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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偵探推理類[E. Stanley Gardner] 柯賴二氏系列三 黃金的秘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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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2: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對卜愛茜機關槍式速度的打字聲音已經聽習慣了,所以,當我站在「柯氏私家偵探社」
門前,要推門進去時,聽到喀啦––喀啦––喀啦的打字聲後,幾乎認為我走錯地方了,必須
退回來認定一下,才放心走進去。
  我推門進去,平時卜愛茜坐的位置上坐了一位比較漂亮的女孩子,雙臂幾乎抱住了那台打
字機,一隻手中拿了一支橡皮筆在擦打字機上打錯了的紙。她抬起頭來,當然不認識我。
  我用大拇指一翹,翹向柯白莎私人辦公室,「有客人在裡面嗎?」我問。
  「有,」她說,伸手向電話。
  我說:「不必通知,我等好了。」
  「請問先生貴姓?」
  「沒有關係的。」
  我走向一角,坐下來,拿起報紙。她不時看向我。我根本不看她,我知道她什麼時候看我
,每次她看我,她必須把在打字的手停下來。
  我可以聽到柯白莎辦公室裡聲音傳出來。只是斷續的聲音和單字,不能分辨出內容來。過
了一下,辦公室門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那時我的報紙正拿在前面,但是我自報紙下緣望下
去,可以看到他膝蓋以下的腿和腳。
  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家都知道偵探喜歡穿大而寬頭的鞋子。有一段時間私家偵探都是退休
退職的警察警官在擔任,這句話是有點道理。但是近年來聰明的私家偵探早已把這習慣改過來
了。
  這個男人體重不大,深色鞋子,燙得很好的褲子,但是他腳部的動作使我把報紙留在原來
的位置不動。他走向門口,突然停下,轉身回來對白莎說話。他的腳尖是直接朝向我坐的方向
的。我還是用報紙擋在他和我之間,他也就站著不移動。
  我把報紙放下,隨便地向上一著,我說:「請問是柯太太嗎?」
  她快快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男人四十五歲,高身材寬肩膀,他像是個文靜、保守的人,但是在他眼中有我不喜歡的
表情,雖然我沒有看向他,但是我知道。
  白莎道:「年輕人你想要什麼?別說你來這裡是想推銷什麼東西的。看,我這裡什麼雜誌
都訂了,至於捐款,那更不必談了。」
  我笑著道:「只要等你空時接見我一下就行。」我又回頭看我的報紙。
  那男人說:「柯太太,再見。」走出門去。柯白莎等外間房門關上,她用大拇指指一指叫
我進她的辦公室。
  我跟她過去把辦公室門關上。她點上一支香煙。她的手在顫抖。「我的上帝,唐諾。」她
說:「你怎麼會知道的?」
  「知道什麼?」
  「知道他是一個在找你的偵探。」
  「那是他的鞋尖,指向於我的那種樣子。」我說:「他看起來像隻獵狗。」
  「真是險之又險。」她說:「但是對你沒有好處,危險還在後面。」
  「他找我做什麼?」
  「你該知道的呀。」
  「他說些什麼?」
  「說他最近一個一個地在找和這件謀殺案有關的人,在談話。他說他要知道有沒有一個姓
賴的人在替我工作。他問那姓賴的是不是在替一個姓薄的工作。」
  「你怎麼對他說?」
  「我告訴他,有關我的雇主要做什麼,我不太方便討論。那該由他去問薄先生。」
  「他們很聰明,」我說:「他們是因為其他原因在追蹤薄雅泰,而他們發現我也在那地方
。」
  她說:「他們發現你的樣子,正符合於金見田案子中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可能。」
  「那我們怎麼辦?」
  我說:「我看我得溜掉一陣子。」
  「案子你辦得有進展嗎?」
  「一點點。」
  她說:「唐諾,你老是把我拖進麻煩去––自從你來了之後,每一件案子都弄得危險啦。
我怕怕了呀。」
  「你也比以前賺錢多十倍以上呀。」我指出道。
  「是又怎麼樣?你太野,你太冒險。要知道鈔票在監獄裡是沒有用的呀。」
  「有人正巧在我辦的案子時,挑一個特別的時間,把一個人幹掉,不是我的錯呀。」
  她想不出這個問題她該怎樣回答,所以她根本就不回答。她用發光的眼睛,冷冷看向我,
她說:「我打電話給愛茜,問她我交給她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她說你把她叫停了。」
  「是的。」
  她臉脹紅了,「這個辦公室由我在主持。」
  「而我是費氏銷售公司的主持人。想想看,花了那麼多勁建立一個門面,結果進來的人發
現信紙信封上面印的是柯氏私家偵探社。」
  「但是,」白莎強詞奪理地說:「我不能付了錢讓她坐在那裡修指甲,什麼也不做。我給
她的工作也是一定要做的。」
  「另外再找個女孩子,」我說:「把它記在開支上。」
  「開支無所謂,我要和你交換。你把外面那女孩子帶走,我要卜愛茜回這裡來。」
  「好呀,你怎麼說都行。」
  「我說過了。」
  「你是老板。」
  她等候我來辯論,但是我沒有。
  「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她忍不住說。
  「沒有呀,你要這樣辦也沒有什麼不對。當然,照目前情況看,事情已經相當有眉目了。
就怕這位小姐會回家告訴她媽媽、男朋友,她工作地點為什麼改變了。」
  「我就開除她,另外請一個反正也不合理想。」
  我說:「好呀,一定注意選一個沒有男朋友,沒有家屬的。」
  「為什麼?」
  「因為女孩子回家會開口。那一個在普門大樓的辦公室––你是知道的。我沒有事給女秘
書做。那裡是裝樣子的。有點頭腦的女孩子都會知道這是個陷阱。」
  柯白莎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煙。「照你這樣說,這樣是不行的?」
  「不行的。」
  「唐諾,他們會捉到你的。他們會把你拖到旅社去。那邊的人會指認你,你會去坐牢,別
以為你坐牢我還會給你薪水。」
  我說:「今天下午我要花費開支費一千元。」
  「一千元?」
  「對的。」
  柯白莎拉一下放現鈔的抽屜,確定抽屜是鎖著的。沒錯,抽屜是鎖著的。她說:「看樣子
你得用別的戰略了。」
  我說:「我已經用掉了呀。」
  「你已經什麼?」
  「我已經花掉了。」
  她的眼皮眨了好幾下,然後盯著我看。「哪裡得來的?」
  「薄先生交給我的。」
  「你從我這裡拿了錢之後,又直接向他去要錢?」
  「不是的,是他自己要拿給我的。」
  「你拿到了多少?」
  我用手把手指指尖放在一起又分開來做成一個張開的手掌。「沒有限制。他告訴我,隨時
候如我要幾千元,開口就可以。」
  她說:「這個偵探社,有關錢的事都由我安排。」
  「你儘管去安排呀。只要不影響我的設計。」
  她湊向前,盡她身體能接近她桌子,來面對我。「唐諾,」她說:「你得寸進尺。我是老
板呀。」
  「這一點不必爭論。」
  「但是,當我––」
  外面辦公室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我能聽到新來的秘書快快的腳步希望能阻止他向前來
,轉開門把,闖進來的人。門被一下推開,薄好利一陣風似地進來。「還好你在這裡,」他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我心臟病發作?」
  我說:「你就把困難告訴我就可以了。」
  「我和你兩個要好好談一下。走,我們換個地方談。」
  柯白莎一本正經地說:「薄先生,自今以後,給你的報告都由我來給。唐諾負責所辦事情
的書面報告,我整理後再交給你。這辦公室最近的作業方式有些亂。」
  薄好利轉向她說:「你在說什麼?」
  「你的一切業務關係是和我發生的。在以後,希望你能一切都和我商量。所有報告也由我
來給你。」
  薄好利自眼鏡的上面看向她。他說話聲音很低,很能自制,而且十分的有禮貌。「我懂了
。」他說:「是我亂了章法了。」
  「是唐諾亂了章法。」
  「可能是為了開支費問題?」
  「那只是一部份而已。」
  薄好利說:「跟我來吧,唐諾,我和你談談。」
  柯白莎酸溜溜地說:「沒關係,不必管我。我是他的雇員而已。」
  薄好利看向她,他平靜地說:「我的原則當然是以我的利益為第一優先。你別忘了,所有
的錢都是我付的。」
  這一下白莎弄清楚了。她說:「是的,是的,當然,薄先生。我們代表的是你的利益。我
們希望做的,就是達到你的要求。」
  薄先生扶住我的手,他說:「那麼走吧,唐諾。」
  「我們去哪裡?」
  「下樓,在我車子裡談。」
  「出去旅行一下也許對健康有益。」白莎說。
  「我也想到過一招。我們公司車在哪裡呢?」
  「車庫。」
  「再見。」我說。
  「愛茜什麼時候還給我?」
  「暫時不知道。」
  柯白莎強忍她自己的脾氣。薄好利扶住我的手肘,帶我經過辦公室,下去到停車場,他的
大房車就停在那裡。「好了。」他說:「我們在這裡談。」
  他把自己滑到駕駛盤後面。我坐他旁邊。「小洛的事,怎麼回事?」
  我說:「你自己想想看。」
  「我是在想,我早就該想了。但是這種可能性從來也沒有想到過。」
  「除這些之外,還會有什麼可能性呢?」
  「我一直以為是一個詭計,目的是想把我的錢弄過去。我認為卡伯納是所有事情的主腦人
物。錢也是他賺來的。薄太太希望洛白有成就,而其他人認為要進攻薄太太,最好的方法是經
由洛白。」
  我說:「這是個詭計沒有錯。他們把洛白推向最前方。我倒覺得這和卡伯納無關。」
  「他多少總是有一點份的。」
  「比伯納更精明的一個頭腦,一定在幕後主持著大局。假如卡伯納也有份,他也只是被利
用而已。據我所知,為了他自己,卡伯納並不希望薄太太的兒子牽進危險環境裡去。」
  薄先生吹一下口哨。「到底是怎樣一個詭計呢?」
  我說:「他們買下了河谷鎮開金礦及所棄置的渣滓之地,大力在宣傳這裡面還多的是金子
。」
  「有沒有金子呢?」
  「我不認為會有。但是深到近河床石的地方,過去挖礦的公司倒是沒有挖過。」
  「這就是他們持以為據的嗎?」
  「是的。」
  「他們準備怎麼做?」
  「把面額一元一股的股票以五百元一股的現價,經由一個已倒閉又重組的公司賣出去。」
  「老天,他們怎麼可能這樣做呢?」
  「能說善道的推銷方法,高壓作業,選擇可能買主,爭取拜訪,訓練好的說詞,爭取在三
分鐘內把要說的說完,把死的說成活的。幾個當中有一個上當就足夠吃了。他們把一個錶放在
凱子的前面。凱子被他說得好像自己很重要,時間就是金錢,自己重要到一分鐘也不該浪費。
推銷員說完他的話後,本來該凱子發問的時候,凱子反而放棄發問權,煞有其事地敲敲桌子對
推銷員說,你的三分鐘用完了。」
  「這樣做有用嗎?」
  「有用,凱子自己會急急地投入羅網去。」
  「給你一講,」薄先生說:「我懂了,很好的心理學。」
  「也相當有用。」
  「投資的人因而該問的也沒有問?」
  「沒有,每次投資人要問什麼問題,推銷員又開始講,好像他講到要點,被打斷似的。因
為他限定的時間只有三分鐘,所以他得拼命講。」
  「計畫要是出自我那寶貝兒子,我倒還真是要恭維他。」薄好利說:「他比我想像中要聰
明呀。」
  「不是他想出來的。」
  「那麼是什麼人呢?」
  「多半是一個律師––叫作韋來東的。他也弄出了一個辦法,可以在投資條例中取巧。」
  「辦法合法嗎?」
  「也許不合法,至少他們執行的方法是不合法的。所以才要小洛做這個總經理。」
  「推銷的方法是沒有什麼錯的囉?」
  「沒有,而且非常聰明。」
  薄好利抽出一條手帕,在他前額擦著。「想起來是我不好。太早叫小洛自己去發展,不去
查看他在搞什麼,是我沒有負到教養的全責。」
  我什麼也沒有說。
  過了一陣,他說:「賴,你準備怎樣做?」
  「你有多不希望小洛坐牢?」
  「不論如何,我們要避免這一件事發生。」
  「我認為我必須自己到河谷鎮去一兩天。」
  「為什麼?」
  「那是他們作業地區。」
  「在那裡你希望找到什麼呢?」
  「我可能找到以前那家公司有關從前挖掘時的記錄。」
  「又如何呢?」
  「假如被我找到。」我說:「記錄上所示已如我所想時,我就可以和律師談判––不過恐
怕找是極難找的。」
  「為什麼?」
  「想出這種推銷計畫和打破投資條例的人,恐怕已經處理過這一切了。」
  「你還要做什麼?」
  「現場看一下,希望能看穿這場陰謀。」
  「你離開這裡後,那另一件事––怎麼辦?」
  「那另一件事目前太燙手了。燙手到我一碰就非燙傷手不可了。我也是因此而想離開一兩
天,等這件事冷一冷。」
  「我不喜歡這樣。你離開一下後雅泰有電話來。她說她意會到你只是和我走到車庫而已,
以為你會立即回去的。她要見你。她在擔心––豈有此理,唐諾,我們都擔心,我們都變成了
要依靠你了。」
  「你雇我,本來是為了如此的。」
  「我知道,但是有一點不同。假如你離開,雅泰會迷失的。」
  「雅泰也必須離開。」
  「什麼?」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
  「你是說和你一起離開?」
  「不是,該自己另去別的地方。去拜訪什麼人,和不在本市的朋友聚幾天,不要給任何人
知道去哪裡了。」
  「為什麼?」
  「因為,在我能知道答案之前,我不希望有人問她問題。」
  「但是,你為什麼離開呢?」
  我說:「偵探已經跟上我了。他們在調查,你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他們在調查什麼?」
  「不要,不要。」
  「好吧。我告訴你我要幹什麼,和你能做些什麼。」
  他想了一下,自口袋摸出支雪茄來,把尾巴剪掉,插上一支火柴。「你什麼時候離開?」
他問。
  「馬上。」
  「我怎樣可以和你聯絡?」
  「最好你不要。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和柯白莎聯絡。」
  「但是你是要去河谷鎮?」
  「是的。」
  「你不知道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你要先回自己住處,帶些東西––」
  「我哪裡也不去,什麼東西也不帶。我現在去車庫。把公司車開了就上路!要什麼東西,
一路可以買。」
  「立即走?」
  「還有一件事辦完就走。」
  「什麼事?」
  「辦理費先生辦公室的一件大事。」
  「我可以開車送你去普門大樓。」
  「我先打個電話進去。」我說:「你等一下,我就來。」
  停車場加油站有一個公用電話。我打卜愛茜給我的號碼。愛茜來聽電話。「有消息了嗎?
」我問。
  「你太把他們想成不要你的鈔票了。」
  「為什麼?」
  「你說他們會把截止時間定在下午二點。」
  「他們怎麼說。」
  她說:「那推銷員自己來了二次。他說十分鐘後還要來。他說他可以依你條件辦理。但是
一點鐘前不能簽約,就沒有辦法了。」
  我說:「再拖一下。我會設計一個合約的。」
  「他帶了一個來。」
  「我不會喜歡他的合約的,」
  「要我替你告訴他嗎?」
  「不要,你拖他一下就可以了。我就回來。」
  我走回停車處對薄好利說:「好吧,你開車送我入普門大樓好了,再不然我可以搭計程車
。」
  「我送你去好了。」於是我們乘他的車來到普門大廈。
  我上樓去辦公室,薄好利在樓下等我。我進門的時候,力格普在等我。他握住我手下上上
下下地搖,他說:「費先生,恭喜,恭喜!你是我十五年推銷經驗中最具賺錢頭腦的生意人。
你贏了,依你的。」
  他扶住我手時,把我帶進私人辦公室,好像這地方是他的似的。他拿出一張股票,他說:「
你看,這是一股的股票。這是一張我們總經理和他的秘書都簽好字的合約書。」
  「你工作效率好得很。」我說。
  「要使這種特殊請求得到上級批准,工作不快不行。一開始當然不會有人同意,但是我告
訴他們,目前錢不在你手裡。又說你百分之百可靠,是個好客戶。說你––」
  他不斷說下去,但我已不在聽。我在看這張他們擬好的合約。出乎意料的,內容竟完全是
我告訴他的。我在我應該簽字的位置簽上字,又在完全相同的一份上也簽好字,我把一千元交
給他,把股票一股,和那張生效了的合同放入口袋。合同是由丁洛白以總經理名義簽的字,另
外有一位姓麥的秘書簽字。我和力格普握手,告訴他我另有約會,把他推出辦公室。
  我對愛茜說:「記住,你一個人維持這辦公室開著,等我回來。」
  「你去哪裡?」
  「我公事出差要出城去。」
  「這件事你和白莎談過了嗎?」
  「有。」
  「她怎麼說?」
  「可以的。」
  「把我拋在這裡看雜誌?」
  「是的。你願意的話可以織件毛衣。上班時可以抽煙,也可以嚼口香糖。這裡的工作就如
此。哪裡去找這種工作?」
  她大笑。
  「我變了是支花瓶了。」
  「那正是我要你扮的角色。」我說:「懂了嗎?」
  她向我真心笑一下。她說:「唐諾,祝你好運。」
  「你要繼續為我祝福。」我說。走下去,告訴薄先生,我已經一切就緒,準備要走了。他
堅持要把我帶回白莎停車的車庫,我可以去拿那老爺公司車。當我把公司車開離車庫時,我看
到薄先生的眼神,他絕不像我想像中那麼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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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河谷鎮,一度確是市商會可以大吹特吹的地方。高山之上是大松樹、橡樹和石南科灌木的
天下。稍下一點,是大的造船用槲樹。其下是起伏的丘陵地,再下就變成了一度極為肥沃的山
谷地。
  現在,整塊地是廢地,大塊大塊的石頭,排列在深深挖泥機挖出的巨溝旁。這些都是原始
冰河和河水浸蝕的大圓石。當時也許要大得多,即使現在仍像大太陽中沙漠裡的大白石。在挖
金的人沒有碰過的丘陵地上,大量的橡樹造成了黑黑的陰影。斜坡上不是葡萄園就是蘭園。留
下來的足夠告訴大家,這裡一度未被破壞前農夫們有多快樂。
  一條河自山上流下,在河谷鎮外經過,隨後因著地勢的轉平,分成很多支流,流入醜陋不
堪的人造石塊區。
  我找到一家汽車旅館,先住下來。登記的名字用真名賴唐諾,登記的車號也一字不錯寫上
公司車車號。我怕的是有一天警方會調查我每一分鐘的行動,我不能叫別人說我使用假名在逃。
  我立即展開行動。
  仍居本鎮未離開的鎮民深恨挖金人的不擇手段。本來有地的人,已經清理一切拿了現鈔去
較大的城市了。鎮裡,一度全是挖金辦公室、機械公司,現在都空了出來。整個鎮裡暮氣沉沉
有如葬禮儀式在進行中。仍在鎮上做生意的店鋪都很沮喪,留在那裡的原因是暫時不知該到哪
裡去。
  沒人知道挖掘公司當時的紀錄後來到哪裡去了,那些總公司都是在別的地方的。資料都沒
有了,大機器也沒有了,連雇員也不知去向了。
  我不斷地詢問,有沒有哪位年長雇員仍在鎮裡沒有離開。有位雜貨店的老板告訴我,他認
為有一個老隱士,叫作彼德什麼的,當初有替挖掘公司服務,參與挖掘。他想不起彼德姓什麼
了,也已不知道他現在住哪裡了,不過他在河的下游一哩處有一個住處。那地方還有一塊地,
沒有被他們挖過,而彼德住在這上面。他每過一段時間會到鎮上來採購一些供應品。他都是付
現,而且從不多言客套寒暄。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如何維生。
  我又聽到有不少公司正在這一帶計畫要把石塊放回地下,而把地下沃土再翻到上面來。老
本地人都在說,即使他們能辦成,也至少要很多年後,上面才能長出農作物來。另外一派人物
認為只要用現代化的科學肥料,谷類幾乎立即可以自這種泥土上生出來。各派自以為是,先入
為主,凡是和自己不同理論的都不予考慮,聽都不聽,各作沒結論的爭論,我知道和他們去談
話,不會有結果的。
  我來到彼德的隱居處時,時間已近黃昏。他住的地方一度曾是挖掘現場作業的房子,四周
都有窗戶。一半的窗戶,已經被彼德用油筒上剪下來的鐵皮釘在窗上,封了起來。
  彼德已經快近七十歲了。他骨骼很大,但是肉不多。沒有皮鬆弛的樣子。他姓苟。
  「你想要知道什麼?」他問,一面引導我坐向一張自造的木板凳,板凳邊上有個舊貨堆裡
撿起來的破火爐,火爐裡有火在燒,火爐上一隻鍋子,沒有鍋蓋在煮豆子。
  「我想知道一些這一帶的古老故事。」我說。
  「為什麼?」
  「我是個作家。」
  「你在寫什麼?」
  「一篇掘金的歷史故事。」
  彼德把煙斗自嘴上拿下來,拿住煙斗部,把柄端向河谷鎮大概的方向指一指。他說:「他
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的。」
  「他們偏見很多。」我說。
  彼德有趣地輕聲咯咯而笑,哲學意昧地同意道:「一大堆狗屎理論。」
  我向房間的四面看看。我說:「蠻溫暖的住處呀。」
  「給我這種人住正好。」
  「怎麼可能挖金子的人沒看中這塊地呢?」
  「他們一定要留一條地,使河水不倒灌進工作的地方來。他們本來想做一條防洪堤,把河
水引開,但沒有成功。他們留這一條地不挖,以便將來再來時,土地不會給河水淹沒了。」
  「這一條未挖過的地有多大?」
  「大概一哩長,幾百碼寬吧。」
  「真是極漂亮的農地,其他地方本來也像這裡一樣嗎?」
  「不是,這一條本來也是未耕的土地。其他土地都不知要比這一帶好多少。尤其是近山谷
的地。」
  「我覺得這一帶已經不錯的了。」
  「嗯哼。」
  「我一路過來還看到有兔子。」
  「不少兔子。有時我也打一兩隻吃牠們的肉。」他伸手指指牆上掛著的點二二口徑銹掉的
來福槍:「這支槍外表不怎麼的,內膛可是光亮如鏡子的。」
  「這塊地的地主是什麼人呢?」
  他的眼睛閃著光彩。「本人。」
  「真是好極了。」我說:「我覺得在這裡生活,比在鎮上好得多。」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個鎮已經死掉了。這裡則不然。你怎麼找來的?」
  「鎮裡有人說你可能在這裡,而且可能告訴我一些挖金時代的故事。」
  「想知道些什麼?」
  「只是些一般性的就可以了。」
  彼德又把煙斗的桶指向河谷鎮的方向。「那些人真令人倒胃口。整件事,我在開始的時候
就完全看透了。這一帶的土地肥沃,用馬用犁的時候,這裡是魚米之鄉,農夫生活過得十分愜
意,突然有人來遊說挖金子,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大家反對,突然真的有了金子,大家
瘋狂起來。地價也狂升起來。沒有人肯出售,因為天天有新價。商會介入,他們向商人低頭、
把整個鎮送上門去。鎮裡每一個人都有工作做,還要自外鎮進口人來,很多很多人。市鎮大大
膨脹,物價飛漲,交通工具來不及供應貨品。每每有冷靜一點的人都會談起,一旦挖金公司工
作做完,市鎮會變成什麼樣子。
  「慢慢的,狂熱平靜一點了。炒地皮的人都想脫手了,買的人意願不高了,工作需要的人
少了,即使賣壓重,市商會尚不能面對現實。他們不斷說有一條鐵路會築進來經過這裡,本鎮
會是鐵路上重鎮之一。又說石頭下面還有黃金。但是下坡時比上坡時快得多。不多久,就變成
今天你見到的模樣。每個人都在詛咒挖金公司。」
  「嗯哼。」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的?」
  「正當他們開始要挖金子的時候。」
  火爐裡的火旺了一點,火爐上的豆子在滾,彼德站起來,用支木匙把豆子翻一翻。
  「我對這一段十分感到興趣。」
  「你說是個作家?」
  「提的,假如你想賺幾塊錢,我可以整個晚上和你在一起,你講的對我都會有用的。」
  「多少錢?」
  「五塊錢。」
  「先拿來。」
  我給他一張五元鈔票。
  「一起用晚餐。」
  「高興之至。」
  「除了豆子,餅乾,糖漿,沒有別的東西。」
  「聽來已不錯了。」
  「你不是本地區的漁獵督導官吧?」
  「絕對不是。」
  「好吧,我還有兩隻偷獵來的雞。我們兩個先來吃飯。吃完了飯,再來聊。」
  「我幫你弄好嗎?」
  「不要,你坐著。坐那角上去,不要擋路了。」
  我看他一個人弄晚餐,不自覺地有些羡慕他。房子很簡陋,但是很乾淨。每一件東西有一
定位置,沒有一件東西不在位置上。食櫃是木板釘成,原來是裝兩個五加侖煤油筒的大木箱。
裝物櫃是小木箱上下左右釘在一起的,都不必用鋸子就釘成了。彼德拿出兩套刀叉盤子。糖漿
,他解釋給我聽是自製的,一半白糖,一半紅糖,加了點楓樹味。餅乾,實際上是自己用鐵皮
烘的乾餅。沒有牛油。乾煮豆裡大蒜特別多。汁很濃厚。雞是醃過的。彼德解釋在本州准獵季
中,他喜歡宿營打獵。有時禁獵季也手癢,不過打來的雞必須遠離房子去毛,去內臟,去頭,
去足洗清潔,所有雜碎都要埋掉,然後把牠醃過。沒有一個渾帳的漁獵督導官可以找到他藏在
哪裡。
  「這些傢伙常找麻煩嗎?」我問。
  「城裡有一個傢伙自己討了一個督導官助手幹。」彼德道:「他有時會到這裡查看一下。
」彼德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說:「還不是每次什麼都找不到。」
  晚餐吃得很舒服,飯後,我希望彼德准我來洗盤子,但是在爭論的時候,彼德就把該洗的
都洗乾淨了。所有的東西又放進了箱子做成的食櫃。彼德把煤油爐放上自己造的桌子。
  「來支香煙?」我問。
  「不要,我還是用我的煙斗。便宜一些。我也喜歡用煙斗––有滿足感。」
  我自己點上香煙,彼德點上煙斗。那是個斗很大的煙斗,所以要裝很多煙絲,吸起來尼古
丁一定很多,整個房子也都是煙味,不過並不難聞。
  「你想知道些什麼?」他問。
  「你也曾經參與探勘過?」
  「當然。」
  「怎麼深勘的,我認為不是太容易,因為值錢的都在水下面。」
  「那時候,」他說:「我們有個鑽井機,用它來探勘不困難。你把鑽頭打穿地面到河床,
用個吸泥機把地下泥巴和水吸出來,所有吸出來的倒進一個大缸,一盤一盤淘,就掏出黃顏色
來了。」
  「顏色?」我問。
  「是的。那是被河水及冰河自上游沖下來的,大小如針尖。要很多很多次的淘金後,才能
值一毛錢。」
  「那你必須要掘很多很多洞,才能賺錢囉?」
  「不行,賺不到錢。只有大大的挖土機在一毛錢一平方碼的土地上才能有利潤。而且還只
能一個人工一天開完。」
  「但是,這種蹩腳礦苗,他們用什麼方法來估計可以有多少利潤呢?」
  「容易。」他說:「工程師打洞知道一次可以抽出多少平方英寸的泥土,而每一平方英寸
泥裡又有多少的散金。」
  「他們沒有挖到有很多很多金子的洞嗎?」
  「沒有,只是黃金的顏色而已。」
  我等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在想,只是想出了聲音。「要偽造這一類資料,並不困難呀。」
  他自口中拿出煙斗,看向我一分鐘,把嘴唇閉成一條直線。什麼也不說。
  「這是唯一你們探勘過的地方嗎?」我問。
  「不是。我熟悉這一種方式的工作後,」他說:「他們調我去全國工作。我也去過加拿大
的克倫岱克河,那是尤肯河的金礦區,那裡常年冰凍,我們先要用水蒸氣把表面的冰溶解才能
開始挖洞。我也去過南美探勘。我跑遍全國––最後回這裡開挖泥機。」
  「存下錢來嗎?」
  「一毛也沒有。」
  「但是你現在不工作了呀。」
  「沒錯,我還過得去。」
  我靜默了一下。彼德又說:「我現在過日子花不了多少錢。我的東西都是來自就地取材。
蔬菜是自己種的。只有豆子,煙草,糖,麵粉是不時要進城買的。我也買醃火腿,炸火腿剩下
來的油可以炒菜。一個人生活,簡單得很。」
  我又自己想了一陣。我說:「我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過一個十分舒服的黃昏。現在
只缺乏一件事了。」
  「什麼事?」
  「來一點酒。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進城,很快弄一瓶回來。」
  他看向我、好久地不開口。「你喝什麼的酒。」他問。
  「隨便什麼,只要是好酒都行。」
  「你通常付多少錢去買酒?」
  「三塊錢左右一夸特。」
  他說:「你別離開,我馬上回來。」
  他站起來,走出門去。我聽到他走出去的腳步聲。我聽到他走出去二十尺左右。然後他站
定了不動。此後,腳步聲又響起。門外月光正明。經過沒有被洋鐵皮打死的窗戶,我向外望,
我看到月光照射下,橡樹,鬆樹底下都有陰影。挖掘過的地方高低不平,一部份凸起之地反射
月光成白色,使我想起了沙漠。
  過不多久,彼德回來坐下。我看向他,拿出我的皮夾,拿出三張一元鈔票。
  他交回我一張鈔票,伸手進褲袋,掏出一個五角硬幣,交給我。「我只帶來一品脫。」他
解釋道。
  他自後褲袋拿出一個瓶子。放在桌上,自己去拿了兩個杯子。他倒了一些在兩個杯子裡,
自己又把瓶子放回後褲袋。
  酒是深琥珀色的。我嘗了一下。居然不壞。
  「好貨,」我說。
  「謝了。」他謙虛地說。
  我們坐在那裡喝酒,抽煙。彼德給我說老礦區的故事,給我說沙漠中失落礦區的故事,非
法占奪他人礦權的故事,因礦造成夙怨的故事,也點綴了不少本地舊日最熱鬧的奇聞軼事。
  第二杯下肚時,我頭腦已經有些嗡嗡的了。我說:「聽說最近有一家新的挖掘公司,想要
來這裡。」
  彼德咯咯笑出聲來。
  「會不會你們那個時候漏失了什麼?」
  彼德說:「那時我的老板是個姓潭的老頭子。以為他的眼皮底下會漏失什麼東西,那是天
下的大奇聞。」
  「但是仍有一些地方他們不能深及河床石,是嗎?」
  「沒錯。」
  「有不少這種地方。」
  「沒錯。」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再挖?」
  「可以呀。」
  「能賺錢?」
  彼德把嘴唇閉緊。「也許。」
  「翻後,他們又可以再把這裡變成可耕地?」
  「那是他們在講。」
  「真成事實,不會那麼好?」
  「沒錯。」
  「我猜他們會找到你挖掘時的紀錄,知道每一塊地能鑽多深,鑽過多深,然後他們會知道
再去哪裡挖。」
  彼德湊向我道:「我一生見過最假、最鬼的騙子,都聚在一塊去了。」
  「什麼意思?」
  「他們這種挖掘法。」
  「他們已經開始挖掘了?」我問。
  「當然。這裡再下去一哩半。老天,全是騙人。」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說:「老天!他們把黃金放進鑽探的管子去,又把它抽上來,用盤子掏
出來。過一段時間,就會招攬一批凱子來參觀。凱子們個個兩眼瞪著盤子底下,猛看淘出來的
金沙。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一位工作人員要用手拉住一根繩子以安定鑽子的上下走動。你仔細
看他手,你會看到他一隻手放褲袋內,只有一隻手扶著繩子。你再仔細看,可以看到他不時把
口袋內的手伸出來去扶那繩子,又把本來扶繩子的手放口袋裡去。那隻才自口袋裡伸出來的手
中,會有含量的金沙撤進鑽頭裡帶下地去。告訴你,這是相當詭的設計。他們不會使它出來太
多的金子。他們算得精精的,而且,鑽頭不到以前鑽過的深度以下,他們也不出金沙。不過,
老弟,你相信我,這些凱子親眼見到,當鑽頭鑽到河床石之後金沙就大量增加了。你甚至可以
親自從一個洞的出金量,計算到每一畝地,可以出多少金子。又可以計算到發財的數目字。他
們得挖一個像肯德基州一樣大的洞,來藏這裡挖出來的金子才行。」
  「他們投資了不少黃金?」
  「什麼?撒進洞裡去的嗎?」
  「是呀。」
  他搖搖頭道:「要不了多少。他們是渾蛋。有一天會被捉去坐牢的。」
  「他們挖了幾個洞?」
  「三個。正在開第四個,才開始。」
  「什麼人在幕後,知道嗎?」
  「不知道,本州南方來的一批騙子。他們出售的股票也都在那裡。」
  「鎮裡的人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分成兩派。有的哇哇叫,發牢騷。有的贊成擁護。一旦只要有人又說要再挖掘這一帶的
土地,市商會就狗踮屁股高興得要命,以為以往的光耀日子又將來了––只是他們不要自己來
挖掘。」
  「為什麼?」
  「這顯得他們熱心過度了。一看到又有人來這裡挖金子了,我就知道金子是放下去的。他
們把金子撒下去,淘出來,籌錢再開第二口井。要不要再來點酒?」
  我說:「不了。這傢伙頂夠勁的。」
  「那是真話,我自己親手釀出來的,我知道。」
  「你說你的,我還要開車回去的。」
  「我自己一個人也不太喝,但是有朋友聊天時不同,你是個好人––作家,是嗎?」
  「嗯哼。」
  「寫些什麼?」
  「不同題目的文章。」
  「對開礦什麼也不知道,是嗎?」
  「什麼也不知道。」
  「怎麼突然發神經要寫這個題目?」
  「我認為會是個很好的題目––登上有關的雜誌,不是開礦性,但是是農業性的。」
  他看我半晌也不說話,慢慢地他又把煙斗裝滿煙草,全身輕鬆地抽著他的煙斗。
  過一陣之後,我告訴他,我要走了,我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再問他一些問題。我告訴他
,我每一次來都會付他五塊錢,占他一個黃昏時間。他說非常公平,我們互相握手。「但是,
」他說:「任何時間,你想來『拜訪』,用不到花五塊錢的,來就是來了。我喜歡你。不是每
一個來訪的人我都請他坐的。從來也沒有太多人嘗過這好東西。」他把手拍拍自己後褲袋裡的
酒瓶。
  「這我知道。」我說:「要再見了。」
  「再見。」
  我開車回到汽車旅館。一輛大而光亮的兩人跑車,停在我租的屋子前面。我把鑰匙拿出來
,打開屋子門。我聽到相鄰房子裡有聲音傳出,我很快把我房門關上。我聽到碎石鋪的步道上
有腳步聲,腳步聲走上我門廊,門上響起敲門聲。
  要來的終於來了。我至少該沉著應付。
  我把門打開。
  門外站的是薄雅泰。「哈囉。」她說。
  我把門為她打開。「這裡,」我說:「不是你該來的呀。」
  「為什麼不該?」
  「很多理由。例如,不少偵探正在找我。」
  「這點老爸告訴過我了。」
  「還有,假如他們發現我們兩個在一起,報紙上可有得寫了。」
  「你是說兩個在一間房裡?」
  「是的。」
  「多夠刺激。」她說。過了一下,她又說:「你不介意,我不在乎。」
  「我介意。」
  「介意什麼,你的名譽?」
  「不是,你的名譽。」
  她說。「父親也會來的,午夜前會到。」
  「他怎麼來?」
  「飛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汽車旅館?」
  「我一家一家找會找不到?這裡也只有四家,第二家就找到了。」
  「你父親來這裡幹什麼?」
  「事情越來越熱了。」
  「有什麼新發展?」
  「韋來東律師打電話給我,邀我明天下午兩點鐘到他辦公室去。」
  「不要去。」
  「為什麼不?」
  「我認為失蹤的信件在他那裡,他正在準備加重壓力。」
  「你認為所有信都在他那裡?」
  「是的。」
  「你根本不相信檢方偵探出賣地方檢察官這一套說詞?」
  我搖搖頭說:「先把自己放輕鬆,你已經在這裡了。先享受一下這裡的一切。」
  「唐諾,你喝酒了?」
  「怎麼樣?」
  「慶祝什麼?」
  「我和一個造私酒的一同吃了頓晚飯。」
  「造私酒的?我以為世界上已經沒有這一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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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人是一直到處都有的。以後也不會消滅的。」
  「那個人是好人嗎?」
  「嗯哼。」
  「酒好不好?」
  「相當不錯。」
  「有沒有帶一點回來?」
  「都帶在肚子裡。」
  「聞起來你喝了不少。」她走近嗅了兩下。「還有大蒜味。」
  「熏到你了。」
  「還好。可惜沒有早點來,可以一起去。和造私酒的一起吃有大蒜的晚飯,多過癮!大蒜
是加在什麼菜裡的?」
  「豆子。」
  她走向一張會發響的椅子,坐下來。「唐諾,你有香煙嗎?我一聽到你開車回這裡,就興
奮得不得了,連皮包都沒有帶,就立即過來了。」
  「皮包在哪裡?」
  「在隔壁那房子裡。」
  我給她一支紙煙,「裡面有現鈔嗎?」
  「有。」
  「多少?」
  「六百,七百元。我不知道正確數字。」
  「最好去拿過來。」我說。
  「喔,沒關係的。告訴我,唐諾,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想要弄一點可以對付韋來東的東西。」
  「為什麼?」
  「他要對你加重壓力,我就對他加重壓力。」
  「有可能辦到嗎?」
  「我不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
  「這裡是洛白公司有地的地方是嗎?」
  「這件事你知道有多少?」
  「只有洛白告訴我的一點點。」
  我看向她說:「我要問你一個可能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
  「那就別問,唐諾。我們處得不錯,我不希望你問我問題。」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喜歡獨立過我自己的生活。有人問我太多問題使我感到沒有隱私權。對
我喜歡的人,我會回答他問題,但是事後會後悔。我老是如此的。」
  「不管怎麼樣,問,我還是要問的。」
  「是什麼呢?」
  「你有沒有給你的洛白哥哥鈔票?』」
  她把眉頭起:「這恐怕是爸爸想知道的吧?」
  「是我想知道的。」
  「有,」她說。
  「多不多?」
  「不多。」
  「放進他公司的錢?」
  「不是,不是,爸爸一度不給他支援後,我給他一點,只是讓他過得去,又可以自己有個
開始。」
  「多少?」
  「我一定要回答這問題嗎?」
  「是的。」
  「我不願意。」
  「我希望你會回答。」
  「你強迫我,我會回答,事後我會不高興的。」
  「多少?」
  「大概一千五百元。」
  「多久一段時間之內呢?」
  「兩個月。」
  「什麼時候停止給他的?」
  「他開始工作後。」
  「自此後沒有再給他?」
  「沒有。」
  「你停止供給他後,他要更多的了,是嗎?」
  「是的,我恨他這個樣子。知道嗎?唐諾。我對他並沒有什麼關心。我覺得他惹人厭得很
。但是怎麼說他也是家庭裡的一分子。不應付他我就得出去自己一個人生活。」
  「為什麼不離開家自己去過呢?」
  「因為爸爸弄得一團糟。」
  「你是指他的第二度婚姻?」
  「是的。」
  「他是怎樣捲入這個漩渦的?」
  「我還真希望能知道呢。唐諾,這真不是一個話題。」
  「既然已經談起了,你就說下去吧。」
  「反正這我也有錯。」
  「怎麼會?」
  「我去南海、又去墨西哥,又去乘遊艇出遊。」
  「怎麼樣?」
  「留下爸爸一個人。他的個性也怪,他又硬又臭,但是內心非常優柔寡斷。他對媽媽非常
好。我們三個人生活得完全旁若無人。他的家庭生活非常圓滿,這對他十分重要。媽媽死後,
媽媽有她自己的獨立財產你是知道的––她財產分給我和我爸爸。那時我––我看我告訴你好
了––那時我因為一件失利的愛情,傷心得難過。現在我不再在乎了,那時我以為再也不會比
得過這種感情的傷害了。爸爸叫我出去走走,我裝了個箱子就走了。我回來時,他又結婚了。」
  「怎麼發生的?」我問。
  「其他的人是怎麼發生的。」她痛苦地說:「你看看她!我不喜歡說她,但是我也不必,
你自己親自見過她。兩種完全搞不到一起去的人,你倒說說看,只有一種可能。」
  我看向她。我說:「你是說勒索。你是在說––」
  「當然不是。」她說:「你自己研究一下,這個女人是個成功的女演員。你有沒有自己想
過,為什麼,那麼許多個性堅強的能幹女人,老是到老處女年齡還沒有結婚,而嘮叨,吹毛求
疵,整天批評別人的女人,卻能得到一個好丈夫?」
  「你想告訴我女人的擒夫秘訣?」我問。
  「是的,假如你不點不亮的話。」她半笑地說:「唐諾,你也是該知道這一類事的年齡了
。」
  「好吧,告訴我吧。」
  「有個性的人,是任何時間都不一樣的。」她說:「他們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像他君子
一樣改變面貌,耍小小的噱頭技巧。這一派的女人只會把自己表現在人前,我就是這個樣子的
。喜歡我就來娶我。
  「另外一派,她們並沒有一定的個性,但不同意別人的惡意,她們懂得把自己缺點掩飾,
爸爸現在的太太知道爸爸當時寂寞,要有一個家,知道他女兒出去旅行,可能會結了婚回來。
她請他到家裡去吃飯。
  「洛白也表現良好。表現出男人與男人的相對友愛。她當然絕不是現在你見到她的樣子。
父親對她有高血壓的事,在婚前是沒有聽到過的。那時,她只是一個不喜外出、愛護家庭的好
女子,她願意犧牲自己,為別人建立一個家庭,在爸爸很累時會替他按摩,無聊時會陪他下棋
––喔,她對下棋愛好得不得了。」雅泰眼睛發亮:「結了婚之後,她可一次也沒有和爸下過
棋。」她升高她的音調,以便學習她的繼母。「喔,我真好––想和你下盤棋。我常想以前和
你下棋好好玩。不過是我的高血壓。我現在不行了,你知道醫生叫我不可以受刺激。醫生要我
平靜,放鬆,不可以緊張。」
  突然,她停下,說道:「你看,是你引發了我的。我想你是故意等這個機會,趁我在生氣
的時候,好讓我告訴你我平時不會說的事。」
  「相反的,」我說:「我對這一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有興趣的是最後你和你的兄弟
達成了什麼協議了。」
  「感激非凡。」她大笑地道:「我挖出心來把什麼都告訴你,現在你說沒有什麼興趣。」
  我向她露露牙齒,我問:「吃過東西了嗎?」
  「還沒有,而且我餓極了。我一直在等你,以為你隨時會回來。」
  「我想,這種地方八點半之後是不會有店開著門的。不過,高速公路上應該找得到二十四
小時有東西吃的地方。」
  「你要知道,唐諾。」
  「什麼?」
  「你嘴裡噴出來的大蒜味道––」
  「有開胃作用?」我問。
  她大笑道:「你人很不錯,唐諾,但是你那輛車子,真是不敢領教。拿去,這是我車子的
鑰匙,我們一起出去歷險吧。」
  「你爸爸什麼時候到?」
  「午夜之前到不了。你倒真有辦法,把他弄得服服貼貼的。」她打開車門,自己先跳進去。
  我把打火鑰匙放進匙孔,把引擎打著。引擎轉動時既不咳嗽,也不打嗝喘氣,聲音輕得有
如縫紉機,但是力量大得如火箭。我把排檔放在低檔,輕輕加油,差點把我的頭搖掉。雅泰大
笑道:「和你那老爺貨不同吧,唐諾?這玩意兒除了陷在泥潭裡,否則我們用二檔起步。」
  「我現在懂了。」我說。
  我們找到了一家西班牙餐廳。她把餐單所有的特色菜都吃了。我們離開餐廳後,她建議道
:「我們在月光下開一會車吧。」
  我估計沿了河會有一條走出山谷的道路。最後終於找到了它。沿河而上,在山谷一千尺以
上時水泥路到了盡頭,我們在泥地上開,一直到了一個突出的地方,在那裡我們可以俯視整個
河谷鎮。自上面看下去,挖過的溝渠不怎麼深,也不反光。月光是柔和的,整個鎮是夜景的一
部份,就像星星,黑暗和在鳴叫的夜蟲一樣。
  我把引擎和車燈關上。她靠向我。一隻白尾巴野兔在月光下跳著竄過汽車的正前方。一隻
獵頭鷹猝然飛下攫捕一隻不知道是什麼的獵物。在山谷中它的影子只是一個斑點。遠的山脊在
月光下只是一條不明顯的線條,河谷鎮已經平靜地入睡了。我感到她身上傳來的熱量,清楚聽
到她平靜的呼吸聲。我向下看過她一次,以為她睡著了,但是她眼睛張得很大,對前面的景色
視若無睹。
  她伸過手來握住我手。她把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我手背上摩擦著。一度她歎了口大氣,突然
她轉向我,問道:「唐諾,喜歡這裡嗎?」
  我用嘴唇磨一下她的前額,作為回答。
  我以為她會把嘴唇抬高一些,讓我可以吻她的,但是她只是擠得我更近一點,靜坐在那裡
沒有動。
  過了一下,我說:「我們早點走吧,在你爸爸回來前,我們最好能在旅館裡。」
  「我也如此想。」
  兩個人一聲不響沿了山間的路境蜿蜒而下。然後她說:「唐諾,為了這件事,我可能一輩
子會喜歡你。」
  「什麼事?」
  「每一件事。」
  我大笑道:「算了,都是我該做的。」
  「不是,」她說:「還有為了一些你沒有做的事。唐諾,你是個好人。」
  「有什麼事你沒告訴我嗎?」
  「不是的。我只是告訴你,換了別人,不會像你那樣的。別的男人想要的太多,我要隨時
準備拒絕,我對你可以放輕鬆,你在我邊上,我可以只當你是宇宙的一部分,其實你才真正是
我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進取心?」
  「唐諾,別那樣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也懂。不過女孩子說哪一個男人在身邊絕對安全時,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恭維呀。」
  她大笑道:「假如你會知道,我真正心中感到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不安全,你會大吃一驚
。我意思是說,在那一段時間,環境多美,我,噯!我又何必給你解釋––反正,唐諾,你能
用一隻手駕車嗎?」
  「能。」
  她把我右手自駕駛盤上拿下,繞過她頭放在她肩頭上,自己彎曲向著我。我慢慢地把車開
過小鎮的無人街道,小鎮現在看起來像個鬼域,是活在記憶裡的地方,很多房子都是欠修,需
要油漆的。樹蔭在月光下有點詭異,房子更像是虛幻的。
  薄好利在汽車旅館等候我們回來。他包了一架飛機,又租了一輛帶司機的車子送他過來。
  「爸爸,你提前來臨了,是嗎?」雅泰問。
  他點點頭,又左右左右的看著我們兩個人。他和我握手,吻了雅泰,又轉過來看我。他什
麼也沒說。
  「爸,別那麼認真好嗎?」雅泰說:「我希望你那手提袋裡有威士忌,因為這時候鎮裡的
店早已全部打烊了。我看到小廚房裡有糖和平底鍋,我給你們做一點加糖的威士忌飲料好了。」
  我們一起來到雅泰為她自己及父親租下的雙人房。我們在客廳坐下,雅泰做了些熱的威士
忌飲料,把它倒在杯子裡,分給我們飲用。
  「在這裡找到什麼消息?」薄好利問我。
  「不多。」我說:「但是也已經足夠了。」
  「怎麼回事?」
  「他們是在探勘。他們探勘挖過的地,用的是鑽頭。因為鑽地只需要很小的土,而且把金
子放下去再鑽出來,花費不需太多。又可以把同一批金子用了一次又一次。」
  「多少?」
  「我不知道,很少的錢就可以了。應該如此。」
  「最後會變怎麼樣?」
  「公司幕後老板會把公司的錢都拿走溜掉。這裡也絕不敢弄探土機來挖一下,因為一挖就
會顯得金的成份相差太多,矛盾得無法解釋了,於是大家會知道金子是加進去的。」
  他把一支雪茄尾巴咬掉,靜靜地抽了一下雪茄。我見他曾經兩次自酒杯上緣看向女兒雅泰。
  「怎麼樣?」我說。
  「什麼東西怎麼樣?」他問。
  「下一個行動,完全由你決定。」我說。
  「你認為呢?」
  「完全在你決定如何處理。」
  「我把一切交在你手裡,知道你能幹,對你能保護我們,我感到滿意。」
  我說:「你別忘了,明天這時候,我可能被逮在哪一個地方監獄裡,被別人當謀殺犯處理
。」
  雅泰情不自禁短短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父親轉過眼光看了她一下,又轉回看我道:「你有什麼建議?」
  「你要使洛白不牽進去的意願有多強?」
  「非常重要,我自己正在使三個共同事業有一個大的進展。這時候,發生在我身上這一類
事件,會有重大的影響––倒不是經濟上的––但是,這些傢伙會用異樣目光看我,人們也許
會指指點點。我去自己俱樂部別人也會回顧著我。我走進房間時別人的談話會立即停止,而我
還要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我說:「處理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方法?」
  我關切地說:「我們也許可以一石二鳥。」
  「什麼是另外一隻鳥?」
  我說:「喔,只是偶發的一件事而已。」
  雅泰把她自己的杯子和盤子推向一側,自己靠在桌子上說:「爸爸,你看著我。」
  他看向她。
  「你在擔心,因為你以為我愛上了唐諾了,是嗎?」
  他光明正大地看著她眼睛說:「是的。」
  「我實在還沒有。我也不會去想愛上他。他在幫我忙,他是個紳士。」
  「我懂了。」薄好利尖酸地說:「你接受他,讓你自己信任他,但是你不接受我。」
  「我知道我沒有全部依靠你,爸爸。我應該信任你的,我現在告訴你。」
  「不要選這個時候,」他說:「以後好了。唐諾,你有什麼辦法?」
  我熱情地說:「我絕不管你薄家有多少錢,我提供的是合理的服務––」
  他伸手按向我的肩頭。他的手指用力地抓我。「我不是埋怨你,我是在擔心雅泰。通常都
是男人圍了她團團轉。她看他們的好戲。有時她對付他們的態度,連我都覺得過意不去。那是
指以我男性立場,看這些男人被耍來耍去––」突然,他臉轉向雅泰,他說:「現在你可以不
必擔憂了,雅泰。在我出發來這裡之前,我告訴薄太太佳樂,她可以去找她的律師,和我的律
師研究一個分產協定,我要她去雷諾,安排一個不吵吵鬧鬧的離婚,我要她把兒子也帶走。現
在,唐諾,你把你的辦法說說看。」
  我說:「這件事背後的主腦,是一位叫韋來東的律師。我相信我能先下手為強,對他加以
壓力。我可以辦到一半,另外一半不好辦,因為股票已經賣出去太多了。」
  「多少?」
  「不清楚。相當數目就是了。會有不少人呱呱叫。」
  「同業公會會怎麼說?」
  「韋來東發現了一個投資條例上的漏洞。或是至少他認為這是一個漏洞。」
  「我們能逮住他尾巴嗎?」
  「憑這件事不行,他太滑了。穩穩坐在那裡坐收百分之十的不當收益。所有公司的職員,
將來都要頂罪。」
  「我們該怎麼辦?」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我說:「找到股票持有人,讓他們把股票賣掉。」
  他說:「唐諾,這倒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做出像驢一樣笨的建議。」
  雅泰趕緊替我辯護道:「爸爸,他的建議,在我看來倒是切實易行的。你沒有看出來嗎?
這是唯一的一個辦法呀。」
  「亂講,」他說,在椅子裡把背彎起,頭垂下猛咬雪茄道:「買這種公司股票的人本來是
等於賭錢。根本不是投資。他們夢想的是百倍,五百倍,甚而五千倍利潤的。用他們所付的錢
,想把它買下來,他們門牙都會笑掉,笑你愚蠢的。付他們十倍想把它們買下,他們會以為中
了頭彩了,你有內幕新聞,於是一百倍也休想買到了。」
  「我認為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怎麼啦?」他問。
  「只有一個人能把它買回去,那就是韋來東。」
  「他怎麼可能會要買回去?」。
  「他可能突然發現,所有賣出的股票都有非法轉讓之嫌,於是他請推銷員到所有持有人那
裡,告訴他們這個淘金計畫不能成功,公會要他們用錢把所有賣出的股票收回來。」
  「要你辦到這步,要花多少錢?』他冷淡地問:「看樣子要花五十萬才行。」
  「我認為我們花五百元就能辦到了。」
  他說:「我看你瘋了。」
  「這件事花五百元,划得來嗎?」
  「五萬元我也幹。」
  我說:「雅泰的車就在外面,我倆出去跑一趟。」
  「我能一起去嗎?」雅泰問。
  「我看不行。我們去拜訪一位已經退休的單身客。」
  「我喜歡單身男人。」
  「那就一起去吧。」我說。
  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前座。由我開車一路顛簸地走向挖掘過的土地邊緣,直到燈光照到苟
彼德獨居的房子外面。
  「你們坐一下,」我說:「我先進去,看一下他的樣子能不能接見女客。」
  我自車座上滑下,走向房子。黑暗中爆出一聲大喝:「手舉起來!兩手舉起來,舉高些!
」我走向車前,一面把雙手高高舉在空中。車頭燈照出了我的身形,苟彼德野性地說:「就知
道你是隻走狗––好吧,你就來自己找好了,狗條子,假正經。一個作家!嗯?早先那輛車倒
真像是個作家的。要是你沒有搜索狀,你給我快快滾!要是你有搜索狀,你就自己來搜好了。」
  我說:「彼德,你又把我看錯了。我來是想再要一些資料,只是這一次我願意付更多的錢
。」
  回答我的是聽不得的粗話,直接侵犯我的父母祖先。
  突然,車門又打開,雅泰出來,直接走向黑暗去,她說:「老實告訴你,沒關係的,是唐
諾帶了我和我爸爸來這裡,和你談一件生意。」
  「你是什麼人?」
  「我叫雅泰。」
  「到亮光裡來,我要看清楚一點。」
  她移到我身旁,站在車頭燈燈光裡。
  薄好利用愉快的聲詞說:「下一位就輪到我了。」他離開車子輕鬆地站到我們身邊來。
  「你他媽又是誰?」苟彼德說。
  我說:「你渾蛋,他是聖誕老人。」我把雙手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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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苟彼德在聽到有車過來時,穿上了長褲,也把腳套進了靴子。他對自黑暗中走出來見人十
分不習慣,我一再保證沒關係,他才出面,而且對用槍來招呼這件事自己也感到很窘。倒是雅
泰坦然自若,使我們節省了不少時間。
  彼德說他要先進去把床鋪好,再讓我們進去。雅泰說:「這又何必呢?」於是我們都魚貫
而入。窗開著,火爐裡已經沒有火。我找到一捆小樹枝和乾樹皮,就在彼德一面抱歉,一面穿
上襯衣和外套時,把火生了起來。看起來苟彼德還很感激我。
  這幢小屋有一點很奇怪。火爐的熱力使屋內溫度升高很快。火爐裡的火也像知道我們的需
要,光亮耀眼得很。彼德走過來坐下,薄好利遞給他一支香味濃醇,兩頭尖尖的中號雪茄,他
看了半天道:「不行,那是有錢人的草料。我是個窮人。煙斗才是我的朋友。我從來不會背叛
朋友的,知道嗎?」
  雅泰和我都只用紙煙。我們大家抽煙,桌子上面垂了濃濃一陣藍煙。自溫度計上看起來房
間裡氣溫不像已經有那麼熱,但是房間裡十分溫暖,又十分舒適。彼德說:「好吧,各位,有
什麼指教的?」
  「彼德,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賺五百元。」
  「搞什麼把戲。」
  「要你去替一塊土裡加一點顏色。」
  「為什麼?」
  「我能信任你嗎?」
  「我怎麼知道?」他把牙齒露出來笑道:「我絕不背叛我的朋友。但是絕不放鬆我的敵人
。你要付錢,你自己選擇。」
  我自桌面上湊近他。「當我對你說我是一個作家,在找這一帶的題材,是騙你的。」
  彼德把頭甩到椅子後面,大聲地道。「這是我最近四十年來聽到最大的笑話,」
  「什麼?」薄好利道。
  「這位年輕人以為我不知道作家這件事,他是在說謊。他偷偷摸摸來這裡問東問西。我以
為他是什麼律師,為了挖掘公司的事來的。他本來就是為此而來的––作家,嗯?哈哈哈!」
  我歉意地笑道:「好了,這一點我向你澄清了。彼德,我被這挖掘股票套牢了。」
  「你自己?」
  「嗯哼。我被說動了,買了不少他的股票。」我說。
  彼德的臉變黑了。「可惡的騙子。」他說:「我們得到下面去,把那鑽孔機炸掉,把那些
騙子捉起來,塗上柏油,貼滿白羽毛,拋在河裡冷他們一冷。」
  「不必,」我說:「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
  「你看他們會不會知道,自己放下去的金子有多少?」
  「當然,當然他們知道的。這樣大一個計畫,大家都知道整個地下層要平均檢查。假如只
有一個洞,投資人會有疑問的。河流把黃金帶下來是成帶狀的,河床不斷改變位置,才成了平
面狀散開。要知道,這條河把金子帶下來已經幾百萬年了。」
  「好了,主要的,我就是知道這一點,他們自己放下多少料,自己是知道的。他們也會不
斷計算,收回來了多少,是嗎?」
  「當然。」
  「彼德,」我說:「你無意中說過,要是叫你來加料,你可以加得更漂亮,是嗎?」
  彼德看看我們,他說:「你說過我可以賺五百元的,是嗎?」
  薄好利,他對人性的判斷相當有經驗,我看他已經自眼鏡的上緣對彼德看了又看,他一言
不發,自上裝內口袋拿出一個皮夾子,數出五張百元大鈔。「我替唐諾回答。」他說。一面把
鈔票自桌面上推向被德。
  彼德把鈔票拿起來,向著他,把鈔票在手指間打轉,把鈔票落下,任其散落在桌子中央。
  「你不要?」薄好利問。
  「沒說清楚前,暫時不要。」彼德說。
  「我不是說過了。」
  「也要等我說清楚呀。」
  「那麼你說吧。」我告訴他。
  彼德說:「我是知道有好幾種方法,可以在挖掘機裡加進金子去,看起來是從地底下挖出
來的一個樣,而且絕對沒有人會知道金子是怎麼過去的。」
  「說幾個看看。」
  「談到這件事,」彼德道:「我先有兩個故事––事情要回到這裡大事挖掘時期,有個大
公司想到這裡來買地挖掘。有一個人有一大片地要出售。公司認為他的地不好,他供地給他們
試鑽。」
  「一試鑽,他們就知找到了一個富礦了。不必計算都知道會賺錢。他們一再試了好幾個洞
,每個洞都一樣的好。地下的蘊藏非常平均。他們買下了那塊地。但是就在他們開始要挖掘之
前,有人出了一個主意,說是再要多先鑽幾個孔––突然發現地下連拿顯微鏡來看,也看不到
金沙。」
  「怎麼回事?」我問:「當初是有人加了料下去的?」
  「那是當然的事。」
  「但是那公司也該自己看住的呀。」
  「當然他們也曾仔細看住過。但是那傢伙就當了他們的面在變戲法,他們竟一點也不知道
––我來告訴你怎麼著––你見過人們怎麼用淘金盤淘金的?」
  我搖搖頭。
  彼德拿起一個典型一側傾斜,捲邊的淘金盤,他提起腳跟蹲踞在地上,把淘金盤在兩膝之
間用手平衡著。「這就是一個人用淘金盤淘金的姿態,懂嗎?」他把盤子用腕力前後的擺動。
「你把盤子全浸泡在水中,目的是所有的金子全在水面以下,沉到盤子的底部。」
  我點點頭。
  「好了,」彼德說:「一個人淘金的時候就這個姿態,他一面叼支煙在抽,懂嗎?你當然
有權可以抽煙。有人可以拿包煙草出來,自己捲自己的紙煙。再不然有人喜歡特定的紙煙牌子
,買一包放口袋裡––至於我,我自己捲,我只要一用好牌子香煙,別人就會奇怪了。」
  「你說下去。」我說。
  「好了。」彼德說:「這就全說明了。」
  「我不懂,」薄好利說。
  「你還不懂?那香煙裡有四分之一是金沙。我可以要放多少,就放多少金砂在香煙裡,由
我來估計大概我想淘出多少金沙來。我抽煙的時候,我的煙灰掉落在淘金盤裡。別人怎麼會想
到呢?」
  薄好利低低地吹了一個口哨。
  「還有另一個辦法。」彼德說:「你爬上一個鑽孔的機器,你用海員用的穿索針把拉鑽頭
的粗麻繩分開,把沙金灌進去。整條繩索都要灌。第二天,鑽頭撞上硬土,把繩索弄鬆,金沙
下落,落在洞的深處。」
  我說:「懂了,彼德,我們現在的目的,是要使他們的洞裡,出來的金子,要比他們自己
放進去的多得多,使他們有一個結論,他們碰到了真的豐富金礦了。不過,一定要使這種效果
在他們鑽頭達到原本鑽過的地區以下之後,才出現。」
  「嘿!」彼德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原來鑽到過有多深。那一幫人對這些事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只是做做樣子。我仔細看過他們,他們笨拙得很,我幾乎想跑去對鑽孔的人說:老兄,
本來我不願意去管別人的閒事,但是假如你對加料在裡面都不知道怎麼做的話,你給我閃開到
一邊,我做給你看,應當怎樣做法,樣子才像。」
  薄好利笑了。雅泰大聲笑出聲來,我把那五百元自桌面上移向苟彼德。
  「這是你的了。」我說。
  彼德把鈔票拿起來,折起來,放進褲袋。
  「你什麼時候能開始?」薄好利說。
  「你們希望要快?」
  「是的。」
  「這裡我有一些『沙』在。」彼德說。把頭斜向一座櫃子。「都是我在以前中過特獎的公
司廢墟裡收集到的。派這用處已經足夠了。」
  「你總不能一開始工作時,出金就多了吧?那會引起疑問的。」我提醒他。
  「老兄,這是我的事。我今天晚上就去跑一次,在月光下,我會用支穿索針把整根拉鑽頭
的繩子都給灌上金沙。明天開始,就有成績可見到了。這一招就可以足夠了。」
  「一直讓他有成績,不要停,我說停才停。」
  「你用什麼方法通知我?」
  「我寄你一張風景明信片,說是賴弟寄給你的,希望你也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玩,這就表示
一切已完成,不再需要加料了。」
  「好吧,就如此決定,」他說:「半個小時之後我就開始工作。」
  我們彼此大家握手,我們三個上車回汽車旅館時,薄好利說:「唐諾,你這把真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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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把車開上主要的公路時,沒有人講太多的話,轉進汽車旅館時我把車燈和引擎熄了。我
走出汽車,跑到汽車另一側要想去開車門,我看到本來沒有見到的一輛車,牌照上有個菱形記
號,裡面有一個「E」字。
  我沒有向另外兩位說任何的話,就直接走向自己的房子。
  二個男人自暗處出來。其中一人道:「你姓賴?」
  我說:「是的。」
  「賴唐諾。」
  「是的。」
  「進來,我們要和你談談。我們收到電報,要找到你。」
  我希望薄好利和雅泰夠機警,懂得不要介入。他們兩個走出汽車,站在房門旁,月光下雅
泰的臉色雪白。
  「這些人是誰?」警官問道,用頭向他們兩人站的方向表示一下。
  「他們看見我在路上,問我要不要帶一段路。」
  他們兩個人有一個穿制服,我想是公路警察,另一個便衣可能是當地的警官。
  「你們兩位想要什麼?」我問。
  「你好像離開得很突然?」
  「我在工作。」
  「什麼工作?」
  「我不願正式說出來。」
  「你認識不認識一個叫金見田的?」
  「我在報上看到他的謀殺案了。」
  「你知道有什麼沒報告嗎?」
  「沒有,當然沒有。怎麼啦?」
  「兇殺案發生當晚,你有沒有在旅社裡?你有沒有和一位金髮女郎在雪茄攤旁邊聊天?之
後又和一個旅社職員聊天,希望他們告訴你金見田的事?」
  「老天,怎麼會!」我說,一面退後一步,向他們直視,一副他們是瘋了的味道。我說:「
等一下,你們兩位到底是什麼人?警察嗎?」
  「當然我們是警察。」
  「有什麼逮捕狀或是搜索令嗎?」
  「喔,老兄,不要來這一套,你懂嗎?也不要自以為聰明。目前我們問問題,你回答。知
道嗎?」
  「你們要知道什麼?」
  「地方檢察官說,你可能對那姓金的很有興趣。」
  「你們以為如何?」
  「老兄,是這樣的。金見田是替沒收農場投資公司做事的,你懂嗎?這公司目前在這一帶
山谷裡,有很多的土地。而這個沒收農場投資公司––老天,那公司名稱夠繞嘴的,反正那公
司的總經理姓丁。你住到他家裡,替他家做事,你聽姓丁的命令的。」
  我說:「你是個笨蛋。我的確拜會過薄家。姓丁的丁洛白,是薄好利的繼子。」
  「你沒有替他工作?」
  「一千一萬個沒有。」我說:「我在幫薄好利減肥。我在教他柔道。」
  「那是你在說。姓丁的對這兒有興趣。金見田是替姓丁的做事的,有人進旅社把姓金的幹
掉了。那個人,據所有見過的人形容,和你很相像––」
  我向前走一步,站在他面前,看住他,我說:「這就是你來的目的?」
  「是的。」
  「好吧,等我回去,我會找到警察,告訴他們,他們多荒唐。另外還有兩個人,他們也見
過那傢伙進入那旅社是嗎?––事實上,我曾經在報上看到過,有這件事的。」
  「沒錯,老兄。」
  「好吧,我兩天之後就回來,我們到時可以再澄清一下。」
  「這樣說來,你不是那個去旅社的人囉?」
  「我真的不是。」
  「你自己也希望能早點澄清是嗎?」
  「倒也不見得。太荒謬了,我都懶得去管了。」
  「但是假如你正是那個人,我們放你走,你可能一去不回了。」
  「但是,你不會因為我正好認識這個公司的總經理,而要把我帶進去吧?」
  「不會的。但是地檢處現在有一張你的照片,賴。他們把照片給旅社職員看,旅社職員說
是你。這怎麼說?」
  薄好利和他的女兒已經了解我給他們暗示的意思。他們因而沒有進入所租的房間,反而回
到車子,把車子調頭,薄好利把車窗打開,把頭伸出道:「朋友,還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嗎
?你惹了什麼麻煩了嗎?」
  「沒什麼,」我說:「只是一些私人事件。再見了。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沒關係,也有一半是順路的。」薄好利把排檔吃過,慢慢地把車滑出汽車旅社。
  「怎麼說?」一直在發問的警官問道。
  我說:「還有什麼辦法,只有一個辦法了,我跟你們到旅社去,去和那職員對質,我要他
低下頭認錯。這小子根本是個白痴。」
  「這才像是有理智的想法。你是知道我們決定帶你回去的,但是帶你回去,會引起很多騷
動和大眾的注目,這對大家都沒太多好處。萬一要是弄錯了,更以不提起為宜––這個你知道
,朋友。從照片認人,本來是容易弄錯的。我們把你帶回去,報紙上會大大的宣傳那職員確定
認為你就是那個人,但是一當面對質,他一看你,又說不能確定了。又過一下,那真的去過的
人出現了。那傢伙看起來有一點像你,但也不是十分像,於是職員說:『是了,這一次真是了
,一點也錯不了了。』但是你知道,詭計多端的律師又會有話說了。他會把那職員貶得一毛不
值,因為他以前曾經先認錯過人。」
  「沒錯。」我說:「不過,那混蛋職員這次認錯人,確是給了我很多的不便。但是你也不
能怪將來要替被告辯護的律師,他們幹的本來是這一行。」
  警官向我仔細看一下,他說:「朋友。你不會騙我吧?」
  「你想怎麼辦?」
  「我們開車帶你沿這條路下去一百哩。那裡有個飛機場,有個特勤警官在那裡,是他打電
話要我們找到你的。他在那裡有架飛機等著。假如是誤解,他會立即帶你回來的。你租個車自
機場回來這裡,也不會有困難。」
  「除了租車費和一天時間外,我也沒有其他損失,是嗎?」我揶揄地說。
  他們什麼也不說。
  我想了一下。「我絕不為任何人在這種時間去乘飛機。我願意和你們一路開車下去。我可
以和特勤警員一起去找個旅社住。在明天早上之前,我是不會願意上路回去的。我手頭上有事
,我不能擱下不處理––」
  「蠻有個性的,是吧,朋友?」
  我對他直視著,我說:「你說得對。假如你要我自願跟你回去,只有這一個辦法。假如你
願意冒這個險,弄到大家知道那職員終於弄錯了,那麼隨你怎麼把我弄回去好了,出洋相,我
不管。」
  那警官道:「好吧,進車來,我們帶你去。」
  自地檢處來的特勤警察在進機場的旅社大廳見我。心情相當的不穩定。我的態度使他更不
穩定了。但他仍是精幹的,對於我說要在一個旅社過夜,不願意連夜乘飛機的意見,非常不滿
意。他不斷地和我爭辯。我簡單告訴他,我只是怕在夜晚乘飛機而已。
  警官給我弄糊塗了,他說:「賴,你聽我說,假如你還想趕回來工作,這幾乎是唯一的方
法了。我這裡包有一架飛機,不飛也要付錢的。有必要時,我甚至可以宣布你是被我逮捕了,
然後把你放上飛機,立即回去。」
  「你是可以,但是你先要宣布我犯什麼罪,你才能逮捕我。」
  「我暫時不想控你犯罪。」
  「那你只能等到明天。」
  過了一下,他對帶我過來的警官說:「你看住他,我去用電話聯絡一下。」
  他走向一個公用電話,打長途電話,足足花了他二十分鐘。公路巡警不斷叫我放棄己見,
以便能使事情早日解決。
  「要控我罪了?」
  「我要用嫌犯名義逮捕你。」
  「有逮捕狀嗎?」
  「沒有。」
  「我要求見一個律師。」
  「對你沒什麼好處的。」
  「去你的沒好處。法律說我有權打電話找律師。」
  「我們在這裡沒有時間等電話,等律師來。飛機已經準備起飛。」
  「叫律師是法定權利。」我說,一面走向電話亭。
  他們很快一下拉住我,我的頭部向後倒了一下。其中一人抓住我肩頭。另一人馬上抓住我
另一肩頭。一小群人集起來看這是怎麼回事。坐我們附近的人紛紛起立讓開。自地檢處來的特
勤警員說:「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逮住我,當我是罪犯,強行塞進汽車,警車又用警笛開道,沒有耽誤地來到機場。一
架小型飛機在機坪上,引擎早已暖著,他們把我推進飛機。自地檢處來的人說:「由於你一定
要吃罰酒,所以我要預防你在天空上想出些什麼怪主意。」他自口袋中拿出一副手銬,把我的
手銬在我座位另外一面的把手上。
  飛行員說:「請各位繫上你們的安全帶。」
  警方的人替我繫上安全帶。他說:「你早點自顧的話,問題會簡單得多。」
  我沒有吭氣。
  「我們回到洛杉磯後,你不會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那旅社,讓那職員看看你,是嗎?」
  我說:「朋友,是你們堅持一定要用這種方法辦事。我告訴過你們,我肯明天早上和你們
回去,之後你們想帶我去哪裡,我都不在乎,讓多少人看我,我都不在乎。你們不肯聽我的–
–我就什麼地方也不去。你們把我帶回去好了,你們把我放進監獄去好了,我會把這一切告訴
新聞記者。你想要叫別人來指認我,我堅持你們要把我放在排起來的一排人當中,由那人來指
認。本來法律有規定的,指認嫌犯也只有這一種方法。」
  「喔,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
  「現在我可以真正確定,的確是你去過那旅社。」
  「你在吹毛求疵想要找碴。」我說:「報紙都會寫成你們要把我算為謀殺嫌犯,旅社職員
憑照片指認我去過旅社––」
  「這叫暫時指認。」警官糾正我道。
  「你愛怎樣稱呼,你就稱呼好了。」我說:「有朝一日真正兇手出頭要他指認時,他就有
得受了––你們又如何?」
  他不高興了。我以為他會想辦法整我一下,但是他沒有,走回去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飛
行員自肩頭回望,確定所有我們的安全帶都繫好了,在引擎上加油,把飛機滑上跑道,轉過機
身,對著風頭,把飛機升空。
  這是一次平順的飛行。我靠向椅背。黑暗中偶或經過一處地下的航空指示燈,紅色的眼睛
向我眨著媚眼。有幾次地下有一堆聚集的燈火,那是經過的小鎮。我向下看,夢想著現在在下
面的人已經安適地蜷伏在被窩裡睡覺了,即或聽到引擎聲在上空飛過,也會翻一個身,帶睡意
地說:「我們的航空信到了。」他們不會知道這是一個人以死亡在作賭注,而且目前一切對他
極為不利––
  飛機在飛過山區時,飛行員回過頭來給我們做一個手勢。我想他是想表示飛機即將有些顛
簸,果然,顛簸來了。我們飛機向上爬,希望能避過氣流,但是不但沒有避過它,反而正面穿
過了它。飛機下降進入機場時我像一條濕的抹布。
  飛行員把飛機停在機場的最遠端。地檢處來的人站起來,走過來,替我把手銬打開一端。
他怪氣地說:「賴,你聽著,我們會送你上輛車子,你會被送到那旅社去,這樣不會太騷動,
也不致引起大家注意。」
  「你不可以這樣做,」我說:「你要逮捕我,你就關我起來。」
  「我沒有逮捕你。」
  「那你就沒有權利把我帶來這裡。」
  他獰笑道:「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飛機轉頭,開進了機庫,停下。我聽到警笛聲,一輛警車進來。一隻燈的強光直按照在飛
機的門上。
  警官把我帶到機尾最狹窄的地方。「不要自討苦吃。」他說:「這時候辯論這些問題不太
好。到目前為止你的表現尚稱還可以。不要自己把一切弄僵了。」
  他們把強光故意直照我眼睛使我有如瞎子。警官們把我架出去,把我推在前面,用手抓住
我的手臂。於是我聽到柯白莎的聲音說道:「你們在對這個人幹什麼呀?」
  有人說:「不關你事,女士,這個人被逮捕了。」
  「你們控訴他什麼罪?」
  「這不關你的事。」
  柯白莎對黑暗裡我只看到一個身影的不知什麼人說:「交給你了。」那個人向前一步道:「
可是關我的事。我是個律師,我代表這個人。」
  「去你的,」警官道:「你自己要多保重。」
  「好吧,你要我去我的。我馬上就走。不過這裡我先給你們一張公文。這是高等法院法官
出的人身保護狀,要你們守法,應該立即把這個人送法院去。這裡,還有一張我給你們的公文
,我堅持依法你們要立即把這位先生––我的當事人––送到最近,最現成的法官那兒去,以
便法官來決定我們要付多少保釋金交保。順便提醒你們,我已經查看過,離開這兒最近的一位
法官,正好是一位本市的執法官。他目前尚還留在辦公室裡,辦公室燈光亮著,法庭也準備好
在那時,因為我和他約好,要由他來開庭決定保釋金的數目。」
  警官說:「我們不必帶他去見什麼法官的。」
  「那麼你們要帶他去哪兒?」
  「去監獄。」
  「我不會建議你們帶他去任何地方,假如不把他先送去見最近、最現成的法官。」律師說。
  柯白莎說道:「你們這批人都給我聽著。這個人是替我工作的。我在開一個受尊敬的合法
偵探社。這個人正在做一件重要的工作。你們把他自工作地點拉下來,到這裡來。千萬別以為
你們可以逃得了這種民事賠償。」
  地檢處的人說:「各位,各位,慢慢來。」他對律師和柯白莎道:「讓我們自己的人先談一
下。」
  白莎反對他們自己先開會。她手上的鑽石戒指隨了她手的動作,在強光照射下,閃閃的亂
射光芒。她說:「你們要討論,我要旁聽,我也要發言。」
  「你請聽著,」地檢處的人說,明顯地他在擔心,已經採取守勢了。「我們並沒有控訴這
位男士什麼罪名。就我們所知,他只是一個什麼壞事都沒有幹過的好孩子。但是,我們急於要
證實,他是不是金見田被謀殺那夜,進入他房間裡去過的那個人。假如不是他,一切都沒有事
。假如是他,我們要控訴他謀殺罪。」
  「又如何?」白莎不講理地說。
  地檢處的人看向她,睜大了眼盯她。柯白莎把自己臉湊上去給他看,雙目敵意地發光,用
較高的聲音再次說道:「又如何?你聽到過我說的了,你軟殼蟲!你回答呀!」
  地檢處來的官員轉向律師。「根本用不到什麼人身保護狀,也不必把他帶到最近最現成的
法官那裡去,因為我們根本也不想控訴他什麼罪。」
  「你既然沒有逮捕他,你又怎能把他帶來這裡呢?」白莎問。
  他試著不去理會她的問題,他自顧對律師說:「要知道,那旅社的職員看了一眼這個人的
照片,說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們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把這個人送到旅社去給那職
員看一看。你看這樣也是夠公正的,是嗎?」
  律師一下子猶豫了。柯白莎伸出一隻肥肥手臂,很容易一下把律師掃向一側,好像他是一
隻空的洗衣袋似的。她戳出下巴,把臉蛋湊上每一個和我同一飛機下來的警官,最後停在地檢
處來的那位特勤警官面前道:「不行,不行,就是絕對不行。」
  一小群人開始聚集起來,看我們在做什麼。人群中有另一架飛機的旅客、地勤人員、飛行
員和空服小姐。探照燈已經自我眼睛上移開。我四處一望見到觀眾看到白莎的舉止,都在暗暗
好笑,雖未出聲,但牙齒都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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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白莎道:「我們是知道自己權益的。你要請人指認犯人,不可以用這種方法。假如你要
控訴他謀殺罪,你先把他關起來。你組成一組人,和嫌犯差不多身材和描述,把他們排列成行
,嫌犯也在其中,你把指認的人叫進來,讓他看這一組人。假如他能選出這個人來,這才叫指
認。假如他指出別人來,那叫『指錯』!」
  地檢處來的感到困惑了。
  律師說:「警官,你也知道的,她說得沒有錯。」
  「但是,是我們不要這位先生有一點點的不便。只是給那職員看一眼,假如他是無罪的,
為什麼怕見人呢?」
  我說:「只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們做事的方法。我告訴過你們,我明天早上會自動跟你們下
來,跟你們去旅社,你們要我和什麼人談,我就肯和什麼人談。我告訴過你們,我不要今晚上
回來,我怕晚上乘飛機。你一定要我下來,你非正式逮捕我不可。」
  「喔!白痴。」一位警官道。
  「你做什麼了?」我大聲抗議道:「你和另外兩位公路警察逮住了我,當我是強盜,把我
塞進車子去。你們沒有控訴我有罪,不逮捕我,把我私刑綁架到這裡來。那是綁票罪。我會告
到聯邦法庭去整你們。你們對善良百姓予取予求,你們看明天的報紙好了。我豈是被你們推來
推去的人?大家走著瞧。再不然,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我跟你們去那混帳的旅社。」
  一時全場杳然。
  我轉向白莎,我說:「這飛機哪裡來的,你是知道的。那裡有個律師和那裡的警長很熟。
你打電話給律師叫他把警長從床上叫起來;叫律師遞張狀紙送去,控告這位警官綁票罪。」
  「笑話,」一個警官說:「逮捕一個謀殺兇手,怎麼能稱是綁票。」
  「逮捕謀殺兇手時,你該做些什麼?」
  「我們帶他去看守所,先關他起來。要是他不合作,我們還可以給他加些罪名。」
  「好極了。」我說:「把我帶去最近,最方便的法官那裡。假如他說應該,我就跟你去監
獄,但是沒有理由半途要轉去什麼旅社。你只要帶去另外任何地方,那就是綁票––白莎,你
也懂了嗎?」
  律師懂了,「沒有錯,」他說。「只要他們帶你去和這件案子沒有關係的任何地方,這就
是綁票。」
  柯白莎轉身面向那警官。「好了。」他說:「你聽到律師怎麼說了。」
  「喔,講什麼講!」一位警官說。我看到地檢處來的特勤警員,額頭上有一點在冒汗了。
  白莎道:「你兇什麼兇,你以為現在在你自己的管區裡,你們就可以兇狠狠的。這件綁票
案是發生在另外一個郡裡的,要是你們知道,其他郡裡的警察,對你們這批目空一切自以為是
的大都市條子有多恨的話,你們還要流汗呢。」
  這等於是一下當頭棒喝。我可以看到地檢處來的那人一下短了一寸。他說:「大家注意,
我們不必為這件小事,爭得臉紅耳赤。我們大家理智一些。假如這位先生是無辜的,他會和我
們一樣急著證明他自己的。」
  我說:「這才像話,你想要什麼?」
  「我們想要知道,謀殺案當晚,你是不是那個住進相鄰那間房間裡的那個人。」
  「好呀,我們來證實一下。」
  「老天。朋友呀,我們也只有這一個要求呀。」
  「我們該用比較好一點的方法,來證明一下。」
  「什麼是比較好一點的方法?」一個警員問。
  我說:「我們去監獄,你們找一批和我差不多身材,相似描述的人,穿上差不多的服式。
叫別人來指認。一既然要做,當然應該做得正式一點。到底有多少人看到過那個去旅社的男人
?」
  「三個。」
  「都是些什麼人?」
  「一個是旅社夜班職員。一個是雪茄攤子女郎。另外是一個女旅客看到他站在門口。」
  「好吧,把這些人找齊,叫他們並排坐在一起,我和其他人慢慢走過他們,也都停下來,
轉身給他們看,事先不准他們互相討論,事後要分別一個一個問他們,這裡面有沒有他們見過
的那個男人在內。這就是法定的指認方法。」
  地檢處的人低聲道:「你看起來不像壞人,我可以告訴你一點。那個在樓上走過看到那人
站在門口的,是個老女人。她當時眼鏡沒戴上。她見是見到他的,但是––你知道怎麼回事,
老弟。她白天都戴眼鏡。但是那時她沒有戴。厲害一點的律師幾下就把她給問死了。我們一放
你進監獄,記者一定會立即出動的。他們會用閃光燈拍你的照片,照片登在頭版新聞上。邊上
有頭條標題『私家偵探被控旅社謀殺案嫌犯』。現在你看,一旦指認失敗,我們會完蛋。不過
頭條新聞一登出來,你被他們錯誤指證的可能性也多了很多,危險你自己考慮。若你是有罪的
,我們歡迎你堅持這些憲法權利,我們反正是要盡力送你去煤氣室的。假如你沒有罪,拜託你
,和我們合作一點。」
  我說:「我是無罪的,但是你知道結果會怎麼樣。那個夜班職員已經憑一張照片。硬說我
賴唐諾是那天去租相鄰那間房間的人了。你告訴他,你把賴唐諾帶來了,你才把我一推進旅社
的門,那傢伙會說:『就是他。』其實他連看都還沒看清楚,進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地檢處的人猶豫了。
  「唐諾說得沒有錯。」白莎加油添醋,生氣地說:「報上他的照片我看過。他正是唐諾說
的那種人,瘦瘦長長,除了一張嘴,只有那大的喉結。像這種笨蛋,你希望他幫你什麼忙?」
  外圍有人發出大笑聲。一個警官轉向發聲處喊道:「笑什麼,你們散開,這是公事。」
  什麼人也不理會他。
  我說:「等一下,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地檢處來的人問。
  「有沒有見到那人進入旅社的人,不知道你已經逮到了我了,也沒有見過我的照片?」
  「那個在雪茄煙攤子的女孩。」地檢處的人說。
  「好吧,」我說:「我們一起去她住的地方。你進去叫她出來,問她有沒有見過我。假如
她說我是那個人,我跟你去監獄,你關我起來。假如她說從沒見過我,你釋放我,記者統統不
知道,我也不提綁票這件事。」
  他猶豫地在想,我立即快快跟下去說:「你也可以帶我去找那個在樓上見到那個人的老–
–」
  「不談這個人。」地檢處的人說:「她那時沒有戴眼鏡!」
  我說:「隨你。」
  那特勤警官有了決定。「好吧,各位。」他說:「什麼人有她的名字和地址?」
  「有,」有個人說:「她名字是柳依絲。出事後,我馬上和她談過話。她給我那男人的描
述。和這個人像得不得了。」
  我伸腰打一個呵欠。
  我的律師匆匆地說:「賴,這種指認對你是非常不利的。那些條子把你帶去,她看看只有
你一個人被帶去,先決條件,她便已知道你是個疑犯––」
  「沒問題,」我表示該把事情有個解決的樣子。「我一生根本沒有去過那混蛋地方。就照
他們喜歡的方法辦他一次也好。」
  「而你會合作,保持不出聲,沒有騷動,是嗎?」地檢處來的人問。
  「我根本不在乎你們幹什麼。我自己想早點上床去睡覺。我們速戰速決好了。」
  柯白莎也開口了:「唐諾,我也覺得本來那排隊指認的方式要好一點。你現在直接去監獄
––」
  「老天!」我向她大叫道:「你的樣子,好像我是有罪的一樣。你們兩個都一樣!」
  這一下子他們都靜了下來。柯白莎看著我,迷惑得不知道我在搞什麼鬼,希望有些暗示可
以配合。律師是個好律師,既然沒弄明白,就暫時停止他的猛烈攻擊。其實,他已經把文件交
給了警方人員,話又都說過了,他本來可以不必再緊盯了。
  「為了彼此不致發生任何誤解,」我說:「柯太太和我的律師要和我們乘同一輛車子。」
  「OK,」地檢處來的人說:「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我們的汽車由於紅色閃燈和警笛同時應用,一路無阻地在大街上前進。我看得出地檢處來
的那位特勤警官一直在重加考慮。他說:「賴先生,你是知道我們的難處的。我們也像你一樣
,不會喜歡指認發生錯誤的。」
  「以我私人言來,」我厭煩地說:「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假如她說是我,我反正對那一天
晚上有鐵定不破的不在場證明。這不過是一次手續問題而已。假如你對我不錯,我明天早上願
意跟你去跑一次旅社。我不喜歡被人牽來牽去,如此而已。」
  「你這人執拗起來,還真是不好對付。」他說:「你用什麼方法通知那––女士和你的律
師,使他們趕來機場接應你的?」
  我打了個呵欠。
  「老陳,會不會是你那兒漏出來的消息。」他問另一位警官道。
  那警官搖搖頭。「我也在奇怪這件事。」他說。
  地檢處的人說:「老兄,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的不在場證明是什麼。也許我們一調查,
就再也不要去麻煩那女孩子,把她自床上拖起來了––事實上,你應該再早一點說起你有不在
場證明,說不定我用電話一查,你根本不必下來這裡,省了這樣一次旅行。」
  「老實說,本來我也沒有想起來。你們這幫人窮兇極惡給我來這一招後––你也是自己知
道的。於是我一再在想,最近兩三晚來我每一分鐘的行動,於是––」
  「怎麼樣,你在哪裡,什麼是你不在場證明。」
  我搖搖我的頭,「我們反正已經來了這裡了,與其把我的證人一個個自床下叫醒,不如先
只叫醒那位小姐。」
  「有多少個證人,你?」
  「三個。」
  他湊身向另一位警官講幾句話,那警官疑慮地搖搖頭。
  柯白莎看看我,擔心得在額頭上多了不少紋路。律師自滿地雙目看向自己鼻子,像是真的
做了不少工作似的。
  我們進入市區。鳴呀嗚地在大街上跑,十字路口車輛都停下讓我們飛駛而過。洛杉磯的街
與街間的距離,比我平時自己駕車縮短了不少。不多久我們就來到柳依絲的公寓門口。
  我對白莎道:「你一起來,我需要一個證人。」
  一個警官留守在車裡。另一個跟我們出來。律師自動跟上來。我們像軍隊一樣齊步上樓。
地檢處來的人把我放在最前,他自己緊跟著我,不斷在後輕輕推。我知道他一定認為白莎落後
了,但是,他不了解白莎。白莎邁著她二百五十磅有餘的體重,居然保持自己不落後跟在隊裡。
  我們上到三層樓上。警官之一敲柳依絲的房,我聽到柳依絲問「什麼人?」。然後地檢處
來的人說:「警察,開門。」
  門內沒出聲五秒鐘之久。我聽到的只有柯白莎的喘氣聲,然後柳依絲在裡面問:「有什麼
事?」
  「我們要進來。」
  「做什麼?」
  「要請你看一個人。」
  「為什麼?」
  「要你看看是否認識他。」
  「這跟你們警察有什麼相干?」
  「少囉嗦,」他說:「開門,讓我們進來。」
  「好吧,你們等一下,我會讓你們進來。」
  我們等,我點上一支煙。柯白莎不安,又疑慮地看向我。律師自己把自己裝成生蛋母雞院
子裡的一隻公雞一樣重要。兩個警官侷促不安互相對望。
  柳依絲把房門打開。她身上穿的是昨晚曾穿過的那件棉製黑絲絨的家居長服,拉鏈在側面
,一直拉到上面、她眼睛還有睡意。她說:「我想你們是警察,可以進來,沒關係––」她看
到我,自己站出走廊來,把門在身後關上,她說:「你們要什麼?」
  地檢處的人用大拇指向我一指,「見過這傢伙嗎?」他問。
  律師嚴肅地修正他的問題道:「有沒有見過這些人當中的任何那一位嗎?」頓一下他又說
:「這樣問才對,你至少要心裡存公正––」
  柳依絲以毫無表情的臉色看向我,又看向律師。她伸出手指指向律師,問警官道:「你是
指這個人?是這個人嗎?」
  地檢處的人用手按在我肩上,把我推向前。「不是,是這一個。這個人是謀殺發生當晚,
在旅社裡,你見到的人嗎?」
  我看向柳依絲,臉上肌肉一動也不動。她看向我,然後,她說:「嗯,他是有點像那個人
。」
  她又眯眼,斜斜地看向我,然後她慢慢地搖頭。「喔,」她對警官說:「別上別人當了。
他只是有點像而已。」
  「你真能確定他不是那個人嗎?」
  「你聽著,」她說:「那一個人,我一生從來沒有在以前見過他。但是不騙你,他真的有
點像現在你們帶來的他。假如你想要一個好的描述,你可以用這個人做模特兒,那個人和他差
不多一樣高,重量也差不多。那個人比這一位肩頭要寬一點。眼睛也差不多顏色,嘴型不太一
樣,耳朵的形狀有很多差別。我常注意別人耳朵,那是我的癮好。那個在旅社裡出現的人根本
沒有耳垂。」
  「這一點十分有用。」警官道:「你以前為什麼沒說這一點呢?」
  「沒有想起呀。」她說:「看到了這個男人才想起來了。」她問我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
  「姓賴,」我說:「賴唐諾。」
  「嘿,」她說:「你還真像那個來旅社的人。自遠處看來,真的有人會弄錯的。」
  「但是,你是絕對清楚的是嗎?」警官問。
  「當然,當然我絕對知道。老天,我和那個人面對面講過話。他湊在櫃台上問我問題。這
兩個人嘴和耳朵都不一樣。他的體重也沒那個人重。兩個人高度相同––賴先生,你是在哪裡
工作的?」
  「我是一個私家偵探。這位是柯白莎。我替她工作。柯氏私家偵探社。」
  「那你最好離開那個住在旅社四樓的老太太遠一點,她告訴我,不戴眼鏡她看什麼都是白
呼呼一大團。不過她知道那門口站的是個年輕小伙子––」
  「這不關你事,少說兩句。」警官打斷她說話。
  柳依絲不在意地說:「馬華竇,那個夜班職員,事實上也沒有仔細看過那個人。他今天早
上還特地向我來打聽,這個人的髮色和眼珠的顏色,以便向警方交代。我看我是全世界唯一真
知道那個人長相的人了。」
  地檢處來的人說:「好了,這裡的事完了。」
  「我怎樣回到我在工作的地方去?」
  他聳聳肩道:「長途公車。」
  「什麼人付錢?」
  「你自己。」
  我說:「這是不對的。」
  柳依絲說:「我已經犧牲睡眠太多了。」她自口袋拿出鑰匙,打開門上的彈簧鎖,走過去
,我們聽到裡面門閂上。
  大家都自樓梯下樓,柯白莎在最後。到了人行道,我說:「你們聽著,我被你們捉住的時
候是在幾百哩之外。我趕回去要花鈔票的。」
  警官們把警車門打開。地檢處來的人首先進入,其他人員紛紛依次進入。車門砰然關上,
車子平穩地自路旁滑出,柯白莎、律師和我像三個傻瓜似地被留在那裡。
  柯白莎看向我,兩眼突出,嘴巴張開著,「他奶奶的。」她輕聲地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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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2: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們走去柯白莎的偵探社。柯白莎把律師遺走。我們進入柯白莎私人辦公室,坐定。柯白
莎自她辦公桌最低下的抽屜,拿出一瓶威士忌。「老天,」她說:「這一招真險,唐諾。」
  我點頭同意。
  「那短命的律師,根本不值那麼多錢。遞兩份公文,然後手足無措,不知要做什麼才好–
–像是低級牌手,A都在手上,不知怎麼叫牌。」
  「你怎麼會找上他的?」我問。
  「我沒有找上他。老天,你至少要對我有點信心!我會找上這種笨伯?」
  「姓薄的找的?」我問。
  她倒出兩杯威士忌,把瓶子的軟木塞塞回,開始要把它放開,然後她說:「天!我有你兩
倍重,我需要你兩倍的力量來維持。」她又在自己杯子裡加了兩指寬的酒。「這才說得過去。
」她說。
  我點點頭,我們喝酒。
  「那姓薄的傢伙不是個壞人。」她說:「那些警官一把你裝進汽車,他立即打電話給我。
他估計他們會有一架飛機在等著。他告訴我,叫我和這律師聯絡,告訴他發生什麼事了,叫我
們去機場時要把一切必要的公事先辦好帶到。可以應付各種場合。」
  「你又怎麼知道去哪個機場等呢?」我問,
  「老天,你以為我是吃什麼長大的?我先找到他們包的是哪家公司的包機,這架飛機是從
哪個機場起飛的,我打電話到北方的機場,打聽那包機什麼時候飛回的,於是我找到那律師,
我們一起來到––看來你已經把那金頭髮的小妞弄到在手心裡了,是嗎?老天!唐諾,這些個
女人怎麼一個個對你––真是––」
  「別傻了,白莎。」我說:「她沒有對我發生什麼感情。」
  「你還在那裡傻傻的。我是個女人。我看進她的眼睛裡面,我看得出她在想些什麼。」
  我用大拇指翹一下翹向電話。我說:「你想,我到這裡來是準備幹什麼的?」
  「喝酒,壓壓驚。輕鬆一下。」她說。
  「我在等這隻電話鈴響起來。」我告訴她:「那個金頭髮的小妞先要弄清楚沒有人在注意
她,她就打電話了。」
  「你說你們有什麼生意上的聯絡?」
  「當然。」
  「她會要多少錢?」
  「多半不是金錢,是別的東西。」
  「我不管她向你要什麼,」白莎坐在那裡看著她的酒杯,一面冥思,一面說道。「這個女
人愛上你了,唐諾。」
  我點上一支煙,靠向椅子的背上。
  正當白莎又要發表什麼意見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白莎一把把話機拿起來,放到
耳朵上,她說:「哈囉。」之後她又說:「請問是哪一位?––好的,他正在等你打電話來,」
  她把電話交給我。我說。「哈囉。」對方是柳依絲的聲音,她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是嗎?」
  「嗯哼。」
  「我一定得見你。」
  「我想像得到。」
  「有空離開嗎?」
  「是的。」
  「我能去你的公寓嗎?」
  「最好不要。」
  「你也最好別來我這裡,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好嗎?」
  「你指定。」
  「十五分鐘後,在中央街和第十街交叉口見面。可以嗎?」
  「可以––有一點要先告訴你,假如我離開這裡時發現有人在跟蹤我,我當然要想辦法甩
掉尾巴,如此我可能遲到大約半小時,假如十五分鐘後你在中央和第十街口見不到我,你就在
三十分鐘正時打電話到這裡來,懂了嗎?」
  「懂了。」她說,把電話掛斷。
  我對柯白莎點點頭。
  白莎說:「你要小心了,好人。目前你沒事了。照她剛才說,她已經不可能再改變證詞了
,而且那夜班職員再怎麼樣來指認你,也沒多大用處了。那在樓上的女人沒有戴眼鏡是看不清
的。我敢說她在二十尺外連我也看不到。」
  「你這樣說什麼意思?」
  「告訴那個金髮的自己去跳河算了。目前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要依靠她的了。」
  「白莎,我不能過河拆橋。這種事我做不來。」
  「這我知道。你心太軟,又太重感情。我也沒叫你做太絕,叫薄先生送她一點小錢。但是
,千萬別把自己的頭伸出去太多。」
  我站起來,拿了帽子和大衣。「我只能用你的車子了,你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回去。我們明
天早上再見。」
  「今晚不見了?」
  「不見了。」
  「唐諾,我對這件事很擔心。你辦完這些事,今晚來我公寓,讓我知道一下行嗎?」
  「假如有什麼特別事,我一定去找你。」
  她把手伸向辦公室抽屜,自她手臂的斜度,和她肩膀的下傾,我知道,只要我一走出她的
辦公室,她就會自抽屜中拿出她的威士忌酒瓶來。
  「再見了,好人。」她說。
  我走出辦公室。
  我沿了街道「8」字型兜了幾個圈子,發現並沒有人在跟蹤我。我就前往中央街和第十街
交叉口。我發現柳依絲在中央路上走。位置是八街和九街之中。我沒有急著招呼她,我沿街轉
了兩個圈子,確定她沒有被人所跟蹤。當她到達第十街街口時,我請她上車。
  「一路平安吧?」她問。
  「是的。」
  「你是不是開車經過了我好幾次?」
  「是的。」
  「我也認為我看得沒有錯。我也故意裝著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吧?」
  「沒有。」
  「今天晚上,我為你做的工作怎麼樣?」
  「好極了。」
  「感激嗎?」
  「嗯哼。」
  「有多少感激?」
  「你要什麼?」
  「我認為,你也許能幫我做一件事。」
  「也許可以。」
  她說。「我要離開這裡。」
  「離開哪裡呀?」
  「離開城市。離開這個國家。反正離開就是。」
  「想要離開什麼?」
  「離開每一件事。」
  「為什麼?」
  「我惹了麻煩了。」
  「怎麼回事?」
  「你知道,警察。他們不會放過我的––老實說,今天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
多半是因為你對我那樣正經的關係––我不能對那些條子胡說八道。」
  「那好,你回家去,把這件事忘了。」
  「不行,我知道他們會不斷盯著我查的。」
  「怎麼查?」
  「去找馬華竇。」
  「那夜班職員?」
  「是的。」
  「他怎麼啦?」
  「他會指認你。」
  「你叫他不要指認,他就不指認了。」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一直在無目的地駕駛著,現在我把車移向路旁,停在一個我說話時能看到她臉的地方。
我說:「他對你不錯。」
  「他吃醋得厲害。」
  「你也不必把實況告訴他,只要簡單地說我不是那個人。」
  「不行,行不通的。他疑心病最重––會以為我對你有意思了。我不要使他更對你不利了
。」
  「你要多少?」我問。
  「不是錢的問題。我要離開這裡。我要乘飛機去南美洲。到了那裡,我自己可以想辦法,
但我需要錢才能到那裡,我需要有個能幹的人替我安排一切,看來你可以勝任。」
  我說:「依絲,這個借口不好呀。」
  她抬起眉毛看我。一度眼光裡充滿了憎恨。「你的意思是;我為你做了那麼許多事,而你
不願意幫我一點忙?」
  「不是,不是這樣。你再試試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離開。」
  「真的是因為我告訴你的理由呀。」
  「不是,不是的。」
  她靜默了一下,然後說:「我在這裡開始不安全了。」
  「為什麼?」
  「他們會––我會––發生在金見田身上的事,可能會發生到我身上來。」
  「你說他們會殺了你?」
  「是的。」
  「什麼人?」
  「我不會說出人名來的。」
  我說:「叫我蒙了眼睛做事,我不幹的。」
  「我不是蒙了眼睛替你做事的嗎?」
  「是韋來東,韋律師,是嗎?」我問。
  我提到這名字時,她突然地吃了一驚,然後避開我眼光,轉頭看別處有五、六秒鐘之久。
她盯住了駕駛盤前發亮的儀錶,她說:「好吧,我們就說是韋來東吧。」
  「他怎麼樣?」
  她說:「那件薄雅泰的事,是完全設計好的。他們設計好只賣回給她三分之二的信件。那
主要有損害力量的三分之一信件,會到韋來東手裡去。」
  「拿到這些東西,他有什麼用呢?」
  「他要利用它使薄雅泰提供一切他需要的東西,來使廖漢通宣判無罪。」
  「你認識他?」
  「當然。」
  「也知道薄雅泰?」
  她點點頭。
  「說下去。」
  「韋來東本人會主持那最後一筆大交易。先前兩次得來的錢都歸別人所有。」
  「但是金見田卻把第三批信賣給她,而欺騙了所有的人,是嗎?」我問。
  「不是,這一點很奇怪。他並沒有把信給她,他給她的是一張空信封,裡面只有幾張旅社
裡的信紙。」
  「你事先知不知道他要這樣做?」
  「不,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見田自己給自己設計的一招敗筆,他以為可以把錢帶著溜掉
,但是––事與願違。」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信件,現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見田一直聽話地在玩,突然他起了私心。我對他說過這是玩火
,非常危險的。」
  「你是見田的相好?」
  「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為什麼想起對我說這種話?」
  「你是他相好,是嗎?」
  她看向我眼睛,然後把眼光移開,什麼也不說。等了相當久,她用很小的聲音說:「是的
。」
  「好吧,我們從這裡開始說起。今天晚上。當警官們到你公寓,他們敲你門,叫你開門,
你幾乎嚇僵了,是嗎?」
  「當然,不嚇死才怪。任何人在我這種情況、都會如此的。」
  「你已經睡了?」
  她猶豫一下,然後說:「是的,才快睡著。」
  「你把門打開,走出房來,走上走道,把門自身後鎖上,是嗎?」
  「是的。」
  「你是帶了鑰匙出來的。」
  「是的,本來就在我罩袍口袋裡。」
  我說:「你聽到警察來嚇得半死,你不讓警察進你公寓去談、要在走廊上談,那是因為你
公寓裡另外有人在。是什麼人?」
  「不是,不是,我賭咒不是的!老實說好了,我不是為了怕警方,我怕––別的東西––」
  「你想什麼時候離開?」
  「現在就走。」
  我點上一支香煙,一聲也不吭,很久的時間。她焦慮地注視我。「怎麼樣?」她問––
  我說:「好吧,妹子。我一定要先去弄點錢,我身上沒有帶。」
  「你有地方拿嗎?」
  「當然。」
  「向薄家拿?」
  「是的。」
  「什麼時候能拿到呢?」
  「要等薄先生回來這裡。他現在在本州北部看一個礦。」
  「是的。」
  「什麼時候能回來?」
  「差不多隨時該到了。我不知道他開車回來,還是租飛機回來。」
  「唐諾,拜託,他一回來你就去弄點錢,幫我離開。這個忙你能幫到嗎?」
  「我會照顧你的。」
  「但是,目前我怎麼辦呢?」
  我說:「我們來找一個旅社,用假名來登記。」
  「我的衣服呢?」
  「留在公寓裡,只是把人失蹤就可以了。」
  她想了一下。她說:「我身上一毛也沒有。」
  「我有一點錢在這裡,足夠付旅社資一般開支;另外,還可以買些衣服。」
  「唐諾,真能幫我這個忙?」
  「是的。」
  「我們去哪裡?」
  我說:「我知道有個小旅社,很安靜的。」
  「你會帶我去?你帶我過去?」
  「是的。」
  「你知道的,唐諾。一個單身女人,在這種時候,沒有行李,想去住旅社––我希望你能
去,替我登記。」
  「用夫婦名義?」
  「你要這樣嗎?」
  我說:「我會告訴他們,你是我秘書。今晚我們要工作到很晚,明天一早又要開始工作,
我要替你弄間房間。沒有問題的。」
  「他們不會讓你在那裡和我過夜吧?」
  「當然不行。我會把你送進房間,然後自己回來。我先給你一百元,暫時夠作花的了。」
  她拿進那一百元,想前想了很久,她說:「我看你說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了。謝謝你,
你是好人,我喜歡你。」
  我開動車子,把車開去一個我知道的旅社––在背街的一家小旅社,午夜後只有一個夜班
職員和一個開電梯的,在管理全局。
  在我們將進旅社前,她說:「唐諾,假如我能拿到剩下未交出的那些信件,我可以坐在那
邊不必擔心了。」
  「怎麼說?」
  「韋來東要這些信。薄雅泰要這些信。地方檢察官也會為了想定廖漢通的罪,出錢買這些
信。」
  「地方檢查官是一毛也不能出的。」
  「我們可以和他討價還價,不用金錢來交換。」
  「用什麼?」我問;「免掉對一件案子的控訴?」
  「你一定要說的話,也可以這樣說。」
  「對什麼人的?」
  她不吭聲。
  「你認為信會在哪裡?」
  「說老實的,唐諾,我不知道。」她說:「見田是由我陪著走到旅社去的。他心裡也在怕
可能會出事,他以前曾經因為勒索被捕過。他有正確消息知道薄好利請了一個偵探,在查他女
兒的錢去了哪裡。」
  「這消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不知道,不過見田知道的。我想他是從韋來東那裡知道的。反正,見田希望在最後一
分鐘時拿到這些信。他和我一起走去旅社,我把信放在我大衣裡面,在我要走進雪茄煙攤子去
的前一瞬間,我才把信交給他。他上電梯的時候,我知道信是絕對在他身上的,之後––他也
沒有下來過。一定是殺他的人拿到了。」
  我下車,走過車頭,開車門幫她下車。我站在那裡在想。我說:「金見田不是他的真名吧
?」
  「不是的。」
  「用這個化名有多久啦?」
  「兩三個月。」
  「以前叫什麼名字?」
  「水賈騏。」
  「你給我聽著,這一點很重要,他駕照上用什麼名字?」
  「水賈騏。」
  「還有件事。我進來,問你賭徒的事,你為什麼把金見田告訴我了呢?」
  「老實說,唐諾,」她說:「你把我嚇住了。這一點你騙死人也不償命的,你根本不像一
個偵探。你看起來像––像––倒像一個凱子––你知道我什麼意思。我們約好的,不時有人
進來找金見田或高湯臣。那就是另一場豪賭要開始了。」
  「誰又是高湯臣?」
  「另外一個賭徒。」
  「和亞特娛樂公司也有關聯的?」
  「是的。」
  「他也住這旅社裡?」
  「是的,七二零。」
  「為什麼不找他看看。金見田帶了信件上樓,人沒有下來,高湯臣又在樓上,結論應該想
得到呀。」
  「不對,高湯臣也沒有拿到信。」
  「你怎麼知道?」
  「因為高湯臣不敢隱瞞的。那個時候,高湯臣房門裡有沙蟹局在進行中,所有人都說高湯
臣沒有離開過。」
  「那一種黑社會兇殺案中,不在場證明最完整的人,往往就是兇手。」
  「我知道,但是這一批人不像是說謊的人。其中一個是生意人。假如他以為有人把他拉進
來,為的是做證人的話,他是會講實話的––你是跟隨了雅泰來到旅社的,是不是?」
  「是的。」
  「是她要你這樣做的?」
  「不是,是她爸爸。」
  「她知道多少?」
  「什麼也不知道。」
  「我們不要在這裡談。」她說:「你到底要不要上來一下?」
  「不,我只是要給你弄一個房間,然後要去弄點鈔票。」
  她把手放進我手裡,以便在出來車子時穩一點,她的手是冰冷冷的。我和她一起走進旅社
,我對職員道:「這位是宋愛琳,她是我秘書。今天我們公司加班,她沒有行李,所以由我登
記,我替她先付錢。」
  職員鬼祟地看我一眼。
  我為依絲著想,對她說:「你自己上去,早點睡、愛琳,今晚一定要睡好了,我打電話給
你之前,你不必去辦公室。我會盡可能讓你晚點上班的。多半要九點、九點半之後了。」
  職員交給我一支筆和登記卡。「三塊錢。」他說,看我一下,又加一句:「是單人房。」
  我為她登記,代她付了三塊錢房租。他把小僮找來把鑰匙交給他。我給了小僮小帳,把帽
子向小姐抬一抬,離開了旅社。
  我是到車子前面,站在車前一兩分鐘,又走了回來。職員看我又回來了,嘴巴繃得像一條
線。我說:「我想請教一下,這種房間,租月怎麼算?」
  「租月?」
  「是的。」我說:「我要是能讓我的秘書小姐住在這裡,不必跑來跑去浪費時間,又和辦
公室很近,就好了。她有一個姐姐,也在附近工作,兩個人一直在想附近能有地方住就好了。
這裡租月怎麼算?」
  「兩個女人?」他問。
  「兩個女人。」
  「我們有特別折扣。有幾間好房間,我們留著給長期客人的。」
  「最好是角上兩面有窗的。」
  「不,不在角上,裡面一點,房間很好。」
  「有陽光?」
  「是的,先生。但不太多,當然,白天是不會在旅社裡的,除了週末和星期天。」
  「那倒也是真的。」
  小僮開了電梯下來。
  「你決定要讓她們住進來,我就再給你打特別折扣。」他說。
  「你們有沒有旅社的平面圖,我可以一面看房間的位置,一面討論價格?我可能還要給她
作薪金的調整。要知道,她們現在是住在家裡。」
  他伸手到櫃台底下,拿出一張旅社的平面圖,開始一個個房間解釋。電話總機響了。他轉
向總機。我拿起平面圖,他在總機上講話的時候,我湊向他,一面指著一間房問道:「那前面
角上的這間房間,能不能––』」
  他對我皺起眉頭,但是向電話裡問道:「請再說一下電話號碼好嗎?」
  他另一隻手拿了一支鉛筆,我把平面圖測一下,好像是要調整一下光線,實際上我的目的
是看他在拍紙簿上寫下的電話號碼。其實我是多此一舉的。職員重複了電話號碼:「七六九六
四三二,請等一下。」他用外線撥這個號碼,接通後,他把線接上,轉向我說:「你要知道的
是什麼?對不起。」
  「有關這一間套房。」
  「那是很貴的一間。」
  「好吧,你把這三間的價格告訴我。」我指了三間房給他看。他走向辦公桌,看到資料,
用張紙寫了房問號碼和價格做對照。我把他給我的紙折起來,放進口袋。
  我謝了他,互道晚安,走出旅社。兩條街外,我找到一個有公共電話的餐廳。我在電話簿
上找姓韋的。我找到韋來東律師,地址翔實大樓,下面也有他住家電話,那是七六九六四三二。
  我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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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3: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柯白莎,穿著便宜而俗麗的假絲睡衣,披了一件睡袍,張手張腳半坐半躺在一張舒服的沙
發椅上,在聽著音樂。她說:「老天,唐諾。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麼不躺到床上去,睡一下?
還要把我也拖著不能睡?」
  我說:「我想我查到一些事情了。」
  「什麼呀?」
  「我要你穿好衣服和我一起走一次。」
  她瞄著我:「這一次又怎麼啦?」
  我說:「我要演一齣戲。我可能會和一個女人爭辯。你知道我不善於和漂亮小姐爭辯,我
要你在旁邊,作我的精神支援。」
  白莎張著眼大聲歎一口氣,我幾乎可以看得到她的橫隔膜在顫抖。「至少你有進步,」她
說:「知道自己毛病在哪裡了。你也知道,除了這個方法外,你沒有辦法使本來已經上了床的
我,爬起來又跟你出門––什麼事?是那金頭髮的,是嗎?」
  「我們一路走,我會一路告訴你的。」
  她心不甘情不願意地自那張舒服的沙發椅用手把自己支撐起來。「假如你不斷地要給我命
令,」她說:「你得增加我薪水才行。」
  我說:「給我月俸多一點,我會的。」
  她走過我,進入她的臥室,地板因為支持她體重而咯吱咯吱響。她自肩頭向回望,「你在
做你的春秋大頭夢。」她說,把臥室門關上。
  我把無線電關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希望休息一下。我知道擺在前面的工作困難萬分。
  白莎的起居室可以說是亂七八糟,雜物陳設。桌子、椅子、小古董、小擺設、書本、煙灰
缸、花瓶、髒玻璃窗、火柴、雜誌,和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我看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清潔一
下或整理一下。整個房間只有一個地方是井然有序的。那就是她張開那大沙發椅子的地方。左
邊是一個雜誌架,右邊是一張放煙具的台子,無線電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座小櫃子開著櫃
台門,裡面各種各樣酒瓶子。
  當柯白莎自己要舒服一下,她就會決心好好地舒服一下,完完全全鬆弛下來。她不喜歡任
何人、任何東西來影響她私人的方便和安逸。
  白莎進房去十分鐘就出來了。她走過去到她的防潮煙罐去,把自己隨身的煙匣裝滿了香煙
,懷疑地看看我,把酒櫃門關上。「走吧!」她說。
  我們用她的車。「我們去哪裡?」她問。
  「我們去薄家。」
  「說的女人是什麼人?」
  「薄雅泰。」
  「會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弄不好要動粗。雅泰會阻擾,薄太太會發神經病。她丈夫會宣布一切作罷
。他已經告訴她,她可以去雷諾。她會血壓升高。醫生會趕來,受過訓的護士會來做特別護主
,她相信她丈夫早晚會把他東西裝好,遷出去住。她什麼都在計算之中了。」
  「你真會找地方讓我去參加。」
  「豈敢,豈敢。」
  「要我做什麼?」
  「假如這女人不擋我們路,一切沒問題,」我說:「但是,他們要是搗亂我的計畫,我要
你出頭干涉。雅泰可能只是同情性的囉唆。薄太太才是會動粗的人。」
  白莎點上一支香煙。「和自己雇主的太太打打鬧鬧,總不是好辦法。」她說。
  「他們已經決定離婚了呀。」
  「你是說她們要離婚。」
  「是的。」
  「他要離婚,和離婚相差十萬八千里。」白莎認真地說:「男人嘛,有好處的地方就鑽。」
  「薄先生有錢,用鈔票都好辦的。」
  「這件事水漲船高,他倒試試看。」白莎說,輕鬆地靠向椅座,抽她的香煙。
  半途上,白莎把香煙自口中取出,看向我。她說:「唐諾,別以為你已經從這件事裡脫身
了。要不是我怕你老實講出答案,否則我都想問你問題。」她把香煙拋掉,又掏出一支來自己
點上。閉上嘴不再出聲。
  我們在薄家的住宅前把車停下。門前車道旁已經有三輛車停在那裡。所有屋子裡的燈都亮
著。薄好利本來就有給我一把鑰匙,但是因為白莎一起來的關係,我按門鈴,讓管家來替我們
開門。他仍然沒睡,他看向我,略微有些不高興,又好奇地看向白莎。
  「薄先生回來了沒有?」我問。
  「還沒有,先生。薄先生不在家。」
  「雅泰小姐呢?」
  「也沒在家,先生。」
  「洛白在嗎?」
  「是的,先生。洛白在家。薄太太病得太厲害。有一位醫生,兩個護士在照顧。洛白在她
床邊。她情況很危急。」他看向白莎道:「假如你能接受我建議,先生,最好不要有外客打擾
。」
  我說:「沒關係的,我們只在等薄先生。」於是我們走進去。
  「柯太太會在我房間裡等。」我說:「假如薄先生回來,告訴他我在上面,柯太太和我在
一起。」
  「柯太太?」
  「是的,」柯白莎說。戳出她牛頭狗似的下巴,向他道:「我的名字是柯白莎。唐諾,你
帶路。」
  我帶路,把她帶到我房間。
  白莎環顧一下道:「你還蠻受優待的。」
  「本來就是。」
  「地方不錯,唐諾。這傢伙一定是混得很好的。」
  「可想而知。」
  「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麻煩,倒不是我的酸葡萄作用。這使我想起我該為我的幾種股票,
寫幾封信給我經紀人了,卜愛茜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兩三天之內吧。」我說。
  「我現在辦公室有兩個女孩子了。」白莎說:「沒有一個值一毛錢的。」
  「怎麼啦?」我問:「不會速記?」
  「會呀,都會。也能打字。但是兩個人合起來,比不過愛茜一個人的工作。」
  我說:「不過她們也不錯,是嗎?」
  她生氣地向我吼道:「唐諾。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愛茜了。老天,看你對女人有多敏感!隨
便那個女人,只要把手扶在你肩頭上一哭,你就同情得鞠躬盡瘁。看來她向你哭訴了她的工作
有多辛苦了。」
  「她什麼也沒有說。都是我在說。」
  「你說了些什麼?」
  「告訴她,安心在新辦公室輕鬆幾天,等於是休息休息。」
  白莎做出怒極的聲音。一半出自鼻子吸氣,一半出自鼻子噴氣。「付一個小姐鈔票,」她
說:「坐在那裡修自己指甲。而讓我這老板,一個人在家裡柴米油鹽的計算怎樣才不虧本了。
」想想不對,她自嘲地微笑一下道:「也許最近不必真正柴米油鹽都要計算,但是,唐諾––
你把我弄來這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坐著準備。」我說:「我們隨時可能要行動了。」
  「你要我做什麼?」
  「就等在這裡。」
  「你自己要走?」
  「是的,下去看一下薄太太。假如你聽到她拉高了聲音要吵架,你就下來。否則就等在這
裡,要動粗時再出面。」
  「我又沒有聽過她聲音。怎麼會知道是她在大聲呢?」
  「絕錯不了的。」我說。溜出房間,踮足走下樓去。我輕敲薄太太房間的門,推開了一條
縫,看進去。
  薄太太睡在床上,頭上放了一塊濕毛巾。她呼吸很重,雙目閉著,聽到敲門聲,她眼睛一
下張開。她在期待薄好利,準備好要演一場戲的。當她看到進來的是我,又把雙眼閉起,希望
掩飾為什麼她那麼重視敲門的聲音。
  寇醫生坐在床沿旁,一副醫生職業臉色、一隻手在測她的脈膊,神情嚴肅。一位穿了制服
的女護士,站在床腳。床頭桌上又是藥瓶,又是針劑地攤了一大堆。室內燈光黯淡。洛白坐在
窗旁,我走進去,他看向我,把手指豎在他嘴唇前。
  全室因為他的舉動,肅靜––有點像葬禮在進行,或是臨終的房間氣氛。
  我踮足來到洛白前面:「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醫生抬頭看看我,又看回向著自己的病人。
  洛白說:「她整個神經系統遭受了強力的破壞。」
  我想病人是聽到他的說話,她扭動了兩下。手足拖動,痙攣了幾下。面孔上的肌肉也抽搐
起來。
  「你看,你看。」醫生說。向護士點點頭。那護士走去床頭櫃拿起一支藥瓶,倒了一匙藥
水,先用一塊布放在薄太太下巴下面,然後把一匙藥水倒倒薄太太嘴裡。
  薄太太吹出氣泡,噴出藥水的水滴,像是一般小的噴水泉,然後嚥下,咳嗽,哽住,呼吸
困難。
  洛白問我道:「好利哪裡去了?你見到他嗎?她曾不斷打電話找他。卡伯納試過他俱樂部
和一切可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我說:「你跟我到我房裡去,我們可以在那邊談。」
  「我現在離開她不好,」他說,但是一面看向床上,一面站了起來。
  我們倆輕輕經過房間。我自肩頭回頭去看,看到門一響,薄太太的眼睛就張開了。
  我陪了洛白,一路來到自己的房裡。他看到柯白莎在裡面,吃了一驚。我為他們介紹。
  「柯太太。」他說,像是在腦子裡搜查:「我好像從什麼地方聽到過––」他突然停止下
來,看向我。
  我說:「柯氏私家偵探社,這位是柯白莎親自出動。我是賴唐諾,也是個偵探。」
  「一個偵探!」他喊道:「我以為你是柔道專家。」
  「也是。」白莎說。
  「但是,你來這裡做什麼?」
  「一舉兩得,」我說:「一面訓練薄好利,一面調查案件。」
  「調查什麼案件?」
  我說:「洛白,你坐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屁股坐下在一張椅子裡。
  「今天晚上我差點沒見到你。」我不在意地向他說道。
  他抬起眉毛,「為什麼意思?」
  「你媽媽不舒服多久啦?」
  「從薄好利告訴她,他要對她的手段之後。老天,我真想親自來對付他。那些卑鄙無恥的
手段,那些––」
  「你還沒回到家之前,你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這事還不久是嗎?」
  「不久,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正如我說,我今天晚上差點沒見到你。」
  他抬高他的眉毛,有點過份強調表示驚奇。「什麼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柳依絲的公寓呀。敲門時,一定使你嚇得大大的一跳。尤其是有人說這是警察的時候
。」
  有一兩分鐘,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不過臉上的表情倒一點也沒有露出破綻來,連眼睛
都沒有動一下。然後他向上看我一下,說道:「我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我選張椅子坐下,把腳蹺到另一張椅子上。
  「你在房間裡和柳依絲在一起。柳依絲就是那個在那旅社雪茄煙攤上工作的金髮女郎。」
我說:「也就是金見田的情婦。」
  他嘴唇合成一條直線,然後直視我雙眼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柯白沙遏制自己呵欠不要打出聲來,但不在意地道:「好了。我們不要打啞謎,應該速戰
速決。」
  我慢慢地自椅子上站起,準備用我的手指向他一指,做我對他的直接指控。他誤解了我的
動作。我何以看到他眼光中露出了極端的驚慌,因為在他的腦子裡,我是一個柔道高手。「別
衝動,賴。」他急急忙忙地說:「不要為這件事太放心上。是我自己失禮了。你指出一件事實
,我不該說你胡說八道。我應該簡單地告訴你,你說的不是事實。你誤會了。或是有人向你胡
八說道,你相信了。」
  我利用這一項優點。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我說。「你應該知道我可以把你自椅子裡抱起
來,把你扭成一條麻花,把你拋進垃圾箱,在火化之前,你別想可以自己解得開來。」
  「慢慢來,賴,慢慢的來。我沒有惡意呀。」
  柯白莎硬住了,在咳嗽,聲音像薄太太吃藥的反應。
  我仍把我手指指向他。「你,」我說:「今天晚上是在柳依絲的公寓裡。警察來的時候,
你在裡面。」
  他的目光移動。
  我說:「想出三個偵探自雅泰房裡找出那些信來的詭計,值得喝采。警局兇殺組也許會因
為一件事,派出三個偵探來辦同一件案子。但地檢處從來只派一個人辦一件案,因為有必要時
,他可以動用警力。那件案子已經自警方移給地檢處,搜證是地檢處的事了,怎麼可能派三個
偵探出來?」
  洛白看向我,在說話之前他吞了兩次口水。他說。「賴,你把我看錯了。我是在樓上她房
裡。我去那裡,是為了想去拿回那些信。我知道這些信對雅泰有多重要。這房子裡,除了母親
之外,沒有人認為我還值一毛錢,但是我自己還是努力想做正經人的。」
  「信的事,你是怎麼知道詳情的?」我問。
  他在椅子中扭動著,什麼話也沒有吭。
  我聽到走道上有動靜。抗議之聲響起。有人說:「你不能這樣。」然後是一陣騷亂之聲。
薄太太,身上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袍,其他什麼也沒有穿,一下把我房門打開。護士抓住她,薄
太太把她推開。醫生在她身旁一面疾走,一面大聲作勞而無功的抗議。他一手抓住她的一隻手
,他說:「薄太太––薄太太––你不能,薄太太––」
  護士向前,第二次又要來抓薄太太的手。醫生向她道:「不能動粗,護士。她不能激動,
不能叫她掙扎。」
  薄太太向我盯視著,她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柯白莎回答她的問題。「坐下來親愛的。不要老站著,腳會腫的。嘴巴嘛,最好能閉起來
。」
  薄太太轉身,不相信地看向柯白莎:「夫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家?」
  「我還沒有查看房地產登記。」白莎道:「但是我非常知道,現在該由什麼人來做節目主
持人。」
  我對洛白說:「韋來東律師命令你把這些信拿走,以免將來出問題。照理,你應該把信交
給韋律師,但是你沒有,你把它交給柳依絲,想利用這些信,自己來弄一點錢花花。你––」
  走道上來了快速的腳步聲。薄好利自開著的房門直直闖進來,他自眼鏡上緣看向屋裡的一
群人。
  薄太太看看我,又著向洛白,再看向她丈夫。「喔!好––利––!你去哪裡了。好利,
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最醜惡的事情了!好利,親愛的,我要昏這去了。」
  她把眼睛閉上,腳在地下虛晃著。護士和醫生趨向前來。醫生安撫地咕喀道:「薄太太,
薄太太,千萬不可以自己太興奮了。」
  護士說:「你該安靜地在床上躺一會兒。」
  薄太太讓自己眼皮垂下來,幾乎要閉上眼睛了。她喉嚨裡咕呀咕的。她把頭垂下,但是我
看到她利用垂下的眼縫,在觀察其他人動態。
  「好利,親愛的。」
  薄好利對她一點也沒有注意。他看向我。
  我說:「我正在給洛白蓋上一頂帽子。我認為他是和你叫我調查的那件事有關聯的。」
  洛白說:「我沒有。我發覺你把我弄錯了。我––」
  「偷了雅泰的信。」我替他把話講完。
  他站了起來。「賴,你給我聽著,我不管你到底紅帶黑帶,八段還是九段。你就是不可以
––」
  薄太太看到她丈夫已經轉移目光,怒火中燒地看向她兒子。他的臉色已變,而且僵硬。她
看出來昏過去不見得有用。她把自己在地上站穩,伸手把醫生和護士推向一旁。她說:「原來
如此。你請了偵探,送到家裡來,目的是栽贓栽到我兒子身上來。我要你們各位先生女主統統
做證人,作證這間房間裡剛才人講的話。好利,我要你負責這件事,你最後會受到報應的。要
花大價錢的。小洛,你跟媽媽來。我們不必浪費時間和這些人鬼混。明天一早,我就找我律師
來。很多事情,我以前不太清楚,現在完全明白過來了。好利是想套一點罪名在你身上,可以
迫我離開他。」
  洛白移到他母親身旁,她把一隻手放他肩上,她嘆了一口氣。
  柯白莎站起來,動作很慢,但是很有威嚴。她的態度像一個優良的技術專家,要開始處理
一件困難的小事情。
  薄好利抬高眉毛,自鏡片的上面著向白莎,舉起他的手,他說:「不可以。」
  有一兩秒鐘的沉靜。柯白莎看向我,像是等候指示。
  薄好利向我搖搖頭。「算了,賴。」他說。
  「我認為已經有了苗頭了。」
  「你只是自己認為有眉目了。假如真的如此,我一定讓你追究下去。但是有許多地方不允
許你如此做。」
  薄太太說:「醫生可以作證,我現在的情況,不宜被人訊問。」
  「絕對的,」醫生說:「我絕對可以作證。你們現在這種做法,是有侵害性的。」
  洛白非常喜歡這個脫身的機會。他說:「走吧,媽媽。我帶你回房上床去。」
  「好的,」她用低得僅比耳語響一點點的聲音說:「事情越來越沒道理了。」
  柯白莎把一張椅子推向一側,邁步來到門口,她用腳把門踢上。
  薄先生著向她又說:「不行。」
  白莎嘆口氣。她是技癢得不得了,想要處理現在的狀況。但是,一百元一天是一百元一天
。命令是不能違背的。
  護士來到房門口,白莎移向一側,護士把門打開。醫生護上擁著薄太太離開房間,走上走
道,進入薄太太的臥房。房門被關上。我聽到他們把臥房閂上的聲音。
  柯白莎說:「白痴。」
  薄好利說:「我們不能冒險,唐諾。我是可以冒險試一下,但是醫生知道,兩面哪一面有
利。在離婚法庭裡,這種險我們冒不起。」
  「你是老板,」我說:「教我來說,我想你把事情弄糟了。」
  走道裡有一扇門打開,關上,又落閂。寇醫生生氣地大步過來,走進房間,他說:「你們
真是,差一點把她害死了。」
  「沒有人請她出席呀。」我說:「把洛白送回來,我們有些事要請教他。」
  「他暫時不能離開他媽媽床邊。假如出了什麼不良後果,我可是負不了––」
  「沒有人要叫你負什麼責任,」柯白莎道:「這個女人,你用斧頭來劈也劈不死地。她是
在裝樣。」
  寇醫生道:「夫人,你像所有的老百姓一樣,你們用外表來決定誰想。我告訴你,她的血
壓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高。」
  「那就讓她炸掉好了。」白莎道:「對大家會好一點。」
  薄好利對醫生道:「你認為她會有生命危險?」
  「非常危險。」醫生道。
  「真的嗎?」白莎嗤之以鼻道:「那你做醫生的為什麼不守在她床邊上,反而幫她大模大
樣到這裡來收集離婚證據?」
  這句話的嚴重性激動了醫生腦子。他一聲不響,退出房間,走回薄好利太太的房間去。他
敲門,房門打開,他過去,房間又閂上了。
  柯白莎把我的房門用腳踢上。
  薄好利說:「唐諾,我抱歉,他們是吃定了我們了。那護士當然不會和醫生唱反調。」
  我伸手拿我的帽子。「這是你自己找死,」我說:「我一手好牌,但是你把我的A王吃了。」
  「我抱歉。」
  「那倒也不必。今後你想要過好日子,當然應該從多多擔心自己太太的健康開始。」
  「那不是更落入他們安排好的陷阱了。」
  「擔心她的健康,擔心到堅持要另外請一個醫生來會診。然後找一個職業的醫生,請他馬
上到這裡來,量量她的血壓。」
  他看我像看一個外星人似的。然後他的眼光軟下來,眼角露出皺紋,他走向電話。
  我說:「白莎,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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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3: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橋田浩村坐在床頭上,對了光線眨著眼,一面聽我說話。我說:「這些專家說你這兩手不
管用,橋田。他們說這只能對付橡皮刀和沒有裝子彈的槍。他們說他們可以把你像皮鞋帶一樣
拎起來,打成一個蝴蝶結。他們給我五十元打賭。我試著把你教我的演給他們看,他們把我拋
進一個垃圾筒,還說他們也可以照樣對付你。」
  他的眼珠反射出照過來的光線,好像他的眼珠被漆上一層黑漆。「抱歉,請,」他說:「
小樹要慢慢才能成材,青苗時不能拿來用的。你尚未到程度。」
  我說:「假如你說可以應付,我希望你能露給他們看。不過目前我也相信他們所說,這只
是特技表演,我答應他們賭五十元了。」
  他站起來,把腳插過木板草繩的拖鞋,踢踢踏踏走向衣櫃,打開一扇門,脫掉他的睡衣,
穿上衣服。轉身時,他的眼睛冒著紅光。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帶路走向門去。他又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跟了我走到停在路邊等候的計程車,等錶滴答
滴答起勁地在走著。進車時他一聲不響,在計程車開向賠錢俱樂部時,他也不聲不響。
  穿著整齊時,他一點也不難看,腰粗了一些,不過全是肌肉,一點油也沒有,不過不知道
的人還會誤認他只是個矮胖子而已。
  我走向輪盤桌,開始賠錢。他站在我後面兩步的距離,輕蔑地看著我。
  褐色頭髮,曾經接收柳絲男朋友的那個女人,抬起頭來,看到我,立即把眼光轉移。過不
多久,她輕巧地站起來,移動位置,不著眼地走進門上寫著「非訪莫入」的一間房間去。我把
一些籌碼塞進日本人的手,我說:「你把這些放桌上去玩。」我自己停止賭博。褐頭髮回來,
向做莊的人說些什麼話,眼睛看過我,像是一生從來沒有見過我似的。
  日本人把一個籌碼放三十六號上,象牙球在輪盤圇上轉了很多圈,又跳又蹦的滑下來,進
入了三十六的小格子裡去。
  管吃配的把一大堆籌碼用豬八戒用的耗子,都耙了過去。
  我說:「我的朋友在三十六上有一個籌碼。」
  管吃配的看向我,搖搖頭。「抱歉。你記錯了。」
  「去你的。」我說,我轉向橋田:「橋田,你籌碼放幾號?」
  他用厚而短的手指指向三十六那一個格子。
  管吃配的說:「請你們向經理去說明白一下。」
  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我身旁,他用手托住我肘部說道:「請跟我來。」
  就那麼簡單,身旁另一邊也有一個男人在,兩個人一夾,他們要什麼人去見經理,什麼人
就得去見經理。他們兩個帶著我就走進了「非請莫入」的房間。「來呀,橋田,」我回頭自肩
上向後說。
  保護我們進入辦公室的人並沒有跟我們進去。他把門反手關上。門克啦一聲閂上,多半是
經理桌子上有什麼電控的按鈕可以自動閂門的。
  經理是一個薄嘴唇,高顴骨,灰眼珠的人,他的手喜歡不斷的扭來扭去。長長細細的手指
,適合做個鋼琴家,當然,也可以做個賭徒。
  他抬頭看我,說道:「賴,坐下來談。」然後疑問地看向橋田。
  我說:「這位朋友放了一個籌碼在三十六號上。出了個三十六。你們公司的人把他籌碼耙
過去了。」
  「一元一個的籌碼嗎?」經理問。
  我點點頭。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的銀元,自桌上推向日本人。「好了,你的事情先解決。」他說。
  他看向我說:「賴,既然你在這裡,你可以坐下來,寫一張自白書,就說明金見田死的時
候,你是在四二一房,後來你搜索了他的口袋,拿走了一張憑票付現的一萬元支票。」
  「你自己去寫好了。」我說。
  他把桌上煙盒打開。盒子蓋子打開到底發出一聲特別的「克力」之聲。盒子裡面只有香煙
。他拿出一支煙,把煙盒關上。煙盒在桌上一分一毫也沒有移動。看來煙盒是做死在桌上的。
這是發出某一種訊號,當然電線是經過桌子,走地毯下面的。
  一扇門打開,兩個男人進來。
  辦公桌後的男人說:「清他一下。」
  我對橋田說:「站著,千萬別動。」
  那兩個過來的男人用熟練的手式搜我們身上。然後退後一步。「沒有武器,雪仔。」其中
一人說。
  經理指向桌面道:「賴,你寫吧。」
  「你要我幹什麼?把自己頭伸進吊人索去?」
  「只是叫你說老實話,」他說:「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會傷害我的。」
  「除非你不合作。」他加一句說。
  「我想你還不知道最新消息。警方把我捉住了,想把這件事栽到我頭上來。我認為是你們
設計我的––不過沒有成功。證人認為這不是我。」
  他厭煩得不得了。他對那日本人說:「你拿到錢了?」
  日本人看看我。
  我說:「他已經妥善安排好了。」
  「好吧,他可以走了。」
  那兩個人走向日本人,橋田站在那裡穩如泰山,他的全身肌肉似乎已經完全放鬆,但是,
他站的姿態令人有不可輕舉妄動的架勢。
  那兩個男人接近他。猶豫未敢動手。我說:「好了,橋田,我們來贏賭注。」
  兩個人中一個已經先動手,把住橋田肩頭,想使他就範。
  我未能真正的看清是怎麼回事。房間的三度空間裡,一時都是手足在飛舞。日本人倒也沒
有真的要拋他們出去。他是在戲弄他們,他是在玩特技,像是在舞台上玩甩瓶子把戲。
  經理打開一個抽屜,伸手向內。
  一個打手被摔出來,頭下腳上。他摔到了牆上的一張書架上。玻璃破了。那打手、書和書
架,同時摔到了地上。
  我一把抓住了那經理的手臂。
  另一個打手自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自眼角,我看到了發生的一切。橋田握住了他的手腕
,扭轉他的手臂,擺動自己的身體,把肩膀湊到他腋窩下面,一下把那人的手臂向下彎下去–
–一下把那人摔向那經理。
  那個人撞上辦公桌,撞上經理,撞上經理的槍,都在同一時間發生。經理的回轉辦公椅在
被撞時破裂塌下。抽屜跟著飛出來,經理伸手伸足仰臥在地上。
  橋田根本不看他們。他著向我。眼中仍還有那離開家裡時的紅光。
  我說:「好吧,橋田,你贏了。」
  他沒有笑,他出奇怪誕地看問我。
  最後摔出去的人自辦公桌後掙扎爬起,他衝向前,手裡有一支藍鋼手槍。日本人湊過桌子
,用他張開的單手,一下砍下來,砍在他的手臂上。
  那人痛得殺豬似地叫出聲來。手臂和手槍同時被嵌在紅木辦公桌桌面上。手槍反彈而起。
手臂卻仍在桌子上。那傢伙根本沒有能力可以再用自己右手的肌肉把右手抬起來。橋田一本正
經快步繞過辦公桌。
  我展開工作。我盡環境和時間的許可,快速搜索辦公桌抽屜。經理在地上,用被擊倒的拳
師樣子,懵懵地看向我。
  我說:「告訴我,那些姓薄的信藏在哪裡?」
  他沒有回答我。他可能根本沒有聽到,即使聽到他可能也不能理解我在問他什麼。
  我一個一個抽屜找。我找到一張合同,證明韋來東律師在亞特娛樂公司擁有控制量股權。
我找到一張毛利,純利和開支的報表––我找不到給雅泰的信。我懊惱得恨不能吞下一袋三寸
長的鐵釘。
  一扇側門開啟,一個男人伸一個頭進來,不相信地瞪著眼在看,突然一跳縮回去。
  我對日本人說:「好了,橋田,可以了。」
  還有另外一扇側門,那是洗手間的門。洗手間另一邊也有門,可以通到一間銀行經理也會
自歎不如的辦公室去。看起來,這辦公室已經好久沒有人用了。辦公桌椅上有灰塵在。我想這
該是韋來東的辦公室了。一扇門開向走道,走道裡有後樓梯,我和日本人走下去。
  我和他握手道別,自開支費中、我拿出了五十元交給他。他不要。我可以看到他眼中仍在
冒火。我說:「學生向高貴的師傅道歉。學生錯了。」
  他鞠躬。冷冷惺惺禮貌性的鞠躬。「說起來是老師笨。」他說:「晚安。再也不要找我了
––永遠。」他叫了計程車,回家去。
  我四處看看,有沒有別的計程車。
  有一輛正好移向路旁。我揮手告訴駕駛,他的客人下車後,我要上車。他把車停好,繞車
頭走到路旁來替客人開車門。
  自車中出來的是大律師韋來東。他看向我,他全是骨頭的臉上露出微笑。「真巧,真巧。
」他說:「這是賴先生,有油田要賣的賴先生。告訴我,生意怎麼樣?」
  「非常好。」我說。
  他把手伸出來,我和他握手。他一直上下地搖,又向我笑道:「我看你要在亞特娛樂公司
辦的事,都辦好了。」
  我說:「想來是那褐髮的美女,一通知經理後。馬上用電話通知你了。」
  「我親愛的年輕人,」他說:「對你說的事,我連半分的概念也沒有。我來這裡,是因為
有的時候我在這裡餐廳吃飯。」
  「同時對樓上的賭博有些興趣。」我補充道。
  「賭博!」他喊道:「什麼賭博?你在說什麼呀?」
  我大笑。
  「你使我吃驚了,賴先生。你是不是說這家餐廳樓上有賭場?」
  「省省吧。」我說。
  他繼續抓著我的右手。「我們進去,一起吃一點。」
  「謝了。這裡的咖啡有夠爛。我們到對街那家店去吃,如何?」
  「他們的咖啡只是兇一點而已。」韋來東仍是抓住了我的手說,一面他自肩頭看向餐廳大
門,好像期待什麼事會發生似的。沒有事發生,不甘心似地。他讓我的手慢慢自己抽回來。「
油的事,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進行得還順利。」我說,
  「想起來了。有幾個朋友,我們兩個都認識呀。」
  「真的嗎?」
  「是的,薄小姐,薄雅泰。我自作主張通知了她明天下午到我辦公室來。我知道她是非常
時髦,應酬多的女性,她不可能為一個討厭的老律師湊她的時間,但是你是很有影響力的,賴
先生。請你對她說一下,準時前來,對她是非常有利的一件大事。」
  「假如我見到她,我會告訴她的。」
  「真的不進來一起喝杯咖啡?」
  我搖搖頭。「不了。謝謝你。」
  「你剛才是從裡面出來?」他用手指著這樓房問。
  「喔,是的。」
  他上下著我,像是在驗傷。
  「我到這裡來的事情,」我說:「已經完全依照各方的需要完成了。」
  「呀,是的。」他臉上泛起笑容,嘴角都拉到耳朵邊上去了。「你是聰明人,賴,絕不會
吃眼前虧的,事實上只要合作,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我非常高興,你能和我們看法一致。我們
可以做更多的合作的、」他又在黑暗中想要摸到我的手。我假裝沒有看到。
  「好了。我一定得意了。」我說。
  「我看現在我們兩個彼此都了解了。我們會處得更好了。」韋來東說:「拜託你記住,我
要薄小姐明天下午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忘記了。」
  「再見,」我說。一面坐進計程車裡去。
  我把薄家地址告訴計程車駕駛,韋律師仍站在路邊,嘴上掛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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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8:03: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早上八點四十分,我來到我把柳依絲留下的旅社。總機上現在有一個年輕女人在作業。我
請她搖宋小姐的房間,告訴宋小姐,賴先生在大廳等她。
  她說:「宋小姐已經遷出了。」
  「多久的事呀?」
  「昨晚什麼時候吧。」她說。
  「能不能請你查一下真正的時間。」
  她說:「你最好問櫃台。」
  我轉問櫃台職員,他說:「她是先付現的。」
  「我知道她是先付現後住的。我要的是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他搖搖頭,準備把放卡片的抽屜推回去。然後,有什麼標記被他看到了。他把卡片拿到窗
邊較亮的地方,看上面用鉛筆記的字。他說:「她是早晨兩點離開的。」
  我謝了他,問他有沒有留給我的信,他查了一下說沒有。
  我在旅社旁邊找到個餐廳,打電話給柯白莎。她既不在公寓,也不在辦公室。
  我就在餐廳裡吃早餐,喝了兩杯咖啡然後抽著香煙。我要了張報紙,看了一眼頭條新聞,
就開始看體育版。我又打電話到辦公室找白莎。她在。我問道:「有什麼新消息?」
  「你在哪裡,唐諾?」
  「公用電話。」
  她說話非常小心。「據我知道,警方對金見田命案有了不少進展。」
  「是嗎?」
  「是的。有一些最近的發展,他們不知道原因。」
  「像什麼?」
  「有人今天清晨侵入了旅社那房間,把房間弄得一塌糊塗,床墊,坐墊都划破了,窗簾拉
下了,地毯翻起來了,書框打破了,一團糟––警方不知道原因。」
  「有留下線索嗎?」
  「顯然沒有。消息封鎖得很嚴,我當然還有一些秘密來源。」
  「好得很。」我說。
  「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好人?」
  「不停地看著辦。」
  「一位韋先生的辦公室打電話來。韋先生急著想見你。」
  「說他要什麼了嗎?」
  「沒有,他只說要見你。」
  「倒是蠻好客的。」
  「唐諾,你要多小心呀。」
  「我是在小心呀。」
  「要是你睡進了一間四周都有鐵欄杆的房間,白莎沒有辦法再用你呀。」
  我假裝十分傷心和驚訝。「你是說,假如我為公司辦案,最後進了監牢,你就會停發我的
薪水?」
  白莎上了我的當,她說:「你他媽對了,我要停發你薪水,你這個卑鄙、自大、不知好歹
的小不點!」她把話筒掛上,重得好像是拿電話來出氣似的。
  憑了這一點,我又回到餐廳再喝一杯咖啡之後,才去韋來東的辦公室。
  沙小姐看到我,他說:「等一下。」自己走進韋來東辦公室。足足一分鐘才出來,我相信
韋來東給了她五十秒鐘的指示。
  「賴先生,請進去。」她說。
  我走進私人辦公室,韋來東笑容滿臉。他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熱心得有如銀行經理在
接見大存戶。
  「呀,親愛的賴,我的好孩子,」他說:「你還真是一個活躍的小傢伙––非常非常的活
躍!你也真能東跑西跑。真的,一點也不是吹的。」
  我坐下來。
  韋來東把兩條掃帚眉湊成一條直線,把他的眼鏡推上鼻尖,用冷冷評估的眼光看著我。為
了緩和僵持的局面,他把嘴巴拉成一線,以示在微笑。
  「賴,昨晚分別後,你做了些什麼事呀?」
  「推理。」
  「說起來你真聰明,什麼石油公司,虧你想得出來。現在你告訴我,賴,你怎麼想出這樣
一個進見的方法的。」
  「我認為是個好辦法而已。」
  「是個好辦法––非常非常好。事實上太好了。」他說:「現在,我要知道,是什麼人向
你告的密?」
  「沒有人。」
  「一定是我們有了內奸。有人在對付我。像我這種地位的人,是不允許有人來懷疑我的名
譽的。」
  「這我能了解。」
  「謠言是有腳的,會變質的,最後會扭曲到幾乎聽不得的。」
  「我也相信。」
  「假如你聽到什麼關於我執業的謠言,說是我有辦法打破投資條例––我很希望你能告訴
我。我會非常慷慨給你––表示謝意的。」
  「我什麼也沒有聽到過。」
  他的眼睛變小。「原來如此,」他揶揄地說:「我突然才明白過來。你自己對自己說:『
現在我要去看韋律師,要叫他開口說話。用什麼方法使他開口最有用呢?––呀!有了。我來
告訴他我要打破投資條例好了。』」
  「信不信由你,正是如此。」
  「吹牛。」
  我抽吸著我的香煙。
  他觀察我一下,然後他說。「要知道,唐諾––我叫你唐諾,因為我看你始終像個小孩子
。不過,我不是說你幼稚,是因為我比你老得多。我對你是父親一樣愛護的。」
  「真的?」
  「完全真的。要知道你是非常精明的。你有特殊性格,我非常欣賞。我最近調查了你的過
去––你當然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
  「我知道。」
  他笑了。笑出聲來,又變成咯咯的痴笑。「我知道你是知道的。」他說。我們兩個相對不
吭聲,然後韋來東繼續遭:「我發現你曾經受過法律教育。我發現法律教育是任何事業的最佳
基礎。」
  「尤其是法律事業。」
  他把頭向後甩,大笑道:「沒有什麼意義的幽默,孩子,沒有意義的幽默感。你要知道,
一個人有你那樣敏感的感受力,可以在法律事業上賺很多錢––假如有人給他正確指導的話。
對一個年輕的律師言而,要開辦個自己的事務所是非常困難的事。要辦公室、家具、圖書費,
還得有客戶上門。」
  「我也知道。」
  「但是已經有聲名的老人,有時肯提拔後進、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給他機會,做自己的
合伙人。」
  我什麼也不說。
  他說:「我發現,你和冤情伸訴委員會曾經爭辯過一件法律倫理有關的事。你告訴一位客
戶,怎麼能謀殺一個人,而可以逃避法律責任。」
  「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一類事情、我是在討論抽象法律。」
  「但是,委員會的人不這樣想––委員會的人也說你誤解了。」
  「我知道他們怎樣想。但是我的理論成功了。事實上我沒有錯。」﹝註:見《初出茅廬破
大案》﹞
  他在他那迴旋辦公椅上晃來晃去,咯咯地笑。「沒有錯,是成功了。」他承認;「我正好
認識委員會裡的一個人。我和他談到這件事,他還感到非常地窘。」
  「你自己也辦了不少事,花了很多功夫。」我說。
  「有必要時,我會的。多半是智力的,不是體力的。我發現你能不如人的,往往會代償地
多用腦力。」
  我說:「好啦,我們兩個兜圈子也兜夠了。柳依絲在哪裡?」
  他用他看起來一節一節的手指,撫摸他自己的下巴。「我很高興你替我開了個頭,我還一
直在擔心,怎樣可以轉入正題呢。我––」
  秘書伸一個頭進門來。「有個長途電話,是來自––」
  笑容自他臉上極快消失,有如他取掉一具面具一樣。他不能忍受似地狺狺咆哮道:「我告
訴過你不能打擾。我告訴你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給我出去,不要––」
  「是河谷鎮來的長途電話,那人說是重要得不得了。」
  韋來東想了一下。「好吧,我來聽。」
  他自桌子上拿起電話。他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眼,看得出來他是集中精力的。過
了一下,我聽到電話被接送來,韋來東說:「哈囉––是的。我是韋來東。你要什麼?」
  我聽不到電話對面的聲音,但是我能看他臉上表情。我先看到他皺眉,然後他的眉毛抬起
一點點。他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他向我看一眼,好像是怕我是專業的竊聽者,或是怕我能自他
另外那隻沒有靠電話的耳朵,聽到對方在說什麼。我的不關心態度使他放了一點心,但是因為
這是實在太機密的事件,所以格外的小心是人情之常。他用手掌把話機包起來,雖不在說話,
但心理上又保了層險。
  過了一會,韋來東把手自話機上拿走。他說:「這件事不是開玩笑,你得要百分之百的沒
問題才行。」然後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他又聽了較久一段時間,他說:「好吧,再見。」他把電話掛了。他思慮地看向我,把左
手握成拳頭,右手手掌包住左手拳頭用力地壓下去,壓得左手指關節一個一個在響。他拿起電
話,對他秘書說:「給我一條外線。」他撥鍵盤,很小心,不使我看到他撥的是什麼號碼。他
說:「哈囉,我是韋律師––你聽著,仔細聽著。我要這件事倒過來作業––不論你賣給了什
麼人,你從他那裡買回來。立即停止出售!而且是把賣出的全買回來!「是的,目前我不能告
訴你為什麼––不方便。照我指示去做––這樣告訴你好了。『下面』好像比你想像的要好得
多多––每一件事都符合你宣傳的。––再說清楚些好了:每一個人可以說三分鐘。假如他說
的是真的,假如他說的還不如事實好,假如事實要比他說的好很多很多––對了––你懂了。
你不該再浪費時間了。這種事守不了多久密的。把所有的人都找回來,立即展開工作。」
  他把電話再次掛上,轉向我。一時想不起我們剛才談到哪裡。
  「柳依絲。」我提醒他。
  「喔,是的。」他說,於是他的臉再一次固定於冰凍的微笑。「唐諾,你不知道,這個年
輕女人對你的印象有多好。」
  「真的?」
  「真的,一點也沒有錯。」
  「我真高興知道這一點。」
  「應該的。這對你會有很多好處的。要知道,我是一個老人,聰明的老人。在她想要做什
麼戲劇化的行為時,她會請教我的。」
  「你認識她很久了嗎?」
  「是的,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很好的女孩子。」
  「那好極了。」我說。
  「我對她要保護你,倒沒有什麼詬病,」他說:「但是,我也不會寬恕她在這件事上的無
知。」
  「不寬恕。」
  「不寬恕,至少目前不可以。我知道,唐諾,一個接近絕望的人,抓住什麼算什麼,什麼
事都會做出來的。我有一點是非常不欣賞的,怎麼可能堂堂大丈夫,做了事情不認帳,要拖一
個女人出來,把她放到事後共犯和幫兇的位置。」
  「真有這種人呀?」
  「我也如此勸告過柳依絲。唐諾,我告訴你,今天早上我曾經和她談過。我在十點半和她
有個約會。我告訴她,最好的自救方法是到我辦公室來,自白一下,她是在保護你。」
  「你的意思是把她的證詞顛倒。」
  「可以這樣說。」
  「現在,假如她跑進法庭,宣了誓說,我賴唐諾,並不是那個走進旅館裡去的人,也沒有
什麼用了,是嗎?」
  他真的笑了。「是的,唐諾,是的。你真的是有法律頭腦的。你看,她會說你賄賂她不要
說你就是那個人,事後,她去請教了律師,律師說如此的話,她變成了事後共犯,於是她後悔
了––唐諾,你是有法律頭腦的,這樣說,你就很明白了。」
  「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會明白的。」
  「我很明白。」
  「謝謝你。」他說。這下他連牙齒都露出來了。「你看我也是非常有法律頭腦的。」
  「好吧,你想要什麼?」我問。
  笑容自臉上消失。他直視我,一本正經地說:「我要金見田聲稱要交給別人的最後那一批
信件。」
  「為什麼?」
  「唐諾,我是個律師,這件事不問可知。」
  「但是,我就是要問。」
  他說:「我的當事人將因為謀殺罪受審。在這件案子中,陪審團是否有偏見,比證據有無
還要重要,這些信件會使陪審團團員發生偏見,其結果是非常可怕的。」
  「信件一倒手,你為什麼不立即消毀掉呢?」
  他向我猛眨眼皮,「我不懂你什麼意思,唐諾。」
  我說:「信本來已經到過你的手中。你要消毀這些信,使地方檢察官永遠看不到這些信。
但是,你決定把信交給雅泰來燒毀,而你可以拿到三萬元。當然信還是消毀了,一如你的初衷
。只是你多出了三萬。」
  他細細品味了我的推理。慢慢地點頭。「這種想法妙極了。唐諾。妙極了。正如我常在想
兩個頭腦加在一起要比一個頭腦好得多。一個年輕人,尤其是有天才的,會想到老年人疏忽掉
的。你一定是想到我要給你合伙的建議,這是很好的進身機會,唐諾。」
  突然,他的眼光變硬:「但是,目前,唐諾,你別忘了我要這些信件。我不是一個容易被
忽視的人。我重視你有天才,有能力,希望你重視我要這些信件。」
  「你給我多少時間?」我問。
  他看看手錶,「三十分鐘。」他說。
  我走出去,他想和我握手,我看都不去看他的爪子。
  我回到偵探社的辦公室。白莎又買了一張桌子和一架打字機,兩個女人已比較熟悉她們的
工作,兩個人都在打字,似乎都很快樂。我走向白莎私人辦公室門口,把門打開。
  柯白莎,在看她的晨報,手裡拿了一支長長雕花的象牙煙嘴。她說:「老天,唐諾,你真
會到處亂搗。」
  「又怎麼啦?」
  「電話,」她說:「一大堆的電話。都不肯留下名字是什麼人打來的。都想知道你什麼時
候進來。」
  「你怎麼告訴他們的?」
  「我說我不知道。」
  「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她說:「年輕女人。從她們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來。老天,好人,我不懂你對她
們做了些什麼––你又不像範倫鐵諾,你雖然不是貌似潘安。而且,你又不是盯著女人不放,
你有的時候甚至把她們摔在路旁,但是女人一個一個和你沒完沒了。而你,見一個愛一個,老
天,唐諾,你要不能把女人看成『人』這種動物,兩性中的一性而已,你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
好偵探。」
  「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她怒視我說:「再沒比你臉皮厚的,唐諾,你是我的雇員,別忘了。」
  「沒忘呀,每天為你賺一百元。」
  這句話很中聽。「請坐,好人,」她改變態度。「別在意我。我昨天沒睡好,今早脾氣不
好。」
  我坐下在客戶專用椅子上。電話鈴響起。
  白莎說:「一定是什麼女人又來電了。」
  「你先聽一下。」我說:「假如是柳依絲,或是薄雅泰,我就接,其他就說我不在、」
  「這兩個女人!」白莎說:「又同時愛上兩個女人!那個柳依絲嘛,不過是普通一個爛貨
。雅泰是個有錢人家女兒,你不過是她的新玩具。她會和你玩玩,玩到她拋掉你。然後她在路
上即使看到你,也不會再––」
  電話不斷在響。我說:「你就先接電話。」
  白莎拿起電話野蠻地吼道:「哈囉。」以前電話進來都先由卜愛茜接了轉過來,現在卜愛
茜在幫我守費氏投資公司的電話,所以直接接了進來,這也是白莎抱怨的原因之一。
  白莎聽對方講了些什麼,我看到她臉上表情改變。她的眼睛變成嚴肅了。她說:「多少錢
?」於是她又聽。她向我瞄一眼,又向話機說。「但是,我不懂為什麼––好吧,既然你沒有
這個權––那麼,什麼時候––豈有此理,我要說話的時候別老打岔。你給聽著,假如你沒有
權可以承諾你說的交易,你怎麼可以––。懂了。多少錢?––今天下午我會告訴你,讓你知
道––不行,今天下午––不行,一點鐘不行。要之後,三點鐘––好吧,好吧,二點鐘。」
她掛上電話,一疑惑地看向我。
  「案子有什麼新發展嗎?」我問。
  「不是案子的事。另外一件事––前天一個男人來這裡,說他要占我三分鐘時間。當他三
分鐘用完後,我告訴他。還以為他講得那麼精采。我會忘了時間,但是我當然不給他過關––
唐諾,你為什麼在笑?」
  「沒什麼。」我說,過了一下我又問:「他們願意付多少?」
  「誰?」
  「賣給你股票的人。」
  「你怎麼知道那是賣給我股票的人。你怎麼知道我買了股票?你一直在幹什麼?偷看我在
做什麼?你是不是開過我的辦公桌,你有沒有––」
  「別亂來,」我說:「我對你清清楚楚。」
  「嘿!你對我清楚!」
  「不但我清楚,別人也清楚,」我說:「那是推銷股票老把戲。」
  「什麼老把戲?」
  「告訴別人只要三分鐘時間,三分鐘一定說完。事實上,三分鐘後還一直在講,受騙的人
拼命表示你是不容易受騙的,一直在提醒他三分鐘到了,於是忘了問他本來應該問的正經事。
這是高壓推銷術的精華之點。」
  白莎看向我,吞了二次口水,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她說:「我是柯白莎。我考慮過
了。我要了––好吧,把錢準備好––我說鈔票。我不要什麼鬼支票。」她把電話摔下。
  「他們出多少錢?」我問。
  「不關你事,你都在做些什麼?」
  「想辦法無所不在。」
  「什麼叫無所不在?我出鈔票,叫你查一件謀殺案,而––」
  「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我說:「沒有人出錢要我們破什麼謀殺案。我們是受雇來不使
薄雅泰有困難的。」
  「她現在非但有了困難,而且比以前更糟了。」
  「我們仍受雇在工作呀。」
  「那麼你去工作呀,去忙呀。」
  「我們是說好工作一天,付一天錢的,是嗎?」
  「是呀!」
  我點著一支紙煙。
  她恨得咬牙切齒,她說:「唐諾;你有時候使我恨得要把你撕成粉碎––想起來了,你對
橋田又怎樣了?」
  「沒怎麼樣呀,為什麼?」
  「他打電話來,再也不給你上課了。」
  我說:「我傷了他的心了。」
  「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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