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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曾經轟動一時,在公眾中引起強烈興趣的「斯泰爾斯莊園案」,現在已經有點冷落下來了
。然而,由於隨之產生的種種流言蜚語廣為流傳,我的朋友白羅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
個故事寫出來。我們相信,這將有效地駁倒那些迄今為止仍在流傳的聳人聽聞的謠言。因此,
我決定把我和這一事件有關的一些情況簡略地記下來。
我是作為傷病員從前線給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當沮喪的療養院裏挨過了幾個月之後
,總算給了我一個月的病假。我既無近親也沒有密友,當我正在考慮怎麼來度過這一假期的時
候,偶然遇見了約翰.凱文帝斯,這些年來我很少見到他。說實在的,我並不十分了解他。首
先,他比我足足大十五歲,雖然他根本看不出有四十五歲。雖說在做孩子的時候,我常在斯泰
爾斯莊園逗留,那是他母親在埃塞克期的鄉間邸宅。我們經過了一番敘舊之後,接著他就邀我
上斯泰爾斯去度過我的假期。
(註:埃塞克期:英格蘭東海岸一郡。)
「隔了這麼多年又見到你,母親一定會很高興的。」他補充說。
「你母親好嗎?」我問道。
「嗯,很好。她又結婚了,你大概知道了吧?」
我擔心我已有點兒明顯地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在我的記憶中,他的母親是位端莊的中年婦
女(她嫁給約翰父親的時候,他是個鰥夫,已有兩個兒子),現在,無疑至少有七十歲了。我
記得她是個精力充沛、辦事專斷的人,有點喜歡慈善事業和社交活動,愛好搞搞義賣之類,扮
演「幫得忙」太太的角色。她是個非常慷慨的女人,她自己有相當可觀的財產。
(註:「幫得忙」太太:英國劇作家夸爾的喜劇《The Beaux'Stratagem》中人物。)
他們這幢鄉間邸宅斯泰爾斯莊園,是早在他們結婚那年月,凱文帝斯先生購置的。他本來
已完全在他太太的控制之下,他一去世,這幢宅第也就留給她終生享用了,他的絕大部分收入
也歸了她;這樣的安排,對他的兩個兒子來無疑是不公正的。然而,他們的後母對他們倒是非
常慷慨;實在是,他們的父親再娶時。他們都還年幼,所以他們一向把她看成是自己的親生母
親。
弟弟勞倫斯是個文雅的青年。他原已取得了當醫生的資格,但他早就放棄了這個行醫的職
業,待在家裏一心想實現文學上的抱負;雖然他的詩作從來沒有任何顯著的成就。
約翰當過一段時間開業律師,可是,他最終還是過起這種更為愜意的鄉紳生活來了。他在
兩年前結了婚,帶著妻子住在斯泰爾斯,不過,我總覺得,他是寧願他的母親多給他一點津貼
,好讓他能夠有一個自己的家的。然而,那位老太太是個喜歡獨斷獨行的人,希望別人聽從她
的安排,而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當然處於支配地應,就是說:財權在她手中。
約翰覺察到我聽說他母親再嫁的消息後所表現出來的驚訝,苦笑了一下。
「還是個卑鄙齷齪的粗俗漢子!」他粗魯地說。「我可以告訴你,海斯亭,這搞得我們的
日子相當難過。至於哪個伊薇––你還記得伊薇嗎?」
(註:伊薇:即伊芙琳的暱稱。)
「不記得了。」
「呵,我想她是在你那一次去過之後來的。她是母親的管家、女伴,是個樣樣皆通的人物
!那個老伊薇,既不年輕又不漂亮,不過可強悍得很。」
「你是剛正要說––?」
「哼,這傢伙!誰知道他是打哪幾鑽出來的,藉口是伊薇的遠房表兄弟什麼的,雖說她似
乎並不特別想承認這種關係。誰都能看出,這傢伙完全是個粗俗漢子。一大把黑鬍子,不管什
麼天氣都穿雙漆皮的長統靴!可母親卻立刻對他產生了好感,錄用他當了秘書––你知道嗎?
她一直經營著上百個社會團體呢。」
我點點頭。
「當然囉,戰爭已經把幾百個這樣的社團變成幾千個了。這傢伙對她來說無疑是很有用的
。可是,三個月前,當她突然宣佈她已和阿弗雷德訂婚時,這可把我們都給驚呆了!這傢伙至
少比她要小二十歲呀!這簡直是露骨的,追求有錢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她是個獨斷獨行的女
主人,她就嫁給他啦。」
「這一定使你們大家處境都困難了吧。」
「困難!糟透了!」
就在這次談話之後的第三天,我在斯泰爾斯站下了火車。這簡直是個荒謬可笑的小站,四
周全是碧綠的田野和鄉間小道,看來毫無明顯的存在理由。約翰.凱文帝斯在站臺上等著我,
他把我領到汽車跟前。
「你瞧,總算還搞到了一、兩滴汽油,」他說:「主要是由於我母親的活動。」
斯泰爾斯村在離這個小站大約有兩英里的地方,斯泰爾斯莊園則坐落在小站的另一方向,
離它有一英里處。這是七月初一個寧靜、暖和的日子。當你望著窗外掠過的這片埃塞克斯的平
野時,它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如此青蔥,如此寧靜,簡直使人不能相信,就在離這不很
遠的地方,一場大戰正在按預定的過程進行。我感到自己已突然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當我們拐
入莊園的大門時,約翰說道:「我怕你在這兒會感到太冷清呢,海斯亭。」
「老朋友,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呵,你要是願意過悠閒的生活,那這裏可真舒適極了。我每星期去和志願兵一起操練兩
次,在農莊上幫點忙。我的妻子按時去幹點農活。她每天早上五點起身去擠牛奶,一直到吃中
飯。要是沒有阿弗雷德.英格里桑那家夥的話,這兒確實是一種快活似神仙的生活!」他突然
煞住了車,看了著手錶。「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來得及去接一下辛西婭。啊,不行啦,她可能
已經從醫院出來了。」
「辛西婭!就是你妻子嗎?」
「不,辛西婭是我母親的養女,她的一個老同學的女兒,這個老同學嫁給了一個律師,那
人是個流氓,後來栽了大跟斗,弄得這姑娘身無分文,孤苦無依,結果是我母親救了她。辛西
婭往在我們家已經快兩年了,她在塔明斯特的紅十字醫院工作,離這兒有七英里地。」
他說最後幾句話時,我們已到了一幢高大的老式房子跟前。一個穿著寬大的花呢裙子的女
人,正俯身在花床上,一見我們到來,連忙直起了身子。
「你好,伊薇,這位就是我說的負傷的英雄!海斯亭先生––這位是何沃德小姐。」
何沃德小姐握手很有勁,幾乎都把我給握痛了,在她那被陽光曬黑的臉上有一對藍瑩瑩的
眼睛。她是個一眼看去挺討人歡喜的女人,四十歲上下,嗓子深沉,洪亮的聲音,幾乎像個男
人,生就一副顯然很寬闊結實的身材,再配上一雙合適的腳––它們被套在結實粗大的靴子裏
。我很快發現,她的談吐語句十分簡潔。
「雜草長起來就像房子著火,連趕都趕不上它們,哪天把你都埋了。最好當心一點。」
「有機會的話我很樂意幫點忙。」我回答說。
「別說這一套。決不要說,希望你以後也別說。」
「你真會挖苦人,伊薇,」約翰笑了起來,說。「今天在哪兒喝茶呀––裏面還是外面?」
「外面。這麼好的天氣還打算關在屋子裏?」
「那就去吧,今天的園藝活你已經做夠了。你要知道,『雇工之勞動應與其雇金相符』。
去吧,歇一歇,」
「好,」何沃德小姐答應說,脫掉自己的工作手套,「就聽你的吧。」她在前面帶路,繞
過房子,來到一棵大楓樹的樹蔭下擺著茶點的地方。
有一個人從一張柳條椅上站起來。朝我們迎上來幾步。
「我的妻子。這位是海斯亭。」約翰介紹說。
我決不會忘掉第一次見到瑪麗.凱文帝斯的情景。
她高挑的苗條的身形從明朗的陽光中走過來;純琥珀色的眼眸,像是餘猶存的紅炭火熠熠
生采,散發出我所見過最迷炫的眼神;她擁有一種無聲的非凡的魅力;然而,她的態度非文靜
高雅,給人感覺像是狂野的精靈寄居於文明教養的軀殼中––這些景象須臾之間就蝕刻在我的
腦中,永難忘懷。
她用一種輕柔、清晰的聲音,說了幾句熱情的話,對我表示歡迎,隨後我就在一張柳條椅
上坐了下來,心中為自己接受約翰的邀請感到格外的高興。凱文帝斯太太給我斟了茶,她那寥
寥數句文雅的話,更加深了我對她的最初印象,覺得她是個會使人完全神魂顛倒的女人。一個
有欣賞力的聽眾總是提高人的興致的,因而我用一種幽默的口吻敘述了一些療養院中的趣聞軼
事,我用這樣的方式,引起了我的女主人很大的興趣,我自己也感到很得意。當然,約翰雖是
個大好人,但他不能被稱作一個高明的對話者。
正在這時候,一個難以忘卻的聲音,從近處的一個開著的落地長窗中飄了出來:「那末你
喝了茶以後給公主寫信好嗎,阿弗雷德?給第二天來的塔明斯特夫人的信我自己來寫。或者我
們還是等公主那邊有了回答再說?要是她不答應,塔明斯特夫人就可以在第一天來,克羅斯貝
太太第二天,再是公爵夫人––主持學校的開學典禮。」
傳出一個男人的喃喃不清的聲音,接著又響起英格里桑太太的答話聲:「對,當然可以。
喝了茶以後就好好搞一搞,你考慮得真周到,親愛的阿弗雷德。」
落地長窗又開大了一點,一位姿采雍容的銀髮貴婦,氣派十足地從裏面走出來,來到草坪
上,她的後面跟著一個男人,顯得一副順從的樣兒。
英格里桑太太熱情洋溢地對我表示歡迎。「啊,隔了這麼多年,現在又能見到你,真是太
高興了。阿弗雷德,親愛的,這是海斯亭先生––這是我的丈夫。」
我有點好奇地打量著「親愛的阿弗雷德」。此人確實有點兒不合時宜。難怪約翰對他那臉
絡腮鬍子那麼反感。這是我所見過的最長最黑的鬍子之一。他戴一副金邊的夾鼻眼鏡,一臉難
以理解的冷淡表情。這使我產生一個印象,他在舞臺上也許倒是挺合適的,在現實生活中卻怪
不自然。他的聲音頗為油滑,有點假殷勤的味道。他把一隻木頭般的手放到我的手中,說道:
「十分榮幸,海斯亭先生,」接著他轉身對他的妻子說:「親愛的艾蜜莉,我覺得這椅墊兒有
點潮濕呢。」當他小心翼翼地調換了一個坐墊時,老太太多情地朝他微笑著。一個在各方面都
很聰明的女人的奇怪的述戀!
由於英格里桑太太的在場,可以覺察出,在這家人的頭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緊張的關係
和隱藏著的敵意。何沃德小姐尤其盡力掩飾住自己的感情。然而,英格里桑太太仿佛什麼異常
的情況都沒有發現。我所記得的她昔日的那種多才善辯,經過這麼些年來,依然不減當年,她
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談的話題主要是由她組織的、不久就要舉行的義賣。她偶爾向她丈夫查
問一下日子或日期方面的問題。他那殷勤小心的態度舉上從不改變。打從一開始,我就厭惡他
,這一想法在我腦子裏一直根深蒂固,而且我自以為我的第一個印象通常都是相當準確的。
過了一會,英格里桑太太轉向了伊芙琳.何沃德,對一些有關信件方面的事情吩咐了幾句
,於是她的丈夫用他那煞費苦心的聲音和我聊開了:「你的固定職業就是軍人嗎,海斯亭先生
?」
「不,戰前我在勞埃德商船協會。」
「戰爭結束後你還決定回去嗎?」
「也許是。不外乎回那兒或者是找個新工作。」
瑪麗.凱文帝斯向前探過身來。「要是你只是從你的愛好考慮的話,你願意真正選擇一個
怎樣的職業呢?」
「這個,那要看情況了。」
「沒有秘密的癖好吧?」她問道。「告訴我––你被什麼東西吸引來著?每個人通常都被
某種可笑的東西吸引著的。」
「你會笑話我的。」
她笑了。「也許是這樣。」
「好吧,我一直暗地裏渴望成為一個偵探!」
「真不賴––英格蘭場?還是謝洛克.福爾摩斯呢?」(按:此句意思是問海斯亭要當公
家偵探還是私家偵探。)
「噢,爭取成為謝洛克.福爾摩斯。不過,事實上,認真說,我對此非常嚮往。我有一次
在比利時遇到過一個人,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偵探,是他激起了我對這一事業的熱情。他是一個
不可思議的小個子。他常說,一切優秀的偵探工作僅僅是一個方法問題。我的體系就是以他的
這一說法為基礎的––當然,雖然我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他是個非常風趣的小個子,雖
然過於著重外表,但是驚人地機敏。」
「我也喜歡優秀的偵探小說,」何沃德小姐議論說,「不過,總是寫了那麼多胡說八道的
東西。到最後一章揭露了罪犯,弄得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可是真正的犯罪行為––是很快就能
發現的。」
「還有大量的犯罪行為沒有被發現哩。」我表示不贊同。
「不是指警方,而是那些相關人等、受害者家屬。你沒法真正能瞞過他們。他們一定會知
道。」
「那麼,」我十分感興趣他說,「你認為假如你和一樁罪行,譬如說謀殺,牽連上的話,
你一定能立刻認出罪犯的囉?」
「當然能認出。也許我不會去向一大群司法人員證實這一點,可是我確信我一定知道,如
果他走近我,我憑手指尖就能感覺到。」
「也許是『她』呢,」我提醒說。
「也許是。可是謀殺是一種暴力犯罪。幹這的多半是男人。」
「放毒案就不是這樣,」凱文帝斯太太那清晰的嗓音使我大吃一驚。「鮑斯坦醫生昨天說
過,由於一般醫務人員對罕有的毒藥大都認識不深,這就有可能使無數的放毒案完全不受懷疑
。」
「唷,瑪麗,你說得多可怕呀!」英格里桑太太喊了起來。「害得我都覺得毛骨悚然了。
噢,辛西婭來了!」
一個穿著愛國護士會制服的年輕姑娘飄然地穿過草坪跑了過來。
「哦,辛西婭,你今天來晚了。這位是海斯亭先生––這是莫道小姐。」
辛西婭.莫道小姐是個體格健美的年輕姑娘,充滿生氣和活力。她敏捷地摘下小小的護士
帽,那一頭赭紅色鬈髮真使我驚歎不已。她伸出一隻又白又嫩的小手,接過了茶杯,她的一舉
手一投足無不令人激賞,加上眉眼濃黑秀麗,稱得上美人胚子。
她一下在約翰旁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當我把一盤三明冶朝她遞過去時,她朝我笑了笑。
「來,坐到草地上來吧,這要舒服多了。」
我順從地坐了下去。「你是在塔明斯特工作嗎,莫道小姐?」
她點點頭。「活受罪。」
「怎麼,他們欺負你了?」我笑著問道。
「我倒喜歡看到他們那樣!」辛西婭神氣十足地喊了起來。
「我有一個堂妹就是做護士的,」我說,「她也對那些『修女們(按:指護士長)』嚇得
要命。」
「這不奇怪。你知道,海斯亭先生,護士長就是那樣。她們的確是那樣!你不知道!謝天
謝地,我可不是護士,我在藥房工作。」
「你毒死過多少人呀?」我笑著問道。
辛西姬也笑了起來。「啊,好幾百了!」她說。
「辛西婭,」英格里桑太太叫道,「你能給我寫幾封短信嗎?」
「當然可以,艾蜜莉阿姨。」她敏捷地一躍而起,她的一舉一動中的某些東西,使我想到
,她終究是寄人籬下;英格里桑太太總括來說可算是仁慈的,但她也不會讓辛西婭輕易忘掉這
一點。
向辛西婭交待過後,我的女主人轉向我。「約翰會帶你去你的房間。七點半吃晚飯。我們
現在晚上都提早用餐。塔明斯特夫人,就是我們的議員的太太––她是已故的阿博茨佈雷勳爵
的女兒––也是這樣。她贊同我的意見,一個人必須成為節約的榜樣。我們完全稱得上是個戰
時家庭了;我們這兒一點東西都不浪費––即便是一小片廢紙都要積起來,用麻袋裝送回收。」
我表達了我的敬賞之意,接著約翰就帶我進屋,上了樓梯,樓梯在半路上左右分開,通向
這幢房子的兩廂。我的房間在左側,朝著庭園。
約翰走了,幾分鐘後,我從窗口看到他和辛西婭手挽手慢慢地從草坪上走了過去。接著,
我聽到了英格里桑太太急切地叫著「辛西婭」的聲音,姑娘吃了一驚,立刻朝房子跑回去了。
就在這時候,有個男人從樹蔭中踱了出來,慢慢地朝同一個方向走去。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
皮膚黝黑,臉刮得光光的,表情憂鬱,似乎正被一種強烈的感情所控制。當他經過我的窗下時
,朝上看了看。啊,我認出了他,雖然從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以來,在已經逝去的十五個年頭中
,他有了很大的變化。這是約翰的弟弟勞倫斯.凱文帝斯。我感到納悶,他臉上為什麼會帶上
那樣異常的表情?
後來,我就沒有再會想他,回頭考慮我自己的事情了。
這天傍晚過得十分愉快,晚上,我夢見了那個不可思議的女人––瑪麗.凱文帝斯。
第二天早晨,陽光燦爛,我滿心期待著一次令人高興的出遊。
一直到吃中飯的時候,我才見到凱文帝斯太太。她主動提出陪我去散步,於是我們在林子
裏漫遊,度過了一個令人陶醉的下午,回家時已是五點左右。
我們一進門廳,約翰就招呼我們倆到吸煙室去。從他臉上,我立刻看出一定出了什麼亂子
了。我們跟著他走進房間,等我們進去後,他關上了門。
「喂!瑪麗,鬧得一塌糊塗。伊薇和阿弗雷德大吵了一場,她要走了。」
「伊薇?要走?」
約翰陰鬱地點點頭。「是的。現在她上母親那兒去了––哦,伊薇來了。」
何沃德小姐走了進來。她冷冷地抿著嘴,手裏拎著一隻小提箱,看上去既激動又堅決,有
點兒處於守勢。
「不管怎麼樣,」她大聲嚷道,「我已說出了我的想法!」
「親愛的伊薇,」凱文帝斯太太說,「是真的?」
何沃德小姐冷冷地點點頭。「千真萬確!我對艾蜜莉說了一些事,恐怕她是不會忘記或者
馬上原諒我了。不管這些話是否只聽進去了一點點,即使說了也可能是白說,我還是照直對她
說了『你是個上了年歲的老太太了,艾蜜莉,就算他是個大笨蛋,也不會去喜歡一個年紀一大
把的笨蛋啊。那男人比你年輕二十歲哩,別欺騙自己了,她娶你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錢!對
了,可別讓他坑太多錢。那個農場主雷克斯可有個非常年輕美貌的老婆。你只要問問你的阿弗
雷德看,他在那兒消磨掉多少時間?』她氣壞了。傻瓜!可我還是說下去:『我這是給你提出
忠告,不管你愛聽還是不愛聽。那個男人看到你恨不得把你謀殺在你床上哩。他是一個壞蛋。
你愛跟我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但是請你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壞蛋!』」
「她怎麼說?」
何沃德小姐作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怪相。「什麼『親愛的阿弗雷德』––還有『最親愛的阿
弗雷德』––說什麼這是『惡意的誹謗』啦––『無恥的謊言』啦––是『刻毒的女人』––
誣告她的『親愛的丈夫』!我還是早點離開她的家好。所以我這就走。」
「不是現在吧?」
「現在就走!」
我們坐在那兒盯著她看了一會。後來,約翰.凱文帝斯發現他的勸說全然無濟幹事,就去
查看火車時刻。跟著,他的妻子也走了,她嘴裏咕噥著什麼,大意是得勸英格里桑太太最好對
此多想想。
她一離開房間,何沃德小姐的臉色就變了。她急切地朝我湊了過來。
「海斯亭先生,你是一位正直的人。我可以信託你麼?」
我微微一驚。她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胳臂上,放低聲音輕輕說:「海斯亭先生,請你對她多
加照顧吧,我那可憐的艾蜜莉。他們是一夥騙子––所有人全是。哦,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不手頭拮据,只想千方百計地從她那兒搞走錢。我已盡我所能地保護了她
。現在,我讓開了路,他們可以乘機欺弄她了。」
「當然,何沃德小姐,」我說道,「我將盡力而為,不過我認為你太激動了,也太過慮了
。」
她緩緩接著一個食指打斷了我的話。「年輕人,相信我,我在這世界上好歹總算比你多活
幾年。我只要求你睜大眼睛時刻提防就是了。你會懂得我說這話的意思的。」
從打開的窗戶外傳來了汽車的震顛聲,何沃德小姐站起身來,朝門口定去。外面響起約翰
的聲音,她一隻字握著門把,扭過頭來對我打了個招呼。「海斯亭先生,最主要的是要注意那
個惡棍––她的丈夫!」
沒有時間再多說什麼了。何沃德小姐已被淹沒在一片熱切的勸她別走的說話聲和道別聲中
。英格里桑夫婦沒有露面。
汽車剛一開走,凱文帝斯太太就突然離開大家,穿過車道,往草坪那邊向一個正朝這幢房
子走來的蓄著鬍子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去。當她對他伸出手去的時候,她的雙頰泛起了兩朵紅
暈。
「那是誰?」我銳聲問道,因為我對此人有一種出於本能的懷疑。
「那是鮑斯坦醫生。」約翰簡單地回答說。
「鮑斯坦醫生是誰?」
「他患過嚴重的神經衰弱症,現在正待在這個村子裏進行安靜療法。他是倫敦的一位專家
。我認為,是個很有才幹的人––當今最出色的毒物學專家之一。」
「他是瑪麗的要好朋友,」辛西婭忍不住插嘴說。
約翰.凱文帝斯皺起了眉頭,改變了話題。「去散個步吧,海斯亭。這是件糟糕透頂的事
。她說話老是那麼祖魯,可是在英國沒有比伊芙琳.何沃德這樣更忠實可靠的朋友了。」
他帶我走上種植園中間的小徑,穿過在莊園一側的林子,朝村子踱去。
當我們在回家的路上,在某一戶人家門前,有個面貌姣好、吉卜賽打扮的漂亮年輕女人,
迎面對我們微笑著點頭問好。
「是個漂亮姑娘,」我以鑒賞的口吻說。
約翰的臉色沉了下來。「這是雷克斯太太。」
「就是何沃德小姐說的那個––」
「一點不差。」約翰說,帶著一種毫無必要的粗魯口吻。
我想起了大房子裏的那位白髮飄飄的老太太,以及方才對我們微笑來著的那張活潑淘氣的
小臉蛋,一種模模糊糊的預感像一陣寒風使得我全身毛骨悚然。我把它撇到了一邊。
「斯泰爾斯真是一座光榮的古老邸宅。」我對約翰說。
約翰優鬱地點點頭。「是呀,是一宗好資財啊。它將來總有一天會是我的––要是我父親
立下的是一份像樣的遺囑的話,按理現在就應該是我的了。而且。那樣我手頭也不會像現在這
樣拮据得要命了。」
「手頭拮据,你?」
「親愛的海斯亭,我不想告訴你,我為了搞錢真是智窮計盡了啊。」
「你弟弟不能助你一臂之力麼?」
「勞倫斯?他用新奇花樣的裝幀印刷那些亂七八糟的詩,把他有的每一分錢都花光了。不
,我們都是窮光蛋。我必須說,我母親一直來對我們還是很好的。這是說,到現在為止。當然
,在她結婚以後––」他突然停住了,皺起了眉頭。
我第一次感到,隨著伊芙琳.何沃德的離去,某種難以確切表達的東西也從這環境中消失
了。她的存在使安全有了保證。而現在,安全已經失去––空氣中似乎都充滿了猜疑。鮑斯坦
醫生那張陰險的臉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使我感到不快。我的腦子裏充滿了對每個人每件事的
模模糊糊的懷疑。一時之間,我有了一種快要出事的預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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