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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皇子誘情【千櫻戀4】[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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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1: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皇子誘情【千櫻戀4】 作者:季可薔

這叫雨兒的落難姑娘太有趣!
衣衫襤褸卻站得挺直,容顏憔悴眼睛卻忒地有神,
雖自稱是平民,口才卻刁鑽伶俐,
連他羽帆辯才無礙的軍師也被打敗,
語氣雖謙卑,卻掩不住高傲的神采,
故意對她輕佻,她竟喝:「放肆!」
放肆?嘖嘖嘖,明明是平民女子,架子卻端得比公主還大,
不過,他的興趣被大大的勾起了,
他願意大發慈悲收留她和一干逃難的人民,
但,遊戲規則得由他來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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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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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1:4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月黑風高,一道淡影在濃密的森林裡孤寂地飄。

  停在枝頭上的夜梟睜著一雙銳利的眼,視線隨著那迷濛淡影在林間遊走,那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倩影,窈窕的身段,矜貴的衣裳,細緻絕美的五官透著倉皇。

  她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一面往密林深處走,一面還不時回顧,漸漸地,姑娘即將離開夜梟的視界,牠振翅,掠過浮在空中的月亮,繼續追逐她的身影。

  她走出了林子,卻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無助地閉眸沉思一會兒,選擇了往西的一條蜿蜒小徑。

  她繼續前行,嬌貴的玉足似是不習慣這樣在山區急促的逃竄,偶爾會不小心絆上石頭,抑或踏空一步,摔跌在地。

  跌倒了,就再爬起來。姑娘雖然害怕,卻還不失堅強,裙袂沾染了泥濘,發綹因汗濕垂落,她逃得狼狽,舉手投足之間卻依然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優雅。

  夜色刷濃,復又轉淡,東方雲霧破開,透出一線曉光。

  就著淡白光線,姑娘認出不遠處有一竹林,翠玉織成的林影間,一幢茅草搭蓋的小屋若隱若現。

  有人!姑娘停住了步履,緊繃的心神並未因見到可能的人煙而釋懷,反倒顰起眉,更加小心翼翼,她吊著呼吸,悄悄地接近竹林,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根尖銳的枯枝,充當防身武器。

  忽地,茅草屋的木門推開,走出一道人影。

  姑娘凝住身子,一動不動。

  人影,在清晨繚繞的白霧裡輕盈晃動,過了好片刻,姑娘才認出那是個女兒家。

  是女人,不是男人。姑娘略略鬆口氣,評估這深山人家的女兒應該不具危險性,於是握著枯枝朝那人的方向走去,意欲求救。

  深秋的晨霧裡,兩道身材相仿的女人倩影一步步靠向彼此,命運交會--

  「請問……」姑娘啟唇,妙目一抬。

  曉光,清晰地勾勒出陌生女子的輪廓,卻是一張姑娘再也熟悉不過的容顏。

  空中,傳來夜梟訝異的咕嚕聲,姑娘聽著,全身寒毛豎立,心驚膽戰。

  那張臉,和她的一模一樣,她彷彿正透過銅鏡,看著自己的倒影--

  「妳是誰?」


  她是海珊瑚,獵戶的妻子。

  因為丈夫帶著獵物下山趕市集去了,所以她才會一個人留在這山間小屋,等待夫君歸來,倉皇逃了一夜的雲霓讓她給請進了屋裡,熱情地招待。

  「好巧呢!沒想到這世上有人跟我生得如此相似,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海珊瑚一面斟茶,一面笑吟吟地說道,「不知情的人見了,說不定會以為咱們是一對雙生姊妹。」

  雲霓接過熱茶,捧著杯子,暖了暖凍了一夜的雙手,清靈的水眸一徑盯著言笑晏晏的海珊瑚。

  拂去了晨霧,海珊瑚的五官顯得更加清透明晰,果然與她的,分毫不差的相仿。

  莫非她們倆是一對雙生姊妹?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海珊瑚彷彿看出了盤旋在雲霓腦海的思緒,調皮地眨眨眼。「不過我確定,爹娘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我還有個哥哥,他跟嫂嫂就住在山腳下務農為生。我想妳應該不可能是我爹娘遺落在外的孩子吧?」

  當然不可能!她可是千櫻國當今的王女啊,不可能和民間的女兒扯上什麼開系。只是若要她相信,她和海珊瑚只是容貌相似,卻又未免太過單純。她昨夜才剛遭刺客追殺,今日就偶遇一個年紀與容貌皆與她相仿的姑娘,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她斂眸啜茶,掩去深思的眼。

  「對了,我還沒問妳叫什麼名字呢!」海珊瑚熱情的嗓音又再揚起。

  捧著茶杯的指尖下著痕跡地一顫。「我是……雨兒。」霓字拆開便是雨兒,雲霓隨口編了個假名。

  「雨兒,真好聽的名字。」海珊瑚低聲復念,嫣然一笑。「我可以直接叫妳雨兒嗎?」

  「嗯。」

  「那妳也直接喊我珊瑚吧。」

  「謝謝妳收留我,珊瑚。」雲霓揚起眸,道謝。

  「不必客氣。」海珊瑚笑,拉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細細打量她。「瞧妳這身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深山裡來?」

  「我……呃,其實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

  「嗯。我有個表哥,我從小就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可惜他家境不好,爹爹一直不贊成我跟他來往,所以……」

  「讓我猜猜,所以你們小倆口就約了私奔?」

  「是啊。」雲霓頷首,芙頰適時染紅。這紅霞,並非因為女兒家吐露秘密的嬌羞,而是自慚自己竟編了個漫天大謊。

  「既然是約好的,那妳表哥人呢?」海珊瑚追問。

  「我們約好在山下的涼亭見面,我趁夜收拾了細軟溜出來,沒想到還沒見到表哥,便讓我爹爹給發覺了,他派了家丁來追我,我一時慌了,只好一路往山上逃。」謊言如雪球,愈滾愈大。

  「怪不得妳一個姑娘家,會跑到這深山裡來。妳爹爹也真是的,何必棒打鴛鴦,硬要拆散你們小倆口呢?」海珊瑚像完全接受了她編的故事,還替她抱不平,蹙眉扁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若是裝的,怎能演得如此維妙維肖,不見一絲造假?雲霓暗暗沉思。是她多慮了嗎?如此熱情可愛的姑娘,真不似個壞人。

  「唉,妳逃了一夜,肯定倦了,小姐就在這裡歇下吧。我這兒地方雖小,還收拾得整潔,妳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當然不。」雲霓連忙搖首,「倒是妳,方便留我住宿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反正我那相公也沒那麼快回來。妳就在這兒住幾天,等風頭過了,我再陪著妳下山,打聽妳表哥的消息如何?」

  「那就多謝妳了。」


  她在說謊。

  海珊瑚佇立床畔,冷冷注視著榻上正沉睡著的雲霓。

  雲霓果然如義父所說的聰明靈敏,即使身處險境,依然不失鎮定,也沒因為她喬裝的熱情卸下心防,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還編了個和貧家表哥私奔的故事!呵,可見這王家的公主並非一派天真、不解世事啊,起碼也讀了不少民間的戲曲小說。

  只可惜,她再如何努力編故事,也瞞不了她。

  她早知道她是千櫻國的公主,未來的女王,也知道她之所以倉皇落難於此,是因為逃避刺客追殺。

  虧義父還常誇他手下養的那群死士武功多高強呢!這麼多高手竟還奈何不了一個小姑娘。或者該說,是她身邊那一文一武兩個騎士太過厲害?竟有辦法殺出重重危機,護送她平安脫逃。

  不管如何,雲霓今日落入她手裡,算她倒楣。

  「他們殺不了妳,我來殺。」海珊瑚輕啟朱唇,無聲地吐逸肅殺的宣言,嵌在嬌容上兩丸鳥瞳如寒冰,冷澈逼人。

  她彎下身,銀刃在水袖間綻出冽影,一寸一寸,她緩緩地逼近熟睡的獵物,直到刀刃距離那嬌嫩的咽喉只有毫釐之差。

  她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握著銀刃的皓腕發顫,卻怎樣也剌不下去。

  她沒辦法殺她。海珊瑚頹然垂下手臂,懊惱地咬唇。

  雲霓在這裡住了兩天兩夜,她嘗試了好幾回,就是下不了手。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明明恨極了這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啊!雲霓貴為王家公主,她卻一生只能做個由人操弄的棋子,相同的容貌,截然不同的命運,她恨透了她!

  可不知怎地,當她想起白日時,雲霓陪著她一起挑水洗衣,生火炊飯,想起雲霓妙語如珠,笑容若春陽燦爛,她的心,會一陣陣莫名抽痛,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海珊瑚擱下刀刃,來到一面老舊的銅鏡前。

  鏡裡,站著一個容姿絕美的姑娘,她穿著雲霓換下來的衣裳,戴著雲霓卸下來的玉飾,彷彿也跟著沾染上幾許貴氣。

  若是以這身打扮出現在櫻都的王宮,怕是沒人會認出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吧?

  只要殺了雲霓,她就能取代她,成為千櫻的公主,唯一的王室繼承人。

  只要殺了她……

  「珊瑚?」困惑的脆嗓從床榻邊傳來。

  海珊瑚僵住身子,驚懾地回眸,迎向雲霓迷濛的眼。

  「妳……穿我的衣服?」迷濛的眼霎時清明,迸出懷疑的光。

  糟糕,雲霓發現了,她發現她的不懷好意了!海珊瑚慌亂地想,惶然奔到案前,拾起義父送給她的銀刃,高舉過身。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銀影飛掠,艷紅的血花在空中淒迷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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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長空萬裡雲,四望遠蒼茫。

  天邊,一行秋雁掠過,衰草上奔來一匹黑馬,馬背上的男子手搭弓,目冷眺,利箭如流星,破空劃過,射下一隻大雁。

  大雁哀鳴落地,男子瞧也不瞧一眼,搭弓放箭,又擊斃一隻。

  「黃泉路上成雙,也不寂寞了吧?」男子薄唇一撇,冷笑。

  身後跟著的兩名隨從,策馬前奔,一左一右拾回兩隻獵物。

  「殿下真好眼力,好身手!這兩隻大雁受傷的部位分毫不差。」隨從們阿映讚道,「不愧是咱們羽竹國第一射手。」

  「哼!」對屬下的奉承,羽帆不置一詞,袍袖冷冷一拂,「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讓廚子們把這些獵物們給烹了,大夥兒今晚一同喝酒作樂。」

  「是。」隨從們喜孜孜地應道,分別拖著鹿、兔、雁等野牛獵物,隨主子回營。

  紮在溪畔的營帳有數頂,隨從武士數十人,全是跟著羽帆前來邊境遊獵的。每年到了深秋,便是這位放縱浪蕩的二皇子出門狩獵的時候,他樂好此道,其父羽皇也懶得阻止他,任由他去。

  按照羽竹國的規矩,皇位一向由嫡長子繼承,即便羽帆再如何文武雙全、品行純良,總之這皇位是輪不到他坐,父皇既對他毫無期待,他也樂得道遙度日。

  只不過見他如此逍遙,卻惹惱了同樣愛玩的皇太子羽巖,興許是氣憤自己總受管束,對他這個弟弟更為眼紅,總是在父皇耳畔編派他的不是。

  羽皇本來就不甚喜愛這庶出的兒子,耳根子又軟,對羽帆於是更加厭惡,而父親愈是不悅,羽帆便愈是叛逆,出外遊蕩的時日愈拖愈長,這回,甚至已近半年不歸皇城。

  「殿下說了,今晚咱們開夜宴,飲酒作樂!」

  回到營地,貼身隨從這麼一宣佈,眾人頓時歡呼叫好。

  在一片雀躍的歡鬧聲中,羽帆走進屬於自己的主營帳,帳裡,燒起了暖融融的木炭,幾名穿著薄紗的侍女正等著伺候他。

  「殿下要先淨身沐浴嗎?」為首的侍女雪色款款迎向他,替他卸下黑絨大氅。

  「嗯。」

  「快去準備熱水。」雪色轉頭吩咐其他侍女。

  「是。」

  侍女們忙亂地替羽帆準備浴桶和熱水,雪色則繼續服侍羽帆脫衣,到了最後一件單衣時,她停下動作。

  羽帆似是後背有傷,疤痕醜陋,一向不喜讓人瞧見,曾經有一個初來乍到的侍女不小心犯了禁忌,當場讓他給攆出了營帳,受盡羽帆手下那些武士們的凌辱。

  跟了他好幾年的雪色,自是不會傻到去碰觸這禁忌。

  「殿下要吃點心嗎?」雪色捧來一盅事先熬好的甜品,「這雪燉燕窩剛剛才熬好的,還熱著,殿下……」

  羽帆沒讓她有機會說完,橫臂將她撈入懷裡,右手捏著她軟嫩的下頷,邪氣地凝視她,雪色揚眸,迎向一對勾魂黑玉,心窩兒一顫,嬌弱地撲動起來。

  羽帆淡淡撇唇,也不管帳內還有其他人在,霸氣地攫住那紅艷艷的柔唇,吸吮起來,一雙大手毫不客氣地穿過薄紗,揉捏兩團渾圓。

  「唔……嗯,殿、殿下不是說要……沐浴……」雪色紅著臉,喘著氣低吟。

  「熱水還沒備好呢,不急。」邪肆的嗓音搔弄她耳蝸,「跟我來。」

  雪色軟著身子,由著羽帆將她往榻上帶,他推倒她,長指勾起她腰間繫帶,薄紗褪落:她氤氳著眼,看著那張端俊如刀削的臉龐緩緩朝她壓下,溫婉地在他身下扭動,配合著他的一舉一動,討他歡心,也滿足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情慾。

  「看來妳已經等不及了。」羽帆側過頭,在她耳畔送出挑逗的低語。

  她嬌喘細細。「殿下、好討厭……」

  「討厭?」

  「你,好壞--」撒嬌似地抗議。

  羽帆低低地笑,很明白女人在床笫之間的嬌斥通常是違心之言,他撥開垂落她臉上礙事的髮絲,更加狂野地吻住她的唇,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弓起下半身。

  老天,她想要他!這焚燒的情慾折磨得她快發狂。「殿下,快、快一點--」她不知羞地催促。

  他略勾唇,神智清明地看著她在他身下難耐地扭動身軀。

  「求你了,殿下……」雪色無法自抑地轉動螓首,喘著氣乞求,玉手急切地探上羽帆肩頸,想將他往下拉,可一個不小心,竟觸及他後背。

  羽帆忽地僵住身子,眼波瞬間凝凍成冰。

  「滾!」他厲喝,健臂一展,毫不猶豫地將她推下榻。

  雪色跌撞地面,嚇了一大跳,花了片刻才想通自己犯了什麼錯,看著羽帆神色嚴寒如霜,她驚得語不成聲。

  「對、對不住,殿下,雪、雪色不是有意的。」

  「滾出去!」俊臉嚴厲,不假辭色。

  雪色惶然,彎下身子,叩地如點頭。「雪色知錯了,請殿下大發慈悲,原諒我這次吧!別趕我走,千萬別……趕我走啊!」淚水涔涔滑落。

  羽帆漠然瞧著她痛哭失聲,眉眼不動,帳內其他侍女見他發火,跪了一地,撲簌簌直發抖。

  這是幹什麼來著?就這麼怕他嗎?

  羽帆懊惱,正欲發話,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之聲,吵吵嚷嚷,好不惱人。

  他怒搥榻緣一記,披上外火,猛然掀開帳幕。「外頭吵什麼?」

  一個武士聽見怒吼,忙迎上來。「啟稟殿下,忽然來了一群雪鄉國的難民。」

  又是難民?羽帆擰眉。這陣子在邊境之間行走,不知發現多少來自鄰國的難民,他老早就聽聞雪鄉這些年來碰上了大饑荒,民不聊生,看來確有其事。

  他揮揮手,「他們是來要東西吃的吧?分點東西給他們,打發他們走。」

  「可是殿下,這些難民賴著不走,說是希望我們也分一頂營帳給他們。」

  「夜深了,就分一頂給他們歇歇腳吧。」

  「不成啊,殿下,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東方傲軍師方才看過了,說他們身上怕是有傳染病,吩咐弟兄們離遠點呢。」

  「既然如此,也不好留他們了。想辦法趕走他們。」

  「是。」

  武士領命而去,只是才過片刻,便又折回來。

  「又怎麼了?」羽帆不耐地問道。

  「啟稟殿下,難民裡有個姑娘要求見您。」

  「你說什麼?」羽帆不敢相信地瞪著下屬。區區一個難民女子竟有膽要求見他這個羽竹國二皇子,而這個呆頭呆腦的武士竟也乖乖來通報?

  「殿下,那姑娘……口才好得很,我們實在說不過她。」武士彷彿看出他心中的猜疑,臉熱地解釋。

  看來這傢伙也不是太笨嘛。羽帆嘲諷地想。

  「就連東方傲軍師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所以才命我來請示殿下。」

  「什麼?連東方傲那張三寸不爛之舌都敗下陣來?」能讓他那個自以為是的好友甘拜下風,這可不簡單呢。星眸點亮興味,「如此說來,我倒非會會她不可了。傳她進來吧!」


  羽帆放肆地打量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衣衫襤樓,卻站得挺直,身子骨許是經過風霜苦熬,纖瘦得好似隨時要隨風飄飛,因久饑而泛黃的容顏滿是塵土煙灰,嵌任其上的眼眸卻意外地炯炯有神。

  「妳是誰?」敢一個人穿過重重營帳,幾十個武士架成的刀山箭林,算她有膽量。

  「雨兒。」她直視他。

  「雨兒?雨的女兒?」

  她點頭。

  「有意思。」羽帆在營火旁一塊鋪著毛皮的石頭上落坐,好整以暇地端起一壺溫酒,自斟自飲。「聽說妳的好口才,連東方傲都望塵莫及?」

  說著,羽帆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東方傲,後者手拿一把折扇,斯文地搖了搖,眉宇之間不見怒氣,倒盈滿笑意。

  「這位姑娘伶牙俐齒,在下自承不及。」

  平素最自恃才氣的東方傲竟然如此甘願認輸?羽帆劍眉一楊,興趣更濃了。

  「你們交談了什麼?說來聽聽。」

  「並未談什麼,我只是……」她像是染上了風寒,掩袖輕咳兩聲,「請東方公子答應收留我們而已。」

  「你們?」

  「我們遠從雪鄉而來,聽聞貴國君主雄才大略,將羽竹治理得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我們希望能定居於此,為貴國貢獻一己之力。」

  「定居?貢獻?」羽帆覺得好笑,「一群病殘老弱的饑民能對羽竹有什麼貢獻?」

  「我們病弱,也只是因為旅途艱苦,只要渡過了這難關,我們當中有農夫、有工匠,也有善織的婦女,雖說貢獻不多,也總能略盡棉薄之力。」

  「所以我就應該助你們渡此難關?」

  「您貴為皇族,本應為百姓著想。」

  「妳怎知我是皇族?」

  「我雖然只是一介平民,也識得旗子上的字。」藕臂一揚,指了指在主營帳上飄揚的旗幟。「羽,是羽竹國皇家的姓,不是嗎?」

  「不錯。」羽帆坦然承認。為了引誘某位王女接近,他刻意在營帳上方高高掛起皇旗,沒料到那人沒來,倒引來了一群難民:「我是『羽竹』的皇族,是應該對『羽竹』的百姓負些責任。」他強調關鍵字眼,意思是雪鄉的難民可不歸他管。

  她聽出來了,卻不慌不忙地說:「我記得西方大陸上有這麼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羽竹一向深受西方大陸文化之陶台,想必皇室也奉此為圭臬吧?」她又掩袖咳了兩聲,「若是貴國君王盼望四方來效,就應當也將別國百姓視同自家百姓來照料才是。」

  果然口才刁鑽!羽帆揚眉,望向東方傲,後者聳聳肩,拋給他一記不得不佩服的眼神。

  佩服這麼一個難民群裡的年輕姑娘嗎?

  冰眸回到她身上。「姑娘博學多聞,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莫非在雪鄉也是貴族出身。」

  聽他這麼問,她似乎嚇了一跳,眼底掠過一道異影,急急否認:「民女只是因為從小爹爹疼惜,請教書先生教了我幾年書,所以才勉強識得幾個字而已。」

  「勉強識得幾個字便能逼得我軍師啞口無言?」羽帆冷笑,「姑娘說謊也請打打草稿。」

  「我若真是貴族千金,又怎會淪落至此?」她耐心地道,「我爹爹在村子裡也是讀書人,外祖父又當過幾年官,從小耳濡目染,難免受到一些影響。」

  「這麼說妳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囉?我很好奇,你們家道是如何中落的?」

  「時不我與。」她簡單四個字,不願多做解釋。

  羽帆也不再逼問,閒閒地斟酒,飲酒,復又接過一名手下遞過來剛烤好的鹿肉,毫不客氣地當著她的面大嚼起來。

  她嗅著香氣,身子一顫,貝齒緊緊咬住下唇,顯是強忍飢餓。

  「想吃嗎?」羽帆拿起一隻香噴噴的鹿腿,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咽嚥口水,眨眨眼。

  「開口求我,我就把這只腿賞給妳。」他不懷好意地逗她。

  「外頭……還有比我更飢餓的人,若您允准,請將這肉賜給他們。」

  「我偏不給他們,就給妳,妳吃不吃?」

  「請您將一些飲食分賜給他們,他們已經多日粒米未進了。」她堅持先為同伴們求得溫飽。

  真這麼倔?羽帆不信,更進一步試探她,「妳看到了,我們這兒有幾十人,通共也不過幾頭獵物,未必夠我們自己分呢!而且我答應了手下們今晚飲酒盡歡,要是把酒肉分出去了,他們豈不怪我這個主子無誠無信?」

  「救人一命,勝這七級浮屠。這些酒肉對你們不過是飲宴作樂的配科,對他們,卻是延續生命的靈丹。」

  「妳知道嗎?我一向只有殺人,沒救過人。」

  「您說什麼?」她顫聲問,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喜歡殺人,不愛救人。」羽帆惡作劇似地,邪佞地重複道,「妳剛剛那些話說得很好,若是遇上明君,肯定感動不已,可惜妳偏偏遇上了我這個浪蕩皇子。」

  她微張唇,一直保持鎮定的眼初次掠過失措。

  他有些莫名的得意。「妳過來,雨兒。」

  她猶豫了會兒,聽命走近他,來到他面前。

  他站起身,俊目低垂,與她相對。「對我來說,雪鄉的百姓死活與我無干,最好還死愈多愈好,讓那個剛剛登基的端木弘手忙腳亂,沒一天好日子過。」

  「你!」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明眸掠過怒意。

  「生氣了嗎?」羽帆呵呵笑,笑意不及眼底,「區區一個民間女子,也敢跟找討價還價?」嗓音如冰塊,鏗鏘撞擊,「妳啊,膽子不小呢!」長指托起她下頷輕撫過,柔嫩的觸感教他微微訝異,不自覺多摸了幾下。

  「放肆!」她厲聲喝斥,偏頭躲開。

  放肆?羽帆眼神一冷。

  「臭娘兒們!敢這麼對殿下說話?不想活了嗎?」幾個武士一擁而上,將瘦弱的她圍在中間。

  她駭了一跳,臉色一變,下頷卻仍驕傲地揚起,直直迎視著羽帆。

  他心念一動,抬手逐退圍上來的武士。

  「這樣吧,我可以答應妳暫時收留這些難民,供他們吃住,不過呢,有個條件。」

  她防備地望著他,「什麼條件?」

  「妳。」

  「我?」

  「妳必須獻身給我,做我的女奴。」他不疾不徐地提出條件。

  她臉色雪白,呆了好半晌,「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自己賣給你?」

  「怎麼?妳不願意嗎?」他諷刺地微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個妳,可以挽回幾十條性命,這交易還不夠劃算嗎?」

  她咬唇,神色多變。

  「不願意就算了,我這人從來不強求別人。來人!把那些礙事的難民全給我驅逐了!」羽帆冷淡地下令。

  「等……等等!」她焦聲阻止。

  他回過眸,氣定神閒地等待。

  「我……答應你就是了。」她虛弱地說道,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藏的絕望。


  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她,千櫻的公主,未來的女王,竟將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做女奴!

  若是花信和火影知道了,怕會將她罵得狗血淋頭吧!更休提那個一向對她要求嚴格的攝政王表哥了。

  「我真笨。」雲霓懊惱地敲了敲頭,喃喃自語。可她真的別無他法,為了讓這群奔波了大半年的難民們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天愈來愈冷了,已近初冬,加上這些人又多多少少染上了疾病,若再這麼餐風露宿地走下去,怕一個個都性命不保。

  為了救人,暫且拋去身為王室公主的尊嚴,花信他們……應不會怪她吧?

  但願不會。雲霓閉了閉眼,不敢再多想。

  在兩名武士的護衛--或者說「押解」之下,她走進了羽帆分給難民們居住的帳蓬裡;營帳裡,男女老少幾十個人擠成了一團,咳的咳,哼的哼,一個個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見到她,一個中年男子慌亂地迎了上來。  「雨姑娘,聽說妳拿自己交換我們幾十個人的吃食,此事當真?」

  雲霓微微苦笑,點頭。

  中年男子一震,其他人聽了也都抬起眸,憂愁地望向她。

  「真對不住,都怪我們連累了妳。」他歎氣,「妳的大恩大德,我們難以為報。」

  「哪裡的話!」雲霓忙搖頭,「當初要不是瑞大叔你們救了我,霓……雨兒未必有命活到今日,真正該感恩的人是我啊!」

  那夜,她讓別有心機的海珊瑚給刺了一刀,大量失血,昏迷不醒,幸虧路過的瑞大叔一行人發現了她,熱心地替她療傷止血,還在山中尋來藥草熬湯餵給她喝,她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醒來後,這些善良的難民們更拿她當自己人,有吃的,有喝的,絕不會少分她那一份,即便他們自己也處在飢寒交迫的窘境中,卻仍盡心照料她。

  她,才真正是那個應該知恩圖報的人。

  帳幕掀開,幾個高頭大馬的武士大喝著搬來一堆米糧肉食,又拿來一迭毛毯,還在帳內升起火,供難民們取暖。

  雖然動作粗魯,做得不甘不願,但也算是達成了主子交辦的任務。

  「雨姑娘,妳要是說完了話就跟我們走吧。」一個武士對雲霓說道,「殿下還等著妳淨身沐浴後,前去服侍他呢!」

  「我知道了,請你們再等一等。」雲霓淡應,轉向瑞大叔,「我走了,瑞大叔,你們好好保重,久餓之下不宜暴飲暴食,吃慢點,吃完早些歇息。」

  「放心吧,我們會照顧自己。」

  「那我走了。」

  「雨姑娘等等!」瑞大叔的娘子瑞大嬸忽然上前來,附在雲霓耳畔低聲道:「妳還是姑娘家,大概受不了那種苦,若是真的疼得受不了,妳來找我,我有法子幫妳。」

  「什麼苦?」雲霓擰眉,不解,「我不懂妳的意思。」

  「妳果然一點也不曉人事。」瑞大嬸不忍地看著她。

  「請瑞大嬸再說清楚些。」

  「這種事教我怎麼說清楚呢?」瑞大嬸重重歎息,「罷了,反正到時候,妳來找我就是了。」

  雲霓眨眨眼,滿腹疑雲,但天性聰慧的她仍是從瑞大嬸曖昧的眼神裡猜出些許端倪,她惶惶然,更加不安,但情勢已不容她反悔,她只能跟著兩名帶刀武士,回到羽帆專屬的營帳裡。

  羽帆正在溪畔空地上,領頭帶著手下飲酒作樂,帳幕裡只有幾個平日負責伺候他的侍女。

  「妳就是殿下新買的女奴?」一個身穿桃色薄紗的美人迎上來。

  雲霓默默點頭,清亮的水眸掃了帳內其他侍女們一眼,一顆心直往下沉。

  這些侍女們,一個個都是杏眼桃腮的美人,一個個都性感嫵媚,穿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薄紗,盡展女子窈窕身段。

  毋須誰來點示,她也能明白這些女子平時在帳幕裡從事的是何種「工作」,萬綠叢中的嬌花,逃不了遭人蹂躪的命運。

  她究竟讓自己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啊?

  雲霓眼前一眩,微微發暈,她伸手抵住一扇屏風,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脆弱。

  「我叫雪色,是殿下從宮中帶出來的宮女,其他姊妹有的跟我同樣來自宮中,有的則是路上的地方官進獻的。」雪色頓了頓,杏眸中意味深刻,「妳是第一個殿下主動買下的女奴。」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雪色語氣裡真含著某種妒意?

  雲霓深吸口氣,端出平靜表情,「我是雨兒,請多指教。」

  雪色冷淡頷首,指了指屏風後早就備好的浴桶。

  「去沐浴吧,雨兒,殿下已經指名要妳今晚侍寢。」翠眉鄙夷地挑了桃,彷彿不明白主子怎會看上這麼個蓬頭垢面的醜女。「妳最好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乾淨點,別讓殿下染上什麼骯髒怪病。」

  侍寢?她?

  雲霓腦中轟然一響,如聞青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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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繪著翠竹彩鳥的屏風後,雲霓坐在浴桶裡,美眸對著繚繞的水煙,更顯迷離。

  她迷惘,慌亂,為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

  十七年來,她在千櫻王宮裡無憂無慮地長大,要風得風,要雨來雨,眾人寵著她,捧著她,拿她當稀世寶貝一樣呵護。

  從不曾料想到,一次任性的私自出遊,竟會讓她在邊境遇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好友火影為了保護她,一夫當關,獨自面對無數刀光劍影,而花信為了救她,更慘墜山崖。

  「妳是千櫻國的公主,是我們未來的女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花信掛在懸崖邊時,曾如是叮嚀她。

  他要她快走,要她為百姓社稷,珍重自己的性命。

  她走了,拋下生死未卜的花信和火影,獨自逃難。

  她很想救他們,很想與兩個好友共生死,但她不能。

  她是公主,是未來的女王,她的命,不容她自主。她,不屬於自己,她,屬於千櫻國所有的百姓。

  而今,為了報恩,為了解救一群來自雪鄉的難民,她,把自己賣給了一個男人。

  花信他們會原諒她嗎?千櫻的百姓能原諒她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抓著浴桶邊緣,痛楚地呢喃,

  都怪她任性。若是她乖乖留在宮裡,接受表哥為她安排的婚事,若是她不叛逆地想親自品評自己未來的夫婿,這一切災難都不會發生。

  花信仍然會一面和她鬥嘴,一面與她談天論地,火影也會在她掄刀舞劍時,故意扮出一張不屑的酷顏。

  都怪她任性,怪她,自作孽……

  「洗好了沒?」雪色清冷的嗓音在屏風另一側揚起,「洗好了就快點更衣。」

  「知道了。」雲霓盈盈起身,先拿起掛在屏風上的浴巾拭乾身子,然後披上雪色為她準備的衣裳。

  淡紫色的薄紗,衣襟開得極低,僅拿一條深紫色腰帶束著,內裡既無單衣,也無肚兜,胴體若隱若現。雲霓瞥了自己一眼,臉頰浮上難堪的桃紅。

  即便是青樓妓女,穿的都未必有她此刻來得暴露,看來那個羽竹皇族真的是準備拿她當夜晚的點心來嘗了。

  「換好衣裳了沒?」雪色揚聲問。

  「嗯。」

  「那就出來吧。」

  雲霓咬了咬牙,微抬起下頷,強裝鎮靜地走出屏風。

  雪色見著她,臉色一變。洗過後顯得柔順許多的墨發,披在小巧的肩頭、修長的玉頸上,洗去污穢的容顏唇紅齒白,五官清麗,雖瘦削了些,仍可看出是絕世之姿。

  這難民女子原來一點也不醜,甚至比她們這些跟在殿下身邊的任何一個侍女都美,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貴族千金都美,若是身子再豐腴些,肌膚再潤澤些,臉色再好看些,說不定這女奴還能迷得殿下神魂顛倒。

  可惡啊!雪色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下頷一點,指向角落一座炭爐。

  「到那邊烘乾頭髮。」她命令雲霓,隨手拋給她一把木雕髮梳。

  雲霓接過,在炭爐邊坐下,默默烘烤濕潤的髮絲。

  「妳聽著,我不會再說第二次,要伺候殿下開心,有幾點得特別注意。」雪色冷聲道,「第一,絕對不許碰觸殿下的後背,也不許看上一眼。」

  雲霓一挑秀眉,「為什麼?」

  「妳毋須多問,只要謹記在心。」雪色不悅地瞪她,「第二,殿下要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別做無謂的反抗。殿下脾氣不好,耐性更不多,妳要是惹惱了他,會連累我們。」雪色警告道。

  雲霓默然點頭。

  「最後一點,完事之後一定要馬上離開這營帳?殿下喜歡自己一個人睡,不喜歡有人在一旁干擾他。」

  「離開這營帳?」雲霓不解,「難道妳們不是睡在這裡嗎?」

  「後頭還有一頂小營帳,我們睡在那裡。」

  也就是說他要女人侍寢,卻拒絕與她們同床到天明。真是個古怪的男人!雲霓嘲諷地想,握起半干的秀髮,慢慢梳理。

  「這裡有些吃的,妳肚子餓了就自己吃吧。」雪色指了指幾案上一碗飯菜,指揮其他幾個侍女撤出浴桶,留下她一人。

  見所有人都撤離了,雲霓這才坐上案桌邊,捧起那碗大雜燴,舉箸進食。

  飯菜早已涼透,口味也只是粗製濫造,比起她從前在宮廷裡常吃的那些精緻料理簡直是雲泥之別,但她仍是一口口,慢慢地吃著。隨著難民顛沛流離的這些日子,她連雜草餿飯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吃了,更何況這碗飯菜只是涼了。

  雖然肚腹極為飢餓,她仍足盡量維持餐桌禮儀,秀氣地吃著,偶爾也喝一口涼水,幫助吞嚥。

  吃了一碗飯,空胃墊了些東西,她感覺體力恢復許多,精神也飽滿了許多。

  她孤身坐在營帳裡,等著羽帆回來「臨幸」她。


  夜色,在驚慌不安間逐漸深沉,帳外的歌聲笑語也逐漸低微。

  宴席快散了。雲霓懸著一顆心,繃著身子等待著,十指緊緊互嵌。

  驀地,幕門掀開,鑽進一道冷風,以及濃濃酒味。

  雲霓抬起眼,望見喝得全身酒氣的羽帆走進營帳,她侷促地站起身,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迎上前。

  鷹眸一轉,兩束凌厲目光鎖住她。「妳是雨兒?」問話的口氣,略帶訝異。

  「是。」她點頭。

  他瞇起眼,「沒想到妳淨身後,還挺漂亮的嘛。」

  她僵在原地,教他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彷彿看出了她的窘迫,俊唇冷冷一挑。「過來!」粗聲命令。

  她緩緩走過去。

  「替我寬衣。」

  雲霓呆望他。他說什麼?

  「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嗎?脫啊!」

  她咬了咬唇,踮起腳尖替他脫下大氅,又卸落外袍。很快地,他上半身只餘一件貼身單衣。

  「還有褲子呢。」

  「嗄?那也要?」雲霓紅了臉。

  「當然。妳聽過男人不脫褲子就能辦事的嗎?」他語句粗俗地反問她。

  她倒抽口氣,臉頰嚴重發紅,渾像顆熟透的蘋果。

  他斜睨她,「怎麼?害羞啦?」

  她搖頭,昂起容顏,清澈的目光直直與他相接,然後,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處境,蹲下身,小手顫顫地解開他的褲帶,將長褲往下拉。

  看得出她十分難堪,紅透了的臉也說明了處子的嬌羞,可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倔氣,硬是睜著眼看著他毛茸茸的腿,避也不避。

  望著那不肯認輸的表情,羽帆幾乎有股衝動,想將她粉嫩的嬌顏壓向自己。

  念頭才這麼一動,沉睡的慾望立即甦醒,羽帆近似懊惱地踢開長褲。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只用一雙眼便挑起了他!

  他伸臂拉她入懷,懶得和她再玩調情遊戲,薄銳的俊唇直接攫住那未經蹂躪的軟瓣,恣意品嚐,她駭了一跳,直覺掙扎起來,粉拳用力搥他堅硬的胸膛。

  「放開我………你、你、你太放肆了,我命令你……放開我--」她在吻與吻之間,喘著氣說道。

  她「命令」他放開她?她以為自己是誰?

  大掌張開,毫不憐惜地掐住她下頷,「注意妳說話的態度,女人!這裡我才是主子,我才有資格命令人。我不管妳以前是貴族千金,還是世家小姐,現在妳只是我羽帆身邊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就該滾的女奴,妳懂嗎?」

  她睜大眼,驚異地瞪他。「你、你剛剛說你是……羽帆。」

  「是又怎樣?」羽帆不悅地擰眉,這並不是他所想要的反應。她應該跟雪色她們冒犯他時一樣,倉皇地下跪求饒啊!

  「你真是羽竹國的二皇子?」她小心翼翼地求證。

  怎麼?還不信?羽帆眼神一冷,「我有騙妳的必要嗎?」

  雲霓心跳漏跳一拍。怎會那麼巧?他正好就是遣使前來向她求親的兩個男人之一,羽竹的二皇子羽帆和雪鄉的國王端木弘,便是她考慮聯姻的兩個對象啊!

  她竟遇上了可能成為她夫婿的男人,還成為他的女奴。上天在和她開玩笑嗎?

  「妳怎麼了?」羽帆瞇起眼,打量她忽然刷白的臉色。

  「我……沒事。」雲霓打了個冷顫,「沒事。」

  「妳寬衣吧。」他再度命令她。

  她一動也不動。

  「我叫妳脫!」羽帆拉高聲調。

  他睥睨她,看著她的眼神完全像一國之君看著自己的女奴,他身上只穿著件單衣和短褲,站姿卻威風凜凜,流露出一股難以忽視的霸氣。

  他是羽竹國的二皇子,未來很可能成為她的夫婿。上天一定在開她玩笑,一定是。雲霓掐著手,吊著呼吸,怔望著羽帆。

  他命令她過去,要她獻身,可她若真在此時此地對他獻出了處子之身,他這輩子,想必不會再瞧得起她。她在他眼底,會是一輩子的女奴,她將永遠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我不能。」

  「妳說什麼?」冷銳的視線射向她。

  她心韻一亂,卻沒有退縮,「我不能……就這麼跟你……」

  「這麼說,妳是想反悔囉?」羽帆冷笑。

  她不語。

  「無妨,我不勉強妳,我羽帆從不勉強任何女人。」薄唇無情一挑,「妳出去吧!」

  「你要放我走?」她不敢相信。

  「正確地說,我讓妳走出這營帳。」他繼續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外頭一群等著接收妳的男人,我不介意將妳賞賜給他們。」

  她倒抽口涼氣,「你要將我賞給你的隨從?」

  「留下來或走出去,兩條路,任由妳挑。」他涼涼地提供兩個選擇。

  留下來,讓他蹂躪,走出去,讓一群醉鬼輪暴,哪條路對她而言,才是好選擇?

  雲霓垂斂眼,感覺一桶冷水當頭澆下。她環握自己的肩,忽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由頭頂到腳尖,全身發涼。

  「妳的選擇?」羽帆語氣冷冽地追問。

  「我……留下來。」她沙啞地回應。

  他冷冷一笑,她松落發顫的手,蔥指撫上腰間的繫帶,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寬衣的姿態。她咬著唇,臉色忽紅忽白,手指拉開繫帶,薄紗半敞,曼妙的舂光霎時映入他眼底。

  身骨稍嫌纖瘦了點,不及他平常享用的那些女人那般豐滿,肌膚也因營養不良褪去了光澤,但看著這副嬌軀在他放肆的注目下一寸一寸染紅,仍令他體內燃起一股欲苗。

  他箝扣她手腕,強迫她偎貼他胸懷,炯亮的星眸直逼她倔強的眼。

  都到了這地步,她的眼神還是傲氣強過了畏懼,更激起他征服她的渴望。

  之所以買下她,絕不是看上她的美貌,也非貪戀她的胴體,而是亟欲折服她身上這股莫名其妙的傲氣。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不對他的魅力五體投地,全面投降,從沒有女人,膽敢挑釁他。

  他俯下臉龐,俊唇微啟,白牙輕柔地、卻也強悍地咬囓著她柔軟的唇。

  她沒有躲避,卻也不迎合,像尊木娃娃似地凝立原地。

  靈巧的舌尖探入,她氣息急促,卻一聲不吭,不似那些讓他挑逗得難以按捺的女子,聲聲酥媚嬌吟。

  還不投降?很好,他倒想看看她還能忍多久。

  邪惡的大掌越過平坦的小腹,繼續往下探去……

  「放開我!」她嘶聲喊。玉手抵住他胸膛,盡一切努力想推開他。

  只可惜,螳螂力難擋車,他不動如山。

  她咬牙,神情掠過一絲狂亂,忽地,一道靈光劈現她腦海,她抬起一隻手,用力捏他後背,他脊背一僵,頓時停下了動作。

  她繼續捏他,甚至想撩起單衣,直接撫觸他背部肌膚,他忽地怒了,猛然推開她,清清脆脆賞她一記耳光,「雪色沒告訴妳不准碰我的背嗎?」

  她撫住吃痛的頰,沉默地回望他。

  她的毫無反應令他更怒,暴躁地揚聲:「來人!快來人!給我傳雪色……」

  「不,不要!」她忙阻止他,「不干她的事,她警告過我了。」

  「什麼?」火焰般的眼刀朝她砍來。

  她氣息一顫,好不容易才凝聚破碎的嗓音,道:「我是……故意的。」

  「妳故意的?」他怪叫。

  「這是唯一能讓你停下來的法子。」她澀澀低語。

  他瞠視她,難以置信、無法理解地瞠視她。

  明知他最痛恨的是什麼,卻還甘冒大不韙,這女人,算她夠膽量!

  他忿忿冷啐,猿臂一抬,指向帳外,「給我滾出去!」

  她一愣。

  「從今以後,不許妳再出現在我面前,出去!」

  她倉皇瞧他,「我不、不出去。」她不能出去,出去後下場堪慮。「我不出去。」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我要妳滾!」又是一個凌厲的耳光刮來,打得雲霓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妳信不信我會打死妳?」他冷酷地睨視搖搖晃晃的她,「要命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我、我不能出去,你不能……把我丟給你那些隨從。」生平初次遭此痛打,嫩頰很快便浮起醜陋的紅痕,疼痛如火灼,如炭燒,可雲霓依然緊咬牙關,強自提起一口硬氣。「你要打我,就來吧。」

  他不可思議地睨她,深眸閃過異光。「妳真寧願留在這裡?妳不怕我嗎?」

  怕,她當然怕!可她更怕出了這營帳,面對那一大群野獸般的男人。酒後亂性,她又穿得如此單薄,她不敢想像他們會做出什麼。

  與其面對一群色慾熏心的野狼,她寧可與這脾氣彆扭的男人周旋。

  她揚起已淡淡浮上青紫的容顏,焦切地說服他:「你、你聽我說,你今晚喝多了,我身上又有風寒,萬一你碰了我,說不定也會傳染給你。不如你等我把病養好了,多吃些,身子豐潤些,再與我……」她頓了頓,實在說不出那令她難堪的字眼,「豈不更好?」

  「妳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

  「我只是提供一個建議。」

  他眉眼不動,看不出對她這番說訶有何感想,俊容斂去了怒火,一下顯得沉冷。

  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反而更令她著慌,垂下眸,悄悄握了握拳,「方纔……我真的很抱歉,我以後不會再那麼做了。」

  他忽地上前一步。

  他又要打她了嗎?她驚跳一下,身了直覺往後仰。

  可預期中的掌風卻遲遲沒落向她,她抬眸,謹慎地望向他。

  他臉色發白,龐大的身軀顫動一下,跌坐在幾案旁的座椅上,她驚異地瞧著他緊緊抓握案緣的手指,「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喝太多了不舒服?」

  「又到了……下雪的時候嗎?」他失神地瞪著案面。

  她不解。「什麼下雪的時候?你在說什麼?你還好吧?」

  「妳……出去。」羽帆啞聲命令,肩背聳著,強抑體內滾滾湧來的顫意。

  「你很難受嗎?」

  「我說滾出去!別管我!」他嘶聲喊,握舉重搥案面一記。

  她駭了一跳,身子往後退,慢慢退到幕門邊,而他驀地跳起身,踉蹌往最裡頭的床炕上奔去,跳上床,拉下紗帳,她愕然地望著他的舉動。

  燭火融融,在帳上映出一道朦朧黑影,雖然雲霓看不清羽帆躲在紗帳裡做些什麼,但仍從隱隱傳出的重喘聲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怎麼了?生病了嗎?她想去探他,又怕惹惱了他,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裝沒看見,卻又對那一聲聲強自壓抑的抽氣聲感到不忍。

  明明就很難受,為何就是不肯讓人來幫他呢?她不懂,卻領悟到他就是這麼一個陰鬱好強的男子,櫻唇微啟,她不自覺歎了口氣。

  她拉攏衣襟,重新繫好衣帶,然後在案上斟了一杯熱茶,盈盈走近床炕。

  「喝點熱茶好嗎?」她站在紗帳外,柔柔揚聲。

  正弓著顫抖的脊背忽地一僵,他扭過頭,瞪視帳外陰魂不散的俏影。

  「妳怎麼還在這兒?」

  「你不舒服,我想幫你。」

  「多事!還不快……」怒吼聲猛然頓住。

  怎麼不說話了?雲霓顰眉,壓不下突如其來的擔憂,藕臂掀起紗簾。

  炕上,他正曲腿跪著,雙手攏圍自己,強忍著陣陣襲來的寒意。她訝然望著他,視線從他臉上那一顆顆豆大的冷汗,挪移到那兩排不停互擊的白牙。他肯定是病了!

  「你沒事吧?」顧不得他會惱怒,她擱下茶杯,爬上炕。「你很冷嗎?要不要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瞧?還是請雪色她們為你煎藥?」

  「妳、妳、妳……滾--」他凍得連話都說不清,遑論拿出氣力攆她下床了。

  「告訴我,羽帆,我該怎麼幫你?」

  「我、不需要……幫……」他仍然拒絕向人求援。

  這男人脾氣簡直硬得像顆石頭!雲霓無奈地蹙眉,瞧了瞧他忽青忽白的臉色,又瞥見他手臂上那一條條清楚浮起的青筋,心下驀地一動,她跪坐至他身前,展臂摟住他腰身,臉頰貼偎他肩頸間,用自己的體溫暖和他。

  他心神一震,全身肌肉僵硬,「妳做什麼?」他嘶聲怒斥。

  「你別緊張,我沒碰你的背。」她柔聲安撫他。

  「我當然知道!可妳……」

  「你很冷,我只是分點體溫給你而已。人的體溫是最溫暖的,最能幫那些凍傷的人回暖了。」小手輕輕推他,試圖調整兩人的姿勢,「你放鬆,跟我一塊兒躺下來。」

  他不肯動,深眸近似憤恨地盯住她。

  她卻毫不在意,繼續誘哄他:「放鬆,躺下來。我發誓一定不會碰你的背。」

  許是對她竟敢捋他虎鬚的舉止太過震驚,又或者她柔軟的嬌軀確實為他冰凍的身子帶來暖意,羽帆發僵的肌肉逐漸鬆弛,嚴厲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他,終於和她一起躺了下來。

  夜色深沉,帳幕外蒼茫的天,靜悄悄飄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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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雪花,靜靜地飄了大半夜,隔日清晨,陰霾的天透出些許天光,卻是未晴,一地豐厚的白雪,吸飽了這世上的煩囂,餘下淡淡的靜謐,在空氣中流轉。

  羽帆緩緩、心滿意足地睜開眼。

  許久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穩了,每年到了落雪時節,他總是格外痛苦,難得睡足兩個時辰,昨晚,卻是一夜好眠到天明。

  他側過身,一張仍熟睡著的容顏映入眼底。

  是雨兒,雨的女兒。是她,給了他一夜好眠。

  他深思地注視她。她正對著他,蜷縮在炕上,翠眉揪著,羽睫斂著,櫻唇抿著,一手抓著毯子一角,半身還在毛毯外。

  她沒蓋毯子?羽帆一驚,這才發覺自己一人獨佔了大半的毯子,她只分到一小塊,怪不得要如此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了。

  羽帆擰眉,忙起身卸下毯子,輕輕覆蓋在她身上,感受到毛毯的溫熱,她似乎舒服許多,唇瓣輕顫,在夢中甜蜜地歎息,他看了不禁微微勾唇。

  俯下身,他仔細觀察她的臉,左頰昨夜讓他刮了兩記,粉嫩的肌膚雖未破皮,卻浮出了一片青紫。他瞪著那片青紫,忽地懊惱自己下手太重。

  「該死!」他低咒一聲,拇指刷過青紫邊緣,想試探那淨腫的程度,卻又怕弄疼了她,恍惚間,一絲曖昧的溫柔牽動他心弦,他察覺了,猛然收回手指。

  他在做什麼?他居然心疼她?羽帆驀地坐止身子,氣呼呼地揪自己的發,雲霓讓他略微激烈的舉動給驚醒了,嚶嚀一聲,墨睫迎風,翩然揚起,兩丸迷濛的眼瞳正對著他。

  他呼吸一緊,語氣有意粗魯,「妳總算醒啦?」

  她一怔,墨睫顫了顫,這才恍然自己正躺在他榻上,忙坐起身,揪著毯子密密裹住自己,水眸戒備地瞧他。

  他不悅地回瞪,「用不著這麼慌吧?我沒打算碰妳。」

  「啊,哦。」她臉頰一暖。

  羽帆自鼻孔冷哼一聲,翻身下炕,取來昨夜隨手拋在軟榻上的外袍,隨意披上,束攏衣帶,略整濃髮,他看來神采奕奕,狂野又瀟灑,她怔怔望著他。

  他感受到她驚疑不定的目光,回過頭來,凜著一張臉說道:「我警告妳,昨夜的事不許說出去。」

  「我不會說的!」她忙搖頭。

  「那最好了。」他陰鬱地抿了抿唇,「天色還早,妳再多睡一會兒吧。」

  「那你……去哪兒?」

  「我去哪裡,還需要向妳交代嗎?」他冷然一拂衣袖。

  她俯身探出藕臂,想留住他,「等等,我……」

  噗咚!悶沉聲響在羽帆身後揚起,他急急旋身,只見原本坐在炕上的雲霓不知為何跌下來。

  「妳怎麼回事?」他低吼,奔向她。

  「我……」在他的協助之下,她掙扎地坐起身,捧起昏沉沉的腦子,「頭很暈,有點痛,還有點冷。」唇角勉力一拉,苦笑。

  羽帆皺眉,不祥的預感竄起,抬掌觸她前額,火燙的灼熱駭了他一跳。

  「妳在發熱!」他瞠視她,近似指控地咆哮。

  「約莫是……風寒加重了吧!」

  「妳這蠢貨!還不快給我回到炕上!」他氣急敗壞地斥罵她,展臂一抱,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將她抱回炕上。

  放平她熱滾滾的嬌軀,拾起毛毯密實地裹圍她全身後,他大踏步來到帳門前,掀幕對外頭大呼小叫:「來人!這裡有人病了,快把東方傲那小子給我叫過來!」

  「是、是!」負責守夜的兩名侍衛本來迷迷糊糊地打著盹,讓他乍然吼醒,連滾帶爬地請人去了。

  不一會兒,未及整戴衣冠的東方傲匆匆忙忙奔來,一進主營帳,見著羽帆便抓著他衣袖,問:「誰病了?羽帆,你不舒服嗎?」

  「不是我,是她。」羽帆甩開好友的手臂,指了指最裡頭的床炕。

  「她?誰?」東方傲茫然。

  「雨姑娘。」

  「雨姑娘?」東方傲咀嚼了會兒,驀地睜大眼,黑瞳迸出精光。「是你昨天買下的那位姑娘?」

  「嗯。」

  「你十萬火急地把我從美夢裡給挖起來,就為了給一個女奴診病?」東方傲表情詭異地揚眉,輕淡的笑容裡不掩放肆的調侃味。

  羽帆怒視他,「她病得很重,全身發燙。」

  「大概是風寒加劇了吧!這沒什麼,我昨天就看出她病了。」

  「那你為何不早說!」羽帆低咆。

  「我沒想到你會有興趣知道。」詭異的笑意從唇角攀上眼眸,「這些伺候你的女人是生是死,你曾經關心過嗎?」

  羽帆臉一熱,「我不是關心!只是怕她把風寒傳染給我。別再跟我在這邊耍嘴皮了,你快給我過去瞧瞧她!」

  「是。殿下旨意,屬下還敢不凜遵嗎?」東方傲笑道,邁步往床炕走去。

  拉了張椅子,掀起紗帳,東方傲好整以暇地端詳雲霓蒼白的容顏,「唷,這臉上的青腫是怎麼回事?你昨晚打了她嗎?羽帆。」有意無意地笑問,「嘖嘖嘖,這麼個嬌弱的小美人兒你也捨得打下去,好狠哪!」

  「看病就看病!囉唆些什麼?」羽帆啐道。

  東方傲呵呵笑,執起雲霓纖細的手豌,替她把脈,「妳這病好像拖得挺久了啊,雨姑娘。」

  「嗯。」雲霓細細喘息,「有一陣子了。」

  「妳身上怕是有傷吧?恐怕是這傷口還未全然康復,再加上飲食不調,顛沛流離,體力透支,所以久病不愈。」東方傲診斷道,放下她手腕,「妳傷在哪兒?讓我瞧瞧。」

  「在……呃,在右胸下方。」雲霓低聲應道。

  「右胸下方?」東方傲聽來很高興,「來來來,我瞧瞧。」說著,雙手拉下毛毯,就要掀開她衣襟。

  「你給我放規矩點!」羽帆猿臂一橫,打落東方傲放肆的手,兩束陰冷冷的目光銳利如劍,在東方傲斯文的俊容上一陣砍殺。

  東方傲抬頭,望向好友那陰沉不善的臉龐,故作委屈地縮縮下顎。

  「殿下,小的只是想為雨姑娘診傷啊!若是放著不管,萬一傷口再度惡化就不好了。」

  「診傷可以,你給我閉著眼!」

  「嗄?閉著眼怎麼診斷?」

  「我替你看!」羽帆在炕緣坐下,擋去東方傲的視線,「傷口怎麼樣我自會形容給你聽。」

  「唉,聽人形容總是不如親眼目睹來得精確啊。」

  「少囉唆!」羽帆不理好友感歎,一雙大手瓜打算掀開雲霓衣襟時,後者侷促地阻止他。

  「你別、別看,那傷已經好了。」她小小聲地、尷尬地說道。

  「傷口有沒有好由我來判斷!」他瞪視她,「妳都已經是我買下的人了,還扭捏些什麼?」

  「可是……」

  「閉嘴!」羽帆厲聲駁斥,逕自拉開那薄薄的衣襟。

  小巧的乳峰下緣,一道傷口斜斜劃下,雖沒剌中要害,但看那長長一條疤痕,仍可以想見她當時的痛楚。

  「誰把妳弄成這樣的?」他咬牙怒問,有股奇怪的衝動想砍那人十七八刀。

  「一個……只是個山賊。」她沒說實話,下幸虧瑞大叔他們救了我。」

  「瑞大叔?」

  「就是那些難民。」

  「嗯。」他陰沉地頷首,收攏薄紗衣襟,替她蓋好毯子,確定她沒露出半點冰肌玉膚,才轉過頭對東方傲說道:「她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只要小心別再扯裂就好了。」

  「是嗎?我瞧瞧。」東方傲還想佔便宜。

  羽帆怒瞠他,湛眸燃火,熊熊炙人。

  東方傲被那眼神燙得渾身不自在,卻也暗暗覺得好笑,「既然如此,且讓我開張藥方吧,不過其中幾味藥咱們這兒可沒有呢。」

  「那就命人快馬加鞭,到最近的村落把所有的藥材給買齊了!」羽帆下令,「咱們今天就繼續駐紮在此,不走了。」

  「真下走?昨晚下了雪呢。現下好不容易停了,不趁這時候走,萬一又讓大雪給攔住……」

  「我說今天不走!」

  「你當然不肯走囉。要讓佳人安心養病,免去顛簸之苦嘛。」東方傲嘲弄地低語。

  「你說什麼?」羽帆沒聽清,狐疑地睨他。

  「沒,沒什麼。」東方傲站起身,「我這就命人去抓藥熬藥,不打擾兩位了。」

  「東方公子請留步。」雲霓忽地啞聲喊住他,「雨兒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哦?」東方傲停步,掃了羽帆陰鬱的臉色一眼,心下忍不住又是一陣竊笑,「什麼事雨姑娘請說,在下一定盡力而為。」呵呵,有人在吃味哦。

  「東方公子既會醫術,能不能也請你去瞧瞧瑞大叔他們?」她輕聲懇求,一面展袖拭了拭額上不停迸出的汗珠,「這一路跋山涉水,他們許多人也病了,請你也替他們診病好嗎?」

  「要我替他們治病?」

  「請你幫忙,雨兒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報此大恩大德。」

  「報恩?妳一個弱女子想怎麼報恩?不過若是妳想用自己的身子來……」東方傲調笑的言語教兩道凌厲眸刀給逼回。

  「這傢伙光只會出一張嘴,對他用得著報什麼恩?」羽帆冷笑,「只要妳以後服侍得我高興,這點小事算什麼?」

  「你的意思是……」

  「『我』會讓東方傲去替那些人診病,『我』也會讓人去附近的村落把所有的藥材全包了。」羽帆忿忿然強調著關鍵字眼,「妳應該要懇求的對象是『我』,該感恩的人也是『我』,明白嗎?」

  她愣然瞧他,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很好。」羽帆滿意地頷首,冷眸一轉,「你聽見了吧?東方傲。」

  東方傲作勢掏掏耳朵,「很清楚,完全明白。」他欠身,報拳為禮,「那麼在下乖乖去實踐殿下的吩咐了,告辭。」

  他大踏步,邁出帳外,清朗的笑聲卻在帳內綿延不絕。

  羽帆怒視好友囂張的背影,片刻,方調回眸光,落向躺在炕上的雲霓。

  後者雖是病得暈沉,卻不迷糊,聰慧的眸子好似了然什麼,直盯著他,隱隱流漾著亮光。

  羽帆教她看得胃一揪,胸窒悶,刀削的俊臉隱約發熱。

  「妳看什麼看?!」


  二皇子殿下一聲令下,一行人又在原地多駐紮了兩天。

  這兩日,羽帆除了偶爾到東方傲的營帳裡,與他抬槓幾句,大多時間都留在主營帳裡,不許他人打擾,就連一向在帳裡伺候的雪色,除了送膳送藥,其他時候也都讓他給擋在帳外,不得其門而入。

  流言如野火,在一頂頂蓬幕間迅速蔓延。

  武士們傳說,二皇子是讓新買來的女奴給迷住了,從不許女子留宿的他竟讓那女奴待了兩天三夜,兩人在芙蓉帳裡度春宵,忘了世事。

  還有人說,為了搏佳人一笑,二皇子不但讓通曉醫術的東方傲軍師去給那些低賤的難民們看診,還命人到村落裡將所有的藥材搜刮一空,讓難民們能依藥方熬藥喝藥。

  更有人說,連殿下的好友東方傲都看不過他如此貪戀美色,出口嘲諷他,惹得他勃然大怒,臉色鐵青。

  不過不管流言怎麼傳,野火怎麼燒,總碰不了羽帆的主營帳,暖融融的帳裡,好似與世隔絕,逕自溫馨安詳。

  「殿下,我送晚膳來了。」

  幕門外,雪色嬌柔地請示。

  「進來吧。」羽帆淡淡揚聲。

  雪色掀幕,盈盈走近,在案上擱下食籃,籃蓋掀開,撲來一陣酒肉香,「下午東方傲軍師和一夥人去釣了魚,他說烤了下酒正好,這盤裡是他親自烤的魚,這壺裡是剛燙好的燒酒,殿下趁熱吃吧。」

  「我知道了,妳退下吧。」漠然聽畢雪色討好的溫言軟語,羽帆揮揮手,一刻也不讓她多留。

  秀麗的臉表情略略一變,橫了紗帳裡那淡淡的倩影一眼,目光一沉。

  可吃味歸吃味,雪色終究是不敢在這脾氣陰鷙的男人面前多說些什麼,福了福身便退下。

  確認雪色離開了,羽帆才來到炕前,執起紗帳,望向被他強迫鎮日躺在炕上、不許妄動的雲霓。

  「餓了嗎?起來吃飯。」

  「啊。」她大喜,翻身坐起,充滿希冀地問他:「我可以下來了嗎?」

  「不行。」他冷冷駁回,「妳的病還沒好。」

  「可是好悶啊!」她揚眸,祈求地望著他,「你聽聽,我現下說話嗓子都不啞了,熱也退了,冷汗也不流了,我已經好多了,你讓我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這帳裡的空氣不夠新鮮嗎?」

  她搖頭。

  「等妳病好了隨妳怎麼出去呼吸空氣,現下給我乖乖待在帳裡。」他不肯讓步。

  「那至少讓我下炕來好下好?我能走路了,不會暈了,真的!」她極力想說服他。

  他狐疑地睨視她,好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妳可以下來。」他施恩般地指示。

  她鬆了一口氣,披上他送給她的白狐毛裘,翩然下炕,可連日躺在榻上,突然站起,讓她暈眩了下,她急忙撫住額。

  「怎麼了?」他焦灼地問。

  「沒事。」她閉閉眼,揚起血氣紅潤許多的容顏,櫻唇一牽,淺淺一笑。

  他呆了呆,神情一片空白。

  「怎麼了?」換她不解地反問他。

  他定定神,一甩頭,彷彿想甩去方寸裡那莫名其妙的顫動,袍袖一拂,逕自回到案邊坐下,她猶豫了會兒,慢慢跟上他。

  他舉起箸,挑破略焦的魚皮,揀出一塊白嫩嫩的魚肉,正要遞上她唇畔時,她直覺側顏躲開,令他眼色一沉。

  察覺他的不悅,她連忙端起面前的飯碗,「我自己來就行了,謝謝。」

  他沉默地瞪她,好一會兒,將魚肉改送上她碗裡,她乾瞪著那塊鮮魚肉。

  「吃啊!怎麼不吃?」他催促她,「妳不餓嗎?」

  「我是餓了。可是……」

  「可是什麼?」

  「我不愛吃魚、」她苦笑著挑起魚肉,擱入他碗內,「你自己吃好嗎?」

  「都瘦成竹竿了,還敢挑食!」他低斥她,重新夾起魚肉,硬塞入她的嘴,「給我好生吃!」

  「咳、咳咳。」她苦著臉嚥下那口淡腥魚肉,嗆得直咳,埋怨:「你怎麼、跟我表哥一樣?都愛強迫人。」

  「妳表哥?」羽帆臉色一變,擱下筷子。

  「啊!」雲霓這才警覺自己無意之間說溜了嘴,尷尬地斂下眸。

  她怎麼把風表哥都給抖出來了?

  「妳有個表哥?」他語氣不善。

  「……嗯。」

  「他也會這樣喂妳吃飯?」語氣更陰沉了。

  「不是喂。」她連忙解釋,「他只是喜歡逗我,所以老愛逼我吃魚而已。」糟糕,怎麼愈說愈多了?「呃,這碗滷肉看起來挺好吃的。」趕緊轉移話題。

  可他卻不肯放過她,一連串地逼問:「妳表哥逗妳?他憑什麼逗妳?又憑什麼逼妳?你們感情很好嗎?妳很聽他的話嗎?」

  奇怪了,他為何要對她和風表哥的關係耿耿於懷?她困惑地睇他。

  他重重拍案,「妳說話啊!」

  她駭了一跳,怔然望他。

  他狠狠瞪她,「妳給我說清楚,妳根本不是雪鄉的難民,對不對?」

  「嗄?」

  「今天早上,我去看過那些難民……」

  「啊,你去看過他們了?他們還好吧?都沒事吧?」

  「很好,東方傲這兩天都親自盯人替他們熬藥,讓他們調養身體,妳放心,那些人死不了的。」

  「是嗎?太好了,謝謝你啊。」她由衷地感激他。

  她真誠的道謝令羽帆略微不自在,他濃眉故意一擰,「別想轉移話題!」他低吼,「我問過妳那個瑞大叔了,聽說妳不是一路跟著他們來的,是在千櫻國邊境的山區,他們在一間小屋發現妳受傷了,救了妳,妳才跟他們一路往西到羽竹來。」

  他對她起疑了?雲霓悚然,顫顫擱下筷子。她吸了口氣,明白自己在事態未明朗前,絕不能表明她的真實身份,否則很可能成為條件交換的人質,甚而性命不保。

  她只能繼續說謊。

  「其實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

  「是。」她自嘲地撇撇唇,將編給海珊瑚聽的故事也說給他聽,「我本來是千櫻國的百姓,家裡是做茶葉生意的,爹爹在城裡也算有頭有臉,我娘……呃,我娘還是千櫻四大氏族出身……」

  「是風、花、水、火哪一族?」他追問,似有意試探她話中的真實性。

  她一驚,沒料到這看來浪蕩、渾噩度日的皇子對千櫻國內的情勢並非一無所知,念頭一轉,更加小心應對起來。「是風氏。」

  「如此說來,妳娘跟千櫻當今的攝政王風勁還是同宗囉?」

  「嗯。不過血緣挺遠的,所以我們跟風城主一家並無往來。」她急急附加一句,很怕他會聯想她跟千櫻王室有淵源。

  幸而羽帆並未做此聯想,只是沉著臉繼續問道:「妳究竟為何逃家?」

  「我……呃,我跟表哥情投意合,可表哥家境不好,爹爹不許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們就約好了私奔。」

  「私奔?」羽帆怪叫,眸刀責怪似地砍向她,「妳跟個男人約了要私奔?」

  她剛紅了臉,尷尬地點頭,他磨牙,臉色忽青忽白,似乎極為不悅聽到這樣的故事,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從齒間迸出冷澀的嗓音--

  「然後呢?你們在山上遇到賊人?」

  「不是我們,是我。」她虛弱地面對他嚴厲的眼神,「爹爹派家丁來追我,我來不及跟表哥會合,就一路往山上逃,想先避避風頭再說,沒想到卻遇到了山賊,我自然死命抵抗,卻讓他給剌了一刀,他搶了我的東西就跑了,把我留在那兒,幸虧瑞大叔他們路過救了我。我受了傷,又不敢回家,只好跟著他們來到雪鄉。」一鼓作氣編完故事。

  他不語,鷹隼般的銳眸垂斂著,看不出情緒,她提心吊膽地等他發落。

  半晌,他終於抬起眸,「妳別想我會送妳回去。」一字一句如冰擲落。

  「嗄?」她愣然眨眼。

  「妳已經是我的人了!」他不容爭辯地宣稱,「我不會送妳回家,更不會把妳交給妳那個表哥,妳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哦。」她沒這麼奢望啊!

  「說來妳那個表哥也真沒出息!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護不好,讓妳顛沛流離,吃了這麼多苦。」他不屑地冷嗤。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處境,怎能怪他?」

  「當然該怪他!」她不解釋就罷,一解釋有如火上加油,他不禁咆哮:「讓妳受了傷又一路奔波勞苦,不怪他怪誰?」

  「可是……」

  「都到這時候了妳還要為他說話!妳就這麼喜歡他嗎?」他氣急敗壞。

  「嗄?我……」

  「不許再想他!」猿臂攫住她纖細的肩,「我警告妳,從今以後,不許再有一時片刻想著那沒出息的男人!」

  「表哥他很聰明的,又有才氣,絕不是沒出息的男人。」雲霓直覺地辯解。

  千櫻國的百姓都對風勁仰慕極了,民間還編了歌曲傳唱,稱許他是個勤政愛民的攝政王。

  「妳、妳還想著他!還為他說話!」星眸噴出烈火。

  「我只是不想你誤解他,他真的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就算是誤會,她也不希望別人錯認風表哥是只軟腳蝦。

  「妳就非要這麼跟我作對不可嗎?」他用力握拳,指節喀啦喀啦作響,有股將整張桌案一劈兩半的衝動。

  「我沒有啊,我只是想跟你解釋清楚……」她驀地一頓,啞然。

  她在做什麼?竟為了自己編的故事,跟他爭辯起表哥的好壞?故事裡的表哥又不是真的,她何必如此介懷?她搖搖頭,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麗顏軟化下來,「你別生氣,我答應你不再說就是了。」

  「哼!」他氣未消,神情仍是陰鬱。

  「別生氣了嘛。」她不知不覺撒起嬌,「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好不好?」

  他白她一眼,這才悶悶地端起飯碗。

  這麼一個大男人,脾氣竟還有些像孩子呢!她又奇怪又好笑,櫻唇偷偷一抿,柔聲道:「對了,我要感謝你這兩天這麼照料我,還有啊,你答應讓東方傲公子去醫治瑞大叔他們,又買藥材給他們熬來喝,真的很謝謝你。」

  「我既答應了妳,自然會做到,妳毋須多謝我。」他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意味深刻,「何況,妳也幫了我。」

  「嗄?」她先是一愣,繼而領悟到他是指她在夜裡與他相擁入眠,助他抵禦寒氣的事。

  那夜之後,他食髓知味,連續兩晚都堅持與她同床共寢,半裸著與她相擁,汲取來自她身上的溫暖。雖說他只是抱著她,什麼都沒做,可她想起來還是忍不住羞澀,粉頰染開了紅霞。

  「你不必……你也不必道謝,是我自己想幫你。」她輕喘著氣回道,趕忙低下頭扒飯。

  不過話說回來,為何他會染上此種夜半發惡寒的怪疾呢?她一面吃飯,一面躊躇著想問,卻又怕惹惱他。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念頭,俊唇一抿,直接以冰厲的眼神逐回她的好奇,「閉嘴,乖乖吃飯!」

  「是~~」她好無奈地拉長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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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2: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隔天,一行人在皚皚白雪中上路。

  積雪雖未融,但偷懶的冬陽倒已露出臉來,閒閒地照拂這白雪琉璃的清淨大地。

  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雲霓伏在窗邊,掀起簾幔,窺望窗外風景,拉車的駿馬嘶鳴一聲,撼動樹梢一團綿雪紛紛顫落,跌入雲霓掌心。

  她凝睇著那逐漸在掌心裡消融的冰雪,忽然想起每年到了冬天,她總會和花信、火影兩個好友一起打雪仗,年年如此,從不例外。

  而今年冬天,他們三人卻是各分東西,下落未卜。不知他們倆現下可安好否?會不會永無再見之期了?不!雲霓震顫地搖頭,強迫自己拉回不祥的思緒。花信答應過她的,他們三人一定會再相見,一定能的。

  她要有信心,千萬不可自行洩了氣,絕對不可以……

  「妳在想什麼?」與她同車的雪色見她臉色凝重,好奇問道。

  「啊……」她定定神,回迎一對完全說不上友善的瞳眸,「我在想……不知我們何時會到邊城?」

  「羽櫻城嗎?不必急,約莫今晚就能進城了吧。」

  「那是一座什麼樣的城市?聽說能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呢!果真如此嗎?」雲霓好奇地問。

  此次她私自出遊,原就打算到羽櫻城一訪,據說這座鄰近千櫻的邊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地勢雖險,卻風景秀麗,也是這孤懸於海上的島嶼往來西方大陸的門戶。

  「妳沒見過海?」

  這海島上三個國家,羽竹、千櫻和雪鄉,領土雖廣狹有別,但共通之處便是都臨著海,生活在島上的百姓,卻沒見過汪洋,見識也未免太淺。

  「我確實沒見過。」看出雪色的鄙夷,雲霓也不以為意,大方坦承,「我家裡管得嚴,我很少有機會出遊。」

  「是嗎?我還以為雪鄉國的女子都跟男子一樣勇悍呢!妳們不都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嗎?」

  「我不是雪鄉人民,我來自千櫻。」雲霓坦白道,「我想妳遲早也會聽說,我就直接跟妳坦白吧!」

  「所以妳跟那些雪鄉難民並不是一夥的?」雪色瞇起眼。

  「嗯。」

  「那妳是?」

  「我逃家出來的。」

  「逃家?!」雪色拉高聲調,愕然。

  「嗯,我本來約好了和表哥私奔,沒想到跟他離散了。」雲霓索性一次說明白。

  「私奔?!」雪色更駭然了,不可思議地瞠視雲霓。

  這異國姑娘怎麼回事?竟大大方方將此等羞人之事掛在嘴邊!瞧她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態,簡直視姑娘家的閨譽為無物。

  「怪不得妳會大方賣身殿下為奴,原來如此。」雪色冷冷評論。

  「嗄?」雲霓不解。

  「反正妳的名節早毀了,也不在乎再毀一次。」雪色不懷好意地瞅她,「妳說不定早就與妳表哥不乾不淨了。」

  「不乾不淨?」雲霓茫然,好一會兒,才猛地醒悟雪色話中所指,她顰眉意欲辯解,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毋須多此一舉。

  反正在這群人眼底,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何必辯解呢?她淡淡一笑,聳聳肩。

  這般的氣定神閒頗令雪色暗惱,聲嗓不自覺尖銳起來,「真不曉得殿下究竟看上妳哪一點?哼。」妖女!肯定是以狐媚侍主。

  「妳呢?妳又看上他哪一點?」雲霓不答反問。

  「什麼?」雪色愕然。

  「妳喜歡他,不是嗎?」雲霓開門見山,「那麼陰陽怪氣的一個人,妳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妳……放肆!」雪色為她的大膽震驚,怒斥:「竟敢私下議論殿不是非!妳不想活了嗎?」

  「我沒議論他。」雲霓歎道,「只是想知道妳為何甘願沒名沒分地跟著他而已。」

  「妳!」雪色驚得臉發白,手發顫,彷彿她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殿下貴為皇子,血統高貴,豈是我們這些尋常女子所能高攀的?他願意寵愛我們,臨幸我們,那是我們的榮幸!」

  「所以妳就情願像這樣跟著他?他高興時,召妳侍寢,不高興時,就把妳遠遠丟開?他身邊那麼多女人來來去去,妳不生氣嗎?」

  雪色聞言,倒抽口氣,她又驚又奇,瞠視雲霓好片刻。腦海忽地漫開疑雲。

  「妳在試探我吧?」雪色凜著臉,似笑非笑,「妳以為我會對妳現在獨佔殿下的寵愛而感到氣憤?」想套她的話?門都沒有!

  雪色深呼吸,平抑過激的情緒,望向雲霓的眸裡抹上戒備。

  她差點就上當了,差點就奉送人家在殿下面前嚼舌根的話柄。

  「妳不生氣嗎?」雲霓追問。

  「當然不。」雪色謹慎地應對,「我們做侍女最大的任務便是侍奉殿下開心,只要殿下高興就好了。」

  「只要他高興就好嗎?」雲電敘下眸,細細咀嚼這句話,末了,櫻唇澀澀一牽。

  「妳似乎很不贊同?」雪色反試探起她。

  「我當然不贊同。」雲霓的坦率再度驚怔了雪色。「在我們千櫻,是一天一妻制,一個男人只能和一個女人結髮,一個女人也只能和一個男人廝守終生,即使王室貴族,也是如此。所以我啊,」她頓了頓,輕輕一歎,「絕對無法忍受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男人。」

  雪色啞然。不知怎地,雖然前一刻她還在輕賤千櫻百姓對男女之防的輕率,這一刻,她卻又隱隱羨慕起他們的婚姻制度。

  前一刻,她還瞧不起雲霓的率直,這一刻,她卻又嚮往那般的瀟灑。

  她方寸一凜,惱起自己的動搖,「話別說得那麼好聽!妳現下也不過是殿下的女奴,就算哪天他納妳為妾了,妳以為自己真能獨佔他的寵愛一輩子嗎?」

  這嘲諷冷銳如冰,尖銳如刀,雲霓聽了,卻只是淺淺抿唇。「我沒打算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什麼?!」雪色驚駭。

  雲霓卻不再答腔,側過秀顏,玉手執簾,繼續欣賞窗外雪景。

  一陣踢躂聲響起,踏過雪地,一匹黑色駿馬奔來這篷車窗邊。

  「妳在做什麼?」馬上,射來兩道炯炯目光。

  雲霓流轉眸光,迎向一張冷凝的俊臉--是羽帆。他幹嘛老是對人板著一張臉啊?果真是個陰陽怪氣的男人!

  「我在看風景啊!這也不許嗎?」她又無奈又好笑,皺皺俏鼻,朝他扮了個小鬼臉。

  他沒答話,似是讓她精靈的表情給驚著了,腦海霎時空白。

  直過了好半晌,他才抓回飄散的神智,「天冷,妳還這樣讓風吹?不怕又染上風寒嗎?」板起一張臉怒斥,「快給我放下簾子!」

  「不要!車裡好悶。」乾脆的拒絕讓羽帆臉色一變,更讓一旁的雪色忍不住倒抽口涼氣。

  「我能不能也騎馬?」彷彿還嫌給兩人的震撼不夠似的,雲霓進一步請求道,「我的騎術很好的,你分給我一匹馬騎好不?」

  「不好。」羽帆氣惱地擲回她的請求。竟在人前當場漠視他的命令,這女人不想活了嗎?

  「我保證,不會傷害那匹馬一絲一毫的,你允了我好不好?」

  「我說不行!」

  「真的不行嗎?」雲霓幽歎,翠眉揪著,櫻唇嘟著,撒嬌般的神態好誘人。

  羽帆瞪著那愛嬌的俏顏,方寸一牽,不知怎地,竟有些不捨,真想乾脆答允她算了,可眸光一轉,車內雪色驚愕的表情卻讓他怎麼也拉下下臉。

  他驀地一甩頭,手上長鞭一揮,駿馬昂首嘶鳴,載著他搖晃的心往前狂奔。


  經過一日奔馳,一行人終於趕在日落時分進了羽櫻外城門。

  進了城,羽帆便命屬下將剩餘的米糧酒肉全給了難民,又分給他們一人十兩銀子,好讓他們在這邊城附近或開墾田地,或做些小生意,自行營生。

  難民們對此恩德,一個個感激涕零,叩頭離去。

  「我說你對這些人,也真夠仁至義盡了。」東方傲坐在馬上,目送著難民們逐漸離去的背影,搖扇感歎道,「不但有糧食,連銀子都給了,起碼幾個月不愁吃穿了。」

  「反正這些東西留在身邊也是多餘。」羽帆淡道,「進了這邊城,齊威將軍自會慇勤招待我們。」

  「那倒也是。供吃供住,還送禮呈貢,以後的路費也有著落。」東方傲詭笑道,「他鎮守這邊城,油水撈得不少,咱們從他身上沾點也不算過分。」

  羽帆冷冷一哂,「叫大夥兒上路吧。」

  「遵旨~~」東方傲戲謔地應道,手一揮,車隊魚貫往羽櫻內城門前進,剛來到檢查哨,只見齊威將軍已率領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親自來迎。

  「殿下駕到,下官迎接來遲,還請恕罪。」一見面就打官腔。

  「將軍大人何罪之有?」羽帆也面無表情地說起客套話,「是我不識相,在齊將軍百忙之際還前來打擾。」

  「哪裡哪裡,殿下光臨是老夫的榮幸。」齊威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肯定累了,請隨老夫往府裡去。」

  「那就勞煩齊將軍帶路了。」

  在齊威的導引下,一行人來到位於城東懸崖邊的將軍府,宏偉的府邸佔地廣闊,背山面海,景致絲毫不遜皇宮內苑。

  這府邸,羽帆並非第一次來,每回這訪,總發現某些地方又改建了,比之前更精緻了幾分,顯見齊威這幾年鎮守這商貿邊關,確是賺進大把銀兩。

  「齊將軍真懂得過日子呢。」他不冷不熱地讚道,「瞧你這兒小橋流水,雕樓畫棟,既氣派又優雅,連我都想乾脆搬出皇宮,一輩子在這兒定居了。」

  「殿下您說這哪兒的話!」齊威心下一驚,表面卻是呵呵笑道:「不過是邊關小城罷了,哪能跟咱們羽竹的皇城比?我這小小的將軍府又怎比得上皇宮內苑?」

  「你這兒是沒宮裡大,但精巧細緻我看猶有勝之。」羽帆盯著他,似笑非笑。

  「這個……」齊威老臉一顫,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一個精巧,一個豪華,我看是各有千秋,各擅勝場啦。」東方傲笑著插口,似足打圓場。

  「東方公子這話言重了!下官這陋宅……怎敢與皇宮各擅勝場?」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啊!

  「齊將軍別繃著臉啊。傲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將軍府固然富麗堂皇,比起皇宮是還遜色一點。」逗得夠了,羽帆閒閒收手。

  「是、是,當然,殿下說的是。」齊威這才鬆了一口氣,陪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該累了吧?殿下最愛的那間西廂房下官還一直空著呢,料想著今年殿下可能也會來,前日剛命人打掃過,就請您先行移駕歇息,待老夫命廚房準備酒宴,晚一點為您接風洗塵。」

  「嗯。」羽帆點頭。

  齊威忙命家僕們扛行李,命府邸總管帶路,安排羽帆和東方傲在面海的西廂住下,隨從武士只留幾名同住西廂,其他人仕在較偏遠的的廂房。

  「殿下的侍女們也要一同住這間房嗎?」總管問道。

  「把雨兒帶來。」羽帆指示道,「其他人隨你安排吧。」

  「是。」

  總管退下,羽帆推開窗屝,眺望遠方蒼黯的海平線,海濤聲在夜色裡傳來,聽來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那就是海潮聲嗎?」一道清脆嬌嗓在他身後揚起,蘊著雀躍。

  他方寸一動,回過頭。「是啊。」

  「真是海潮?」雲霓興奮不已,秀影翩然如蝶,飛撲而來,撐著窗欞,她俯身往外看,遠處卻是一片幽蒙。她看不清海,卻確實聽見了幽幽翻滾的浪濤拍岸聲。

  雙手屆在耳蝸前,她細細聆聽,良久,櫻唇一吐,逸出甜蜜的歎息。

  「我第一次聽海潮,原來如此動聽。」她瞇著眼,好生享受。

  他震顫地望著她。

  「怎麼啦?」她察覺他異樣的眼神,丁香舌俏皮一吐,「是不是我太少見多怪了?」

  他忙別過頭,一聲不吭,胸膛裡卻是猛烈跳動。他是怎麼了?他竟有些不敢看她嬌麗的容顏,女人他見多了,更不乏傾國絕色,但要不是端莊的大家閨秀,便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如她這般清靈可喜的,卻是生平僅見。

  他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回應那生動的表情,靈動的眼波。

  他咳了咳,掩飾自己的不安,「只不過是海嘛。」語氣有意粗魯,「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嗎?」

  「人家第一次看海嘛。」她拋給他一記不服氣的眼神,嬌嬌地為自己辯駁,想了想,又噗哧一笑,「不過也難怪你們會笑我啦。海的兒女竟沒看過海,的確不可思議呢。」

  「妳爹爹從前都把妳關在屋裡,不讓妳出門嗎?」羽帆一愣。

  「我爹爹?」雲霓稍稍一愣。她父王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現下能管束她的,唯有那個嚴厲的風表哥,但她自然不能說實話,「我從前……確是很少出門,爹爹怕我危險,不許我四處亂走。」

  「他是對的。」羽帆點頭附和,「一個姑娘家本就不應該拋頭露面。」

  「那是你們羽竹人的想法,我們千櫻可沒這樣的規矩。」雲霓皺了皺鼻尖,反駁道,「我們千櫻連王位都能由公主來繼承了,何況讓一個女子外出行走?」

  這倒是。羽帆劍眉一揚。千櫻王室的傳承確實與眾不同,在羽竹,三宮六妃想的都還是怎樣生出皇子,誰也不希望辛苦懷胎九月,只弄來一片沒用的殘瓦。

  只不過就算生出皇子又如何?不是嫡長子,想當上太子仍是難上加難。

  他那親生的娘也是因此成郁,纏綿病榻。念及此,俊唇冷峭一抿。

  「你好似不太開心的樣子?」雲霓敏感地瞧出他不愉的臉色。

  「沒事。」他袍袖一拂,轉開話題,「齊將軍等會兒會設下接風宴,妳和我一道出席吧。」

  「我?」她訝異。

  「怎麼?有疑問?」他橫她一眼。

  「貴國將軍大人為你這個二皇子接風洗塵,關我什麼事?不必帶我赴宴吧?」

  「妳、妳、妳……正如妳說的,我好歹也是個皇子,妳這樣你呀、我的,成何體統?」他板起臉斥她。

  又生氣了。雲霓輕輕歎息,「是!小的僭越了,請殿下原諒。」她畢恭畢敬地改稱謂。

  只是他聽了,卻更不高興,劍眉揪攏。「妳故意氣我嗎?」

  「嗄?」她無辜地眨眨眼,「小的哪裡冒犯殿下了?」

  尋什麼小的、大的!」他肝火上升,「妳有意諷刺嗎?」

  恭敬不成,不恭敬也不成,他到底想要她怎樣?

  雲霓好無奈,「敢問殿下,我該如何是好?難道您要我自稱一聲奴家嗎?」

  他瞠瞪她,她鎮靜地迎視他,啟唇輕聲道:「我不喜歡這麼稱呼自己,不過若是殿下堅持,我會照做。」

  他驀地語窒,胸窩沉悶。「罷了罷了!」懊惱地一揮手。「妳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隨便妳。」簡直莫名其妙!他竟拿這麼一個丫頭毫無辦法。羽帆暗暗氣惱。

  雲霓靜靜瞅著他那忽青忽白、陰晴不定的臉色,櫻唇淺抿,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不赴宴嗎?」她柔聲問道。

  「妳說什麼?」他不敢相信她又想違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去。」

  「為什麼?」他氣得磨牙。

  「官家貴冑的夜宴,我一個女奴跟去做什麼呢?徒惹他人閒話罷了。」

  「我要妳跟著妳就去!誰敢說什麼閒話?」

  「我不想去。」她還足這麼一句,睇著他的瞳眸清清朗朗,宛如水晶通透。

  該死的女人!竟該死地挑戰他的耐性!她一點也不畏懼他嗎?

  羽帆怒極,幾乎當場想掐住那修長柔細的玉頸,折斷她身上大膽的傲氣。可不知怎地,當他銳氣的眸對上她水晶似的眼,他發現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地顫動了。

  俊頰因此淡淡地發熱。他驀地收回視線,賭氣似地撂話--

  「那妳就給我在這屋裡乖乖待著,不許外出一步!」


  羽帆命她留在廂房裡,不許她踏出房門。

  身為他的女奴,雲霓明白,自己對他的話,除了遵從?還是只能遵從。

  但她從來就不是那種乖乖聽令的好姑娘?從前在千櫻王宮裡,她的活潑調皮便總是讓一干宮女、隨從大傷腦筋,連她那個總是氣定神閒的攝政王表哥,偶爾也會對她感到頭疼。

  「只是到院子裡走走,應該沒什麼吧?」雲霓自言自語,「大不了在他回房前我搶先一步趕回來就是了。」無人看管,她大著膽子,提著燈籠,悄悄推開門扉。

  冬夜寒風襲來,她身子一顫,連忙拉緊披風領口,躡手躡腳地,她穿過一道迴廊,走過卵石砌成的小徑,來到西廂院落裡一座紅色涼亭。

  亭前,立著塊石碑,刻著島上三國通用的文字。

  「聽潮亭。」雲霓低聲念出碑上飛揚跋扈的字跡,微微一笑。

  她拾級進了亭子,擱下燈籠,站上白石雕成的座椅,極目眺望。

  月牙兒,俏皮地從一片濃濃的烏雲後探出眉眼,月華溫柔地灑落海面,隱隱約約可見波光粼粼。

  是真的見著了,還是幻想?雲霓也弄不清,只是憑著事柱,踮高腳尖,想看得更寬更遠。

  花信說過,總有一日他定要從羽櫻出港,到那遙遠的西方大陸見識一番,火影也說,若能征服海上驚濤駭浪,才不負千櫻第一武士之號。

  而她自然也曾想過,某天或許也能掙脫身為公主的束縛與責任,自由自在地遊歷四方,只是她再如何想,也料想不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身份踏上異國的土地,來到這嚮往已久的海港。

  念及此,雲霓澀澀苦笑,收回目光,坐下,靠著亭柱合眼,靜靜聽海潮聲。

  月影橫科,柔輝鑲在墨黑秀髮的發綠,在每一次夜風吹來時,揚起漫天金粉,雲霓斂著眸,恍惚地作夢,夢裡,她見著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名好友,也見到了她曾經深深迷戀的風表哥。

  他發現她遭遇危險了嗎?他是否會派人來尋她,帶她回宮?

  或者,這一切正是他密謀的,他寧願永遠不要再見到她?

  是這樣嗎?雲霓發了個冷顫,微微不安地扭動,然後,另一個人忽地闖進她夢裡。陰鬱的臉,蒼黯的眸--是羽帆。

  那陰陽怪氣的男人啊,他似乎總是不開心。

  他為何總是不開心呢?她又為何,要為他的憂鬱感到難過呢……

  「你接到飛鴿傳書啦?」清朗的聲嗓忽地乘風送來。

  「嗯,剛接到。」

  糟糕,是羽帆!乍然聽聞那微蘊著沉鬱的獨特嗓音,雲霓神智一凜,驚跳起身,倩影一旋,隱在亭柱後。

  來人正是羽帆與東方傲,宴席散後,兩人摒退了一干隨從婢女,走來這隱僻的院落私下議事。一般長短的身影,在石碑前幽幽晃動。

  「信上怎麼說?」東方傲低聲問,「千櫻那位雲霓公主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們在談她?躲在亭柱後的雲霓一聽兩人話題竟是自己,吃了一驚,吊著呼吸,更加留神細聽。

  「她已經回宮了。」

  「已經回去了?」東方傲一愣。

  雲霓也同樣一愣。她人明明在這兒啊!哪有回宮?

  「怎麼回事?之前你安排在花信身邊的眼線不是還說雲霓公主對你十分感興趣,想趁著你在邊境遊獵的時候前來探探你嗎?怎麼人沒見著就回去了?」

  「興許是忽然覺得沒趣就轉回去了,抑或是天氣太冷,路途顛簸,她受不了。誰曉得?」羽帆語氣隱隱帶刺。「王家公主的脾性總是嬌縱任性,誰摸得透?」

  「這倒是。」東方傲深以為然。「可惜!本來聽到這消息時還以為能搶先端木弘一步跟公主照面,好趁機贏得佳人芳心呢,沒料到……唉,虧我們還特地在邊境多遊蕩了大半個月,結果還是一場空。」嘖嘖感歎。

  「也不必遺憾。雖然我沒能搶先,卻也沒落後,據說雲霓公主對我和端木弘的求親仍在猶豫中,尚未做最後決定。」

  「嗯。」東方傲沉吟片刻。「不過照我瞧呢,重點恐怕不是她自個兒的意願,而是她那位攝政王表哥的意願吧?」

  「你指風勁?」

  「嗯哼。」

  「他若決定與雪鄉聯姻就是個傻子。」羽帆冷哼道,「他以為端木弘和雲霓成了親後,還能讓她留在千櫻安心做她的女王嗎?」

  「或許這就是他的目的。」東方傲涼涼指出。

  羽帆心念一動,劍眉一挑。「你是指……」

  「讓公主遠嫁他鄉,他好名正言順地做一輩子攝政代理,實權握在子裡,雲霓這名義上的女王也不過是個傀儡娃娃。」

  「說的有理。若是風勁真有野心取而代之,這的確是個奪權的好機會。」羽帆同意好友的推論。「如此說來,相較於端木弘,我的希望較為渺茫了。」他自嘲地撇嘴。

  「我倒不知曉你那麼想娶那位公主呢。」東方傲嘲弄地逗問。

  「你明知我為何想娶她。」羽帆沒好氣地白好友一眼。

  「呵呵。」明知惹惱了他,東方傲還不知好歹地笑了兩聲。「這就難辦了。」笑了會兒,他才端凜表情,正經地說道:「眼前你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是很難跟掌握國家大器的端木弘競爭。」

  「端木弘自己在國內的勢力也還沒穩當呢!那些貴族門閥見他年紀輕輕就登大位,一個個可是蠢蠢欲動。」

  「所以他才想要與千櫻王女聯姻,好鞏固自己的權勢啊!」

  「嗯……」羽帆斂眉沉吟,片刻,星眸一閃。

  東方傲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打算怎麼做?」

  「既然外在條件不如人,看來還是只能從雲霓身上下手了。」

  「什麼意思?」

  「山不來就我,我只得去就山。」羽帆似笑非笑。

  「你要親自前去千櫻引誘佳人投懷送抱?」東方傲也夠聰明,一下便猜知好友心意。

  羽帆不語,但邪揚的俊唇已然說明一切。

  「勞動你這個採花浪子親自出馬,看來那位嬌生慣養的公主要小心了!呵呵呵~~」東方傲不懷好意地大笑。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離去。

  直到那低聲笑語完全讓夜色給吞沒了,雲霓才從亭柱後探出嬌容,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

  為了讓她答允婚事,羽帆竟不惜親自前去千櫻引誘她,為什麼?她不解。

  若端木弘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而娶她,那羽帆呢?他千方百計欲成為她的工夫,圖的又是什麼?

  雲霓凝神澀想,饒是她一向聰穎慧黠,此刻卻也參不透羽帆用意何在。

  還有,她明明身在羽櫻城,為何羽帆的線人會捎來消息說她已經回到王宮裡了?莫非……有人頂替她入宮?

  一念及此,雲霓陡地全身戰慄。她想起海珊瑚,想起那有著和她一模一樣臉孔的姑娘--是海珊瑚嗎?如今待在千櫻王宮裡的公主會是她假冒的嗎?

  海珊瑚之所以要除掉她,就是為了頂替她入宮嗎?為什麼?究竟怎麼回事?

  謎團如雪球,愈滾愈大,壓得雲霓透不過氣,方寸大亂。

  一樁陰謀如山雨欲來,而她,孤伶伶置身於濛濛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偏又不能喊人來幫忙,只能獨自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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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3: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瞪著空蕩蕩的廂房,羽帆胸臆間,漫開淡淡的驚慌。

  與東方傲分別後,他獨自回到廂房,裡間外間整個梭巡一圈,卻捉不著一絲人影。

  雨兒人呢?怎麼不見了?他不是命令她乖乖留在房裡嗎?她竟敢任意走動?

  「雨兒呢?雨兒在哪裡?來人!把她給我找回來!」他走出外間,對著迴廊大呼小叫。

  「殿下有何吩咐?」不遠處,幾個負責值班的侍衛忙奔來請命。

  「雨兒呢?有沒人看見她?」羽帆厲聲質問。

  「雨姑娘?」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緊張得直冒汗,「她不在房裡嗎?」

  「廢話!她要是在我還用得著問你們嗎?」

  「殿下……殿下沒要我們盯著她,所以我們也沒注意。」一個侍衛囁嚅道。

  「對了,剛剛放飯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往庭院那邊走過去了。」另一個侍衛好不容易想起,急急道。

  「庭院?」羽帆眉宇成巒,憤然拂袖,高大的身軀穿過迴廊,直往西廂院落走去,但除了將軍府裡負責巡守的侍衛,以及幾個忙碌的家丁與婢女,他找遁了西廂各處,就是找不著佳人倩影。

  忽地,一個念頭如雷電般劈過他腦海,她該不會趁亂……逃了吧?

  羽帆凍立原地,愕然思索著這可能性。她會不會逃出這將軍府,妄想自己會安然回到千櫻,和她那個私訂終身的表哥會合?

  這傻女人!她以為她能平安穿過邊境、回到家鄉嗎?

  「該死!」羽帆低咒一聲,心下更慌,立刻派人在府邸四處搜索。

  侍衛點燃火把,安靜又快速地在府邸裡穿梭來去,沒多久,就在出了西廂附近,見到一道纖秀娉婷的倩影隱隱在樹叢間晃動。

  「站住!」幾名侍衛拔刀一擁而上,把雲霓給團團圍住。

  她愕然顰眉,「你們做什麼?」

  「沒得殿下允准,竟敢私自在將軍府裡遊蕩,妳想潛逃出府嗎?」領頭的一名侍衛喝斥,利刀威脅地架上她肩頸。

  「住手!」羽帆嚴厲的嗓音及時揚起,他趕過來,怒目橫視躁進的侍衛,「你們在做什麼?統統給我退下!」

  「可是殿下……」

  「都給我滾!」袍袖一拂,威風凜凜。

  「是。」侍衛們見他動怒,急急收刀,安靜地退開。

  月光下,一男一女相互凝望,夜風吹來,兩人衣袂翻飛。

  「妳搞什麼?」鬱憤的低咆率先擲落。

  「你生氣了嗎?」淡淡的、毫不畏懼地提問。

  「我不是要妳待在屋裡不許亂跑嗎?」

  「一個人在屋裡很悶。」

  「妳!」他瞠視她。她竟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究竟拿他的命令當什麼了?有沒將他放在眼底?他禁不住又咆哮:「妳別太過分了!妳知不知道我方才見不著妳,還以為……」驀地頓住。

  「你以為什麼?」水漾的眼眸漾開好奇。

  以為她離開了。羽帆不情願地想,臉一下漲紅一下發白,深沉的眼逐漸堆積風暴。

  「你以為我私逃出府了嗎?」她靈慧地反問。

  他頓時語窒,教她猜苦了心思,又是狼狽,又是憤慨。

  「放心吧,將軍府戒備這麼森嚴,我一個弱女子就算插翅,恐怕也難以飛出去。」雲霓自嘲道,粉唇澀澀一扯。

  羽帆不語,狠狠瞪她一眼,粗魯地扯住她臂膀,一路將她強拉回去。

  進了廂房,他一腳踢上門。

  「你、你想做什麼?」雲霓微慌地瞧著他鐵青的臉色。

  他緊抿著嘴,攔腰抱起她,不由分說將她拋上內間床榻。

  她駭了一跳,連忙掙扎著坐起身,雙手戒備地護在胸前。

  「怎麼?妳怕我對妳施暴?」他冷睨她。

  她默然,明白自己惹惱了他,聰明地不再說話。

  「妳愈來愈放肆了,我要是再不對妳立點規矩,以後其他人還怎麼對我眼氣?」羽帆冷笑著俯望她。

  「你想怎麼做?」她低聲問。

  「我要懲罰妳。」

  「怎樣懲罰?」

  「還需要我點明嗎?」他探手抬起她下頷,邪佞地說道:「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樣的方式懲罰一個女人?」

  她不語,羽睫翩揚,目光清冷如秋水。

  他被那樣的眼神逼得胸窩一震。「妳淨瞅著我做什麼?妳膽敢挑釁我?」霸悍地逼問。

  「我怎麼敢?」她淡淡回應,絲毫沒讓他的霸氣給驚著,羽睫低伏,似是陷入沉思。

  「妳在想什麼?」他討厭她對他視若無睹。

  她靜默,但這番靜默更激怒了他,粗魯地掐她下頷。「妳倒是給我說話啊!別悶不吭聲的!」

  她不看他,倔強地抿唇。

  他怒極。「我警告妳,妳別妄想有一天能逃離我身邊。妳已經是我的人了!懂嗎?妳是我買下的女奴,一輩子都得留在我身邊!」

  一輩子!雲霓胸口一緊,顫顫揚起眸,「你要我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當然。」他霸道地回應。

  「你有那麼多侍女隨從服侍你,又何必一定要強留下我?我手腳笨拙,什麼也不會做,根本不懂得怎麼伺候人……」

  「誰說要妳去做那些下人的粗活了?妳只要跟在我身邊就好,那些事自然有人會做。」

  「可是我是個女奴……」

  「妳是我的女人!」他陰鷙地咆吼,「我說妳不必去做那些事!留在我身邊,我自會讓妳吃好的,穿好的,享盡榮華富貴。懂嗎?」

  不懂。雲霓咬著唇,瞅著他的眸,似怨似瞋。

  良久,她才幽幽啟唇,道:「你不是向我們千櫻的公主求親了嗎?」

  「嗄?」羽帆一愣。

  「羽竹二皇子和雪鄉國王同時派求親使節來向公主說親的事,早傳遍了千櫻,即便市井小民,也都略有耳聞。」她低聲解釋,水眸迷離難解,「難道你不是因為想娶她才派人去求親的嗎?」

  他皺眉,「我是想娶雲霓,那又怎樣?」

  「你想娶公主,就不能要我。」

  「我就是要她!也要妳!」

  「你!」她又驚又怒,再也無法強戴冷靜的面具,使勁甩脫他掌心的箝握。「你這是侮辱我嗎?我不可能一輩子沒名沒分地跟著你。」

  「妳要名分,這就是妳的意思嗎?」他瞇起眼,「好,我給妳!」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

  「你給不起。」她冷冷回應,「在我們千櫻,從來沒有二女共事一夫的。你若是真成了女王的王夫,就更不可能在外頭豢養香花。」

  「妳擔心到時讓她知曉了,會對妳不利嗎?」他錯估她的心思。「放心吧,我不會讓她……」

  「不許你如此辱她!」她冷厲揚聲,面色鐵青,「你若與她成親,就需一心一意待她。」

  「妳!」他不可思議地瞠視她,「妳膽敢跟我頂嘴?妳究竟明不明白我是誰?」

  「當然明白,你是羽竹國的二皇子嘛,殿下。」諷刺似地喚他一聲。

  「妳好樣的!」俊容瞬間一變,神色比她還難看,他怒視她,大掌高高揚起,「信不信我打妳?」

  芳顏不但不退縮,反而還微微高抬,示意他要打就打。

  怒火焚上他的眸,他狠狠磨牙,氣得頭腦昏燒,大掌欲拍落,卻又思及幾日前他曾把她打得玉頰青紫,好不容易才好了。

  想打,卻不忍讓她再受一回折磨,不打,又難消心口翻騰怒火,羽帆掙扎著,懊惱著,眼神瞬息萬變。

  末了,一聲咆吼拔峰而起,震盪一室,他下不了手,只能惡狠狠地踢床腳。

  「該死!該死!」連續踢了幾下後,他甚至還抓起幾上一盞香熏爐,使勁往地面砸。

  暴怒的行舉令一旁呆看的雲霓也不禁心驚,可一身傲骨仍是不肯稍稍彎折,依舊硬撐著。

  終於,他像是忽然明白自己如此洩憤也無濟於事,忿忿橫她一眼後,拂袖而去。

  「你、你去哪兒?」她忍不住追問。

  他沒理會,陰沉著臉,旋風似地捲出廂房。


  羽帆喝得醉醺醺回房。

  回到房後,他似是仍與她賭氣,並不進裡間,自行更衣後,便在外間的軟榻睡下。

  雲霓躺在榻上,聽著外邊窸窸窣窣的聲響,方寸大亂。從他負氣離去後,她便一直捧著顆慌亂的心,在房裡來回踱步,怎麼也靜不下來。

  不願承認自己是在等他,但見不著他回房,她就是無法安心睡去。

  原本她還猜疑,他今夜或許會在雪色或其他任何一個侍女的房裡睡下了,一念及此,竟還胸口揪悶,喉間泉湧陣陣苦汁。

  那又苦又澀的滋味著實令她心驚,就連嚥下一向最排斥的魚肉,也不曾嗆得如此難受。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不解自己何必要和他斗這一場氣?

  他自以為能享齊人之福,就由他作夢去好了!她盡可以和他虛與委蛇,想法子讓他帶她回千櫻,待平安回宮之後,再將此人忘得乾乾淨淨便罷。

  何必計較他向她求親究竟有何目的?何必強求他待她一心一意?

  反正她不一定要答應和羽竹聯姻,反正她還有另一個選擇。

  回宮之後,她大不了就當這一切是場夢魘,永遠拋諸腦後。

  何必介懷?何必在乎?何必拿自身的安危與他對抗?

  妳真傻,雲霓,傻透了。她在心底,不停喝斥自己。

  可一再的自嘲,反覆的開解,還是化不去沉在胸窩那股難以言喻的郁氣,她依然煩躁,依然不得成眠。

  終於,在月影盈盈攀上最頂端的窗格時,他回房了。他雖進了房,卻不肯與她同床,寧可蜷縮起碩長的身軀,勉強擠在外間那張軟榻上。

  她知道,他還在生氣。

  哼!他惱她,她還樂得他不來打擾她,老是要擁著她睡覺,她還嫌不舒服呢!

  她悶想,賭氣地嘟起嘴,合落眼睫,強迫自己入睡。

  可愈是想睡,愈是睡不著,過了大半夜,神智仍是清明。

  可惡!睡不著,怎麼也睡不著!雲霓懊惱地放棄掙扎,她坐起身,怔怔地望著案上一盞明滅不定的燭火,發愣。

  正心神不定間,忽地,外間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悶吟。

  她一凜,凝神靜聽。是他的呻吟,模模糊糊的,聽不甚清楚,可她知道是他。

  她心一扯,來不及細想便披衣下床,輕悄掀簾來到外間,就著昏沉的火光審視那背對著她的身影。

  他睡得極不安穩,肩背一顫一顫,偶爾伴隨幾聲悶吟,雙手緊緊拽著毛毯。

  她躡手躡腳走近軟榻,俯下身,她能看見他側臉緊緊繃著,下頷抽動,一滴滴冷汗順著緊繃的肌肉滑落。

  那惡寒又發作了嗎?沉澱一晚的怒氣頓時消散,水眸淡淡地、迷濛地漫開一抹不忍,她取出手絹,輕輕替他拭去臉上冷汗。

  他毫無所覺,眉宇仍難受地揪扯著。

  她伏向他耳畔,試圖喚醒他,「羽帆,羽帆?」

  他猛地側過身,雙手朝她的方向空揮。「不要……不要走--」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雲霓一震,排山倒海的驚濤撞擊心窩,她伸手抓住他在夢中無憑無依的雙手。

  「我在這兒,羽帆,就在這兒。」

  他緊握住她的手,緊得揪痛了她指節,好似怕略略一鬆她便會消失不見。

  「好、好冷……」他微微睜眼,在半夢半醒間訴苦。

  「我知道。」她柔聲安撫他,「哪,你靠過去一點,讓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軟榻不寬,要擠上兩個人頗為困難,雲霓無法,只得掀開毛毯,由上往下貼偎他,再將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溫軟的嬌軀,他毫不客氣地拿雙手雙腳巴住,蒼白的俊顏在她耳畔廝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還是那酒氣太逼人,雲霓只覺腦子發暈,全身滾燙燙的,好似連肌膚都要著火。

  「你別……抱我抱這麼緊。」她偏過芳頰,大口大口吸氣。

  「妳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養胖點才好。」

  「怎麼?你還嫌棄?」她又好氣,又好笑,噘起櫻唇。

  「……對不起。」他忽然低語。

  她身子一僵,「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密密擁著她,牙關還微微顫抖著,「我不能……給妳名分。」

  她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爭氣的水煙一下子便凝結成珠淚,一顆顆跌落。

  「妳不要離開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我不要妳走。」

  她顫著氣息,哽咽難語。

  「除了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妳,真的。」他急切地想說服她。

  燭火搖落一滴滴紅蠟,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淚。

  「答應我。」他尋求她的許諾。

  「……你醉了,羽帆。」她啞聲道,「快睡吧。」

  「雨兒?」

  「睡吧。」她柔聲哄他,臉頰側貼他胸膛,傾聽他不安定的心韻。

  他不再說話,神智又跌回迷濛,緊擁著她,抵抗體內那冰凍的惡寒,以及無窮無盡的空虛……


  她不肯答應留下。

  數日後,羽帆和東方傲來到臨海的城牆上,迎著海風,俯望鎮海大將軍齊威在下方廣場上操練兵馬。

  望著那壯盛的軍容,羽帆心神卻是恍惚,掛念著那不肯對他許諾的女子。

  那夜,他雖是掙扎於半夢半醒之間,但仍清楚記得自己曾求她留下,可她,卻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因著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臉再問她第二遍,可心裡,卻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點頭說一聲好,就代表她還懷有異心,遲早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吧……

  「沒想到齊威這老狐狸貪歸貪,軍隊還整治得不錯。」東方傲清朗的聲嗓忽地揚起,「我之前還擔心他油水太多吃撐了,調不動兵馬呢。」

  羽帆愣了愣,一時沒意會好友說些什麼,半晌,才轉過腦筋。

  「齊威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握上這兵符,不會傻到任軍心渙散的。」他定定神,澀澀評論,「這兩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夠他在朝中呼風喚雨了。何況父皇最近又依了他的建議,打算成立一批海上艦隊。」

  「說到這海上艦隊,你猜這老狐狸心裡在算計什麼?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陸吧?」

  「諒他也沒那個膽。我瞧頂多是攻下鄰近幾座小島吧。」

  「然後怎地?佔地為王?」

  「或許只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吧。」羽帆淡道,「朝中情勢瞬息萬變,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誰知道我那皇兄一旦登基,會不會突發奇想要來剿滅前朝遺老?」

  「你認為羽巖會那麼做?」

  「就算他不會,我也會逼著他做。」星眸躍動無情的冷光,「不然你以為我三番兩次前來造訪齊威,所為何來?」

  「為了勾起羽巖的疑心,以為你和老狐狸釘勾結?」東方傲會意地揚眉。

  羽帆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東方傲也笑了。「我說你才是條滑溜溜的毒蛇呢。太子一向疑心病重,到時老狐狸有口難辯,也只有和你站在同一陣線了。」

  「但願如此。」羽帆冷峭勾唇。

  「就算他不肯幫你,還有雲霓呢。有朝一日你若真成了她夫婿,還怕她不幫你拿下皇城嗎?」

  「那也得她願意派兵幫我才成。」羽帆沉聲道,「否則單憑我現在手上掌握的兵力,還不夠改朝易幟。」

  多年來,他表面浪蕩墮落,私底下卻游訪四方,試探羽竹國內各方勢力,經營許久,總算拉到了幾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氣候。

  要想發動兵變,他得再想法子爭取更多外援……

  「安心吧。」東方傲笑望他,看出他腹中疑慮。「你不是說過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嗎?只要你肯親自出馬,還怕那嬌公主不手到擒來,乖乖就範?」頓了頓,「話說回來,你究竟打算何時上路?」

  接到信鴿捎來的信息後,東方傲以為羽帆會立刻趕往千櫻,實行他拐誘王女的大計,但過了幾日,他卻還是賴在這將軍府裡,絲毫沒有動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嗎?往常都是說風就是雨的,怎麼這回動作如此之慢?」他不解地瞅著好友。

  羽帆不語,凝著臉俯望城牆下千軍萬馬,半晌,才低低揚聲:「此去千櫻,車馬勞頓,我想還是多休息幾天好。」

  休息?!東方傲驚愕張唇。這是他這個再怎麼痛苦,也要裝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說出來的話嗎?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關懷地追問。

  「我好得很。」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為何……」東方傲陡地一頓,忽然懂了。「你是擔心雨姑娘體力尚未完全恢復,怕她不堪旅途辛勞?」

  羽帆板著臉,面無表情,他雖不說話,但東方傲卻完全能從這異樣的靜默中體會他言外之意,他更驚訝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會對一個女子寵溺至此。

  「你不對勁,羽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他搖頭,嘖嘖有聲。「別告訴我你對她動了真心。」

  「胡說八道!」羽帆冷斥,俊頰卻微微發熱。「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煩。」

  「那就別帶她去。把她留在這將軍府裡,吩咐齊威好好照顧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覺駁斥。其他任何一個侍女他都可以拋下,唯獨她,非跟在他身邊不可。他不願想像一天不能見她的日子。

  「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將軍府戒備森嚴,你還怕她插翅飛了不成?」

  「總之她一定得跟著我。」羽帆惱怒揚聲,不容爭辯。

  見他動了氣,東方傲雖不害怕,卻忍不住擔憂,他淡淡擰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戲也得七分像,若是讓雲霓公主知道你心中還想著另一個女子,她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我知道。」羽帆凜著下頷,眼神陰鬱。「我明白。」

  這當中利害之處,毋須好友點醒他,他也早摸清楚。只是,思緒雖明透,方寸卻放不開,要他硬起心腸,拿雨兒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時日,她已成為他心上掙不脫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對她,他無法豁達。

  「你總有一天得放開她。」東方傲繼續勸道。

  羽帆心一痛。

  「你不是說她是為了同她表哥私奔才逃家的嗎?不如你做個人情,將她送回她表哥身邊……」

  「辦不到!」他驀地驚吼,打斷好友的遊說。

  東方傲一怔。

  羽帆掐握掌心,眼眸泛開血絲,一字一句從齒間迸落:「我辦不到。要我對她放手,萬萬不可能。」

  「你不肯鬆手,莫非真想束縛她一輩子?」

  「不行嗎?」羽帆任性反問。

  「也不是不行,只是……」東方傲煩躁地抓抓頭,歎息,「只是留著她總是麻煩,就怕有一天你因為她誤了正事,後悔也來不及。」

  「我不會後悔的。」羽帆強悍地聲稱。

  「你!」東方傲一時語窒,瞠視他,「唉,真不知你究竟看上那位姑娘哪一點?我承認她是很美,聰明才智也不讓鬚眉,只個過天下聰慧的美女何其多,我還聽說千櫻的雲霓公主也是個絕代佳人,你又何必定要執著於一個平民女子?」

  「我要她,不是因為她的容貌才情。」羽帆辯道。

  「那是為何?」

  因為她清靈的眼,因為她一身的傲氣,因為她不怕他,敢與他相抗。

  因為她即便與他睹氣,見他為寒疾所苦,仍會溫柔地擁住他,融化他一身冰冷。

  因為當她擁著他時,那從她身上傳來的融融暖意,她唇畔呵來的馨馨氣息,令他心悸,也心痛。

  可他,該如何對好友解釋這一腔連他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意?

  「總之我要定她就是了。」羽帆索性不解釋了。

  「如此說來,你是非留她在身邊不可了?」

  「非留不可。」

  「真不後悔?」

  「絕不後悔。」羽帆堅決地宣稱。

  只要能留住她,無論使出什麼手段,付出什麼代價,他絕不會後悔,都願意承受,只要她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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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3: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絕不能留下。

  她必須盡快回到千櫻,回到王宮裡去。

  日落時分,橙紅的日輪即將沒入海平線,向晚餘暉將天空海面染得一片淒艷,動人心魂,雲霓佇立聽潮亭邊,看著這絕美景致,思緒如海潮,滾滾洶湧。

  自那夜竊聽羽帆與東方傲對話以來,已過數日,她原以為羽帆會急著啟程上路,到千櫻去實行他那「美男計」,可日出日落,一天天過去,他鎮日不是跟東方傲在城牆邊看練兵,就是領著她在這羽櫻城內四處游賞,悠悠哉哉,不見一絲焦躁。

  為何還不動身去千櫻?

  她著實不解,又不好直接問他,只得迂迴試探,問他打算何時離開此地,他才總算露出口風,說是怕她身子過於柔弱,打算將她養胖些才走。

  是為了她他才遲遲不上路的?得知羽帆此番心意,雲霓又是驚訝,又是傷感。

  羽帆待她確實盡心,吃穿用度一併比照他辦理,也不必擔任何勞動,除了伴他出遊,她每日竟是無事可做。

  將軍府裡上上下下,人人都知他格外寵她,就連齊威本人,也對她另眼看待,送給羽帆稀奇珍玩時,往往也附上她那一份。

  沒人將她當侍女或女奴,都拿她當羽帆的寵妾看待,而且,還是足以影響他喜怒哀樂的寵妾。

  從何時起,她成了這男人的小妾了?

  對他人的眼光,雲霓哭笑不得,尤其在面對雪色時,更加尷尬。

  雪色似乎把她當成了情敵,總拿哀怨憤慨的眼神看她,礙於羽帆威勢,又不敢對她冷嘲熱諷,只能乾瞪著。

  「我可沒想與妳爭寵啊。」雲霓苦笑著自言自語。她明白羽帆疼她,寵她,表面上老對她耍脾氣,實際上護她護得緊,不許她受一絲傷害。

  只是他再疼她,再寵她,她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著他。

  她必須回到千櫻,回到屬於她的國家,她是公主,對百姓有責任。

  可若她主動開口要求早日啟程,他肯定疑心她想在途中私逃會情郎,說不定反而更躊躇,最後索性先將她安置在這府裡,自行上路。

  不成!她不但得想法子勸他早日啟程,而且還非得讓他帶著她不可。

  絕不能讓他將她丟在這府裡,如此一來,她回宮的機會將更加渺茫。有什麼法子能說服他呢?雲霓咬唇沉吟,海濤聲在耳畔迴盪,更引得她思緒起伏不定。

  或許,她應當先讓他安心,表明自己對表哥再無情意,告訴他,她真正在乎的人,是他……

  「在想什麼?」沉嗓拂過她耳際。

  雲霓回眸,映入眼底的正是羽帆那刀削般,冷峻又立體的臉。

  他鎖望著她,湛眸一貫的譏誚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想藏又藏不住的溫柔,這,讓她心悸。

  「我在想……」喉嚨有些緊,難以發聲。「海邊的暮色當真迷人,真好看。」

  「妳初次來到城鎮,自然是事事稀奇了。」他淡扯唇。

  「啊,你是笑我少見多怪?」她橫睨他,矯瞋。

  「呵呵,我可沒那麼說。」他笑,「只不過這羽櫻城海景雖好,比這兒更漂亮的卻所在多是。妳瞧。」伸臂往海面遠處一指,「看見那小黑點沒?那座島嶼叫『貝殼島』,形狀好似貝殼,從那上頭看的海景才真正教人難以忘懷呢。」

  「你怎知道?你去過那兒?」

  「當然。」

  「真的?」雲霓眼眸一亮,好生興奮。「快告訴我那島上風光是怎麼樣的?上頭有人住嗎?多大?也有樹木花草嗎?」

  「那是座無人小島,不毛之地,樹木花草沒有,巨巖銳石倒不少。上岸走路得留神,一不小心可就會摔得狗吃屎了。」

  「聽起來不是個好玩的地方。」雲霓失望地蹙眉。

  「雖不好玩,卻很好看。夜裡在岸邊紮營露宿,滿天星斗近在眼前,好似伸手可摘,還有潮聲陪伴入眠,愜意得很。」

  「聽你這麼形容,我也想去了。」雲霓嚮往地輕歎,「我還從沒坐船出過海呢。」

  「現下天氣太冷,來年春暖花開了,我再帶妳去吧。」

  來年?雲霓身子一震。來年她與他,還能朝夕共處嗎?還能與他共游小島,露宿海灘,指點天上那一帶璀璨亮麗的銀河嗎?

  怕是不能了吧……

  「怎麼?妳不願意?」羽帆敏感地察覺她的猶豫,星眸淺盈的笑意斂去,霎時陰沉。「到現在妳還妄想離開我身邊?」

  她非離開不可。「不,不是的。」雲霓搖頭,強迫自己說謊。「我只是想還得等到明年,有些盼不及而已。」

  「果真如此?」羽帆狐疑,不相信地瞅著她。

  她揚起眸,櫻唇一牽,嬌顏綻開如花燦笑。「你到現在還看不出我的心嗎?」歎息似地低問。

  羽帆氣息一顫,方寸在胸口急躍,如萬馬奔騰。

  「羽帆……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或者你希望我喚你殿下?」

  柔情款款的微笑如春陽,一下子映紅了他的臉,他略別過眸,強抑竄上頰的熱氣。「妳可以直呼我的名,我允准妳。」

  「嗯,謝謝。」她低聲道,嗓音柔柔的,卻又清脆如風鈴,聲聲搖晃他的心。「羽帆,我有句話想同你說。」

  「妳……有話快說啊!」他粗魯地催促。「別婆婆媽媽的!」

  「我想,我大概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他瞠視她,腦海一時空白,無法反應,直過了好片刻,才勉強尋回神智。「那妳的……妳的表哥呢?」

  「表哥與我,怕是今生無緣吧。」她淡淡地微笑。

  他瞇起眼,試著解讀她這笑容中帶著幾分惆悵,可不論如何細瞧,總覺一派淡然。「妳真能如此輕易放下他?」

  「不放又如何?」她靜靜反問,「我已不是從前那個雨兒了,他不可能要一個跟過別的男人的殘花敗柳。」

  「為何不要?」他心驚地、急躁地怒吼,不喜歡聽她如此自貶。「妳還是清白之身,妳跟從前並無不同,妳不是殘花敗柳!」

  他為何如此激動?雲霓怔然睇他。

  瞥見她的表情,羽帆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過於激昂,可滿腔莫名懊惱卻怎麼也壓不下來,他恨恨拂袖,來回踱步。

  好一會兒,他才停住步履,落定她面前,揪住她肩胛,焦慮地俯視她。

  「妳不是殘花敗柳!聽清楚沒?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更不許妳有如此自貶的心思!雨兒就是雨兒,沒有什麼從前現在的,妳永遠都是個聰慧善良的好姑娘!懂嗎?」

  她愣愣地瞧他。聰慧善良的好姑娘--這就是他對她的看法嗎?心弦,在這瞬間斷了幾根,她望著他急切想說服她的模樣,喉頭發緊,眼眸泛紅。

  她並非如他想像是個完完全全的好姑娘,她也有些壞,有匹自私,她騙了他,她對他,編了好多謊。

  「雨兒。」他忽地喚她,看著她的眼,一點一點泛紅。「妳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好嗎?」

  她無語,震撼地看著他盛滿痛楚的眼。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不能給妳名分……可我真的捨不得妳,真的捨不得。」他沙啞地低語。

  珠淚盈於眼睫,他探指,溫柔地擷取。「我會對妳很好很好的,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只要妳答應留在我身邊。」

  她微微一笑。

  「妳……應允了嗎?」他顫著嗓問。

  她不語,卻主動偎貼他胸懷,他心一震,臂彎收攏,緊緊地、佔有性地將她圈抱在懷裡,不許她走,不讓她逃。

  「妳永遠都是我的。」他呢喃,俊唇由她雪潤的前額,一路蜿蜒單如春櫻初綻的粉唇。

  枝頭初綻的櫻花,在最嬌柔粉嫩的時候,便讓他極其呵護地接住,他不許風吹,不讓雨打,要把她兜攏入懷,藏在心房。

  他一定要待她很好很好,讓她捨不得離開他、拋下他,伴他一生一世。

  她永遠,都是他的。


  「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這國家所有的一切以後都將屬於我,你休想跟我爭!這輩子都別想!」

  夢中,霸道的聲嗓如冰石,冷酷地撞擊著他。

  「就連你親娘,也是我的,她根本不在乎你!」

  「不是,我娘不是,娘是……疼我的。」他無力地回應。

  「她一見你這病癆鬼,煩都煩透了!哪裡還想理會你?」

  「我不是病癆鬼。」

  「是啊,你不是,只是身體虛了點,每年冬天都會不小心發病而已。」不懷好意的嘲笑。「宮裡御醫一個個來瞧,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珍貴補藥,你這身子骨究竟是強健一點沒?」

  「我會強壯起來的。我會練武,學騎馬射箭,一定會強壯起來的。」

  「呵!沒人要的病癆鬼口氣倒不小啊!」

  「你、你住口,不許你這麼叫我。」

  「來呀,有種來打我啊!病癆鬼,沒人要,爹不疼,娘不愛,活著不如死了好。」嬉笑嘲諷。

  「可惡!我打你,打死你--」

  模糊的囈語,驚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眠的雲霓,她睜開眼,神思迷惘半晌。

  「她是我的,不許你胡說,不許……」囈語持續傳來,在靜謐的夜裡聽來,格外沉鬱。

  是羽帆!側坐起身,她俯望躺在身畔的男子,俊容蒼白,浮著顆顆豆大汗珠,眉宇揪擰著,似是身陷極大痛楚。

  是夢魘嗎?雲霓憂心地攢眉,衣袖輕展,拭去他臉上冷汗。

  不是發惡寒,就是作惡夢,怪不得他從前怎麼也不肯跟人同床共寢。高傲好強的他,怎堪他人看盡他的弱點?

  唯有她,能夜夜與他同榻,能親眼見著他最虛弱無助的時候。

  他待她,果然與眾不同呵,只是這樣的特別,令她難以承受。她幽幽歎息。

  夢中的他又驚動了下,氣息粗重而急促。

  「沒事了,羽帆。」她躺下,偎入他懷裡,藕臂輕輕擁住他。「沒事了,只是作夢而已。只是夢。」溫柔的低喃如春風,在他耳畔輕拂。

  「別、丟下我--」他破碎地呢喃。

  她心一緊,「我不會的,你安心吧!」

  他似是聽見了,臉上緊繃的肌肉略略鬆了些,亦不再囈語。

  「沒事了。」她柔聲安慰他,像母親哄自己的孩子似地,輕拍他的背。

  只是掌心剛落下,她立即驚覺不對。他最恨人家摸他後背了!她一時情動,竟給忘了。幸虧他還浮沉在夢裡,沒感覺到她這舉動。

  她舒口長氣。只是氣雖鬆了,好奇心卻高高抬起--究竟他後背藏著什麼秘密,如此介意他人貼近?

  是醜陋的胎記,抑或受傷結的疤?真有那麼不堪入目嗎?雲霓實在壓不下好奇,屏著呼吸,悄悄挪動身子,伸長玉頸,瞥向他寬厚的肩背。

  薄薄的單衣,因冷汗而濕透,隱隱約約間,能認出他背上紅痕交錯,一條一條,並非雜亂無章,有一定規律。

  是字嗎?他的脊背竟讓人給刺上字了?

  雲霓驚疑不定,想不透為何他要在身上刺字,又為何不肯讓人瞧見,或者她看錯了,那其實是傷疤?她不解,愈發好奇,又挪挪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

  朦朧間,他察覺到她的扭動,擁住她的臂膀下意識緊了緊,她無法,只得乖乖躺回榻上,卻是整夜睜著眼,思潮起伏。


  許是雲霓的攻心之計終於奏效了,隔日,羽帆便當眾宣佈要離開將軍府,將隊伍分成兩路,一路由二十名武士護送雪色等幾名侍女先行回轉宮中,另一路跟著他前往千櫻王城。

  雲霓自然是跟著羽帆的,他特意命人準備了一輛輕巧舒適的馬車,安排她坐著,而他和東方傲,則是與一群侍衛們一同騎馬上路。

  冬天趕路,最怕的便是碰上暴風狂雪,幸而這一路上天候雖是寒冷,倒未下什麼雪,車馬行走甚是順暢。

  不數日,便來到玉楓山區,過了這山頭,便是千櫻國境內了。

  人邊城前,車隊掛上了羽竹國的旗幟,羽帆給了東方傲一塊皇室令牌,命他扮成求親使節,他則假扮普通文官。邊城的將官檢查了令牌及文書,確信無誤,這才以外交禮節,迎一行人入境。

  終於快回家了。

  愈接近王城櫻都,雲霓思鄉之情愈切。尤其在邊城時,她迂迴探得花信和火影已平安回宮的消息,又聽說火影相千櫻的護國巫女水月成親,一面高興,一面又忍不住奇怪,更是心急著想回去一探究竟,在車裡按捺不住,常要掀起車簾,對羽帆等人說話,偶爾抑不住滿腔喜悅,甚至也跟路過的千樓老百姓揮手打招呼。

  「看來雨姑娘回家鄉,很是開心哪。」東方傲見狀,意味深刻地感歎。

  他騎著匹白馬,和騎著黑色駿馬的羽帆並肩前行,兩人自清晨出發,幾乎不曾交談,主要是羽帆一路沉默,總板著一張臉。

  「至於你呢,就好像不太開心了。」見羽帆還是悶聲不吭,東方傲索性挑明了說,「說真格的,你不會到現在還在擔心人家會趁機奔逃,找她那個表哥情郎去吧?」

  「……她不會的。」緊閉的悶葫蘆總算開了一條縫。

  「真不會嗎?」東方傲不懷好意地逗問。

  殺人的眸光砍向東方傲。

  「好好,算我多話。」東方傲單手舉起,做投降狀。「我這也是關心你嘛。今天一天你老繃著一張臉,我也是怕你肌肉太僵硬,導致氣血不順,所以才想跟你聊聊,替你活絡一下。」委屈地辯解。

  「替我活絡?」羽帆冷哼。「你沒把我氣暈就不錯了!」

  「我哪有能耐氣暈你啊?能左右你脾氣的人可不是我。」東方傲意有所指。

  「你什麼意思?」羽帆瞪他。

  「沒,沒,沒什麼意思。下官哪敢有什麼意思?」

  「現下你是長官,我才是你的屬下,別搞錯了,大人!」羽帆譏誚道。

  東方傲渾身顫了一下。「算我求你了,老兄,戲都還沒正式開鑼,別急著粉墨登場,折煞在下了。」

  「事先排演一下,到時才不易出錯。」

  「以咱倆的機智,哪需要排練這一套呢?這聲稱呼你還是等正式來再叫吧,現下我聽了全身不對勁。」

  羽帆一勾唇,似是讓好友有意的逗耍給牽動了,淡淡一笑。

  總算笑了。東方傲鬆了一口氣,也跟著微笑。

  這些天看好友明明情緒愈發低落,偏又裝成漫不在乎,教他看了著實難受。

  紅顏哪,果真是禍水!之前誰料得到這個風流個儻的二皇子有一日也會栽在女子手上呢?嘖嘖,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東方傲暗暗搖頭。這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提醒他,一個男人要想活得逍遙自在,還是離女人愈遠愈好。

  「話說回來,雨姑娘應該明白我們為何來到千櫻吧?」東方傲多日來盤旋心頭的疑念終於問出口。

  羽帆聞言,眼神一黯,「出發前夕,我就告訴她了。」

  「那她反應如何?」東方傲試探。

  「她沒反應。」羽帆低聲道,「她說我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吧,她管不著,也不想管。」

  「我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酸味十足?」東方傲皺眉,「好似不太情願?」

  「她本來就不情願。她曾對我說過,在千櫻,從沒有二女共事一夫的。」

  「二女共事一夫?」東方傲愕然。「你是說雨姑娘還妄想跟你這個皇子要求名分?」

  羽帆警告地瞪他一眼。「有什麼好奇怪的?」

  「嗄?」東方傲微愕。當然奇怪,怪透了!一個女奴跟主人開口要名分耶!這事問誰,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可他這個好友似乎並不以為怪,還很認真地煩惱這問題。

  被洗腦了。東方傲搖頭。這傢伙,根本完全墮入紅粉陷阱了嘛。

  「你該不會就此動搖了吧?」他忍不住問。

  羽帆一震,斂下眸。

  東方傲看不清他的眼神,更是狐疑。「你後悔了嗎?不想向雲霓公主求親了嗎?你想娶雨姑娘?」

  「當然……當然不是!」羽帆澀澀揚聲,微微抽搐的下頷顯現出他內心的掙扎。「這計畫已籌謀多年,我不可能半途而廢,無論如何,和雲霓的婚事一定得成。」

  「因為這場聯姻可關係到未來大計啊!」東方傲歎道,稍稍放下了心。「你沒動搖最好了。到了此刻,才為了一個女子猶豫不決,未免太劃不來。」

  「我沒動搖。」羽帆揚起眸,硬氣地再次宣稱,也不知是為說服好友,還是說服自己。

  東方傲靜靜凝視他沉鬱的眼,不語。

  正當兩個男子各自陷入深思,一道清脆聲嗓忽然乘風飄來,劃破僵默氛圍--

  「我可以也騎馬嗎?」

  是雲霓。她不知何時下了馬車,提裙興沖沖朝兩人奔來,仰起盈盈燦笑的容顏,撒嬌地問著羽帆。

  羽帆一愣。「妳想騎馬?」

  「嗯。」她點頭,明眸燦美如星。

  「妳會騎嗎?」

  「當然會啊!你可不要小瞧我,從前我在……我在家裡也常騎馬呢。這幾日我一直坐在車裡,真的好悶,你讓我出來透透氣嘛。」她嬌聲求他。

  他想了想,終於點頭。「好吧,那妳上來。」

  「上來?」她眨眨眼。

  「妳不是想騎馬嗎?」他伸出大手。「我載妳。」

  「嗄?」她愣了愣,「可是我想自己騎啊!讓人載有什麼意思?又不好玩。」

  「妳自己騎?」羽帆臉色一變,陰暗的眼神像已在揣想她單獨騎馬的危險。

  「你不相信我的騎術嗎?」她看透他思緒。

  「是不太相信。」他坦承。

  櫻唇嘟起,火亮的明眸控訴地瞪他。

  他不自覺地微笑。這副又似生氣、又像撒嬌的神態牽動了他的心弦。

  「好吧,我答應妳就是了。」他俯下身,寵溺地捏了捏她豐潤的頰。

  「真的嗎?謝謝!」她興高采烈地拍手。

  他笑望她,挑了匹脾性溫馴的牝馬,命騎著牠的武士讓出來,那人莫名其妙地被請下馬,眼睜睜地看著雲霓一躍而上,瀟灑地佔領他的座騎。

  羽帆吹了個讚揚的口哨,「動作挺漂亮的嘛。」

  「你才知道啊。」雲霓嬌睨他。「怎樣?要不要和我來場比賽?」

  「比賽?」羽帆狐疑。「我和妳?」言下之意是好男怎能與女鬥。

  「我在家裡,常和我表……咳,常和我家人賽馬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那位家人,就是她的表哥吧!聽出雲霓語間奇怪的一頓,羽帆心下一凜,眼神頓時沉闇。她經常和表哥一同賽馬?一絲妒意攀上胸臆。「妳都賽贏嗎?」

  「嗄?」她愣了愣,不情願地嘟起嘴。「那倒沒有,我常常輸。」

  「敗軍之將何敢言勇?」他澀澀嘲諷。

  「輸又怎樣?一次輸不等於次次輸!我輸給他又不表示會輸給你。」

  這話說得重了,恰好狠擊羽帆的心事。她也許只是無心之言,但他卻聽得很不痛快。他的騎術,難道會比不上她那個表哥嗎?他羽帆絕不會有哪點遜於那傢伙!

  「好吧!」他甩甩頭。「我們來比賽。」

  「好!」雲霓喜悅地呼喝一聲,韁繩一抖,率先衝出官道。

  羽帆沒浪費時間,緊追而去,不理東方傲在後頭大呼小叫。

  兩匹馬,迎著清寒的冷風並肩齊驅,兩顆心,隨著馬蹄奔騰的節奏激烈搖晃。

  一個想的,是怎麼在佳人面前證明自己比另一個男人更好,另一個想的,卻是如何落居下風,拉開兩人的距離。

  因彼此微妙的心思,兩人兩騎不但遠離了車隊,彼此的間距也逐漸拉開。

  望著那漸淡的背影,雲霓唇角一牽,澀澀苦笑。

  這男人還真經不起激啊!尤其她還故意拿表哥來激他。

  為了和他心目中的情敵一較長短,他肯定是一鼓作氣,奮勇前奔了。

  不知他可曾想過,這可是她逃離他的大好機會?只要經過前方那座林子時,轉個方向,從官道上切入林蔭小徑,他和他的手下怕就不那麼容易追到她了。

  只要轉入林子裡,她就有可能甩開他的追蹤。雲霓微瞇起眼,腦海思緒翻騰。

  這幾天,她已在腦子裡做了多回沙盤推演,揣摩自己該如何做才是上策。

  她曾想過進了王城後,再請人幫忙送信,與王宮取得聯繫,可轉念。想,宮裡還有個假公主,也不知是誰安排的陰謀,她就這麼貿貿然洩漏自己的下落,說不定反而令自己更危險;就連風表哥,她也不敢全然信任,因為這李代桃僵之計,興許就是他這位攝政王為了除掉她所安排的。

  在那宮裡,她真正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花信和火影。

  可火影和水月成親後,便讓風表哥給派去了臨東邊城做校尉,現下不在宮裡,她唯一能放心聯繫的對象,只剩花信。

  她隱約記得,花信有個朋友住在這附近,是個技藝了得的櫻染工匠,花信還曾帶著她和火影來見識染布料的過程。花信身上穿的布料,都是交給這位朋友親自染的,請他送布料進宮時順道替她送封信,應是較為妥當的作法……

  正沉思間,林蔭小徑入口在望,雲霓無暇再細想,一咬牙,勒馬轉了個方向。

  就這麼決定了!

  她策馬狂奔,一面不時回頭,察看是否有人跟來,牝馬深入林子,順著小徑蜿蜒前進,片刻,豁然開朗,闊廣的田野間,一幢紅瓦屋莊嚴矗立。

  她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面紗,掩住姣好的容顏,策馬來到屋前,對忙碌的家丁道:「請通知你家主人,我是花公子的朋友,有事求見。」

  「花公子?」那人疑惑地打量她。

  「花信!我是花信的朋友。」她迅速解釋,「事情緊急,麻煩大叔您快點通傳。」

  「好吧。」家丁見她是一個姑娘家,應無惡意,點了點頭,便進門通知工人。

  雲霓在門外焦急地等著,好片刻,總算盼到那位家丁走回來。

  「我家主人請姑娘進來。」

  「謝謝大叔。」雲霓心喜,正要下馬,耳朵卻隱隱約約聽見後方林子裡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似乎還夾雜著粗聲叫喚。

  糟了!羽帆已經發現她不見了嗎?

  「有人在追我,我無法久留。」她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家丁。「這封信請大叔代為轉交你家主人,萬事拜託!」語畢,她匆匆又躍上馬,往來處奔去。

  穿過林蔭小徑,她心念一動,扯開面紗,從馬上一躍而下,假裝意外跌落。

  牝馬受了驚嚇,昂首嘶鳴,引來了一路追來的羽帆,見她跌撲在地,大吃一驚。

  「雨兒!妳怎麼了?妳、妳沒事吧?」他驚得聲嗓發顫,趕忙下馬,彎身扶起她。

  她緊閉眼,裝作昏迷不醒。

  「雨兒,雨兒!」他焦慮地輕拍她的頰。

  她這才嚶嚀一聲,悠悠醒轉,映入眼庭的是一張慘白到幾無血色的俊顏。

  「妳還好吧?」他揪攏著眉,憂心忡忡。

  她心弦一扯。「我……沒事,你別擔心。」

  「有沒有受傷?身上哪裡疼嗎?」他焦急地要檢視她。

  「我很好,真的。」她虛弱地微笑。

  他沒信她,當著手下面前對她摸摸弄弄,將她全身上下都檢視一遍後,才安下心;眾目睽睽之下,雲霓尷尬得臉發紅,又感動得眼發熱。

  「究竟怎麼回事?是這畜牲胡亂使性子嗎?」怒目狠狠瞪向一旁無辜的牝馬,似乎只要她一句話,他便要宰了牠洩憤。

  「不,不是的。」她趕忙安撫他,「是我自己太大意,一時沒控制好,才讓牠誤闖進這林子裡,然後我又太緊張,才會不小心跌下來。」

  「真是這樣嗎?」他不信地攢眉問。

  她眼皮一跳。他懷疑她了嗎?

  「妳毋須為這畜牲說好話!牠膽敢把妳摔下來,就該受罰。」他嚴厲說道。

  原來不是懷疑她啊!

  緊繃的神經一鬆,心窩卻莫名其妙地,悄悄發酸。「真的是我自己不好,你別硬要為我出頭,我反而會良心不安的。」她現下,就已經非常不安了。

  「我們走吧。」含淚的嬌顏埋入他懷裡。「帶我回去。」她捨不得,捨不得離開他呵!

  沙啞的央求震動了羽帆的心,他發了好一會兒愣,才展臂抱起她。

  她要他……帶她回去呢!她終於肯承認,他所在之處才是她真正的歸宿嗎?

  羽帆想著,俊唇不禁淺勾,他將雲霓抱上馬,擁著她緩轡徐行,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東方傲異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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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千櫻國王城,櫻都。

  此刻,王宮裡正風雲詭譎,自從第一武士火影因護國巫女水月「水火共生」的預言,被迫與之成親後,火影的好友花信便一直懷疑這當中可能有某種陰謀。

  再加上,火影成親後,馬上被攝政王風勁點為校尉,派往臨東邊城,這突如其來的派令更讓花信狐疑。

  雲霓在邊境遇刺,他和火影歷盡艱險才將失憶的她找回來,帶回宮中,之後風勁和水月在雪祭之夜,又一搭一唱演了出預言戲,強迫火影迎娶水月,接著將成親的兩人派往邊城,調離王宮……風勁究竟圖謀些什麼?莫非他多年的臆測終於成真,攝政王再也藏不住狼子野心,即將擇日舉兵叛變,奪取千櫻子座了?

  若果如此,他和雲霓可也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想個法子預防才好。

  於是,他私下警告雲霓留神注意,表面上按兵不動,其實已和花城老家取得聯繫,也透過火影,和火氏一族約下默契。

  千櫻風、花、水、火四大氏族,各自不僅封有領地,也都擁有自己的軍隊,一旦宮中有個風吹草動,他一聲令下,花、火兩族同時出兵,未必抵擋不住風勁的勢力。

  現下的重點是護好雲霓的安全。是故他在雲霓所住的「鳳凰宮」裡埋下暗哨,隨時查探是否有異狀,只是近日傳回來的消息,總令他憂心。

  不知怎地,雲霓和風勁的感情好似愈來愈好了,兩人之間的互動總有股曖昧的情愫在,教他不得不心生猜疑。

  她從小就仰慕風勁,若他有意引誘她,她怕是抵擋不住他那邪氣的魅力。

  「若是雲霓真愛上他,事情可就不妙了。」花信喃喃自語,獨自躲在書房裡,懊惱地踱步。

  正當他心神不定之際,他的未婚妻紫蝶敲了敲門,端著盅熱甜湯走進來。

  「你怎麼啦?」看他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紫蝶睜大一雙明麗的眸,擔憂地瞅著他。「發生什麼事了?」

  「唉!還不是雲霓那丫頭的事。」

  「公主怎麼了?」

  「她最近不知中了什麼邪,老和風勁混在一起,我真替她擔心!」

  「擔心什麼?」

  「還有什麼?自然是擔心她讓風勁給騙了!」花信煩躁地應道。

  紫蝶不語,靜靜瞅他片刻。「先別惱了,來喝點甜湯吧!」她溫聲勸他,將托盤在案上擱下,掀開盅碗蓋,甜膩膩的香氣,迎面撲來。

  「冬天天氣冷,喝點熱湯有助血氣循環。來,你嘗嘗好不好喝?」

  聽未婚妻這麼柔聲一勸,花信暫且擱下煩惱,接過甜湯,舀了一口喝。

  「嗯,好喝!」他讚道,「是妳親自下廚熬的?」

  紫蝶頷首。

  「我就知道,我的好紫蝶待我最好了。」花信攬過她的肩,毫不客氣在她頰上啄一口。

  一邊未殘的玉頰頓時紅艷,如秋楓染霜,煞是迷人。

  花信心一動,索性擱下盅碗,笑吟吟地欣賞她羞赧的容顏。

  「你瞧什麼?」紫蝶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

  「我瞧妳的臉怎會這麼美呢!」他感歎。「怎麼看都不生厭,讓人直想咬上一口。」

  「你、你這人怎地如此輕薄?」她紅著臉啐他。

  「那也是因為妳太美了啊!」他笑著又將她攬過來,半強迫地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任何一個男子見了都要心動的。」

  「你……你又笑我!」她瞋睨他,玉手不自覺撫上那個邊遭火紋傷的頰。

  知她又下意識自慚形穢起來,他立即捉下她的手,嚴肅地凝視她。「在我眼底,妳是最美的,誰也及不上。」

  她聽了,盈盈一笑,眼波自然流露女子的嫵媚。「我知道了。我以後不再小心眼了。」

  「小心眼?」花信訝然。

  「方纔你提起公主,人家還是小小地吃味了一下。」紫蝶斂眸,不好意思地扭扯著裙面。

  「唉,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對雲霓的迷戀已經過去了,我愛的人是……」

  「我知道。」織織玉指抵住他的唇。「我只是吃味而已。」

  「不是早告訴妳了嗎?毋須為雲霓吃味。」花信裝作不高興。

  「人家也沒辦法啊。」紫蝶降低音量,撒嬌地說道,「喜歡一個人,是會這樣的嘛。」

  「那倒是。」花信呵呵笑。就因為太在乎一個人,才會吃醋吃得酸溜溜的,這道理,只要真心愛過的人都會明白。他得意地又在紫蝶粉唇上偷了個香吻,「所以才叫妳快點嫁給我嘛,把我早早給拴住了,免得夜長夢多!」

  「哼,你想得美哦!」紫蝶不滿地嬌嗔。

  「怎麼?到現在還不肯甘心嫁給我?親親小蝶兒,妳到底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啊?」花信狀似委屈地哀歎。

  紫蝶噗哧一笑。「看我高興囉。」她從他腿上跳起身,攏了攏微亂的雲鬢,美眸眨呀眨,又神氣又俏皮地,似是告訴他:還早得很,慢慢等吧!

  他拿她沒法子,只能苦笑。

  「對了,差點忘了。」紫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今天下午陳叔送來新衣料,你不在,他留下了這封信,宮女們忘了,方才才拿出來。」

  「陳叔留下了信?什麼要緊事。」花信好奇地接過,撕開信封。「該不會他兒子要結婚,邀我們過去喝喜酒吧?」

  「好像不是這樣的,他留下口信,說是有位陌生姑娘托他轉交。」

  「陌生姑娘?」花信桃眉,取出折迭整齊的信箋,展開一讀,臉色愀然大變。

  「怎麼了?」紫蝶也跟著慌起來。「是誰寫來的信?」

  「……是雲霓。」

  「嗄?」


  櫻都內大街上,有幢佔地廣闊的大宅,此屋富麗堂皇,離龍畫棟,是各國使節來往千櫻王城時的落腳之處。

  羽帆一行人既以求親使節的名義前來造訪,自然也被安排暫居於此幢「迎賓館」內。

  負責接待的官員對東方傲說,因雪鄉國的求親使節也才於昨日抵達,攝政王打算明晚一起在宮裡設下歡迎酒宴,盼使節大人不嫌怠慢。

  「原來雪鄉的使節也來了啊。」乍聽此治息,東方傲倒是不失風度,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來者是客,就隨主人安排了。」

  兩人一來一往,又堆砌了不少華麗的外交辭藻後,千櫻的官員才離去。

  「沒想到雪鄉使節也跑來湊熱鬧!」東方傲懊惱地笑道,「嘖,該不會端木弘也和你一樣,化裝成隨從跟來了。」

  「哪裡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可難說。」

  羽帆白東方傲一眼,懶得理他,逕自旋身,道:「我先回房了。」

  「急著回房抱美人嗎?」嘲諷的聲嗓追上來。

  羽帆沒吭聲,繞過東廂院落,來到角落一間廂房。推門進屋,只見他一心掛念的人兒正靠坐在軟榻上打著盹。

  連日奔波,想必是累了。羽帆微微一笑,也不吵她,小心翼翼將她抱上床,替她拉好被子,夜已深,他坐在床緣默默盯著她沉靜的睡顏,了無一絲睡意。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悄悄站起身,決定找東方傲喝酒去。

  他不曉得,他前腳才剛踏出房門,雲霓後腳便跟著偷溜出來,她披上斗篷,來到東廂庭院一處隱蔽的角落。

  那兒,一個男人正神情焦灼地等著她。

  聽見細碎的跫音,男人猛然旋過身,一見她的臉,身子強烈一震。

  「真的、真的是妳?」他臉色發白。「怎麼可能?」

  「花信。」她低聲喚他。

  「妳真的是……真是雲霓?」他仍是不可置信。

  「我信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了嗎?我八歲那年,你帶我偷溜出宮看偶戲,吃糖葫蘆,這件事除了你我,沒第三人知曉,就連火影也不知。」

  「確實如此。」花信承認。「但若妳真是雲霓,那宮裡那位又是誰?怎可能有兩個人生得一摸一樣?」眼前這端麗無倫的容顏,在世上竟也能成雙嗎?

  「我不清楚她究竟是誰,只知道她自稱海珊瑚。」雲霓輕聲道,想起當時卸下心防,卻遭刺,眼神一黯。

  「海珊瑚?」花信聽了,更加震撼。這不是他以為失憶的那個「雲霓」剛從昏迷狀態醒來時,一直堅持的身份嗎?他那時以為她腦子撞傷了,胡言亂語,沒想到竟是真的!亂了,全亂了!饒是他自恃聰明,此刻也一頭霧水。

  「我從頭跟你解釋吧!」雲霓歎了口氣,幽幽傾訴輿花信分別後自己所有的遭遇,連羽帆買下她當女奴的事也說了,只對他隱瞞了兩人之間異樣的情愫。

  「妳讓人給買下當女奴?」花信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老天!」堂堂公主成了女奴,他這罪過可大了!

  他急切地握住雲霓的肩。「他沒侵犯妳吧?他有沒有對妳怎樣?妳跟我說,雲霓,快跟我說!」

  「你別擔心,羽帆沒對我做什麼,他只是要我跟在他身邊服侍而已。」

  「就這樣?」花信緊盯她的眸,並不輕易相信。

  雲霓堅定地揚起下頷。「若你是質疑我的貞潔,我可以保證,我仍是清白之身。」

  「啊,雲霓,妳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花信頓時尷尬。

  「羽帆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小人,他雖買下了我,卻從未侵犯我。」雲霓義正辭嚴地聲稱。

  花信愣然望著她。她為羽帆辯解的姿態稍嫌激動了些,讓他不得不聯想到她已暗中對那位羽竹國二皇子種下情根。

  他暗暗覺得不妙,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事情愈來愈複雜了。他不禁搖頭歎息。「這下可麻煩了。都怪我,沒弄清楚就糊裡糊塗把人給帶回宮裡!」

  「不能怪你。我想這一切應當是有人預謀。」

  「即便如此,我怎會傻到中了計呢?還差點害妳丟了一條命!」花信依然自責。

  「別傻了,花信。」雲霓勸他。「海珊瑚趁夜行刺我的事,根本與你無關啊!」

  「可卻是我親自將那個兇手給領進王宮裡。」花信懊惱地搥自己的頭。「花信啊花信,枉你自認機智,如今聰明反被聰明誤,竟讓一個年輕姑娘玩弄在掌心。」

  「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雲霓澀澀道,「她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說的是。」花信同意。「不過那人究竟會是誰呢?」

  雲霓不語,眼神陰晴不定。

  花信深思地望著她,「妳懷疑的人……該不會和我想的同一個吧?」

  她一震,臉色刷白。

  「我知道妳很不希望背後主使者是他,但若這真是事實,妳總有一天也要面對的。」

  「……我明白。」她斂下眸。

  「明白就好。」花信幽幽一歎,尋思片刻,道:「如今事情尚未明朗,妳也不便就此回宮,還是暫且先留在此處,等我查明一切再行打算。」

  雲霓默默頷首。

  見她神色不愉,花信上前一步,正想溫言安慰,驀地警覺不遠處有跫音傳來。

  「有人來了。」他壓低聲嗓。「妳多保重,切勿輕舉妄動,我會再來找妳。」話語方落,他身形一閃,沒入花叢裡,疾行逃逸。

  他剛離開,羽帆俊拔的身影便闖入雲霓眼界,她一驚,一顆心吊到咽喉口。

  「妳在這兒幹嘛?」他沉著臉嗆問道,「方纔那人是誰?」

  「什麼人?」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哪裡有人?」

  「別想耍我!」他厲聲怒斥,一個箭步上來,擒住她下頷。「我方才明明看到一條人影晃過。」

  「你看錯了吧!」她揚起眸,不卑不亢地直視他。「莫非你懷疑我表哥會潛進這迎賓館裡,與我密會?」

  他呼吸一窒,啞口。

  「我家鄉離這王城足足有幾天的路程,就算我表哥得到消息趕來會我,這迎賓館戒備森嚴,豈是一個平民百姓所能任意闖進的?還是你以為,我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女子,連這館裡的下人都要勾引?」

  他被問得無可辯駁,自知理虧,卻又不甘心遭她嗆聲回來,顏面掛不住。

  「總之妳是我的!誰都不許接近妳!」最後,只得將她一把撈入懷裡,霸道地宣示主權。

  她靜靜睇他。

  「怎麼?」他臉一熱。「難不成妳還想跟我頂嘴?」

  雲霓搖頭,淡淡地、淺淺地、無可奈何地一笑。「我沒想跟你頂嘴。」她貼住他胸膛,傾聽他因吃味而急促的心韻。「我只是……唉,實在拿你沒辦法。」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他討厭她拿母親似的口氣瞋他。「妳別忘了,妳年紀可比我小多了,本來就該聽我的話。」

  明明就是小男孩耍脾性嘛!銀鈴般的笑聲揚起。

  「笑什麼?」他抬起她的臉,瞠視她。

  「還能笑什麼?自然是你了。」她笑望他,風情萬種。

  「我有什麼好笑的?」他眼神凌厲。

  她卻一點也不害怕,踮起腳尖。「你剛剛去喝酒了,對不對?」嫩軟的唇瓣拂過他耳畔。

  他身子一顫,大掌擒住她後頸,俊唇尋著那惹得他心猿意馬的粉唇,毫不客氣地攫住……


  正當雲霓和羽帆恍惚纏綿之際,鳳凰宮內,頂替她公主身份的海珊瑚正對前來傳訊的義兄海浪大發脾氣。

  「你說她沒死?還進了王城?」

  「不錯。」海浪表情沉重地頷首。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沒死?」她不敢相信。

  「我也是偶然才發現的。今日我聽說雪鄉和羽竹的求親使節,已經分別住進王城的迎賓館,畢竟是關於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況也好,沒料到卻在羽竹國使節住的東廂庭院裡,瞥見了雲霓公主。」

  「她真的還……活著?」乍聽此消息,海珊瑚臉色慘白,唇齒發顫。

  雲霓不但沒死,還跟著羽竹使節一起進了王城,她必然是聽說王宮裡又冒出了個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尋求外援。

  糟了!明日風勁將設宴款待兩國使節,到時若是雲霓忽然現身……

  「不行!不能讓風勁見到她!」她驚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會得知真相的,不能讓他們見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靜一點……」

  「我怎能冷靜?如何冷靜?!」她歇斯底裡地喊,全然顧不得形象。「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們見面!帶我去見她,海浪,我要去見雲霓!」

  「妳想做什麼?」海浪皺眉,「她現下和羽竹使節在一起,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恐怕會得罪羽竹,惹來外交之禍。」

  「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她。」她狠瞠他。「你若不肯帶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見她!」海珊瑚嘶吼,神態近乎瘋狂。

  海浪震懾地望著她。

  「你帶不帶路?」明眸綻出陰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終於點頭。「好,我帶妳去。」


  「能不能告訴我,你這寒疾究竟是怎麼回事?」

  暖融融的廂房裡,雲霓仰起讓燭火給圈染出朦朧光暈的嬌顏,癡癡地望向羽帆。

  蘊著無限溫柔及濃濃關懷的眼,看得羽帆心跳怦然,他橫展手臂,將那溫軟的嬌軀攬過來,與他同坐在軟榻上,她放鬆身子,背靠著他依偎在他懷裡。

  大手從她身後探過來,在她小腹上佔有性地交叉,偶爾會惡作劇地扯弄她衣帶,逗得她氣息顫顫,全身虛軟。

  「不要這樣,羽帆,我跟你說正經的。」她抗議地扭動身子。

  殊不知這樣的舉動,反而更挑起羽帆的男性慾望,他倒吸口氣,眼角肌肉抽動。

  「妳別動。」他喘吟一聲,雙手圈抱她,方唇在她頰畔磨蹭。「傻雨兒,妳知不知道妳正在考驗一個男人的自制力?」

  「哦。」恍然領悟他正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她臉頰滾燙,坐定身子,不再亂動。

  「這才乖。」他讚她,卻伴隨著一聲歎息,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她不敢探問。

  他沉默了會兒,才幽幽開口:「我這毛病,是從出生就有了。」

  「嗄?」她一怔,一時腦筋沒轉過來。啊,你是說你的寒疾。」頓了頓,又問:「那你有沒看過大夫?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是因為我從娘胎裡帶了寒氣,才會如此。」

  「從娘胎帶寒氣?」好奇怪。「為何會如此?」

  「不清楚。」他澀澀低語。「也許是我母親在懷胎的時候,曾經想把我催生下來的緣故吧!」

  「催生?為何要催生?是難產嗎?」

  「不是難產,是想早產。」

  「早產?」雲霓愈聽愈迷柵了。

  羽帆默然,似是猶豫著是否要進一步解釋,雲霓領會他心意,也不催她,靜靜等待。

  終於,他繼續道:「我們羽竹國有個規定,皇位慣例是由嫡長子來繼承的。當年,我母親和另一位把子同時懷上孩子,她很希望能搶先一步產下皇子。所以她找來一位御醫,秘密與他商量催生胎兒……」

  「可惜計畫並未成功,反而傷了腹中的你。」毋須羽帆繼續解釋,雲霓巳能猜到接下來的發展,她忽地感覺憤怒,側轉過身,容色蒼白似雪。「你娘怎能這麼做?她不怕萬一出了差錯,害死一條小生命嗎?」

  他黯然不語。

  「都是她……是她害了你。」雲霓咬著唇,熱燙的淚水滾上眸。「否則你也不必多年來一直為寒疾所苦。」

  怎麼辦?她好心疼他啊!她甚至有股衝動,想立刻衝到羽竹皇宮裡,去教訓那位失職的母親!怎麼辦?眼淚一直湧出,她控制不了。

  他恍惚地望著她。「妳怎麼了?何必傻兮兮哭成這樣?」

  「人家……人家難受嘛!」她揉著眼睛,哽咽道,「我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是、就是難過嘛。」

  「是為了我嗎?」他眼睛迷濛地問。

  「當然是為了你啊!」她瞋他,實在止不住酸苦的眼淚,索性趴在他懷裡,哭個痛快。「你、你笑我好了,我不、不在乎,我就是想哭,就是要哭嘛,嗚嗚~~」

  她哭得他心擰疼。「別哭了,傻丫頭,沒什麼好哭的啊!」

  「誰說沒有?」她懊惱地搥他胸膛。「明明就有,就有!」

  他眼眸一熱。「好好,妳說有就有。」連忙輕拍她背脊。「別再哭了,妳瞧瞧妳,真是人如其名,眼淚跟雨水一樣落不停。」

  「我哪有?你討厭啦!」她又搥他一記。「不要笑人家啦。」

  「好好好,不笑不笑。」他好笑地哄她,可眼底,不知為何卻澀澀地,過一會兒,竟莫名漫開霧氣。

  他要哭了!羽帆驚悚自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在姑娘家前落下淚來,這可有多難堪啊!

  他忙推開她,跳起身,「妳在這兒等著,雨兒,我讓人送點熱水跟毛巾來給妳洗洗臉,等著啊!」語罷,他拋下驚愕不解的雲霓,近乎逃難地奪門而出。

  只是羽帆萬萬沒料到,就因為自己一時放不下男人的尊嚴,躲開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便讓一名蒙面黑衣人趁虛而入,擄走了她。

  等他再回到房時,迎接他的,只有一室蕭索的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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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雲霓讓黑衣人蒙住嘴臉,一路帶往迎賓館外,他武功極好,強摟著她高縱低伏,竟無一名侍衛發現,雲霓暗暗心驚。

  少頃,黑衣人帶她來到館外的一片林子,這才拉下蒙住她的面巾,可箝扣她臂膀的手仍是毫不鬆懈。

  她先是深深吸口氣,清醒略微暈沉的腦子,然後才發話怒斥:「你是誰?綁架我意欲何為?放開我!」

  黑衣人動也不動。

  「我命令你放開我!聽到沒有?」她厲聲呼喝,使勁掙扎。

  黑衣人沒動作,倒是一串破碎的笑聲從不遠處竄了出來,那笑聲,異常沙啞,聽來竟有幾分傷感的味道,雲霓一怔,側轉過頭,望向笑聲來處。

  一道裹著深色斗篷的倩影由樹叢後晃出來,飄飄然恍若足不點地,兩束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射向她。

  雲霓瞪著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頓時了悟,「是妳!」

  她是海珊瑚,那曾經偽裝成山野村婦收留她,卻暗謀奪取她性命的女子。

  「是我。」海珊瑚粉唇怪異一牽,以眼神示意黑衣人放開她。

  雲霓得了自由,並不急著脫逃,一面暗暗觀察週遭地形,一面淡聲問道:「妳近日在宮裡假扮我,過得還快樂嗎?」

  「非常快樂。」海珊瑚微笑更深,神情愈發詭異。「若是妳永遠不回來,我就會更快樂了。」她好輕好柔地說道。

  雲霓敏感地聽出其間隱藏的危險況味,她悄悄留上了神。「我當然要回來。這是我的國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嗎?」

  雲霓一震。「什麼意思?」

  海珊瑚不解釋,逕自走向她,滿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為何沒死?」

  雲霓為那樣的眼神心驚,表面卻力持鎮定。「妳的刀刺偏了。我醒來後逃出小屋,一隊經過的難民救了我。」

  海珊珊聽著她的解釋,神情陰晴不定,不敢相信她竟會如此幸運。

  「妳應該死的。」她冷瞧著雲霓,一字一句,陰森地吐落:「這世上,有妳就沒有我。」

  雲霓戒備地望著她。「妳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誰?」

  「我是誰?」黛盾斜挑,跟著,是一串狂笑。她笑得淒厲,笑得張狂,銀白月光下,她不停顫動的身影看來竟似孤魂野鬼,格外詭魅。

  雲霓不禁打個冷顫,驀地,海珊瑚止住笑聲,冷冽的目光意味深沉地盯住她。

  「我是雲霓。」她嘶聲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

  蝶袖倏地翮揚,銀刃冷光突然射向雲霓,她駭了一跳,倉皇退一大步。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急促掠過,擒住海珊瑚握著刀刃的藕臂,激顫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裡地狂喊。

  「妳給我冷靜點!」凌厲的嘶吼如暮鼓晨鐘,喚醒了海珊瑚,亦震動了雲霓。

  雲霓揚起眸,望向那及時救了她一命的男子,赫然發現竟是風勁,她的表哥。

  「你怎麼……會在這兒?」海珊瑚一見是他,宛如老鼠見到貓,整個人癱軟,幾欲暈去。

  見狀,風勁一向不動如山的表情竟略略崩毀,雲霓不敢置信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那英明果斷的表哥,待人處事總是絕對的漠然,完全的氣定神閒,由來只有他人在他面前崩潰,而他從不動搖。

  可今夜,他竟為了一個假冒她的姑娘,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妳還好吧?珊瑚,振作點!」他低喊。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海珊瑚強自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妳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他不忍地看苦她。「我早知道妳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海珊瑚辯解。

  他無語,沉著臉,陰鬱地望著她。

  雲霓心念一動。看來風表哥和海珊瑚並不是串通好的,他也是事後才發現她是假冒的。

  「你……何時知道的?」海珊瑚啞聲問。

  「那天晚上妳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妳對我喊冷,說妳怕冷、怕痛,那時候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不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風勁沉聲解釋。

  海珊瑚愣了愣,半晌,忽地微笑了,淺淡的笑痕,噙著某種難以捉摸的絕望。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妳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風勁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海珊瑚催促他。

  雲霓也望向他。她也很想聽到風表哥的答案。在他眼底,她配得上當千櫻的女王嗎?

  「……雲霓確實比妳適合。」

  這答案,震動了雲霓,卻好似早在海珊瑚意料當中。

  海珊胡表情迷離地微笑。「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頷首。

  她好像要哭了!雲霓驚懾地望著海珊瑚,前一刻她還狠絕地拿刀意欲刺殺她,這一刻,她美麗的眼卻含著溫柔的淚霧。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她央求風勁。明明那麼哀傷,唇畔的笑意卻又那麼清艷動人。

  「妳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她。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於鬆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捨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

  雲霓驚悚。看著一個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吻上自己曾深深仰慕過的表哥,這感覺,好生怪異。

  而風勁也強烈被震撼,神情恍惚地輕喚:「珊瑚?」

  海珊瑚並不回應,只是緩緩地、輕盈地後退,翦翦秋水一徑睇著風勁,唇畔依然漾著那若有似無的笑。寒風吹來,她衣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風勁慌忙想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刀向自己,朝胸刺去--

  「別這樣!」雲霓驚呼,搶上前去,試圖阻止海珊瑚自盡,只是另一個人還比她快得多,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刃,刀刃刺進他手臂。

  是那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是他拿自己的手臂擋下海珊瑚自戕的一刀。

  見血花四濺,海珊瑚似乎大受刺激,軟跪在地,玉手蒙住臉,一聲又一聲,掏心撕肺地呼號。

  她心碎了。

  雲電怔望著海珊瑚,不知怎地,一顆心隨著那聲聲哀嚎,激烈地進動。她可以感覺到海珊瑚的痛苦,以及沉沉的絕望,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要被這無情的命運給焚了,燒了,扯碎了,灰飛煙滅。

  雲霓撫住胸口,無助地軟跪在地……


  安置妥精神崩潰的海珊瑚及受傷的黑衣人後,風勁親自將雲霓帶回公主居住的鳳凰宮,摒退一干閒雜人等,與她辟室密談。

  「究竟是怎麼回事?」經過了幾個時辰,雲霓已漸漸從震驚中回復,冷靜地詢問風勁。「她到底是誰?為何要進宮假冒我?」

  風勁定定望著她,「她是妳的雙生姊妹。」

  「什麼?!」她一震。

  「珊瑚和妳,是雙生姊妹。」風勁重複,聲嗓雖低,語氣卻堅定。

  「怎麼、怎麼可能?」雲霓喘不過氣。「她……母後明明只生下我一人啊!我從來沒聽說過我還有個姊妹,而且、而且還是雙胞胎……」

  「我知道妳很難置信,我剛聽到這消息時,也大吃一驚。不過我查過了,妳娘的確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當年接生的醫女還活著,是她親口證實。」

  「若果真如此,為何父王和母後要瞞著此事?為何這宮廷裡從無人知曉我有個雙生姊妹?為何連我也不曉得?」雲霓一連串地追問。

  「因為妳父王擔心若是同時留下妳們兩個,到時該立哪一位為王儲好?妳們容貌相仿,誰也分辨不清,若是成了野心份子利用的對象,發起奪權政爭就不好了。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將其中一個送交民間撫養。」

  「於是他選擇送走珊瑚?」雲霓顫聲接口。

  「嗯。」

  「為何……不是我?」

  「妳們姊妹倆滿月那天,妳父王命人搬來一堆物品,一一在妳們面前展示,妳撿了文房四寶時笑得最開心,珊瑚卻喜歡胭脂水粉。妳父王認定妳才是可造之材,便決定留下妳,送走珊瑚。」

  「就這樣?」雲霓愕然。就憑如此草率的試探父王便能忍心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怎能這麼做?」這作法,和羽帆的親娘為了催生皇子卻害他身染寒疾有何不同?

  「為了國家安定,有些事不得不做。」相較於她的激動,風勁反而顯得冷靜。「珊瑚被送入民間後究竟發生什麼事,我並不確定,只知道她似乎吃了許多苦,後來被我父親偶然遇見了,收養來做義女。」

  「你父親?」雲霓又是一愣。「風城的城主風玉?」

  「不錯。」風勁表情沉重地頷首。

  雲霓默然不語,眸光流轉,窺探風勁黯然的神色。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彷彿看透了她內心的疑慮,風勁淡淡地、自嘲地牽唇。「妳想問我,妳在邊境遇刺,以及珊瑚頂替妳入宮,是否部是我父親一手策劃安排。」

  「是他嗎?」她鼓起勇氣問。

  「是。」風勁坦然承認。「他收養珊瑚為義女,告訴她身世的秘密,挑起她對妳的恨意,然後又訓練她來假冒妳--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幕後指使的。」

  雲霓惘然。

  「妳恨珊瑚嗎?」風勁忽問。

  恨她?恨那個被她父王狠心拋棄的姊妹?恨一個與她同樣身為王家公主,卻從小流落在外的姊妹?

  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淒厲的嘶喊在雲霓腦海響起,她眼眸驀地一酸。她怎能恨自己吃盡苦頭的親姊妹?

  「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

  「妳不怪她就好了。」風勁頗感安慰地吐口氣。

  雲霓默然望他。她這個外表總是冷情的表哥,當是愛上了她的姊妹了吧--

  她微微一笑,似喜非喜,一時也厘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好半晌,才強迫自己收束神智。

  「為何風城主要派人來行刺我?」她繼續追問。

  「因為他這一生,心心唸唸的便是取得千櫻王位,好報復妳的父王。」風勁澀澀地解釋。

  報復父王?「為什麼?」

  「因為他深愛著妳的母後。」

  「嗄?」雲霓瞠目結舌。這一切內幕,愈來愈超乎她所能想像的了。

  風勁苦笑,「因為得不到妳的母後,他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她的妹妹,也就是我娘。可他心裡仍掛記著她,渴望著她,忌妒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一直認為,若不是妳父王位高權重,掌千櫻國家大器,她不會嫁給他。」

  「於是他處心積慮要奪大位,好報復我父王?」她若有所思地接口,「而珊瑚便是他利用來報復的棋子之一,所以要她入宮頂替我,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裡外接應。」

  「大致上是這樣。」

  她懂了。雲霓頷首,審視風勁那俊美異常的臉,忽地神清目明。

  雖然他的表情仍是難以參透,眼神亦深邃難解,可她忽然領悟了風勁在這樁野心勃勃的陰謀裡所扮演的角色。

  「你也是他的棋子之一嗎?風表哥。」她直視風勁,坦率地問。

  風勁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突出此問。

  「老實說,自從你在父王過世後,受命擔任攝政王後,花信和火影一直對你抱著疑慮,他們認為你很可能會趁機奪權,廢了我王儲的身份,甚爭想法子除掉我。」

  風勁深深注視雲霓,聽出她弦外之音。「難道妳不作如是想嗎?」

  「我一直半信半疑。」雲霓輕聲道,「直到現下,我才確認了你的心意。」她頓了頓,清澈的眼瞳反照出他俊逸的臉。「其實你一直在暗暗替我守護這王位,對吧?風表哥。」

  他斂眸,默然不語。

  「雖然風城主一心叛變,也認為你必能助他一臂之力,但多年來,你其實一直虛與委蛇,表面遵從,暗中卻護著我。我說的,對嗎?」

  風勁仍是不語,端俊的唇角卻一揚,似笑非笑。

  「你一定是站在我這邊的。」她大膽地猜測,「否則不會把風城主的圖謀告訴我,也不會趕來阻止珊瑚殺我。」

  「妳真有把握?」他試探。

  她堅定地頷首。

  「妳長大了,霓兒。」他讚許地對她微笑。「比從前又更靈透幾分了。」

  雲霓也回他一笑。

  這一笑,雲淡風輕,卻是交心的釋然。

  多年來,她一直弄不清風表哥對她究竟是何心思,如今她終於懂了,他對她,從來不是有所圖謀,他把她當親妹妹來疼,教導她,栽培她。

  他看她,就好似一個父親看一個女兒,盼她成長,望她爭氣,嚴厲的培育只是希冀她長成一株下畏風雨的大樹。她終於領悟了。

  「如此一來,我便能放心將這整個國家交給妳了。」風勁忽地感歎,頓了頓,忽地端正神色,認真地凝定她。「霓兒,妳願意協助我阻止我父親嗎?」

  「當然。」她毫不遲疑地應允。「風表哥要我怎麼做?」

  「拒絕雪鄉國王的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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