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絕對官僚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阿瑟·高頓]藝妓回憶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0-7-19 01:29:04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二部分  
   
  假如我想像會長正觀察著我,我的動作會變得極富深情,有時候每一個舞蹈動作都是與他的某種交流。轉圈時保持頭斜向一個角度也許是代表詢問:「我們該去哪裡共度好時光呢,會長?」伸出手臂打開折扇表示,我非常感激能有幸得到他的陪伴。當我啪地一聲合上扇子,這是要告訴他:取悅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藝伎回憶錄》第十章
  數月後的一天早上,我們正在收拾羅袍,我突然聞到大門口飄來一股可怕的怪味。這股氣味是從奶奶的房間裡傳出來的。阿姨發現奶奶死在地板上。她是觸電死的。

  奶奶死後的一兩個星期裡,幾乎全祇園的人都登門造訪了我們藝館,媽媽和阿姨忙著接待各個茶屋和藝館的女主人,以及許多和奶奶相熟的女僕;還有店主、假髮製作匠和髮型師;當然,也少不了一批批的藝伎。 

  在這段繁忙的日子裡,我的工作是把訪客領進會客室。第二或第三個弔唁日的下午,大門打開,來客所穿的和服立刻打動了我,這套和服比其他訪客穿的都要漂亮。由於場合的關係,它是暗色的——一件帶紋飾的簡單黑袍——但它下擺處的金色與綠色的青草圖案看上去明艷華麗。這位訪客還帶著一個女僕。當她望著我們門口的神龕時,我逮著機會偷看了一眼她的臉龐。她不是一個像初桃那樣奪目的女子,可她的五官是如此完美,讓我當即覺得自己比平時更卑微了。接著,我突然認出了她是誰。

  藝伎豆葉,初桃逼我毀壞的和服就是她的。

  我領她和她的女僕去會客室,一路上都低著頭盡量藏起自己的臉。我想她不會認出我,因為我敢肯定自己去還和服時,她沒有看到我的臉。而且現在陪她來的女僕也不是當初那個滿眼淚水從我手中接過和服的年輕女子。

  二十分鐘後,豆葉和她的女僕要走了,當她的女僕打開門時,我覺得自己的苦難結束了。但是豆葉沒有走出去,而是正盯著我看。

  「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

  我心裡直打鼓,告訴她我叫千代。

  豆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多麼不同尋常的眼睛啊!」她說,「我還以為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呢。你說它們是什麼顏色,辰美?」

  她的女僕從門外走回來看了我一眼。「藍灰色,夫人。」她答道。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那麼,你認為祇園裡有多少女孩子有這樣的眼睛呢?」

  我不知道豆葉是在對我說話還是對辰美,不過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回答。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然後,她致歉離開了,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將近一個月後,女僕說外面有人找我。我衝下樓去,認出那人就是幾周前陪伴豆葉來我們藝館的那個女僕。 

  她開口便要我第二天下午三點在白川溪上的小橋等她,但並不說是什麼事。

  我雖然不大願意,第二天還是讓南瓜找了點事派我出去了。

  我來到約會地點,等到了豆葉的女僕。她領我過了橋,沿著小河走到一扇大門邊,就是上次初桃和光琳逼我上樓還和服的那家。

  「千代來了,夫人。」她喊道。

  接著我聽見豆葉在後面的房間大聲說:「知道了,謝謝你,辰美!」

  女僕把我領到敞開的窗戶下的一張桌子旁,我在一個墊子上跪下,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緊張。

  豆葉的公寓不是很大,但十分雅致,屋內漂亮的榻榻米墊子明顯都是新的,因為它們閃爍著一種可愛的黃綠色光澤,還散發出一股濃郁的稻草香。假如你足夠仔細地端詳過榻榻米墊子,你就會注意到墊子四周鑲的通常都不過是一條深色的棉質或亞麻質地的滾邊,但這些墊子四周的滾邊卻是絲綢做的,上面還有綠色和金色的圖案。房間裡,不遠處的壁甕內懸掛著一幅漂亮的書法卷軸,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著名的書法家松平功一送給豆葉的禮物。卷軸下方的木質壁甕基座上擺著一捧盛開的山茱萸,盛花的容器是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深黑色釉盤,盤子上有明顯的釉裂。我覺得這個淺盤看上去怪怪的,但實際上把它送給豆葉的不是別人,正是在二戰後被視為活國寶的陶藝大師吉田作治。

  最後,豆葉終於從後面的房間裡出來了,她穿著一件華麗的乳色和服,和服的下擺處有水紋圖案。她朝桌邊姍姍走來時,我轉過身在墊子上向她深深地鞠躬。她到了桌邊,在我對面跪下,喝了一口女僕給她上的茶,然後說:

  「喏……千代,是吧?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說你今天下午是怎麼從藝館跑出來的?我敢肯定新田夫人不喜歡她的女僕大白天出去辦私事。」

  我當然料不到她會問這種問題。豆葉啜著茶,望著我,完美的鵝蛋臉上親切和藹。最後,她說:

  「你是以為我要責罵你吧。但我只是關心你有沒有因為來這裡而給自己惹麻煩。」

  聽到她這麼說,我長出了一口氣。「我沒事,夫人。」我說,「有人派我出來買歌舞伎雜誌和三味線弦。」

  「哦,那好辦,這兩樣東西我都有許多。」她說,接著便叫她的女僕去拿了一些雜誌和琴弦放在我面前的桌上。「你回藝館時,帶上它們,這樣就沒人會懷疑你去了哪裡。嗯,告訴我一件事。我去你們藝館弔唁的時候,見到了另一個與你同齡的女孩。」

  「那一定是南瓜。是臉圓圓的吧?」

  豆葉問我為什麼叫她南瓜,我作了解釋,她聽完哈哈大笑。

  「這個南瓜。」她說,「她和初桃的關係怎麼樣?」

  「嗯,夫人。」我說,「我想南瓜在初桃心裡的地位不會超過一片飄落在庭院裡的樹葉。」

  「真有詩意……一片飄落在庭院裡的樹葉。初桃也是這樣對待你的嗎?」

  我張開嘴巴想說話,可事實上我並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對豆葉知之甚少,在外人面前說初桃的壞話也不太合適。豆葉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想法,因為她對我說:「初桃和我相識時,我才六歲,她也只有九歲。當你瞧著一隻動物在如此長的一段歲月裡盡幹壞事,那它接下來會做什麼也就不言自明瞭。」

  「她無法容忍有對手存在。」豆葉繼續說道,「這就是她那樣對待你的原因。」

  「初桃肯定不會把我視作她的對手,夫人。」我說,「我跟她比,就像小水坑和大海比。」

  「也許在祇園的茶屋裡你不是她的對手。可是在你們藝館裡情況就不同了……新田夫人從未將初桃收作自己的女兒,你不覺得奇怪嗎?新田藝館一定是祇園裡最富有的藝館,但卻沒有繼承人。收養初桃,新田夫人不但可以解決繼承人的問題,而且初桃所有的收入都將歸藝館所有,不會有一文錢流到初桃的手裡。況且初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藝伎!你想想看,新田夫人和別人一樣愛錢,本應該早就收養初桃了。她沒那麼做,一定是有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你不覺得嗎?」

  我過去肯定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不過聽完豆葉的話,我堅信自己知道藝館不收養初桃的確切原因。

  「收養初桃。」我說,「就像把老虎從籠子裡放出來。」

  「千真萬確。我斷定新田夫人十分清楚初桃被收養後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女兒——她會想方設法把媽媽攆出去。一兩年後,她大概就會變賣掉藝館收藏的和服,然後退休。小千代,這就是初桃如此恨你的原因。至於那個叫南瓜的女孩子,我想新田夫人是不可能收養她的,所以初桃也不會擔心她威脅自己的地位。」

  「豆葉小姐。」我說,「我肯定您還記得那件被毀掉的和服……」

  「你打算告訴我,你就是那個把墨水潑到它上面的女孩子吧。」

  「嗯……是的,夫人。儘管我敢肯定您十分清楚初桃是幕後主使,我還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親自向您道歉。」

  豆葉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直到她說:

  「如果你是這樣希望的,那你可以道歉。」

  我退到離桌子遠一點的地方,深深地一鞠躬,頭都快要碰到地墊了;但不等我開口說話,豆葉就打斷了我。

  「行了,現在我們就把它忘了吧。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再接受藝伎培訓了?你學校裡的老師告訴我說,你停課前一直學得很好。你將來應該會在祇園大獲成功的。新田夫人為什麼要終止你的培訓?」

  我跟她說了我的債務,包括那件和服以及初桃誣陷我偷的別針。我都說完後,她還是冷冷地看著我。最後,她說:

  「你還有事情沒有告訴我。考慮到你的債務,我想新田夫人只會更加期盼你成為一名成功的藝伎。你做女僕肯定是永遠也還不清債務的。」

  聽了這話,我在羞愧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豆葉似乎能在一瞬間讀出我的心思。

  「你試過逃跑,是這樣的吧?」

  「噢,夫人……我願竭盡所能來彌補過失。」我說,「現在離我犯錯已經過去兩年多了。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希望能獲得機會。」

  「耐心等待並不適合你。我能看出來你命中有很多水。水從來都不會等待。它會隨情況改變形狀和流向,總是能找著別人想不到的秘密路徑——比如屋頂或盒子底部的小洞。毫無疑問,水在五行中最善變的。水能沖走土,能撲滅火,能腐蝕並沖走金。木與水天生互補,可就連木也不能離開水存活。然而,你還沒有在生活中利用這些力量,對吧?」

  「嗯,實際上,夫人,正是水流讓我產生了從屋頂上逃跑的念頭。」

  「我確信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千代,但我認為那不是你最聰明的時刻。命中多水的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將要去的地方。我們所能做的僅僅是聽天由命,隨波逐流。」

  「我想我就像一條遭遇大壩阻攔的河,而那道大壩就是初桃。」

  「是的,這大概是真的。」她平靜地看著我說,「不過河水有時能沖走大壩。」

  從我到達她公寓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納悶豆葉為什麼要把我招來。直到此時,我才終於恍然大悟。豆葉一定是決心要利用我來報復初桃。很明顯,她倆是競爭對手,否則兩年前初桃為什麼要毀掉豆葉的和服呢?毫無疑問,豆葉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時機,現在,她似乎等到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是想徹底剷除初桃。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0-7-19 01:29:21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一章
  當一個女孩終於準備好以藝伎學徒的身份初登上社交舞台時,她需要與一名有經驗的藝伎建立一種關係。兩個女孩子結成姐妹時,她們必須舉行一個類似婚禮的儀式。之後,她們幾乎將彼此視作一家人,並以「姐姐」和「妹妹」相稱,如同真正的親生姐妹。一個稱職的姐姐會成為年輕藝伎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要教會妹妹在男人講猥褻笑話時既表現出尷尬又得體地大笑,要幫助她挑選上妝前使用的蜂蠟,她還要確保妹妹吸引到她今後需要認識的那些人的注意。為達到這個目的,她要帶著妹妹在祇園到處走動,介紹她認識各個大茶屋的女主人、製作舞台表演用的假髮的工匠、知名飯店的主廚等等。

  回溯到我初來藝館時,媽媽腦子裡大概是想讓初桃來做我的姐姐。不過,就我而言,我不能指望初桃會幫助我。媽媽當然可以逼迫初桃做我的姐姐——不僅因為初桃住在我們藝館,還因為她自己擁有的和服太少,必須依賴藝館的收藏。但是我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力量能迫使初桃好好培訓我。我敢肯定,如果一天她被要求帶我去見美津木茶屋的女主人,她會陽奉陰違地把我帶到河岸邊,對著河說:「加茂河,你有沒有見過我的新妹妹?」然後把我直接推到河裡。

  至於讓另一名藝伎擔負起培訓我的任務……嗯,那就意味著和初桃針鋒相對。祇園裡幾乎沒有哪個藝伎敢這麼做。

  隔了幾個星期,一天上午,豆葉突然來訪。媽媽和她在會客室談話。

  我實在是太想知道她們談話的內容了,於是在女僕房裡抓了一塊抹布,一邊假裝擦洗門廳的地板,一邊偷聽她們的曇花。 

  不久,她們終於說到了我。豆葉說,「我注意到過去的幾個星期千代都沒有去上學。我想她一定是病得不輕!我最近結識了一個醫術超群的醫生。我在想,要不要我叫他順路過來瞧一瞧?」

  「您真是太好心了。」媽媽說,「不過您一定是認錯了人。您不可能在學校的門廳遇見我們家千代。她已經有兩年沒去那裡上課了。」

  「我真不敢相信距我在那裡見到她已經過去兩年了。」豆葉說,「或許她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讓我誤以為自己最近還見過她。我能否問一下,新田夫人……她還好嗎?」

  「您確定她的名字叫千代?」媽媽說完這句話就從桌邊站起來,拉開了門,看著我說:「小千代,進來一下。」

  「我說的就是這個姑娘!」豆葉說,「你好嗎,千代?我很高興看見你這麼健康!」

  「噢,是的,夫人,我很好。」我回答。

  「謝謝,千代。」媽媽對我說。我鞠躬告辭,但是我還沒有站起來,豆葉就說道:

  「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新田夫人,我時常尋思著要過來請您准許她做我的妹妹。不過,既然她已經不再接受訓練……」

  媽媽聽到這話一定是驚呆了,因為她本來正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這會兒拿茶杯的手卻舉在嘴邊不動了,我走出房間時她的手還舉在那裡。我快要走回到門廳,準備繼續擦地板時,媽媽才終於有了回應:「您剛才在說……」

  「啊,我在說什麼?唔,那已經無關緊要了。我不能再耽擱您的時間了。我很高興,畢竟千代還是挺健康的。」

  「非常健康,是的。可是,豆葉小姐,假如您不介意的話,請等一會兒再走。您剛才說您幾乎已經在考慮收千代做您的妹妹了?」

  「嗯,她現在已經那麼久沒有訓練了……」豆葉說,「無論如何,我相信您做出這個決定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的。」

  「說來讓人心碎,這年頭人們做很多選擇都是迫不得已。我只是無力再承擔她的培訓費用!然而,如果您感覺她有潛力,豆葉小姐,我敢肯定,您為她的未來投資的每一分錢都會得到豐厚的回報。」

  媽媽在想法占豆葉的便宜。沒有一名藝伎會給妹妹付學費。

  「我希望這樣一件事能行得通。」豆葉說,「不過在這段可怕的大蕭條時期……」

 兩人開始討價還價,最後達成協議。如果我二十歲之前能還清債務,媽媽會給豆葉兩倍的提成,但如果我沒能還清,豆葉就只能拿原價的一半。 

  我聽到這裡,阿姨打發我出門辦事。我回到藝館時,南瓜說要我到媽媽那裡去。

  媽媽說:「在過去的日子裡,我一直沒怎麼注意你。然而今天,來了一個豆葉這樣的藝伎,她說她想做你的姐姐!究竟我該如何理解這一切呢?」

  在我看來,豆葉實際上是想傷害初桃,而不是要幫我。但是我肯定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我剛想對她說我也不明白豆葉為什麼會對我感興趣,還沒張口,媽媽的房門就被打開了,我聽見初桃的聲音:

  「對不起,媽媽。我不知道您正忙著罵女僕呢!」

  「她快要不做女僕了。」媽媽告訴她,「今天來了個客人,你也許會對此事感興趣。」

  「是的,我猜豆葉來過,要把我們的小魚從魚缸裡救出來。」初桃說。她走過來在桌邊跪下。

  「基於某些原因,」媽媽說,「豆葉似乎相信千代二十歲時就能還清債務。」

  初桃把臉轉過來對著我。看見她的微笑,你或許會以為她是一位正望著自己心愛的小寶寶的母親。可她說出來的話卻是:

  「也許,媽媽,如果你把她賣給一家妓院……」

  「閉嘴,初桃。我請你進來不是為了跟你說這類事。我是想知道你最近做了什麼得罪豆葉的事情?」

  「也許是我在街上走過她的身邊,破壞了這位嬌小姐的好心情,但是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做過。」

  「她心裡盤算著一些事。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想借笨蛋小姐羞辱我。」

  「我無法想像豆葉會那樣做。」媽媽說。

  「如果她認為她能把千代培養成一個比南瓜更有成就的藝伎,」初桃繼續說道,「結局一定會讓她大吃一驚。不過,我倒很高興看到千代穿著和服到處轉悠。這對南瓜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您難道沒見過小貓追擊線球嗎?南瓜在這個目標上磨利了牙齒之後,就會成為一名更加出色的藝伎。」

  媽媽似乎很欣賞這句話,因為她抬抬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我沒有料到今天會是一個好日子。」她說,「今天早晨我醒來時,藝館裡還住著兩個毫無用處的女孩子。現在,她們卻要一決高下……指導她們的竟是祇園裡最著名的兩位藝伎!」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0-7-19 01:30:02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二章
  在媽媽中斷我培訓的兩年裡,我把過去學的大部分東西忘了。而且,起初我也沒學到很多東西,因為那時我盡想著別的事。所以,當豆葉答應做我的姐姐之後,我回到學校,感覺就像第一次去上課似的。

  我已經描述過一些在老鼠老師手下學習三味線的情景。不過除了三味線,一名藝伎還必須學習其他許多技藝。我上午的第一堂課是學習打一種我們稱之為「楚楚米」的小鼓。打鼓課之後,我上午還要學習日本長笛和三味線。然後我還要接著上歌唱課和茶道課。 

  在所有這些課程中,音樂和舞蹈只是我們學習的一部分內容。因為即使一個女孩精通各種技藝,假如她沒有學會正確的行為舉止,還是會在宴會上出洋相。因此老師總是堅持要求學生們時刻做到舉止有禮、姿態優雅。例如在上三味線課時,如果你沒有選用最恰當的言辭,說話帶地方口音而不是標準的京都腔,做事無精打采或走路腳步太重,你都會遭到老師嚴厲的糾正。 

  一名藝伎的培訓過程異常難熬,接受了整整一個上午的培訓之後,下午和晚上還是要干許多活。而且,她每晚只能睡三到五個小時。冬天裡,南瓜和我都被逼著把手浸在冰水裡鍛煉,每次我們都痛得哇哇大哭,可接著還要在寒風凜冽的庭院裡練琴。 

  後來,豆葉和我談到藝伎成功的問題。 

  「當我說成功時,我指的是一名藝伎已經獲得了獨立自主的權利。除非一名藝伎擁有她自己的和服收藏——或者除非她被一家藝館收為女兒,這跟擁有自己的和服收藏性質差不多——否則她將一輩子受制於人。你已經見過我的一些和服,是嗎?你想我是怎麼得到它們的呢?」

  我心中的困惑一定是寫滿了我的臉龐,因為豆葉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後,笑了起來。

  「小千代,這個謎語是有答案的。我的'旦那『是一個慷慨的男人,我的大多數和服都是他買的。這就是我比初桃更加成功的原因。我有一個有錢的『旦那』。而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旦那』了。」

  我到祇園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所以我對豆葉所謂的「旦那」略知一二。「旦那」是妻子對她丈夫的稱呼——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我的那個年代裡,妻子是這麼稱呼丈夫的。不過,藝伎口中的旦那不是指她的丈夫。藝伎從不結婚。或者至少是她們一旦結婚就不再繼續做藝伎了。一名真正的藝伎絕不會隨便和男人過夜,玷污自己的名聲。但是假如一個合適的男人對別的關係感興趣——不僅是一夜,而是一段長得多的時間——假如他也願意支付相應的代價,唔,在這種情況下,藝伎會很樂意接受這種安排。宴會之類的活動都很熱鬧,但一名藝伎要想在祇園裡賺大錢,還是得有一個旦那,沒有旦那的藝伎——比如初桃——就像大街上沒有主人餵養的流浪貓。

  藝伎和旦那之間也需要達成協議。條款一般會規定旦那替藝伎償還她的一部分債務,包攬下她每個月的大部分開銷——比如購買化妝品的費用,部分的上課費用,或許還有醫藥費,諸如此類。除去所有這些奢侈的花銷,旦那依然要按照她每小時的收費標準為自己與她共度的時光付帳,就像她的其他顧客一樣,但他可以享有一些特權。

  「在社交場合初次露面之後,你要做藝伎學徒直到年滿十八歲。之後,如果你想還清自己的債務,就需要找一個旦那。一個非常有財力的旦那。我的工作就是確保你到時能在祇園裡為大家所熟知,但能否成為一個出色的舞者則取決於你是否努力。如果你十六歲時連五級水平都沒有達到,那我也幫不了你,新田夫人一定會很高興打賭贏了我。」

  在藝伎的各項技藝中,舞蹈是最受尊崇的藝術。只有最具潛質、外貌最美麗的藝伎才會被鼓勵去專攻舞蹈,其深厚的傳統,或許唯有茶道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祇園地區的藝伎所表演的是源於能劇的井上派舞蹈。 

  我不敢說自己在舞蹈或其他方面有任何的天賦,但我確實是在一心一意地學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自從那年春天在街上偶遇會長以來,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機會成為藝伎,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塊立足之地。既然豆葉已經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就決心要做出一番成績來。但是背負著那麼多的課程和雜務,以及對自己很高的期許,頭半年的訓練讓我感覺筋疲力盡。之後,我開始發現了一些可以使事情變得更順利的小秘訣。比如,我找到了一種邊跑差事邊練習三味線的辦法。具體做法是,我在腦子裡練習一首曲子,想像自己的左手該如何在琴把上按弦,右手該如何用撥子撥弦。這樣,當我真將樂器擱在大腿上時,即使一首曲子我之前只試彈過一次,有時候我也可以把它彈得相當好。一些人以為我不用練習就能學會曲子,但事實上,我穿梭在祇園的大街小巷裡時,一直在反覆練習。

  我用另一個小秘訣學會了學校裡教的民謠和其他歌曲。從孩提時起,我就可以記住自己前一天只聽過一遍的音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估計是我的腦子有點特別。所以我養成習慣,在睡覺前把歌詞寫在紙上。然後醒來時,趁著腦子還很平靜敏感,我就躺在蒲團上看那些紙片。通常這樣就足以讓我記住歌詞了,不過曲調會比較難記,我的秘訣是借用一些圖像來提示自己。比如,一根樹枝從樹上掉下來,可以讓我想到鼓聲;溪水流過一塊岩石可以讓我想到三味線的音調升高;我在腦子想一首歌時,就像在一片風景中漫步。

  當然,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是舞蹈,它是最重要的一項技藝。有好幾個月,我試遍了自己發明的各種小秘訣,可它們對我都沒有什麼幫助。但是假如我想像會長正觀察著我,我的動作會變得極富深情,有時候每一個舞蹈動作都是與他的某種交流。轉圈時保持頭斜向一個角度也許是代表詢問:「我們該去哪裡共度好時光呢,會長?」伸出手臂打開折扇表示,我非常感激能有幸得到他的陪伴。當我啪地一聲合上扇子,這是要告訴他:取悅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0-7-19 01:30:16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三章
  有一天,南瓜第一次穿上了藝伎學徒的服裝,跟隨初桃去美津木茶屋參加她們結拜為姐妹的儀式。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南瓜外出亮相的事情告訴豆葉。但她最近比以往更加忙碌了,經常應她旦那的要求去東京,結果我們有差不多六個月沒有見面。又過了幾個星期,她終於有時間召我去她的公寓了。我進門時,女僕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豆葉從後面的房間走出來時也吸了一口氣。 

  「我的天哪,隔了那麼久了嗎,辰美?」她對自己的女僕說,「我幾乎認不出她了。」

  我非常納悶她們在說什麼。不過很顯然,在沒同她們見面的六個月裡,我的改變遠比我自己所意識到的要多。豆葉讓我把頭轉到這邊又轉到那邊,還不停地說:「我的老天,她已經變成一個年輕女人了!」她用手量我的腰圍和臀圍,然後對我說:「好了,毫無疑問,和服穿在你身上會像襪子套在你腳上一樣服帖。」

  最後,豆葉吩咐辰美領我去後屋為我挑一身合適的和服。我是穿著早晨去學校上課時穿的藍白兩色的棉袍來到豆葉公寓的,可辰美給我換上的卻是一件深藍色的絲綢袍子,上面還有鮮亮的紅黃色小車輪圖案。它不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和服,但當辰美將一根亮綠色的寬腰帶繫在我的腰部時,我望著穿衣鏡裡的自己,發現除了平庸的髮型之外,自己就像是一個正趕去參加宴會的年輕藝伎學徒。然後,豆葉便讓我跟她上街。

  當我們踏上大街時,一位年長的婦女慢下腳步向豆葉鞠躬,接著,她轉向我,用幾乎同樣的動作朝我也鞠了一躬。我簡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因為以往在街上幾乎沒有人注意過我。可沒隔幾秒鐘,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這回朝我鞠躬的是一位我很仰慕的年輕藝伎,她以前從不會對我所在的方向瞥一眼。

  我們沿著大街一路走,幾乎路過的每個人都會對豆葉說幾句話,至少會向她鞠躬,之後再朝我點一下頭或者也鞠個躬。好幾次,我停下來鞠躬回禮,於是就落後了豆葉一兩步路。她看出我有些應付不過來,便把我帶進一條安靜的小巷,為我示範正確的走路方式。她解釋說,我的問題在於我還沒有學會把上下半身的動作分開來。當我需要向人鞠躬時,我就停下了腳步。「慢下步子是一種表示尊敬的方式。」她說,「你步子放得越慢,就顯得越恭敬。向你的老師鞠躬時,你可以完全停下腳步,但對其他人不必過分放慢步子,否則你永遠也走不到目的地了。可能的話,走路的節奏要連貫,步幅要小,以便讓你的和服下擺保持飄動。一個女人走路的時候,應該帶給人一種細浪漫過沙洲的印象。」

  從此往後,豆葉常常帶著我到處走動,於是認識我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一天,豆葉告訴我,我正式亮相的時間到了。

  「你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藝伎。」她說,「不過要是你能善於利用你的眼神,你將成為一名更加出色的藝伎。」

  「我從來沒想過用眼睛也能說話。」我說。

  「眼睛是女人身上最富有表現力的部分,尤其是對你而言。在這裡站一會兒,我來演示給你看。」

  豆葉拐過街角,把我一個人留在巷子裡。過了一會兒,她又走出來,從我身邊經過,眼睛卻看著旁邊,給我的感覺是她害怕朝我這邊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好吧,如果你是一個男人,」她說,「你會怎麼想?」

  「我會覺得你是一心想要避開我,以至於無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

  「有沒有可能我只是在看房子底部的排水管呢?」

  「即便如此,我想你那麼做也只是為了避免看我。」

  「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個外貌驚艷的女孩子絕不會意外地把不適當的信息傳給男人。但是男人們會注意到你的眼睛,然後想像你正用眼神暗示他們,即使你並沒有那麼做。現在,再看我做一遍。」

  豆葉又拐過街角,這一次她走回來時眼睛看著地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接著,當她走近我時,眼睛抬起來看了我一下,但旋即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我得說,我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假如我是一個男人,我一定會覺得她正在竭力掩藏自己內心的某種強烈情感。

  「如果我用一雙普通的眼睛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她對我說,「那想想看,你這雙特別的眼睛更是能顛倒眾生。假如你讓一個男人當街暈倒,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豆葉小姐!」我說,「要是我有能力讓一個男人暈倒,我確信自己早該知道了。」

  「我很驚訝你自己竟然不知道。讓我們約定一下吧,一旦你朝一個男人眨眨眼便能使他停住腳步,我就馬上帶你正式進入社交界。」

  我迫不及待地想踏入社交界,即使豆葉要求我用眼神伐倒一棵樹,我也肯定會放手一搏的。我請求她陪我走一段路,讓我在幾個男人身上試驗一下,她高興地答應了。我碰到的第一個男人歲數已經很大了,老得就像和服裡面只剩下骨頭。他拄著枴杖在街上慢慢地走,戴著的眼鏡上滿是灰塵,假如他一頭撞在建築物的角上,我也不會驚訝。他根本就沒看到我,所以我們繼續朝四條街走去。不久,我看到了兩個穿西裝的生意人,但我又同他們無緣。

  正當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送貨男孩,他端著一個堆滿午餐盒的托盤,正朝我走來。我發現豆葉正盯著他看,然後她說:

  「讓他摔掉托盤。」

  不等我搞清楚她是否在開玩笑,她就轉進一條小路走了。

  我不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女孩用某種目光看一個男人一眼,就能使他摔掉手裡的東西。我認為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電影或小說裡。要不是我注意到兩件事情,我肯定試也不試就放棄了。首先,那個男孩已經對我目不轉睛了,就像一隻飢餓的貓盯著一隻老鼠。其次,祇園的大多數街道都沒有路緣,但這條街有,而且這個送貨男孩正走在路緣的附近。假如我能盯得他不好意思,讓他不得不邁上人行道,他就可能被路緣絆到,並摔掉手中的托盤。我先是看著自己前方的地面,接著我試著模仿豆葉幾分鐘前示範給我看的眼神。我抬起雙眼,與男孩四目相對,只一瞬便迅速移開目光。走了幾步路之後,我又這樣做了一遍。這回,他專心致志地看著我,大概是忘記了手裡的托盤,更忘記了腳邊的路緣。當我們走得很近時,我略微調整了自己的行走路線,進一步逼近他,這樣一來,他要通過我的話,就一定得邁過路緣走人行道。接著,我又注視著他的眼睛,他試圖繞過我時,正如我所願,他的腳被路緣絆了一下,他摔倒在地,飯盒全撒在人行道上了。哈,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令我高興的是,男孩也大笑起來。我幫他撿起飯盒,給了他一個微笑,他則深深地向我鞠躬,然後就重新上路了。這是第一次有男人對我致以如此深的鞠躬。

  一會兒之後,我與豆葉會合,她看到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我想你已經具備了所有的必要條件。」她說。

  我才不過十四歲,可是我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活了兩輩子。新生活正處於起始的階段,舊生活在一段時間以前就已結束。我在腦海裡描繪出一座花園,裡面的花朵剛剛破土而出,所以還不知道這些花將來會長成什麼樣子。我的內心充滿了興奮的情緒;在我幻想的花園裡,中心位置豎立著一尊雕像,它刻畫了一名藝伎的形象,那正是我想要實現的目標。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0-7-19 01:30:42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四章
  準備亮相的那一周裡,每天下午阿姨都要讓我穿上整套的藝伎學徒服裝,在藝館的泥土走廊裡來回走,以鍛煉我的力量。開始,我幾乎無法走路,總是擔心自己會往後仰倒。年輕的女孩穿著比年長的婦女更為華麗,這意味著更加鮮艷的色彩,更加亮麗的面料,以及更長的寬腰帶。成熟女性的腰帶系結在身體的背面,我們稱之為「鼓結」,因為它呈一個規整的小盒子狀,打這種結不需要用到很多布料。但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使用的寬腰帶必須更引人注目。對一名藝伎學徒而言,寬腰帶是她身上最出彩的部分,她使用的「懸垂腰帶」——系結的位置差不多與肩胛骨齊高,腰帶的尾端幾乎拖到地面。無論和服的顏色有多麼鮮艷,寬腰帶總是更絢麗。當一名藝伎學徒在街上走在你的前面時,你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和服,而是她色彩艷麗的懸垂腰帶——只有肩膀及身體的兩側會露出一點和服的邊緣。為了達到這樣的效果,寬腰帶必須長得可以從房間的一頭拖到另一頭。不過,導致寬腰帶非常難系的不是它的長度,而是它的重量,因為它通常都是由重磅織錦緞製成的。光是把腰帶拿上樓就要費上九牛二虎的力氣,所以你可以想像把它綁在身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厚厚的飾帶像一條可怕的蛇,緊勒著你整個身體的中段,沉重的布料垂在背後,讓你感覺彷彿有人將一隻旅行箱綁在了你的背上。

  終於到了豆葉和我舉行結拜姐妹儀式的日子。結拜儀式將在一力亭茶屋舉行。整個儀式從頭到尾只持續了大約十分鐘。一個女僕用托盤端來幾杯清酒,豆葉和我必須共飲一杯。我先拿起一杯酒喝三口,然後把杯子遞給豆葉,她也要喝三口。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喝完三杯酒,儀式就結束了。從那一刻起,我不再是千代了,而是藝伎新手小百合。在做藝伎學徒的頭一個月裡,年輕的藝伎被稱作「新手」,她不能離開姐姐單獨表演舞蹈或接待客人。

  吃完午飯,豆葉把我帶進一力亭茶屋的一個房間裡,叫我給她倒一杯茶。茶壺是空的,但她叫我假裝倒茶。她想看看我倒茶時是如何應付我的大袖子的。我做動作時盡了全力,但豆葉還是對我很不滿意。

  「首先,」她說,「你在往誰的杯子裡倒茶?」

  「您的杯子!」我說。

  「你不必刻意討好我。假裝我是別人,那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我說。

  「好,那麼,再給我倒一杯茶。」

  我又重複了一遍倒茶的動作,豆葉為了看我怎麼把手臂從袖子裡伸出來,幾乎扭斷了她的脖子。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我,「要是你把手臂舉得那麼高,肯定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我把手臂放低一些,又試了一次。這一回,她假裝打哈欠,然後轉過去開始與身旁她幻想出來的一名藝伎交談。

  「我想您的意思是我讓您厭煩了。」我說,「可是我僅僅倒了一杯茶,怎麼就讓您厭煩了呢?」

  「你可能不想讓我看進你的袖子裡去,但是你也不必動作那麼僵硬啊!男人只對一件事情感興趣。在倒茶的時候,你可以讓他以為他被允許看到你身體的某些部分,而別人都沒有獲得此種優待,這樣他就會很高興了。如果一名藝伎學徒的表現與你剛才一樣——像是女僕在倒茶——那麼那個可憐的男人就要大失所望了。」

  於是我繼續一遍遍地練習倒茶,直到我倒茶時挽袖子挽得恰到好處,既能讓客人看見我的手臂,又不讓他們覺得我是刻意為之,豆葉才滿意。豆葉說手臂最美的部分是它的內側,所以我舉起茶壺時,必須保證男人看見我手臂的內側而不是外側。

  她讓我再做一遍,這一次要假裝是在給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倒茶。我用同樣的方式展示了我的手臂,豆葉的臉色立刻變得不高興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這回我是一個女人。」她說,「你為什麼要那樣顯露你的手臂?大概你正是想惹怒我。」

  「惹怒您?」

  「那我還能怎麼想?你在向我顯示你是多麼年輕、多麼美麗,而我已經是年老色衰了。如果你不是在炫耀,那就說明你舉止粗魯……」

  於是我又練習了幾遍,直到我學會了一種更端莊、更恰當的倒茶方式,豆葉才宣佈我們可以一起去逛祇園,把我介紹給她認識的茶館女主人。

  這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去關西國際大酒店參加宴會。宴會是一種非常正式的活動,在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大房間裡,所有的客人肩並肩坐成一個U字型,一盤盤食物擺在他們面前的小桌子上。在場招待的藝伎在屋子的中間活動——就是U字凹進去的那部分——在每個客人面前跪幾分鐘,給他斟酒,與他聊天。宴會不是什麼令人興奮的活動,作為一名新手,我的工作比豆葉更沒勁。我只是像影子一樣跟在她的身邊,每當她向客人介紹自己時,我也就跟著深鞠躬說:「我名叫小百合。我是一個新手,請多多關照。」 

  一場正式的宴會通常持續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小時,所以八點不到我們就從茶屋裡出來了。站在大街上,我剛想感謝豆葉並向她道晚安,她卻對我說:「嗯,我原本想送你回家睡覺了,但你看起來精力充沛。我現在要去小森田茶屋。你同我一起去吧,讓你見識一下非正式的聚會。也許我們可以盡快幫你打入社交界。」

  我沒辦法告訴她說我太累了不想去,所以我只得強嚥下自己的真實感受,跟著她走。

  我們進入茶屋後,一個女僕領我們到二樓的一間屋子。當豆葉跪下來拉開房門時,我瞥見七八個男人圍坐在一張桌子旁,還有大約四名藝伎陪著他們。我們鞠躬後進到屋內。按照豆葉事先對我的吩咐,我們先向別的藝伎問好,接著與坐在桌角的東道主打招呼,最後才招呼其餘的客人。

  我進屋時,看見又有一名藝伎帶著一名學徒加入了宴會。她們背朝著我,我後來才看見她們的臉。你可以想像出我看到她們時有多震驚,因為在桌子的另一邊坐著我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初桃。她朝我微笑,身旁坐著南瓜。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0-7-19 01:31:34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五章
  初桃高興的時候就會微笑,這同所有的人一樣;不過,當她讓別人受罪時,她才覺得最快樂。這就是為什麼她滿臉堆笑地說了下面這番話:

  「噢,我的老天!多麼奇怪的巧合啊。看哪,一個新手!我真的不該再往下講了,因為我恐怕會讓這個可憐的小東西難堪。」

  我希望豆葉會告辭帶著我離開,但她只是焦慮地看了我一眼。她一定覺得留初桃單獨和這些男人在一起,就像置一幢著火的房子於不顧;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留下來控制住局面比較好。

  「說真的,我想沒有比做新手更困難的事情了。」初桃說道,「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南瓜?」

  南瓜六個月前也是一名新手,但她現在已經是一名羽翼豐滿的學徒了。我同情地望了她一眼,但她只是雙手扶膝跪在那裡,兩眼盯著桌子。我太瞭解她了,所以我知道她鼻子上的小皺紋意味著她心情很沮喪。

  「我是這樣認為的,夫人。」她說。

  「做新手的日子真是生命中的艱難時期。」初桃繼續說道,「我仍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覺得有多苦……你叫什麼名字,小新手?」

  所幸的是,我不必回答,因為豆葉開口了。

  「你說得很對,你的新手期確實是你生命中的一段艱難時光,初桃。當然囉,那是因為你比大多數人都要倒霉。」

  「我想聽聽整個故事。」一個男客說。

  「不怕剛加入我們的可憐的新手尷尬?」初桃說,「假如您保證聽故事的時候不去想這個可憐的姑娘,我就講。您一定要換一個假想對象。」

  初桃真有幾分鬼聰明。男人們或許本來並不會把這個故事和我扯在一起,但現在他們一定會認定故事與我有關了。

  「讓我們想一想,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初桃開講了,「哦,對了。唔,我所說的那個新手……我已經不記得她的名字了,但我應該給她取一個名字,以免你們把她和這個可憐的姑娘混為一談。告訴我,小新手……你叫什麼名字?」

  「小百合,夫人。」我說。由於緊張,我覺得臉燙得要命,假如我的妝面就此融化並開始滴到我的大腿上,我也不會驚訝。

  「小百合。多麼可愛的名字!雖然不怎麼適合你。那麼,讓我們把故事裡的新手叫作『大百合』吧。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我和大百合一起走在四條街上當時風很大,可憐的大百合沒有多少穿和服的經驗,她同一片樹葉一樣輕,而和服的袖子卻猶如風帆。當我們正要穿馬路時,她消失了,我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啊……啊,』音量非常弱……我轉過身,發現可憐的大百合被風刮到後面去了,離我足有一個街區,她揮動著手腳,就像一隻仰面朝天的臭蟲。我笑得幾乎快繃斷了自己的寬腰帶,但接著突然之間,她從路緣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交通繁忙的路口,正好一輛汽車飛駛過來,謝天謝地,她被風吹到了發動機罩上!她的腿飛起來……如果你在腦子裡描繪出這副畫面,風正好吹起她的和服。於是……好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就無須我多說了。」

  「你一定要說啊!」一位男客說。

  「您難道一點兒想像力都沒有嗎?」她答道,「風吹起和服露出了她的屁股。她不想讓每個人都看到她的裸體,所以為了保持她的端莊,她翻了一個身,不料雙腿不聽使喚朝兩個方向撇去,她的私處壓在擋風玻璃上,正對著司機的臉……」

  當然,男人們此時都已經歇斯底里了,包括那位總管在內,他把清酒杯在桌面上敲得像開機關鎗一樣,並喊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等好事?」

  「不過說真的,總管先生,」初桃說,「那女孩只是個新手!其實司機看不到什麼的。我是說,您能想像隔著桌子看見這個女孩的私處嗎?」當然,她是在說我。「大概她和一個小孩子沒什麼區別!」

  「女孩子有時十一歲就開始長毛了。」一位男客說。

  「你幾歲了,小百合小姐?」初桃問我。

  「我十四歲,夫人。」我盡可能禮貌地告訴她說,「但我是一個成熟的十四歲姑娘。」

  男人們喜歡聽我這麼說,初桃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

  「十四歲?」她說,「很好!當然,你是不會有毛的……」

  「哦,我有毛的。還很多呢!」我伸出一隻手拍拍自己腦袋上的頭髮。

  我猜大家一定覺得我這麼做非常聰明,儘管對我而言這個舉動算不上什麼。男人們笑得比聽初桃講故事時更厲害了。初桃也跟著大笑,我估計這純粹是因為她不想讓人覺得她反倒成了笑料。

  哄笑聲平息下來之後,豆葉和我便離開了,可不等我們關上身後的房門,就聽見初桃也在告辭。她和南瓜跟著我們下了樓。

  那天晚上洗完澡卸完妝後,我正站在門廳回答阿姨對我這一天的詢問,初桃從街上回來了,通常她不會這麼早回來,但一看到她的臉,我就明白收拾我是她回來的唯一目的。她在我面前只站了一小會兒,便伸手扇了我一記耳光。在她的手摑到我以前,我瞥見她緊咬著的牙齒就像兩串珍珠。

  我驚呆了,不記得之後緊接著發生了什麼。不過,阿姨和初桃一定是吵了起來,因為我聽見初桃說:「如果這個姑娘再次當眾讓我難堪,我會很高興再扇她一記耳光!」

  「我怎麼讓您難堪了?」我問她。

  「你心裡很明白我當時指的是什麼『毛』,但你卻把我弄得像個傻瓜。我欠你一份情,小千代。我一定會很快還你的,我發誓。」

  後來我和豆葉在祇園裡轉悠時,總小心提防著初桃。一天晚上,我們參加的宴會是由京都大學的校長舉辦的。到了那兒不久,就聽見門被拉開了,我以為是女僕進來送清酒,不料走廊裡卻跪著初桃和南瓜。

  「噢,老天!」我聽見豆葉問她正在招待的客人,「您的手錶準時嗎?」

  「非常準時,」他說,「我每天下午都根據火車站的大鐘調校手錶。」

  「恐怕小百合和我不得不失禮地告辭了。我們本該半小時前就趕到另一個地方的!」

  說完這話,我們在初桃和南瓜進門的那一刻起身溜出了宴會。我們往茶屋外走的路上,豆葉把我拉進一間空著的榻榻米房。 

  「你今天的早些時候跟那個惡婆娘說什麼了?」豆葉問我。

  「什麼也沒說,夫人!」

  「那她怎麼會在這裡找到我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會來這裡。」我說,「我怎麼可能告訴她。」

  「我的女僕知道我的約會安排,可是我無法想像……好吧,我們去一個幾乎沒人知道的宴會。名賀照辰上星期剛被任命為東京愛樂樂團的新指揮。他今天下午來城裡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去崇拜他。我不是太想去他的宴會,不過……至少初桃不會出現在那裡。」

  我們穿過四條街,轉入一條瀰漫著清酒和烤紅薯味的小巷。在我們頭頂上方,有淅淅瀝瀝的笑聲從二樓很亮的窗戶裡灑下來。進了茶屋,一名年輕的女僕把我們領到二樓的一個房間,那位指揮坐在裡面,他和豆葉聊了一會兒,不久就要求她跳一支舞。女僕剛拿來一把三味線交到一名藝伎的手上——豆葉甚至還沒有擺好姿勢——門就被拉開了,然後……又是初桃和南瓜。

  看到豆葉和初桃相互微笑的樣子,幾乎會以為她們是在分享一個私密的笑話——但事實上,我敢肯定初桃正為勝利找到我們而洋洋得意,至於豆葉……唔,我想她只是在用微笑來掩藏自己的怒氣。她跳舞的時候,我看得出她噘著下巴,鼻孔一張一翕。一曲舞畢,她甚至沒有回到桌邊,而是直接對指揮說:

  「萬分感謝您允許我們順道拜訪!恐怕時間已經太晚了……小百合和我現在必須告辭了……」

  我無法形容我們關門離去時,初桃有多高興。

  我跟隨豆葉走下樓梯。走到最底下的一級台階時,她停步等著。最後,終於有一名女僕衝進門廳來送我們出去——之前也是這名女僕領我們上樓的。

  「初桃答應給你多少錢?」

  女僕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地板上。

  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得知,在祇園的每一家一流茶屋裡,初桃都至少收買了一名女僕。於是,每當豆葉和我到了一個宴會,就會有人打電話給洋子——我們藝館裡負責接聽電話的女孩。

  當我們離開茶屋時,我們可以聽見初桃的聲音從上面的窗戶裡傳出來。

  「可是說真的,那真是太令她難堪了……我一定不能告訴您!她看起來像個好姑娘……」

  「我對她沒有太深的印象。」一個男人說,「不過她非常漂亮。」

  「那雙眼睛真是太特別了!」一名藝伎說。

  「你們知道前幾天我聽到一個男人怎麼說她的眼睛嗎?」初桃說,「他告訴我說它們的顏色同碾碎的蠕蟲一樣。」

  「碾碎的蠕蟲……我過去肯定從沒聽人這樣形容過一種顏色。」

  「唔,我將告訴你她的一些事情。」初桃繼續說道,「不過你一定要保證不再傳出去。她有某種病,她的胸脯看起來跟老太婆沒兩樣——全都耷拉下來,滿是皺褶——真的,太可怕了!我曾在浴室裡見過一次……」

  豆葉和我一直在駐足聆聽,但聽到這裡,豆葉輕輕地推了我一下,我們便一起走出了小巷。

  「我在想我們可以去哪裡,但是……我連一個地方都想不出來。如果那個女人能在這裡找到我們,那我估計我們去祇園的任何地方都會被她發現。在我們想出新計劃前,你還是先回你們藝館去吧,小百合。」

  我本該每晚出去參加許多宴會,可是現在我被迫留在藝館內練習舞蹈和三味線,彷彿我的生活毫無變化,還是同前一年一樣。當盛裝的初桃在走廊裡與我擦肩而過時,她化著白妝的臉在深色袍子的映襯下,就像夜空中的明月,我敢肯定即使是瞎子也會覺得她非常美麗。可我看見她,沒有任何感覺,只有仇恨,連耳朵裡聽到的脈搏跳動聲都充滿了恨意。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數次被召去豆葉的公寓。每一次,我都希望她會說她已經找到了躲避初桃的辦法,但她只是要我幫她辦一些不能托付給女僕的差事。一天下午,我問她是否知道我的將來會是什麼樣。

  「恐怕你目前是被社交界驅逐出境了,小百合小姐。」她回答,「我希望你能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去擊潰那個邪惡的女人!不過在我想出辦法以前,你跟著我在祇園轉悠對你沒有好處。」

  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從學校回來發現一張字條上寫著讓我帶上化妝品盡快趕去豆葉的公寓。當我到了那裡,一丁田先生(與別宮先生一樣是穿衣師)正在後屋的一面穿衣鏡前給豆葉扎腰帶。

  「趕快去化妝。」豆葉對我說,「另一個房間裡擺著我為你選好的和服。」

  當我開始化妝時,豆葉向我說明了她召我來的原因。

  「男爵回城裡來了。」她說,「他會來這裡吃午飯。我想讓他見見你。」

  豆葉所指的松永恆義男爵就是她的旦那,他無疑是最富有的貴族之一。他的家族控制著日本最大的銀行之一,在金融界非常有影響力。 

  幾分鐘後,男爵就到了。我透過拉門的縫隙往外偷看,看見他站在門口,豆葉正在幫他脫鞋子。他給我第一印象就像是一顆杏仁或者類似的堅果,因為他的身材既小又圓,給人以一種沉重感,尤其是他的眼睛周圍。那個年代很流行蓄鬍子,男爵的臉上也有一些長長軟軟的毛,我敢肯定它們是他留的鬍子,可在我眼裡它們更像是某種裝飾物,類似有時被用來撒在米飯上的細條海苔。

  「噢,豆葉……我真是累死了。」我聽見他說,「我太討厭乘火車長途跋涉了!」

  最後,他踏出鞋子,邁著輕快的小碎步穿過房間。 

  我在豆葉小小的穿衣室裡至少呆了有一個小時,期間我聽見女僕進進出出伺候男爵用餐。最後飯總算是吃完了,女僕開始上茶,豆葉就喚我去。我走出穿衣室,在男爵的面前跪下,心裡十分緊張——因為我過去從來沒有碰到過貴族。我鞠躬請他多多關照,發現他的目光裡滿是好奇,這讓我更覺難為情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0-7-19 01:31:47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六章
  一天下午,豆葉告訴我,南瓜剛剛贏得了學徒獎。

  豆葉所指的獎是頒給前一個月賺錢最多的藝伎學徒的。這種大賞的存在似乎很奇怪,但其實也有充分的理由。鼓勵學徒盡可能多地賺錢,有助於將她們塑造成最受祇園賞識的藝伎——那就是說,這些藝伎不僅自己賺錢多,而且也讓祇園裡的每一個人收益頗豐。

   但豆葉卻說,這個學徒獎將使南瓜和初桃付出代價。

  豆葉說,在祇園裡,一名大受歡迎的藝伎總是能確保她的妹妹賺錢比誰都多——只要她甘願冒著自己名譽受損的風險,其中的奧妙與如何收取「花資」有關。每當一名藝伎出席一場宴會,茶屋的女主人就會點燃一炷可以燒一個小時的香——這種香被稱作「花」。藝伎能賺多少錢就看她離去的時候一共燒了多少炷香。但一些頂尖的藝伎收入更高。就拿初桃來說,她每十五分鐘就要收一炷香的錢。至於豆葉……唔,祇園裡沒人能像她一樣:她每五分鐘就要收一份花資。當然,沒有一名藝伎能享有她們全部的收入。為她提供賺錢平台的茶屋要抽走一部分錢,藝伎工會要拿一小部分,她的穿衣師等人也要抽成,她甚至還要付一筆費用給藝館,因為藝館為她管理帳目、替她記錄日程安排。她大概只能得到總收益的一半多一點。 

  為使得自己的妹妹顯得比實際情形更成功,一名像初桃這樣的藝伎會採取如下的手段。

  首先,在祇園內,一名當紅的藝伎幾乎受到任何一場宴會的歡迎,所以她會出席許多宴會,但每次只停留五分鐘左右。但對一名藝伎學徒而言,情況就不同了,她至少得在一場宴會上呆滿一小時。不過,初桃沒有遵循這樣的做法。她帶著南瓜到處趕場子。

  在十六歲之前,一名學徒每小時可收一份半花資。如果南瓜在一場宴會上只呆了五分鐘,宴會的主人也要按一小時來付花資。然而,南瓜匆匆離場的做法是不會讓眾人滿意的。初桃帶著她的妹妹在宴會上露一下臉便走,若僅有一兩個晚上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男人們大概不會太介意。但如果老是這樣,他們一定會開始納悶為什麼初桃忙得多呆一會兒也不行,為什麼她的妹妹不能按慣例在姐姐走後再多留一會兒。南瓜的趕場行為也許能讓她多賺錢——可能每個小時能賺到三四份花資,但她肯定要為此賠上自己的名聲,初桃也是如此。

  「初桃的表現恰恰向我們顯示了她已經孤注一擲。」豆葉總結道,「她將不惜一切粉飾南瓜。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不是嗎?」

  「我不能確定,豆葉小姐。」

  「她想讓南瓜顯得出色,這樣新田夫人就會收養她了。假如南瓜被收作藝館的女兒,她的未來就有了保障,那初桃以後也有著落了,因為她畢竟是南瓜的姐姐,新田夫人肯定不會把她掃地出門。你能理解我所說的嗎?假如南瓜被收養了,你將永遠無法擺脫初桃……除非是你被她們趕了出去。」

  我心潮澎湃,猶如烏雲遮日後的海浪。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豆葉說,「接下來的兩周之內,你將和我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初桃絕對找不到那個地方。」但她沒有告訴我具體內容。

   那天下午我回到藝館後,便躲在樓上查看黃歷。未來的兩周之內,有好幾個不錯的日子。其中第二個星期的週日,黃歷上寫著:「吉凶守衡,可開啟命運之門。」這句話聽起來詭異。

  星期天中午時分,我收到紙條,上面是豆葉的筆跡,要求我一點前趕到她的公寓,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

  我與豆葉回合後,我們在祇園神廟乘上人力車,往北行進了大約半個小時後,來到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京都區域。路上,豆葉告訴我,我們將作為巖村堅的客人去觀賞一場相撲表演,巖村堅是大阪巖村電器公司的創始人。巖村的左右手延俊和是公司的社長,也會到場。

  「我應該告訴你,」豆葉對我說,「延的相貌……有點奇怪。你見到他後,要好好表現,給他留一個好印象。」 

    豆葉領我走到觀眾席的前排,然後我們脫掉鞋子,穿著分趾綢襪踏在木緣上朝座位走去。邀請我們的東道主就坐在這一排,我看見一個男人向豆葉揮手。我立刻知道他就是延。怪不得豆葉事先要讓我對他的模樣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看見他臉上的皮膚就像是融化的蠟燭。他曾被嚴重地燒傷,整張臉看上去是如此淒慘,我簡直無法想像他所經受的痛苦。碰到光琳已經讓我感覺很奇怪了,現在又見到了延,我開始擔心自己會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犯傻。跟在豆葉後面朝座位走去的時候,我沒有看延,我的注意力全被他身邊的一位優雅男士吸引住了。這名男子穿著一身細條紋和服,從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體會到了一種神奇的平靜感。 

  現在我們差不多快走到了他坐的包廂——我發現他的確看起來很高貴,遠超乎我想像的高貴。豆葉到了包廂便跪下鞠躬。然後他轉過頭,我得以看到他寬寬的臉龐和高聳的顴骨……還有那緊緊折在眼角的平滑眼瞼。突然之間,我週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安靜了,他像一陣風,而我只是一片被他吹著走的雲朵。

  當然,我對他太熟悉了——從某些方面而言,我看他比看鏡子裡的自己還要熟悉。他是會長。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0-7-19 01:32:09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七章
  我此前與會長僅有一面之緣,但那以後我卻花了很多時間幻想他。他好像是一首歌,雖然我只斷斷續續地聽過一遍,但此後卻經常在腦海裡吟唱。當然,音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改變——就是說,我原以為他的額頭還要再高些,灰髮也沒這麼厚。當我在展覽館裡見的他的時候,有一瞬間我不是很確定他是否真的是會長,但我所體會到的平靜感,讓我確信自己無疑已經找到了他。

  「巖村會長……延社長,」豆葉說,「這是我的新妹妹,小百合。」

  我相信你一定聽說過著名的巖村電器公司的創辦者,巖村堅。可能你也聽說過延俊和。他倆的合作在全日本的商界是首屈一指的。他們的關係就像大樹和樹根,神廟和它面前的大門,互相依存,不離不棄。連我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都聽說過他們的故事。不過我從未想到自己在白川溪的河岸邊偶遇的那個男人就是巖村堅。

  我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呼吸,就聽見鉸鏈格格作響,大門也被兩位大力士推上了。延的目光移開了,我忍不住去偷看他側面和脖子上可怕的燒傷疤痕,以及那只被燒得不成樣子的耳朵。然後我發現他上衣的一隻袖子是空的。之前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別的地方,居然沒有看見。這只空袖子被一折二,用一個長長的銀別針固定在肩膀上。

  我聽說過,在日本佔領朝鮮時期,年輕的延是一名海軍上尉,他在1910年漢城以外發生的一次爆炸中嚴重受傷。我見到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英雄事跡——但事實上,這個故事在全日本廣為人知。如果延沒有與會長合作、並最終成為巖村電器的社長,他這個戰爭英雄大概也早就被人們遺忘了。而如今,他那些可怕的傷疤使他的成功顯得越發不同凡響,所以這兩樁事經常被放在一起說。

  第一個相撲力士進場後,我以為比賽將立即開始。可是在接下去的五分多鐘裡,他們只是把鹽撒在高台上,下蹲,把身體斜向一邊,高舉起一條腿,再將它重重地放下。他們不時彎下腰,怒視對方,但正當我以為他們要發起攻擊時,其中的一方又會站起來走到旁邊去抓一把鹽,撒在檯面上。最後,在我沒有準備的時候,比賽倒開始了。他們抓住彼此的纏腰布,互相猛推對方。剎那之間,一方被推得失去了平衡,比賽就結束了。觀眾鼓掌叫好,可延卻搖搖頭,說:「技術太差勁。」

  在接下來的幾輪比賽中,我常常覺得自己的一隻耳朵連著頭腦,另一隻則連著內心,因為我一面聽著延頗為有趣的講解,一面卻總是被會長與初桃的談話所吸引。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我注意到有一件顏色鮮艷的東西在移動。原來那是一朵搖晃的橙色絹花,頭髮裡插著這朵花的女人正在位子上跪坐下來。接著我發現那人是初桃!

  我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裡看見她……我感到一陣戰慄,像是踩到了一條電線上。當然,她總是能找到辦法羞辱我,這對她來說只是個時間問題,即使在這樣一個會聚了好幾百人的大廳裡,她也會對我毫不留情。如果她非要捉弄我,我倒不是太介意她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做,但我無法忍受自己在會長面前出醜。我看看豆葉,只見她迅速地瞥了一眼初桃,便對會長說:「會長,請原諒,我不得不離開一會兒,我想小百合大概也想出去一下。」

  她等延跟我說完話,然後我就跟著她出了大廳。豆葉卻把我領進了遠處的一個帶頂篷的通道裡。到了無人處,她低聲對我說:

  「延先生和會長多年來都是我的恩主。天曉得延對他不喜歡的人有多凶,但他對朋友卻萬般忠誠。你認為初桃會瞭解延的這些品質嗎?當她望著延時,她只見到了一個……『蜥蜴先生』,初桃就是這樣稱呼他的。不過,如果初桃以為你很喜歡延,她大概就會放過你了。」

  我別無選擇,只好答應。

  我們回到包廂時,延又在同附近的一個男人交談。我沒法插話,所以只好假裝聚精會神地觀看台上的相撲力士在較量前所做的各項準備活動。我非常想轉向會長,問他是否還記得幾年前的一天,他曾好心地幫過一個小女孩……可是,初桃正看著我,我若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會長身上,那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不久,延回過頭對我說:「這幾輪比賽有點冗長乏味。等宮城山出來,我們就能見識到一些真功夫了。」

  在我看來,這是我討好他的一個機會。「不過,我看到的這幾場較量已經夠讓人印象深刻的了!」我說,「而且延社長好心講給我聽的故事都是那麼有趣,我無法想像後面還有更好的。」

  「別傻了。」延說,「這些相撲力士中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與宮城山同場競技。」

  越過延的肩頭,我可以看見初桃坐在遠處的包廂裡。她在和淡路海聊天,似乎沒有在看我。

  「我知道這麼問很愚蠢,」我說,「但像宮城山這樣矮小的人怎麼可能是最偉大的相撲力士呢?」令我高興的是,就在這個當口,我瞥見初桃正把頭轉向我。 

  「宮城山難免看起來比較矮小,因為其他人都遠比他胖。」延說,「但說到自己的體形,他倒是有些虛榮。幾年前有家報紙將他的實際身高和體重精確地刊登了出來,這讓他非常生氣,他叫一個朋友用木板狠狠地砸他的頭頂,又狼吞虎嚥地大吃土豆、猛喝水,然後跑去那家報社向他們證明數據是錯誤的。」

  為了做戲給初桃看,我大笑起來,很快延也開始同我一起放聲大笑。我看見初桃拍著手。

  不久,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就是假裝把延當作會長。每次他說話的時候,我都盡量忽略他粗糙的外表,試著想像會長的優雅。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可以望著延的嘴唇,而不去想它上面的色差和疤痕,把它當成會長的嘴唇,想像他聲調的細微變化都代表了會長對我的各種感覺。有一度,我甚至使自己相信我並不是在展覽館裡,而是在一間安靜的屋子裡,正跪在會長的身邊。自記事以來,我還從未感到如此幸福。我覺得自己滯留在一種忘卻時空的平靜狀態中,就像一隻被拋起的皮球,在下落之前似乎會有一瞬懸在空中不動。但後來我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話,便聽見延回應道:

  「你在說什麼啊?只有傻瓜才會思考這樣無知的事情!」

  還來不及克制自己,我的笑容就消失了,就像控制微笑的那根弦被一下子切斷了似的。延直直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當然,初桃坐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但我確信她正望著我們。然後,我突然想到假如一名藝伎學徒在一個男人面前眼淚汪汪,豈不是會讓大部分人以為她正瘋狂地愛戀著那個男人嗎?我本可以用道歉來回應延嚴厲的評論;但我卻試著想像是會長很生硬地對我講話,於是我的嘴唇旋即顫抖起來。我低下頭,非常孩子氣地啜泣起來。

  令我驚訝的是,延竟然說:「我傷到了你,是嗎?」

  誇張地吸吸鼻子對我來說一點兒也不難。延又看了我很久,然後說:「你是一個迷人的姑娘。」我敢肯定他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宮城山入場了,人群中爆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歡呼。

  有好一會兒,宮城山和另一位名叫左保的相撲力士只是在台上裝模作樣地兜圈子,不時抓一把鹽撒在檯面上,或者按相撲力士的習慣重重地剁腳。左保不僅比宮城山高,還比他重許多。我以為當他們互相猛烈地推搡時,可憐的宮城山肯定會被推出去,因為我無法想像有人能把左保推出繩圈。他倆擺了八九次開戰的姿勢,但誰也沒有發動進攻。看到宮城山身體前傾的模樣,你會以為他準備撲向左保。不料他卻順著左保進攻的力量往後推了一步。剎那間,他像旋轉門一樣扭身一閃,一隻手順勢繞到了左保的脖子後面。此時,左保的重心已經太衝前了,就像一個摔下樓梯的人。宮城山全力推了他一把,左保的腳就擦出了繩圈。接著,令我震驚的是,這個像一座大山似的男人竟然飛出台邊,張手張腳地撲向了觀眾席的第一排。人群慌忙朝四面逃開,但結果還是有一名男子被左保的一個肩膀壓到了,只見他站在那兒直喘氣。

  「那個動作,」延對我說,「就叫作押出。」

  「太有意思了。」豆葉恍恍惚惚地說。她甚至還沒有回過神來。

  後來,在我們回祇園的路上,豆葉在人力車裡興奮地轉向我。「那個相撲力士給了我一個最絕妙的啟發。」她說,「初桃還不知道,她其實已經自亂了陣腳。等她發現這點時,肯定已經晚了。」

  「您有計劃了嗎?哦,豆葉小姐,請把它告訴我吧!」

  「你想我會講嗎?」她說,「我甚至不會把它透露給我自己的女僕。你只要確保延先生一直對你有興趣就行了。一切都要靠他,還有另一個男人。」

  「另一個男人是誰?」

  「那個男人你還沒見過。好了,不要再談這些了!我大概已經講得太多了。今天你見到了延先生,這是一件大事。他可能就是你的救星。」

  我不得不承認,當我聽到這句話時,我的心裡感到一陣噁心。假如我將要有一個救星,我希望那人是會長,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0-7-19 01:32:27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八章
  知道了會長的身份後,我當天晚上就開始翻閱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本廢棄雜誌,希望能多瞭解一些有關他的情況。不久,我得知會長生於1890年,那就是說,我遇到他的時候,儘管他的頭髮已變灰,他其實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據這些雜誌所言,巖村電器的規模雖然比不上它在日本西部的主要競爭對手大阪電器,但會長和延的完美合作使他倆遠比其他大公司的領導更為人所熟知。不管怎麼說,巖村電器被視為一家更富有創新精神的公司,擁有極其良好的聲譽。

  會長十七歲便開始在大阪的一家小電器公司工作。很快他就接管了那個地區為各家工廠的機器鋪設線路的隊伍。當時,居家和辦公室對電子照明設備的需求正與日俱增,於是會長利用晚上的空閒時間設計出一款裝置,使得一個插座上可以同時安裝兩個燈泡。然而,那家小公司的負責人不肯將這個發明投入生產,所以1912年剛結婚不久、年僅二十二歲的會長就辭職創立了自己的公司。

  創業初期的日子相當艱難;後來在1914年,會長的公司簽下了為大阪的一個軍事基地的一棟新大樓鋪設電路的合同。那時,在爆炸中身負重傷的延由於在別處找不到工作,仍留在軍隊裡,並被派去監督巖村電器公司的工程質量。他和會長很快就成為了朋友,第二年當會長邀請他加入公司時,他便欣然答應了。

  有關他倆合作的文章,我讀得越多,就越覺得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最佳搭檔。那些文章裡寫道,會長為公司的發展和方向掌舵,延則負責經營和管理。外表缺乏魅力的延干的工作也不是那麼引人注目,但他顯然做得很出色,會長經常在公開場合表示,如果沒有延的卓越才幹,公司不可能熬過幾次重大的危機。正是延招來的一批投資者,才使公司在1920年代初期免於破產。人們多次聽到會長說:」我欠延的情一輩子也無法還清。

  幾個星期後,一天我收到一張字條讓我次日下午去豆葉的公寓。我到了以後,便開始換上一套鮮紅色與黃色的絲質秋袍,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袍子的背面竟有一個足以容納兩指的裂口。我奇怪地去問豆葉。

  「兩個男人將對你的未來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幾個星期前,你見到了延。而另一個男人,在這身破和服的幫助下,你將有機會見到他。是那名相撲力士使我想到了這個絕妙的主意!我簡直等不及想看到初桃發現你起死回生後的反應。你在她面前談延的事情越多越好——但你一定絕對不能對她提及你今天下午將要見到的男人。」

  聽到這話,我臉上高興,可內心卻深感痛苦。

  「夫人,」我說,「我能否問一下,讓延有一天成為我的旦那是您計劃的一部分嗎?」

  豆葉瞪著我。「延先生是一個好人。你是否在暗示,他做了你的旦那,你將會感到羞恥?」

  「不,夫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知道……」

  「好,那麼我只有兩件事情要對你說。首先,無論如何,你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十四歲女孩。如果你能成為一名有地位的藝伎,讓延這樣的男人考慮提出做你的旦那,那就算你走大運了。其次,延先生還從未喜歡哪個藝伎到想收她做情婦的程度。假如能你開此先河,我期望你能倍感榮幸。」

  我的臉刷地一下漲得通紅,彷彿著了火一般。豆葉說得很對。如果我連延也吸引不了,那會長無疑更是遙不可及。自從在相撲比賽上再次遇見會長之後,我便開始思考生活向我提供的各種可能。可是現在豆葉的這番話,讓我感覺自己是在一片悲傷的海洋中艱難跋涉。

  我匆忙穿好衣服,初桃便領我上街去到她從前居住的藝館。在那裡,豆葉讓廚娘在我的大腿上割了一刀,傷口正巧在和服的破洞下面。

  我這人向來是見不得血的,當我扭過身,看見一股鮮血沿著我的腿淌到豆葉按在我大腿內側的一條毛巾上時,立馬昏了過去。直到快到醫院時,豆葉才把我搖醒。

  「現在聽我說!你的未來要仰仗兩個男人,你馬上就要見到他們中的一個了。你務必要有得體的表現。」她又說,「當你被問道你怎麼會割傷了腿,你就回答說,你穿著和服去上廁所時,摔倒在某個鋒利的東西上了。然後就暈過去了。你可以根據需要編造一些細節,但要確保自己顯得天真又無助。」

  到了醫院後,一名護士領我們來到一間房間。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螃蟹醫生走了進來。當然,他的真名不是螃蟹醫生,但是假如你見到他,我敢肯定你的腦海裡也會閃現出同樣的名字,因為他的雙肩拱起,兩個手肘向外撇得很厲害,雖然他不是研究螃蟹的,但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一隻螃蟹了。他走路的時候,甚至一隻肩膀前衝,就像橫著爬行的螃蟹。他的臉上蓄著絡腮鬍須,見到豆葉,他顯得很高興。

  豆葉說了我的傷勢後,螃蟹醫生讓我趴到檢查台上,掀到我的袍子,在我的腿上擦藥水,「小百合小姐,請告訴我你是如何受傷的。」

  「對不起,」我說,「當時我必須立刻去廁所……唔,和服很累贅,我一定是失去了平衡。摔倒後,我的腿碰到了某個鋒利的東西。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我想我一定是暈過去了。」

  「我明白了。」醫生說,「傷口是由某個非常尖銳的物體劃開的。也許你是摔在了碎玻璃或金屬片上。」

  「是的,我確實感覺到那是一個非常尖銳的東西。」我說,「像刀一樣鋒利。」

  螃蟹醫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反覆地清洗傷口,接著又用了更多的刺鼻藥水去擦拭乾結在我整條腿上的血跡。最後,他告訴我說傷口只需要敷上軟膏,用繃帶包紮好就行了,並交待了我一些今後幾天的注意事項。 

  「你弄破了一套這麼美麗的和服,真讓我覺得遺憾。」他說,「但是我非常高興能有機會見到你。豆葉小姐知道我一直對新面孔很有興趣。」

  「噢,不,見到您完全是我的榮幸,醫生。」我說。

  「也許我很快能在某個晚上在一力亭茶屋見到你。」

  「說實話,醫生,」豆葉說,「小百合是一件……一件寶貝,我敢肯定您能想像得到。她的愛慕者已經多得讓她應付不過來,所以我盡量讓她少去一力亭茶屋。或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去白井茶屋拜訪您?」豆葉這麼說是為了避免在一力亭茶屋碰到初桃。

  「好啊,我自己也比較喜歡那裡。」螃蟹醫生說。「兩天後的晚上我會去那裡。我希望屆時能見到你們。」

  我們坐人力車回祇園的路上,豆葉說我剛才表現得很好。

  「可是,豆葉小姐,我什麼都沒做呀!」

  「醫生在擦拭你腿上的血跡的時候,他的額頭上掛滿了汗珠,好像天氣很熱。可是呆在那間屋子裡連暖和都談不上,不是嗎?」

  「我也覺得不熱。」

  「那就對了!」豆葉說。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0-7-19 01:32:48 |只看該作者
《藝伎回憶錄》第十九章
  在那個驚人的月裡,我先是與會長重逢,後來又結識了延、螃蟹醫生和內田弘三郎,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只被人把玩的蟋蟀終於逃出了它的籐條籠子。

  數周後,巖村電器公司的秘書打電話來請我當晚去陪宴。後來我又連二接三地被巖村電器公司邀請到一力亭茶屋。在一次宴席上,初桃出現了。我知道她是來看這出「發展中的羅曼史」,於是我決定讓她看到她想看的東西。我不停地用指尖觸碰脖子和髮型,好像是在擔心自己妝容不整。等到有人講了個笑話,我就一邊大笑一邊整理頭髮,向延側過身去。我費了好大勁才不著痕跡地把那一大串絹花頭飾從髮髻裡撥了下來,它在延胸口彈了一下,掉到了他盤在榻榻米上的兩腿中間。我原想把手伸到他腿間去拿,然後再裝出一副小姑娘的羞澀樣,但我還是沒敢伸手過去。

  延拈起頭飾,慢慢轉動著木脊,又叫女僕拿來他的包裹。「我本來想晚些時候,等你回去的時候給你。但看來我現在就想給你了。」他說著,朝包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打開。每個人都看著我,我拆開包裹紙,看到一把精緻的裝飾木梳。

  「這是幾天前我弄到的一件古董。」延說。

  會長仔細端詳著桌上匣子裡的髮飾,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來。他清了清嗓子才說:「喲,延先生,我還真不知道你是個多情種子。」他的聲音裡有種奇怪的傷感。

  初桃過來幫我插上梳子,「難道她不是最可愛的人兒嗎?」她故作誇張地感歎了一聲,好像剛才幾分鐘是她經歷過的最浪漫的時刻,然後便走了。這正如我所料。

  說到螃蟹先生,我初次和他會面時,他滿口許諾會在白井茶屋邀見豆葉和我,但六個星期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收到他的片言隻語。豆葉逐漸焦急起來。終於在二月下旬,螃蟹醫生再次邀請我們到白井茶屋,並道歉說前一陣子公務太忙,抽不出空來。 

  那天傍晚在白井,我斟酒,豆葉講故事。螃蟹醫生坐著的時候,胳膊肘撐得很開,有時碰到了我們就點頭道歉。我發現他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大部分時間總是透過一副小圓鏡片眼鏡看著桌子,不時地塞片生魚片到鬍鬚下面,這樣子讓我想到一個小男孩把什麼東西藏到了地毯下。

  與醫生的關係發展順利,但是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卻做了件蠢事,差點毀掉了豆葉的精心策劃。

  那天午飯後不久,我正抱著三味線跪坐在過道的木頭地板上,初桃蹓躂過來上廁所,對我說:「德國大使到鎮上來了,可南瓜騰不出時間去接待他。你為什麼不請豆葉安排一下,讓你代替南瓜去呢?」說完她笑了一聲,好像我去做這件事情就和把一盤橡果殼端給天皇一樣地可笑。

  當時德國大使的來訪在祇園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一九三五年那時候,一個新政府剛剛在德國上台,雖然我不大懂政治,也知道那些年日本和美國的關係日漸疏遠,很想給這位新上任的德國大使留下一個好印象。祇園裡每個人都在猜想誰會有這個榮幸去接待即將到來的德國大使。

  初桃這麼和我說的時候,我本該羞愧地垂下頭,大大地展示一番自覺不能和南瓜相提並論的可憐樣。可當時,我正在心裡默想我的景況已有了多大改善,豆葉和我又多麼成功地把計劃——不管是什麼計劃——瞞住了初桃。凡是初桃對我說話,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微笑,可當時我把表情裝得像戴了副面具,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洩漏出去。初桃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 

  幾天後,豆葉和我又去白井茶屋,但是推開房門時,我們看到南瓜和初桃正要離開。初桃走開的時候得意洋洋,但是我看到南瓜臉上有傷心之色。我和豆葉都大吃一驚。 

  屋子裡,螃蟹醫生背對我們而坐。

  「醫生,您看上去很累。」豆葉說,「今晚您還好吧?」

  螃蟹醫生轉動著桌上的一杯啤酒,好一陣子才說:「是的,我相當累。」他終於說,「我不太想說話。」

  說完,他把啤酒一飲而盡,起身走了。走到門口時,轉過臉來對我們說:「我信任的人結果卻來欺瞞我,我當然不會高興。」

   豆葉和我都驚得說不出話,後來她怒氣沖沖地問我到底對初桃說了些什麼。我當然是極力否認,豆葉也相信我,便讓我設法去套南瓜的話。臨走前,在我的懇請下,豆葉終於把她的計劃告訴了我。原來,螃蟹醫生是個特別專注於獲得藝伎「水揚」(即初夜權)的男客。我到祇園的前一兩年,螃蟹醫生為豆葉的『水揚』叫出了刷新記錄的天價。豆葉的『水揚』如此昂貴,一方面是由於她聲名遠播,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當時有兩個非常富有的男客為她的『水揚』競價,一個是螃蟹醫生,另一個是名叫不二門的商人。 

  豆葉在相撲比賽上注意到延好像很喜歡我,她立刻就想到這個法子。初桃就像家庭主婦攆蟑螂一樣地到處攆著我,這種情況下,我當然沒法走上豆葉成名之路,最後我的『水揚』也不會有高價。但如果這兩個男人覺得我很有吸引力,他們就可能會展開一場競價戰,如此我就能像一名成功的學徒一樣來還清我的債務。這就是豆葉所謂的「扳倒初桃」。 

  事情很清楚,我們得奪回螃蟹醫生的歡心。如果沒有他,延就能隨心所欲地支付我的「水揚」,如果他確實有意於此的話。我不知道他是否對我有意,但豆葉信誓旦旦地說,如果一個男客心裡不念著「水揚」,他是不會和一個十五歲的藝伎學徒發展關係的。

  「你別以為他是喜歡你的談吐。」她對我說。

  我假裝自己沒有被這句話刺傷。


(第二部分 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5 03: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