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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情傾冰月【千櫻戀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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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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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8: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情傾冰月【千櫻戀2】 作者:季可薔

「你必須娶我,為了千櫻國。」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這護國巫女是瘋了嗎?
居然為了什麼神諭,要他娶她以解除國家災厄,
他可是堂堂千櫻國第一武士,豈有隨便「為國捐軀」的道理,
撂話不從,一向冷淡無情的水月,竟楚楚可憐看著他,害他心軟答應,
不料,歡喜拜完天地,水月卻對他這剛上任的相公說:「為了保持靈力,我們不能圓房。」
還馬上在他倆床榻中間掛起紗簾,以防他逾越!
事關大局,事關他……想珍愛的女人,這些他都可以忍耐,
可在他頻頻表現溫柔體貼的時候,卻發現她偷偷跑去和攝政王幽會!
好、好,太好了!他的溫柔體貼被如此糟蹋,那就別怪他不守信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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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8: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身純黑毛色的駿馬上,坐了個同樣一身素黑的姑娘,姑娘凝著一張蒼白雪顏,不停策馬狂奔,終於趕在日落之前,進了千櫻國的王城--櫻都。

  秋光夕影,將整座王城染成一片燦亮橘紅,煞是迷人。

  若是平日,黑衣姑娘肯定要停下馬來,好好欣賞這良辰美景,尤其她已闊別故鄉一年,如今剛返國,照理說該對周遭的景色贊嘆懷念才是。

  只是她心底,還牽掛著兩天前在千櫻國邊境看到的那道男人身影。那高大的、剽悍的、俊挺的身影,她沒料到會在那兒瞥見他。

  一年不見,他似乎一點都沒變,臉上的線條還是那般冷硬,薄薄的嘴唇,還是像從前一樣噙著些許嘲諷。

  這一年來,她經常會想起他,最常想起的,是他那深邃的眼,當他不發一語注視著她的時候,她總會感覺難堪。

  他看透了她,誰也捉摸不定的真心,偏偏讓他給瞧透了,這讓她懊惱,又不禁有些懼怕。

  她懼怕他。從沒想過身為巫女的自己會懼怕任何人,偏偏,就是怕他。

  因為見到他,聯想到他所護衛的車隊必定跟王室有關,她才匆匆別了本來約好一同回國的好友,單騎進王城。

  日輪緩緩西沉,銀色月牙兒攀上天際,好似待嫁閨女,貞靜而守分,幽幽地照拂向晚的王宮。

  那以藍色琉璃瓦為屋檐的宮殿,仍一如她記憶中那般宏偉高雅。

  黑衣姑娘緩按馬轡,玉手探入袖懷,取出一面証明她身分的令牌,一見那拿朱筆勾勒出鳳凰飛月的令牌,守宮門的衛兵們一凜,長劍抵胸前為禮,敬迎她入宮。

  她策馬人宮,馬蹄踏過石板道,踢踏作響,到了正殿門前,她翻身下馬,幾個宮女迎上來,認出她後,神情又驚又喜。

  「祭司大人!您回來啦。」

  「攝政王在哪裡?」她問,聲質清冽冷澈,不帶一絲感情。

  「攝政王在御書房讀書。」宮女回報。

  他還有空讀書?黑衣姑娘翠眉一蹙,也不等通傳,直接穿越正殿,來到位於一旁的御書房,門前一左一右侍立的禁衛兵一見她,長劍在空中交叉,擋住她去路。

  「妳是誰?」

  見守衛認不出她,她有些訝異,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都是新人。

  他換過一批侍衛了嗎?為什麼?她暗暗思量,臉上卻毫無表情,只淡淡說道:「替我通傳一聲,水月要見攝政王。」

  水月?聽聞這名字,兩個禁衛兵交換驚慌一眼,臉色都刷白,急急躬身作揖。

  「小的有眼無珠,沒認出祭司大人,望大人切勿見怪。」

  「我沒怪你們的意思,只要你們替我通報。」

  「是,是!」禁衛兵領命,還沒轉身,屋內已傳來一道清朗的聲嗓。

  「是水月嗎?進來吧!」

  攝政王親口宣見,禁衛兵更加不敢擋路,連忙往旁邊一讓,水月進門,眸光流轉,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蒙著面巾,除了一雙黑色利眼,看不出他長相如何。

  水月蹙眉,還來不及思索宮裡何時多了這號神秘人物,另一道俊俏身影已映入眼瞳,讓她胸口一悶,呼吸凝滯。

  風勁!一年不見,他還是這般卓爾不群,精雕細琢的五官甚至可說美得過分,而那雙緊緊盯住她的眼,墨黑星亮,深沉中暗蘊幾分邪佞之氣。

  一年了,當初為了逃離他的魅力,她選擇告假出游,如今又回到這王宮裡,她對他,還懷有從前那般情愫嗎?她想確定……

  「妳終於回來了,水月。」他走向她,步履一貫的從容不迫,水藍色錦袍的衣袂瀟灑翻飛。

  水月暗自深呼吸,揚起眸,直視他。

  「好像清減了些。」他低眸,伸手抬起她下頷,打量她比一般人蒼白的容顏。「在外流浪的生活果然不好過吧?」話語半嘲弄。

  「我過得很好。」她退後一步,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

  他微揚唇,對她的冷淡不以為意,「怎麼回來也不通知我一聲?護國巫女回國呢,起碼也該辦個什麼儀武慎重迎接才是。」

  「不必了,我不喜歡那些繁文耨節。」她淡道,「況且我是趕著回來的。」

  「趕著回來?」風勁揚眉,「為何?」

  她不說話,瞥了一旁侍立的黑衣男子一眼,風勁會意,揮揮手,示意黑衣男子退下,黑衣男子頷首,退去,身形如風,悄無聲息。

  「好了,現下可以說了吧?」風勁問,「究竟何事如此急迫?」

  「公主不在宮裡吧?」她不答反問。

  「花信跟火影陪著她到郊外狩獵去了。」

  「去幾天了?」

  「有三、四天了吧!雲霓這丫頭,一出門就玩野了,沒十天半個月大概不會收心乖乖回宮的。」風勁笑道,半無奈的語氣完全像個拿自己表妹沒辦法的表哥。

  真沒辦法嗎?水月默默望著他。

  多年前他接下前任國王遺詔,暫代未成年的公主表妹治理國事,憑著過人的智慧與決斷力,不但內政修齊,外邊也周旋有方,與鄰近的羽竹、雪鄉兩大國和平共處。

  原本資源不豐的一介小國,如今反而是這三個國家裡最繁榮富庶的,也難怪他深受百姓崇敬仰賴;民間甚至編造歌謠,傳頌他的豐功偉業,幾個經常出外行走的公卿聽了,雖然高興,卻也有所憂。

  攝政王能力超群,又如此受百姓愛戴,到時真會甘心還政於公主嗎?若是他意圖政變,那他們該如何是好?

  莫說王廷公卿有這樣的憂慮,就連她,也下禁懷疑。

  「我在千櫻跟羽竹的邊境遇到了一列車隊。」她忽地開口,「帶頭護衛車隊的正是火影。」

  「火影?」風勁一驚。

  「不錯。」她點頭,憶起那天看到的黑衣男子,眸色轉深。

  「這麼說,那是雲霓的車隊了。」風勁很快抓到她語中含意,「她竟然到邊境去了?」他擰眉,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你真的不知道?」她緊盯著他。他的表情太逼真,她委實無法確認他是否在裝傻。

  「怎麼?妳懷疑我?」彷佛看出她內心的疑慮,他一撇唇,似笑非笑。

  她沉吟不語。

  「連妳也認為我會對雲霓不利嗎?」

  她還是默然。

  「看著我,水月。」他再次抬起她下頷,強迫她直視他,「妳是不是也認為我有竄位的野心?」

  「你有嗎?」她靜睇他。

  「妳說呢?」男性的拇指,放肆地撫過她柔軟的唇瓣。

  她不說話,心韻微亂。

  看出她鎮靜外表下的倉皇與動搖,他冷冷一笑,俯下俊臉,溫熱的氣息曖昧地拂過她耳畔--

  「如果我有,妳肯不肯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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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公主殿下回宮了!

  她是跟花公子、火武士一起回來的,攝政王一接到消息,大喜若狂,還親自前去相迎呢!

  出宮近一個月,雲霓公主似乎清減了不少,攝政王命人燉了參湯補藥,親自看著她一口一口喝下去;晚上又讓御廚整治了一桌好菜,在「鳳凰宮」裡陪公主用膳。

  攝政王真疼公主,瞧他對公主那緊張勁兒,真讓人又羨又妒啊!

  短短幾個時辰,流言便傳遍了整座王宮,連位於偏東角落的天神殿,巫女們也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即便講究清靜修持的巫女們,也抗拒不了攝政王的無邊魅力。

  水月冷冷一笑,不去理會殿內略略浮躁的氣氛,旋過身,素黑的倩影恍若足不點地,輕飄飄地來到殿外。

  回頭仰望正殿,十二根石柱高聳入雲,在銀色月光下,顯得莊嚴肅穆,卻也蘊著股說不出的蒼涼味。

  這座巍峨聖殿,是千櫻國的開國君主雲烈下令建造的。據說當年雲烈起兵時,天上大神命鳳凰鳥前來相助,經過慘烈一役後,雲烈終於率領百姓們推翻暴政,一個新國家就此浴火重生,為了感謝大神相助,經過多年休養生息後,黎民百姓爭相貢獻一己之力,建造了此座神殿。

  那時,水氏一族的族長自請為天神殿祭司,此後這職位便代代相傳,由族中最具靈力的成員擔任。

  傳說初代祭司臨死前曾預言,她的靈魂將在六百年後轉生,那孩子和她一樣,將會在「水月之夜」誕生。

  所謂「水月」,乃同一個月的第二個月圓夜,此為時序運轉,不可多得的奇景,因此在水月夜裡誕生的孩子,將得月神守護,具有至高無上的靈力。

  二十年前一個水月夜,她誕生了,應驗了初代祭司的預言,也順理成章在十六歲那年受封為「護國巫女」,正式接掌天神殿祭司之職。

  一念及此,水月又是淡淡撇唇,她揚起手,沁涼的掌心慢慢撫過比她的體溫低上許多的柱面。十二根石柱,撐持起整座殿宇,團團圍繞,圍住了一片清靜聖地,也困住了她的一生。

  她,逃不開了嗎?墨睫掩落,她憶起那日回宮時風勁要她做的事,蔥白細長的指,在夜色裡隱隱發顫,許久,當她思緒愈墜愈沉,靈魂幾乎要出竅之際,一道粗啞的聲嗓猛然喚回她神智──

  「水月。」

  她揚眸,清澈的瞳光落定一張陽剛味濃厚的男性臉孔,「火影?」料想不到會見到他,沉睡在胸腔裡的心,驀地蘇活,激越地跳動起來。「你怎麼會來?」

  「我聽說妳回來了,所以來瞧瞧。」火影定睛看她,「一年沒見了,妳看來似乎瘦了些。」

  而你,似乎更強悍了。水月在心底默默說道。他一回宮,第一件事便是趕來探望她,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覺胸臆酸酸澀澀的,滋味難以分辨。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也聽說你在今年中秋祭的比武大會上力抗群雄,奪下『第一武士』的榮銜,恭喜了。」

  聽她道喜,火影劍眉一揚,「妳是真心的嗎?」

  「當然。」

  「妳變了。」火影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從前的妳,絕不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從前的我,太過幼稚。」水月別過頭,長年冰涼的頰奇異地有些回暖,「我現在明白,跟你針鋒相對,並沒多大意思。」

  「是嗎?」火影背靠著石柱打量她,「妳的意思是,跟我斗嘴很無趣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長大了,沒必要還跟孩提時候一樣。」她認真回道。

  孩提時候啊──經她這麼一提,火影微瞇起眸,憶起久遠的往事。

  風、花、水、火,乃千櫻國四大氏族,身為同輩,他、花信、水月和風勁從小便經常見面,雖說個別之間不一定交情特好,多少也培養出一些情誼,只是長大以後,各自有各自心思,反倒比從前疏遠多了。

  尤其在風勁受命攝政後,他們四人便分裂成兩派,他和花信是至交,水月卻和風勁走得近,彼此之間雖不明言,卻已逐漸埋下心結。

  「妳說的沒錯,現下的我們,不比小時候了。」火影沉聲道,眸色深沉。

  水月低眸,聽出他語中深刻的況味,微微黯然。滄海桑田,曾幾何時,他們都變了──

  「這一年來妳都去了哪裡?」火影轉變話題。

  「西方大陸。」

  「西方大陸?」火影驚愕,「妳渡海了?」

  在這孤懸於海中的島嶼西方,有一片廣大遼闊的土地,那兒建立了個繁榮強盛的國家,幾百年來,他們的文化藉由武力及貿易傳播到鄰近各地,島上的羽竹國便深受影響,而與羽竹國相鄰的千櫻國,也或多或少對西方大陸心存向往,偶爾也有些酷愛冒險的人,會揚帆渡海,一探究竟。

  只是他沒想到,這裊裊婷婷、看來弱不禁風的女人,竟也會選擇渡海造訪西方大陸。她受得住海上風浪嗎?

  「妳不是怕水嗎?」小時候,她連跳入湖裡戲水都不敢呢!「還敢搭船?」

  「習慣就好了。初上船時是有些暈沉,過幾天也就好了。」她說得自在。

  他蹙眉,「妳到西方大陸作啥?」

  「拜師,學草藥。」她淡淡解釋,「我身為巫女,總得具備一些醫藥常識,否則要是有人要我用靈力治病,豈不糟糕?」

  「這是在諷刺我嗎?」他凝望她,深眸炯炯。

  記得小時候,他很看不慣她倨傲冰冷的神態,經常挑舋她,要她有本事便顯點巫女的靈力來瞧瞧;有一回,她被他惹怒了,果然念咒召來一陣風雨,當時還年輕的她,受不住靈力過度耗用,還因此大病了一場。

  自從成為巫女後,她清心寡欲,很少流露情緒,少數幾次發脾氣,都是因為他,所以,她才會這麼討厭他吧!

  火影眼底閃過自嘲,嘴巴卻沒停止逗弄她,「妳不是說過,妳的靈力是用來預知神諭、祈雨降靈,不是拿來醫療治病的?」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

  「既然如此,又何必專程到西方大陸學草藥?」火影追問,想起當初她悄然出走,仍有些忿怨。

  雖說他們倆交情不是特別好,至少也算是朋友,她要離開一年,居然也不事先說一聲,害他得到消息時,還像個傻子般策馬直追出城門十裡外,教花信好生嘲笑了一番。

  「這些年來,我總困在宮裡,偶爾也想見見外頭的世界。」水月淡淡解釋。

  「是嗎?那妳見識的感想如何?」

  「很不錯啊!」她微微揚唇,聲調還是一如既往,毫無起伏。

  淡極了的語調,冷透了的嗓音,為什麼她整個人好似冰雕成的,一點溫度也沒有?有時候他還真想抓住她狠狠搖一搖,看能不能搖落一些冰屑來。

  火影咬牙,命令自己壓下蔓延全身的無端懊惱。

  不知怎地,每回跟她說話說到後來,他總會失去耐性。

  他抬頭,不讓自己的視線膠著於她蒼白似雪的容顏,「有件事我想問妳。」

  「什麼事?」

  他瞪著夜天那半輪明月,「這回我跟花信陪雲霓出宮,在路途遇上有人行刺,妳知道這件事嗎?」

  她沒立刻回答,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攝政王久久沒得到你們的消息,曾來向我求卦問卜。」

  「然後呢?」

  「卦象告訴我,你們遭遇了奇險,但最後會逢凶化吉。」

  「這麼說,妳很確定我們會平安歸來嘍?」

  「嗯。」

  「這很令你們失望嗎?」

  「什麼意思?」還是毫無感情的聲嗓。

  都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見一絲動搖。火影目光如刃,惱怒地射向她,「妳明白我的意思。」

  她靜靜回凝他,「你懷疑這次行刺跟攝政王有關?」

  「何必口口聲聲叫攝政王?」他冷笑,「我們這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有必要如此生疏嗎?」

  「跟他生疏的,是你吧?」她不動聲色地說,「你跟花信一向不喜歡他,不是嗎?」

  「我們是不喜歡他。」他坦承。任何可能威脅到雲霓未來的人,他跟花信都不可能喜歡,就算那人從小和他們一塊長大也一樣,他繃緊下頷,又道:「我也要奉勸妳,離他遠一點,別因為愛他,就輕易受他利用。」

  她驚喘一聲,「我沒愛他!」

  總算動搖了。果然只有風勁才能融化她這座冰雕嗎?火影豎眉,冷覷她,「真沒有嗎?妳這謊言可以騙盡全天下的人,可騙不了我。」

  「火影!」她急得連唇色也跟臉一樣白了。

  無名怒火在胸膛裡悶燒,他驀地走向她,灼亮的眸居高臨下俯視她。

  這冰冷的、內斂的、什麼事都往心底藏的女人啊,有時候她真的很令他生氣。

  他瞪視她,許久,猛然旋身,「我走了。」再不離開,他不確定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

  「等等!火影,你──」

  「妳放心。」他淡漠揚聲,步履不停,「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妳這個小秘密。」

  「不是的,我不是這意思──」她低語,細弱的嗓音消逸於風中。

  她在遲疑些什麼?他更氣了,暗自磨牙,「不論妳聽不聽得下去,我還是要說,風勁不是個好男人,愛上他,妳恐怕只會痛苦一生一世。」

  「──」

  「妳好自為之!」他甩甩頭,高大的身軀一下子沒入黑色夜幕。

  她怔然,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在她視界裡慢慢消失,她抬起手臂,徒勞地想抓住什麼,終究頹然垂落。

  愛上風勁,她會痛苦一生一世嗎?她閉上眼,唇畔悄然牽動一絲苦笑。

  難道他以為,如今身為護國巫女的她,還有能力去愛任何人嗎?

  或許她曾經迷戀過風勁吧,但現今的她,已不是從前的她了。

  現今的她不能愛,也沒資格愛。

  她嘆息,攤開手,癡癡瞧著微顫的指尖。到了雪祭那天,這雙手將親自轉動命運之輪,而她可以確信,火影必將因輪軸無情的傾軋,而恨透了她。

  那時候的她,該怎麼辦呢?她不願想,也不敢想──


  銀空月牙冷,水影先凍寒。

  即將入冬了,初雪應該很快會降下,看來是舉行雪祭的時候了。

  這些天,天神殿的巫女們都有些忐忑不安,因為她們最敬仰的祭司大人有些不尋常,祈禱靜坐也好,主持誦經也罷,她心神總是不寧定,時常莫名其妙發起呆來。

  元神出竅了嗎?巫女們面面相覷,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對靜修的巫女們來說,元神出竅並不是一件壞事,要是能達到心慮澄透、天人合一的境界,那可是最高修為;但也不能太常出竅,元神若總是浮游虛空,總有一天會喚不回來。護國巫女年紀還輕,她們可不希望這麼早便要送她離開塵世。

  對於巫女們的憂慮,水月自然也有所察覺了,她搖搖頭,自嘲地低笑。

  「干嘛這樣笑?」問話的,是水月在西方大陸結識的好友,紫蝶。

  她是個女大夫,一次在山上採藥時,救了意外跌傷的水月,兩人一見投緣,再加上都來自千櫻,頓時有他鄉遇故知之感。

  原先兩人約好了一起回千櫻,可水月在邊境遇上了公主的車隊後,一個人匆匆趕回王城,本來以為再見之日將遙遙無期,沒想到因緣際會之下,紫蝶救了墜落山崖的花信,又跟著他和公主一行人回到宮裡,於是,兩個人又能經常見面了。

  而最近,只有在跟這個好友見面的時候,水月郁沉的心緒才能稍稍得到抒解。

  「妳最近有些奇怪。」紫蝶顰眉,明澈的眸,細細打量水月。

  連紫蝶也這麼覺得?水月唇一扯,噙著淡淡苦澀。

  「我沒事。」她抬容,仰望銀月當空。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最近的月色有些蒼白。「天愈來愈冷了,初雪大概快來了吧!」

  「是啊,最近天色總是晦澀晦澀的,妳瞧,那雲層多厚,都快遮去月亮了。」

  「嗯。」

  「不過這不是重點吧!」紫蝶可沒笨到被她轉移話題這招所惑,明眸水靈靈的瞧著她,「妳還沒告訴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沒事啊!」

  「沒事才怪呢!」紫蝶側過身,雙手捧住她冰涼的頰,直視她墨深的眼,「別人或許瞧不出妳想什麼,我可不一樣。我瞧妳這雙眼正在向我求救。」

  「求救?」

  「是啊!」紫蝶一本正經地點頭,「這雙眼告訴我,她好痛苦、好煩惱,再不找人訴訴苦,她就要發瘋了。」

  水月噗哧一笑,「瘋的人是妳吧?」她瞋睨好友一眼,「還是妳那老毛病,愛瞎編故事!」

  「我瞎編故事?難道妳不愛聽嗎?」紫蝶不服氣地捏了捏她的頰,「我們之前一起度過的那些漫漫長夜,是誰講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打發掉的?要不是我,妳早無聊死了。」

  「是是,一切都歸功於妳。」水月微笑,總是沉靜的眸瞬間點亮了光。她這個好朋友啊,明明最近也為情所苦的,卻還這樣想法子逗她開心。「謝謝妳。」

  「謝什麼啊?」紫蝶莫名其妙。

  謝謝妳陪著我。水月靜靜在心底道,表面上卻只是淺淺抿著唇,雖然兩人算得上知交了,她仍然不習慣太過張揚情緒。

  但她不必說話,紫蝶也能從她眼神看出端倪,於是她也微笑了,水月別過眼,直覺想躲開那洞悉一切的微笑。

  「妳想喝點茶嗎?我記得妳回國前跟我說過,最懷念的就是咱們的櫻花茶,還說外頭喝的,怎麼都不對味。」

  「是不對味啊!櫻花茶在千櫻算得上國茶了,別國怎麼比得上?」

  「我記得妳說最想喝『太白』。」

  「嗯。妳這兒有嗎?」紫蝶期盼地問她。

  「當然。我這天神殿,後頭就種了好幾株太白櫻呢,今年春天採收了不少。」水月一面說,一面捧出茶罐,親自煮水烹茶。

  夜深人靜,兩個女人坐在湖畔,煮茶飲茶,享受寧馨的夜晚。

  水月捧著茶碗,慢慢啜飲,茶湯溫熱,卻暖不了她的心,她望向紫蝶,猶豫許久才啟唇。「紫蝶──」

  「嗯?」紫蝶揚睫,眼眸瑩亮。

  那澄淨的眼瞬間逼回水月想說出口的話。不行,她還是做不到!雖然風勁說雲霓自從回宮後,變得有些奇怪,要她設法探問紫蝶,可一想到要從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套話,她心裡便一陣難受。

  「妳有話想說嗎?」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妳,這茶好喝嗎?」

  「當然好喝啊!」紫蝶開心地點頭。

  「那就好。」

  紫蝶蹙眉,察覺水月有些不對勁,正想問話時,一陣風起,搖下樹上幾瓣紅葉,輕飄飄飛落湖面,隨波流蕩,紫蝶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風起楓葉零,水清見玉影。」紫蝶信口吟起短詩,「這些紅葉好漂亮啊!可惜這麼快就凋零了。」她嘆道。

  還是這麼善感啊!水月搖頭,也淡淡吟了兩句:「紅葉毋須戀,萬物終變顏。」大自然運轉生息,自有其規律,又何必執著呢?

  這兩句詩夠冷情。紫蝶聽了,不甘地掃她一眼,「妳這人真掃興!就不能感情豐富些嗎?」她嗔道。

  水月微微一笑,「我是巫女,感情太豐富會讓我失去理性判斷。」她解釋,「甚至會減弱我的靈力。」

  「嘖!」聽她這麼正經八百地反駁,紫蝶禁不住撫額,「跟妳說話,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力耶。」

  水月不語,微笑加深。

  「妳知道這太白櫻對我的意義嗎?」紫蝶忽然捧起茶碗,問她。

  水月瞥了眼那漂浮著幾瓣碎白的茶湯,「跟花信有關嗎?」

  紫蝶愕然揚眸,「妳知道?」

  「你們第一次見面,不就在一株太白櫻下嗎?」

  「原來我告訴過妳啊!」紫蝶輕嘆,沒遭火紋傷的半邊臉,薄染紅霞,她頓了頓,低聲道:「所以對我來說,喝這太白茶的滋味是很特別的。」

  「有多特別?」

  「就好像在喝初戀的滋味。」紫蝶紅著臉道,又是羞澀,又是甜蜜。

  水月怔望她的表情。為什麼她還能如此甜蜜?

  紫蝶彷佛看出她的疑問,輕聲道:「雖然我知道他並不愛我,雖然我知道他另有所愛,不過對我而言,這茶湯的滋味還是很美好的。」她閉上眸,唇畔噙著幸福的笑意,「因為我擁有那樣的回憶。」

  「光擁有回憶,就能滿足嗎?」水月很難相信。

  「嗯。」紫蝶揚起羽睫,星眸璀亮,「所以不要怕受傷,好好去愛一個人吧!」

  「嗄?」水月一愣。

  紫蝶嫣然一笑,放下茶碗,握住水月沁涼的手,「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溫暖妳這雙手,是誰都好,我希望妳幸福。」

  是誰都好,只要她幸福?水月震撼,心韻,在不知不覺中加速,她怔怔瞧著與好友交握的雙手。這雙手,從她出生以來就一直這麼冰、這麼冷,真的有人能讓它們溫暖起來嗎?

  如果有,那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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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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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好冷。

  火影仰首,一口飲盡杯中酒,藉此驅逐那漫透胸懷的寒意。

  今夜溫度降得快,前兩天突如其來的初雪還未融,眼看著又要下雪了。

  他倚著樹干,一個人躲在林子裡,遠遠望著張燈結彩的祭壇。

  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千櫻國會舉行雪祭,由天神殿的祭司主祭,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收。

  今夜,宏偉的祭壇在天神殿外的廣場搭起,四周則是為達官貴人准備的席位,除了位高數階的王座之外,另外分據四方的貴賓席則是保留給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四大氏族,都曾參與當年建國的豐功偉業,後來簽署聯合盟約,宣誓效忠雲氏為主,四族族長則各自封得領地,享有與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也因為四大氏族與王室特殊的淵源,幾個被視為未來族長的年輕一輩,從小就經常出入宮廷,偶爾也一起讀書學習,戲要玩樂。

  只是恐怕誰也沒料到,當初和雲霓關系都密切的四個人,如今會為了她,分裂成兩派,對彼此心存猜忌吧?

  一念及此,火影不自覺握緊酒杯,指節泛白。下知水月心底,究竟是怎麼想的?

  之前他和花信護衛雲霓出游時,碰上的那場行刺是否真跟風勁有關?若真是他主使的,水月也參與其中嗎?

  他想不透啊!火影懊惱地擰眉。

  「……你在想什麼?」清朗的聲嗓在他身後揚起。

  他回首,眸底映人一道溫文俊雅的身影,靜悄悄踏著殘雪而來。

  是花信,他最好的朋友。

  他看著他來到面前,「我沒想什麼。」

  「是嗎?」花信挑眉,似乎不太相信,可他並未繼續追問,抬眸掃了眼陰沉沉的天色,嘆道:「我看今晚,怕又會下雪吧!」

  「噓。」火影也抬眸,靜靜凝望那無月無星的闇天,「八成會。」

  「在這樣的雪夜,舉行雪祭再好不過了。水月這護國巫女,時辰掐得可真准啊!」說著,花信又是一嘆,不時閃爍淘氣星芒的眸,今夜卻是黯淡無比。

  火影訝異,「你好像心情不好?」

  「你的心情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吧!」花信撇撇嘴,既嘲弄,也自嘲。

  「發生什麼事了?」

  這問題,問得花信嘴角一牽,苦笑澀澀,「過了今晚,紫蝶她……就要離開我了。」他低聲道,語中蘊藏的遺憾,好深好濃。

  紫蝶要走了?火影眨眨眼,想起那個日前出游時,不意碰上的女大夫。

  他們是在鄰近羽竹國的玉楓山區遇上她的,容貌半殘的她年紀輕輕,醫術卻精湛無比,他們一行人遇刺,是她救了墜落山崖的花信,之後,也是她診斷出雲霓因撞傷頭部失了憶……

  「她果然還是要離開嗎?」火影低喃。

  「果然?」他的用詞讓花信狐疑地蹙眉,「你知道她想走?」

  「不走才奇怪吧!」火影瞪視好友,不滿他的遲鈍。「留在你身邊,看著你天天對另一個女人好,你不覺得對她而言,太殘酷了些嗎?」

  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神魂顛倒,誰受得了?花信或許不了解這般痛楚,他可是清楚得很。

  「如果你還當她是朋友,就放她走吧!」他勸花信,不忍見到那可憐的女子繼續受折磨。

  花信聞言,臉倏地蒼白,「我知道,我會放她走。」他幽幽道,垂斂眸,「祭典結束後,我會親自送她離開。」

  「那最好了。」火影同意好友的決定。

  花信聽了,卻是大不悅,憤懣地瞧他一眼。

  怎麼?捨不得人家離開嗎?火影揚眉,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半蘊嘲謔的笑弧似乎更激怒了花信,他瞇起眼,忽道:「你知道嗎?紫蝶跟水月是朋友。」

  「什麼?」火影一驚,「她們認識?」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花信慢條斯理道,「原來她們倆是在西方大陸結識的,彼此非常投緣,還相約一起回千櫻。」

  這兩女人竟然是手帕交!火影沉吟,暗覺事態不妙,「那她該不會告訴水月有關雲霓失憶的事吧?」

  「我本來也以為她會洩密。」花信頓了頓,眸光幽黯,「不過她說,她死也會為我守住這個秘密。」

  「茲事體大,你確定她沒說嗎?」

  「我確定。」花信頷首。

  但火影可不敢如此肯定,眉宇收攏,陷入深思。

  「瞧你這麼眉頭深鎖的樣子。」花信打量他。「其實你很擔心水月暗助風勁叛變吧?」

  火影神色一凜。

  「我知道你喜歡水月。」這回,換花信嘲弄火影了。

  火影眼一瞪,眸中火光熊熊。

  花信卻一派自若樣,「你也不必瞞我了,我早看出來了。若不是對她別有情意,何必對她和風勁接近感到痛苦?」

  「誰說我……痛苦了?」火影矢口否認。

  「真不痛苦嗎?」花信狡黠地看他,「我瞧你就坦白招了吧!你是不是喜歡她?」

  火影默然不語。

  「喜歡就說出來嘛,畏畏縮縮的,哪裡像個男子漢!」花信戲謔道。

  火影怒了,凌厲眸刀砍向好友,「怎不說說你自己?為何遲遲不對雲霓告白?」

  真是一刀見血!花信苦笑。

  「我跟你不同。雲霓她……一輩子不可能屬於我的。」花信低聲道,多年來纏繞胸臆的苦澀,此刻吐出卻異常容易。「她是公主,她的婚姻必須基於國家利益,為保咱們千櫻國長久和平,她只能在雪鄉國王跟羽竹國二皇子間擇一而嫁,由不得她作主,也不由得我癡心妄想。更何況……」

  「何況怎麼?」

  「……坦白說,我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還喜歡著她。」

  「嗄?」火影一愣,「是因為她失憶的緣故嗎?」

  失憶後的雲霓像變了一個人,完全不似從前聰明靈慧,平凡得惹人失望。是因為這樣,花信才對自己的感情產生遲疑嗎?

  「雖然她是失去記憶了,不過……」

  「噓。」花信抬手掩住他的唇,「這可是最高機密,小心隔牆有耳。」

  「放心吧!」火影冷靜地抓下他的手,「這附近沒別人。」

  「也對。」花信想了想,自覺好笑,「若有人藏匿,你這個第一武士早該察覺了。」

  花信還想說什麼,莊嚴的鐘聲忽地敲響,宣告祭典即將開始。

  兩個男人同時凝神靜聽,好一會兒,花信首先一拂衣袖。

  「祭典要開始了,我看咱們先別說這些掃興話了吧?待會兒痛痛快快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火影點頭,隨同花信往祭壇走。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也希望能喝醉了,忘卻這些煩心事。

  在宮女的引領下,火影坐上了屬於自己的貴賓席,祭典還沒開始,便干了一整壺酒。

  稍頃,祭典正式開鑼,伴隨著莊嚴弘雅的禮樂,那如子夜一般黑,卻又似初雪一般白的倩影,落進他瞳底。

  她捧著顆透明水晶球,以最莊重的步伐緩緩踏上祭壇,敬神告天。

  樂聲止息,她跪坐在地,清澄水眸直直盯著水晶球。

  這一刻,天地安靜,她看著水晶球,而他,看著她。

  然後,她起身,澄澈的眸光梭巡四周一圈。

  火影皺眉。是他的錯覺嗎?為何他感覺她原本就過於白皙的面容此刻更加毫無血色?她在緊張什麼?他緊盯她。

  「我看見了。」她幽幽啟唇,道出方才在水晶球裡探知的未來,「千櫻即將遭逢劫難,腥風血雨,城破家亡。」清冷的嗓音如冰霜,凍結在場諸人的心,「若我們無視此災難,千櫻國祚將盡。」

  什麼?!火影驚愕,與會諸人也全變了臉色,坐在主位上的攝政王與公主更同時站起身來。

  「究竟怎麼回事?水月祭司,請說清楚。」風勁清朗的聲嗓傳遞整座祭壇。

  「意思是,我國即將發生一場毀滅性的戰爭。」水月淡淡解釋,「千櫻很可能因此亡國。」

  「毀滅性的戰爭?是指外侮欺凌嗎?」

  「是羽竹還是雪鄉?他們打算進犯我國嗎?」

  「這可糟了!要是這兩大國連手侵略,我國必死無疑。」

  眾人議論紛紛,想起國家前途黯淡,臉色都沉重起來。

  火影卻不像他們立刻就為國家前途擔憂起來,他瞇起眼,銳利的視線在水月和風勁之間來回,強烈懷疑這預言的真實性。

  「這命運是注定了嗎?有沒有法子可改?」風勁再度揚聲問。

  「要降低災禍的沖擊性,只有一個辦法。」水月回答。

  「什麼辦法?」

  「水火共生。」

  水火共生?火影瞇起眸,心頭隱隱泛起不祥預感。

  「千櫻之所以能立國,是得浴火鳳凰之助,而水,能解浴火之苦。因此水火共生,將有肋千櫻免於亡國之難。」

  這什麼荒誕的理由?火影茫然,一時參不透水月話中深意。

  可風勁卻像懂了,朗聲一笑,鷹眸冷冷朝火影看去,「第一武士,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了。」

  在那兩道凌厲目光的盯視下,火影終於領悟今晚這一出戲碼的用意,他眼神轉冷,臉龐瞬間凝了霜。


  他很生氣。

  不生氣才奇怪呢!哪個男人被迫娶一個女人時,不會心懷憤懣?望著遠處那道在梅樹林裡急遽晃動的黑色人影,水月眼色一黯,唇角淡淡噙著自嘲。

  直到現在,她還深深記得方才她在祭典上宣布那番預言時,他臉色鐵青,表情憤怒、煩躁、驚愕、不信,她從不知道一個人臉上能夠同時有這麼多情緒。

  他大概……很想殺了她吧!水月苦笑,佇立原地,默默等待在林間瘋狂舞劍的火影靜下心來。

  時光,在恍惚間匆匆飛逝,烏雲橫過天際,灑落瓣瓣晶瑩雪花。

  落雪,覆上她的眉,她的眼,她蒼白的唇,滲進她體膚,竟無法因她體溫而融化;一顆顆冰珠,在她身上悄然滾動,她指尖挑動,拈起其中一顆,出神地觀看。

  倏地,一道疾風剽悍地朝她逼來,跟著,一把銀白利刀直抵她咽喉。是火影。

  她動也不動,靜靜看著乍然飛落她身前的男人,他繃著一張臉,黑眸沉暗,隱隱閃動銳光。

  「妳究竟是何用意?」他質問她,嗓音沙啞。

  她不語。

  「妳真的打算要跟我成親嗎?」他逼問,冰涼的劍刀威脅似地滑過她喉間細膩的肌膚。

  這動作,若是讓控劍差一點的人來做,怕就劃破她咽喉了,可她信任他的劍術。

  「要妳我成親來解災厄?妳瘋了嗎?」見她久久不肯說話,火影語氣急躁起來。

  「我沒瘋。」她終於開口了,聲調一如往常冷淡平靜,「那是大神的指示。」

  火影擰眉,「所以妳是認真的?」

  她點頭。

  他陡地低咒一聲,手臂一橫,長劍破空而去,凌厲之勢,足足釘入樹干寸許方休。

  「是風勁逼妳這麼做的吧?」

  「沒人逼我。」

  「妳說謊!」他伸手掐抬她下頷,目光灼灼。

  「我沒說謊。」她神態倨傲地否認,「這是預言,是大神的指示。」

  火影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到現在妳還要堅持這荒謬的預言是神的指示?」他怒不可遏地說,「為了他,妳連自己的婚姻都不惜犧牲嗎?連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可以浪擲?妳簡直蠢!蠢到極點了!」

  一連串指責如利箭,箭箭穿心,可她還是不發一語,絲毫不見動搖。

  「我不會娶妳的!水月。」他忿忿宣稱。

  「你必須娶我。」她直視他,眼光澄澈,「為了千櫻。」

  「為了千櫻還是為了風勁?」他說得咬牙切齒,「為了成就他的野心,妳連自己的幸福都不顧了嗎?」

  「你誤會了,火影。」她辯解。

  「我沒誤會!我知道妳不甘心。」他一把抓起她藏在衣袖裡的柔荑,「瞧,妳的手在發抖,妳瞞不過我。」

  她氣息一顫,急急收回手,「我說了,這是神諭……」

  「去他的神諭!」他暴吼,眸光似烈焰,灼燙了她,「妳休想拿這頂高帽來壓我!護國巫女,別忘了妳的任務是保護這個國家,不是保護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我是在保護這個國家。」她倔強地揚起下頷。

  他氣極,大掌一揮,眼看就要賞她一記耳光。

  他果然還是忍不住了。她心中澀澀地想,閉上眸等待,可掌摑卻遲遲未揮下,她揚起眼睫,恰恰迎上他幽暗異常的眼。

  「妳令我失望,水月。」他瞪她,冰冽的嗓音教她心口一陣陣顫動,「他到底要妳做什麼?就近監視我?趁機下毒謀害我?」

  「我……我絕不會那樣做。」

  「妳不會嗎?」他冷笑,神色鄙夷。

  她心跳驀地一停,好片刻,才尋回鎮靜的聲嗓。

  「我知道……你不願娶我,可這是神諭,你不能拒絕。若是違反神諭,致使千櫻亡國,這千古之罪絕非你我擔待得起。」她緩慢說道,強迫自己端起冷肅神情。

  他倒抽一口氣,臉色難看至極。

  她別過眼,不敢看他,「你必須娶我,沒別的選擇。因為這是神諭,是你我都逃不掉的命運。」

  是的,這是命運,躲不過的。

  今夜,她親手轉動了這命運之輪,無論後果是什麼,她都必須承擔,就算他因此恨透了她,她也只能勇敢面對……

  「誰在那裡?」正當她陷入沉思間,他驀地發聲冷斥,手指一彈,一只銀鏢朝一株梅樹射去。

  「是、是小的!武士大人,祭司大人。」

  一道瘦高身影倉皇從樹後現身,踏雪來到兩人面前,鞠躬哈腰。

  是個宮廷侍衛,腰間還掛著把刀。

  「你躲在那裡做什麼?偷聽我們談話嗎?」

  「不,不是的!」遭火影凌銳的眸光一逼視,這名宮廷侍衛頓時手足無措,慌亂搖頭,「小的並非前來偷聽大人們談話,小的是奉攝政王之命來找祭司大人。」

  「找我?」水月一愕,「攝政王找我何事?」

  「這個嘛……」宮廷侍衛先是遲疑地看了火影一眼,才靠向她,在她耳畔悄聲道:「王要我告訴祭司大人,方才的聖酒裡有毒。」

  「什麼?!聖酒有毒?」

  這聲驚呼,引來了火影銳利注視,水月卻完全沒察覺,急急追問:「你是說攝政王中毒了嗎?」

  「不,不是的,有毒的不是攝政王那杯。」見她誤會,宮廷侍衛再度著慌起來,趕忙解釋,「是原本公主要喝的那杯。」

  「是公主那杯?」不是風勁?水月惘然,思緒墜回不久前。

  根據千櫻祭典規矩,端上神桌的聖酒在敬拜過大神後,會由主祭的祭司親自取下,獻呈給最高君主。

  因為公主尚未正式登基,因此今夜的聖酒是由攝政王與公主各領一杯,怪的是,在兩人飲酒之前,紫蝶忽然沖出來,要求公主將那杯聖酒賜予她。

  她說,她對公主有救命之恩,應該配得上喝杯聖酒……

  喝下毒酒的是紫蝶,她中毒了!一念及此,水月臉色大變,一股冷意自腳底竄上,直抵骨髓。

  「知道……知道是什麼毒嗎?」她追問宮廷侍衛,聲音難得地發顫。

  「七日奪魂散。」

  七日奪魂散?!水月驚凍原地,差點也要魂飛魄散……


  「七日奪魂散」是一種十分罕見的劇毒,中毒後人體將忽冷忽熱,五臟六腑會在這樣的折磨中慢慢毀損。因為中毒之人的性命通常拖不過七日,故稱為「七日奪魂散」。

  她可憐的好友,竟中了這樣的毒!

  當水月趕到「花霧宮」時,看著紫蝶躺在床楊,臉上盜汗連連,臉色發青,可臉頰偶爾又會呈現異常血紅,她便知道宮廷侍衛捎來的消息沒錯,紫蝶確實是中了七日奪魂散。

  「妳知道怎麼解嗎?」瀕臨崩潰的花信抓著她追問,「快告訴我!」

  「唯一的解法是以毒攻毒,拿世上至陰至陽之物,來化解她體內毒性。」水月回想從一本珍貴藥書看來的解毒方法,「得取來雪山湖底的雪冰蓮,以及地獄火山的火焰,引地獄火融了雪冰蓮,用這水熬湯藥,喂紫蝶喝下,毒性自然可解。」

  只是這雪冰蓮跟地獄火,都非尋常人能隨便取得之物。

  位於雪鄉國北境的雪山湖,一年中有大半年是結凍的,而位於羽竹國南境的地獄火山,山口終年火焰熊熊。

  不論潛入冰凍的湖底摘取蓮花,或接近地獄火山取火種,都是極端可怕的任務。前者可能凍死,後者可能熱死,就算身子骨勉強禁住這至寒至熱的折磨,要在七日內在雪鄉、羽竹、千櫻三國境內來回,必得日夜兼程,不要命地趕路,這苦也非常人能想象。

  即便最後能平安回來,恐怕也要去掉半條命。

  可花信卻毫不遲疑,與紫蝶道別後,立刻出發前去取藥,紫蝶雖然心疼,也只能眼睜睜目送他離去,她哀怨地看向水月,責備她為何要說出這樣可怕的解毒法子。

  「妳會害死他啊!」紫蝶焦急不已。

  面對好友的責難,水月毫不辯解,只是默默接受。她只是奇怪,為什麼紫蝶明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卻一聲不吭?為何要讓那些御醫忙得團團轉,琢磨不出她病因?

  她不是那種喜歡為難別人的姑娘啊,就像她也不會因為對公主有救命之恩,就當眾誇耀自己的功勞,強要邀功。

  她之所以堅持喝那杯聖酒,之所以隱瞞她中毒的事實,答案只有一個。

  是為了她吧!水月哀傷地想。紫蝶一定是以為那杯聖酒是她親自從神桌上取下的,所以下毒的人,八成是她。

  為了保護她,她這個好友竟不惜拿自己的生命來換,她對不起她……

  「妳真傻,紫蝶,妳傻透了!」水月哀嘆,展臂攬住紫蝶,一股酸意在胸口漫開,令她想哭……

  念及紫蝶很可能為了保護她而丟了一條命,她一顆心激蕩,幾乎要迸出胸口。

  「妳才傻呢,水月,為何要這麼做?妳應該知道,謀弒公主是大逆下道之罪啊!就算公主真如妳意中了毒,妳也難逃死罪!」紫蝶難過地責備她,氣息微微。

  水月驚慌地聽著那虛弱低啞的嗓音,「妳別說話了!妳身子虛弱,千萬別再耗神,快躺下休息吧!」她慌忙扶紫蝶躺下。

  「水月,妳告訴我,究竟是不是妳下的毒?」紫蝶雖然躺下了,卻不肯休息,堅持問出真相。

  水月搖頭。

  「那妳怎麼會知道我中的是七日奪魂散?」紫蝶繼續追問,「誰告訴妳的?」

  水月不語,眼眸淡淡泛紅。

  「水月!」

  「別說話了,紫蝶,我求求妳,別再耗神了好嗎?」水月聲嗓破碎,「妳快點休息吧!」

  「妳……」紫蝶憂傷地看著她,「妳究竟在袒護誰?為什麼不肯告訴我真相?」

  「我沒袒護誰,我真的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誰。」水月澀澀否認,替她蓋好被子後,站起身,「妳先睡一會兒,我讓藥房熬點補氣益神的湯藥來。」語畢,她匆匆旋身,逃離好友那令她無法逼視的眼神。

  掩上房門,她獨自躲進附近的楓樹林,還未來得及踏進林裡,一顆剔透淚珠,便不顧一切跌落她頰畔。

  她顫著手指,撫上自己的頰,拈起一顆淚,淚眼迷蒙地看著。

  晶瑩剔透的淚珠,看來,像雪。

  她,哭了。她竟然……哭了?!

  不該這樣的,不能這樣!她使勁閉起眸,極力想鎖住眼眶裡的淚,可卻怎麼也鎖不住,淚水紛紛,逃逸她的眼,驚懾她的心。

  她哽咽,感覺好無助。

  她不能哭,不該哭,她是巫女,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祭司,怎麼能夠這麼感情脆弱呢?

  不能哭!她命令自己,用力咬唇,蒼白的唇瓣,烙上一彎深深牙印,慢慢地,滲出一滴艷紅……

  「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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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2:5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別這樣!」

  一道粗嗄的聲嗓驀地揚起,跟著,一雙強壯的臂膀半強迫地將她擁入懷裡。

  水月惶然,揚起臉,迎向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是火影……又是他!為何幾次她心情震蕩的時候,總是無巧不巧地遇見他?她怨憤地咬唇。

  「別這樣,水月。」他的手指強硬地抵入她雙唇之間,「妳會弄傷自己。」

  他說話的聲調,好溫柔,看著她的眼,滿蘊不忍。他怎能這樣看她?為何要這麼看她?

  她迷惘,遭貝齒咬傷的唇,緩緩滲出血來,火影擰眉,伸指撫去那抹艷紅。

  「一定很痛吧?」他不捨地低問,「要哭就哭吧,別老是強忍著。」

  「我不能哭。」她搖頭,意識還處於茫然中。

  「為什麼不能?」他嘆息,「最好的朋友命在旦夕,不能心疼嗎?擔心她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不能流眼淚嗎?」

  「你別……別這麼說!」她心房緊緊揪疼,幾乎喘不過氣,「紫蝶她……不會有事的。花信一定趕得回來,她不會有事……她不會……」哽咽的低語,與其說是抗議他,不如說是安慰自己。

  他不語,默默拍撫她背脊。那規律而堅定的動作,讓人感到心安、溫暖,卻也莫名地難抑委屈。

  不知怎地,一股濃濃的委屈充塞她胸臆,那滋味好苦,苦得她喉間都泛著苦味,連凝在眼眶裡的淚,彷佛也是苦的。

  她抬頭,視線朦朧地看著火影,「若她……若她真的死了,我、我……」她激動難語。

  可火影卻明白她意思。如果紫蝶因她而死,怕這輩子她都不會原諒自己吧!

  他捧起她容顏,深深凝望她。在如此安靜的雪夜裡,這張臉,似乎更冷了,就連不意跌落頰畔的淚水,彷佛也要在一瞬間凝結成冰。

  還是冰雕成的女人啊!她身上的溫度,還是冷得不尋常,可為什麼,他卻從這樣極端的森寒中感到一絲奇異的暖意?

  她畢竟是人,不是無情的雕像。

  「妳也只是人啊!傻姑娘。」他低嘆,一時情動,竟朝那染血的柔唇吻了下去。

  她驚怔原地,有片刻不知所措,任由他薄唇輕輕啄吻,吮去她唇畔的血,與雪。

  他在做什麼?她的心,怦怦狂跳,明眸圓睜,全身血液發了瘋似地奔竄。

  她僵著,腦海一片空白,直到他放開了她,意識才一點一滴重新凝聚。

  「你做什麼?」她傻傻地問他。

  他沒回答,望著她的眸炯炯發亮,她倏地窘迫,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不該這麼做!」她斥道,直覺後退一大步。

  他眸色轉深,「為什麼不該?妳不是要嫁給我嗎?難道不明白夫妻間做這種事實屬應當?」

  他說什麼?她倒抽一口氣,「可我們……還不是夫妻。」說著,她又後退一步,神色微微驚恐。

  火影瞇起眼。瞧她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她該不會只想著跟他成親,卻從未考慮過隨後而來的肌膚之親吧?

  「風勁沒提醒妳嗎?」他問,聲調不自覺沉冷。

  「什、什麼?」

  「他沒告訴妳,嫁給我,等於將整個人交給我嗎?」他低問,一步一步,緩緩逼近她。「到那時我或許管不住妳的心,可妳的人,卻全在我的掌握中。」

  「別……別過來!」她顫聲喊。

  別那麼看她,那燃著熊熊火焰的眼神,她承受不起。

  「妳怕我嗎?」他問,火焰在眸底忽明忽滅。

  「……不怕。」她強迫自己昂起下顎。

  「真不怕?」

  「當然不。我只是……」

  「只是每次偷哭,都不幸被我逮到,有些不甘心而已,對吧?」他替她道出心裡話。

  她身子一僵。

  「記得有一次在湖畔櫻花林,妳也是這麼一個人躲著偷偷哭泣。」他沉聲指出。

  她默然,眼一眨,思緒不覺墜入久遠以前。

  那時候,她還好小,才十歲大,卻已經懂得何謂少女情懷。

  大人們要她控制情緒,不許她談情動情,可她,卻悄悄戀上了一個少年,他長她六歲,英姿煥發,才氣過人。

  她喜歡風勁,為了他喜歡釣魚,特別去研究魚餌,研究怎麼釣法魚兒才容易上勾。為了識別那些魚餌,還幾次被惡心的蠕蟲嚇著。

  有一回,她終於有機會跟他去釣魚了,想展露自己苦心學來的釣技,他卻只顧著跟別的姑娘調笑。

  他們打打鬧鬧,玩得開心,到後來,甚至跳下湖去,潛水比賽捉魚。

  不識水性的她只能在一旁看,又生氣又難過,其中一個平日看不慣她的官家千金挑舋她,要她也跳下來,她不敢,著實被他們嘲弄了好一會兒。

  而笑的最大聲的,竟是他!看著他那爽朗的笑容,她一口氣咽不下,竟然賭氣跳下水,結果,可想而知。

  他救起幾乎溺水的她,親自嘴對嘴幫助她恢復呼吸,當她醒來時,看見的便是他兩瓣紅潤的唇,以及唇角勾起的邪肆。

  他嘲笑她,笑她既然不識水性,就不該沖動跳下水。他的眼燦亮如星,彷佛早猜到了她一直暗戀著他。

  她感到羞辱,生平初次如此自慚形穢,她瞧不起自己,恨自己沉不住氣。

  她推開他,一個人跑走了,躲到樹林裡,悄悄哭泣……

  「那次,是因為風勁吧?」火影低問,看著她的眼神,和當初在櫻花林裡發現她時一樣,半是嘲諷,半是了解。

  他看透了她,一切都落入他眼底,她藏得最深的心事,瞞不過他。

  水月咬緊牙,別過頭,「我那時候還太小,不懂事。」

  「就因為太小,還沒學會隱藏情緒。」火影冷哼,「要是現在,妳就算被逼上梁山,表面也會漠不在乎,一聲不哼吧?」

  她不說話。

  「下毒的人,其實是他,對吧?」他突如其來問道。

  「嗄?」

  「下毒的人,是風勁。」他淡淡重復,深亮的眼,緊緊盯住她。

  她身子一顫,直覺搖頭,「不是……」

  他打斷她,「妳明知道下毒的人是他,為什麼還曲意袒護?」

  「不,不是他。」她還是否認。

  「如果不是,他如何得知那杯聖酒有毒?紫蝶不肯說出自己中毒,御醫們又解不出她得了什麼怪病,為何風勁會知道是因為那杯酒有毒?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他命人下的毒!」他語氣嚴厲,步步進逼。

  她招架不住,只能搖頭,「他沒有。」

  「水月!」他提高聲調,怒了。

  「他沒有。」她心跳一亂,卻依然堅持,「風勁他……不會這麼做的。」

  「終於肯叫他風勁了。」他睨著她,嘴角揚起譏誚。「這才是妳真正的心意,對吧?之前口口聲聲喊攝政王,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意。」

  「我……」她說不出話來。

  連辯駁也做不到嗎?火影磨牙,胸口莫名發疼起來。

  他握緊拳頭,一字一句自齒縫迸出,「我不會娶妳的,水月。我不想娶一個心裡牽掛著別的男人的女人。」

  「你、你必須娶我。」她顫著嗓音,臉色比平日還蒼白幾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憑你的條件,要娶多漂亮多有才情的姑娘都不是難事,我很抱歉壞了你的姻緣,但……」

  她驀地住口,驚愕地看著他陰暗沉郁的臉龐,「火影?」她倉皇地喚他。

  「妳根本不了解我。」他瞪視她,凌厲灼亮的眼神,幾乎帶著某種恨意,「再怎麼漂亮,怎麼有才情的姑娘我都看不上眼,我只要……」

  只要什麼?她茫然地看著他。

  而他,像驚覺自己洩漏太多,狼狽地別過眼,許久,才啞聲開口--

  「有時候我真恨妳,水月。」

  她呼吸一窒,唇畔噙著苦澀,「我知道。」

  「妳根本不僅。」他冷冷撇嘴,旋身,大踏步離開。

  她怔怔目送他挺直的背影。

  不一會兒,他忽地頓步,「妳還想在那兒站多久?」

  她愕然。

  他回頭瞪她,「雪愈下愈大了,妳真想在那裡凍成一具冰雕嗎?快進屋裡去!」

  他說得凶狠,她卻從這樣惡劣的口氣中聽出幾許關懷,他是關心著她的。

  雖然他對她說話的口氣不是嘲諷,便是暴躁,雖然他偶爾會氣她恨她,但她感覺得出,他關心她。或許他是除了紫蝶之外,真正算得上她朋友的人吧!可她卻不得不辜負他的友誼,辜負他一番情意……

  「對不起。」她對著他的背影,低聲道歉。


  「對不起。」

  御書房裡,風勁見到一等他下朝,便迫不及待找他興師問罪的水月,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水月驚愕。這一向驕傲自負的男人,也會道歉?

  他走近她,一把攫住她纖細的肩膀,「妳別擔心,我已經派人跟著花信,暗中協助他,他一定會平安帶解藥回來的。」

  「最好是那樣。」她冷聲道,退開一步,躲開他的碰觸。

  「還是對我這麼冷淡啊?!」俊唇一揚,似笑非笑,「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能讓妳笑,但看來我還只會惹妳傷心而已。」他凝望她,好無奈似地嘆氣。

  她瞪視他,沒因他這半真半假的柔情忘了來意。

  「你一直在耍我嗎?」她質問他,語音清冷,眼神更是冰冽,「你明明說過,不會動公主一根寒毛的,為何在她的聖酒下毒?又為何眼睜睜看著紫蝶喝下去?」

  他聳聳肩,「如果我說,下毒的人不是我,妳信嗎?」

  「那是誰?」明眸依然緊盯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是他們。」

  他們?她凝眉,「你肯定?」她懷疑地睨他。

  「是海浪探來的情報,不會有錯。」

  海浪?她一凜,眸光流轉,直覺想找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蒙面男子。

  「他現在不在這裡。」他淡淡一笑,明白她想找海浪對質,「去替我辦事了。」

  去哪裡?辦什麼事?她想追問,卻知曉他絕不會坦白告訴她。

  「還是不信我嗎?」他笑問,彷佛看透她內心思緒。

  她冷哼,「我從來就弄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麼。」

  「是嗎?」他笑容可掬。

  她討厭那樣的笑容,「你不甘心把王座還給公主,對吧?」

  「我是不甘心。」他答得坦率。「尤其在我還沒搞清楚這位公主的真假之前。」

  「你還是認為她不是雲霓?」她揚眉。自從雲霓在邊境遇刺回宮後,風勁一直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甚至要她探問紫蝶。「你懷疑她是冒牌的嗎?」

  「不錯,我的確這麼懷疑。」風勁點頭,頓了頓,眼眸驀地點亮一絲詭譎,「妳認為我該把王位交給一個假公主嗎?」

  她一時有些遲疑,「火影他們……不可能弄一個假公主來充數。」

  「那很難說。他們為了反我,什麼都有可能做出來。或許妳的火影不會,不過花信肯定會這麼做。」璀亮的星眸嘲弄似地直盯她。

  她氣息一顫,直覺斂下眸,「他不是……『我的』火影。」

  「何必呢?你們倆都快成親了,干嘛那麼見外?」他逗她。

  「你明知我為何要跟他成親。」她掐緊掌心,強抑胸口翻騰的怒氣。

  「我知道。」見她強作冷靜的模樣,風勁忽地微笑了,放柔聲嗓,「所以才要跟妳說對不起。妳受委屈了,水月。」他抬手,握住她鬢邊一束髮。

  「放開!」她倨傲地命令。

  他不肯放,反而更加接近她,俯下頭,撩撥她鬢邊細髮,「有件事我想再提醒妳一次。」

  「什麼事?」她凝立不動。

  「我知道妳可能抵擋不了他熱情的攻勢,不過請妳務必保留處子之身。」他稍稍用力一扯她的髮,暖熱的氣息吹拂她臉上,「千萬別把自己獻給他,我會吃味的。」

  吃味?他憑什麼這麼說?都到這節骨眼了,他還要這樣作弄她!她搶回髮束,使勁推開他。

  他微微一踉蹌,並不生氣,相反地,那俊俏的臉孔,醞釀迷人的笑意。

  「我需要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水月。」他說得坦然而邪佞,一點也不擔心可能惹惱她。

  她咬牙,正想開口,一道清脆不掩嬌嫩的嗓音忽地闖進來。

  「風表哥,風……」嬌喚聲戛然而止。

  兩人同時轉過頭,面向興沖沖奔來書房的雲霓,後者彷佛也察覺了房內不尋常的氣氛,澄亮的眼在兩人身上來回。

  「你們在做什麼?」雲霓揚聲問。

  水月微微蹙眉。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這句問話裡真含著某種妒意?

  風勁走向雲霓,「沒什麼,我只是跟水月聊聊而已。」他展臂攫住她的肩,像哥哥般慈藹地笑望她,「怎麼?今天好像興致不錯,居然主動來找我?」

  「你不是說,要跟我比賽飆馬嗎?」她仰起麗顏,紅唇撒嬌似地抿著,「我很期待呢!」

  「妳真要比?以前妳每回比都輸的。」

  「這次不會了。」她好勝地揚起下頷。

  風勁挑眉,好一會兒,伸手捏了捏她俏美的鼻尖,「既然我的公主表妹這麼有興致,我當然無條件奉陪嘍,走吧!」說著,他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等等!」踏出門坎前,雲霓忽然回眸,「水月,妳真的打算跟火影成親嗎?」

  水月默默頷首。

  「雖然預言是這麼說,不過我還是想問問妳真正的心意。妳真的願意嫁給他嗎?」雲霓很嚴肅地問道。

  水月淡淡扯唇,「我嫁給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千櫻的未來。」

  「是嗎?」雲霓沉吟,片刻,聳了聳肩,「好吧,那我也沒話好說了。」她轉向輕輕牽住她手的男人,「對了,風表哥,你不是說,要命御衣局替水月做一套漂亮的嫁衣嗎?」

  「嗯哼。」

  「我有個主意,讓他們做一襲火紅色的嫁衣如何?要有鳳凰鳥的圖案,還要有一輪水月。」

  「浴火鳳凰飛水月嗎?這個點子好,既隱喻了水火共生,跟水氏的族徽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麼說你也贊成嘍?太棒了!」雲霓天真地拍手,看來很開心。「到時候我替妳主婚好嗎?水月。」她興致勃勃地問。

  水月一窒,慢慢開口,「公主殿下親自主婚,是水月的榮幸。」

  「干嘛這麼客氣呢?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雲霓嫣然笑道,「走吧,風表哥,飆馬去。」

  兩人手拉手,背影相依偎,親昵無比,水月怔然瞧著。

  雖然懷疑她不是真公主,是冒牌貨,但他待她,還是一如以往……不,他甚至更寵她了。水月惘然,在腦海玩味著兩人方才的互動。

  從什麼時候起,雲霓會用那麼撒嬌的口氣對風勁說話了?而他,居然還掐她鼻尖?這兩人……究竟怎麼回事?

  水月發現自己想不透,如墜五裡霧中。


  七日。

  漫長的七日。

  這七天,水月若不是去探望紫蝶,握著她的手靜靜陪她,便是跪在天神殿內的祭壇前,默默為好友的生命誦經祝禱。

  日日夜夜,她低眉斂眸,長跪祭壇前,姿勢永遠那樣端莊肅穆。

  就算是雕像,也該跪累了。

  巫女們擔心她的體力,不時前來窺視,可她一直那麼凝神專注,她們委實不敢妄自打擾;而她的臉色,總是那麼白,她們看不出是因為疲倦,還是本來如此。

  「好怕她就這麼倒下去啊!」一個巫女找到正在默林裡練劍的火影,對他碎碎念,「這幾天祭司大人行齋戒,連水也很少喝,老是跪在祭壇前,又不讓人打擾,連想勸她歇息也不成。唉,真急死人了!」

  「她真的一直跪著?」火影聽了,驚愕不已。

  「是啊!請你去看看她吧,武士大人。你跟我們祭司是朋友,也許她肯聽你的勸。

  「這些天,難道沒別人去看她嗎?」風勁呢?難道他對水月不聞不問?

  「沒有。」

  該死!火影眉頭一擰,頓時怒上心頭,他收起長劍,跟著前來報信的使喚巫女來到天神殿,果然發現她素黑的倩影端跪於祭壇前。

  他放輕步履,緩緩走向她,她沒察覺他的接近,他在她身後站了好片刻,她竟真的未曾移動分毫。她不痛嗎?一般人跪這麼久,膝蓋早淤傷了吧?

  他心一扯,粗聲喚她:「水月!」

  她似乎嚇了一跳,肩頭一僵,好半晌,才慢慢回過容顏。

  火影身子一震。她的臉,蒼白得嚇人,似鬼一般,毫無血色。

  「妳發什麼瘋?妳臉色本來就夠難看了,何必非要把自己弄成一張鬼臉不可?」他氣急敗壞地拉起她。

  遭他強硬一拉,她身子搖晃,踉蹌跌入他懷裡,他展臂撐持住她。

  「使喚巫女告訴我,妳這幾天不吃不睡,一直跪在這裡。」

  「我……只是為紫蝶祈福。」她解釋,聲音微弱,聽得出全身虛軟無力。

  「祈福也不必這樣折磨自己!」他斥責她,「我知道妳擔心紫姑娘,可是妳這麼做,又於事何補?」

  「大神……會保佑她。」

  「她是善良的好姑娘,不必妳這麼做,大神也會保佑她。」火影冷聲道,「妳跟我走。」

  「去……哪兒?」

  「吃飯去!」

  「不,我……」她想掙扎,體力卻不濟,反倒因動作過劇,腦子一陣暈眩。

  她要暈了?火影慌急地看著她,在她倒地之前,一把抱起她。

  纖瘦的嬌軀,輕盈得像梁上燕,他心一痛。這七日,她怕又清減了不少吧!他後悔自己因賭氣沒能早點來探望她,否則也不會任她形銷骨立至此。

  他抱著她回她房裡,她整潔簡單的房裡,除了必要的家具,一點多余的綴飾也無,空蕩蕩的,雪洞一般。

  根本不像個姑娘家的閨房。他嘆氣,小心翼翼將她放上床榻,然後,他俯下身,撩起她裙襬。

  「你做什麼?」她驚呼。

  「我要瞧瞧妳的腿。」他威嚴地道,動作不停,很快將裙襬撩高至大腿處。

  果然瘀傷了!他皺眉,瞪視那圓潤膝頭上那一片丑陋的淤青紅紫,手指輕輕一掐,她肌肉立即隨之緊繃。

  「一定很痛吧?」他嘲諷問道,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為什麼她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他忿忿替她蓋好被子,遮去那令他心煩意亂的淤紫。

  「妳先休息,我讓廚房弄點吃的來。」他站起身,到房外吩咐使喚巫女准備晚膳,又命人拿一罐活血化瘀膏來,坐上床畔,親自為她推拿傷口。

  在替她推傷的過程中,他一徑抿著唇,神情不善,似是強抑著滿腔怒氣,可偏偏,那揉撫她膝頭的手掌用勁又十分巧妙輕柔,一點也不讓她感覺疼痛。

  不但不痛,隨著他掌指的巧勁,她只覺一陣清涼舒暢。

  她怔望他,迷蒙的眼底,藏著千言萬語。

  他察覺了她的目光,挑眉,「怎麼?妳有話想說嗎?」

  她心一顫,慌忙掩落睫。

  「妳擔心紫姑娘吧?」他誤會了她的心思,以為她在擔憂,「今晚是最後一夜了,妳怕花信趕不回來?」

  「不,我知道他快到了。」她搖頭。

  傍晚,風勁派去的人已捎來信鴿,通知她這消息,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妳也派人一路跟著他了?」火影低低一笑,「花信要是知道,他自以為孤獨淒涼的冒險之旅,原來身後跟了這麼多閑雜人等,一定覺得很沒面子。」

  「你也派人尾隨他?」她訝異。

  「當然。我哪能眼睜睜看著好朋友去送死?其實我本來想跟他同行的,要不是……」他驀地一頓,眸光一沉。

  「你擔心我嗎?」她恍然。

  他別過頭,臉頰浮起可疑的暗紅,「……花信要我留下來照看紫姑娘,他不放心。」

  只因為紫蝶嗎?她迷惘。

  「怎麼?難不成妳以為我是因為妳才遲疑嗎?」看出她的不信,他擰眉豎目,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她看了,唇角不知不覺揚起,雖然那笑痕極淡、極淺,但不折不扣仍是個笑。

  他懊惱,厲眼瞪她。

  她心跳頓時加快,垂下眸,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問道:「火影,你會娶我吧?」

  「……妳若執意想嫁,我就娶。」他應道,語氣平板,不帶一絲感情。「只要妳別後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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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0: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會後悔嗎?

  嫁給他,她應該不會後悔吧!

  水月坐在案前,一面梳著她那墨黑純亮的長髮,一面靜靜沉思。

  案上,擱著御衣局送來的嫁衣,火紅的絲料,看來耀眼逼人。

  「好漂亮的嫁衣!」紫蝶走進房,望見案上的火紅衣裳,眼睛一亮,「是絲料呢!」她贊嘆,拿手輕撫過觸感上乘的質料。

  「妳怎麼來了?」水月連忙拉她坐下,「身子好些了嗎?怎麼不多躺著休息?花信怎能由妳這樣亂跑?」一連串的問話明白表露她對好友的擔憂。

  紫蝶笑了,「求妳別這麼緊張好不?自從花信拿解藥回來後,我們倆一起在榻上躺了大半個月,再怎麼虛弱也都該恢復元氣了。妳瞧……」她站起身,翩然旋轉一圈,最後彎下腰,行了個優雅的宮禮。

  「我精神好得很啊!」凝睇水月的眸水靈靈的,眸光燦亮。

  見她這般神採奕奕,水月總算放下了心。

  「我知道妳最近一直很替我憂慮,不過我真的好多了,我是大夫,難道還不清楚自己身子的狀況嗎?」紫蝶柔聲道,握住她的手,「何況今天是妳大喜之日,我說什麼也要來參加。」

  大喜之日啊……水月一怔,白玉般的手臂撐住額,發起呆來。

  「怎麼啦?瞧妳一副魂不守捨的模樣。」紫蝶在她身畔坐下。「是不是要出閣了,太緊張?」

  她不語。

  「莫不是嫌這嫁衣不好看?」紫蝶開玩笑,「我聽花信說了,因為咱們櫻染染不出這麼漂亮的火紅色,所以公主特地拿出羽竹國使節送的衣料,這種質料叫絲,是他們皇家才能穿的布料哦;還有啊,妳瞧這上頭的彩繡,這可是御衣局的繡娘們花了七天七夜,精心繡出來的--鳳凰彩鳥飛明月,好看吧?」

  「是『浴火鳳凰飛水月』。」水月淡淡糾正。

  「浴火鳳凰飛水月?」紫蝶翠眉一揚,初次聽到這樣的說法,頗覺新奇,「這麼說,這火紅色代表的就是火影,這明月就是妳嘍?」

  「嗯。」

  「有意思。」紫蝶一拍手。「沒想到公主有此巧思。」

  水月沒說話,怔怔地用蔥白的手指撫過嫁衣上美麗的鳳凰。

  「怎麼還是心神不寧啊?」紫蝶嘆氣,索性扳過她的臉,細細審視,「說吧,妳心底究竟想些什麼?」

  「沒事。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比起明月,也許這只浴火的鳳凰鳥,更能比喻成我吧!」水月幽幽道。

  「浴火鳳凰?」紫蝶一愣,片刻,忽地領悟這雙關含意,「意思是,妳嫁給火影,能解救千櫻於危難中,就像當年的浴火鳳凰一般?還是……」她頓了頓,明澈的眸直視好友眼底。「妳會像這鳳凰一樣,讓火燒,讓火灼,受盡折磨?」

  水月聽了,眼底掠過一絲驚慌。

  「妳怕火影待妳不好嗎?」紫蝶問。

  「不,當然不是!他怎麼會?」水月急急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水月遲疑,無法對好友干脆吐露心情。

  紫蝶看出她的猶豫,蹙眉,「妳是不是被迫嫁給火影的?」

  「嗄?」

  「雪祭那晚,妳宣布大神的預言時,我看見妳的手在發抖。」紫蝶靜靜指出,「妳好像也不願意接受那樣的預言,看來像是被逼的。」

  「我沒有!」水月否認,「我是……我只是因為大神這指示來得突然,一時難以接受。」

  「只是這樣嗎?」紫蝶低頭,更加逼近她的眼,「還是這預言是有人逼妳這麼說的?」

  水月心跳一停,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聲音,「妳怎會這麼想?」

  「妳說呢?」紫蝶不答反問,凝視她的眼,還是那樣清澄明亮。

  她幾乎不敢與那樣的眼對望,再這麼下去,怕她所有的心思都要被看透了。水月苦澀地想,唇一牽,強迫自己揚起清淺微笑。「這預言是真的,紫蝶,我相信我在水晶球裡看到的一切。」

  「妳的意思是,千櫻近日真會遭逢劫難?」紫蝶驚悚。

  「不錯。」

  「那該……該怎麼辦?」

  「別怕。」這回,換水月握住紫蝶的手,安撫她,「只要我與火影成親,這災難大概可解一半。」

  「真的嗎?」

  「嗯。」

  「那妳為什麼還要這麼憂傷?」紫蝶低聲問,仔細瞧好友的眼。

  也許別人看這雙眼,只覺得清澄冷冽得如同雪山下的冰湖,可她,卻看到了那藏在最深處,朦朧的哀愁。

  「我沒憂傷。」水月別過眼。

  「別騙我!」紫蝶不信。

  看來是瞞不過了。水月苦笑,羽睫低掩,道:「我只是覺得對不起火影。他玉樹臨風,劍術超群,要娶什麼樣的姑娘都不是難事,偏偏被迫跟我綁在一起……」

  「胡說八道!」紫蝶直接駁回她的話,「妳冰清玉潔,高雅端莊,他能娶到妳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呢!」

  「紫蝶……」

  「我跟妳打賭,火影能娶到妳,一定樂得不得了。」

  「嗄?」水月愕然,「妳怎能肯定?」

  「呵呵,這個嘛……」紫蝶故作神秘,「總之妳不必擔心啦。」

  真不必擔心嗎?水月無法像她這麼樂觀。

  「來,時辰差不多了,我幫妳換上嫁衣,好好打扮打扮吧!」紫蝶嫣然一笑,雙手捧起案上精致艷美的嫁衣,沁涼的絲料滑過指尖,她不禁輕嘆,「這料子還真薄。幸而妳今晚要穿九重單衣,否則光只有這件嫁裳,恐怕會凍僵吧!做不成浴火鳳凰,倒先成了冰山雪人了。」

  水月聞言,噗哧一笑。她這個好友啊,可真寶呢!

  「妳別笑啊,我是認真的。」紫蝶頓了頓,腦中忽地靈光一現,「對了,說到浴火鳳凰,我忽然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鳳凰浴火,是為了重生,其實並不算是一件壞事吧?」紫蝶眉目含笑,「所以妳嫁給火影,也未必不能幸福。」她一頓,將水月拉到銅鏡前,在她窈窕的身前攤開嫁衣。

  「真美!」紫蝶嘆道,「妳換上後,一定好看得不得了,火影肯定要看呆了。」

  水月眸光流轉,望向鏡中的倩影。自從正式擔任巫女,她便很少攬鏡自照了,女兒家常用的胭脂水粉,她也絲毫不沾。

  一直以來,她給眾人的印象從不是艷若桃李,只是冷若冰霜。

  可現今那個在鏡中的她,雖然膚色還是那麼蒼白,在一襲艷紅衣料的掩映下,竟似也染上了幾分春桃色,明媚好看。

  「花信說了,火影這人雖然有些不知變通,脾氣又固執,但不失光明磊落,是個君子,所以我想,他應當不會虧待妳才是。」紫蝶在她身後柔聲道,「說不定,他就是那個能讓妳溫暖起來的人呢!」

  他是讓她溫暖的人?水月怔想,雪般的頰,淡淡掃上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嫣紅。


  「你一定很樂吧?」花信瞇起眼,不客氣地瞅視眼前憑樹而立的偉岸男子。

  明明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成親的時刻了,他還要擺出一副冷酷淡漠的姿態,還練劍呢!趁早換上新郎服才是正經的吧!

  「我不懂你說什麼。」火影淡應,還劍入鞘。

  瞧瞧,瞧瞧,還裝傻哩。

  「少在我面前擺酷了!」花信不以為然地撇嘴,「我知道你很樂。」他走向火影,故意拿手指點他嘴角。「這嘴角抬得這麼高作啥?根本就在笑嘛,如此輕易就能抱得佳人歸,我看你半夜作夢都會笑醒吧!」他嘖嘖地道。

  「花信!」火影低斥他,黝黑的臉龐淡淡掠過一抹紅。

  呵,也懂得害臊啊。花信嘻嘻笑,星眸熠熠,點亮淘氣輝芒。

  見他這不懷好意的眼神,火影頓時懊惱,白他一眼,「笑什麼?」

  「我笑有人當新郎倌樂昏頭了啊!」花信慢條斯理道。

  「我哪裡樂昏頭了?」

  「沒有?那沒事跑來樹林裡作啥?我瞧你定是心情太激動了,非得用這種方式發洩發洩不可。」

  火影呼吸一窒,想辯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花信見狀,立刻知道自己料中了,嘻嘻笑成了呵呵笑,笑聲爽朗。

  原來練劍不是扮酷啊,是為了滿腔興奮不知從何宣洩,原來如此,他懂了,完全懂了!花信哈哈大笑。

  這下,可完全激怒火影了,長劍再次出了鞘,「笑夠了沒?」他沉聲問,冰涼的劍刀威脅似地架上花信肩頸。

  「當然還沒,還早得很。」花信繼續朗聲笑,沒把這威脅看在眼底。

  可惡啊!這家伙根本吃定了他不會真對他動刀動劍。火影暗自磨牙,心念一轉,薄唇一揚。

  「其實你也不必這樣,我懂得你心裡的忿怨。」

  「我忿怨?」花信愕然。

  「是啊,比起有人天天求親,卻還是沒辦法讓佳人點頭,將她娶進門,我的確算幸運了。」

  花信立時停住笑聲,橫眉豎目,「你說什麼?」

  「我說,有人早也想,晚也想,連作夢都想娶老婆,對方偏偏睬也不睬,慘哦!」火影大聲感慨。

  「火影!」花信握拳,想上前給他一記,可身子卻讓一柄長劍給抵住了,動彈不得,氣得咬牙切齒。

  「你別上火啊,我也是實話實說。」火影火上加油。

  「去你的!」花信終於受不住了,也不管劍刀無情,不顧一切往火影臉上揮拳。

  火影迅速一回身,手掌接住他拳頭,嘻嘻笑。

  不愧是第一武士,反應夠敏捷。花信無奈,也只能嘆氣,「得了得了,今晚是你大喜之日,我就當讓你吧。新郎倌春風得意,做什麼當然都順手嘍。」

  「你本來武功就不及我,少說漂亮話。」火影絲毫不給好友留情面,收回了長劍。

  「沒錯,我武功是不及你。」花信倒也坦然,「不過纏斗的功夫未必輸給你。要是我堅持跟你在這地上扭打成一團,你怕也拿我沒法子吧?」

  「那倒是。」火影失笑,想起小時候兩人經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要是把你這合該瀟灑迷人的新郎倌搞得狼狽萬分,恐怕水月也會怨我吧!」花信開玩笑。

  火影卻忽地蹙眉,沉默。

  「怎麼一提起水月,你又變回這張死人臉了?」

  「沒什麼。」

  「你怕水月不是甘心嫁你?」花信隨口猜測。

  火影臉色一沉。

  他又猜對了!花信嘴角一揚,星眸燦亮,有時候,他還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聰明睿智啊!

  「我說你也別庸人自擾了,火影,就算她不甘心與你成親又如何?你想辦法讓她甘心不就得了?」

  想辦法讓她甘心?火影迷惑。

  「你呢,把她娶進門,天天哄她,日日疼她,待她溫柔體貼,我就不信她能不感動?何況……」花信一頓,神秘地貼近火影耳畔,低聲道:「我瞧你在床上應該也會百般討好她吧?」

  火影聽了,臉一熱,「你說什麼!」他怒斥,猿臂一層,狠狠掐住花信咽喉。

  「咳咳,算我……說錯了。」花信喘不過氣,只能求饒。

  火影這才鬆開他。

  「咳、咳、咳!」花信又連咳幾聲,他撫住還疼痛的咽喉,抱怨道:「你這家伙未免也太性急了吧?我不過說句玩笑話嘛,何必氣成這樣?」

  「狗嘴吐不出象牙!」火影冷駁。

  「是是,算我多話。」花信嘆息,好無奈地雙手一攤。「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說他是狗?他自己才是狗呢!火影郁悶地想。

  好不容易順過氣後,花信抬眸,還想抱怨些什麼,可一見到好友深沉的臉色,他忽地一凜,跟著嚴肅起來。

  「我知道你喜歡水月,也知道你其實很情願娶她,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要提點你。」

  火影神情一凜,動也不動,似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

  花信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會深深刺痛他,「再怎麼說,水月她畢竟跟風勁比較接近,這次會說出那番預言說不定也跟他有關。你……萬事要小心。」

  「……我知道。」

  毋須花信多言,火影也能明白好友話中深意。他斂下眸,嘴角淡淡一勾,似是自嘲。


  水火兩大氏族要聯姻了!

  這場權貴結合、水火共生的婚禮不僅在宮中是件大事,對千櫻國百姓來說,亦是美談,從雪祭過後,攝政王將此事昭告了全國,大伙兒便一直引頸期盼。

  如今,這特別的日子,總算來臨了。

  這天,是十五夜,明媚圓滿的月輪,高掛夜空,皎白生輝。

  王宮內外,張燈結彩,比之雪祭那日,更加繽紛熱鬧。

  貴族仕女們各自換上了新衣裳,爭奇斗艷,雖說並非這場婚宴主角,可誰也不想落了下風,尤其是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們,索性將這場盛宴當成另一場夜櫻會,吩能在川流不息的世家公子中,覓得未來如意郎君。

  究竟誰會是那命中注定的良人呢?姑娘們蝶袖一展,半遮顏面,似是含羞帶怯,但兩丸墨瞳迸出的眸光,卻是清亮而大膽。

  「我看這場婚宴該改叫獵夫宴才是。」花信嘖嘖搖頭,「妳瞧瞧這些姑娘家的目光,簡直飢渴。」

  「怎不說你們男人的目光才不懷好意呢?」紫蝶瞋睨他,「一個個色瞇瞇的,對每家姑娘都品頭論足。」

  「所以啊,究竟有誰關心今晚的男女主角是誰呢?還是自己的婚姻重要啊!」花信誇張地感嘆。

  紫蝶聽了,翻個白眼。

  見紫蝶不理他,花信黏上前,抓住她溫軟柔荑,「妳好歹表示點意見啊,小親親。」他親親密密地喚。

  紫蝶臉一紅,「別亂喊!」她急急甩開他的手。

  「我沒喊錯,妳是我的小親親嘛。」花信呵呵笑,「都跟我同床共榻大半個月了,難道還不算我的人?」他曖昧地朝她耳畔吹氣。

  她耳朵發癢,心發慌,「誰、誰是你的人了啊?我們躺同一張床,是為了養病,什麼也沒做……」嗓音驀地消逸。

  「說不出話來了吧?」花信笑望她,眼神邪惡,「我們可是除了『那個』,什麼都做了啊!」

  「你!」紫蝶忿忿地嘟嘴,想辯駁,偏偏無從說起,憶起那段一同養病的日子,全身肌膚發燒發燙。

  見花信看她的眼神愈來愈邪肆,她又是羞澀,又是生氣,跺了跺腳,一把推開他。「你離我遠點啦!」她嬌斥,和他拉開一尺寬的安全距離。

  花信可沒那麼好打發,又黏上來,「小蝶兒,親愛的小蝶兒。」他聲聲膩喚,「我說妳快點嫁給我吧!」

  「我不要!」她拒絕。

  「嫁給我。」他再接再厲。

  「不要。」還是不留情面。

  這大概是他第一百次求親失敗了吧?花信嘆氣,「真不公平!連那個死人臉火影都能娶到老婆了,我卻到現在還打光棍,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他連連抱怨,俊臉糾成一團,看來好委屈。

  紫蝶噗哧一笑。

  「妳還笑!這都該怪妳,不通人情,老愛欺負我。」花信可憐兮兮地指責她。

  「乖,別難過了。」她拍拍他的手,擺出大姊姊的姿態,「今晚是你好朋友的大喜之日,你要開心些啊!」

  「我哪裡開心得……」

  「噓。」紫蝶拿手掩住他的唇,阻止他繼續訴苦,「來了。」

  花信調轉視線,看見廣場東邊入口,兩列負責前導的白衣巫女正盈盈走來。

  樂聲奏響,宮女們焚起熏香,夜風中暗香浮動,跟著,今晚的新郎倌穿著一襲滾黑貂毛邊的大紅裘衣出現在王宮正殿的台階上,神採飛揚,英姿颯爽。

  他身後,負責主婚的公主坐在特地安排的金色座椅上,清麗的臉上笑盈盈。

  「該去接你的新嫁娘了,火影。」她眨眨星亮的眼,朝火影比個手勢。

  他點頭,慢慢拾級而下,剛踩上地面時,新嫁娘的倩影也同時翩然出現。

  「哇--」

  廣場上,驚呼聲此起彼落,眾人睜大了眼,驚艷地瞧著那抹火紅。

  那是護國巫女嗎?怎麼和平常大不相同?總是一身純黑的她,只不過穿上了艷紅嫁衣,素顏輕抹胭脂,便像換了個人似的,美得令人失魂。

  瞧瞧那精致的五官,那剔透的肌膚,還有那如春日流泉的墨黑髮瀑……這哪裡是平日那個冷若冰霜、蒼白似鬼的女祭司啊!

  「很美吧?這可是我幫著她打扮的哦。」紫蝶俯近花信耳畔,得意地說道,「你瞧瞧這些人,全看呆了!」

  「……是啊。」花信定定神,收回驚怔的魂魄,目光一轉,落定火影身上,「我看最吃驚的,還是新郎倌吧!我瞧他八成到現在還沒回神。」

  他說的不錯,火影的確魂不守捨,自水月的身影映入他眼底那一刻起,他的心,便不知丟落何處了;他眼底、腦海,滿滿的都是她嬌媚動人的形影。

  他怔怔走向她,從一個巫女手中接過牽著她的彩帶。

  她揚起臉,清透澄亮的眸光望向他,他陡地一震,感覺胸口被重重一擊。

  「火影?」察覺他臉色不對,她猶豫地輕喚。

  「妳……妳很美。」他啞聲道。

  她很美?水月愕然。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過她啊!這教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怔怔望著他。

  而他,在醒悟自己說了什麼後,霎時感覺狼狽起來,急急收起癡迷的心神,旋過身,領著她往殿前台階走。

  台階上,兩列巫女各站了一排,手中都握著根點燃的花火,新郎與新娘穿過燦爛的火樹銀花,在無數道羨慕祝福的目光下,來到主婚的公主面前。

  公主起身,親自賜給兩人花火香,為兩人點燃。

  火影與水月舉高細長的棒子,讓美麗的花火在空中交會,繾綣纏綿。

  點點煙花如春櫻,旋舞灑落,即便到生命最後一刻,也堅持瀟灑。

  「恭喜你們。」公主笑道。

  兩人對望,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絲遲疑。

  他情願娶我嗎?她想。

  她甘心嫁我嗎?他想。

  煙花飛墜,輝映在她與他的眼,他們視若無睹,只想看清那藏在璀璨後的深邃幽思……

  「送、入、洞、房!」司禮官高昂的聲嗓震開了那隔空交纏的眸光。

  兩人俱是心神一凜,這才驚覺婚禮還在進行中。

  一名巫女捧著香缽,等著接下在他們手中燒盡的殘香,按千櫻國婚典的規矩,缽裡的香油象征了新人永結同心,情愛綿綿,屆時在喜房裡點燃了,繚繞一室熏香,伴一對新人酣眠至天明,甜蜜迎曉光。

  巫女捧著香缽離去後,火影收回彩帶,直接牽起水月的手。

  軟細的柔荑,似乎並不如他想象中那麼冷,彷佛還有些暖。他揚眉,奇怪地瞥她一眼,她別過頭,粉頰嫣紅。

  是胭脂?還是羞赧?總是冷靜自持的她,也有害臊的時候嗎?火影胡亂猜測,不知怎地,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幾乎有股仰天長嘯的沖動。

  只是這激動的好心情,在轉過身,望見風勁遠遠對他們笑的時候,立刻斂去。

  他看著他們……不,正確說來,他是看著她。

  那陰邪的、狂肆的、霸道逼人的目光,膠著的對象,是水月!

  火影神色一凜,不知不覺緊握掌心裡的柔荑。

  她是他的!水月……是他的!他握緊水月的手,在風勁意味深刻的注視下,高傲地抬起下頷,像頭被惹毛的猛獅,暴躁地拉著她往他的「非影宮」走。

  既然兩人已經成親了,水月便是他的人。不論風勁或任何人,誰也不許跟他搶,誰都不許!

  他忽地頓步,展臂攬過水月嬌軀,將她定在自己懷裡。

  「你怎麼了?」她驚愕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狂躁。

  「妳是我的。」炙熱的眸緊盯她。

  「嗄?」

  「妳是我的!」他固執地重復,像個鬧別扭的孩子。

  水月輕蹙翠眉,正茫然間,眸光忽然捕捉到風勁的視線,身子頓時一僵。

  火影感覺到她的僵硬,明白她正與風勁四目相接,胸口妒火更熾。

  他們正看著彼此……在看著他的時候,她究竟想些什麼?

  憤恨、不捨?哀怨?還是濃濃的愛意?

  火影懊惱地咬牙,一時克制不住,竟然捧起水月的臉,不顧眾人訝異的目光,火燙的唇佔有而放肆地落下……

  石破天驚的一吻,從此在千櫻的宮廷軼史裡,寫下浪漫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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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在先王賜於火影居住的非影宮外,栽著一片梅樹林,林樹深深,是火影平常練劍的地方,也是水月每回從王宮正殿回天神殿必經之處。

  偶然巧遇也好,有意徘徊也罷,兩人曾無數次在此處相會,梅香隱隱,勾惹一腔回憶。

  來到這兒,火影不覺緩下步履,負責提宮燈前導的巫女們訝然回首。

  「妳們先離開吧!」他接下一盞宮燈,揮手屏退巫女們。

  「可是……」巫女們猶豫著,照規矩,她們得將這一對新人帶進喜房才行啊!

  「退下吧!」水月在一旁接口。

  「是。」既然祭司大人如此吩咐了,巫女們也不再堅持,先行離去,留下新人在默林裡獨處。

  閑雜人等都退開後,火影牽著水月,來到一座紅色涼亭。涼亭憑著梅樹梅香,在林苑深處悠然靜立,頂上八角狀的飛檐,雕著美麗的鳳凰鳥。

  梁柱上,刻著一幅對聯。

  沐雪梅初綻,浴火鳳重生。

  水月在心底默念,揚首,看向一幅橫匾,橫匾上,是蒼勁挺拔的三個字--梅香亭。

  「還記得這兒嗎?」火影低聲問。

  水月輕輕頷首。

  「那年,妳八歲,我十一歲,千櫻和羽竹間的爭戰剛剛結束不久,為了安撫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勇士們,先王在宮裡舉行了一場英靈祭……」火影停頓下來,思緒墜入當年。

  那年,他們都還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隨家人入宮參加國殤葬禮。

  從小養尊處優的他們,雖然不曾像百姓們受過戰爭流離顛沛的苦,可卻同樣嘗到了痛失至親的滋味。

  他失去了最崇拜的父親。

  她失去了最孺慕的姑姑。

  他那位素來享有「戰神」美譽的父親,為了保護家國百姓,率領軍隊在邊境守了整整三年。三年來,千櫻官兵傷亡慘重,邊城遭羽竹拿下數座,眼看著就要揮軍直入王城。

  幸而有他那位勇猛如虎的父親,安下計策,一人單槍匹馬殺進對方主帥營帳,不但斬了大將軍的首級,還拿下當時御駕親征的羽皇,逼迫他簽下和平協議。

  雖然最後他父親仍逃不過萬箭穿心的命運,但協議已成,羽皇也只能悻悻然退兵。

  他的父親,以自己的性命,為千櫻換來短暫的和平。

  而她的姑姑,則自願和親,嫁予羽皇為妃,以清麗絕塵之色,侍奉年歲足足比她大上一倍有余的老男人。

  「我討厭戰爭。」那時候,和他偶然這亭子裡相遇的小女孩對他說道。

  「我討厭我們國家這麼弱小,老要受人欺負。」她如是說,一張小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墨眉倔強地擰在一起。

  「我也討厭戰爭。」他記得當時的自己如此響應,「可這戰禍的起因不該怪千櫻,要怪就怪羽竹狼子野心。」

  「就是因為我們國小力弱,才會惹來戰端啊!」她反駁。

  「怎不說對方恃強凌弱,野心勃勃?」他不同意。

  「你的意思是,我說錯話了?」

  「妳是說錯話了。」

  「你!」她氣得嘟嘴,跳起身,質問道:「你是誰?」

  「妳又是誰?」

  「我先問你的!」

  「問人話前,先報上自己姓名,才是禮貌。」

  「我……」她咬牙,緊繃的小臉依然冰雪般的白,可明亮的眸,卻燃著熊熊烈火,「我是水月。」

  她回話回得好不甘心。

  至今,憶起她當時那氣嘟嘟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火影仍不禁莞爾。

  初次相遇,他們如兩柄拔鞘而出的利劍,相互碰撞,火花四迸。

  「……那時候的妳,脾氣比現在嗆多了。」火影拉回思緒,嘴角淡淡一牽。

  水月不說話,端坐在椅上,水眸含煙,直視遙遠的彼方。

  火影一震,她真的……好美,今夜這襲紅嫁衣,真把她整個人襯托得像朵丹芙蓉一般,美得令他心悸。

  她一直迷茫地看著遠方,片刻,纖纖五指忽地揚起,輕觸發顫的唇瓣。

  火影見狀,全身肌肉倏地緊繃,體內一道灼熱血流竄過,有股沖動,想一口含住那嬌艷似櫻桃的美唇。

  她在想什麼?莫非想起了方才的吻?

  「……你看什麼?」察覺到他飢渴的目光,她回過神,手指一落,芙頰更顯嫣紅。

  「沒什麼。」他狼狽地別過眼。

  她凝睇他,臉色忽紅忽白,變換不定,長久,才幽幽開口:「你方才,不該那樣做的。」

  方才?她指那個吻嗎?火影氣息一促,「我知道。」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我們以後怕要成為笑柄了。」她淡道,語氣還是不疾不徐。

  原來她是這麼想,「我知道。」他懊惱,下頷緊繃。

  她瞅著他,明眸朦朧,教人看不真切,「我們都長大了,很多事情,跟從前不一樣了。」

  他瞇起眼,「妳在暗示什麼?」

  她默然。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他驀地怒上心頭,掐抬她臉蛋,強迫她看著他,「妳想說,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藏不住情緒的小丫頭了,對吧?」

  「……」

  「妳是不是想,我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控制不住情緒,當眾鬧出那種笑話,令妳難堪?」他氣惱地追問。

  她搖頭,「難堪……倒是不會。」

  「只是瞧不起,對嗎?」他冷道。

  「不,你誤會了。」她急忙否認。

  「那是什麼?剛剛那個吻,究竟讓妳想到了什麼?」

  「我只是……忽然懂了。」

  「懂了?」火影一愣。

  水月斂下眸,藏在衣袖裡的雙手,十指互絞。

  她懂了,懂得他對她並不是無動於衷。

  他想要她,想佔有她,他的吻,火熱而霸道,重擊她心房。

  那時,她心韻狂亂,頭暈目眩,一時間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能癱軟在他懷裡,由著他肆意所為。

  她害怕他那樣的強悍,害怕自己終會抵擋不住他的侵略,她,怕他……

  「妳知道嗎?從前的妳,比現在討人喜歡多了!」見她久久不語,他挫敗地低吼,「現在的妳,像冰雕似的,冷得教人生氣!」

  她像冰雕嗎?水月櫻唇一顫,是啊,比起旁人,她是冷得像座冰雕。

  現在的她,是千櫻首席巫女,必須清心養性,以身作則,無故動情動性,只會折損她的靈力,對千櫻而言,並無益處。

  這冷,是應當的,在水月夜誕生的她,本來就注定了體溫較一般人低,性子當然也得比尋常人冷。

  這是應當的,就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是應當--

  「火影,你可記得那時候你在這亭子裡說的話?」她忽然問,語調清淡,依然冷透如冰。

  這樣的聲嗓令火影煩躁,「當然記得!」

  「你說,你討厭戰爭。」

  「我是討厭。」

  「那麼,為了止戰,你應該明白有些事,不得不犧牲。」

  「什麼意思?」火影擰眉,英眸炯炯。

  她別過頭,不敢看他,「我們成親,就是為了止戰,為了解除千櫻的國難。」

  「那又如何?」他冷聲問。

  「為了守護千櫻,我的靈力絕不能在此時有一點點削弱,必須保持在最佳狀態,因此……」水月停頓,方才還嫣粉的芙頰此刻白得嚇人。

  「因此怎樣?」他催促她,「妳說啊!」

  「……你不能碰我。」清冷的嗓音如冰刀,直刺火影胸膛。

  他瞪大眼,胸膛遭她劃了口,卻怔得不曉得痛。

  「妳說什麼?」他問,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回過眸,眼眸清如水,冽如霜。


  他不能碰她?

  他不能碰她?!

  她居然能以那麼冷靜的語氣,說出那般絕情的話!

  火影怒氣勃發,握劍狂揮,斬樹、斬葉、斬夜風,最想斬去的,是腦中那不曾稍稍淡去的雪色容顏。

  可他,斬不去。

  連日來,他發了狂似地練劍,慧劍揮了千百次,卻斬不斷一根情絲。

  他懊惱,憤恨,腦中氣血上升,驀地仰天長嘯,嘯聲連綿,憤慨激昂,劃破沉沉夜色。

  末了,他忽爾覺得累了,嘯吟低啞,化成一聲嘆息。

  她恐怕……一點也不在乎他吧!他頹然坐下,倚著樹干,仰望黯淡蒼穹。

  蒼穹無月無星,晦澀暗沉,正如他的心情。

  他娶了個不能碰的女人!一個名義上委身於他,卻仍妄想對另一個男人守貞的女人。

  說什麼為了保護國家,不能減弱靈力,所以必須保持處子之身--她當他是傻子嗎?

  火影嘴角一勾,勾起濃濃自嘲。這世上,沒哪個男人比他更窩囊了吧?哪個男人能容忍娶進來的娘子這般侮辱?哪個男人能如他這般容忍她……

  該死的!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何得容忍她的任性,論道理,論規矩,他完全有資格漠視她的要求。

  可他,漠視不了,在她拿那樣清冷的眼神瞧著他時,他無法視而不見。

  強要一個女人從來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夜深了,風寒露重,饒是身強體健的火影,也開始覺得冷了。

  該是回房的時候了。他站起身,雖滿腔不情願,卻還是一步步越樹過林,回到非影宮。

  透過新房的紙窗,他能見到她的剪影在窗上晃動。她似乎正在梳髮,低著頭,握著髮,玉手在髮絲間溫柔地穿梭。

  那頭墨黑秀麗的長髮啊……他瞇起眼,幾乎能想象那絕佳的觸感,肯定如絲如緞,醉人心魂。他想著,方寸微亂。

  下一刻,紙窗上的剪影淡去,她站起身,吹滅了燭火。

  接下來,她想必拉上了床榻上那張隔開他與她的紗簾,靜臥在床,傾聽他歸來的聲音吧!

  火影冷笑,站在原地,待房內所有細碎聲響歸於靜寂後,方悄悄推開門屝。

  室內昏暗,唯有案上一盞半明微亮的燭火,嘲諷般地迎接他。

  他眼一抬,銳利的眸光直逼床榻上那一道紗簾--她果然還是拉下來了。

  他怒上心頭,冷冽地質問她:「妳打算用這紗簾擋我一輩子嗎?」

  「……」

  窒悶的沉默更加激怒了他,握拳狠狠搥牆一記,「如果我真想碰妳,這一點用也沒有!妳懂嗎?」

  「……」

  「說話啊,水月!」

  「……」

  還是一聲不吭。很好,她夠狠,夠絕!

  火影憤然轉身,踢開門,剛要跨越門坎,細柔的嗓音驀地在他身後揚起。

  「火影。」她終於肯開口了,雖然還是那樣冷淡的嗓音。

  火影咬牙,縱然胸膛裡悶火放肆地燒,仍是停住步履。

  「你要去哪裡?又要喝酒嗎?」她輕聲問他。

  「我去哪兒妳管不著!」

  「你……不能再喝了,這些個晚上,你老是喝悶酒,對身子不好。」

  「哈!」他嗤笑,「我不曉得妳還在意我的身子骨好不好。」

  「我當然在意。」她淡淡地說,「我們是夫妻啊!」

  他猛地旋回身,兩道銳利眸刀往她身上劈去,她分毫不動,端坐在榻上,玉手執起紗簾,回迎他凌厲的眼神。

  「妳真當我是妳丈夫嗎?」

  她默然頷首。

  她竟有臉點頭!他擰眉,瞠視她半晌,跟著一陣狂笑。

  他走上前,一把從她手中搶過紗簾,「那就摘下這個!若妳還自認是我娘子,就別用這玩意兒擋在我倆之間!」

  她默然,片刻,顫顫抬起雪白秀顏,「如果我撤去紗簾,你能保証不碰我嗎?」清澄的眼底,掩不住猶疑。

  輕顫的睫,發白的唇,真格是我見猶憐,可說出口的,卻是那般傷人的話……

  火影驀地一甩頭,齒縫間迸出冷冽至極的諷笑。

  到如今,她依然堅持守貞,為了另一個男人。他受夠了!

  「妳放心吧,有沒有這紗簾我都不會碰妳。」他冷覬她,「燼管做妳的貞潔烈女吧,我不在乎!」

  語畢,他不顧她祈求的眼神,轉身離去,房門一甩,砰然聲響在寂寥的夜裡,聽來格外令人驚悚。

  房內,纖白的秀影卻沒有受到驚嚇,斂下眉,垂下眸,編貝皓齒緊緊咬著唇,慢慢地,咬出一彎月牙印……


  數日後,風勁忽然在御書房召見火影。

  「瞧瞧,是我們春風得意的新郎倌呢!」火影一進門,風勁立刻擱下正在批閱的奏章,起身迎向他。

  「這幾天過得快活吧?」他朗笑問,「新婚燕爾,肯定是快活似神仙了。」星眸斜睨,異芒閃爍。

  他在諷刺他吧!火影站立不動,強逼自己無視風勁試探意味濃厚的目光。

  他不相信風勁不知道他和水月過的是什麼樣的新婚生活,這一切,肯定早在他計算當中了。

  除非他還不相信水月,意欲藉此求証,看水月是否確實為他守住了貞潔。一念及此,盤旋在火影胸口的怒焰更加翻騰,他強自忍住,若無其事地看向風勁。

  「攝政王找我何事?」

  他的冷靜似乎令風勁有些驚訝,俊眉一揚,嘴角似笑非笑,「何必這麼急?我們都認識幾年的朋友了,多聊幾句都不行?」

  火影懶得回話,神色冷淡。

  「嘖嘖,新婚的人總是耐不住分別,我瞧你是放不下嬌妻吧!」風勁偏還繼續嘲弄他。

  他不理會,冷覷著風勁,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見他的表情,風勁冷冷一笑,「看來你沒什麼興致跟我好好聊聊,也罷,我就直說吧!」

  他斂眉凜眸,端出攝政王的架子,「第一武士聽令!」

  火影右手擱在胸前,彎下腰。「請攝政王吩咐。」

  「即日起,命你為臨東邊衛軍校尉,協助訓練邊城兩萬兵力。」

  什麼?!火影愕然抬首,炯亮的眸逼視風勁,「你要我擔任邊衛軍校尉?」

  「不錯。」風勁還是一貫教人摸不透的笑容。

  他究竟是何用意?火影暗暗思忖。

  「也該是磨練你的時候了,火影。」看出他的疑惑,風勁主動解釋,「戰禍隨時會降臨,你這個戰神之子也該學著操兵練兵,以便到時能擔起保衛千櫻的責任。現今負責駐守臨東邊境的是我的伯父風翔,他老當益壯,可不是好惹的人物,你跟在他身邊,肯定能學到不少。」

  他懂了。風勁是想藉自己伯父之力來看管他,命他擔任臨東邊衛軍校尉,不但可輕輕鬆鬆監視他一舉一動,順便也能將他趕離王城。

  這是某種調虎離山之計嗎?火影瞪視風勁,試著從他那張美得過分的俊容瞧出一絲端倪。

  「怎麼?你不滿意這項派令嗎?」風勁明知他存疑,卻不動聲色地問,「或者你希望我將你派到臨西邊境去?畢竟那兒離火城近,現任的將軍又是你叔父,我想他一定會待你很好很好的。」他刻意強調最後一句,有意挑舋。

  火影自然明白他用意,俊唇一撇,「既然攝政王想要『磨練』我,那就派我到臨東邊境去吧!我沒有異議。」

  「你真的願意?太好了。」風勁滿意地點頭,探手入懷,取出一塊早就准備好的令牌。「這令牌給你。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邊衛軍的校尉大人了。」不等火影反應,他徑自將令牌塞至他手裡。「一旬後正式上任,你可以開始准備行裝了。」

  火影擰眉,正欲發話,風勁又搶先一步開口:「對了,你把水月也一起帶去吧!」

  火影一愣,「她也要去?」

  「當然。她如今是你的娘子,你去哪裡,她自然也得跟著。」

  「你當真要她跟著我?」火影瞇起眼。

  「有何不妥嗎?」風勁揚眉,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我這一去,恐怕要大半年才能回宮一趟。」

  「所以水月才更應該跟在你身邊,好好照料你,打理你生活所需的一切,她可是你的娘子呢!」

  「她也是千櫻的護國巫女。」火影冷冷接口。

  「你怕她不在天神殿,沒人處理祭祀事宜嗎?別擔心,咱們千櫻不缺巫女,看管神殿這等小事自然有人會做,否則當初我也不會放水月一年假,讓她上西方大陸學醫採藥了。」風勁頓了頓,嘴角淡淡一勾,「何況比起掌管神殿,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該做。」他意有所指。

  看管他這個新婚夫婿嗎?火影譏誚冷笑。

  風勁卻恍若沒看到他不屑的神情,徑自笑容可掏地問:「我想你應該會聽令吧?第一武士。」

  他真想一拳揍扁這笑裡藏刀的男人!火影深呼吸,強抑沖動,凝聚全身的自制力。

  「臣謹遵攝政王旨意。」


  「風勁要你上臨東邊城?」花信挑眉,刷地一聲合上紙扇。

  火影頷首。

  御花園裡,兩個男人巧遇,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停下來說話。

  「他究竟有何意圖?」花信單手捏著扇柄,陷入沉思。

  「我也想不透。」火影搖頭,「你剛從雲霓那兒出來,她可有透露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提起那個失去記憶的公主,花信忍不住嘆息,「她只說風勁最近似乎不再懷疑她了,像是已經接受了她是真公主。」

  「是嗎?」火影沉吟,「若果真如此最好了。要是真讓風勁發現雲霓失了憶,後果不堪設想。」一場政變怕是免不了。

  花信贊同地苦笑,只是生性機敏的他,無法就此安然放心。「我還是覺得不對勁,起碼風勁此時調你至邊城擔任邊衛軍校尉,絕對動機不純。」

  「你認為他是故意的?」

  「嗯哼。」

  「坦白說,我也這麼懷疑。」火影撫著下頷,若有所思,「只是他究竟為何要調我離開宮中呢?莫非……」

  他語未盡,花信已猜著他心思,兩個男人交換深沉一眼。

  「你認為真有可能嗎?」火影沉聲問,「我身為第一武士,手下卻無一兵一卒,就算留在宮裡也對他構不成威脅,他又何必費盡心機調我離開?何況他還命我為校尉,這不是反而讓我有帶兵的機會?」

  「也許他是怕你我留在宮裡,一有風吹草動,馬上能調來家族兵力幫忙吧!」這是花信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你的意思是,他下一個動的人,會是你?」

  花信意味深沉地點頭,「只要你我都不在雲霓身邊,他就可以任意擺布她了。」

  「原來如此。」火影會意。

  「看來我們有必要先商量好對策……」花信驀地一頓,眼角余光像瞥見了什麼,劍眉收攏。

  「怎麼了?」火影狐疑,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在叢叢濃密枝葉的細縫間,一道纖纖素影輕輕晃過。

  是水月。那端雅的姿態,窈窕的倩影,他絕不會錯認。

  他蹙眉,迅速撥開擋在身前的枝葉,細瞧。

  遠遠地,他瞧見她走進一座亭子裡,一個男人倚著梁柱,等著她。

  「是風勁。」花信湊過來,「他們倆說些什麼?」

  火影不語,瞠眼瞪著亭子裡兩道相對而立的人影。他們交談了一會兒,風勁遞給水月一小包東西,她垂首接過,沉默不語,然後,他的手忽然放肆地抬起她光潔的下頷。

  火影胸口一窒。風勁想做什麼?他口干舌燥,眼睜睜看著風勁低下臉,一寸一寸逼近水月皎白的容顏……火影倏地旋身。

  「走吧!」

  「走?」花信一愣,「你的女人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不想走近聽聽……」

  「聽什麼?」火影神色陰沉地打斷他,「你以為風勁身邊那麼多侍衛都是假人嗎?由得我們躲在一旁竊聽?」何況光是看到兩人如此親昵便夠教他這個做丈夫的面上無光了,哪堪再聽他們倆的甜言蜜語?

  他不聽,也不想看!

  「火影,我知道你不高興,可是……」

  「我說走!你沒聽見嗎?」火影冷斥,不讓好友有開口的機會,忍著滿腔竄燒的怒火,率先大踏步離去。


  「妳怎麼來了?」

  紫蝶展顏一笑,停下搗藥的動作,拿塊干布拭淨手,迎向忽然來到她這「楓葉居」造訪的水月,她熱情地挽著水月的手,拉她坐下。

  「要喝點什麼?我這兒有上好的羽竹茶哦!是他們的特使前幾日送來宮裡的。」說著,她就要轉身去拿。

  「不用了,我不想喝。」水月止住她興致勃勃的舉動。

  紫蝶停下步履,定睛細瞧,這才發現她臉色不對,比平常更加蒼白幾分。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

  水月搖頭,淡聲道:「我要去邊城了。」

  紫蝶一驚,「什麼?」

  「方才攝政王召見我,說他已命火影擔任臨東邊衛軍校尉,協助臨東將軍風翔操兵練兵,我得跟他一塊兒去,三日後就出發。」水月解釋。

  「這麼快?」紫蝶惘然,濃濃不捨在心口泛開,「這一去要多久?」

  「難說,總要一年半載吧!」

  「為何這麼突然?」紫蝶喃喃,「莫不是戰事真要來了?」

  「……也許吧!」水月斂下眸,擱在案上的指尖,略略發顫。

  紫蝶注意到了,秀眉一蹙,在她身畔坐下,握住她沁涼的手。

  「妳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啊!」

  「真的沒有?」紫蝶不信。

  「沒有。」水月揚起眸,清澈的瞳底,看不出一點思緒,「妳別多想。」

  紫蝶卻不放棄,更加仔細地審視她,「妳跟火影……還好吧?」

  「……很好啊!」水月淡應,表面若無其事,肩頭卻微微僵凝。

  肯定有問題。紫蝶暗想,繼續問道:「他對妳不好嗎?」

  「他對我……很好。」

  「真的?」

  「真的。」水月低語,眸光略微黯淡,「他對我真的很好,是我……對不起他。」

  「什麼?」紫蝶沒聽清。

  「沒什麼。」水月勉強一笑,拍了拍好友的手,「多謝妳的關心,我沒事。」

  「水月……」

  「對了,我想請教一些補身子的藥方。」水月趕忙轉開話題,不讓紫蝶再追問。

  「妳要補身子的藥方?怎麼了?妳身子不好嗎?哪裡不舒服了?」紫蝶急得就要拉起她的手把脈。

  「不是我啦!」水月失笑。

  「那是誰?」紫蝶迷惑,眨了眨眼,忽地領悟,「是火影?」

  「嗯。」水月點頭,「到了邊城後,他肯定會很忙,我怕他……顧不上身子。」

  「唷,聽聽這口氣,挺像個賢妻嘛!」紫蝶嘲譴她,「還沒嫁給人家多久,已經懂得操心人家的身子了。」

  水月玉頰一熱,不自在地別過眸。

  「火影是練武之人,應該是身強體健的,我瞧妳也不必為他多費心。」

  水月頓時忘了不自在,回過一雙翦翦水瞳,「妳的意思是不肯幫我開藥?」

  「開開開,自然開。」紫蝶笑道,「好朋友的要求,我能裝沒聽見嗎?不過話說回來,開補藥方這等小事,妳自己來應該也行吧,何必問我?」

  「我已經開了,在這兒。」水月遞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方子。「只是想請教一下妳的意見。」

  「怎麼?」紫蝶一面接過方子,一面笑問,「妳怕自己開錯藥,誤傷了妳親愛的夫君?」

  「紫蝶!」水月瞋睨好友。

  「好好好,我不逗妳了。我瞧瞧啊,這方子……」

  午後冬陽和暖,沁涼的微風,搖動窗邊一串竹編風鈴,一聲一聲,震蕩水月不安的心房。

  她看著專心替她研究藥方的好友,神思卻迷蒙,走了千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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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0: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過幾天,他們就要上路了。

  出了這座王城後,她與他,就真正踏上了命運的征途。也許他還毫無所覺,但她知道,迎向他們的未來絕不會是光明的。

  在他受苦之前,她想為他,做一些事……

  水月收回漫游的思緒,藕白的手臂拿起菜刀,認真對付起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雞。

  這雙蒼白玉嫩的手,做過最重的粗活恐怕只是採藥熬藥,如今竟要親自斬開一只全雞,教廚房裡幾個眼睜睜瞧著的宮女一陣驚慌失措。

  「祭司大人,您去休息吧,這兒由我們來就行了。」宮女們見她拿刀的姿勢笨拙,唯恐她切傷了自己,急著推她出去。

  可水月不為所動。「我來。」她淡淡道,「這道人參雞湯,我想自己做。」

  「可是……」

  「妳們別擔心,我會小心不弄傷自己的。」

  是嗎?宮女們面面相覷,表情都是狐疑。

  說這位偉大的護國巫女能預言卜卦,祈雨降靈,一語牽動千櫻未來的命運,她們絕對相信,但說到她在廚房裡的本領,恐怕還不如一個小女娃兒。

  「祭司大人……」

  「妳們別光在這兒看,去忙妳們的吧!差不多是晚膳時候了,不是嗎?」

  是啊,她們也的確該干活了,只是放下護國巫女一個人,她們又不放心。

  「這樣吧,我讓秋月來幫您。」廚房總管試探道。

  「不必了,我說過,這道湯我自己來。」水月一口回絕。

  她的態度堅決,宮女們無法說動,只得由她去了。

  身旁十幾道監視的目光退開後,水月才總算鬆了一口氣。雖說她早已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可都是在祭典祀禮上,在廚房裡讓一群人覺得稀奇古怪地瞧,還是第一回,更別說她們的目光裡,除了擔憂,還帶著隱隱笑意。

  大概是笑她不愧是新嫁娘,居然也會想要為夫君洗手做羹湯吧!

  她們不曉得,她之所以會想這麼做,並不是因為賢慧,只是想表達歉意。

  她想對他說對不起,說不出口,只好以行動代替了。念及此,水月唇角一扯,淡淡苦笑。

  她明白他的怒,他的怨,娶了個不能碰的妻子,饒是脾性再溫和的男人,也難免憤慨,何況,他又是那麼個性格剛硬的男子。

  他,一定很恨她吧?水月斂眸,心口驀地揪痛。這疼痛,一陣一陣,像刀割,又如繩絞,教她微微喘不過氣。

  握住刀柄的手一顫,她瞪著染血的刀面,怔怔地發起愣來。

  最近,她的情緒波動好似愈來愈劇烈了,這對講求清心寡欲的她,不是一個好兆頭,這樣的情緒起伏,甚至會讓她有些慌。

  不該這樣的。從九歲那年,她成為見習巫女後,家族的長輩便一直諄諄告誡她不能動心動情,她也在一次次責罰中,逐漸學會控制自己。

  為什麼最近她有些變了……

  「啊!」尖利的刺痛陡地橫過她指尖,她定神一瞧,這才發現在恍惚間,她竟不小心拿刀劃傷了自己。

  鮮紅的血珠迸出雪白的肌膚,她趕忙將手指送入唇,趁周遭的宮女未注意前,湮滅証據。

  專心點,水月。她命令自己,閉上眼,調整呼吸氣息,待腦中思慮淨空後,方展眸,繼續對付砧板上的食材。

  劃肚剖腸,取出內臟,放血洗淨後,她燒開一鍋水,煮沸後,擱下全雞,然後打開一個紙包,灑落事先預備好的藥材。

  一面攪拌,一面看火,待再次煮沸後,她提鍋離開燒得旺盛的炭火爐,改放上另一個,小火燉燒。

  「祭司大人,您到膳廳准備用膳吧!」

  一個宮女走過來,「這湯燉好了我自會送進去。」

  「不用了,就快好了。」水月搖頭,展袖拭去前額泌出的細微汗珠。

  她天生體溫低,難得冒汗,這回在悶熱的廚房裡待上將近一個時辰,居然香汗淋漓。

  流汗了呢!她低眸看著微濕的掌心,不但不像一般千金小姐那樣感到厭惡,反而莫名地有些高興。

  她也會流汗,她跟平常並無分別。她看著,淡淡地笑了……


  成親後,他們曾經數次同桌用膳,因為兩人心中都存了疙瘩,所以氣氛總是沉默窒悶。

  可今晚,氛圍卻比往常不同。

  「校尉大人。」負責上菜的宮女很識時務,火影才剛升官,立刻就改稱呼。她一面奉上兩盅盛好的雞湯,一面興高採烈地說道:「這人參雞湯可是祭司大人親自燉的呢!」

  「是妳做的?」火影揚眉,望向坐他對面的水月。

  水月默默點頭。

  「這些事讓廚房去忙不就好了?妳身為祭司大人,親自下廚不覺得浪費時間嗎?」火影語帶嘲諷。

  「校尉大人,您這話就不對了。」宮女在一旁直搖頭,「祭司大人當然是為了您才親自下廚的啊!您們夫妻恩愛,做娘子的當然會想好好照料夫君的身子。燉個人參雞,為您補一補,這可是祭司大人一片心意啊!」

  「是嗎?」火影緊盯水月,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水月心跳一促。他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你們都下去吧!」

  屏退侍奉的宮女後,火影掀開湯盅蓋,深深嗅聞。

  「這味道聞起來不錯,妳肯定花了一番心思吧!」他拿起湯匙,輕輕攪了攪,「這裡頭都是些什麼料?」

  「都是些強身補氣的藥材。」水月輕聲應道。

  「只有藥材嗎?我看除了這些,應該還有些別的東西吧!」他意有所指。

  「什麼東西?」她不懂。

  「妳心裡明白。」他冷笑。

  她不明白!他譏誚的神情令水月蹙眉,「莫非你懷疑這湯裡下了毒?」

  「我什麼也沒說。」他語氣冰淡。

  她心窩一冷,「如果你懷疑,可以不喝。」

  「我沒說我懷疑,妳不必作賊心虛。」火影擱下湯匙,舉起溫熱的酒壺,為兩人各斟一杯。「來,敬妳。」

  「敬我什麼?」她冷問,還為他的話中有話感到生氣。

  「什麼都行,不如就敬妳為我下廚燉這雞湯吧!」他說,率先舉杯喝干。

  她端起酒杯,半賭氣似地也一飲而盡,嗆熱的酒液灼燙喉頭,卻暖不了她涼冷的心,她忽地感覺悲哀。

  她在氣什麼?她是為了表示歉意才燉雞湯的,為何還要將氣氛弄得如此之僵?

  她想求和,不是嗎?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很生氣,火影,也許還很恨我,但我今日不想與你爭論,也不想繼續冷戰,我是來……求和的。」

  「求和?」劍眉一揚,掩不住訝異。

  「我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她誠懇道,「雖然我們……無法圓房,但畢竟還是夫妻。」

  「夫妻?」火影冷笑,目光犀利,「妳倒告訴我,這世上有哪對夫妻成了親卻不圓房的?」

  她低垂螓首,「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他冷哼。

  她嘆息,揚起容顏,不意跌入兩汪墨深水潭,她氣息一促。

  他什麼時候來到她面前的?而且離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的熱氣。她局促不安地挪動身子。

  「嚇一跳嗎?」他嘲問,猿臂一拉,將她圈入懷裡。

  她唇瓣發顫。

  「別這麼緊張兮兮的。」他拿拇指碾過她發白的唇,微笑清冷,眼神冷寒得足以讓地獄結冰,「我說過了,我不會強要妳。」

  她心跳加速。

  「妳說的不錯,我是很恨妳。」他面無表情道,「有哪個男人能忍受他的妻子都嫁給他了,還想著為另一個男人守身如?」

  「我、不是……」

  「妳想說妳不是為了風勁守身嗎?」他冷問,「妳當我是傻子嗎?」

  「你聽我說……」

  「我不聽了。」他低下臉,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唇,「這張美麗的、薄情的嘴,我不想再聽任何從這張嘴說出的話了。」

  火影……她想喚他,無奈嗓音堵在唇腔裡。她的唇好痛,他毫不容情的捏掐,弄疼了她。

  他看她的眼,閃著邪肆的光,那樣的眼神,她從沒在他身上看過。

  這樣的眼神,不是專屬於風勁嗎?怎麼他也會如此看人,甚至還比風勁多了幾分可怕的陰沉?

  他看得她喘不過氣。

  「不用怕。」許是她眸中流露出懼意,火影忽地放開她,「我不會碰妳。」

  他旋身,自斟酒,又飲了一杯。

  「不過若是妳求我,那又另當別論了。」他閑閑補充。

  這話令她微愣,他回過頭,眸光陰冷,嘴角緩緩牽起。

  意味深刻的冷笑驚懾了水月,她撫住律動急遽的心窩,忽地感覺不對勁。

  這心跳,實在太快了,猛烈得她幾乎撐持不住,還有她的身子,似乎莫名發起熱來,體內的血流像在燒,在沸騰。

  她睜大眼,抬起手臂,驚愕地發現一向蒼白的肌膚竟漫開一抹嫣紅,好似擦了胭脂。

  這究竟怎麼回事?她急促地喘息,倉皇地望向火影。

  他倚著梁柱,雙臂環抱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你在酒裡放了什麼?」她指控地問他。

  他聳聳肩,「比妳在湯裡放的東西好,至少不會致命。」

  「我沒下毒!」

  「是嗎?」他冷覷她,「那風勁今天交給妳的小紙包裡裝的是什麼?總不會是女兒家的荷包吧?」

  「那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迷藥啊!風勁說若有需要,她可以每晚調一點在酒裡給他喝,讓他沉沉入睡,不至於對她動手動腳。

  她雖然接下了,卻從沒打算用在他身上,因為她相信他的承諾。

  「火影,你誤會了……」

  「我沒誤會。妳敢說風勁跟妳之間沒有一點默契?妳敢說他對妳沒有私心?妳敢說今天你們在亭子裡見面,沒做出對不起我的事?」他一字一句擲向她,愈到後來,愈是冰冷。

  「你、你都看到了……」

  「不錯,我都看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居然毫不避嫌--妳好樣的!水月,妳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眼底?」

  「我、我……」她好難受,全身發熱發燙,連話也說不完整。

  「妳根本一點也不在乎我吧?」他恨恨地逼問她。

  她無法回答,連他問了什麼都聽不清,腦子一片暈沉沉。

  她好熱,好熱!這是地獄之火嗎?怎麼能將她全身蒸得如此之燙?就算是最酷熱的炎暑,她也不曾感受過這樣的灼熱。

  她不僅燥熱難耐,體內深處還隱隱湧出一股強烈的渴望,那渴望,從腳底竄起,直抵下腹。

  那渴望,從隱微到深沉,到轟然爆炸,在她眼前迸出點點星火。

  「給我……給我解、藥。」她頹然跪倒在地,語不成聲。

  「妳真的想要嗎?」相較於她的熱,火影的嗓音顯得好冷。

  「給、給我。」她使勁抓扯著衣襟,有股沖動,想將它撕破。

  他嗤笑,來到她面前蹲下,抬起她忽紅忽白的容顏。「這東西,唯一的解藥,就是我。」

  「什、什麼?」她痛苦地閉上眼。他說什麼,她聽不懂。

  「妳服下的,是一種名喚『思春』的藥。」他冷冷地微笑,「思春,懂嗎?」

  思春?莫非是……一種春藥?水月惶然一驚,在思緒迷茫間,領悟了自己所處的境地。

  她竟服下了春藥,能使烈女變蕩婦的春藥……

  「你、太過分了!」她恨得咬牙切齒,猛然伸手抓住火影衣襟,可玉手一觸及他堅硬的胸膛,下腹深處居然竄過一股暖流。

  扭扯成了撫摸,她貼向他,意亂情迷地嗅聞屬於他的味道。

  陽剛的、純男性的、蘊著淡淡酒氣的味道,重擊她心窩。

  「想要我嗎?」他啞聲問,方唇曖昧地貼上她耳畔。

  她全身激顫。她想要,想要啊!她恨不得能立刻剝卸阻擋兩人肌膚相親的衣衫,深深埋入他懷裡。

  「若妳肯求我,我可以考慮給妳。」他說,白牙輕輕咬住她耳垂。

  她神智一昏,雙手像自有主張,一把扯開腰間系帶,黑袍下的單衣,因此若隱若現。

  他看著她自解羅衫的動作,眸色一沉,染上濃濃欲望。

  薄薄的單衣裡,還有一件素色肚兜,系帶在她腰際打了個小巧的結,他探手,主動解開那系結,接著,又替她褪下單衣,露出肚兜。

  他想立刻佔有她,想立刻摘下眼前這朵他總是可望不可及的花朵,他,想摘下她……

  「說妳要我。」他滿頭大汗,強自凝聚全身意志力,抬起頭,離開她胸前惱人春色,直視她迷蒙的眼,「說妳要我,水月。」

  她不說,不能說!

  縱使欲令智昏,水月仍沒忘了自己必須守住處子之身,她緊緊咬牙,不讓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求饒。

  「這麼倔強?」他冷下眼神,「還是妳對風勁的愛當真如此堅貞?」大掌探入肚兜。

  「啊……」她嬌吟一聲,嫵媚柔膩的聲嗓瞬間燙紅了火影耳根。

  她絲毫沒注意到他的迷亂,一心為自己的吟聲羞慚。

  她好恨,真的好恨好恨。

  「你別……這樣,不許你……辱我……」從沒有人膽敢如此對她,就連風勁,也不曾挑戰她身為護國巫女的尊嚴。

  「你、放開……」她迷離低語,想推開他,偏偏全身嬌軟無力。

  他笑了,笑聲清銳而冷。

  他在嘲弄她,他不信她是真心想推開他。

  他以為她只是垂死掙扎而已,她遲早會投降,而他,氣定神閑等著。

  他竟敢瞧不起她!

  水月狠狠咬牙,不知哪來的力氣讓她終於推開了火影,搖搖晃晃起身,踉艙地前進數步。

  她像瞎子摸象似地,抱住了冰涼的梁柱,希望能藉此冷卻體內的燥熱。

  可她泛紅的肌膚不但沒降溫,反而燙熱了梁柱,她尖叫一聲,忽地發了狂地揮手掃去案上杯碗盤盞。

  廳內所有能砸的、能摔的東西,都教她拿起來砸了、摔了,巨響驚動了廳外的宮女,急急推門搶進。

  「發生什麼事了?」她們慌喊,一見廳內的凌亂,再看到臉色潮紅、衣衫半敞的護國巫女,全數愣在原地。

  「沒事。」火影板著臉,橫臂抱起歇斯底裡的水月,不顧她強烈的掙扎,一路將她抱回房裡。

  他鎖上門,不許有人任意打擾,然後抱著懷裡火熱的嬌軀,和她一起滾上床榻。

  「你走開!走開!」水月尖喊,粉拳握起,氣憤地搥打他,可一雙修長的腿,卻緊緊勾纏住他。

  違心之論。她其實根本不想讓他走。

  她已經無法放開他了,就像他,也無法控制自己。

  「說妳要我。」他命令她。

  「我不要!不要!」她仍不肯認輸,使勁推開他,在床榻上匍匐蠕動。

  蔥蔥十指,瘋狂地揪扯著床褥,銀牙緊咬,咬破了下唇,可是,還是滅不了體內狂燃的火烙,絲毫沒有稍稍停歇的跡象,她好恨,又好怕。

  快承受不住了,她已經開始感到痛楚,強烈的空虛在下腹蔓延,如火燒,如刀割,凌遲著她。

  她開始抓自己,指尖如野獸的利爪,殘忍地劃過自己柔嫩的肌膚,劃出一道道血痕。

  「妳做什麼?」火影一驚,急急扣住她的手,不許她傷害自己。

  「你走開,放開我!」艷紅的血,滲出她的唇。

  「別這樣,水月,別這樣!」火影心驚膽戰,她瀕臨瘋狂的舉動嚇著了他。

  為什麼這麼倔?為何寧願傷害自己都不肯求他-聲?只要她一句話,他願意給她所有的溫柔與疼愛啊!為何她就是不從?

  「火影,火影……」她忽然癡癡喚起他,看著他的眼,氤氳泛紅,慢慢地,孕育出瑩瑩淚水。「我好恨你,好……恨你……」

  他驚懾,不敢相信自己竟弄哭了她。

  「若我、若我今晚……你一定……後悔……」她重重喘息,言語難以連貫。

  她臉發紅,唇卻泛白,衣衫因冷汗而濕透,緊貼住肌膚,勾勃出嫵媚誘人的曲線。

  她忽地抓住他臂膀,眼眸因情欲得不到抒解而布滿血絲,牙關也因禁不住這極度折磨,一陣陣打顫。

  「你、你會……後悔……」她顫著聲道,嬌軀開始痙攣。

  他後侮了,他已經後悔了!

  火影驀地緊抱住她,「別再忍了,別忍了,水月!」

  她為何這麼倔?為何到現在還不肯投降?她知不知道,她體內的火種再不滅,可能會燃盡她的生命啊!

  「是我錯了,我錯了。」他悔恨地道歉,悔恨地捧起她嫣紅如醉的容顏,「對不起,水月,我……」

  意欲贖罪的唇,遭她狠狠咬住。

  他吃痛,卻沒喊一聲,只是怔怔看著她,看著滿臉憤恨的她。

  她不許他碰她。雖然她已經痛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他能明白她意思,她不願他靠近她。

  究竟是太討厭他,還是太愛風勁?不論何者,都讓他苦澀難當。

  他閉了閉眸,痛下決心,「我替妳……叫風勁來吧!」

  她聞言,震驚地瞪他。

  他苦笑,憐惜地替她拭去滿頰濕潤,「這藥力太強了,妳一個弱女子絕不可能撐過今晚的,所以……」

  所以就讓風勁來幫她吧!獻身給自己所愛的男子,她想必也願意的。

  雖然這對他而言,不啻一把利刃當胸插入。

  他站起身,「妳忍一忍,我去……」

  「不許去!」她尖叫,聲嗓粗嗄卻凌厲,「誰、誰都不行……不許……」她哽咽,淚水好似流泉,放縱傾瀉。

  他以為叫來風勁幫她,她就會甘願受辱嗎?他未免太小瞧她了,未免太看輕一個女人的志氣。

  哀怨與氣惱,與體內情火交融,輪流焚燒她,她神智昏昏,欲求不滿,恨不得立刻斷氣。

  她不認輸,不能認輸……

  電光石火的念頭閃過迷茫腦海,她顫著手,扯下髮簪,不顧一切刺向自己肩頭。

  尖細的慘呼,幾乎奪去火影魂魄,他驚懼,無法相信她竟如此自戕身體。

  她拔出髮簪,正想再刺一記時,他趕忙抓住她的手。

  「水月,妳瘋了嗎?」他焦灼不已,嗓音都變了。

  「我……沒瘋。這痛……能讓我……清醒……」傷口愈痛,就愈能令她淡忘那磨人的情欲,愈能讓她恢復理智。

  「你給我。」她伸手向他要回髮簪,聲嗓依然虛弱,眼眸卻清明多了,「還我。」

  火影定定神,手臂一甩,將髮簪遠遠拋開。

  「火影!」她怒喊。

  「我不能給妳,我沒法眼睜睜看著妳這麼傷害自己。」他垂下眸,不敢看她指控的眼神,單手撕下自己的衣衫,替她包扎受傷的肩頭。

  包扎完畢後,他又撕下兩條衣袖,當作繩子,將她雙手綁在床柱上。

  她驚恐地瞪著他,「你、你想干嘛?」

  「別怕,我只是想幫妳。」他柔聲勸慰她。

  「你放開我!」她尖聲喊。

  他搖頭,「我不想妳再傷害自己。」說著,他拿來一條巾帕,塞入她唇腔,不讓她喊出聲,也防止她一時想不開咬舌自盡。

  「嗯……嗯……」她以為他要侵犯她,慌亂地扭動身子,踢動雙足。

  「別動。」他傾下身,剛健的體魄壓制她,「小心動到傷口。」

  她明眸圓睜,眉宇揪攏,鼻尖泛出滴滴冷汗。

  她很害怕。火影心一扯,抬起右手,輕輕撫上她不停顫抖的臉。

  「妳別擔心,我保証不會奪走妳處子之身。」他啞聲道,「妳相信我,過了今晚,妳依然會是那個清清白白的水月。」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用眼神問他。

  「我只是想讓妳好過點而已。」他嘆息,低下熱燙的唇,溫柔地貼上她柔膩粉紅的肌膚。

  一整晚,他用他的手,他的唇,他滿腔溫柔的情意,愛撫她全身每一寸。

  他用各種方法滿足她,撫慰她,澆滅她體內灼熱的火苗,充實來自女性最深處的空虛。

  他將初嘗情欲滋味的她,一次又一次帶上最頂峰,卻不讓同樣也欲火焚身的自己,有任何僭越之舉。

  長夜旖旎,春色無邊,在他柔情的撫慰下,她不停戰栗的身子終於得到平靜,極致的痛楚與愉悅都淡去,只余濃濃倦意。

  她掩落羽睫,在他溫暖的懷裡,困倦憩息。

  而他摟著她,愛憐地瞧著她甜美靜謐的睡顏,失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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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輾轉難眠間,火影恍恍悠悠回到多年前某個夜晚。

  那一晚,夜涼如水,因為白天剛下過雪,地上還抹著一層薄薄的銀色粉妝,梅樹林裡,梅香隱隱,隨風飄送。

  而她,就跪在天神殿外默林的入口處,蒼白的小臉對著神殿,面上毫無表情。

  夜風寒涼,她只穿著見習巫女的白色袍服,衣裳單薄,顯得那纖小的身軀格外瘦弱。

  她就那麼跪著,一動也不動,像尊冰冷的雕像。

  「怎麼回事?」他經過時看到了,訝異問她。

  她抬頭,見是他,水眸一瞪,「你看不出來嗎?我被責罰了。」

  「又被罰了?」他揚眉,「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做錯了事。」

  「做錯什麼?」她怎麼三天兩頭老是犯錯啊?

  她不語,兩辦蒼白的唇像蚌殼般緊閉著。

  他蹙眉,「妳得在這兒跪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

  他落下視線,觀察她與地面接觸的雙腿,那兒,正微微打著顫--她想必跪了好一會兒了,已經開始體力不支。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罰她跪在這樣的冰天雪地?又是她那個身為天神殿祭司的阿姨嗎?

  「妳冷嗎?」

  她搖頭。

  「可是妳臉色很難看。」他直率地指出,「真的不冷嗎?」

  「我天生臉色就是這樣的!」她白他一眼,「你別管我,快走吧!」

  她要他走,他就偏不走。他挑層,索性在她身邊盤腿而坐。

  「你干嘛?」她瞪他。

  他聳聳肩,徑自取出巾帕,好整以暇地抹拭他隨身攜帶的寶劍。劍刀銀亮,在暗夜裡綻放清冷輝芒。

  她忍不住好奇,「這是你的?」

  「嗯哼。」

  「你會使劍?」

  「當然。」他可是戰神的兒子,怎麼可能不會用劍?

  「這把劍……叫什麼?」

  「出雲。」他答,「這劍是我父親送給我的,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他瞇起眼,若有所思地注視劍刃。

  除了這把劍,父親沒留下任何東西給他,臨去敵營前寫的絕筆書,也只淡淡交代一句話。

  父親囑咐他跟著師父好好練劍,成為天下第一武士。

  可成為第一武士又如何?父親已經死了,再無法分享他的榮耀了!

  念及此,一股悶氣驀地堵在他胸口,他排解不了,只得低吼一聲,起身舞劍。

  劍影在默林裡穿梭,如銀龍掠空,若白蛇吐信,雖還沒能臻於氣勢磅礡、大開大闔的境界,卻也瀟灑帥氣。

  她注視著他狂放舞劍的身影,慢慢地,翦水秋眸漾開某種淡淡的憂傷。

  她看著他挑起枝頭上一朵半開的紅梅,停下急遽旋轉的身影。

  「你很想念你爹爹吧?」她低聲問。

  他沒說話,拈起劍刀上的紅梅,在指間無意識地把玩著。

  「我也很想姑姑。」她斂眸,「家裡傳來消息說姑姑在羽竹國得了病,我好擔心,好想立刻沖過去看她。」藏在衣袖裡的手,激動地互絞。

  「妳姑姑生病了?」他回過神,望向她,「嚴重嗎?」

  「我不知道,他們不肯告訴我,可我想,一定很嚴重很嚴重的!我姑姑身子骨一向弱,一輩子沒離過家鄉,如今卻遠嫁他國,我想她一定適應不了那邊的水土,我想她……」她驀地住口,食指送入顫抖的唇瓣間,緊緊咬著。

  她咬得那麼用力,像恨不得咬斷自己手指似的。

  他一驚,忙趕到她面前,「妳沒事吧?水月。」

  「我……沒事。」她楚楚揚眸。

  他一震。那凝漾在她眼底的水霧,是淚嗎?她哭了?

  彷佛看出他臉上的同情,她勉力戴上的堅強面具降間崩毀了。

  「我真的很想去看姑姑。今天我聽到消息,便一直求阿姨讓我去,可她卻狠狠罵了我一頓。」她展袖藏起淚濕的臉頰,「她說,姑姑既然已經嫁給羽皇為妃,我們便沒什麼理由再去探望她,她已經……不是水家的人了。她還罵我身為巫女,就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不許我哭,更不許我鬧,她說、她說……」她忽地哽咽,泣不成聲。

  「所以妳才被罰跪在這裡嗎?」他低問,已然猜出緣由。

  「嗯。」

  「妳真的很想見妳姑姑嗎?」

  「嗯。」她點頭,十指緊緊拽住裙袂,「姑姑對我……很好很好的,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被族人送進天神殿裡苦修。她說,我的一生反正注定了困在那裡,又何必那麼早進去?不如讓我多過幾年快活日子……」說到這兒,她再度哽咽,急忙拿手掩去欲出口的嗚咽。

  又哭了。看著明明想哭,卻拚命忍著眼淚的她,他搖搖頭,胸口漫開一股奇異的不忍。

  為什麼那些人偏要把這麼一個至情至性的小女孩改造成一個無血無淚的女祭司?只因為她是水月夜生的孩子,就注定不能像一般人念情動情嗎?

  他蹲下身,將指間的紅梅簪上她髮際。墨髮紅梅,襯著她白玉般的容顏,說不出的清雅動人。

  她不過是個女孩啊!

  他微微一笑,「妳想去嗎?」

  「去、去哪兒?」

  「羽竹國。」

  「什麼?」她愕然。

  「我帶妳去。」他說,忽地拉起她的手。

  她踉蹌起身,一時腿軟還跌入他懷裡,他穩穩擁住。

  「你是……你是說真的嗎?」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要帶我去羽竹國?」

  「嗯。」他笑望她,「妳敢跟我偷溜出宮嗎?」

  「我……我當然敢!」她使勁點頭,羽睫還掛著淚珠,菱唇已綻開笑花。「我們走。」

  於是,屬於他和她的冒險旅程開始了。

  那個夜晚,他借口師父命他出宮辦事,瞞過守衛,帶著改裝的她悄悄出宮,隔天在市集上買了一匹馬,騎馬出王城。

  一路上,他們東躲西藏,逃避宮內派來的搜尋人馬,跋山涉水,最後則混在商旅車隊裡,進了羽竹皇城。

  只是進城容易,進宮可難了,雖然水月向宮門守衛表明了身分,對方卻不肯相信,堅持不讓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進宮。

  他們無法,在宮外盤桓了幾天,一日,意外遇上了出宮游玩的皇太子羽巖。羽巖生性貪玩,不學無術,因為被教書太傅逼得緊了,氣不過,帶著幾名隨從便溜出宮門。

  那日,正值羽巖在路上作威作福,他看不過,出手教訓了一番,才知恰好惹上了皇太子。

  他心念一動,索性假裝束手就擒,讓太子的隨從押他們進宮,再趁機逃跑,尋至病重的湘妃住處。

  到如今,他仍不能確定當初一時興起之舉,是對是錯。

  他承諾水月,帶她闖進羽竹皇宮裡,讓她見到了孤零零躺在病榻上的姑姑,結果,是粉碎了女兒家一顆脆弱的心。

  若一個人的血液真能凍結,那她的血,想必是從那一刻開始降溫。

  當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鐘愛的姑姑消瘦地躺在榻上,氣斷魂離,身畔卻不見任何一個人影……

  她的姑姑死了,死得那般孤寂,那般蒼涼,斷了氣,卻還無人知曉,任那失溫的嬌軀僵直地躺在榻上。

  水月當場哭了,哀哀號泣,沉痛的哭聲震動了他。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哭得這麼傷心,這麼悲哀,這麼讓人不忍卒聽。

  那是滿滿的心酸與不捨啊,滿到不僅僅漲痛了她的心,也讓他胸口窒悶得難受。

  他明白,她的心碎了,而他自己的,也因此擰成一團。

  她哭了許久許久,哭到嗓子啞了,眼淚干了,哭到全身發涼發冷,跪在榻前的身子凝結成一根冰柱。

  然後,她站起身,泛著血絲的眸子痛楚地望向他。

  「我們走吧。」她說。

  最後瞥了一眼最親愛的人後,她別過頭,顫巍巍地離去。

  這一走,是別了她愛之如母的姑姑,更是別了以往那個會哭會鬧、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她,從此變了……


  水月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瞳的,是一片迷茫的白,許是太過疲倦了,她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她無奈地合睫。

  肩頭的傷口,刺痛隱隱,全身上下,更充塞著股說不出的酸沉。

  她懶得動,也懶得去回想昨晚的一切,那傷痛的、折磨的、令她又羞又惱的一切,她寧可忘了,寧可當沒發生過。

  可是,忘不了。

  滲透骨子裡的酸疼時時提醒著她,促使她縱然倦極累極,還是免不了憶起那瘋狂而漫長的一夜。

  昨夜,她無意間服下了春藥。

  昨夜,她似個瘋婆子般又叫又鬧。

  昨夜,她拿髮簪刺傷自己。

  昨夜,她讓一個男人撫遍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他的唇與他的手,溫柔地帶領她一次又一次地攀到頂峰……

  她下腹忽地竄過一陣異樣的暖流。是殘余的藥力未退嗎?或者她已墮落到回味起那理當屈辱的纏綿?

  水月臉頰一熱,眼眶漾開水霧。大神啊,請讓她快快忘了這令人難堪的一切吧!

  「……妳醒了。」沙啞的低語在床畔揚起,是火影壓抑的嗓音。

  她一震,命令自己不予理會。

  「我知道妳不想跟我說話。」他語氣苦澀,「但妳身子虛弱,我讓人燉了點滋補的湯藥,妳喝點好嗎?」

  她沉默地揚起睫。她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不似平常陽剛硬氣,神情有些慌亂,帶著點不確定。

  「喝湯好嗎?」他啞聲問。

  她不說話,不答應,卻也沒拒絕。

  他展臂,意欲扶她起身。

  「別碰我!」她忽地尖喊,手一揮,揮落他捧在手中的藥碗。

  匡啷聲響,清脆震耳。

  水月僵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瞪向流洩一地的湯藥,再看看自己一雙發顫的手。

  她怎麼了?怎會如此激動?這不像她啊!

  昨晚那潑婦般的形象再度回映腦海,她咬唇,懊惱自己竟克制不住情緒。

  火影卻沒說什麼,默默收拾後,重新盛了一碗。

  「喝點好嗎?」他再度問她,還是那麼溫和的口氣,「妳身子虛弱,總得吃點什麼補補體力。」

  她不語,惱怒地瞪他。

  「水月……」

  「知道了,我自己來。」她深吸一口氣,自行撐起上半身,想搶過藥碗,卻發現兩條臂膀皆酸軟無力。

  「還是我來吧!妳很累了,別逞強。」他柔聲道。

  她咬牙不語。

  看出她有軟化的跡象,他微微一笑,舀了一匙湯藥,慢慢吹涼,移近她唇畔,她默默啜飲。

  他一口一口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喝,終於,他捧在掌上的藥碗干了,他放心地吁了口氣。

  「謝謝妳。」

  謝謝她?她訝異揚眉。

  「謝謝妳還肯喝藥。」他低低解釋,擱下碗,「妳先休息吧!等會兒我讓人來替妳按摩推拿……」

  「不要!」她尖銳地拒絕。

  他一愣。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這樣子。」她的自尊,不允許旁人猜曉她昨晚的經歷。

  他恍然,暗責自己大意,「對不起,我粗心了。」

  她別過眼。

  他癡癡地凝望她冷凝的側面,「水月,妳恨我嗎?」

  她繃緊身子。她當然恨他!恨他奪去了她身為女性的尊嚴。

  「我想妳一定很恨我。」他澀澀自嘲。

  她板著臉,不許自己流露一絲情緒,只有衣袖裡微顫的指尖洩了她激動的心緒。

  他看到了,湛眸閃過一絲懊悔。

  「我知道我沒資格再說什麼,妳也一定不想聽我解釋,但我還是想……請妳原諒我。」

  原諒他?他讓她服下春藥,害她做出那般羞人之事,還撫遞她從來不曾讓任何男人碰過的清白之軀……他還敢奢言要她原諒他?

  清銳的眸光驀地轉向他,滿是恨惱。

  他氣息一顫,在兩束凌厲眸光的逼視下,差點失去了勇氣。

  「我會那麼做,是因為我……太嫉妒了。」他坦承,「一想到風勁不知對妳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就忍不住煩躁,好想抓著妳,問個清楚明白。」

  「若你是懷疑我背著你不軌,我可以告訴你,你錯了。」她冷聲道。

  「我知道,我現在懂了。妳是真的守身如玉,除非妳願意,沒有任何男子能碰妳分毫。」

  他閉了閉眸,昨晚她的寧死不屈,讓他明白了這點。

  就因為她寧可自戕,也不願讓他或風勁碰她,震驚了他,也讓他強烈地後悔起來。

  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懂她,原來他錯了。

  她的倔強,她的自尊,她的傲氣,遠比他想象的,還多上許多。

  原來他不是那麼了解她。

  「妳放心吧,水月。」他誠懇地看著她,看著她因極度憤惱而微微染紅的容顏,「我再也不會為難妳,也不問風勁究竟為何要妳和我成親了。既然他將妳送來給我,我就當……是天外飛來的福分吧!」方唇一扯,淡淡地微笑了。「其實我能得妳的陪伴,能日日見到妳,我已經很高興了,真的很開心。」

  情真意切的表白震動了水月,頰畔紅霞退去,回復一向的雪白,她怔忡地看他。看著他若有似無的微笑。

  「為什麼……你會覺得開心?」

  他沒回答,只是淡淡地、淺淺地笑,那微笑,溫柔和煦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悵惘。

  她啞然。

  「水月,妳原諒我好嗎?」他低聲下氣地問。完全失了氣魄的模樣,無奈得令她心窩發悶。

  她緊緊握拳。

  「我知道我不可原諒,我知道我重重傷了妳,可是妳……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妳?」他問得好卑微。

  她心跳狂亂。

  她不喜歡他這種表情,不喜歡他這種好似犯了十惡不赦之罪的模樣,他是火影,是那個硬氣高傲,總愛挑舋她、指責她的男人啊!

  她不喜歡他這樣!

  「我答應妳,一定會讓妳清清白白地回到風勁身邊……」

  「我已經不清白了!」她煩躁地打斷他,心窩像有把火在悶燒。

  「不,妳是清白的,水月。」相對於她的急躁,火影仍是一派低調的溫和,「妳只是因為無意間服下春藥,才不得不……」他黯然一頓,「錯的人是我,相信若是風勁知道了,也絕不會怪妳。妳並沒有背叛他,妳仍然保有處子之身,妳是清白的。」

  她是處子,她可以清白地回到風勁身邊。

  他不停地強調這點,可不但沒安慰她,反而讓她更加憤恨。

  他當她是什麼了?她是個人,不是可以讓兩個男人轉來送去的東西!

  她不要回到風勁身邊,她從未想過要待在那冷酷無情的男人身邊。

  「別說了!」她恨恨地喊,「你怎麼了?為何要對我說這些?你昨天不是還那麼氣我嗎?不是還說我在你的湯藥裡下毒嗎?」

  「我錯了。」他沉聲道。

  「嗄?」

  「是我誤會了妳。」他說,望著她的眼清澈而溫煦,「我現在才明白,妳不會那麼做。」

  她瞪她:「你……憑什麼這麼以為?」

  「我相信妳。」他微微一笑,「既然妳說過妳不會害我,我就相信。」

  她氣息一顫,無法置信地試探,「若我……是騙你的呢?若我真害了你……」

  「那就當是我的贖罪吧!」方唇勾起,噙著自嘲,「誰讓我昨晚那麼對妳?我們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

  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

  他怎能那麼說?怎能如此輕鬆又漫不在乎?他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茫然,看著他溫柔的表情,胸窩怒火頓時滅去,清清冷冷,教她身子一陣一陣發顫,難以克制。

  「別說了。」她幽幽道,失神地搗住自己胸窩,那裡頭,正慢慢地絞成一團,既冷,又疼……


  休養了兩天,水月體力差不多恢復了,也是兩人該往臨東邊城出發的日子。

  火影命人收拾了細軟衣物,打點得妥妥當當,臨出發之際,才來房裡找她。

  「要走了嗎?」已然做好外出打扮的她盈盈站起身。

  「是時候了。」他點頭,「花信跟紫姑娘說要送我們一程,他們和車隊都已經在宮外候著,等我們跟風勁打過招呼後,立刻上路。」

  跟風勁打招呼?她擰眉,眸底掠過一絲遲疑。

  「他畢竟是攝政王,我這邊衛軍校尉也是他封我做的,按規矩,我是該去向他辭行。」

  「既然如此,你去吧,我等你。」她淡道。

  劍眉一揚,「你不去?」

  她搖頭。

  「為什麼?」

  「沒必要。」她好冷漠。

  為何如此冷漠?就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別離了,這一去,怕要一年半載不能見面,她難道沒有一絲絲不捨?

  或者,是怕他不自在,所以才刻意不跟風勁辭別吧!

  「妳不必這麼做的。」他輕嘆,拉起她的手,「走吧。」

  「火影……」

  「走吧!」他不容她推拒,強拉著她與他一同坐上馬,往正殿馳去。

  一路上,他能感覺到她的不情願,甚至能感覺到她在他懷裡的身子,僵得像尊雕像。

  她是不是很厭惡他的碰觸?自從那晚後,她恐怕再也不願與他如此接近吧?

  他苦笑,伸出一只手,拂去因風作弄,無意間貼上他臉緣的髮絲。

  柔軟的秀髮,香氣暗浮,聞起來像是梅花內斂文雅的芬芳,招惹他方寸微亂。

  他沉澱氣息,命令自己鎮靜一腔情思。

  要做個坐懷不亂的君子,當真不易,更何況懷裡摟著的,還是一個他珍之愛之的姑娘。

  他悄悄移動身子,往後坐一些,避免與她太過親密。

  他實在不該與她共騎的,只是若讓她坐上另一匹馬,怕她便會不肯跟隨他一道去向風勁辭別。

  他相信她心底,一定還是渴望和風勁見上一面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肋她完成心願。

  火影暗自嘆息,拉著馬繩馳騁片刻,總算來到正殿外,他緩按馬轡,還沒來得及下馬,幾個宮女已搶上前請安。

  「攝政王呢?」他問。

  「他和公主殿下飆馬去了。」宮女回應。

  「飆馬?」

  「是。」幾名宮女交換了一個又像羨慕,又似無奈的眼神,「近來他們好像比上癮了,經常要跑上這麼一趟,這會兒怕是在西側的櫻花林吧!」

  「我知道了。」火影頷首,身子微微前俯,對水月說道,「看來我們得上櫻花林一趟了。」

  「……別去。」她低喃。

  「什麼?」他沒聽清。

  她斂下眸,「風勁既然在忙,我們就別去打擾他吧!」

  「什麼打不打擾?他不過是騎馬游樂,又不是忙政事,我們去湊湊熱鬧又何妨?」火影笑駁,馬繩一抖,輕喝一聲,座下駿騎直朝西方奔去。號稱品種上千的櫻花林,是整座皇宮內苑的京華所在,鄰近公主的「鳳凰」宮,也與風勁所在「流風宮」相離不遠。

  每年到了春天櫻花盛開的時候,宮裡會在這兒熱熱鬧鬧辦上一場櫻花祭,王公貴人們席地而坐,只見漫天櫻吹舞,花雨繽紛,令人心曠神怡。

  入夜後的賞夜櫻活動更是高潮,未出閣的貴族仕女們會仿效民間習俗,悄悄在櫻樹上系上彩帶,期盼早日遇良人。

  平素常來往宮裡的淑女貴婦,唯一不曾在這櫻花林裡系上彩帶的,怕只有他眼前這位吧!

  「妳結過彩帶嗎?」他忽問她。

  「什麼?」

  「賞夜櫻的時候,妳在這裡結過彩帶嗎?」

  她默默搖頭。

  他果然猜中了。若是她和其它的姑娘們一樣系過彩帶,許過心願,今日就不會淪落到必須嫁給他的命運吧?

  他苦笑,明知自己這樣的想法很無稽,卻是忍不住。

  她想必,也很哀怨吧?悵惘的念頭轉過腦海,引來他心口一陣痛悶,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以開玩笑的語氣問道:「為什麼當初不結?妳也是個女兒家啊!」

  她聞言,身子一顫,「我是巫女!」她抗議,聲嗓略微尖銳。

  「是巫女怎樣?」他蹙眉,不喜她以此為借口,「巫女就不是個女人嗎?」

  「……你不懂。」她啞聲道。

  「我是不懂,不懂為何妳身為巫女,就必須壓抑身為一個人的情感?妳也是人,不是嗎?」

  她咬唇,不語。

  而他忽然後悔起自己的沖動。他這是做什麼呢?不是已經不定決心溫柔待她嗎?為何還要與她爭論?

  「對不起。」他溫聲道歉。

  「別……你不要這樣,不需要對我道歉。」這兩天,他對她好客氣,客氣得令她著惱。「這不像你。」

  「好,我不說了。」彷佛也看出她的郁悶,火影體貼地打住話題,策馬入林,在一株株櫻花樹間尋找風勁的身影。

  終於,他看到了,櫻林深處的湖畔,兩匹駿馬悠然閑晃,快樂地吃草,灰色蒼穹下,兩道身影在水邊依偎。

  是風勁和雲霓。

  他剛要發話,卻猛地認清那兩人的姿勢,面色不禁一變。

  雲霓躺在風勁膝上,她閉著眼,神情恬靜,似是正甜甜睡著,而風勁低頭靜靜看著她,一只手還有意無意把玩著她鬢邊秀髮。

  然後,他俯下唇,輕輕在她嬌俏的鼻尖印上一記。

  火影倒抽一口氣。風勁在做什麼?他對雲霓……難道有非分之想?雲霓又為何躺在他腿上休憩?她不是很怕他嗎?

  「走吧!」

  正當火影驚疑不定時,水月清聲開口,那語調,還是跟平常一樣毫無起伏,好似她對此情此景,一點也不意外。

  火影驀地低頭,瞪視她冷淡如霜的側面。

  「妳早就知道他們不對勁了?」

  她不答話,但這沉默,已意在不言中。

  他心一扯,聲嗓因氣憤而發顫,「這是怎麼回事?風勁究竟把妳當成什麼了?」

  「走吧!」她還是這麼清清冷冷一句。

  「妳怎麼……還能如此冷靜?」他不可思議地拉高聲調,手拉動馬繩策馬離開,「他做了對不起妳的事啊!」

  「他沒有。」

  「還說沒有?那方才那一幕算什麼?」他氣急敗壞,恨不得立刻提劍架到風勁頸子上。「他不是喜歡妳嗎?怎麼可以……」

  「你誤會了。」她打斷他。

  「嗄?」

  「你誤會了。」她側仰起頭,凝向他的目光清澄似水。「風勁從來不曾喜歡過我。」

  她說什麼?他愣然,傻傻地瞧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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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1: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千櫻西臨羽竹,東北臨雪鄉,在這座孤懸於海上的島嶼上,算是疆土最小的一個國家。

  但領土雖小,物產卻豐饒,加以氣候溫和,適宜人居,千百年來,好似一只嫩雞,東西兩大國皆是垂涎不已。

  只是兩大國雖覬覦,卻不敢妄動,因千櫻歷代皆有良將守邊城,攻城不易,若是時日拖長了,不僅補給會出現問題,另一個大國也可能趁虛而入。

  當年羽竹攻打千櫻,是趁著雪鄉連年天災人禍,自顧不暇,而若不是千櫻將帥兵卒個個抵死鏖戰,最後擒得羽皇,逼他簽訂和平協議,恐怕千櫻難逃亡國厄運。

  如今,千櫻由攝政王風勁治理,內政修齊,外邊則與兩大國密切來往,同時交好,借著羽竹與雪鄉對彼此的忌憚之心,維持和平。

  只是這兩年,雪鄉國內又開始鬧飢荒了,新登基的君主年輕昏庸,鎮日只知飲酒作樂,國勢有衰敗之跡象。

  這兩大國國力若是不再旗鼓相當,對千櫻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戰端怕會隨時重新開啟吧!念及此,負責駐守臨東邊境的老將軍風翔冷冷一笑,眸光陰沉,閃動嗜血寒芒。

  他站在城牆上,羽衣大敞,縱目往遠處一片雪白望去。

  冷峭的北風如刀如刃,毫不留情地刮向他的臉,他一點也不覺得痛,森薄的唇一徑微揚。

  戰爭,就快來了。刀光劍影的殺戮生活,他已期待許久,這十幾年的無聊日子,像沙漏似的,一點點漏去他本來就不多的耐性,教他瀕臨發狂。

  總算要結束了……

  「風將軍,王城傳來的密旨。」年輕的騎兵統領遞給他一封密封書信。

  這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名喚風成,跟風勁是同輩,也是風翔眾多子侄之一。只是比起捉摸不定的風勁,他更喜歡這個唯他馬首是瞻的晚輩。

  風翔接過書信,瞧了瞧,封緘的紫金泥印是風氏族徽,顯示這是一封來自風家人的密函,是風勁嗎?還是其它人?

  他拿指尖挑開密封的泥印,取出信紙,逐字掃讀後,老臉面色一變。

  「怎麼了?將軍大人,難不成是壞消息?」風成見他面色不豫,急急問道。

  「說不上壞,也說不上好。」風翔冷笑,「攝政王要派火影來做校尉。」

  「什麼?他要派火影來?」風成皺眉,「為什麼?」

  「大約是要我好好鞭策他,順便也看管他吧!」

  「鞭策?看管?」風成一愣,忽地領悟,「這麼說,攝政王打算……」

  「沒錯,磨蹭了這麼多年,風勁那小子總算要大干一場了。」風翔冷冷撇嘴,肯定侄子心中疑惑,「只是他也真是的,居然塞給我這麼一個大麻煩!連水月那女娃也跟著一起來湊熱鬧,哼,有個武功高強的第一武士已經夠頭痛了,再添個冷冰冰的護國巫女,那小子明擺著不讓我好過。」

  「那怎麼辦?」

  「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敢把麻煩往我這兒送,我就不怕接下。」風翔豪邁道,頓了頓,忽然嗤聲一笑,「不過也得看他們有沒有本事平安到我這兒來。」

  「嗄?將軍的意思是……」

  風翔不語,老謀深算的眼,閃過異芒。


  冬天實在不是一個出門的好時機。

  本來天氣就冷,寒風刺骨,刮得人全身上下不好受,再加上連日來大雪紛飛,教火影一行人一路走來格外辛苦。

  這天,雪花又落下了,還是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伴隨著暴風在大地上席卷而過;看天候實在不好,火影縱然心急想進邊城,也只能命車隊暫時停下。

  「怎麼辦?校尉大人。」一個帶刀侍衛走上前來,「風雪愈來愈大了,看來我們今晚進不了邊城,只能露宿於這山區了。」

  「帶人到附近瞧瞧,有沒有民宅或山洞之類的。」火影命令道,「否則要在野外扎營一夜,也夠我們受的。」

  「是。」侍衛領命,帶著幾個身手矯健的人離去。

  車隊停下,火影調轉馬頭,走向一輛篷車,掀開厚重的簾幕。

  車裡,水月坐在厚厚的軟褥上,面前擱著水晶球,正打坐沉思,一道冷風刮進,她揚起眸,迎向一雙深邃的眼。

  「什麼事?」

  聽聞她清冷的嗓音,火影一時似乎有些慌,「我……呃,只是想告訴妳,現在風雪太大,我們得找個地方扎營。」

  「我知道了。」她輕聲應道。

  「妳……妳還好嗎?肩上的傷還疼不疼?」

  「已經好了。」她淡淡道,「昨天拆了繃帶,傷口完全痊愈了。」

  「是嗎?那就好。」他鬆了一口氣。

  這幾天,他一直為她的肩傷掛懷嗎?她心一扯,「你冷嗎?」

  「我?」沒料到她會這麼問,火影一愣,半晌,才找回聲音,「我不冷啊!」

  是嗎?她默默望著他沾滿雪珠的臉。

  自從上路後,他總是一馬當先,騎在車隊最前頭,將這輛溫暖的篷車完全留給她。

  為了怕打擾她,即便是休息時候,他也從不進來車裡。晚間扎營,他讓她睡在厚軟的床褥被墊上,自己卻只裹著一條毛毯,睡在一旁地上。

  在不引起他人注目下,他盡量與她保持距離,想盡辦法不來打擾她。

  他想必以為,她還為那晚的事情恨著他吧?所以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的身影太常出現在她眼前,惹她厭煩……念及此,水月心窩微微一揪,她轉過身,從木箱裡找出一只懷爐。

  「這個你帶在身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

  「帶著吧!」她不由分說,傾過身,藕臂探出簾幕,徑自將懷爐塞進他厚重的大氅裡,「你整天在外頭,連懷爐都不帶,萬一著涼該怎麼辦?」她柔聲叨念,語間淡淡的無奈,像似一個拿不聽話的孩子毫無辦法的母親。

  安置好懷爐後,她細心地替他收攏氅衣,還拿一條手巾替他抹去臉上的雪珠。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屏住呼吸,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怎麼了?」察覺他異樣的眼光,她頰畔一熱,「我臉上有什麼怪東西嗎?」

  「不,只是……」他失神地看著她。

  「只是什麼?」她迷惑地看他。

  只是他第一次那麼明顯地感覺到她在關心他。她溫柔的舉動,叨念的話語,宛如小石子,在他心湖投下一圈圈喜悅的漣漪。

  他以為她一定恨著他,一定巴不得別再見到他,沒料到她竟會主動替他戴上懷爐,她關心著他呢!

  「我……沒、沒什麼。」他高興得連話也說不清了,黑眸炯炯發亮,「我……我去瞧瞧他們找到扎營的地方沒。」

  語畢,他抖動馬繩,身下的座騎奔馳起來,雖是在雪地,這匹駿馬腳步仍輕盈快捷,彷佛也感受到牠的主人飛揚的心情。

  水月怔怔凝望他的背影,一陣突如其來的風雪刮痛了她的頰,她也毫無所覺。

  他好像挺開心的。自從那個夜晚以來,他在她面前總是那般愧悔煩憂的神態,連一絲笑容也難得見到。

  可方才,他的眉,他的眼,他端俊的唇,分明都含著笑意。

  他在高興什麼?她不懂,可卻隱隱猜到,一定和自己有關。

  她正恍惚間,車外忽然傳來轟隆聲響,跟著,是一陣慌亂叫喊。

  「水月!」撕裂心肺的呼喊穿過漫漫風雪而來。

  水月一愣,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篷車車頂便轟然塌落,拉車的馬兒驚懼嘶鳴,疾奔起來。

  水月驚喘,雙手緊緊拽住一根折彎的門柱,只覺篷車左搖右晃,幾乎要解體。

  她惶然,不知所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水月!水月,妳沒事吧?」一團混亂中,火影焦憂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不自覺尖叫起來,「火影!火影!」

  「妳別怕,我馬上來救妳。」他喊,一個縱躍跳上狂奔的馬車,緊抓住門把,掀開厚重的簾幕。

  「妳有沒有受傷?」他臉色蒼白。

  「我沒、沒事。」

  「快抓住我。」他伸出另一只手,「快!」

  「好。」她鬆開一只手,想抓住他,偏偏馬車跑得太快了,又東倒西歪,她實在無法穩住重心。

  「快!車子要墜崖了。」

  「我、我看不到……」狂風暴卷她的髮,遮住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手在哪裡。

  「我在這兒!」他喊,大手碰觸她衣襟。

  她感覺到了,顫顫握住他。

  「抓穩了!」確定兩人雙手緊緊交握後,火影臂膀一個使勁,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裡,然後抱著她往車旁一躍。

  在兩人身軀剛剛撞擊地面那一刻,篷車也同時墜落山崖。

  馬兒的哀鳴,伴隨呼嘯的風雪聲,聽來格外淒厲。

  火影抱著水月在雪地上連連打滾幾圈,好不容易才停下跌勢。

  「妳還好吧?」一停止打滾,火影立刻抬頭問水月。

  「我、我……」她心驚膽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沒從方才驚險的情況中回過神來。

  火影扶她起身,焦急地檢視她全身上下,確定她安然無恙後才鬆了一口氣。

  「究竟怎麼回事?」她顫著聲問,「車子怎麼會塌的?」

  「有顆大雪球忽然從山上滾下來。」

  「雪、雪球?」她愕然,「怎麼會?」

  「我也不知道。」火影搖頭,眸色深沉。

  這兒並不是容易土石坍崩的地區,無緣無故一顆大雪球從天而降,怎麼想都不對勁。莫非有人故意要他們的命?

  見他神色不悅,水月約莫猜出他心中所想,唇色頓時慘白。「現在……怎麼辦?」

  火影不語,瞇眼觀察山道狀況。

  大雪紛飛,遮蔽了來時路,何況他也不確定現在循原路回去是否安全,或許敵人正等著甕中捉鱉。

  「我們從這兒走。」他揚起大氅,將水月密密罩在懷裡,摟著她往反方向走。

  幸運地,沒過多久,兩人便在山壁間找到一個小凹穴,連忙側身進去。

  「外頭風雪大,我們先將就在這洞裡躲一躲吧。」

  火影一面說,一面褪下大氅,拿劍在洞壁上鑿了凹洞,掛起大氅當簾幕,堵住洞口。

  擋去外頭的風雪後,他回過身,梭巡洞內,在地上發現一堆還未燒盡的柴火。

  「大概是獵人們留下的吧!」他大喜,拿長劍敲打碎石,迸出火星,點燃了柴堆。

  火焰竄起,映染一洞融融暖光。

  「快過來這裡。」火影拉水月過來,要她在火堆旁坐下。

  「妳身上好涼,不是感染風寒了吧?」他焦急地替她拂去沾上衣裳的雪花。

  「沒事,我本來體溫就低。」她靜靜道。

  「可也不該低成這樣啊!」他情急地拉起她的乎,「瞧妳的手,都凍得發紫了。」說著,他拿自己的手搓揉她冰涼的指尖。

  「火影。」她尷尬地輕喚。

  「啊。」他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連忙鬆開她,後退幾步,直抵洞壁。「抱歉,我不是存心碰妳,我是……」

  「我知道。」她止住他的解釋。

  他以為她惱了,更加手足無措,「妳……妳生氣了?」

  聽聽他問話的口氣,多苦澀,多倉皇啊!她心窩一揪,「我沒生氣。」

  之前還能不顧一切當眾吻她的男人,如今不但對她說話禮貌客氣,連偶爾肢體與她接觸親密些都會忍不住慌張。

  究竟是他太小心?還是她折磨他太過?他就這麼怕惹惱她嗎?

  她蹙攏眉,輕輕嘆息,「你別這樣。」

  「嗄?」

  「這不像你。」

  「什麼不像我?」

  「這麼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像你。」

  他不語,默默地、深深地望著她,意欲從她眼中窺探她真正心思。

  他還不懂嗎?她忽地煩躁,翠眉更加收攏,「能不能別再對我這麼客氣了?」

  他也跟著皺眉,「妳不開心嗎?」

  她板著臉。

  「是因為我剛才……」碰了妳嗎?

  「不是的!」看出他腦中念頭,她銳聲打斷他,「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朝他射去的兩束眸光,滿含瞋惱,「你為何要對我如此客氣?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妳不喜歡我這樣嗎?」

  「不喜歡!」她干脆響應,仍然抑不住滿腔焦躁。

  她是怎麼了?這麼狂躁不安的情緒,一點也不像她!她一向心如止水,沒道理如此起伏啊!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

  「水月,妳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我……」她倏地一頓,明眸圓睜,「你流血了!」

  她瞪著他右手的上半截袖子,那兒,正緩緩渲染開一片紅。

  「哦,這個啊。」他漫不經心地順著她視線瞧向自己右上臂,「一點小傷,不打緊。」

  「為什麼不早說?讓我瞧瞧!」她急急走向他,解開他上衫,查看傷勢。

  傷口是一道長條形的傷口,宛如野獸的利爪抓過,雖然不深,但可能因為之前太過使勁,有些裂開了。

  「可能是方才跌下來時被銳石給劃傷了吧!」水月低喃,探懷取出手巾到洞外沾了些雪水回來,替他清洗傷口。

  傷口清干淨後,她又卸下腰間的衣帶,細心替他包扎。

  處理完畢後,她一直緊繃的容顏才稍稍放鬆,「好了,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他看著她恍若鬆了一大口氣的模樣,一時情動,禁不住癡喚:「水月。」

  「怎麼?」

  「……沒事。」他別過頭,不敢讓她看見他的動搖,「我們恐怕得在這兒過夜了,妳餓嗎?」

  「你呢?你餓嗎?」她反問。

  「我不餓。如果妳餓的話,我想法子出去找點東西來吃。」說著,他轉身就要出洞。

  她忙扯住他衣袖,「你瘋啦?這樣的大雪天,你以為你出去能找到什麼?」

  「試試看,或許有呢。」

  「不必了。」她搖頭,「你就……就陪我留在這裡吧,我一個人會怕。」她斂眸,故意裝出害怕的模樣。因為她知道,唯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出去覓食的念頭。

  「妳別怕,我就在這裡陪妳。」他下意識地拍撫她的手安慰她,可不一會兒,又趕忙鬆開自己踰矩的手。

  連拍拍她的手,都怕她不高興嗎?她暗暗嘆息,柔腸百結,「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吧?」她低聲問,看著他蒼白的臉。

  他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朗笑道:「放心吧,我身子健壯得很。」

  「是嗎?」她凝望他,伸手碰觸他的額,「可是有些發熱。」

  「沒事的。」他還逞強。

  「坐下來吧!」

  「嗄?」

  「坐下來。」她柔聲重復。

  「哦。」他點頭,呆呆地聽命坐下。

  她也跟著坐下,嬌軀主動靠近他,偎入他懷裡。

  他身子一僵,「水月?」

  「我有些冷。」

  「嗄?」他愕然。她方才不是還說她不冷嗎?

  「抱著我。」她柔聲命令。

  他惶然,遲疑了半晌,總算展臂摟住她,只那雙手,還微微發顫。

  許久,兩個人只是這樣相互依偎著,一動也不動。

  終於,火影打破了沉寂,「妳記得嗎?我們小時候也曾像今天這樣躲在山洞裡。」

  「嗯。」水月點頭。

  那是他們瞞著大人們,偷偷溜去羽竹國的路途上,有一天,突然下起了暴雨,狼狽不堪的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座破廟躲雨。

  那天,兩人淋得衣衫盡濕,她甚至染上輕微風寒,在夜裡發起燒來。

  因為找不到足夠的柴薪,半夜火堆滅了後,他只得將不停打顫的她摟入懷裡,利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暖和。

  「我總覺得……是我的錯。」火影忽地啞聲道。

  「你的錯?」她蹙眉,不明白他說些什麼。

  「如果我沒帶妳到羽竹國,沒讓妳在皇宮裡看到那一幕,也許妳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

  「是我害得妳心冷,害妳心碎。」低啞的嗓音裡,蘊著濃濃自責。

  莫非他這許多年來,一直以此責怪自己?她心口一揪,「不是這樣的,火影,你……你一直對我很好。」

  是的,他待她一直很好。或許會責罵她,或許老愛跟她斗嘴,或許總是用惡劣的口氣同她說話,可她明白,他是關心著她的。

  他真的關心她……

  「我總是惹惱妳。」他苦笑,「不知為什麼,我好像特別容易惹妳生氣。」

  那是因為,從來沒人像他對她那樣說話。他總是嫌她太冷,嫌她像座無血無情的冰雕,他要她像個人,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

  所有人都期望她成為高高在上的護國巫女,只有他,要她像個人。

  「其實你對我……真的很好。」她忽地眼眸發酸。

  真的很好很好。他對她,也許太好了,好到她難以承受……

  「妳在哭嗎?」他側頭,驚慌地看她泛紅的眼眶。

  她氣息一顫,急忙別過頭,「沒有,只是被這柴煙熏了眼。」

  「這木柴有濕氣,燒起來嗆人。」他柔聲道,「妳轉過來,別正對著火堆。」

  「嗯。」她側過身子。

  他下意識更攬緊她,「累了吧?睡吧。」他打了個呵欠。

  累的人,是他吧?一整天頂著風雪前進,後來又因為意外,忙著救她安撫她,還受了傷,就算再強健的身子,也撐持不住了吧?

  她心酸地微笑,「你先睡吧,我還不倦。」

  「是嗎?我可真倦了。」他又打了個呵欠。

  「睡吧!」她輕聲道,掩落墨睫,默默傾聽他穩定的心音。

  洞外風雪依然狂暴,可洞裡劈啪燃燒的火堆,還有他寬厚的胸膛,卻讓她覺得好安全,好溫暖。

  她合著眼,靜靜靠著他。

  「……水月?」不知過了多久,他困倦沙啞的嗓音忽然揚起。

  「嗯?」

  「風勁當真沒喜歡過妳?」

  她睜開眼,水眸往他臉上一掃,驚愕地發現他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都臨入睡了,還牽掛著這件事?又或者,這疑問已經困擾他心頭許久了?

  「他為何那麼沒眼光?」沒等她回答,他徑自喃喃低語,懊惱的語氣似個不甘心的孩子。

  為她不甘心嗎?她一扯,又是苦澀,又是感動。

  「妳這麼好,為何他不喜歡妳?難道他……沒有心嗎?」

  她苦笑。火影猜得不錯,那個男人是沒有心。

  他很早以前便對她說過了,他不會愛上任何人,誰對他而言,都只是顆棋子而已。

  包括雲霓。

  「他這麼對妳,我真想好好教訓他……真想……」沉啞的嗓音,緩緩逸去。

  終於睡著了。水月抬眸,怔怔凝睇著這擁抱著自己的男人。

  他閉著眼,劍眉氣悶地收擰,方唇也不贊同地抿著,似乎在夢裡,也想著要如何替她從風勁身上討回公道。

  在夢裡,也疼惜著她……

  她喉頭一緊,茫然迷惘間,胸臆逐漸漫開的柔情像根斬不斷的細索,揪得她發疼。


  兩人就這麼睡了一夜,隔天早上,雪霽天晴,天光從大氅的縫隙鑽入,在洞壁上投下幾道流動的光影。

  火影首先從夢鄉醒覺,感覺到懷裡窩了個柔軟的嬌軀,身子不禁僵直。

  垂下眼,視線落向胸前那張秀雅的容顏,心,怦怦地跳。

  這不是作夢吧?這偎在他懷裡的女人,真是水月嗎?

  墨黑的髮,雪白的容顏,沁涼的肌膚--沒錯,這是水月。

  她在他懷裡,在他懷裡!

  未受傷的臂膀教她壓得發麻,可他不敢妄動,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冰雕般剔透的她因此融化。

  他只是僵在那兒,像尊石化的雕像,傻傻地望著懷中佳人。

  他初次發現,原來她的眼睫那般濃密,那般卷翹,靜靜伏斂的時候看來好似收起羽翼的飛鳥。

  而這只鳥,正在他懷裡棲息。

  他真願能永遠像這樣擁著她,願他的臂彎能永遠成為她倦極時的歸宿。

  他緩緩低下頭,更仔細瞧她,她秀致的眉宇、挺直的鼻、粉嫩的唇--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像這樣看著她,在他還能這麼做的時候,他希望能將她的五官、她的形影、她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腦海裡。

  他要細細品味她,在她還停留在他身邊的時候。

  那麼,當有一天她飛走了,他還能擁有對她的回憶。

  他看著她,用眼慢慢地、溫柔地愛撫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心來記憶這一刻甜美的滋味……

  彎彎的羽睫揚起,他氣息一顫。

  她要飛了?

  他頓時六神無主,卻勉強自己展露一個溫和的微笑,「妳醒啦,睡得好嗎?」

  「嗯。」她茫然頷首,片刻,神智才忽然驚醒,不安地扭動身子,退離他懷裡。

  原先暖透的胸窩瞬間一冷。

  「你的傷還痛不痛?」她柔聲問。

  他搖頭,這手臂的傷痛還及不上他心傷的萬分之一。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燒還沒退?」她關懷地。

  「我沒事,別擔心。」他安慰她。

  她靜靜望他,沉邃的美眸像在問他: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沒騙妳。」他淡淡微笑。

  他真正騙她的,不是這件事。

  他真正騙她的,是告訴她,他可以毫無條件地將她送回風勁身邊。

  他捨不得放開她,捨不得她走啊!

  他猛然站起身,強笑道:「外頭風雪應該停了,我出去瞧瞧。」

  「火影。」她忽地喚他。

  「嗯?」他回過頭。

  她看著他,水眸一下亮一下黯,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他溫聲問。

  她懊惱地咬唇,像責怪自己沒膽量,斂下眸,掙扎了好半晌。

  「我……」她好不容易不定決心,洞外卻傳來陣陣叫喚。

  「校尉大人、祭司大人,你們在哪裡?」叫喚聲由遠至近,伴隨著凌亂的馬蹄聲。

  「有人在找我們。」

  火影掀開拿來當簾幕的大氅,提劍走出洞外。

  不遠處,一個穿著千櫻邊衛軍服的軍官騎著馬,領著一小隊士兵四處察看,一瞥見火影,軍官立即策馬奔來。

  「請問您是?」

  「我是火影。」

  「校尉大人!果然是您。」軍官大喜,匆忙下馬,「下官是臨東邊衛軍騎兵統領,風成。」

  風成?火影揚眉,是風氏的族人?

  「因為兩位大人昨日未能進城,風將軍擔心兩位大人因為暴風雪在山區遇險,特命屬下前來尋找。」風成畢恭畢敬地解釋,「我們雪一停就出發了,找了兩個多時辰,終於找到您了。祭司大人呢?她沒事吧?」

  「我沒事。」清冷的嗓音自洞口傳來。

  風成轉過眼,視線觸及水月森沉淡漠的神情,不禁一愣。

  她看他的眼神,好冷,好銳利,恍若她已經猜著了什麼,他驚疑不定,狼狽地咬牙。

  「既然兩位大人都平安無事,下官就安心了。」風成手一揮,命屬下牽來兩匹馬。「馬匹都備好了,請兩位大人隨我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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