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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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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方蝶心]雀斑醜小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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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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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02:20: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臺灣圍棋名人賽。

  來自日本的北川麗子打從下飛機那一刻開始,她美麗的容貌以及八段的圍棋實力,讓她成了臺灣媒體追逐的焦點,即便是現在一身和服的打扮,端坐在棋桌前與對手交戰,鎂光燈落在她身上的機率遠遠的高過對手。

  臺灣媒體稱她是圍棋界的鳳凰,絢爛奪目又高不可攀。

  鳳凰!北川麗子在心理嗤笑。如果他們知道了她的過往,斷不會用鳳凰這稱呼來讚許她,甚至會輕蔑她的手段吧!

  嘴邊始終噙著一抹笑,棋子扣夾在兩指之間,她的棋法又狠又快,讓對手錯愕得無法招架。

  雖說棋局之初不針鋒相對,但在姨婆的教導下,她發現,針鋒相對未嘗不好,一開始就給對手下馬威,激發他的鬥志,這盤棋下得才叫人暢快淋漓。

  自信卓絕,她的手一舉一落之間,散發著女性的馨香,姿態柔美得叫人迷醉,就遵對手都不禁沉迷在她若有似無的嬌媚之中,屢屢失了神、慌了棋。

  數個小時過去,對手仍無法輕易的取得優勢,最終,北川麗子的傑出表現,讓大家莫不沉迷在這來自櫻花國度的女子的精湛棋藝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北川麗子環看四周一回,有些失望張錯沒有出現。這些年,他鮮少出現在公開的圍棋比賽中,神秘又低調的隱身在天豐棋院裏,圍棋界的盛事倣佛都與他不相幹,倒是士傑,安靜的坐在前排的位子,專注的觀看著她的比賽。

  她朝著席間的張士傑,若有似無的瞥去一眸,帶著誠心的感激一個頷首致意,而他回了她一抹笑,了然於胸。

  離去的途中,媒體不斷的追逐著她,紛紛以日文追問她,「北川小姐,請問你第一次到臺灣來,有沒有最想做的事情?」

  「北川小姐,請問你對臺灣圍棋名人的感覺是如何?」

  「北川小姐……」

  麥克風在她面前飛舞,此起彼落的問題像連珠炮似的炸向她,忽爾,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靜靜的停下腳步,隨行的媒體也跟著停下追逐,等待她的發言。

  目光如海,她緩緩的以日文說:「我有一個心願,一直想到臺灣的天豐棋院參觀,據說,在日本圍棋界的九段選手張錯先生,就是來自天豐棋院。我想到天豐棋院,看看它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孕育出不少出色卓越的棋士,」她的神情神聖飄然,「如果可以,我想以晚輩的身分,請求與張錯先生對弈一局。」

  「天豐棋院啊!真巧,天豐棋院的張士傑先生今天也出席了這場名人賽。看,他來了,他過來了。」一名媒體記者嚷嚷著。

  瞬間,媒體一窩蜂的轉而簇擁著輪椅上的張士傑,「張先生,北川麗子小姐剛剛說她十分想參觀天豐棋院,還想與天豐棋院的張錯先生對弈一局,你要不要代表天豐棋院說幾句話?」

  輪椅上的他笑意盈盈,用著斬釘截鐵的口吻說:「歡迎,當然是歡迎。家兄自日本歸國後,終日在棋院裏,難得有如此出色的棋手想與家兄對弈,家兄自然是歡迎,況且天豐棋院能邀請到北川小姐,這何嘗不是天大的榮幸!我今天到此觀賽,就是想邀請北川小姐能到天豐棋院小住,讓我們略盡地王之誼好好招待她。」

  現場的每一幕畫面、每一句對話,都快速的透過電視傳遞到天豐棋院,端坐在電視機前的張錯。

  他震懾於北川麗子的機敏冷峻的棋法,她手中棋子的走法偏險卻又生機處處,不但悄悄的引敵人落入陷阱,而且嗜血不留情的一舉殲滅,擁有出色棋藝的她,更同時擁有美麗絕倫的容貌,叫人很難忽視。

  這世界上,能夠集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人,畢竟是少數,而北川麗子就是那少數中的一位。

  他看著她,她某些神態忽然讓他直覺想起了多年未見的拾翠,然而理智告訴他,非也,拾翠只是一個容貌平庸的單純女孩,斷不可能是眼前風姿綽約、美貌驚人的北川麗子。不是的……

  他擱下棋譜,正要起身,方思詠的聲音已經傳來。

  「表哥,棋院為什麼大大小小都忙成一團?我想要找個人幫我把新訂的雙人床扛回來,竟然沒人理睬我!」她氣得直跺腳。

  「你可以請商家送來,不需要勞師動眾的。」

  「表哥,那不一樣,我就是怕商家把我看上的東西掉了包,萬一送來的東西不是我看的那一樣,豈不平白浪費了我的錢。」她就是小心眼,吃虧的事情寧可是別人,也永遠不會輪到自己。

  「那就別買了。」張錯背過身去,翩然得像不理俗事的隱居仙者。

  電視上還在繼續撥放著圍棋名人賽現場的新聞,方思詠忽然嚷嚷,「天啊!那個北川麗子是誰啊?瞧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是下棋還是陪酒?表哥,都怪你不參加名人賽,我就不相信只要有你出馬,那個北川麗子還有什麼機會那麼囂張?」

  「思詠,你說話還是那麼不給人留餘地,你不小了,收斂你的任性吧!北川小姐將於近日到天豐棋院作客,剛剛,士傑已經正式邀請了她。」

  「哼,一個小日本鬼子婆,我幹麼讓她?反正我罵她,她也未必聽得懂。」她驕縱如往常,頭一回,逕自離去。

  張錯關上電視,闔眸沉思。他又想起了拾翠,十年,整整十年,他與拾翠已經分開了這麼久,他不知道孤單的拾翠能去哪裏?不禁又悵然起她的孤獨。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這裏會是拾翠的家,一個安身立命的家園。

  ~~~

  他向來對人是沒多大注意的,可是打從北川麗子坐上餐桌,張錯忍著心中不小的震撼,逼著自己不要看她,但是,不經意的,他眼角的餘光還是會碰觸到這個一身和服的女人。

  這是北川麗子來到天豐棋院的第一頓晚餐,她用三根手指精準的扣住瓷碗,食指勾住,拇指與中指施力勻稱的相抵著,她連吃飯都散發著一種迷人的氣勢。

  席間她見到這輩子都牽念不忘的阿錯哥哥,她強壓住內心激動的情緒,客氣有禮的用日文與他寒暄幾句。

  知道嗎,人有時候是很容易滿足的,即便只有簡單幾句的客套問候,她的心早就已經沉沉浮浮百來回了。

  同桌的還有張士傑、方思詠,而後者的高傲依然如昔,睥睨的神態倣佛她是女皇,要大家對著她鞠躬哈腰。

  「士傑,她是你哪裏請來的日本婆,一整個晚上都是唏哩呼嚕的日文,天知道她在鬼扯什麼,跟這種人吃飯很累 。」

  「思詠表姊,麗子是來自日本圍棋界的貴客,請你不要怠慢,萬一她有什麼不高興,屋外等候的媒體馬上會將天豐棋院批評得一點立足之地也沒有。」他警告的提醒。

  「喝,怕什麼?小日本鬼子又聽不懂中文,即便我現在用一大串的中文罵她婊子、妖婆,她也聽不懂。」方思詠不以為然。

  北川麗子在心中竊笑。繼續使著你的任性與驕縱吧!

  隨便怎麼罵,有一天,她會選個好時機,嚇嚇這個方思詠不可。

  桌邊的張錯依然靜默,壓制著內心的澎湃。她很美,美得叫人屏息。

  看著爭執,他裝作啥也不在意,只是安靜低調的吃著飯,她眼中的他,那模樣就跟十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天豐棋院吃飯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變。

  看著看著,北川麗子心底沒來由的一陣悸動、酸楚。

  正當晚餐陷入一種吊詭的安靜,外頭傳來熱絡的聲音。

  「阿錯,我老婆今天沒煮飯,我們夫妻來張家搭夥。」邵恩新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攫住了北川麗子的注意。

  是恩新,他身旁的女子應該就是他口中的老婆吧?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見到他。

  「嗄?有客人?」邵恩新也愣了一下,「而且還是大美人。」

  「對,所以你這個臭要飯的,可不可以趕快摸摸鼻子走開呢?」方思詠刻薄的說。

  美,她哪裏美了,只不過粉塗得厚些,天知道卸粧後的臉能不能見?她不以為然的哼著不悅。

  「你這老要飯的都還在,我這臭要飯的幹麼不能吃?」他回堵了她一句。

  「北川麗子,從日本來參加圍棋名人賽的女棋士。」張士傑為他介紹。

  「喔,那我得來做做國民外交。」邵恩新莞爾的牽著老婆起身,用生澀的日文說了歡迎的話。

  見識到他的率直,北川麗子不禁掩嘴低笑了起來。她銀鈴似的笑聲,讓張錯不自覺的抬起眼看了她一會,然後在陷入迷惘之前,匆匆調離了視線。

  「做作——」方思詠不屑的說。

  「有人即便是矯情做作,都顯得美麗而不可方物,偏偏有些人就是連做作都不會,叫人除了討厭還是討厭。」邵恩新挑釁的迎上她氣惱的臉。

  「恩新,別這樣,有客人在。」他的妻子拉拉他的衣袖,要他收斂。

  「大哥,我的日文不夠流暢,麻煩你跟麗子小姐介紹一下恩新吧!」

  張錯瞥過一眼,不甚熱絡,甚至是埋怨弟弟的多事,這才對著北川麗子困惑的眼,解釋著邵恩新的出現,介紹完然後又靜謐得讓人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他的內斂寡言,似乎不因為時空的轉移、改變而有什麼變化。似是察覺北川麗子過於專注的凝視,他的目光瞟了過去,帶著疑問。

  也許是玩心一起,她竟想要逗弄嚴謹的他。

  反正現在她是北川麗子,於情於理都是客人,諒他再怎麼不悅,也不至於攆她出去。

  「我發現張錯先生的臉,有一種翩然的俊美,相較於其他棋士的質樸平凡,張錯先生的俊美模樣更叫人怦然心動,在你結婚之前,我有機會嗎?」她美麗目光直直望進他的瞳孔,出其不意的流露出一種風情,那是挑逗甚或是挑釁,他該懂得。

  果不其然,他懂得這種挑逗。

  只見他重重的凝起了目光,用日文以著堅定冷漠的口吻說:「美貌永遠敵不過真心,請自重。」

  北川麗子不以為意,依然優雅的笑著。

  「她在笑什麼?一整晚就聽到她咯吱咯吱的笑,吵死人了。」方思詠吐露著不悅。

  「你在吵什麼?一整晚就聽到你巴啦巴啦的吵,笑死人了。」邵恩新看不過去的回敬她。

  「邵恩新——」她背上的刺都豎了起來。

  天豐棋院的餐桌氣氛是吊詭的,唯獨張士傑體會到難得舒暢的感覺,他舀著湯滿足的啜飲著,眼睛不忘看向北川麗子與哥哥之間的暗潮洶湧,耳朵更不會錯過恩新與思詠表姊的唇槍舌戰。

  「對了,那個日本婆今晚住哪裏?」方思詠問,「先說好,我的床是新買的,沒興趣招待日本女人,倒是棋院裏的長廊又多又長,她可以隨便挑一處。」

  「我讓她隨意挑,不過,看來她對偏處的老房子特別鍾愛,覺得幽靜又舒適,所以我讓人把東西搬過去了。」

  「偏處的房子?!你說的不會是馮奶奶跟拾翠以前住的地方吧?」邵恩新確認的問。

  「不準——」張錯突然重重擱下碗筷,粗聲阻止。

  「表哥,你幹麼?我的耳膜要破了啦!她喜歡住那裏就讓她住那裏,說不定馮奶奶的鬼魂半夜會找她說話聊天也說不定。」

  「思詠表姊,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缺德?」注意到北川麗子一閃而逝的受傷,張士傑厲聲的告誡。

  「她愛住哪裏都可以,那偏處的房子誰都不準進去。」張錯淡淡的拋下話,隨即準備起身離席。

  「棋院裏沒有多餘的客房,況且她是客人,又是我讓她自己挑選的,沒道理又改,所以我已經讓她搬過去了。」張士傑道。

  張錯聞言十分不悅,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後,不發一語的離開。

  「悶死人的晚餐,不吃了。」方思詠推開餐具,氣呼呼的離席。

  「欸,士傑,你確定要讓她住那裏嗎?我看阿錯這回真的是生氣了,橫眉豎眼的。」

  「他氣不了多久的,因為生氣並不會改變什麼。」女子的聲音傳出。

  倏然,邵恩新與妻子錯愕的看向北川麗子,瞠目結舌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會說中文?」

  「很怪異嗎?」

  「你沒說你懂中文啊!」邵恩新嚷嚷,「虧我還努力的用日文跟你哈啦,真像呆子。」

  「可我也沒說我不懂中文。」她聳聳肩。

  他拉起妻子,「這是個怪地方,我還是盡快跟阿錯下一盤棋。明天以後,我們不來了。」

  走的走,去的去,餐桌上僅留下張士傑與北川麗子。

  「拾翠,你變了。」他感觸良多的說。

  她的手指壓住唇瓣,「還是叫我麗子吧!」

  「好吧,麗子,看到你的蛻變,說真的實在讓我十分訝異。」他直言道。

  「不賴吧!臉上連一點傷痕都看不出來,以前的疤都去掉了,難怪你覺得訝異。」她嫣然一笑。

  「我訝異的不是你的容貌,我從來不覺得你醜,大哥也不這麼認為。叫我詫異的是你的性情,你變得大膽又開朗。」

  「應該的,這就是我到日本的目的。」她的眼神黯淡許多,下一秒,她誠心的看著他,「士傑,謝謝你幫我把奶奶的骨灰送到日本。」

  「應該的,也多虧我幫了馮奶奶這一回,才發現你的去向。說來,馮奶奶也回報了我一回。」

  北川麗子會心一笑。

  「去跟大哥下盤棋吧!那不是你一直喜歡的嗎?以前我以為你對大哥,只是一時的迷惘崇拜,見識到你的決心毅力後,我才發現,只有你才是適合大哥的。」

  「不過他若知道我是拾翠,一定十分生氣。」

  「不用擔心,至少他暫時不會知道的,後天我就會到南部去,恩新短時間內是不會來了,你將有許多時間跟大哥獨處。」

  「你去南部做啥?」

  張士傑抿嘴一笑,搖搖頭,轉動輪椅離開。

  ~~~

  回到與奶奶同住的屋子,她激動的來回走著,似乎想追逐著奶奶身影似的穿梭其間,然而除了寧靜,還是寧靜。

  「奶奶,我是拾翠,我回來了……」她輕聲喚著,推開房門,屋裏屋外的觸摸著,最終趴在那乾凈的被褥上,低低啜泣起來。

  棉被上感覺還有奶奶慣有的粉香,那是她青澀年少最依賴的氣味。

  半晌,她飛快的起身,迫不及待的想把隨行的東西安置在房裏,好感覺自己從未離開過。

  當她踩著碎步走出房間時,門前一個男人背對著的身影,高高的佇立在屋子的正中央。

  她趕緊收斂著臉上的情緒,日文伴隨著她謙然的姿態,「張錯先生?」

  張錯的面容有著仍末釋懷的凝肅,「我來告訴你一聲,這裏頭的任何擺設,請你不要隨意更動,如果可以,連一丁點你的氣息都不要留下。」他說得很不客氣。

  北川麗子睜睜的看著他,隨即從容應答著,「是的,這是當然。」她的眼眸像在說話似的眨了眨。

  他有一絲錯愕,本以為在飯桌上挑逗他的女人,會變本加厲的挑釁他,沒想到她竟然如此溫順的配合,且那姿態,是只有拾翠才有的……

  「張錯先生很喜歡這個房間?」

  「嗯。」他簡短一應,轉身就要離去。

  「張錯先生,請留步。」

  「有事?」他頓下腳步,卻沒有回過身。

  「現在離就寢時間還早,麗子可否有這榮聿,與你對弈一盤?」

  他沉吟半晌,「到棋院來吧!」他也想領教一下她的棋藝。

  「謝謝。」

  跟隨著他的步伐,北川麗子帶著竊喜,不敢有稍稍的延誤,踩著輕快的腳步,直往記憶中熟稔的棋院走去。

  來到下棋的榻榻米房,張錯打開電燈,而她已經熟稔的走向櫃子,逕自取出棋盤與棋匣。

  「你怎麼知道棋盤跟棋匣收在那裏?」他訝異問。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差點洩漏秘密,連忙羞赧的笑著說:「這個棋院讓我覺得親切,倣佛就像我在日本學棋的棋院那樣,所以我才會本能的走向櫃子,找到我想要的棋盤跟棋匣。」她又恭敬的行禮,以表道歉。

  他也沒多想,靜靜的瞅了她一眼,雙手撫整衣服,繼而跪坐在棋桌前,沉穩神聖的吐息納定,準備開始對弈。

  她將手壓在和服下擺,優雅的跪坐在他的面前,兩人行禮如儀。

  「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

  她放下第一顆棋子,開啟了這離別十年後的首盤棋。

  張錯的眸專注而內斂,諱莫如深,他的氣息呼吸隱約可以聽聞,那樣的舒緩,即便面對她的怪異棋法,他仍八風不動。

  北川麗子沒有搶著佔領邊界,而是準備直接向他挑戰,須臾,她已經搶先擋住了他手中棋子兒的落處,與其他的棋子兒沆瀣一氣株連成遍。

  他沒想到她的棋法竟會如此伶俐吊詭,沉思後使出緩兵之計,穩住局面。

  她竊竊的低笑著,知道她或許贏不了他,但是,總要挫挫他的銳氣,或者是激發他的戰鬥。看著他,她的心忍不住暖了起來。

  低笑後,她收斂心神,準備認真的迎戰他的每一步棋路。

  張錯的棋下得穩當而緩慢,每一步在深思熟慮後才安置到棋盤上,絕對不是敷衍了事的輕率,他的思緒曲折迂回,每每讓她讚嘆而癡看。

  「對於觀看我的棋路,你似乎更熱哀觀看我的臉部表情。」他沒有抬頭,不疾不徐的說。

  自己的窺探被他注意到,她的面頰忍不住染上一絲紅潮。

  「圍棋不單要觀看棋路,還要注意對手的蛛絲馬跡,才能夠出其不意。」她辯解著自己的恍神。

  他似是在品味她話中的況味,嘴角淺淺的扯出一抹弧度,不否認也不讚同。

  「張錯先生的思緒如此縝密,我很好奇你的人生,有什麼事情是能逃過張錯先生掌控的。」

  張錯抬起頭掃了她一眼,然而並沒有回答的打算。

  「你都習慣這麼冷漠的看人?」感受到他明顯的不悅,她又問。

  他將棋子擱回棋匣,「圍棋的神聖不用我多加贅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棋中不語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張錯先生似乎一次只做一件事,從不讓兩件事情同時並行。」她挑釁的回道。

  他沒了下棋的興致,緩緩的站起身,「晚了,你該休息了。」

  「這盤棋我們明日繼續,但是現在,我想請張錯先生說說天豐棋院的故事。」

  「沒有故事。」他準備離開。

  北川麗子一個跨步,搶先在他面前站定,「我在張錯先生的眼中看見憂傷,而圍棋不過是幫你沉澱憂傷的工具。」

  張錯的臉有著狼狽,他越過她,沉默的走開,留下她一人。

  「你還是那麼惜字如金,語言在你面前,倣佛都只有淪為奴隸的份兒。」她喃喃低語。

  ~~~

  一連三天的和服穿著後,今天北川麗子總算不再以那嚴謹的和服出現,看著她輕松的打扮,張錯莫名的有著明顯的放松。

  這幾日的相處,讓他昨夜無端的想了一夜。

  北川麗子的目光太獨斷坦蕩,直率得叫人有些難以招架,就像她的棋路一樣咄咄逼人,然而有時候,她溫婉得叫人詫異,不吭一聲的模樣,倣佛從前的拾翠,尤其是面對思詠時,那種感覺最為強烈。

  「張錯先生,該繼續我們那盤棋了吧?」她精神奕奕的說。

  從第一天開始,那盤棋總在雙方交手幾回後,就在她的言談中宣告暫停,孤零零的鋪陳在棋盤上等待明日的再繼續,她似乎是存心的。

  與她對弈並不枯燥,若不是貪求這一點樂趣,他早翻了那盤棋。

  擱下棋譜,張錯靜默的走來,看了棋盤半晌,率先下了他的棋子兒。

  北川麗子今日盤腿而坐,模樣閒散輕松許多,棋路也就跟著隨性起來,不消多久,已經讓自己出現頹勢,偏偏她又開始說話,讓他沒能殺個痛快。

  殺個痛快?!他震懾的一愣。什麼時候他在圍棋上也這麼嗜血兇殘了?這種感覺讓他陷入一種無底的緊張。

  「張錯先生、張錯先生?」最終,他在北川麗子的呼喚中回神過來。

  「有事?」

  「我在問你,今天晚餐,我們吃拉面可好?離開日本好幾天,我竟然犯起思鄉的愁,想念起家鄉的味道。」

  「好。」他隨口一應,又想轉身離開。

  不知怎麼的,這幾天只要一看見北川麗子,他就會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尤其領略她的棋路後,讓他對她更加好奇,甚至在她身上會有看見拾翠的錯覺。

  荒唐,實在太荒唐,拾翠只是平庸相貌的單純女孩,她沒有北川麗子的耀眼,而他該思念的人是拾翠的,不是嗎?當初也正因為掛心拾翠,他才毅然決然的返回臺灣,為什麼現在讓北川麗子的出現,給攪亂了心中的那一池春水?

  「張錯先生,我可以請你帶我到臺北郊外走走嗎?」

  原想一口拒絕,然而想起士傑昨天還特地打電話請他多招呼人家,拒絕的話咽了下去,他點點頭,「走吧!」

  就這樣順利的搭上張錯的車,有別於十年前的禦風奔馳的瘋狂,他車間得又緩又穩,就跟他下棋是一個樣,若不是曾經見識他的瘋狂,她會以為這就張錯。

  雖然在臺灣停留過幾年,她卻發現,臺灣乃至於臺北這個都市,都是她所生疏的,她似乎只在學校與天豐棋院之間生活。

  張錯的車子上了陽明山,走過金山到了淡水,隨即又轉往北部濱海。

  「為什麼你沒想過停下來看看?」北川麗子納悶的問。

  「人生是旅程,走完了就是人生。」他不認為有停下的必要。

  「如果只是走,那只能說是走路,並不是完整的人生,人生之所以炫麗,就是要你停下腳步來。」她忍不住說:「在下圍棋時,你是懂得停下來觀看的人,但是對於人生,你太敷衍了。」

  「敷衍?」他冷笑。

  「如果你只是這樣漫無目的開車,我寧可你用速度來證明你的存在。」

  她喜歡追逐速度的張錯,那時的他知道宣洩的管道,現在的他,太像等待死亡的人,慢得叫人難耐,這樣的張錯不是她費盡十年想要追尋的人。

  「速度?」他懷疑她話裏的真實。

  「嗯,速度。」她十分肯定。

  他二話不說,踩下油門,便在濱海公路上跟風追逐起來。

  有多久沒有這樣了?自從那一次在速度的奔馳中摔了個慘絕,他就不再揮霍青春了,甚至可以說,他就不敢揮霍他的青春。

  因為,連他以為可以擁有的拾翠都失去了,他還有什麼可以揮霍的?

  「你愛過人嗎?像你這樣的男人,你真正的愛過人嗎?」

  張錯沉浸在速度中,他聽見她的問題,卻不想回答。

  有嗎?拾翠算嗎?

  「愛一個人就像這樣的速度,帶點瘋狂勇往直前。」她坦率的說。

  車子飛快的經過海岸,水天連成一片蔚藍,忽爾,北川麗子指著遠處說:「我要去那裏,停下來吧——」但車子卻飛快的越過她的目標。

  只見張錯在空蕩蕩的公路上緊急踩了煞車,車身甩尾回轉後,繼續往回奔馳著,然後在她挑選的岸邊停了下來。

  下了車,她深呼吸一口,「海的味道,原來這才是臺灣的味道……」她揚起雙臂,仰著頭迎向海風。

  他下車就看見她這副陶醉的模樣,不禁心生羨慕。他是個把風穿在身上的男人,永遠只是飄忽的活著……

  拾翠啊拾翠,如果你能歸來,是不是我就可以棲息了?

  直到今日,他才願意承認,他和恩新一直有個心結始終沒有解開,因為當年他看見恩新吻著拾翠的時候,心是那麼的嫉妒、那麼的痛,原來那醜小鴨比誰都還要叫他寶貝。

  北川麗子卸下鞋子,在軟溼的沙地印下一長串的腳印。

  張錯的目光縹緲得厲害,她由著他去,轉而在腳邊拾撿著貝殼、石頭,然後孩子氣的由大至小的排列著。

  她的心裏是矛盾的,多希望張錯瘋狂的愛上現在的她,可是又不情願他忘了過去的自己。原來蛻變後,她還要面對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殘酷爭奪的掙扎。

  頸上的絲巾像蝴蝶般翩飛起舞,海風殘忍的吹襲,最終,蝴蝶棲息不住腴凈的頸項,飛竄了去,飄向了海。

  「糟了,我的絲巾——」她驚呼著,腳下跟著追逐起跌落海面的絲巾。

  張錯瞥見她莫名的朝海中奔去,心一驚,連忙快步的奔來,踩入水中,阻止了愚蠢的她。

  「你在做什麼?絲巾漂走就罷了!」厲聲阻止她,他的手緊緊的揪握住她的冰涼。

  「我……」她無言凝睇。

  兩人的眼眸像是觸電似的糾纏著,耳邊的海風呼呼作響,他沒想那麼多,低下頭,就這麼大膽狂狷的奪取她的吻。

  她閉上了眼,攀上了他的手臂。為了這個吻,她等待得夠久了。

  直到氣喘的松開了彼此,他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荒唐事。

   她,迷離酣醉的眼眸,臉泛紅光,他懊惱的抓抓頭發,轉身想走。

  「別——」她追上前緊緊的從身後抱住了他。

  貼近的感覺,就像十年前坐在他的摩托車上,那麼的親近契合。

  張錯不知如何是好,痛苦的看著她環在他腰腹上的雙手。

  半晌,他將她狠狠的甩上了肩,扛著瘦弱的她走向車子,在密閉的空間裏,激情狂熱的吻遍了她。

  跨越了分際……

  激吻過後,她伏在他胸膛,用著迷離的眼眸看著他,「我美嗎?阿錯哥哥……」

  張錯倏然驚醒,握住她的手腕,「你會講中文?你竟然會……」

  他錯愕的不是她的語言,而是那句阿錯哥哥,拾翠的身影又再一次的浮現,他的痛苦也就再一次的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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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啊!今天晚餐吃的是什麼東西?」方思詠厭煩的看著碗裏的食物,嘴裏迭聲抱怨。

  「表小姐,這是拉面,特地為了麗子小姐準備的。」

  「呿,吃這什麼低俗的東西,她是日本鬼子,我又不是。」她狠狠的推開碗,傾晃的碗身灑出幾滴湯汁,濺上了桌面。

  「你要就吃,不要就走,別糟蹋糧食。」張錯開了口。

  「表哥,我們幹麼吃這種東西!」她瞪了北川麗子一眼。

  北川麗子依然故我,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操控著竹筷,若無其事的吃著拉面,還不時發出唏哩呼嚕的吸面聲響,似乎存心跟她作對。

  方思詠還來不及抗議,這時候,數日未見的邵恩新又帶著老婆出現。

  「我家廚房停擺,所以來搭夥了,阿錯,你應該不介意吧!」他一屁股的坐了下來,「哇,是拉面欸,這在阿錯家可是難得一見喔!我要兩碗,也請給我老婆一碗。」他逕自跟一旁的老僕請求著。

  「又來兩個吃免錢飯的乞丐夫妻。」方思詠嘴巴惡毒得叫人發指。

  「思詠——」張錯瞪了她一眼。

  「沒錯、沒錯,我的確是,阿錯,這你不能罵她。」邵恩新反常的說,繼而又笑著,「不過,有個乞丐婆吃得比我們兩夫妻還兇,這一吃不單是三餐,還是一、二十年欸,你說,這不知道是誰可惡了!」

  「邵恩新——」她的火氣又上來了。

  一旁的北川麗子低著頭,死命的忍住笑,忍不住了,只好用唏呼唏呼的吸面聲掩飾她的笑。

  「吵死了,這個日本婊子到底有沒有一點餐桌禮儀,不斷的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音,實在讓人不可忍耐——」她把怒火轉向了埋頭猛吃的北川麗子。

  「欸,方思詠,你幹麼罵人家婊子?」邵恩新不以為然,「娼妓才喜歡罵人家婊子吧!」

  「邵恩新,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餐桌上的爭執轟隆的響,張錯審視的目光落向安靜的北川麗子。她聽得懂中文的,難道她連一點氣憤都沒有嗎?

  北川麗子盡情的吃著,沒多久,碗裏的面已經凈空,她撈著鹵蛋、筍乾、海苔大快朵頤,最終還捧起了大碗公,暢飲著濃鬱的湯汁。

  「哇,你不會也參加過大胃王比賽吧!」邵恩新讚嘆。

  她放下碗公,豪氣的用手臂抹去唇上的湯漬,轉而面對方思詠。

  「我以為中日文化交流已經夠密切了,可竟然還有人不知道,吃拉面就該發出唏呼唏呼的聲音,或許對國際禮儀而言這是不禮貌的,但是對於拉面文化,這是一種尊敬,懂嗎?愛罵人婊子的蠢小姐。」

  眼神直挺挺的瞪向她,就像當初她欺負拾翠時,曾經看過的眼神。為此,方思詠傻了半晌,完全說不出話來。

  「拾翠……」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喚著那個名字。

  北川麗子優雅的起身,左手揮揚幾下,快樂得像鳥兒似的離開,留下狂笑的邵恩新夫婦,還有竊笑的張錯,外加臉色鐵青的方思詠。

  「表哥——」她抗議的一喊。

  被點名的張錯只是擱下碗,擺出他一貫的沉默臉孔,不發一語的離開。

  「喔,有人還不知道麗子小姐會說中文啊!真是蠢喔!」邵恩新還補了一句揶揄。

  方思詠氣不過,撇下那碗面食,盛氣淩人的離開。她要報仇,一定要讓那個妖傃的日本女人嘗到苦果。

  只是,為什麼她瞪著自己的目光,竟然那麼像拾翠那個醜八怪?!

  ~~~

  一整個早上,張錯難得不見蹤影,北川麗子沒有下棋的對象,索性在棋院裏找幾本棋譜,興味盎然的溜到廊後的階梯上坐著翻閱。

  有時候她也會掙扎,掙扎著該不該坦白告訴阿錯哥哥,她,就是十前年從這兒離開的馮拾翠。

  然而,他會怎麼樣呢?欣喜的接納她的歸來,還是鄙視她在身上動的手腳,成就這種虛榮的美麗?

  她感覺阿錯哥哥對她動心,但是又不免嫉妒起來,倘若拾翠與麗子是真實存在的兩個人,那麼真正會讓他動心的人究竟是平庸的拾翠,還是集聰明與美貌於一身的北川麗子?

  「罷了,不說也好,就永遠當我是北川麗子好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她不想折騰自己的思緒,只好把煩惱的事情撇下,專注在棋譜上。

  安靜一會後,她依稀聽聞,長廊盡頭的那堵圍墻之外,似乎有著聲響,不大不小,勾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

  還記得以前阿錯哥哥總把他的摩托車藏匿在樹林裏,趁著大家不注意,就一溜煙的跟著阿龍去捆車。這幾年,聽士傑說,他已經不飆車了,就不知道車子還在不在?

  她擱下棋譜,回棋院的主屋搬來高椅子,然後七手八腳的爬上了圍墻,努力的在樹枝低垂的林間,找著聲音的來源。

  忽爾,她看見一雙走動的腳,徐徐緩緩的朝自己走來。

  是張錯!

  驚訝一如彼此眼中的光芒,他沒想到她會半掛在圍墻上露出她美麗的臉孔,兩人隔著幾步之遙,就這麼熾烈的凝視著彼此。

  許久,兩人皆不約而同的開口。

  「你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又是呆了半晌,然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張錯的手中拿著扳手、螺絲起子,不知在忙啥的一身狼狽。

  「樹林裏的松鼠咬傷了什麼嗎?要不你拿著扳手、螺絲起子的,還是想撬開什麼?」她漾著甜美的笑容問。

  「一輛老車而已,很多年沒騎了,原想試試看,沒想到還是不行,果然時間是殘忍的,錯過的好像就是錯過了。」他說得若有所思。

  「過來,我拉你,今天還沒下棋呢!」北川麗子朝他伸出了手臂。

  婉拒了她的善意,張錯低頭一哂,支手翻上了圍墻,他只是坐著,看著隱身在樹林裏的車子,倣佛眼前浮現的不單是北川麗子,還有拾翠。

  「你幾歲了?」

  「二十六。」

  「二十六啦……拾翠也是。」

  她的心震了一下,「拾翠是誰?」

  「一個叫人牽腸掛肚的小妹妹。」

  「你的心上人?」她語氣酸澀的問。

  他只是但笑不語。

  心上人,她是嗎?她是他的心上人嗎?

  倘若是,他怎麼會撇下她?

  倘若不是,為什麼一想起她,他的心就泛疼?

  他翻身下了墻,撇下她往回走去,在房裏換了件衣服,在洗手臺前洗凈雙手。

  他撐著洗手臺,「拾翠,你究竟在哪裏?」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問。

  驟然,鏡子裏浮現另一個女孩的臉,是北川麗子,他們的眼神在鏡子中交會。

  「有事?」他霍然轉身,為自己的心事被窺探而不安。

  有一秒鐘的衝動,她就要脫口而出,告訴他,自己就是拾翠,然而理智阻止了她,最終,她還是隱忍了真相。

  她走上前,踮起腳尖,用溫暖的雙臂緊緊的圈住他,「讓我成為你的人,成為你的人……」她哽咽的說,獻上了自己的唇。

  「不要這樣——」他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北川麗子怔然的瞅著他,然後低垂下頭,扯開腰際的蝴蝶結,絲綢的上衣滑下肩膀,垂直墜落,她顫抖的解開裙上的鉤子,轉眼間,只剩幾片蕾絲遮掩著她的身軀。

  「麗子……」

  她抬起眼看進他深邃的眸,「我也想過不要愛上你,但是,愛情還是逼得我不得不臣服。」她為難的蹙起眉,煞是愁苦。

  拉起他的手,覆在她的心窩上,她貼近了他的胸膛。

  「難道你不怕我心中有另一個女人?」他低啞的問。

  她吻住他的唇,閉上眼,兩串淚滑落。

  房裏的簾子垂放了下來,床榻上因承受兩人的重量而凹陷,衣衫散落得到處都是,響起了呢喃與喘息,隨著碰觸的頻繁,呢喃已經宣洩不了崩潰的理智,喘息也轉而成了低吼,在最親密的碰觸語言下,張錯的侵犯重重的嵌入她的嬌軀,拉開了這一場男歡女愛的序幕。

  「阿錯……」她喚著,渾身浸滿無力回天的癱軟。

  ~~~

  趁著張錯與北川麗子出門的空檔,方思詠偷偷摸摸的來到偏處的房子,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悄悄溜進了北川麗子的房間。

  臨進去前,她還心虛的叨念了幾句,雙手合十胡亂參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眾神明保佑。」見無異狀,她這才躡手躡腳的進了屋去。

  別怪她多心,馮家那個老太婆在睡夢中死在這屋子,她是她從前最討厭的丫頭的親人,天知道老太婆會不會陰魂不散,好趁機替孫女報復她。她原本嫌穢氣還不想靠近,但是為了達成目的,她還是來了。

  走進屋子,方思詠馬上打開北川麗子的行李,大肆的翻找起來。這次非得找出一點可以攻擊的蛛絲馬跡不可,這個陰氣沉沉的屋於,她可不想來第二次。

  因為怎麼也沒想到,表哥竟然喜歡上她了,成天同進同出的,叫人看了礙眼。

  偏偏這個日本婆子還不像拾翠那個傻蛋這麼好調教,精明得跟什麼似的,每每讓她碰了一鼻子灰的難看。

  她倘若再不找出一點什麼來回敬她,她方思詠還要不要在張家混下去!

  「可惡——」翻出一地的衣服,卻沒有什麼發現,她氣極的在衣服上胡踩一通的洩恨,非將白衣踩滿她的腳印不可。

  「對了,把她的護照偷走好了,隨便拿去變賣給不法集團,賺個萬把塊花花,心裏也痛快些。」她當下不禁佩服起自己心思聰慧,竟想得出這個好辦法。事不宜遲,她又翻箱倒櫃的翻找起來。

  偏偏她翻遍了所有的櫃子、抽屜,就是不見她的護照、皮夾什麼的。

  她滿頭汗的暴躁,「到底放到哪裏去了?我剛剛見她也沒拎包包,所以不大可能隨身攜帶,東西一定還藏在這屋子裏。」

  又埋頭翻找了半天,她想破了頭,卻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忽爾左腳踩上一條柔滑的絲緞裙子,讓她當場打滑而摔得四腳朝天。

  「嗚,痛——」

  砰的劇烈聲響,她的腦門身體全撞上了衣櫃,只見衣櫃搖晃了幾下,害她慘白著臉,生怕衣櫃就這麼傾倒而下,而她成了衣櫃下的孤魂野鬼,忙不迭的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

  「啊——」

  瞬間,衣櫃上一個小桶子就這麼應聲倒下,筆直的掉落,撞上了她的前額,砸得她發疼。

  她又氣又疼的死命揉著腦袋,拚命踹著地上的雜物。

  「咦?這是什麼?」她的眼睛對著小桶子裏的東西發出光芒。

  天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北川麗子竟然精明得把護照跟皮夾藏到這麼隱密的地方,偏偏她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讓她找到了。

  方思詠趕緊拾起護照翻開一看,裏頭的字眼,讓她安靜了大半天。

  「馮、拾、翠……不可能的。」她仔細的看看相片。沒錯,相片裏的女人是北川麗子,她眼睛再怎麼瞎也不可判斷錯誤的,拾翠那麼醜,北川麗子美得像妖怪,她不可能把兩個人混為一談。

  她還仔細的核對過護照的發照日期,確定這絕對不是拾翠遺留的護照,貨真價實是那個號稱來自日本八段圍棋好手——北川麗子的護照。

  為了謹慎起見,她趕緊撿起地上的皮夾翻開掏找著,裏頭的身分證寫著馮拾翠三個字,上頭的照片還是拾翠小時候醜八怪的模樣,夾層中還放著她跟馮奶奶的合照,裏頭還有些美金。

  「難道北川麗子就是馮拾翠——」方思詠驚訝的捂住自己的嘴,心思多疑的不忘看看外頭情況,然後低低的對著自己傻笑起來。

  這可是天大的發現,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卻同時擁有兩個名字、兩張臉,天啊!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她倒在衣服堆上笑得開心不已,許久,她的臉閃過一絲惡毒的笑,收下了護照跟皮夾,連帶的也接收了裏面的美金。

  「該怎麼告訴表哥呢?等他們一進門就扔到北川麗……不,是馮拾翠的臉上,還是趁著晚餐,讓她嚇得啞口無言?」

  這個遊戲該怎麼玩,她得好好斟酌斟酌,畢竟活了這麼久,她從未遇上這麼有趣的事情。

  她整整衣服,撥弄著頭發,然後優雅的走出這個屋子。

  偏偏走了幾步路,她又因為踩上那條絲緞裙子而差點整個人打滑,不過這一次,她一點都不會不高興,反而露出最愉悅的笑容。她從容的走回了棋院主屋,捧著這個天大的秘密,安穩的睡了個午覺。

  ~~~

  誠品敦南店裏,每個人都紳士淑女得優雅,似乎只要發出點聲音,就會侵擾這股優雅氣氛而引來大家目光的撻伐,然而這種知覺並不出現在戀愛男女身上。

  戀人把這裏當成他們追逐愛情躲貓貓的花園,在裏頭奔跑朗笑,然後喘噓噓的趴在一堆書中搖著白旗。

  這樣的戲碼屢見不鮮,而且也不單只玩一回。

  北川麗子穿越在數個書區中,躲過張錯的追尋,然後隱身在兒童繪本區,安穩的對著書裏的插畫呵呵大笑。

  許久,一雙穿著黑色休閒鞋的腳,就這麼站在她旁邊,跺呀跺的,跺著他的腳跟,發出規律的聲響。

  她納悶的抬起頭,果然看見那熟悉的臉孔,似笑非笑的睨著她,帶點責難又帶點寵溺。

  「人贓俱獲。」張錯瀟灑的說。

  「不管,放過我這回……」她討饒的用食指搓搓他休閒鞋露出的腳指頭,他溫潤的笑著,索性跟著蹲坐在她身邊。

  她靠在他的肩上繼續看著繪本,他則順手拿起孩子用的圍棋小書,看似無聊卻又興致高昂的讀著。

  繪本翻罄,北川麗子靠在他臂上分享他的圍棋小書,張錯說:「以後我們的孩子給他玩這個嗎?」

  她搖搖頭,像波浪鼓似的,「不玩這兒,直接上棋盤廝殺。」她慧黠的笑著。

  「依你。」他允諾,「走了,回去吧!」

  挽著他的手,兩人拿著書結帳後並肩走出誠品,偏偏情人間的小動作多得不勝枚舉,他逗著她,她嘟嘴瞪眼的抗議著,他啄了她的唇一口,她抗議的捶了他一記,他索性拉過她,結結實實的給她一記纏綿的吻,懷中的繪本落在地上發出聲響,引來更多人的注目。

  愛情是甜蜜的,至少在這一刻,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已經有一個風暴在醞釀成形。

  他們共飲了一杯Stabucks的焦糖瑪琪朵後,便開著車子往天豐棋院歸去。

  「別拉我,明明是你輸了——」北川麗子飛快的下車,笑著奔向了主屋。

  「麗子,別賴皮。」張錯的腳步輕松的跑著。

  「少爺,吃飯了。」僕人恭敬的說,然後詫異的看著兩個飛快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誰都沒料想到,大少爺也能這麼開朗。

  「嗯。」一個頷首,他的目光溫柔的追尋著奔跑中的女人。

  長廊上的方思詠好整以暇的看著兩人的親密融洽,冷不防的,她笑得一臉姦佞的走向餐桌,準備安穩的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當北川麗子一靠近餐桌,就看見方思詠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她,她斂下笑容,隨時準備應戰。

  「表哥,你們回來啦,今天玩得可好?」方思詠舀著冰品甜湯,喜孜孜的品嘗了起來,「好喝,真是人間美味。」

  「飯前喝冰的,當心拉肚子。」北川麗子惡作劇的說。

  能戳她一下,看她的反應就足夠一整天份的娛樂了。

  不過……她今天似乎沉穩許多。北川麗子端詳著她的反常。

  「坐啊!站著也不會再長高了,我沒在椅子上撒圖釘,不用緊張。」方思詠沒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

  「思詠,你今天心情很好?」張錯的手搭上北川麗子的肩,順口問了句。

  她點頭,笑咧了嘴,「是啊!我敢說,我下半輩子的心情,都不會像今天這麼好了。」

  「誰心情好?」邵恩新又掐算好在晚餐時間出現,「我老婆加班,所以我來討碗飯吃。」

  「當然是我啊!快坐、快坐。」方思詠破天荒的沒有馬上對他攻擊。

  邵恩新挑挑眉,很顯然的,他對她的反常很不習慣,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吃錯藥了。

  「看啥?快吃飯啊!冷了就不好吃了。」方思詠招呼著眾人,自己也脾胃大開的吃了起來。

  她脾氣好得連一句刁難都沒有說,臉上的笑臉持續不退,北川麗子心中的不安逐漸的擴大。

  果不其然,方思詠飽餐過後,親切的舀了一碗湯給張錯,「表哥,喝湯吧!我聽說飯後喝湯的人脾氣好,你趕緊喝一口,免得待會你脾氣暴躁得讓我心臟負荷不了。」

  張錯挑起了眉,因為她話中有話。「有事?」

  「當然,而且是天大的事呢!」她的眼神透著無辜,卻又射出佞臣才有的心機。

  「有事就說,吞吞吐吐不是你的個性。」邵恩新快人快語的說。

  她想想也是,衝著北川麗子笑了半天,才從外套口袋拿出護照跟皮夾搖了搖,「麗子小姐,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護照?」

  未等北川麗於有所回應,她伸手一拋,俐落的將東西給了表哥。

  張錯抓住東西,在方思詠的鼓勵下翻開了護照,瞬間,愀然變色的他難以理解的回看著她。

  她往椅背上一縮,陪著笑臉,「別這樣看我,這問題你該問問北川麗子小姐,問問她,為什麼她的護照上寫的是馮拾翠的名字?我也很好奇。」她把眼中的勝利毫不吝嗇的顯露出來。

  北川麗子懂了,她終於弄懂方思詠剛剛的笑容是代表什麼意思。她神色慌張、二話不說的離開餐桌,往她的房間奔去。

  「麗子——」張錯喚她,跟著她背後追去。

  「欸,你講清楚,她的護照怎麼可能用拾翠的名字?」邵恩新的錯愕不下於張錯。

  「你問我,我問誰?我看你應該去問問北川麗子,喔不,應該是馮拾翠,去向她當面問個清楚啊!至於我,還是來想想該去哪裏度假好了,日本應該不錯玩。」

  方思詠得意的笑著,抽起面紙拭凈了嘴,便得意揚揚的離開餐桌,打算為自己的勝利喝採去。

  邵恩新越想越不對勁,跟著起身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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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02:22: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北川麗子,不,馮拾翠看到混亂的房間,散落一地的衣物,她的臉刷的慘白,隨手抓起一地的衣物,白色衣裳的腳印讓她皺起了眉,原本用來埋藏證據的小桶子,已經從衣櫥上方的角落橫躺在地上。看來,她的秘密被方思詠探知了。

  她的手心冒著汗,可她沒能管那麼多,下一秒,她低頭在櫃子裏翻找著張錯送她的棋盤跟棋匣,想要確認它的完整。

  「麗子、麗子——」張錯跟在她身後追上來。

  抽屜被翻開了,棋盤與棋匣不見蹤影,她拚命的在一堆雜亂中找著它們的下落,最後,她在棉被堆下翻出裂成兩半的棋盤,還有一只棋匣,她緊緊的捧在胸前,拚命的喘著氣。

  張錯推開門,看見她捧在胸前的東西,許多記憶跟著被強行拖曳出。那個棋盤他記得,是他從日本帶回來送給拾翠的禮物,他記得……

  但是,為什麼會在這裏?

  他強作鎮定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雙唇緊抿成了一直線。

  「阿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邵恩新跟著兩人的腳步來到,一見到屋子裏的混亂,他嚷呼著,「哇塞,現在是怎樣?遭小偷了嗎?」

  只見他們兩人各據一方,張錯再次翻開護照。麗子的臉、拾翠的名,究竟,她是麗子還是拾翠?

  他臉部線條逐漸僵硬,把護照扔給一旁的邵恩新,然後又逐一的抽出皮夾裏的證件、相片,有馮拾翠的身分證,還有她和馮奶奶的合影。

  這些東西都該屬於拾翠的,為什麼會在麗子手上?他困惑的閉上眼,喘息不斷的加劇。

  腦海中,拾翠平庸的容貌,靦腆的笑容,飛快的閃過,下一秒,換成了麗子美麗的容顏,還有開朗直率的笑容。

  邵恩新的詫異不下於張錯,瞧他的嘴都張成了吃驚的大圓形。

  「麗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邵恩新問。

  沒等她開口解釋,張錯怒不可遏的上前抓過她,強逼她面對自己,「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阿錯,別激動。」邵恩新上前安撫,但他的手才碰上張錯的肩膀,就馬上被甩了開來。

  他使勁的搖晃著眼前不發一語的女人,「說,你究竟是誰?是麗子,還是拾翠——」他的聲音像夏日驚雷,又沉又響,「為什麼你變成這樣……」

  她用幽怨的眼神望著他,「我是誰,你不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嗎?是,我為了追求美貌,所以動了整形手術,我的眼、鼻、口、臉,乃至聲音,通通都在手術刀的雕塑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啪的一聲,他驟然揮了一巴掌在她清麗的臉上,留下泛紅的掌印,灼燙她的臉。

  「阿錯——」邵恩新努力的想架開他。

  「你太可惡了,馮拾翠,你真的太殘忍了,你莫名消失,然後十年後換了一張美麗的容顏再次出現在我面前,你不表明身分,眼睜睜的看著我同時為兩個你陷入痛苦,你真的太殘忍了!」張錯的眼神暴凸,巴不得殺了彼此。

  對,她是殘忍的,但是,人若不殘忍,又怎麼成功?她哀戚的閉上眼,接受他所有的指控。

  「我問你,你高興了吧?看到我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高興了嗎?拾翠,喔不,你現在可是個千面女郎,我該請問你現在扮的是麗子,還是拾翠?」

  「阿錯哥哥……」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才不是想要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只是不敢告訴他,她多麼害怕他愛的是過去純樸卻姿色平庸的拾翠,然而另一方面,她更害怕他早忘記了自己,而愛上眼前麗子的脫俗容貌。

  她也一樣陷入兩難的痛苦,痛苦著世上竟然有兩個自己!不管殺了誰,她都不能存活。

  「不要叫我,你不配——」他發出受傷的低吼。

  「阿錯,你冷靜一點!」邵恩新震懾於馮拾翠歸來的消息,還得忙著安撫激動的張錯。

  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回答我,你高興了嗎?你告訴我啊——」

  「我……」兩串眼淚像雨天檐上的水珠,從她空洞的眼中落個沒完。

  張錯痛苦的看著她半晌,重重的甩開她,轉身離去。

  「阿錯——」邵恩新的呼喚仍阻止不了他的腳步。

  馮捨翠傷心的跪在地上,無聲的啜泣。

  「拾翠。」邵恩新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她抬起滿是斑駁淚痕的臉,除了流淚,她說不出一句話。

  「這麼多年來,辛苦你了。」他的手拍上她的肩膀。

  搖搖頭,她依然吐不出任何話語來回應他的體貼。

  她不想傷阿錯哥哥的心,但,還是狠狠的傷了他們彼此,包括他們的愛情。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

  邵恩新追著張錯的車於來到酒吧,原以為這個終日沉溺在圍棋黑白世界的人,永遠不懂酒吧存在的意義,看來,他比誰都懂,一受傷就飛快的來到這兒準備用酒精澆去他的理智。

  「阿錯?!」酒吧裏走來的男人驚喜又震撼的看著他。

  多久了?應該也有近十年了,沒想到他們這麼久不見了。

  「阿龍。」張錯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昔日放縱的中輟生也已經成長,看來他依然過著在槍口下討生活的日子,臉上的滄桑更勝以往。

  「靠,阿錯,兄弟十年沒見面,你就頂著著張死人臉來啊!坐,」阿龍熱情招呼著他入座,他是這間酒吧的老板。「今晚不好好跟你喝一杯,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怎麼,下圍棋下瘋啦!連去日本也沒打聲招呼。」他口氣盡是埋怨。

  張錯勉強扯出一個笑當作回應,當作是默認,默認他的指控。

  「阿錯?」尾隨而來的邵恩新,看著他跟眼前看似道上兄弟的人熱絡的情形,不免有些狐疑跟擔心。

  「你朋友?」阿龍看了他一眼。

  「嗯,邵恩新。」張錯轉而對邵恩新說:「阿龍。」

  「來啊!坐下來一起喝。」阿龍伸手一招,上好的酒就捧上了桌,三人面前的酒杯迅速的盛滿琥珀色的液體。

  張錯端起酒杯,一口仰盡涓滴不剩,讓洶湧灼燙的酒精洗滌他的內心。

  「阿錯,不用喝這麼急,這裏的酒很多,不需要擔心我跟你搶好不好?」阿龍調侃的說,緩住他酗酒的衝動,不忘用眼神詢問著一旁擔憂的邵恩新。

  怎麼十年不見,一見面就是這死樣,還拿酒當水喝,他阿龍都沒這麼離譜過。

  邵恩新搖搖頭,一言難盡的驢樣,結果他一焦躁,也跟著張錯豪飲一杯。

  「靠,你們兩個喝這麼兇,我再不跟進,倒顯得我婆婆媽媽。」阿龍二話不說也飲了一大口。

  他食指動動,招來小弟。

  「龍哥。」理著平頭的小弟恭敬的喊。

  「交代下去,今天酒吧不招待其他人,把客人全打發走,我今天只跟我兄弟喝酒。」阿龍吩咐著。

  「是。」

  「阿龍,開店不做生意,你不如關店。」張錯奪過酒瓶,自己斟了一杯。

  「關店就關店,我從來沒怕過。」他一向灑脫,「有種你把我的酒吧喝倒。」

  捧送上桌的酒多得是,張錯跟阿龍像是槓上了似的,一杯又一杯的喝,看得一旁的邵恩新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最後索性搶過一瓶,把自己先灌醉好了。

  拾翠回來了有什麼不好?一個消失這麼久的人回來,高興都來不及了,阿錯實在犯不著發那麼大的脾氣!唉,誰叫阿錯向來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他就不懂他邵恩新挫敗的心。

  曾經他也喜歡拾翠的,可是拾翠的心啊眼的只忠誠的追隨阿錯,跟著他追逐圍棋造詣,跟著他追求那不可得的愛情,說來阿錯比他幸運多了,真不該還對拾翠生氣的。

  她是變了,變了另一張漂亮的臉,可那又怎樣?女人都希望自己更美麗的,女為悅己者容,誰都不想老停留在過去醜陋小麻雀的階段,是女人就會希望自己蛻變成為一只高貴的鳳凰,但阿錯不懂,因為他已經優秀慣了,根本不懂這種心情。

  邵恩新拚命的喝,反倒比張錯還像個喝悶酒的家夥。沒多久,他頭重腳輕的往桌面一趴,發出咚的一聲,便沒再爬起來。

  「你這朋友酒量真差,一瓶就倒。」阿龍豪氣的笑著。

  張錯看了他一眼,回過頭,又安靜的喝著酒。

  「靠,阿錯,你啞巴啊?我唱了一大段的獨腳戲,你連吭都不吭一聲。」阿龍抗議。

  「喝酒就喝酒,你吵啥?」他冷冷的說。

  「好,喝酒就喝酒。」

  但每飲一杯,拾翠和麗子的臉就會在他腦海中廝殺一陣,就像圍棋裏的黑白棋般,在他腦中刨割領地爭著勝利。

  曾經,他是那麼期待著拾翠的歸來,期待著她純樸天真的姿態,然而他卻失望了,取而代之的是美傃睿智的麗子驟然出現,為此,讓他歷經一番內心糾葛,而當他決心放棄拾翠的時候,竟然讓他發現原來麗子就是拾翠——

  他想問,她的隱瞞把他受過的掙扎當成什麼?而他在兩人之間陷入的為難又算什麼?

  看著他為她痛苦,她高興了嗎?

  越想越煩悶,他索性抓起酒瓶,把自己灌得一臉的酒。

  「阿錯,上好的威士忌你是這樣玩的?」

  「少羅唆,心疼啊?!」他煩躁的喊。

  「心疼?我有什麼好心疼的?我要也是心疼自己,心疼自己交上你這個朋友,早知道你這麼冷血,當初叫兄弟把你打得鼻青臉腫扔到海裏喂鯊魚就好了,幹麼認識你,還跟你飆車、打撞球,拿命跟你搏感情?結果人要去日本了,竟然招呼也沒打一聲,我真覺得自己很驢。」阿龍憋了一肚子鳥氣。

  張錯看著他,愧疚起來。

  「靠,說這個做什麼,真是驢。」阿龍也跟著拿起酒瓶猛灌。

  酒吧的氣氛冷了,酒的溫度更冷,誰都不想再說話,只是用碰撞的玻璃杯聲響,證明自己還存在。

  許久,張錯醉得迷離,寡言的他開始低訴他的挫折。

  「她回來了。」

  「誰?」阿龍摸不著頭緒的問。

  「拾翠,住在我家的那個小丫頭。我去日本後,她也跟著離開了,三年前我回來,她今年才回來。」

  「拾翠?你說的是那個長得不怎麼樣,又老愛跟在你屁股後打轉的那個傻丫頭啊!」沒想到陳年記憶還能及時找出,阿龍自己都訝異。

  張錯不以為然的看了他一眼,顯然對他那句長得不怎樣,很感冒。

  「我說話本來就直,她的確長得很不怎麼樣啊!沒眼睛、雀斑臉、亂牙嘴,就是乖乖靜靜的,還不討厭。」阿龍有些疑惑,「她回來了你應該高興啊,幹麼一臉鬱悶?我當你家發生什麼事呢!以前你不是老說,飆完車有個人在階梯上等著的感覺很溫暖,那時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愛上那個醜小鴨了。」

  張錯賞了他一記淩厲的白眼,又灌了自己一回,「她不醜了,這次回來她傃若桃李、美若天仙,十足十的整形美人,而且還下得一手好圍棋,有時候連我都沒把握能贏得了她。」

  「真的嗎?那太好了,男人看女人還是看長相啦!她現在變美、變聰慧了,你應該替她高興的,否則老是當只醜麻雀很悶的,也該換她當當鳳凰了。」

  「阿龍!」張錯懊惱著他的說辭。

  「阿錯,我不懂你在生氣什麼?不過從你眼中,我看見你對她的依戀,可是又耿耿於懷她動了整形手術。靠,阿錯,男人有時候不能自私的,你讓人捧慣了,是無法了解那種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渴望,像我就懂。」

  「懂個屁。」他覺得阿龍分明是找他麻煩的,竟在他的鬱悶時添加鬱悶。

  阿龍喝了一大口酒,「你長得帥,對圍棋又有天分,還是天豐棋院的繼承人,而她什麼都不是,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你,如果她為了愛你、為了能與你相匹配,而去動了整形手術,花費青春學習圍棋,這樣又有什麼不對?當初她醜的時候,你都可以認同她,為什麼現在變美了,你反而介意的喝悶酒?怎麼,是她變得太出眾,你覺得高攀不上?」

  「阿龍——」阿龍真有氣死他的天分,非要這樣曲解他的意思。

  「沒有那就好啊!只要你喜歡她,你就當她是飛上枝頭的鳳凰,給個棲息的枝幹就好,不用喝悶酒。要不你說啊,為什麼生氣?」

  「阿龍,我是生氣她隱瞞,三年前回到臺灣,我是那麼一心一意的等待著她,還愧疚自己拋下她,沒想到,她竟然以另一個人的身分走向我,讓我在過去的她與現在的她中周旋痛苦,直到我好不容易選擇現在的她,決定忘記拾翠,她才告訴我,她就是拾翠,跟我想忘記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你說,我被她整得不夠慘嗎?」

  「慘是不慘,倒是驢了點。」阿龍率性的說,「哎呀,男人現在吃點虧,以後佔便宜的還不是你,況且,你都已經選擇了現在的她,不是嗎?」

  一時間,張錯啞口無言。沒錯,他早選擇了麗子。

  「我看你臉這麼臭,火氣一定很大,說話就跟著難聽起來,說不定她已被你傷透心了!其實事情沒那麼嚴重的啦,以前老被人追殺的時候,我還不是天天過得開心,別別扭扭的幹麼,拿出你圍棋的修為,不過就是整形手術嘛,頂多以後胸部摸起來彈性差了點,又不是摸不得,省點吃啦!」

  「阿龍,你安慰人的時候可不可以修飾點,別老是這樣腥膻色不忌的。」

  「靠,從我開始混幫派我就是這樣講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八!」阿龍捶了他一拳,「待會我要去泡三溫暖,你來不來?現在我每天非得泡三溫暖才有辦法睡覺,老了喔!」

  「不了,我還是回去好了。」

  「好吧!回去抱女人舒服多了,要我派人送你嗎?」

  「不用了,酒還沒醒,我走走路,累了再攔計程車就好。」

  「不用想太多,回去你儂我儂一下,什麼誤會就沒了,至於你那個醉得跟死人一樣的朋友,就先讓他睡在店裏好了,晚一點我讓兄弟送他回去。」

  「謝了,阿龍。」

  「婆婆媽媽,跟娘們似的。」阿龍起身交代兄弟幾句,就閃人了。

  彼此眼中的笑容那麼真摯,誰都沒有料想到,這晚,是重逢,也是死別。

  張錯在路口被闖紅燈的車子撞上,緊急送醫後雖生命無虞,但醫師宣布他眼角膜受創雙眼失明,阿龍則是在三溫暖被仇家追殺,在加護病房與死神搏鬥。

  ~~~

  病房裏,馮拾翠、張士傑,還有邵恩新夫婦都是愁容滿面,大家對著床上的張錯,誰都沒有勇氣告訴他真相。大家耐不住沉默,紛紛躲到走廊,只留下馮拾翠一人陪他。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醫師竟然宣布阿錯哥哥的眼睛將永遠陷入黑暗。

  曾經他的眼眸是那麼深邃動人,銳利的看著圍棋上的布局擺陣,翩然的看著周圍人的來來去去,老天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奪去?

  她的手不斷的顫抖,看著他臉上的皮肉傷,那麼不捨。

  皮肉傷可以復元,但是雙眼呢?等不到捐贈的眼角膜,他的人生就只能這樣了?

  難道老天爺是想懲罰她違逆自然,強行給自己換上如此美麗的容貌,所以要奪去他的眼睛,好讓她的美麗永遠無法在他眼前出現?

  如果真是如此,她寧可她永遠是醜陋的。

  紗布繃纏了他的雙眼,張錯感覺到一聲哽咽,還有臉頰旁有風的流動,他本能的伸手一抓,一只柔軟的手掌落入他手中。

  「誰?拾翠,是你嗎?」他的眉挑動著。

  馮拾翠忍著哽咽,「嗯。」

  「為什麼不說話?」他情緒有些焦躁,畢竟一個正常人突然面對黑暗,都會很難忍受這種寂寞。

  「我以為……你在休息。」不管她怎麼忍耐,嗚咽還是忍不住。

  「你怎麼了?你在哭?」他的另一只手在空氣中抓著。

  她趕緊把自己的手送過去,好讓他握著,「沒有,我只是讓你嚇到了,好端端的,怎麼搞成這樣,都是我不好。」

  他沒有吭聲,「是我反應太過,不是你的錯。」

  他的心在猶豫著,畢竟要這麼赤裸裸的說愛,他還是第一遭,還在猶豫。

  這時候,推門聲響打斷了他想要說的話,是醫師。

  「張先生,我是胡醫師。」

  「你好,胡醫師,請問我的眼睛還要纏著繃帶多久?」繃帶讓他像個瞎子,這會讓人暴躁,雖然他愛圍棋的黑與白,但是他不愛這種連線條都看不見的黑暗。

  「張先生,我就是來跟你討論你眼睛的狀況,希望你能先有心理準備。」

  張錯的心劇烈跳了幾下,胸腔的壓力陡升,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他握著馮拾翠的手是那麼的緊,那麼的用力。

  「疼……」

  她喊出了聲,他霎時放開,然後雙手頹放在兩側。

  許久,他語氣震顫的說:「你說吧醫師,我想知道,即便是最糟的情況。」

  胡醫師的腳步靠近了些,「是這樣的,這場車禍造成你的眼角膜嚴重受損,已經影響到你的視力,經過評估,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我們已經開始徵求找尋……」

  眼角膜嚴重受損,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

  醫師的話像錄音機反覆撥放似的,不斷在他腦海裏盤旋,突然間,失明、瞎子這樣的字眼,重重的撞擊他的腦袋,引發他恐懼的疼痛。

  「如果沒有機會,那我……」張錯澀然的說。

  「很遺憾,那你將會永遠失明。」

  像炸彈,又像山坡上掉下的落石,炸得他屍骨無存,壓得他支離破碎。

  馮拾翠擔心的看著他,一雙手緊緊的握著他,想要給他一點溫暖,然而,他的手卻更加冰冷,冰得像是十二月天的霜雪。

  他安靜了好久,久得讓人以為他睡去。醫師走了,她的手還覆在他手上,他突然笑著,冷冷靜靜的笑著。

  「哈,哈哈,哈哈哈……」他每笑一聲,就多一把刀刺入她的心中。

  「阿錯哥哥,你別這樣。」她的眼中呈現極度的憂慮。

  「哈哈哈……」他依然還是笑,越笑越大聲,幾乎要手舞足蹈了起來。

  「阿錯哥哥,你不要嚇我,我知道你難受,但是你別這樣,醫生說過,只要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一切都會改變的。」馮拾翠緊緊抱住他。

  他卻一把推開她,猙獰的咆哮著,「走開,給我走開,你聽不懂嗎?那是如果有機會,倘若沒有,我就注定是個瞎子,一輩子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瞎子。」

  「住口,我不許你這麼說。」她噙著淚,除了埋怨造化弄人,也恨自己的束手無策。

  張錯的腳踩到地板,雙手在空中胡亂的摸索。他想逃,逃開這個殘酷事實,一個棋士若看不見棋盤和棋子,那麼他跟廢物有什麼兩樣?

  還有拾翠呢?他能拿她怎麼辦?求她憐憫嗎?不,他不能。

  「阿錯哥哥,你要去哪裏?」她上前阻止。

  「走開,別攔我,你給我走開——」

  「你聽我說,我們已經浪費十年了,這十年我等待的就是回來與你重逢,我那麼努力就是為了愛你,你別走。」她抓起他的手,要他緊緊的捧住自己的臉,淚水洗刷她的臉龐,沾溼他的掌心。

  他的眉皺得死緊,眉間捺出的線條層層疊疊的緊密。

  「愛?我們之間能有什麼愛?」他憤恨的問。

  「當然有,從我在天豐棋院第一鎰看見你,我很清楚那就是愛,我願意用十年去追求蛻變,你怎麼可以拒絕我?」

  「你追求的人已經不同了,我是瞎子,我變成瞎子了——」他朝聲音的來源大吼,「難道你要說你不嫌棄我,願意跟個瞎子共度一生?拾翠,倘若你敢這麼說,我真會恨死你,我寧可我死在那場要命的車禍當中。」

  他的自尊到這一秒鐘仍是不可侵犯的凜然。

  馮拾翠怔然的看著他,下一秒她撲上前去,奮力哭泣,使勁的捶打著他。

  「你向來都是備受恩寵的天之驕子,即便我用十年的時間逼自己改變,你還是那麼的高高在上,難道在你眼中,我真是永遠飛不上枝頭、當不了鳳凰的野麻雀嗎?你太可惡了——」

  「拾翠,愛情敵不過現實的,你清醒點,我們都好過。」他的態度十分強硬。

  她看著他,怒火在體內竄燒著。十年,整整十年,她每天用勞力換取姨婆的認同,用忍耐熬過每一次手術,即使餓得半死,還是撐著把牙齒矯正繼續下去,然後還要逼沒有天分的腦袋在棋盤上進步,挨打被責罵的次數頻繁得超乎她自己可以想像,這樣的奮力不懈為的是什麼?他竟然還要她清醒點!

  馮拾翠握緊拳頭,她幾乎是跳起來揪住他的衣領,她狠狠的對他命令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要你為我努力的十年付出代價,往後的每一個日子,我命令你得在棋盤上與我爭勝負,不要用失明來當藉口,為了跟你對弈,我是那麼努力的學習圍棋,在我還沒有徹底打敗你之前,你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張錯想拉下她的手,她卻揪得更緊。

  「我告訴你,你別想走,只要留著一眼可以看見棋盤,我願意捐出我一眼的眼角膜,讓你這輩子都無法撇清我們之間的關係。」

  「拾翠,不要衝動!」他亂了。

  「衝動?我這輩子就是不夠衝動,才會讓你這樣踐踏我的真心!我告訴你,我決定用一眼視力換取與你的對弈,你最好想想要怎麼打敗我。」

  話落,她撇下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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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02:23:4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私人墓園。

  莊嚴的墓碑前,一男一女並肩站著,手掌合十的遙謝長眠於此的朋友——阿龍。

  阿龍在加護病房裏熬不過死神的呼喚,還是悄悄走了。

  他的家人決定發揮大愛,將阿龍的器官全數捐出。也許是命中注定,還是冥冥中阿龍有指引,他的眼角膜恰好捐給了他的好友——張錯,讓張錯用他的眼睛,繼續在這人世間看遍繁華。

  虔心禱拜後,馮拾翠用眼角餘光掃了張錯一眼。

  他也回應的瞥了她一眼。

  「準備好沒?」

  「笑話,你盡管來吧!阿龍的眼睛一向銳利,這盤棋你輸定了,我一定會馬上看穿你的布局。」

  「呵,那是最好,不過,我記得阿龍的眼睛只對女人銳利,對圍棋就不怎麼在行了,要不然,你這號稱王座得主的九段好手,怎麼昨天輸了我三目?」

  「馮拾翠你——」

  「我怎麼樣?」

  「你少放肆,要不是阿龍不嫌棄你,我還懶得看你呢!」

  「最好是。」她轉身高傲的離開。

  張錯在她身後束手無策,只得默默跟上去。

  說真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自從他接受了阿龍的眼角膜後,他看棋盤上的布局實在遲鈍許多,不是漏看就是錯看,倒是看女人,他越來越有心得。

  他摸摸頭,冷不防的回頭看看墓碑上的阿龍,倣佛墓碑上的相片露出一臉得意的微笑。

  阿龍,是兄弟就別這樣整我。他在心底默念祝禱。

  「欸,快點,你不會想不戰而逃吧?」馮拾翠高聲喚著。

  「就來了。」他加快腳步的走向她。

  她想起來的說:「思詠一早打電話,吵著要回臺灣。」

  「別理她,讓她繼續留在日本,接受你姨婆一番調教後再回來吧!」

  「姨婆很殘忍的,你不怕她受不了?想想,她這次也受夠了,只身到日本旅遊卻偏偏弄丟護照錢包,流落他鄉不說,還要被我嚴厲的姨婆調教,夠慘了。」馮拾翠完全能體會她的痛苦。

  「那更好,等她回來之後,張家會看到第二只從麻雀蛻變後的鳳凰。」張錯笑著說。

  他仰看蒼天。今天的天空很藍,是他在棋盤上絕地反攻的大好機會!握住馮拾翠的手,他走得從容又翩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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