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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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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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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2:28:32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夜驚魂


    第一更,五千字。關關三天假期的稿子全發出字未留,這是今晚寫的,今晚狀態不錯,書評區里,我看得到大家的熱情;月票榜上,我看得到那一步一個腳印的前進;寫的再苦、再累,在大家這樣的支持下,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我做的還不夠,我需要更努力。不知該如何表達對那些熱心支持我的朋友的謝意,我知道,你現在正在看著我寫的這些文字,請透過這些文字,看見它們背後那個性格倔拗的書生,他雙手抱拳,正向你深深一揖︰兄弟,謝了!

    第二更,我再繼續寫一陣,弄完就去睡,然後明早更。由于現在開始上班了,每天晚上更睡眠會嚴重不足,時間久了也會把我的書友也熬成夜貓子,所以從6號開始,咱們還是早晚更新,不搞到半夜凌晨啦,這樣大家不用等到深夜,我晚上碼字也不用總是看點,生怕耽擱了,晚上多給我一點時間,可以碼更多更好。

    夜色深了,丁庭訓房里,玉落坐在他身邊,輕輕地敘說著這兩天尋找的結果︰“爹,女兒還是沒有找到他。當日,若不救他,他就要被李家莊的人活活打死,女兒無法坐視。可是他逃離之後,就此失了蹤跡,我想再找他就千難萬難了。”

    丁庭訓沉默片刻,輕輕嘆道︰“緣來時抓不住,緣去時便再無機會了。”

    丁玉落也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道︰“爹,他……他這一遭兒是真的苦了。爹爹如今已相信他不是那深夜潛入嫂嫂房中的奸人了麼?你為什麼要我跟蹤他,又說有人會去殺他,難道……”

    丁庭訓不答才問︰“官府那邊,對這樁人命案子怎麼說?”

    丁玉落道︰“柳、李兩家回來處宣揚,說官府已經受理了案子,派了捕頭來緝拿他。不過……女兒使銀子買通了一個小吏,卻打听到如今的霸州代通判趙大人說查無實據,還需仔細查訪。派來的也不是捕頭,而是一個班頭兒,那班頭兒這兩日吃完了柳家吃李家,整天醉醺醺的事卻一點沒干。現在到處找丁浩下落的,都是柳李兩家的族人。”

    丁庭訓微笑下玉落又道︰“董家血案發生後,二弟每晚都在府中各處暗伏莊丁,想要候他前來拿他個正著。丁浩不是承業三合之敵,若是貿然闖來,唉兒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他不會來的。”

    丁庭訓闔上眼楮。微微頭︰“爹年輕地時候到處闖蕩曾經見過契丹人最崇拜地草原狼。那狼莫看身軀不大。遠遠看去就像一條無害地狗兒。可是它地凶狠卻令人心驚。尤其是它地隱忍。要是沒有把握。它會餓著肚子跟著對頭走上三天三夜到找到一個最恰當地機會。才會予敵致命一擊……現在地丁浩像是一匹狼。而且是最危險地那種-----受了傷地狼。”

    丁玉緊張地道︰“那他……早晚一定會尋來?如果他執意要找爹爹、要找二弟報仇兒……女兒該如何是好?”

    丁庭訓望頂。喃喃地道︰“來不來|難說啊。什麼時候來。更難以預料。如果……他能青雲直上。有足夠地把握把我丁家轟成齏粉地時候。他就會來。挾一天風雷。報仇雪恨。”

    丁玉落憂慮道︰“爹。要是那……”

    “呵呵。你怕他終是不肯放過我丁家?”

    丁庭訓微笑起來︰“女兒。你倒真地是看得起他呢。說起來。你大哥也是。你們兄妹。以前和他接觸不多。可稍做接觸。倒是不約而同。與他十分地投契。真是異數。”

    他吁了口氣,感慨地說︰“爹這一輩子,是一個很成功的商賈,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爹這一輩子,也是一個很成功的士紳,在霸州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地方。可是……爹不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不是一個成功的一家之主,這是爹最大的失敗之處。幸好,我還有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女兒……”

    他抬起手,眼中露出慈祥,輕輕撫摸著丁玉的頭發,欣慰地道︰“一個人要成功,需要真本事,更需要運氣。沒有運氣的人,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成功,要麼……壯志未酬,便糊里糊涂的死掉;要麼,明明一身本事,卻被人壓制排擠、郁郁一生。

    爹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了,少年結識的人中,不知多少人驚才艷艷,勝你爹爹百倍,卻總是掙扎不得出頭,最後流于平庸,窮困~倒一生。他丁浩想要擁有能扳倒我丁家的力量,談何容易。

    他出身低微、不曾習文、不曾練武,要出人頭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成。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成功,直到胸中這份仇恨磨礪平了,成為一個平庸的農夫……”

    想起丁浩往昔表現,丁玉落搖了搖頭,說道︰“爹,以前的丁浩,其實胸無大志,只想有自己的一份產業、只想有自己的一個家,那時的他,或許難成大器。但是現在,女兒相信他這一生,絕不會流于平庸。”

    丁庭訓微笑道︰“那又如何?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恐怕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人,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好了,就算他全拿去,難道就不是我丁家的了?不管他是不是改姓楊,他身上流著我的

    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且,我不相信他會毀了為……丁家還有你、還有你大哥,丁浩這個人……不管再怎麼變,骨子里卻還是重情重義的。”

    丁玉落默默地垂下眼簾,心中幽幽地想︰“我的糊涂爹爹呀,為什麼直到這時,你才能想得明白?若是你早這樣想,又怎會鬧成今日這種無法收拾的局面?”

    丁玉落愁腸百結,丁庭訓倒有一種大徹大悟的豁達,他呵呵一笑道︰“好啦天色晚了,你也回去睡吧。為了這個家,爹還會盡力地撐下去,倒時你大哥那里,你要時常過去幫著照料,天下奇人異士多的是,咱們四處尋醫問藥,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把宗兒救醒過來。唉如今……這已是爹爹唯一的期盼了……”

    “是,爹爹歇息吧兒回去了。

    ”丁玉落听他提起大哥,心中一陣黯然,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看著女兒的背消失在門口,丁庭訓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吃力地坐起來,打開床榻盡頭的暗格兒里邊摸出一件絲綢包裹的東西,輕輕打開,從里邊拿出一枝鳳釵。

    那是當年他送給夫人的情之物,夫人一氣回了娘家時留在了府上,誰想就此成了遺物。輕輕撫摸著那光亮如新的釵子,丁庭訓喃喃自語道︰“娘子為什麼你去的那麼早,如果我在外面為了家業奔波的時候你幫我教養孩兒,業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娘子們兄倆都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為人秉性卻差了這麼多呢今你讓為夫該如何抉擇才好?業兒為了爭奪家產,使計害了丁浩,為夫心里是又氣又怒,可是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切都晚了。為夫這雙眼楮,一輩子不揉沙子,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裝糊涂。這樁丑事,我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丁庭訓說到這里老淚:橫︰“娘子啊,丁浩……已棄我丁家而去,再也不會回頭了。如今丁家只有這麼一個孽子能為我養老送終,你讓我拿他如何是好?為夫想清理門戶,可是我辛苦一生打拼下的這份家業,你讓我交給誰,交給誰啊……”

    丁庭越說越傷心,他顫巍巍的拭了把眼淚,嘴唇顫抖著道︰“自打轉過年來,為夫這身子骨兒是越來越差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與你相見了。可是……咱們丁家運糧被劫,到底有沒有內奸現在還沒查個清楚。宗兒長睡不起,業兒卻不爭氣,為夫放心不下啊,娘子在天有靈,你幫幫為夫可好……”

    丁庭訓正淚低語,忽覺臉上微微有風拂過,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就見雁九不知何時鑽進了房來,正站在他的面前,丁庭訓一怔,忙拭拭眼淚,怒道︰“九兒,這麼晚了,你來做甚麼?”

    雁九眉毛一挑,笑容可掬:道︰“老爺身子乏了,應該歇息了,老奴……來催促催促。”

    丁庭訓眉頭一皺,惱道︰“沒有規矩,老夫還不想睡,要你來多嘴,下去。”

    雁九笑得更詭異了︰“老爺,您沒听明白老奴的意思,老奴是說,老爺您這些年為了丁家操勞奔波,身心俱疲,真的是太累了,您應該歇著啦,一直歇下去,呵呵,這兩眼一閉,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了,您還有這樣傷心麼?”

    丁庭訓怵然一驚,雙眼霍地大張,挺直了腰桿兒,驚怒道︰“雁九,你說甚麼?”

    雁九嘿嘿一笑,說道︰“老爺,咱們主僕一場,老奴真的是不想太傷你的心。可是你這沒了牙的老虎也實在太能撐了,搖搖欲墜、風中殘燭,可就是墜而不倒、殘而不滅,老奴實在沒法子,只好盡一盡忠僕的本份,來送你一程。”

    他陰險地笑著,上前一步道︰“丁家表面上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可其實骨子里呢?髒污不堪,早該換個主人清掃一番啦,老奴這也是為了丁家好,老爺您說是不是?”

    丁庭訓大怒,喊道︰“來人,來人!”

    雁九笑道︰“老爺不要喊啦,您身邊侍候的人,都被老奴打發開啦,老奴是內院兒管事,您最親信的人,誰會起呢?”

    丁庭訓沉聲道︰“雁九,你好大膽,老夫對你一直信任有加,你到底想做甚麼?”

    雁九一揖笑道︰“正因老爺對老奴如此寵信,所以老奴才不想讓老爺做個糊涂鬼,有些事兒,如今總得跟老爺你說明白了才好。”

    丁庭訓沉住了氣,冷笑道︰“你有什麼事要與老夫說?”

    雁九豎起一根手指,嘻笑道︰“這第一件麼,這麼多年來爺您真的是冤枉了楊氏了,當初把您酒後糊涂,與楊氏合,生下丁浩那個孽障的事告訴夫人的,不是楊氏,其實是老奴我。”

    “什麼,你……你你……”丁庭訓二目圓睜,氣得手足冰涼。

    雁九自得地一笑,又道︰“蠱惑夫人回娘家老爺一個小小教訓的,也是老奴我。哎喲爺,您可別氣著嘍,老奴這話兒還沒說完呢。老爺,引了災民流匪來血洗夫人娘家,把夫人和二少爺都殺掉了的實還是老奴我。”

    丁庭訓如五雷轟頂,驚恐地叫道︰“你說甚麼?二……二少爺業兒……業兒他……”

    “嘿嘿,如今的二少爺,其實……是我的兒子。人常說,兒肖母、女肖父,老爺您沒

    少爺長得不怎麼像夫人,卻和當初夫人身邊那個貼身相仿麼?”

    “惜兒?”若不是雁九提起庭訓真的是想不起這麼個人物了,丁家這麼大麼多年來上房不知換了多少茬丫環,他哪記得起來。

    雁九嘻嘻笑道︰“是啊楊氏一塊兒侍候夫人的那個惜兒,她因為偷竊夫人的首飾被老奴發現,所以被老爺趕出丁府去了,這回老爺想起來了麼?嘿嘿,其實,她不是偷了夫人的首飾,而是因為有了我的兒子,您那麼愛面子,丁家的規矩那麼大,一旦發現男僕女婢偷情生孕這樣的丑事,一定要把我們全都趕走,那時我們如何過活?所以我就勸她,找個理由被趕出府去,只有還有我在,總能讓她母子衣食無憂。”

    雁九臉上的笑容有些冷下來︰“她一個沒見識的小女子,還能有什麼主意,自然言听計從。”

    丁庭訓听到這兒喉頭一熱,一股腥甜的味道兒直沖鼻端,他咬緊了牙根,強行抑住那欲噴的一口鮮血,半晌才壓住了那口血氣,怒聲道︰“雁九,難道……你……你偷梁換柱,難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圖謀我丁家家產?”

    這句話問出來,庭訓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失聲道︰“不對,業兒……”

    他說順了嘴,話一出口才;起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竟是別人的種,心中一時也不知是怒是悲︰“不對,他……他只是次子,就算你移花接木,也奪不了我丁家產業,難道……難道我的宗兒,是被你……被你……”

    雁九輕輕擊,微笑道︰“老爺果然精明,已然想通了這一層了?不錯,廣原送糧時走漏消息,這內奸……其實就是我,可惜啊,你的兒子命大,殘而不死,不過這也無妨,他既不能傳承香火,又不良于行,本來這家業就得轉到我的兒子手上,只要動些手腳,讓老爺你早點歸天就成了……”

    “你……你這天殺的老奴……”丁訓眼前金星亂冒,氣息奄奄,已是無力起身。

    雁九嘖連聲地道︰“誰知道,這時候你那私生子兒偏偏出息起來了,要說呢,還真是血脈相連,天生親近。大小姐喜歡與他親近,大少爺也是放著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弟不用,偏偏對那丁浩青睞有加,想讓他認祖歸宗,繼承家業。他這麼想,本來也沒甚麼了不起,可是你這老糊涂,叫了你那麼多年爹的寶貝兒子不想要,偏偏也起了招攬那小雜種的心思。

    你不仁,我義,這可就沒話說了。老奴先使一親信小婢下毒,大少爺就再也管不了閑事了。可是那丁浩還活蹦亂跳的,你說這可怎生是好?嘿嘿……,有法兒。要說我那兒子,長相固然俊俏,談吐也是風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那更是無所不通,大少爺長年在外奔波,少夫人青春年少、生性活潑,悶在這院兒里只見得這一方天地,竟與我那兒子日久生情,做了‘夫妻’。”

    丁庭訓听到這樁丑事,胸:劇烈起伏,卻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雁九雙掌“啪”地一拍︰“這一下就成了,用此丑事要挾,她一個不經事的少年女子還不乖乖就範。老奴多次觀察,發現那丁浩只要回了丁府,每晚只在房中歇息,從不與其他管事往來飲酒。于是便設下這偷奸計,有了少夫人配合,有業兒、蘭兒一眾人物響應,這出好戲毫無破綻,由不得老爺你不信。

    老奴本想著,借你的手,打殺了你這唯一還能撐起丁家來的兒子,誰知道,這丁浩也是個風流子兒,居然勾搭了一個俊俏寡婦,還讓她死心踏地的肯出來為他作證,害了我的好事。幸好,他雖未死,他的老娘卻被你逼死了、又因為你這老糊涂,連那董小娘子也死了,哈哈哈,這血海深仇,可是一輩子也解不開了,老奴也未想到,這成全老奴的最得力的人物,居然是老爺你……”

    丁庭訓身子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牙關緊閉,污血自唇間慢慢溢出。他雙眼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房頂,若非那眸中還有最後一絲光彩,現在已是一個死人。

    雁九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微笑著走近,柔聲安慰道︰“老爺,你就安心地去吧。大少爺已經對我沒有半點威脅,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還有誰能醫好他呢?所以……我會好好侍候他的飲食寢居,還會到處給他尋醫問藥,那樣才顯得兄友弟恭,二少爺這當家人才算是地方表率啊,您說是不是?現在擋我道兒的障礙全都掃清了,丁家其他的人我是不會害的,老爺您听了會不會有些感激老奴啊?”

    雁九彎下腰,仔細看看丁庭訓的模樣,又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惋惜地道︰“老爺,您怎麼這就去了呢,老奴還沒說完呢。您……也是被老奴下了藥的,可千萬不能大喜大悲啊,要不然……死了也沒有任何人看得出異樣。”

    他慢慢挺起腰來,臉上露出一抹倨傲︰“真是遺憾,你還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呢。”他伸出手,輕輕抹下丁庭訓的眼皮,淡淡地道︰“我的身份何等高貴,我的兒子做你丁家的家主,那不是辱沒了你,而是抬舉你丁家!你一輩子好體面,難道不感到榮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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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西行路上有偽娘

    夜晚,彎刀小六和大頭、鐵牛匆匆在羅冬兒房中相聚,羅冬兒一邊為他們斟茶,一邊緊張地問道:“三位兄弟辛苦了,又打探了一日,可有丁大哥的消息?”

    彎刀小六道:“小六去府衙看了看,官府如今還沒有張貼榜文進行通緝,不過依我看,他們一定在暗中緝捕大哥呢,大哥既殺了那對狗男女,身上負了兩條命案,恐怕是絕不會來城中尋找我們了。”

    鐵牛也道:“我去鄉下探訪也找不到大哥的消息。嘿,真沒想到,大哥那麼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物,竟然有膽子幹出這樣的大事,一刀兩命,快意,實在快意,這聲大哥叫得不冤。”

    大頭愁眉苦臉地道:“大哥殺了人,那是一定要溜之大吉的。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了廣原,咱們可往哪裡去尋他才好。”

    彎刀小六瞪眼:“大哥若去了廣原最好,若不去廣原又有甚麼打緊,就你話多。”

    大頭委曲地道:“我哪裡話,我只說了一句。”

    彎刀小六啐:“一句也嫌太多!”

    他訓完了大頭,又安慰羅冬兒道:“大嫂放心,兄弟們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找到大哥。咱們明日一早便起程,去廣原尋訪大哥,若是大哥不在那裡,不管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找到他。”

    他抓起茶杯灌了口粗茶,又對大頭和鐵牛道:“我已對爹爹說了,說我老大不小,整日在家裡這般廝混也沒甚出息,想要出外闖蕩一番。爹爹大喜滿口子地誇我,還給了我盤纏讓我混出個人樣兒再風風光光回來,人家只有一個獨子的人家,把那兒子當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我可倒好說不在家吃閒飯了,我爹的病幾乎都要馬上好了八成,瞅在眼裡真他娘的不是滋味。不說了,咱們也回去好生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好陪大嫂上路。”

    鐵牛大聲道:“我們幾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甚麼好準備地。大嫂且安歇了吧,我們也自回去困覺,明日一早,咱們便走! ”

    ……

    雞冠嶺上,楊浩祭拜了老娘,又在老墳煢旁羅冬兒地衣冠塚前將那份血寫地休書慢慢焚化柔聲說道:“冬兒。這是董家寫給你地休書,現在起,你再也不是董家地媳婦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陪著我,不用怕任何人說咱們地閒話,我娶你做我地娘子嫁我做你地官人,咱們……”

    淚忍不住地湧出來,楊浩忙偏過頭去拭淚:“娘子,為夫要離開你一陣兒,要去混個出息回來,你陪咱娘在這兒等我,這個地方你是喜歡地,在這裡你一定比在董家快活地多。

    我真想聽你給我親口唱歌啊,就唱那《子夜四季歌》。那一天,其實我是聽見了地,娘子,你地歌唱地很好聽,真地,是我聽過地最動聽地聲音……”

    又說了許久,楊浩才從兩座墳煢前起來,慢慢地走上了山頂。遠處有一線燈火,非常黯淡,就像母親墳頭燒紙地餘火一般若隱若現那裡是丁家莊地方向。

    自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之後,楊浩就料定會有許多人抓他,無論丁家、李家、柳家,還是官府,所以這兩天白天他只在山野中隱藏,摘些山果、挖些植物塊莖裹腹,夜間便潛進村子打探臊豬兒的消息。

    他等了三天,臊豬兒還是下落不明。楊浩知道薛良大哥從小就在水泡子裡頭抓泥鰍玩,一身水性談不上好,可是至少掉進水裡淹不死他,然而當時他已重傷,狂奔之下失足落水,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如果他真的活著,他不會不回來,因為他的兄弟還在這裡。想到這裡,楊浩又是一陣心酸。

    該走了,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該走了。

    霸州城裡還有三個結義兄弟,但是他不敢去,現在城頭想必早已張貼了他的海捕文書了吧,如今他是殺人兇犯,官府在緝拿他,不能再去給兄弟們添亂。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體諒他不告而別的。

    楊浩沿著山脊向遠方走去,行至山脊近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楊浩站住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家莊的方向,那裡已漆黑如墨,看不見半點燈光。

    “在霸州的這些日子,我一心想著要去廣原,只為了在那裡安一個家,有一處屬於我自己的寧靜港彎。現在,我要去了,為的卻是有朝一日能重回霸州!現在,我只是一隻小小的螻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都成為我腳下的螻蟻!”

    楊浩最後望了一眼那處漆黑如墨的所在,緊緊腰帶,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星光滿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山風激烈,揚起了他的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夜色中,辨不清四周的一切,只識得他行走的方向。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看起來顯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可是這天地,卻也因此似乎是向他一人打開,楊浩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夜色當中……

    牛山下有座小鎮,鎮子不大,不過因為身處南北東西的交通要津,因此這裡雖多山陵,不宜種地,但是客棧、酒館、茶樓、妓寮、車行,這些服務性行業卻令此地更加繁榮,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客商也多。
從這裡過河可以南下,沿河向西可以一路輾轉到達廣原。楊浩先南後西,有意迂迴,是怕官府和丁家、董李幾個家族在向西慣行的道路上堵截,因此有意繞了個彎子。

    一路行來為了安全,楊浩不走大路常抄山間小道,或從曠野穿行到了這鎮上時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怎麼看怎麼像個乞丐,實際上他這一路除了採摘野果、打些獵物,偶爾也的確向小村農家乞些食物,如今就是一個乞兒。

    這一路下來雖然有意避開重要道路,楊浩還是感覺到沿路村寨多設有哨卡,有官府巡檢帶領民壯盤察遠行路人,楊浩初時以為是緝捕他這個殺人兇犯的,後來聽行路的商旅談起,才知道大宋皇帝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北漢軍已經趕到北漢都城,如今不管是西向還是南下各條道路,均由地方設卡盤查,以防北國奸細。

    這樣的情況下,楊浩行路更加艱難。其實他身上有一件信物,那是出入程府的信物。程世雄以軍法治家,信物實際上就是進入廣原軍營的信物,儘管有了這東西不是就可以在廣原軍營中隨意出入任何場所,但是已足見程世雄對他的青睞非至親與心腹,這腰牌是不會輕易相授的。

    有了這信物本可以輕易經過那些哨卡,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落案,受到了官府通緝。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一旦取出信物,容易引起設卡盤察的巡捕們警覺心,萬一巡檢們手中有他的畫影圖形,那時想逃也逃不掉,為安全起見,他便乾脆扮了乞兒行去。

    他繞過關卡,翻過一道山,從密林中穿過,拐進了小鎮。從他這個方向進來,先是一戶人家的後山牆,貼著山牆進去,就是一條狹窄的胡同,行至盡頭便豁然開朗,出現一條在小鎮上來說已算繁華的坊市。

    楊浩拐進坊市,正琢磨如何弄些東西裹腹,再繼續趕路西行,忽見前面走來一個老僧,這老僧一身灰袍,腳穿麻鞋,陽光照在他閃閃光的禿頭上,真有神光四射、寶相莊嚴的氣派。這老僧白眉白須、滿面紅光,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不知怎地,楊浩看他眉眼卻依稀有些眼熟,可是仔細想來,無論古今,他都不曾見過這麼一個和尚。

    就在這時,那老和尚行至楊浩身旁不遠,恰見一個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正在逛街玩耍,立即聲若洪鐘,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貧僧自開封府大相國寺而來,路經此地,向老施主結個善緣,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多福多壽,保佑小施主前途無量,大富大貴。”

    那時無論大宋、契丹,還是周邊諸族,大多崇信佛教,一見這個仙風道骨、白眉白須的老和尚向自己化緣,說的話兒又這般吉利,那老太太受寵若驚,連忙還禮道歉,然後摸出幾文錢來,畢恭畢敬奉於老僧。老僧稽首謝了,又說了番吉利話兒,這才舉步離去。

    楊浩剛看到這兒,就見前方有兩個巡檢按著佩刀慢悠悠地走來,楊浩一見暗吃一驚,趕緊一轉身,拐進了一條胡同。這時幾個潑皮恰也迎面走來,那老和尚見了頓時也吃一驚,連忙腳底抹油拐進了胡同,那幾個潑皮遠遠看見他的僧袍,立即大叫:“站住,不要走。”

    他們不喊不要緊,倒把心中有鬼的楊浩嚇了一跳,他已拐進胡同,哪知是誰在喊,喊的又是誰。本來他拐進胡同還故作鎮靜地走著,一聽“站住”立即奔跑起來。誰想剛剛跑出十餘丈,就聽“呼”地衣袂帶風聲響起,眼角灰影一閃,那老和尚健步如飛,已自他身旁絕塵而去了。

    楊浩唬了一跳,這老和尚看起來怕不有八十上下了?竟有這樣利索的身手。他扭頭一看,只見四個年輕漢子向胡同裡追過來,四人後面不遠處又有兩個巡捕一手按刀,一手扶著皂紗帽兒追過來。

    楊浩只道那四個年輕漢子乃是民壯,受那後面兩個巡捕驅使,此時也不知他們抓的是那老和尚還是自己,不管如何,自己是見不得光的,此時不跑也跑了,無論如何也不好與他們照面,當下硬著頭皮狂奔起來。

    那兩個巡捕見有四人狂追一個和尚,這才追了下來,不想卻引起了楊浩的誤會。楊浩這一路行走,身子困乏,腹中又是飢餓,跑過兩條巷子已被他四個潑皮超了過去。楊浩扭頭一看,兩個巡捕已不見身影四個潑皮又不是追他的,這才放下心來,趕緊拐到了另一條岔道胡同里。誰想他剛剛拐過牆角,迎面就有一個人飛揚著大袖奔來,宛如一隻大鳥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裡。

    楊浩哎喲一聲,便和那人摔成了一對滾地葫蘆,這一記撞的夠狠,整個人都有些昏頭轉向,過了好半晌才清醒過來,楊浩捂著胸口看那冒失闖來的人,一見那人頓時一呆。原來這人就是方才與他一起逃跑的老和尚這時那老和尚及胸的一部美髯已然不見,兩道白眉也只剩下半條,再看他眉眼,赫然便是清水鎮上那個偷官印的小賊壁宿,楊浩不由失聲叫你! ”

    那老和尚這時也才看清眼前這蓬頭垢面的小乞兒就是害得他扮和尚直到今天的那個丁管事,也是失聲叫道:“是你?”

    兩人說完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這句話說完,兩人齊齊又是一呆。

    夕陽下一個和尚、一個乞兒,蹲在小鎮的一個角落裡。

    楊浩把自己的遭遇簡要地與他講述了一遍笑道:“人生際遇無常,如今我才真正懂得。如果平日遇上或許我會抓你去見官,可是……現在我卻成了和你一樣見不得官的人物。這些事,竟然只能講給你聽,命數之奇,莫過於此了,對了,你怎成了和尚,還到了此地?”

    兩人在廣原城外普濟寺曾經暗鬥過一場,只不過那時楊浩遠遠的並未認出他的身份,壁宿也不知道當時跟在後面壞了他好事的人就是楊浩。眼下楊浩和他一樣成了官府通緝見不得人的賊囚,他也不必有所隱瞞,便啐了一口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唉!還不是上一回偷官印栽在你手裡,我從清水鎮裡逃出來,只穿一身小衣,大冷天的快要凍死,所以就劫了一個和尚,冒充了出家人。

    我先去了廣原,廝混一陣,然後到了霸州,接了一票生意,賺了百貫銀錢,本想著拿這筆錢去開封府快活快活,唉!人背運時,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到了這鎮上、偏偏到了這鎮上,居然遇上了賊,那殺千刀的賊……”

    楊浩詫異地道:“你不就是個偷兒,然還能遇上偷你的賊?”

    壁宿臉一紅,說道:“我也沒想到那老道居然是賊,我們都投宿在同一家客棧,那老道像是一輩子都睡不醒似的,半死不活,有氣無力,誰想得到他居然是賊,這老賊偷了我的辛苦錢不說,還在我囊中留下一個紙條奚落我,叫我洗手不幹、棄惡向善。他自己作賊,卻要我洗手不幹……”

    壁宿越說越怒,說這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跳將起來又罵:“牛鼻子、賊道人,但教爺爺見著,定要打得你老君爺爺都不識得你嘴臉。”

    一旁恰有兩個道士經過,一聽這話地停身,眉毛一豎,惡聲喝道:“小禿驢,你說甚麼?”

    楊浩連忙起身說道:“兩位道長勿怪,這位和尚不是說你們。”

    兩個道士見他們和尚與乞丐做了一路,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組合是甚麼來歷,便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楊浩一拉壁宿,又把他扯回牆角,問道:“那方才追你的那些潑皮又是甚麼來由?”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不要提了,我辛苦賺來的錢,被那牛鼻子死老道偷走,實在是不甘心,我本想去開封快活的,如今已走到這兒,如何是好?便想去關撲一番,再賺回來……”

    楊浩恍然道:“你輸了?”

    壁宿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我雖擅偷術,卻不擅賭術,輸了……那也實屬尋常。只是那些潑皮是使詐的,他們存心坑我,誑我賭錢,又故意借錢給我,待我欠了他們一屁股債,這些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破落戶賊乞丐……喔,我不是罵你,他們竟要我拿肉體來還。”

    “嘎?”

    “他們……他們要把老子賣去蜂寮還債。”

    楊浩知道所謂蜂寮就是男娼館,見這連縣尉的官印都敢竊取的大膽偷兒如今竟被幾條地頭蛇擠兌成這副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怎不離開這兒,還在這裡廝混甚麼?”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到處關卡重重嚴防奸細。想要南下,沒有路引官憑是不成的誰曉得你是不是北國來的奸細?”

    “那回霸州啊。”

    “回不去了,如今西北戰事吃緊,沒有路引官憑,北上?哼,就當你是要返回北國的奸細沒看到這鎮上現在多熱鬧?南北客商、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全困在這兒了,往哪走?你呢,打算往哪兒逃?”

    “我不打算逃打算去廣原。”楊浩冷靜地道:“原本,我就是這個打算,現在還是這個打算。你知道,廣原如今仍是府州折家的勢力範圍朝廷鞭長莫及,對西北藩鎮以安撫為主,賦予了地方極大的自治之權。如果我到了那裡,有程將軍的庇護,霸州府的海捕文書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藏頭露尾的過一輩子,我要出人頭地定要出人頭地,等那麼一天風風光光回霸州去。”

    壁宿靜靜地看著楊浩,現在的他蓬頭垢面是他眼中的鋒芒,就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過了半晌宿才緩緩說道:“楊兄,你我現在同病相憐,一對難兄難弟,兄弟要勸你幾句,你現在這副樣子,絕對到不了廣原。”

    楊浩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我手中有一塊程將軍所贈的腰牌,可惜,官府畫影圖形正在通緝我,這裡還在朝廷的勢力範圍,縱有腰牌,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上路,很容易被官差查出身份。”

    壁宿聽了眼珠一轉,喜道:“我在這裡,受那些地頭蛇的鳥氣,想走又走不得。這下可好,如我陪你去廣原,正好替你打個掩護,我也正好脫身。

    楊浩苦笑道:“你不知官場中事,一塊腰牌,如何行得兩人?巡檢官差只要一看,馬上就看出破綻了?”

    壁宿想了想,嘴角微微一翹,神秘地笑道:“是你想差了才是,誰說……一塊腰牌就行不得兩人?”

    “嗯?壁老弟有何妙計?”

    壁宿站起身來,鬼頭鬼腦四下一道:“走,先尋個地方住下,今晚,我先施展妙手,去偷點東西回來,到時候……嘿嘿,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夜色深了,楊浩時已經洗了第三桶水,原本滾燙的水如今也已有了涼意,本想喚那小二再些燒來,可是想起那小二三番兩次送水來,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如今夜色已深,恐是更不情願,楊浩這才作罷。

    出了浴桶,渾身清爽地換壁宿給他弄來的一套葛布衣袍。人靠衣裳馬靠鞍,洗得清潔,又換上一套新衣,一個清秀少年便翩然出現。這個年紀的少年,大多還有幾分稚氣,可是楊浩沉穩凝練的氣質,有如而立之年的男子,點漆一般的雙眸,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鋒銳之氣。如今的他,經歷過一番心靈痛苦的淬練,相貌雖然未變,神情氣質與以往已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住店的錢、衣的錢自然都是壁宿出的,壁宿那一百吊錢被一個賊道人偷去,隨後又落入當地潑皮伙的關撲陷阱,因為離不得當地,又不敢做大案,是以一面用和尚身份化緣,一面零些竊些錢囊,手中倒還有些錢財,至少不致令二人吃住無著。

    壁宿給他叫了飯食之後便溜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裡提著一個大包裹,神情鬼祟中透著得意,也不知要幹些什麼,楊浩由著他賣關子,並不過多詢問。二人這處房,在這小鎮上檔次算不上高,不過因為這小鎮主要依賴南北行商過活,而商人每到一處總要見機做些生意,反正一到北邊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夠大,所以這裡的客房都是一個堂屋,一個臥室,裡外相套,雖無甚麼陳設,卻方便商人洽談生意。

    壁宿正在裡屋不知忙什麼,楊浩在外屋桌旁坐下,亮出手中握著的一個東西,輕輕拭去上面稍許的水漬,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那是冬兒送給他貼身藏著的香囊,香囊有一片黯淡的痕跡,那是他的血染過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浸了血汗,清神醒腦的香氣已經變得淡淡的了,楊浩在鼻端嗅了嗅,又小心地揣進懷裡。

    東西剛放好,忽然簾兒一掀,一個人從裡間走了出來。楊浩抬頭一看,不由吃驚地站了起來,失聲道:“姑娘,你……你是甚麼人,怎麼……從裡間出來?”

    眼前是個鵝黃衫兒綠水裙的大姑娘,身材高挑,柳枝兒般苗條,粉面朱唇,一雙俏媚的桃花眼兒哪怕不故作風情,也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何況她細白的牙齒淺淺咬著紅嘟嘟的嘴唇兒,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燈下看來極是撩人。

    那美人兒嫣然一笑,娉婷靠近,細聲說道:“兩個大男人,使不得一塊腰牌,若是一對夫妻呢?說著滴地拋個媚眼兒。

    楊浩目瞪口呆,登時作聲不得,這人雖故作女聲,聲音仍帶著些男人腔調,一聽他說話,再仔細辨認她那雙招牌似的桃花眼,楊浩如何還認不出眼前這嫵媚女子就是壁宿所扮。

    “嘻嘻,官人,你看奴家這副模樣,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壁宿扮上了癮,嗲聲嗲氣笑著,滿臉柔媚。

    楊浩定晴看他,嫩臉飛霞,杏眼含煙,羞羞怯怯的嫵媚模樣,哪怕聲音稍嫌粗糙,若她自己不說破,誰肯信他不是個女兒身?

    楊浩眼睛都直了,這壁宿……簡直就是韓國的河莉秀,泰國的寶兒,偽娘中的極品啊。能不能瞞過別人耳目?不知多少女人見了他這鬚眉漢子的嬌媚模樣要羞愧的去投河呢。

    壁宿得意洋洋,捏著蘭花指兒,展開雙臂在房中輕輕地轉了一圈兒,恢復了男聲笑道:“楊老大,你看如何?”

    楊浩吸了口氣,板起臉道:“回去,弄醜一些。”

    “啊?”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弄醜一些吧,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太太平平到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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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2:29:12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西行路上有偽娘

    夜晚,彎刀小六和大頭、鐵牛匆匆在羅冬兒房中相聚,羅冬兒一邊為他們斟茶,一邊緊張地問道:“三位兄弟辛苦了,又打探了一日,可有丁大哥的消息?”

    彎刀小六道:“小六去府衙看了看,官府如今還沒有張貼榜文進行通緝,不過依我看,他們一定在暗中緝捕大哥呢,大哥既殺了那對狗男女,身上負了兩條命案,恐怕是絕不會來城中尋找我們了。”

    鐵牛也道:“我去鄉下探訪也找不到大哥的消息。嘿,真沒想到,大哥那麼斯斯文文的一個人物,竟然有膽子幹出這樣的大事,一刀兩命,快意,實在快意,這聲大哥叫得不冤。”

    大頭愁眉苦臉地道:“大哥殺了人,那是一定要溜之大吉的。如今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去了廣原,咱們可往哪裡去尋他才好。”

    彎刀小六瞪眼:“大哥若去了廣原最好,若不去廣原又有甚麼打緊,就你話多。”

    大頭委曲地道:“我哪裡話,我只說了一句。”

    彎刀小六啐:“一句也嫌太多!”

    他訓完了大頭,又安慰羅冬兒道:“大嫂放心,兄弟們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幫你找到大哥。咱們明日一早便起程,去廣原尋訪大哥,若是大哥不在那裡,不管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找到他。”

    他抓起茶杯灌了口粗茶,又對大頭和鐵牛道:“我已對爹爹說了,說我老大不小,整日在家裡這般廝混也沒甚出息,想要出外闖蕩一番。爹爹大喜滿口子地誇我,還給了我盤纏讓我混出個人樣兒再風風光光回來,人家只有一個獨子的人家,把那兒子當寶貝疙瘩,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我可倒好說不在家吃閒飯了,我爹的病幾乎都要馬上好了八成,瞅在眼裡真他娘的不是滋味。不說了,咱們也回去好生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咱們好陪大嫂上路。”

    鐵牛大聲道:“我們幾個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甚麼好準備地。大嫂且安歇了吧,我們也自回去困覺,明日一早,咱們便走! ”

    ……

    雞冠嶺上,楊浩祭拜了老娘,又在老墳煢旁羅冬兒地衣冠塚前將那份血寫地休書慢慢焚化柔聲說道:“冬兒。這是董家寫給你地休書,現在起,你再也不是董家地媳婦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陪著我,不用怕任何人說咱們地閒話,我娶你做我地娘子嫁我做你地官人,咱們……”

    淚忍不住地湧出來,楊浩忙偏過頭去拭淚:“娘子,為夫要離開你一陣兒,要去混個出息回來,你陪咱娘在這兒等我,這個地方你是喜歡地,在這裡你一定比在董家快活地多。

    我真想聽你給我親口唱歌啊,就唱那《子夜四季歌》。那一天,其實我是聽見了地,娘子,你地歌唱地很好聽,真地,是我聽過地最動聽地聲音……”

    又說了許久,楊浩才從兩座墳煢前起來,慢慢地走上了山頂。遠處有一線燈火,非常黯淡,就像母親墳頭燒紙地餘火一般若隱若現那裡是丁家莊地方向。

    自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之後,楊浩就料定會有許多人抓他,無論丁家、李家、柳家,還是官府,所以這兩天白天他只在山野中隱藏,摘些山果、挖些植物塊莖裹腹,夜間便潛進村子打探臊豬兒的消息。

    他等了三天,臊豬兒還是下落不明。楊浩知道薛良大哥從小就在水泡子裡頭抓泥鰍玩,一身水性談不上好,可是至少掉進水裡淹不死他,然而當時他已重傷,狂奔之下失足落水,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活命。如果他真的活著,他不會不回來,因為他的兄弟還在這裡。想到這裡,楊浩又是一陣心酸。

    該走了,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該走了。

    霸州城裡還有三個結義兄弟,但是他不敢去,現在城頭想必早已張貼了他的海捕文書了吧,如今他是殺人兇犯,官府在緝拿他,不能再去給兄弟們添亂。他們應該已經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會體諒他不告而別的。

    楊浩沿著山脊向遠方走去,行至山脊近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楊浩站住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丁家莊的方向,那裡已漆黑如墨,看不見半點燈光。

    “在霸州的這些日子,我一心想著要去廣原,只為了在那裡安一個家,有一處屬於我自己的寧靜港彎。現在,我要去了,為的卻是有朝一日能重回霸州!現在,我只是一隻小小的螻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都成為我腳下的螻蟻!”

    楊浩最後望了一眼那處漆黑如墨的所在,緊緊腰帶,大步向山坡下走去。

    星光滿天,天顯得更高更曠遠。山風激烈,揚起了他的頭。走下山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夜色中,辨不清四周的一切,只識得他行走的方向。天地間似乎只有他一個,看起來顯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可是這天地,卻也因此似乎是向他一人打開,楊浩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夜色當中……

    牛山下有座小鎮,鎮子不大,不過因為身處南北東西的交通要津,因此這裡雖多山陵,不宜種地,但是客棧、酒館、茶樓、妓寮、車行,這些服務性行業卻令此地更加繁榮,南來北往、東行西去的客商也多。
從這裡過河可以南下,沿河向西可以一路輾轉到達廣原。楊浩先南後西,有意迂迴,是怕官府和丁家、董李幾個家族在向西慣行的道路上堵截,因此有意繞了個彎子。

    一路行來為了安全,楊浩不走大路常抄山間小道,或從曠野穿行到了這鎮上時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怎麼看怎麼像個乞丐,實際上他這一路除了採摘野果、打些獵物,偶爾也的確向小村農家乞些食物,如今就是一個乞兒。

    這一路下來雖然有意避開重要道路,楊浩還是感覺到沿路村寨多設有哨卡,有官府巡檢帶領民壯盤察遠行路人,楊浩初時以為是緝捕他這個殺人兇犯的,後來聽行路的商旅談起,才知道大宋皇帝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北漢軍已經趕到北漢都城,如今不管是西向還是南下各條道路,均由地方設卡盤查,以防北國奸細。

    這樣的情況下,楊浩行路更加艱難。其實他身上有一件信物,那是出入程府的信物。程世雄以軍法治家,信物實際上就是進入廣原軍營的信物,儘管有了這東西不是就可以在廣原軍營中隨意出入任何場所,但是已足見程世雄對他的青睞非至親與心腹,這腰牌是不會輕易相授的。

    有了這信物本可以輕易經過那些哨卡,可是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落案,受到了官府通緝。他如今這副模樣,又是孤身一人,一旦取出信物,容易引起設卡盤察的巡捕們警覺心,萬一巡檢們手中有他的畫影圖形,那時想逃也逃不掉,為安全起見,他便乾脆扮了乞兒行去。

    他繞過關卡,翻過一道山,從密林中穿過,拐進了小鎮。從他這個方向進來,先是一戶人家的後山牆,貼著山牆進去,就是一條狹窄的胡同,行至盡頭便豁然開朗,出現一條在小鎮上來說已算繁華的坊市。

    楊浩拐進坊市,正琢磨如何弄些東西裹腹,再繼續趕路西行,忽見前面走來一個老僧,這老僧一身灰袍,腳穿麻鞋,陽光照在他閃閃光的禿頭上,真有神光四射、寶相莊嚴的氣派。這老僧白眉白須、滿面紅光,臉上一絲皺紋也無,不知怎地,楊浩看他眉眼卻依稀有些眼熟,可是仔細想來,無論古今,他都不曾見過這麼一個和尚。

    就在這時,那老和尚行至楊浩身旁不遠,恰見一個老太太牽著小孫子的手正在逛街玩耍,立即聲若洪鐘,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貧僧自開封府大相國寺而來,路經此地,向老施主結個善緣,我佛慈悲,保佑老施主多福多壽,保佑小施主前途無量,大富大貴。”

    那時無論大宋、契丹,還是周邊諸族,大多崇信佛教,一見這個仙風道骨、白眉白須的老和尚向自己化緣,說的話兒又這般吉利,那老太太受寵若驚,連忙還禮道歉,然後摸出幾文錢來,畢恭畢敬奉於老僧。老僧稽首謝了,又說了番吉利話兒,這才舉步離去。

    楊浩剛看到這兒,就見前方有兩個巡檢按著佩刀慢悠悠地走來,楊浩一見暗吃一驚,趕緊一轉身,拐進了一條胡同。這時幾個潑皮恰也迎面走來,那老和尚見了頓時也吃一驚,連忙腳底抹油拐進了胡同,那幾個潑皮遠遠看見他的僧袍,立即大叫:“站住,不要走。”

    他們不喊不要緊,倒把心中有鬼的楊浩嚇了一跳,他已拐進胡同,哪知是誰在喊,喊的又是誰。本來他拐進胡同還故作鎮靜地走著,一聽“站住”立即奔跑起來。誰想剛剛跑出十餘丈,就聽“呼”地衣袂帶風聲響起,眼角灰影一閃,那老和尚健步如飛,已自他身旁絕塵而去了。

    楊浩唬了一跳,這老和尚看起來怕不有八十上下了?竟有這樣利索的身手。他扭頭一看,只見四個年輕漢子向胡同裡追過來,四人後面不遠處又有兩個巡捕一手按刀,一手扶著皂紗帽兒追過來。

    楊浩只道那四個年輕漢子乃是民壯,受那後面兩個巡捕驅使,此時也不知他們抓的是那老和尚還是自己,不管如何,自己是見不得光的,此時不跑也跑了,無論如何也不好與他們照面,當下硬著頭皮狂奔起來。

    那兩個巡捕見有四人狂追一個和尚,這才追了下來,不想卻引起了楊浩的誤會。楊浩這一路行走,身子困乏,腹中又是飢餓,跑過兩條巷子已被他四個潑皮超了過去。楊浩扭頭一看,兩個巡捕已不見身影四個潑皮又不是追他的,這才放下心來,趕緊拐到了另一條岔道胡同里。誰想他剛剛拐過牆角,迎面就有一個人飛揚著大袖奔來,宛如一隻大鳥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裡。

    楊浩哎喲一聲,便和那人摔成了一對滾地葫蘆,這一記撞的夠狠,整個人都有些昏頭轉向,過了好半晌才清醒過來,楊浩捂著胸口看那冒失闖來的人,一見那人頓時一呆。原來這人就是方才與他一起逃跑的老和尚這時那老和尚及胸的一部美髯已然不見,兩道白眉也只剩下半條,再看他眉眼,赫然便是清水鎮上那個偷官印的小賊壁宿,楊浩不由失聲叫你! ”

    那老和尚這時也才看清眼前這蓬頭垢面的小乞兒就是害得他扮和尚直到今天的那個丁管事,也是失聲叫道:“是你?”

    兩人說完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這句話說完,兩人齊齊又是一呆。

    夕陽下一個和尚、一個乞兒,蹲在小鎮的一個角落裡。

    楊浩把自己的遭遇簡要地與他講述了一遍笑道:“人生際遇無常,如今我才真正懂得。如果平日遇上或許我會抓你去見官,可是……現在我卻成了和你一樣見不得官的人物。這些事,竟然只能講給你聽,命數之奇,莫過於此了,對了,你怎成了和尚,還到了此地?”

    兩人在廣原城外普濟寺曾經暗鬥過一場,只不過那時楊浩遠遠的並未認出他的身份,壁宿也不知道當時跟在後面壞了他好事的人就是楊浩。眼下楊浩和他一樣成了官府通緝見不得人的賊囚,他也不必有所隱瞞,便啐了一口道:“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唉!還不是上一回偷官印栽在你手裡,我從清水鎮裡逃出來,只穿一身小衣,大冷天的快要凍死,所以就劫了一個和尚,冒充了出家人。

    我先去了廣原,廝混一陣,然後到了霸州,接了一票生意,賺了百貫銀錢,本想著拿這筆錢去開封府快活快活,唉!人背運時,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到了這鎮上、偏偏到了這鎮上,居然遇上了賊,那殺千刀的賊……”

    楊浩詫異地道:“你不就是個偷兒,然還能遇上偷你的賊?”

    壁宿臉一紅,說道:“我也沒想到那老道居然是賊,我們都投宿在同一家客棧,那老道像是一輩子都睡不醒似的,半死不活,有氣無力,誰想得到他居然是賊,這老賊偷了我的辛苦錢不說,還在我囊中留下一個紙條奚落我,叫我洗手不幹、棄惡向善。他自己作賊,卻要我洗手不幹……”

    壁宿越說越怒,說這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跳將起來又罵:“牛鼻子、賊道人,但教爺爺見著,定要打得你老君爺爺都不識得你嘴臉。”

    一旁恰有兩個道士經過,一聽這話地停身,眉毛一豎,惡聲喝道:“小禿驢,你說甚麼?”

    楊浩連忙起身說道:“兩位道長勿怪,這位和尚不是說你們。”

    兩個道士見他們和尚與乞丐做了一路,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組合是甚麼來歷,便哼了一聲揚長而去。楊浩一拉壁宿,又把他扯回牆角,問道:“那方才追你的那些潑皮又是甚麼來由?”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不要提了,我辛苦賺來的錢,被那牛鼻子死老道偷走,實在是不甘心,我本想去開封快活的,如今已走到這兒,如何是好?便想去關撲一番,再賺回來……”

    楊浩恍然道:“你輸了?”

    壁宿道:“人有所長,尺有所短,我雖擅偷術,卻不擅賭術,輸了……那也實屬尋常。只是那些潑皮是使詐的,他們存心坑我,誑我賭錢,又故意借錢給我,待我欠了他們一屁股債,這些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破落戶賊乞丐……喔,我不是罵你,他們竟要我拿肉體來還。”

    “嘎?”

    “他們……他們要把老子賣去蜂寮還債。”

    楊浩知道所謂蜂寮就是男娼館,見這連縣尉的官印都敢竊取的大膽偷兒如今竟被幾條地頭蛇擠兌成這副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便道:“你怎不離開這兒,還在這裡廝混甚麼?”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到處關卡重重嚴防奸細。想要南下,沒有路引官憑是不成的誰曉得你是不是北國來的奸細?”

    “那回霸州啊。”

    “回不去了,如今西北戰事吃緊,沒有路引官憑,北上?哼,就當你是要返回北國的奸細沒看到這鎮上現在多熱鬧?南北客商、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全困在這兒了,往哪走?你呢,打算往哪兒逃?”

    “我不打算逃打算去廣原。”楊浩冷靜地道:“原本,我就是這個打算,現在還是這個打算。你知道,廣原如今仍是府州折家的勢力範圍朝廷鞭長莫及,對西北藩鎮以安撫為主,賦予了地方極大的自治之權。如果我到了那裡,有程將軍的庇護,霸州府的海捕文書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藏頭露尾的過一輩子,我要出人頭地定要出人頭地,等那麼一天風風光光回霸州去。”

    壁宿靜靜地看著楊浩,現在的他蓬頭垢面是他眼中的鋒芒,就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過了半晌宿才緩緩說道:“楊兄,你我現在同病相憐,一對難兄難弟,兄弟要勸你幾句,你現在這副樣子,絕對到不了廣原。”

    楊浩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我手中有一塊程將軍所贈的腰牌,可惜,官府畫影圖形正在通緝我,這裡還在朝廷的勢力範圍,縱有腰牌,我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上路,很容易被官差查出身份。”

    壁宿聽了眼珠一轉,喜道:“我在這裡,受那些地頭蛇的鳥氣,想走又走不得。這下可好,如我陪你去廣原,正好替你打個掩護,我也正好脫身。

    楊浩苦笑道:“你不知官場中事,一塊腰牌,如何行得兩人?巡檢官差只要一看,馬上就看出破綻了?”

    壁宿想了想,嘴角微微一翹,神秘地笑道:“是你想差了才是,誰說……一塊腰牌就行不得兩人?”

    “嗯?壁老弟有何妙計?”

    壁宿站起身來,鬼頭鬼腦四下一道:“走,先尋個地方住下,今晚,我先施展妙手,去偷點東西回來,到時候……嘿嘿,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夜色深了,楊浩時已經洗了第三桶水,原本滾燙的水如今也已有了涼意,本想喚那小二再些燒來,可是想起那小二三番兩次送水來,早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如今夜色已深,恐是更不情願,楊浩這才作罷。

    出了浴桶,渾身清爽地換壁宿給他弄來的一套葛布衣袍。人靠衣裳馬靠鞍,洗得清潔,又換上一套新衣,一個清秀少年便翩然出現。這個年紀的少年,大多還有幾分稚氣,可是楊浩沉穩凝練的氣質,有如而立之年的男子,點漆一般的雙眸,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鋒銳之氣。如今的他,經歷過一番心靈痛苦的淬練,相貌雖然未變,神情氣質與以往已有著很大的不同。

    這住店的錢、衣的錢自然都是壁宿出的,壁宿那一百吊錢被一個賊道人偷去,隨後又落入當地潑皮伙的關撲陷阱,因為離不得當地,又不敢做大案,是以一面用和尚身份化緣,一面零些竊些錢囊,手中倒還有些錢財,至少不致令二人吃住無著。

    壁宿給他叫了飯食之後便溜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裡提著一個大包裹,神情鬼祟中透著得意,也不知要幹些什麼,楊浩由著他賣關子,並不過多詢問。二人這處房,在這小鎮上檔次算不上高,不過因為這小鎮主要依賴南北行商過活,而商人每到一處總要見機做些生意,反正一到北邊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夠大,所以這裡的客房都是一個堂屋,一個臥室,裡外相套,雖無甚麼陳設,卻方便商人洽談生意。

    壁宿正在裡屋不知忙什麼,楊浩在外屋桌旁坐下,亮出手中握著的一個東西,輕輕拭去上面稍許的水漬,在燈下仔細看了半晌。那是冬兒送給他貼身藏著的香囊,香囊有一片黯淡的痕跡,那是他的血染過的地方。因為這些日子浸了血汗,清神醒腦的香氣已經變得淡淡的了,楊浩在鼻端嗅了嗅,又小心地揣進懷裡。

    東西剛放好,忽然簾兒一掀,一個人從裡間走了出來。楊浩抬頭一看,不由吃驚地站了起來,失聲道:“姑娘,你……你是甚麼人,怎麼……從裡間出來?”

    眼前是個鵝黃衫兒綠水裙的大姑娘,身材高挑,柳枝兒般苗條,粉面朱唇,一雙俏媚的桃花眼兒哪怕不故作風情,也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何況她細白的牙齒淺淺咬著紅嘟嘟的嘴唇兒,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燈下看來極是撩人。

    那美人兒嫣然一笑,娉婷靠近,細聲說道:“兩個大男人,使不得一塊腰牌,若是一對夫妻呢?說著滴地拋個媚眼兒。

    楊浩目瞪口呆,登時作聲不得,這人雖故作女聲,聲音仍帶著些男人腔調,一聽他說話,再仔細辨認她那雙招牌似的桃花眼,楊浩如何還認不出眼前這嫵媚女子就是壁宿所扮。

    “嘻嘻,官人,你看奴家這副模樣,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壁宿扮上了癮,嗲聲嗲氣笑著,滿臉柔媚。

    楊浩定晴看他,嫩臉飛霞,杏眼含煙,羞羞怯怯的嫵媚模樣,哪怕聲音稍嫌粗糙,若她自己不說破,誰肯信他不是個女兒身?

    楊浩眼睛都直了,這壁宿……簡直就是韓國的河莉秀,泰國的寶兒,偽娘中的極品啊。能不能瞞過別人耳目?不知多少女人見了他這鬚眉漢子的嬌媚模樣要羞愧的去投河呢。

    壁宿得意洋洋,捏著蘭花指兒,展開雙臂在房中輕輕地轉了一圈兒,恢復了男聲笑道:“楊老大,你看如何?”

    楊浩吸了口氣,板起臉道:“回去,弄醜一些。”

    “啊?”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弄醜一些吧,要不然……還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太太平平到廣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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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圍城

    北漢都城,宋軍四面合圍,殺聲震天。

    這是一片血與火的戰場,到處是衝鋒陷陣、喊殺震天的士卒,到處是倒臥血泊、已經永遠也不會再爬起來的死屍。也許不久之前,這些死屍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子,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是在他的家裡,卻是比天還要高出一頭的夫、比君還要重上三分的父,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如今卻只是一具無人顧得上多看一眼的屍骨。

    如果有北漢兵自城頭向下望來,就能看見城下一片片的帽頂紅纓,如火焰般飛騰,匯成了一片火海,令人望而膽寒。那是大宋禁軍精銳頭上的范陽帽。人馬過萬,無邊無沿,這時城下軍馬何止一萬,看來真有投鞭斷流、舉手如雲的龐大氣勢。

    事實上,城頭守軍如果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會探頭觀望這副壯觀景像的,城下那一排排集束似的弩箭,彷彿不花錢似的向城頭上傾瀉,暴風驟雨般的猛烈打擊中,又有百餘架拋石機,把一顆顆上百斤重的石彈砸向城頭,每一顆巨石砸落下去,都騰起一團濃厚的黃煙,把北漢都城轟得千瘡百孔。

    那城池是就地取材,用粘性極強的黃土夯打而成的,這種粘性黃土夯打結實了之後真和水泥一樣堅固,又比水泥多了幾分韌性,如今反倒成了比石塊壘就的城池更好的憑仗。

    如果是磚石所壘的城牆,在這樣的巨石轟砸下,很容易就要碎裂坍塌。

    城頭北漢軍也在頑強地對城下的宋軍還擊著,一排排利箭在吱呀呀一陣勾魂般的弦張聲後,便像蝗蟲一般從城頭襲向城下的宋軍。絲毫不亞於宋軍拋射規模的巨大石彈,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轉著,轟地一聲砸在地上,砸出一個個三尺深坑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滾出數十丈距離,巨石輾過,一路血肉……

    雙方在這城城下已經僵持了半個月的時間。在趙匡胤派兵剪除北漢都城外圍週縣的同時,便已親率大軍直搗北漢腹心。半個月來,雙方損失都極其慘重,相形之下,城中的北漢軍無疑比城下的宋軍損失更大。

    儘管他們佔據了地利將士用命不乏勇敢,都城府庫中也有充足的糧米和武器,但是比起此番御駕親征的大宋軍來,卻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兵微將寡。

    攻城的宋軍十倍於北漢守軍,他們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武器裝備堆積如山的糧米供應,後續糧秣仍在源源不斷地運來,而城中則是消耗一些少一些如今在箭矢方面,他們已經不得不撿拾宋軍射進城來的箭枝才能滿足城頭守軍的需要。戰爭的較量,很大程度上就是雙方國力的較量,大宋如今的國力較之北漢豈可同日而語。

    這一戰官家勢在必得。這一年。趙官家剛剛四十一歲。

    如今正是他經驗、精力、智慧都已到巔峰狀態地年齡。他有雄才之略。更有放眼全局地戰略眼光。他知道。如今芶延殘喘地南唐、南漢、吳越、乃至明降實為割據地陳洪進都不堪一擊。早晚他會對上真正可堪與他一戰地強敵:契丹。所以他來了。

    他這番御駕親征討伐北漢,醉翁之意乃在契丹。他地目地就是要趁北國內部不穩將他們南侵地一個重要橋頭堡北漢國拿下來,為今後討伐契丹奪回幽雲十六州做準備。

    這時地趙官家不只有雄才大略,他地個人武勇也不曾稍退半分。這時地他是那個一條蟠龍棍,打遍天下八十四軍州地那個趙匡胤。在他親自統率之下,大宋禁軍人如虎、馬如龍,一路西來勢如破竹,連一個像樣地抵擋都沒有遇到,就連北漢軍所謂地無敵將軍劉繼業,也是一戰即潰,望風而逃。北漢國地外圍州縣城池已經一一陷落在他地手中,如今只剩下這一座孤城,北漢最後地憑仗。在這裡,他終於碰上了第一場硬仗,也是此番御駕親征地最後一仗。

    趙匡胤勒馬立於高崗之上,俯瞰著眼前搖搖欲墜地北漢都城。那座城就像是滔天巨浪中地一葉孤舟,隨時會遭到覆頂之災,卻總是重新出現在浪尖上。那城頭、城下,就像一台不知疲倦地絞肉機,在飛快地收割著人命。 。

    戰陣經驗豐富地趙官家,同時也是一個體恤士卒,不肯無辜多傷人命地仁厚將領。他不是不知道用這種殘酷地手段強行攻打要付出多麼巨大地犧牲,那得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填得平那條始終無法逾越半步地護城河。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速戰不決。天知道北國那個病弱卻不乏野心地新皇帝能不能整合諸部,再度興兵?

    二十多年前,他的老上司後周太祖郭威,攻打河中城曾經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長達一年的圍城之戰,損耗了無數糧草,但是傷亡卻是最低的,最終他拿下了那座堅城。但是,誰能給他趙匡胤那麼長的時間?

    要速戰速決嗎?十多年前,比他趙匡胤更具雄才大略的一世英主柴榮御駕親征,攻打壽州城,徵了宋州、亳州、陳州、徐州、宿州、許州、蔡州等地壯丁數十萬人,日夜不停挑燈夜戰一個多月,壽州城竟巍然不動!

    拋石機損壞了數百架,光是那近百萬顆石頭就能把壽州城填平,但是南唐大將劉仁瞻仍然死守城池,壽州城始終不曾陷落,直至周圍州縣盡數落於宋人手中,壽州依然飄揚著南唐的旗幟。直到後來,他重病昏迷,已經喪膽的部將獻城投降。

    如今這北漢都城中的守軍也不是上下一心,個個不怕死的。五天前就有北漢南城守將洛遷在宋軍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下嚇得魂飛魄散出城乞降,可是他是刺殺了監軍背著許多下屬守將私自出城的,事先既不曾喊話,又無白旗可打,出得城來,還未及言語,就被一個驍勇的宋軍小校搶上前去揚手一刀把他劈為兩半。這位洛將軍糊里糊塗死在宋軍小校手裡,因他臨戰投降敵人眷屬又被守軍在城頭處斬,這樣一來,有心棄械投降的守將也堅定了信念,死守著城池,盼望著契丹人的大軍來援。

    不能從內部攻破,那麼徵調民夫壘土山攻城又如何呢?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區,整個北漢如今才不過五萬戶百姓,要他去哪裡找那麼多人來助戰攻城?壽州城裡可是北漢的都城,這裡是北漢國人最後的希望,他們的抵抗比起壽州來又該頑強多少倍?

    他手中現有的兵力本來足以把北漢都城中所有的軍隊消滅一遍又一遍,但是前提是北漢肯與他出城決戰,如果要攻城最快的速度把北漢都城攻打下來唯有徵調民夫或大舉增兵,可是……他還有兵可增麼?

    國內的兵不能再抽調了,荊、湖、蜀這些已經被他覆亡了的國家還沒有徹底消化需要駐紮大量軍隊;南唐、南漢那裡也要派駐重兵,防止他們趁機在自己腹心咬上一口;開封城下也要駐兵,五代亂世以來,擁兵自立、野心勃勃的大將太多了不能不防有人趁機作反;西北那邊羌人正在作亂,也須有兵鎮壓;尤其是契丹人,這個最強大的敵人,比他大宋立國早了五十餘年,如今的契丹人再不是以前那種部落聯盟、臨戰匆匆組合各有統屬全憑一股野蠻勇力做戰的匈奴胡虜了。

    他們在政體上一如中原,是封建制的帝國;經濟上有契丹人游牧、燕雲十六州的漢人農耕;軍事上保持著游牧民族的勇武;地理上他們佔據著最險要的地勢;而軍備上們有著大宋最為欠缺的進攻性武備:戰馬。這個敵人,將是他今後面對的唯一勁敵。以往只要大宋伐漢他們必來支援,這一遭兒他們會不會來?

    此番他御駕親征,已經考慮到北國出兵的可能因此採取多路分兵,圍城阻援,先掃清外圍敵軍,最後攻克北漢都城的策略。四路大軍,一路直攻北漢都城,一路北取插雲嶺,截斷北漢與契丹之間最大的一條陸路交通要道,防止漢軍北竄、契丹人南下接應。第三路大軍駐紮於東面的通天河,防備契丹人派軍支援。他親率第四路大軍押後,目標也是北漢都城。如今連他親率的大軍也派上了用場,可是要攻取這座堅城,還是有些欠火候,但是那兩路警戒大軍是抽調不得的,否則一旦契丹人突然殺到,那就不是能不能拿下北漢都城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從容撤退的問題。

    趙匡胤憂心忡地望向北方,望向那千里長風、雄關漫道的大漠草原,那群化外野人,有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暫且放下內部的糾紛,為北漢解圍呢?如果不能盡快攻下北漢都城,他們又出兵來助的話,這一番豈不是又要無功而返?

    趙匡胤悵望半晌,又回睨腳下這座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城池,這座城池遲早要陷落在他的手中,這座城池中的那個皇帝遲早要像其他的帝王一樣匍匐在他的腳下稱臣,可是,上天會不會給他足夠的時間一戰功成?

    城如孤島,戰士如雲,從山頂望下去,萬千軍卒,猶如一群群螻蟻。曾經,他也是這些螻蟻中的一員,如今,他已裹上黃袍,成為一朝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不管他情不情願,這雙手必須得去染上那些鮮血,只因……他是天子!

    趙官家眼望戰場,憂心忡忡的當下,自然是看不到那千軍萬馬之中,正有一隻沒穿軍服的“小螞蟻”,正匆匆走進程世雄的軍營。程世雄隸屬府州折家的西北邊軍,這次被徵調來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掃清北漢都城的外圍州縣,同時負責護送各路轉運使押送來的糧秣供應。

    放著這麼一員虎將不用、放著與北漢人有豐富戰鬥經驗的西北邊軍不用,而以禁軍打頭陣,趙官家自有他的一番打算,他不但想要一舉拿下北漢,還想彰顯軍威、敲山震虎,軟硬兼施地逼迫西北兩大藩鎮武裝折家和唯折家馬是瞻的楊家放棄兵權。

    程世雄樂得輕鬆,外圍縣鎮北漢武裝被他逐的逐、殺的殺,掃清了外圍便來軍前報到未得府州折家示意,他也從不主動請纓參戰。這幾日攻防愈發的猛烈,負責攻打西城的禁軍傷亡太過慘重,趙官家不得不把他們撤下來休整,程世雄這才承擔起了攻打西城的任務。

    說起這程世雄,倒真是一員天生戰將。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並不在他兵書讀過多少。趙括有一個用兵如神的父親自幼所習兵書之繁,天下名將少有能辯得過他的,可是真上了戰場一無是處。孫武與他有些相似,可是同樣不曾自小卒做起,甫任大將卻能百戰百勝。

    沒讀過幾本兵書憑戰場廝殺、血火磨煉而無師自通,精於戰陣的將領也不在“科班”出身的名將之下,從一小卒開始的殺神、戰神、不敗之神白起,連字都不認識、只識彎弓射大雕的鐵木真,就是這樣的名將。程世雄和他們是一路人,非真有大本領,他不會有那麼多甘心效死的部下,也不會被折家委以重任,以外姓人的身份獨領大軍鎮守西陲。但是直到今日之前,他是北漢都城下最清閒的人。

    如今領了攻打西城的任務,程世雄倒也沒有敷衍,集中了數十架拋石機,猛攻城池一點轟塌一處城牆,轟壞了西城的大門後親自揮舞長戟領兵衝鋒。

    敵之弱點,就是我軍攻擊之要點的策略原本沒錯,然而城中守軍佔據地利,不需要多少兵馬,就能把這個缺口封鎖的嚴嚴實實,以程世雄之驍勇,連番幾起衝鋒竟也不能寸進,反丟下許多屍體。

    楊浩隨著軍中小校來到他的身邊時,程世雄剛剛中箭自陣前退了下來,陣中戰鼓猶在轟鳴,程世雄赤著黑黝黝的脊梁,露出一身鋼鐵般的肌肉,身上又是汗又是血。一條比得上楊浩大腿粗的胳膊剛剛拔去箭頭,血肉模糊一片,正有一個軍醫滿頭大汗地給他包紮。這軍醫倒不是醫術低微,也不是頭一次上戰場見不得血,可是碰上程世雄這麼難侍候的主兒,他想不冒汗都不成。

    程世雄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軍醫一旁哈著腰兒給他清理血污、敷藥包紮,但是這位程大將軍卻不閒著,坐在那兒虯髯如刺,二目環睜,聲若霹雷地大聲咆哮,兩條手臂不時揮舞起來,把那郎中帶得東倒西歪:“直娘賊,這天殺的北寇只會暗箭傷人,怎不出來與某家決一死戰。”

    “你去你去,再調幾架拋石機來,把他們的城門給俺老程轟塌了。”

    “把左營調下來歇息,換右營上,他用暗箭傷人,老子就用車輪戰拖死他,俺看這城還守得到幾時。”

    “報!大將軍,箭矢不夠用了。”

    “滾!你這種事也要禀報本將軍?你成親的時候要不要本將軍替你去鑽洞啊?箭矢不夠了就去官家行營討要,皇帝老子能差餓兵嗎?你這軍需官怎麼當的,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在幾名親兵的笑聲中,那軍需官灰溜溜地跑開了,程世雄聽見前邊殺聲鬆懈,忽又跳將起來,大喝道:“你奶奶個熊,怎麼鬆了勁兒,把俺的親兵衛隊拉上去督戰,敢臨陣膽怯,殺無赦!”

    有人急道:“大將軍,非是末將畏戰,乃是箭矢不足,無法壓制城頭敵軍,待箭矢運到便再度發起進攻。”

    就這當口兒,楊浩到了。那帶路的小校急急上前抱拳禀道:“報~大將軍,您府上來人啦。”

    “啊,來的什麼人啊?是俺老娘有事是俺那混賬兒子惹事?”程世雄忽悠一個大轉身,胯骨軸子一撞,把那費盡了心思還沒纏上那條繃帶的老郎中撞出去足有三尺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喲,對不住,你看你這老頭兒,也不注意著點兒。”程將雄一步便跨過去,像拎小雞兒似的把那老郎中拎起來,扭頭一看,不由奇道:“咦,竟然是你,你怎麼來啦?”

    那老郎中擦擦額頭冷汗,趕緊把那纏了幾圈,馬上就要耷拉到地上的布條撿起來繼續給他包紮。程世雄回頭吼道:“你當老子的兵死不完麼?還在擂鼓。給俺息鼓,鳴金,暫歇一時,待箭矢送到再行攻城。”吩咐完了轉身又問:“你怎麼跑到兩軍陣前來了?”

    楊浩急忙上前道:“大將軍,在下聽將軍出征,有心前來軍前效力,可惜我趕到廣原時將軍已然出兵了,在下不願在廣原吃閒飯,央了老管家幫忙,特來軍前報到。”

    程世雄頓足道:“可惜,可惜怎不早來,俺還當你留戀家園不願從軍呢。”眾人面前,他也不便說的太細,當下又大步走回自己座椅,那老郎中扯著布條兒被他一路牽了回去,程世雄粗聲大氣地道:“你來你來,如今戰事正急俺可沒空兒安排你,只是此時入得軍中,卻沒有輕閑自在的事兒給你做,你雖然是俺家恩人,這一旦從軍,一切便要依軍法俺老程對你也講不得情面,你可知曉?”

    楊浩聽他允了大喜,忙跟進幾步長揖道:“屬下知道,不管什麼職司楊浩都心甘情願接受。”

    “嗯,那就好,咱們話說明白了才好做事。嗯?楊浩……你幾時改了名姓?”

    楊浩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把事情匆匆說了一遍,其中許多內情自然無暇細說,不過大致情形也足以交待清楚了。楊浩說罷,慨然:“在下走投無路,唯一想到的出路,就是來投你程大將軍。說實話楊浩這番來投大將軍,固然有效力之心,亦不免有避禍之意。如果大將軍有所顧忌,但請直言,在下馬上就走,絕不會令大將軍為難便是。”

    程大將軍仰天大笑,豪邁地把手一揮,可憐那老郎中半天的辛苦又白費了:“這算個屁大的事,不就是殺了一對姦夫嘛,殺就殺了唄,瞧你那慫樣,才殺了倆兒就這副模樣,哈哈哈哈,俺老程手上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不是天不收地不管。”

    楊浩聽得一呆:“這夯貨,該不是個法盲吧……”

    他試探著道:“大將軍可是……沒有聽懂在下的意思,在下殺人和大將軍您在戰場殺人是不一樣的,如今霸州府恐怕已張貼了榜文,滿天下的通緝我呢。 ”

    程世雄把眼一瞪,嘿地一聲道:“浩哥兒,你當俺老程是個大老粗,就連這點事體都不明白?殺人償命嘛是不是?”

    楊浩剛一點頭,程世雄便重重地啐了一口:“啊……呸!俺老程手下亡命之徒多了去了,他霸州知府敢來老子地盤抓人?借他個膽子!你只管留下,縱不改名換姓,他們也得裝聾作啞。以後只要你立下軍功,俺老程便修書一封,叫他們銷了你的命案,普天之下,照樣叫你橫著走! ”

    什麼叫藩鎮,這就叫藩鎮。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風!

    楊浩欣欣然一揖到底,恭聲謝道:“多謝程大將軍維護,自今日起,楊浩甘為大人百戰軍中馬前卒,披肝瀝膽,但死無悔。”

    楊浩此言方罷,就聽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笑道:“好一個百戰軍中馬前卒。韓昌黎詩中這句馬前卒本指受人擺佈、境況悲慘,讓你這麼一用,聽來倒有一種'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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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墨韻留香︰135章夜襲敵營(兩更九千字求月票)


    楊浩回頭一看,不由暗吃一驚,眼前這人正式說來雖只見過一面,可是想讓他把這人忘了著實不易,此人正是當初在霸州曾經在趙縣尉公房內有過一番言談的那位程押司。這位程押司如今也身著衣甲,肋下佩劍,看來更添幾分英氣。

    楊浩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在霸州做下的案子,但程德玄笑吟吟的,仿佛既不知道他在霸州犯下的命案,也不曾听全他方才的說話,程押司徑直上前,向程世雄抱拳行以軍禮︰“下官見過程防御使。”

    “啊,原來是程都監到了。”那老郎中好不容易幫他把傷品包扎上了,程世雄揮揮手把他趕來,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雖說兩位的職餃還差著好幾級,不過程世雄是皇弟趙光義的人,如今又在官家身邊听用,些許禮遇還是要的。

    一旁楊浩心想︰“這位程押司怎麼沒有回汴梁城,卻跑到這北漢城下了,都監?想必是升了官的,卻不知具體負責些甚麼。”

    程德玄拱手道︰“軍喚我小程便是,將軍這是……負了傷了?”

    “嘿嘿,些許小傷,就跟蚊子了沒甚麼兩樣,俺老程正在等著箭矢運到,箭矢一到,俺親自帶兵再度攻城,這座城就算是鐵打的,俺也要敲它一個大豁口。”

    程德玄道︰“將安勿躁,下官此番來,是奉了官家之命,請將軍暫緩攻城。”

    程世雄一愣,雙眉一挑,然道︰“程都監,官家這是何意,是信不過俺老程的本事麼?”

    程德失笑道︰“將軍也太沉住不氣了。如今四城各路人馬,都已有人去傳諭概圍而不攻,就地扎營,挖掘些陷馬坑、多樹些鹿角拒馬防止城中守軍偷襲,官家自有取勝之道。”

    “哦?”程世雄了顏色這才和緩下來︰“既如此。那老程從命便是。”

    程德這才睨了楊浩一眼。臉上似笑非笑地道︰“這位馬前卒兄。似乎你我在霸州府衙時曾經見過一面。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呵。不記得了記得了。尊姓大名是……”

    “在下楊浩。現投奔軍中。在程將軍麾下效力。”不管他程德玄是裝傻還是有意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當此關頭浩只能如此說了。

    程德玄一拍額頭。一副恍然模樣︰“啊錯不錯。你這一說有些印象了。原來是楊兄。既投身行伍。你我今後就是軍中袍澤了。呵呵呵大將軍最是賞識人才。楊兄能在程將軍麾下做事途無量啊。”

    “哪里哪里……”楊浩謙遜一番。程德玄便對程世雄道︰“大將軍家地軍令。下官已經傳達到了就回去覆命。”隨即又對楊浩微笑道︰“楊兄。待此間大戰事了。你我若有機緣。本官請你飲酒。”

    “不敢不敢。應該是在下相請大人才是。”滿腹惑地送走了程德玄。程世雄道︰“浩哥兒。你怎認得此人?”

    楊浩道︰“屬下在霸州時,他隨陳觀察去查霸州知府****一案,曾與屬下有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還是開封府押司,如今怎麼做了都監?”

    程世雄嘿嘿一笑道︰“官家隨口委的一個官兒,要他暫在軍前參贊軍機、料理軍械軍糧而已。浩哥兒,你既與他不熟,那老程倒要勸你幾句,這人有事三分笑,無事笑三分,看來是一團和氣,可是這樣的人其實最是難交,你如今剛剛出來做事,在這樣人面前,說話辦事都要小心謹慎,切莫輕易托付底細。

    ”

    楊浩忙道︰“多謝大人指點,方才他只是與屬下客氣一番罷了,哪會真的請我吃酒。還有,如今楊浩既投到大人麾下,那便也是軍中一員,大人稱呼屬下可直呼名姓,萬萬不要再這麼客氣,行伍之中,一切但依軍法,不講個人情面,這可是大人您方才的教誨。”

    程世雄哈哈大笑道︰“好,那咱們就不敘私情,公事公辦。如今官家下令,圍而不改,本將軍要召集所部,部署下去。你剛剛投軍,諸事不熟,暫且做一個親軍,跟在本將身邊听用便是。”

    “屬下遵命!”楊浩的軍式抱拳禮行得雖不標準,卻也自有一股肅穆味道。

    程世雄哈哈大笑,振聲喝道︰“甲來!”

    立即有兩名親兵拿起他方才解下的盔甲,上前為程世雄披掛起來,楊浩如今雖也是親兵,卻是連甲粉K換崠┐韉模 闃輝諞慌鑰醋牛 著藝耄 瞪習砑姿刻校 疑縴強詿得 戲 謀 # 紙 房魃希 講拍歉齔嗖蔡感Φ拇軸畬蠛毫庇直涑閃四歉 琢  抗餿緄緄暮諏辰 br />
    楊浩看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羨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敬意,這才是真正的行伍之風,不知幾時自己才能有他這

    風。然,將軍百戰死,自己會有他那樣的赫赫戰功的一天麼?

    趙匡胤在他的中軍大帳內處理完了開封傳來的重要公文,一旁貼身侍候的小黃門立即用黃綢捆扎了放進一個封匣,外面又用黃綢包裹了,一名虎賁接在手中,往身上斜斜一綁,系緊了,向趙匡胤單膝點地行了軍中大禮,立即返身走出大帳。

    帳外早有一匹戰馬等在那里,這名信使牽馬而行,走到轅門處,又有百名余威風凜凜的禁軍大漢候在那兒,人人牽著馬韁,這信使呼哨一聲,扳鞍上馬,百余戰士齊齊上馬揚鞭,隨他馳出營去。

    趙匡胤舒展了一下身子,微微思忖一陣,問道︰“程德玄,來了麼?”

    一旁小黃門細聲細氣兒地道︰“官家,程德玄早在帳外候著了。”

    “宣他進來。”

    程德玄進入大,趙匡篆說道︰“程德玄,朕依你之計,已然暫緩攻城。但是你那邊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程德玄恭聲道︰“官家,微臣即動身,大約十日,便可準備停當。”

    趙匡胤搖頭︰“十日……朕等不了那麼久,只給你五日時間。”

    程德玄為難道︰“官家,大浩蕩,五日時間,恐難準備停當。還請官家寬限幾日。”

    趙匡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朕可以寬限你,誰來寬限朕呢?”

    程德玄目一凝,詫然道︰“官家是說……”

    趙匡嘿然道︰“怕甚麼,來甚麼,契丹人終于還是出兵了。”他屈指在書案上敲了敲,眼中露出振奮之色︰“來的好,有此眼光的人,才配做朕的對手。如今,咱們就要看是他們先到,還是朕先拿下北漢城了。”

    他霍地立起,沉聲道︰“朕……再多撥你三千健卒,只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你務必準備停當,能否拿下此城消滅北漢,盡皆在此一舉,但得拿下此城,你便是首功。”

    程德玄臉上露出興奮與凝重之色,他後退三步,撩袍跪倒,朗聲道︰“微臣這便啟程,無論如何,臣五日之內必來覆旨。”

    ……

    一連三天,大宋軍一改每日輪番擾戰攻城的習慣,每日悠哉悠哉,挖掘戰壕、堆土築牆,安插鹿角拒馬,打樁架起營帳,看那模樣,好像他們大老遠的從開封趕來不是為了攻城,倒是為了跑到這兒來守營似的。

    宋軍如此做法,反令城中守軍更是提心吊膽,不知宋軍在搞甚麼鬼。便有人向北漢皇帝劉繼元提出,不管宋軍有何目的,他們在北漢都城下安營扎寨必有詭計,不妨派兵搗毀宋人的工事和營寨。當即便有人出班反對,提出後周太祖郭威攻河中城的舊事,說趙匡胤這是在效仿後周太祖的疲兵之計,我等切不可中了敵人奸計,只管安心守城,等候契丹人援軍便是。

    劉氏是沙陀人後裔,當初沙陀人曾是大唐的雇佣兵,屢次受大唐招募南征北戰替大唐殺伐天下,最後又做了葬送大唐的元凶,禍延中原數十年,然而如今這個劉知遠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既沒有先祖的勇武,也沒有先祖的智慧,大臣的意見在他听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卻沒有一個決斷的主意,最後便選了個折衷之計,令大將劉繼業夜襲敵營,以擾宋軍。

    劉繼業是北漢軍第一名將,他本姓楊,叫楊重貴,西北兩大藩鎮勢力之一的麟州楊重勛就是他的胞弟。楊氏原本是歸附北漢的,但是等到大宋崛起,勢力及于西北,楊重勛便投靠了大宋,而他的兄長楊重貴卻仍扶保北漢,並且承皇帝賜以國姓,改名為劉繼業。

    劉繼業在北漢國素有無敵將軍之稱,這個綽號來自與他和契丹人之間的戰斗。別看北漢朝一旦有事,契丹人必定來援,那是為的契丹人自己的利益,大宋不曾發兵攻打北漢時,北漢與契丹人之間也時常發生戰斗摩擦,這些小規模的戰斗中,常以劉繼業取勝告終,所以他被北漢國百姓送了個“劉無敵”的綽號。這位無敵將軍當然不是真的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是至少在北漢,已經沒有比他更驍勇善戰、更能打仗的將領,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他。

    劉無敵自知軍心士氣已不可用,如今仍苦苦支撐,全因為士卒們還盼著最後的希望︰契丹出兵。此時守城尚可,擾敵襲營與事無補,一旦失敗,還要憑添損耗。可是聖旨下來,他卻不敢不遵,只得回去將從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長槍營中精心挑選了六百名驍勇善戰的武士,人人配以戰馬,靜等夜深,偷襲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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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還差三刀


    這一晚,,楊浩正在月下練刀。

    大營一角是灶房所在,此時月華如水,空地上粗大的木棒堆積如山,楊浩拿起一個樹樁豎在地上,雙手舉刀,屏息凝神,一刀揮下,力只使七分,木樁“嚓”地一聲輕響,左右分為兩半,刀尖離地已只有三寸。

    他的手上已經摩起了血泡,現在兩手都纏了布條。他的臂膀一揮動時也有些火辣辣的痛,但是他仍然咬牙在忍。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現在已經打消了一步登天的妄念,希望憑著自己的努力,成就他的事業。

    在這軍營之中,起碼的武力必須要有,那是自保的本錢,戰事一起,大將軍都自顧不暇,誰來護他周全?那時他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要被個大頭兵一刀殺了。必須要擁有自保之力,以他現在身份,不可能擁有親兵扈衛,那就必須要掌握一定的武力了。每天劈五百刀,是他給自己訂下的規矩。

    每天隨在程世身邊,學他料理軍務、學他盤查巡營、學他批揮調度、學他同那些大頭兵們如何打交道……,夜晚,他則來到灶房旁邊,當起了義務劈柴工。五百刀,听來容易,但是真的做起來,他才知道,這五百刀,每一刀都凝聚氣力精神,用程將軍所教的運力法門劈下去,需要耗費多少力量,但是他仍然堅持著,風雨不輟,昨天晚上大雨傾盆,他在雨中也劈足了五百刀像一條死狗似的爬回窩去睡覺。

    “嚓!四百九十七……”

    楊浩彎下酸痛的腰,又豎起一塊木樁,以刀拄地息著歇息。每一刀他都不想隨隨便便劈下去,他必須喘勻了氣息最正確的運力法門出刀,五百刀,每一刀都不折不扣地按照程將軍所授執行,絕不浪費一刀、絕不松懈一分氣力。

    他重又舉起了刀,腳下不丁不八身形峙如山岳,雙手握刀,刀鋒輕輕揚過頭頂,目光似虛還實,投注在那根木樁上。

    月光映在刀鋒上,像流水一般微微波動四百八十七刀劈下去,他想穩住手中的刀已經非常吃力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陣嘈雜聲響。側耳傾听片刻。楊浩快步奔上那堆木柴遠處眺望。只听廝殺聲從北面傳來。金鼓之聲不絕于耳浩不由心中一緊︰“北漢軍襲營!他們夜襲北營。是為了打擊我宋軍士氣是試圖突圍向草原逃竄?”

    這時營中警報響虧。程世雄也急披瑋橠狺滮縑@順隼礎3淌佬壑尉蟹降乇呔圩氨覆患敖?雌鵠匆彩歉  質蕁2凰平齦齠際巧碭咄騁壞乇冑未蠛骸5 淺D暝誑   厥亍K塹卣蕉妨 駝蕉肪 槿床 謊酚謖髡街性 闖 話艿亟S繞涫撬歉嶄氈壞魃弦幌摺J孔渚 Τ澠妗J且栽繚繾齪昧擻Ρ渥急浮S 幸黃 啪病︰廖┬ O嘈味隆4掖腋匣乩吹匱詈品炊閃俗畛斂蛔Σ嗇歉觥?吹醬笥 兄刃蚓 弧Q詈撇揮閃成弦緩 br />
    程世雄知道他在後營練刀。見滿頭大汗地跑來倒沒有斥責。反而和聲安慰道︰“不必驚慌。越臨大事。越要冷靜。

    你剛剛入伍。待打上幾仗。再听喊殺聲時便能沉住氣了。”

    他登上望台探頭向北方張望一陣。在這里由于有城池一角遮擋。只能隱約見到北城方向火光隱隱。殺聲震天。程世雄道︰“北漢兵夜襲北城駐軍。北城是禁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把守。此人驍勇善戰。機智多謀。北漢軍未必討得了便宜。”

    楊浩是他親兵。就隨在他左右。聞聲問道︰“將軍。咱們不用派兵過去支援麼?”

    程世雄道︰“夜色深重,敵情不明,豈可輕舉妄動。一旦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或為其所誘中其埋伏怎麼辦?你記住,但凡這種夜間襲營,諸營切不可草率赴援,即便得到了被襲軍營的求援信號,也得小心再三,諸營呼應而行。敵人沖營成功,也不過是只亂一營,如果自亂陣腳,倉促赴援,一旦中敵詭計,那就滿盤皆輸,再無回還余地了。”

    楊浩謹聲道︰“是,屬下受教。”

    北城廝殺聲持續了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便沉寂了下去,隨後北城駐防大營發出了敵軍已退的燈火和鑼鼓訊號。偷襲戰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對方有備,或是應變及時,那偷襲的條件也就喪失了,一個明智的將領會馬上撤兵,而不是把偷襲戰改成大決戰。

    程世雄呵呵一笑,打個哈欠道︰“這幫兔崽子,咱們不去攻城,他們倒還有閑心來偷襲,啊~

    了,解甲解甲,回去睡了。”

    楊浩隨著他步下木梯,回到中軍營帳,此時他已掌握了這個時代的甲冑各個部分的組成和穿戴方法,他一面熟練地為程世雄解去披掛,一面說道︰“方才突傳警訊,屬下見警訊來自北城,還揣測後漢軍是不是要趁夜突圍逃向草原呢,如今看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擾亂我軍心神了,將軍不擔心他們會再襲我營?”

    程世雄道︰“夜襲這種事打得就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一旦被人識破,那就沒得耍啦。看這情形,敵軍夜襲並非為了突圍,而是為了擾我軍心士氣,嘿!如今各營已有了戒備,他們還敢再來?你也去睡下吧。”

    楊浩道︰“是,大將軍請歇息,屬下給自己定了每日劈足五百刀的規矩,如今還差三刀。”

    程世雄失笑道︰“不過三刀能濟得鳥事,去睡了吧”

    楊浩微一猶豫,頭道︰“這每日練刀之數,屬下今日若因一個理由減三刀,明日便能另尋個理由減十刀,長此下去,終無所成。所以只能增、不能減!”

    程世雄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呵笑道︰“好小子,行,那你去吧,練完了刀早些睡去。”

    此時,北大將劉繼業馬摘鈴、蹄裹棉,已經悄悄在西門內集中了六百名精銳騎兵。二十名弓弩手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伏地潛進,任務是射殺程世雄大營的戍守哨兵。

    他今晚偷襲的真正目標不是北營,是西營。城外四營之中,只有西營不是由禁軍控制,而是掌握在西北折氏手中,而且他們的軍隊剛剛換防上陣,士氣、軍心、戰力未曾受挫,無是最強的一陣,這也正是程世雄揣測他不會來的原因之一。

    但是劉繼業偏偏反其而行之,在他看來,西營士氣正旺,所以戒心勢必也最小,這正是出其不意的最好機會。如果偷襲西營能一戰成功,朝廷方面會責怪西營馬虎大意,為敵所趁。而西營獨屬于折氏,軍士們必然也要怨尤朝廷的兵馬見死不救。他們一旦離心,這圍城的軍馬便不再是鐵板一塊,北漢便有機可趁。劉無敵之所以無敵,不是他的兵比契丹人驍勇,也不是他有以一敵萬的武功,正是因為他的謀略和戰術。

    在佯襲北營,各營都把注意力投向的時候,他手下二十名神箭手已經悄悄掩向西營程世雄的駐地,暗暗射殺各處望哨卡,清理拒馬鹿角,為他的騎兵突襲做好了準備。

    前方一切準備停當,向他打出火訊號,劉繼業立即大開城門,親率六百壯士迅雷疾風一般卷向程世雄的大營。

    楊浩剛剛走到邊營柴堆旁舉起他的那把大刀,廝殺聲便從前營傳來,楊浩心里“ ”地一跳,迅疾提刀趕向中軍趕去。到得中軍大營,就見程世雄衣袍半敞,正系著帶子從帳中匆匆忙忙地奔出來。

    他是料定今晚敵軍不會發動第二次偷襲了,脫得那叫一個干淨,袍內未著小衣,半裸的胸膛黑乎乎一片胸毛,看來這位程將軍還是個裸睡愛好者。他的靴子倒是穿上了,不過布襪未系,頭發上的束巾也已解去,披頭散發的狼狽樣兒就像剛被他那位河東獅的夫人從炕上攆下來。

    前營已經燃起處處火光,由于大營中的士卒因為北漢軍偷襲北城未果,已經放松了警惕,所以劉繼業這一招“回馬槍”,著實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剛剛解甲寬衣,現在又匆匆穿戴起來,待到提起刀槍沖出營帳,北漢騎兵已旋風一般殺來,到處投擲火把,連草料車也引燃了,弄得營中大亂。

    程世雄因自己所料有誤,氣沖斗牛地沖出營帳,匆匆系緊布袍,從親兵手中奪過大戟,亢聲喝哮道︰“可是敵軍襲營?”

    早有人幾步搶上前來,拜倒稟道︰“啟稟大將軍,北漢軍數百騎兵夜襲我軍、馬踹連營,如今似要穿過前營向大將軍本陣殺來,請大將軍定奪。”

    程世雄大吼一聲道︰“敵既向俺來,俺便迎敵去,備馬,隨俺殺敵。”

    一旁親軍急忙勸道︰“大將軍,前營混亂,敵我難分,夜色之中冒進不得,不如我們守住本陣,請大將軍速召各營來助。”

    那親兵匆匆說著,程世雄只當他在放屁,已經跳上一匹未著鞍的戰馬,火把獵獵中,只見他須發如飛,二目環爭,大戟大揚,聲綻如雷地道︰“隨我殺敵!”說罷一抖馬韁,一馬當先便向火光四起的前營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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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37章 戰士


    親兵一看程大將軍已殺了出去。,立即一窩蜂的在面。極其悍的沖向前營。這些親兵都是程世雄親手挑選出來的勇士。個個都是不畏死的主兒。其中有些甚至本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後來卻被程世雄招攬了來。

    楊浩提著刀隨著那群親兵向前營殺去。心中卻想︰“方才你還說夜色深重。敵情不明。不可自亂陣腳。不曾想這話只能拿來教訓別人。輪到你自己頭上。倒像捋你的虎須。程大將軍這樣打仗也太魯莽了吧。”

    跟了這麼一位大將軍。他也不知禍是福。此時無暇多想。只顧向前沖去。待他沖進前營。只見程世雄大戟揮舞。已不挑翻了多少襲營的騎士。他大聲斥喝著。戰馬忽的前蹄揚起。希一長嘶。馬蹄重重的時。他手中的大戟已然重重砸向敵軍中的一騎勇士。

    那騎士橫槍在手。攢足丹田之力。低喝一聲道︰“開。”

    只听“鏗”聲。槍戟相交。這一記竟將程世雄的大戟彈開。以程世雄神力。少有人硬接他勢若劈的一戟。此人竟能擋生生擋開他的大戟。程世雄不由驚咦一聲。兜馬回來再度找上了這名驍勇的敵將。

    這名敵將正是繼業。劉繼業使一桿大槍。率領六百鐵騎疾風一般馳入敵營。趁著程世雄營中將士來不及組織反擊。馬踹連營。到處縱火制造混亂。殺過了前營撲中軍。他目的是擒賊擒王如果這個目的不能達到。殺不了對方的中軍主將。也要把中軍沖亂。使中軍無法行使指揮之責。那時盡管敵營人多勢眾。黑夜之中無人調度指揮也將變成一團散沙。戰力隨之解。那時敵軍縱有十萬之眾。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綿羊。如何還能擋的住他這些虎狼沖殺?

    不料他還沒沖破前營最後一線阻力。夜色中一條大漢竟拍馬如飛的從中軍疾馳而來。老遠的便發出旱天雷般一聲大喝立時止住了滿營亂竄的兵士。原本慌亂的宋軍開始在一些大小軍將的指揮下組織起了像樣的反抗。而那使戟的大漢更是直撲過來。手中一枝大戟點挑抹刺將許多襲營的勇士挑翻下。劉繼業見此人一身藝業了。而且一聲大喝即能喝止三軍料他是此軍主將程世雄立即提馬迎上。二人便戰作了一團。

    楊等一眾親兵撒雙腿自中軍大營趕到時。劉繼業與程世雄槍來戟往。已經走了數十合。此時四周情形對劉繼業一方來說愈發顯不妙了。這次突襲雖成功闖營。未能打亂敵軍陣勢。程世雄的軍陣此時仍峙立如山局的騷動混亂在漸漸平息下來營中各處的人馬正在有約束的慢慢向這里靠近。暗形合圍之勢至此這場偷襲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如果劉繼業能刺殺世。還可藉程世雄之死將已經穩定下來的西城大營再度打亂。可是。他卻不是程世雄的對手。論謀略。他強于程世雄。論武藝。他那桿大槍在程世雄舉重若輕的一桿大戟下左支右。險象環生。明顯差了一籌。

    “罷了。再下去。這六百壯士就要全部葬送這敵營之中了。”劉繼業暗嘆機會已失。他虛晃一撥馬便走。高聲喊道︰“眾兒郎。隨我回營。”

    劉繼業一撥馬頭便向來路殺去。他的武功。又借著快馬的沖勢。還真沒有幾個人住他。但是他帶來的那些騎士卻已被宋軍士卒羈中。哪是說走便走的。程世雄見他逃走哪肯甘休。緊緊攝住他的身影便隨後跟去。

    此刻前營中是一片混戰。盡管管激烈的戰斗之戰場上兩軍對沖的慘烈還有不如。但是對初次上戰場的楊浩來說。已經令他心中產生了無比的震。

    原來這就是戰場。人像野獸一樣舞著刀槍。紅眼楮拼命的廝殺。那種凜冽那種血腥那種殘酷景像若非置身中實難感受。

    他殺過人。含憤殺過兩條人命。而且是一刀斃命。可是比起現在廝殺在一起的北漢軍和宋。他當日殺直與殺雞無異。市井間含憤殺人與戰場上冷靜而殘酷的消滅對手原來竟是這樣的截然不同。難怪秦舞陽十二歲就當街殺人不改色。但是到了秦王大殿卻臉色灰敗。驚恐失措。他不怕死。但是那種森嚴蕭殺的卻不是他一個未曾見過市面的市井小民承受的起的。

    萬千士卒吶喊廝殺。千百名勇士在他身邊揮舞著刀劍。拋灑著敵人的鮮血和頭顱。讓初次踏上戰場的楊浩心生茫然。他眼看著自己的袍澤嗔目廝吼。與滾鞍下馬北漢勇士拼在一起。卻不該如何沖上去也像一獸一樣噬咬敵人。

    “閃開。”

    楊浩持刀而立。驚愕的看著眼前這絕不浪漫絕不悲壯。完全充滿了血腥與丑陋的廝殺場發呆。忽然人在他胯骨上了一腳。這一腳使力奇大。一腳便把楊浩踹的跌翻出去。他的身形跌出的同時。便見寒光一閃。堪堪劈中他才站立的的方。

    把他

    是程世雄的貼身衛石雙。石雙比他大不了幾歲。滿臉橫肉的模樣卻像一個年近四旬的屠夫。平時也寡言少語。所以楊浩雖與他同為侍衛。對他卻一直親近不起來。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石雙見他舉著把刀站在那兒東張西望。一副欲進還退的樣子。倒沒有心生氣憤。剛上戰場的人大多如此但是只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次。下次再上戰場。他就會從一條看門犬變成草原狼了。

    他正在與敵搏斗。見一個滾鞍落馬的北漢軍士揮刀向楊浩猛劈過去。急忙搶前一步。一腳把楊浩踹開救了這個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腳收勢不及。北漢戰士的鋼刀狠狠劈中。疼的他慘叫一聲。身形便向前一栽。

    這些北漢騎--番襲營。人人騎駿馬著鎧甲'弓箭。肋下掛刀手持長槍。上馬使槍下馬用刀。遠射弓箭。身穿甲冑。為了盡量保存自己這支精銳的力量。劉繼業可算是煞費苦心。在如今北漢城內武備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夠拿的出這樣的裝備來武裝他們。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力量了。

    然而他實在估錯了程世雄可能反應。也沒有料到程世雄這支人馬軍紀竟然這般森嚴。在襲營成功之後不能未能造成炸營。而且憑著程世雄的一己威望僅一聲大喝便制止亂勢。如今這百壯士生還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但是劉繼業一手帶出來的這些虎`之士俱都是敢死之士雖知受困于敵營主將又已離去。卻仍死不降。那武士一刀中石雙的腿。趁他身形一歪向前栽倒的機會搶上一步。手中刀順勢揚起。“噗”的一聲便斬斷了他的脖子。

    不曾向他道聲謝。不曾給他一個友誼的笑臉。救了自己一命的戰友連一聲都沒就已尸首兩截楊浩不由痴了︰這是戰場的殘酷與丑陋。然而誰說它沒有悲壯與浪漫?在血腥背後。對敵人的殘忍之中何嘗沒有一抹濃濃袍澤之情兄弟之義?

    他眼楮慢慢的紅。就像現在那些正在用盡一切手段亡命廝殺的戰士們一樣。露出噬血的瘋狂。他大吼一聲。揮刀便向那個北漢武士劈去。暴怒狂奮之中。他渾身血液沸騰。石雙之死。似乎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勇氣和殺氣。他血貫瞳仁。每劈一刀都大吼一聲。勢若瘋狂。

    但是他的靈台中仍保持一線清明。仍牢牢記著程世雄告訴他的那句話︰“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下事都是同一個道理。使刀殺人也是此。每一刀你都須凝神注力'心。但是每一都須力留三分。唯此方能出刀收刀亦疾。刀勢連綿如狂風暴雨。叫對手連個喘息的空兒都不。”

    楊浩心只記著程世雄的這句囑咐。現在什麼高明的刀法都不懂。自身的氣不算高明。但是仗著一股激憤之中的血氣之勇。謹記著世雄對用刀運力的指點。一刀刀劈下去。竟是殺氣騰騰。刀法犀利。有如殺神附體。那名北漢武士被他搶了先機。又身披盔甲。行動遠不如匆匆奔上戰場連輕便的衣甲也沒穿的楊浩靈活。被他上一刀下一刀左一刀右一刀。連綿不斷的劈下來。一個失手。楊浩已旋風般一刀斬下。在他頸上一劈一拖。“噗”的一聲人頭揚起。一腔鮮血噴出兩尺來高。

    熱血濺了楊一臉。他伸手一抹。便大叫一聲。舉起微微有些卷刃的鋼刀沖到了正壓住一宋軍揮拳猛擊的北漢戰士身後。猶如劈木樁似的一刀劈下。“嗤啦”一聲就從那名北漢戰士兩之間的脊梁骨一刀劃到了尾椎骨上。刀尖深陷。自那人小出。距那名軍的下體只有三寸距離。

    那個宋軍被他這凶猛的一刀也嚇懵了。火光熊熊中只見楊浩滿臉污血面目猙獰。那宋兵未及道謝。楊浩已然收刀。旋風般撲向下一個對手。

    ※※※※※※※※※※※※※※※※※※※※※※※※※世雄大營中渾戰成一團。程世雄卻緊隨著劉繼業殺出了大營。一開始還有幾名親兵想急急跟上。結果被混戰的敵我雙方一沖。便失去了主將的身影。程世雄在料定敵人不會重施故技再度偷襲之後放心高枕。結果卻等來了劉繼業的偷襲。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部下們面前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光啊。程世雄又羞又惱。怒氣值已沖盈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他在劉繼業馬後窮追不舍。只想殺了這個不開眼的北漢大將出一口心頭惡氣。

    劉繼業馬至半途回頭一看。竟無一兵一卒被他帶回。不禁悲從中來。偏偏那個布袍亂發。手持長戟的漢還陰魂不散窮追不舍口里又嗚哇亂叫的。頓時心頭火起。他撥馬回身便與程世雄再戰。交手十余合左肩被程世雄長戟豁開一個口子。劉繼業只撥馬再逃。急不擇的逃到一堵城牆下。前邊是又寬又深的拒馬戰壕。劉繼業翻身下馬。扔下馬跳下戰壕。程世

    不依不饒一邊“直娘賊賊廝娘。且莫逃走。一戰。的罵。一面也躍進了戰。

    劉無敵心中這個氣。奈何單打獨斗正是程世雄所長。方才兩番交手他已知道論武藝自己不及程世雄。何況此時又負了傷只的跳下護城河。游到城牆根下。扯著嗓子向上呼喊。

    世雄自然不會蠢游過河去抓他。便只站在河岸這邊大罵。

    北漢城頭守軍听城下呼喊立打起燈籠火把。卻看不清城下那人模樣不一會兒來了一位與劉繼業相熟的將領識劉繼業聲音。忙叫人用繩索從城頭順個大籮筐。請他坐進筐去。才把這位灰頭土臉的大將軍拉上城頭。

    世雄指著城頭又罵一陣。擔心城中派兵出來堵截。這才翻身上馬返回大營。營中此時已經結束了戰斗。各營將校正所部打掃戰場程世雄的親兵則在一裨將帶領下提心吊膽的追出大營直到見了程世雄。他們才放下心來。

    上百支火把簇擁著世雄把大軍迎回營去。大營中士卒听說程大將軍無恙。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歡呼此起彼伏如同澎湃的巨浪。楊浩置身其中。真正感受到了程世雄的個人魅力在他的隊伍中有著多麼巨大的力量。

    我。也能麼?楊有些口干舌燥。

    雄已經看到了舉著火把的他一臉血污的樣子。那樣子看起來很丑陋如果讓一位嬌滴的小娘子見到了可能會嚇的做惡夢。但是在程大將軍眼中。那卻是一個戰士最光榮的勛章。

    他沒有在人前表現出對浩特別的關護。只是淡淡一瞥便回轉大營。進入前營之後。他便吩咐下去。令人馬上向官家營匯報今晚敵軍偷襲的詳情。又向本其余各營以及東南北三處圍城大軍以鼓訊和燈訊傳遞了消息。這才返回中軍本陣。

    楊浩注到。前營:置俘虜清掃戰場的事程世雄一句不問。完全交由前營守將負責。他麾下其他各營的將官也都嚴本營。並無一人離開隊伍趕來慰問主帥的安危。只以燈火訊號發出詢問。的知程世雄安然無恙後各營的燈火便次第熄滅。進入一片沉寂。仿佛今夜從不曾發生過這麼一場鏖戰似的。楊浩不禁暗暗欽服這看似粗獷的漢子治軍有方。

    回到中軍。程世雄和親兵們一起到角營灶旁。親的井里提上水來。士兵們相沖刷著身上的血污。程將軍和普通士卒一樣裸著上身。如果不是他臂上有傷。看來他也要提起一水來。痛痛快快的沖個涼。

    士兵們嘻嘻的沖洗著身上的血污。他們的一些袍澤兄弟就在方才的一戰中喪了命。還有一些負了傷斷了手腳。如今正在郎中照料下養傷。可是從這些士們臉上楊浩完全看不出一絲哀傷和緬懷。盡管方才並肩做戰時。這些子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同伴去擋一刀。以刀槍寫人生。視死如等閑。就是粗獷的西北大漢。因為石雙之死一直抑郁在心的楊浩看到這些好男兒放下生的快意模樣。不禁也敞開了自己的胸懷。因為石雙之死而一直郁積于胸的悶氣一掃而空。

    他解下束發的布巾。讓一頭長發披撒;脫下自己染血的戰袍。裸著那與袍澤們相比略顯單的身子。提一桶水。自頭頂暢快淋灕的澆下。甩一甩細密珠。仰頭望向靜謐而湛藍的天空。天空中繁星無數。那里邊有一顆。一定就是石雙的英靈。

    “兄弟。不錯啊。看你文文靜靜的。第一回上陣殺敵就敢這般凶悍。像咱西北的兵。沒給咱大將軍丟臉。”往回走的時候。範老四搭著楊浩的肩膀夸獎。

    新兵總是受人排擠欺負的。哪怕程大將軍曾經叫他一聲“浩哥兒”如果他是個甭種。照樣不會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戰場上。想贏的別人的尊重。就的一刀一槍的憑本事去拼。今日一戰。楊浩已經被程世雄麾下這些驕兵悍將命之徒視為自己人了。回到中軍。眾親兵侍衛散去。各回營帳休息。程世雄掀開帳簾剛要進帳去。忽的頓住腳步。頭喚道︰楊浩。”楊浩所住的營帳就大將軍營帳的左側。他正欲進帳。聞聲止步。轉來︰“大將。”

    “你今夜遺下的那三刀。可曾補上?”

    楊浩微微一怔。隨露出會心的笑容。他雙手抱拳。鄭重說道︰“回大將軍。那三刀。屬下已經補上了。”

    世雄摸摸頜下的大胡子。側頭看著他。營帳中的燈光流瀉出來。映在他的眼楮上。他的眼楮里有一抹狡黠的意味︰“這人肉樁子。比那木樁如何?”

    楊浩一嘆。答道︰不好劈啊。”

    程世雄哈哈大笑。一掀帳簾便鑽了進去︰“好生歇了吧。大丈夫要出人的。這世上還有是人肉樁子你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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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滄海桑田

  劉繼業逃回城去之後,為他六百壯士戴孝祭拜,痛哭失聲。經此一戰。皇帝劉繼元無心驚膽戰,對於夜間襲營的提議再不敢接受,只令四城緊閉,防止宋軍再度攻城。這位後漢皇帝在宮闕之內每日登高遠眺,向北方悵望,猶如一塊望夫石,他的求援信使早就派出去了,可是契丹人卻始終不曾露面。難道父皇帝已經拋棄了他這個兒皇帝嗎?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繼元無愈來愈是絕望。

  這兩天,楊浩已和程世雄相處的親密無間,楊浩上一世養成的規矩本分、文質彬彬,在這些老兵油條子的影響下已蕩然無存,現在的他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兵了,一個有些痞氣卻更具野性的軍人。

  這一天,他和范老四、劉世軒,帶領一隊軍卒離開大營,向西南方向掃蕩。因為軍中接到消息,被打得潰散四逃的北漢殘兵這兩天破壞了糧道,襲擊了自廣原趕來的輜重隊伍。由於程世雄這支人馬原本的任務就是負責掃蕩外圍,因此官家將原本圍攻西城的禁軍稍微整頓後重又調上前線,代程世雄分擔一部分防務。令他出動一路人馬確保糧道安全。本來楊浩是他的親兵,不需要執行這樣的任務,但是程世雄嘴上雖說軍營之中不徇私情,對他畢竟有些關護,便讓他擔負了這個任務,其中不無錘煉之意。
“楊指使,前方有一個村子,說不定就有北漢的殘兵敗將躲在村中。咱們要不要去搜一搜?”



范老四指著前方一個小村莊向楊浩詢問道。范老四和劉世軒是這一路人馬的“差使”,是官,但是沒有品級,只是這百十名士卒的統領,楊浩是程世雄的親兵,派出來之後臨時委了個“指使”的官,是這支隊伍的負責人,不過這“指使”同樣是不入流的小官,連品級也沒有。



楊浩向前方望去,只見平原上有一個村落,村子十分破敗,殘垣斷壁、茅屋土牆,村前又有一條小河流過,四下一望都很荒蕪,縱然真有北漢殘兵,也沒有辦法在此設伏。便頷首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進村去,劉大哥,范大哥,你們再側翼照應。”

  楊浩頭一次帶兵,雖說手下只有百餘名士兵,當的又是個比弼馬溫還小的官兒,但是有任何決定都十分的謹慎,對士卒們也十分的關護,“兄弟們給我衝”和“兄弟們跟我衝”哪個是真把別人當了兄弟,縱然這些士兵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

  他謹記著“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擁戴“這句話。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來兩個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經對他有了幾分真正的敬意。

  楊浩說完不待他們推辭,便率了一路人馬先行往村子裡走去。村子裡靜悄悄的,這一對大兵扛槍衝進來,也沒有雞飛狗跳的景象,這個小村子實在是太窮了,就像村口那兩株葉子稀疏的百年老棗樹,幹別的不見一絲油水。

  楊浩並不向每處院子,每間房子搜索,那些破院子、破房子葬上十個人便無法遮掩行藏,他只是沿著大路向前走,一直走到村子盡頭,在一些主要路徑上都安排了警備,這才向後面要要回收示意,范老四和劉世軒兩個兵油子率領所部散開,逐門逐戶搜索,江村名門驅趕出來。

     村子裡是有人的,儘管兵災四起,可是這些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兒,從生到死到過二十里外地方的人屈指可數,他們生於此,長於此。便也只想死於此,儘管這裡是那麼的貧瘠。所以當這些沒有什麼見識。但是卻見過大宋兵。折家兵、北漢兵。契丹兵。甚至西域雜胡遠來劫掠的。盜匪的百姓們被一家一家的從房子裡趕出來時,楊浩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到驚慌,而是一片木訥的神色。

     這些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是無一例外的是骨瘦行銷,衣衫破爛,有些人家窮到孩子根本沒有衣服穿,裹著破舊的被單兒走出來的。

     楊浩微微皺了皺眉,對迎上前的范老四道:“都是些苦哈哈的村民。沒有一個想當兵吃餉的,不要為難了他們。”

     范老四咧嘴笑道:“哈哈,楊指使不必擔心,這些村民家裡出了些壇壇罐罐,還有那一床快要爛掉的被褥,哪裡還有什麼東西,兄弟們看不上眼的。”

     楊浩提著刀,目光在那些神情呆滯的村民們身上一掃,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年輕姑娘,便道:“嗯不管有沒有值錢的東西,都不許劫掠,這是我帶兵的規矩,還有一條不得姦淫婦人。”

  范老四道:“這一條,范老四敢向楊指使拍胸脯兒保證,咱們程大將軍麾下攻城掠地,疆場廝殺,拾撿錢財的事是有的,大將軍也不禁止,但是這一個淫字,咱們程家軍是決不會觸犯的。“

范老四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樁破宅子里傳出一聲夫人的哭喊:“軍爺開恩,饒了我們母子吧,哎呀......

     楊浩眉間微微一挑,立即舉步向那棟房子走去,范老四剛在他面前誇下海口,如今聽這動靜,也不知是否那個軍卒見色起意,要欺凌人家婦女,不僅悻悻罵了一句,隨著楊浩快步走去。

     楊浩走到哪棟院落,就見一個士卒一手持刀正要往房裡闖,一個女人卻托住他的胳膊使勁往外拽,同時苦苦哀求道:“軍爺,小婦人沒有騙你真的沒有騙你......

  楊浩看這情形不像軍卒欺凌婦人,臉上怒容這才散去,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軍卒扭頭一看是他,連忙振臂甩脫了那婦人,說道:“楊指使,屬下奉命搜查房舍,將所有村民帶出來,可這夫人卻藉口她的兒子染怪病見不得光,以為阻撓,這房中想必是有什麼古怪之處。”

     “哦?”楊浩向那婦人看去,這婦人年歲並不太老,感覺上似乎只有三十出頭,但是頭髮花白、臉色憔悴,依稀有幾分自己老娘的影子。楊浩心弦微微一顫,忙道:“大嫂切莫哭泣,你兒子多大,生了什麼病,竟然見不得光? ”

      那婦人見他說話和善,連滾帶爬的便撲到他腳下,流淚哀求道:“這位太尉你行行好,放過小婦人、放過小婦人的兒子吧,我家窮迫不堪,那裡會藏什麼漢兵,小婦人不敢欺騙太尉,我兒自幼患有奇病,平時看來全無異樣,就是見不得光,只要被日光照到,便起一身皰,弄不好便全身潰爛,有性命之危。小婦人說的全是實話,村中老少人人知道,絕不敢欺騙太尉啊。 ”

      范老四勃然大怒:“你這婦人又在胡說,你兒到底是人還是鬼?天下間那有一個人好端端的什麼都不怕,唯獨怕見日光,你這分明是搪塞,欺哄我家指使!”

      那婦人被他一喝,嚇得渾身發抖,楊浩揮手制止了范老四,彎腰將小婦人扶了起來,緩聲道:“本指使奉命搜索北漢殘孽,這房子是一定要搜的,你既說你兒子見不得光,那我便進去看看如何?”

      那婦人還未回答,范老四便道:“既如此,那屬下進去搜搜。”說罷抬腿便踢開房門闖了進去。楊浩心下感激他對自己的關愛,但是對他莽撞的作風卻不太適應,他微微皺了皺眉,最後跟了進去。

      房門踢開,一束陽光照進去,在地上形成一條長方形的光影,在對面炕頭上,蹲坐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抬起一條細黃瓜似的小胳膊,正努力遮擋著刺眼的陽光。

      范老四進了屋只看他一眼,便當他死人一般不再去看第二眼,他緊握鋼刀謹慎地四下打量著,可是這殘破的房子裡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到處空空落落的,那裡藏得住人。

  楊浩跟進屋來,看了那孩子一眼,說道:“關上房門。”

      隨後進來的那名士兵忙把房門掩上,房中光線頓時柔和起來,炕上那個孩子這才把手輕輕放下,那雙眼向楊浩望來。他瘦的可憐,細細的脖子撐著一顆跟身材相比顯得有些大的腦袋,他的皮膚慘白,眼珠有些發黃,蹲坐在炕頭上的樣子就像一條狗兒,可是她的眼神卻像是一匹狼。

      楊浩一步步向他走過去,那婦人緊張的叫:“太尉老爺。”他想衝過去護住兒子,卻被那軍士一把抓住。

      楊浩溫和的問道:“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不說話,只用一雙敵視的眼睛看著他,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娘沒有騙人,我相信他說的話?”

      “小孩子眼中的敵意立刻消失了,小孩子的心靈世界是簡單的,愛簡單,恨也簡單,而且容易滿足,楊浩這句相信他母親的話一出口,便立即博得了他的信任,親切,還有感激。

      “你從小就生了這種病嗎,沒有出去玩過嗎?”

  這一回,小孩子說話了:“出去過,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娘就每天晚上陪我出去,沒月亮的時候就打燈籠,這村裡我熟得很,我還爬過樹掏過鳥蛋,可是......沒人陪我玩,別家的孩子那時候都睡覺了。”

  “嗯。”楊浩親切地摸摸她的腦袋,頭髮很稀疏。他知道,這孩子得的是一種奇怪的皮膚病,一萬個人裡也未必會有一個人得這種病,眼前這孩子無疑就是其中的一個。在這個時代,一個只能晚上見人的人,他該活得多麼艱苦,他的家很窮,而他永遠
也不可能成為家裡的頂樑柱,但是她的母親依然疼愛她,撫養他,可以想見這在本就貧窮的小村莊裡他們娘兩活的多麼不容易。

  楊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狗兒。”

  “沒有大名”

  “沒有,我要名字沒什麼用的,除了娘,我見不到旁人,也沒有人叫我。”

  楊浩聽得心裡一酸,他是個孤兒,可是這個孩子比他更孤苦,所以也更早熟,他的話引起了楊浩的共鳴,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入懷,摸出了四十文大錢。那是他領的一個月的軍餉。楊浩把錢全放在炕頭上,然後向范老四和那軍卒擺擺手,說道:“咱們走吧。”

  那個狗兒用灼灼的目光盯著他,等到楊浩走到門口,他忽然問道:“大叔,你叫什麼名字?”

  楊浩回頭看她。笑道:“大叔叫楊浩,記住了?”

  狗兒歪著頭,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記下這個名字,然後他很認真的點點頭,說:“楊浩大叔,我記住了。”

  楊浩回頭一笑,他因為一時的心靈悸動,隨手把這個月的餉錢都留給了這對可憐的母子,他不可能見到每一個可憐人都因為憐憫而去幫助他們,也幫助不了他們一輩子。這一刻的偶遇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離開了這戶人家,楊浩在村中又搜尋了一陣,這個村落是廣原往北漢運糧的必經之路,但是村中並沒有那些北漢殘兵的踪跡,從這些村民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此刻已是午後,雖然不是正午烈日,但是陽光依然炙熱,楊浩率隊又向前搜索了一陣,便向來路返回。

  當陽光終於不再那麼炙熱的時候,楊浩率人趕回了北漢都城。翻過了一道山梁,看到眼前大平原上的那座孤城時,楊浩一下子呆住了,他帶領一百多個士兵也全呆住了。

  眼前原本是一座雄偉的城池,在那座城下,一座座營寨綿延無際,營寨中旗如雲,戰鼓如雷,城池四面,都有無數戴著紅纓范陽帽得戰士在廝殺著攻城,箭矢來往如烏雲密布,數百架石機拋擲的巨大石塊
如流星雨轟擊著大地......

  但是現在,那些景象全不見了,空中來往令人膽戰心驚的巨石沒有了,滔滔洪水而來淹沒了半城,北漢都城現如今已是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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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一計不成


最近雨水很充沛,大小河流都是爆滿,然而莫名其妙的就把北漢都城變成了一片汪洋澤國,這可能嗎?

    正當有些心眼直的宋兵驚慌失措的尋找著自己的隊伍時,楊浩心中靈光一閃,已經明白過來:“引水灌城,這是我宋軍借助天地自然之力以水灌城啊。”

    楊浩剛剛想到這兒,就聽一陣戰鼓聲起,河水湧來的那條山谷中突然殺出無數兵卒,看服飾正是大宋禁軍。他們乘著小船兒,更多的卻是站在粗大原木綁紮而成的巨大木筏上,船上和筏上裝著強弓硬弩,士兵抵著一人高的大盾,藉著水流的湧動,不需費力撐划,便鼓譟著向北漢都城南門衝去。

    自古以來,借助自然之力威力何止勝過千軍萬馬,博望坡一把大火,關雲長水淹七軍,都是利用地勢,借助水火自然之力,人為製造一場災難。然而,這裡畢竟是一座高大雄偉的城池,城基甚為寬厚結實,這場人為製造的洪水能一舉制之麼?

    “快看快看,那是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的人馬。”有些眼尖的士兵看到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木筏上所立的旗幟,便興奮地喊叫起來。他們立在山脊上看著,只見那位步軍都虞侯趙將軍率領各種簡陋的船隻,木筏一路吶喊著殺到北漢城下。

    城中早有所恃的北漢軍立即發出一陣密集的箭雨向他們襲來。因為洪水淹到了城池一半的高度,他們距城頭的位置已經很近了,可是立在這樣操縱不便的船隻木筏上,既不能攜帶重型攻城武器,又無法靈活躲閃敵人的箭矢,正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大宋禁軍雖然驍勇善戰,這一輪衝鋒還是在無數箭雨下無功而返。

    隨即,原本駐守南營的宋軍再度發起了攻擊,一員宋將戰的興起,棄盔解甲,乘小船於前,親擂戰鼓激揚士氣,不料城頭箭如飛蝗,他連躲閃之處都沒有,手下親兵立在狹窄的小船一側用盾為他護住身體,只不慎露出一線空隙,一支利箭便射中他的腦袋,主將身死,士卒潰散,第二輪衝鋒又失敗了。

    隨即,宋軍一方暫時進入了沉寂,顯然將領們正針對這種情形在商議對策。楊浩看看他們出兵的那座山谷與自己這裡是相連的,便趕緊招呼士卒道:“走,咱們快去與大隊人馬匯合。“

    他們沿著山脊一路行去,堪堪走到那座藏兵谷,已經發現了宋軍的一桿桿大旗,忽地聽兵士驚呼道:“我家程將軍出兵了。”

    楊浩駐足一看,果然宋軍再度發兵,一桿大旗上高書一個程字,旗下立著手拄大戟,昂然而立的程世雄。這一遭兒,宋軍不再使人力硬攻了,在程世雄身前有數十架木排,木筏上堆著無數碎木柴草,只使幾個小校在木筏兩側控制著方向,駛向北漢城下。

    木筏將到那座城市南門時便放起火來,那些識水性的宋兵跳下水向後面遊去,一架架木排接連撞上南城門,一時烈焰焚天,濃煙滾滾,把城樓上戌守得北漢兵都熏烤的逃到了兩旁城牆上去。大火沖銷,就連水面都映得彤紅一紅。

    楊浩等人一面觀戰,一面向那座山谷靠攏,山谷中早有人看到他們這支隊伍,已派人迎上前來,問明是負責掃蕩外圍的人馬歸來,便向他們指引了本陣的所在。楊浩等人不急著趕向自己城池,只在山脊上看著自家將軍攻城。

    那數十架木排擁塞在一起,火焰沖天燒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餘焰尚未燃盡,程世雄的大筏已讓開位置,高聲喝道:射箭!“

    後面轟然應諾,一隻比程世雄的木筏更龐大的筏子駛上前去對準了城門,木筏上有一隻怪模怪樣的大弩,那是一隻“八牛弩”,數十人絞弦上箭,八牛弩上,中間是一支比投槍還粗的巨箭,左右各有三枝細一些的小箭,稱為“一槍三劍箭”,此箭一發,射在被烈火幾乎燒透的大門上,本已被火燒得搖搖欲墜的巨大城門受不了重創轟然倒下,洪流一擁而入,程世雄大喜,剛欲揮戟號令三軍乘機入城,不料那城樓搖晃幾下,竟因下邊失去支撐,又受洪水浸泡,一下子垮塌下來。

    巨大的城樓一倒,把洪水激起一團兩丈多高的巨浪,衝翻了最前面的幾隻小船小筏,把程世雄的大筏也推得向後一衝,若非他以大戟牢牢釘住筏面,此時便和筏上許多士兵一樣摔倒在地。

    這一來城樓垮塌,雖然城樓主體被沒入水中,但是有它阻著,想要藉洪水一擁入城也成了泡影,尤其是城樓的一角飛簷還豎在水面,阻礙了木筏和小船靠近,速度更是大受影響。北漢城頭守將正是劉繼業,他見此情形暗叫僥倖,連忙組織弓弩手自斷牆左右向船上筏上射箭,阻止他們靠近。

    劉繼業立在城頭,一面指揮調度,一面手執大弓,親自向宋軍射箭,他箭術如神,射無虛發,弓弦一響,必有一名宋軍中箭倒下或一頭栽入渾濁的洪水。程世雄立在激盪搖晃的木筏上,腳下無根,平時的勇武連六分都發揮不出來,手中的大戟沒有用武之地,他便拔出佩劍撥打城頭箭雨,一著不慎險被劉繼業射中,身旁的幾名親兵更是早被劉繼業的神箭射得穿胸而過,仆斃在地。

    程世雄恨得咬牙切齒,大吼道:“發踏橛箭,給本將奪下城頭。”

    那張八牛弩又改了作用,一隻只短而粗的箭矢被搭上了弓弦,一排排地射到城牆上,牢牢地釘進牆去,只要筏子能靠近城牆,士卒們便可以借這些箭矢組成的“梯子”攀爬入城,可城頭箭發如雨,滾木礌石一類的防禦武器更不短缺,木筏本不及當初在城下步行時快速,此時更難靠近過去。

    雙方鏖戰許久,各自死傷無數,正戰作一團時,城中居然又推出了一個大草包來,竟把南城門塌陷造成的漏洞給補上了。那些柴草都浸了水,難以引燃。濕沉之餘,卻仍保持著柴草的柔軟,根本不怕巨駑激射,而且這樣的大草堆,你就是靠近了也無法攀爬,有這個草堆堵著,本想藉城牆被攻破入城的希望更顯渺茫。

    趙匡胤遠遠看著,眼見一個個宋兵暴露在城頭箭雨之中下餃子一般掉落水中,恨不得如當年一般親自披甲執銳殺上戰場,可是他現在是一國之君,親上戰場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夢想了。何況,他親上戰場,便能一戰功成麼?城中也不知是哪位守將指揮,居然臨危不亂,把對守軍本來不利的條件轉化成了更易守城的條件,此刻洪水滔天偏偏卻借不上力,空有大軍在手卻派不上用場,趙匡胤的心中越發焦急起來。北面北面契丹人的快馬正在一步步靠近啊。

    “傳令,鳴金收兵!”趙匡胤咬著牙根發出了收兵的命令。

    三戰俱潰,遺下無數死屍,宋軍鳴金收兵了。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了,洪水的流速也已經趨緩,渾濁的流水中枯木敗葉翻捲上下,遠處,水中若浮若沉的還有許多將士的屍體。一片汪洋之中,北漢都城好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巨大堡壘,沒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挨到洪水退卻契丹人趕來,但是至少現在,至少今晚,它仍然好端端地矗在那兒。

    殘陽如血,楊浩和范老四,劉世軒並肩坐在山梁上的一方巨石上。

    石頭被太陽曬了一天,現在坐在上面屁股底下還有餘熱,熨得很舒服。已經是傍晚了,但是因為沒有風,所以顯得異常悶熱。

    此時如果天上飄來幾片烏雲,下一陣毛毛細雨,整個天地就能馬上變得清涼起來,但是他們眼前明明是一片汪洋,這人為製造的洪水卻不能稍稍降低天氣的炎熱,這就是天威與人力的區別。行營裡的那為天子,此刻天威如何,是不是正發雷霆大怒?

    三個好友坐在石上,望著遠處那座突然顯得陌生起來的城池,范老四輕輕嘆了口氣:“如今咱們倒是不怕漢軍襲營了,可是要攻下此城,似乎更難了一些。大將軍去行營商議軍機,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想出旁的法兒。“

    劉世軒指著遠處的城池道:“那城牆雖以黃土築成,卻堅逾磚石,而且城牆極厚,這水既一衝不垮,如今水勢變緩,更難奏效了。”

    楊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天氣極為炎熱,既然水沖不垮,若是再將水堵住呢?你們可記得被雨淋過的地面,再經日頭一曬,便要捲起一層皮來。若是這被水浸過的城牆再經烈日曝曬,必然也會皸裂,說不定那時只要伸手輕輕一推,這城牆就塌了。“

    范老四“咦”地一聲道:“這個法兒似乎不錯,說不定真的可行,楊指使是大將軍身邊的親信之人,不妨把這個主意說與大將軍聽聽。”

    “你們在議論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三人回頭一看,急忙跳將起來叉手施禮:“大將軍回來了。”

    “嗯!”程世雄不打仗時毫無將軍架子,他擺擺手,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那方大石上,擰著眉毛看向遠處那座城池,隨口說道:“坐。”

    范老四和劉世軒不是他身邊的人,與他畢竟隔著一層關係,一見大將軍到了,便覺有些拘謹,忙到:“屬下不敢打擾大將軍思慮,這就告退。”

    程世雄沒好氣地道:“思思思,思個屁,死了那麼多人,這座城還是一動不動,還不如在城下日夜擾戰,說不定還有機可趁,那程德玄出的餿主意......”

    說到這兒,他忽地意識到有些不妥,出主意的雖是程德玄,採納主意的卻是官家,這樣發牢騷可就有點大不敬了,雖說眼前這三人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便擺擺手道:“你們去吧。”

    三人連忙退下,程世雄扭頭看了一眼,又道:“楊浩,你留下。”

    楊浩應聲止步,其餘兩人趕緊離去,程世雄問道:“你方才說的什麼法兒,又浸又曬的?”

    楊浩把自己的想法又說了一遍。程世雄哂笑道:“說得容易,你可知道那黃夯泥土都初築城時都滲了糯米汁的,城牆結實的很?你可知道那城牆有多厚?足足四丈吶,豈是一層地皮可以比擬的。要依你這法兒,這水至少得浸上十天,水汽才能滲透城牆,那時再使三五日功夫堵住缺口,洪水洩了之後再曬上五七八日,這城牆才有可能裂得開,這一算下來,恐怕得一個月左右了。“

    楊浩道:“大將軍,咱們攻了一個月的城,死傷無數兄弟,卻未進寸步,如今只耗上一個月的時間,便能輕而易舉的拿下這城,難道就等不得麼?“

    程世雄搖了搖頭,輕嘆道:“是啊,咱們真的是等不得了。”

    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站在山崖上看著那座水澤孤城,然後目光慢慢轉向北方,向那裡一指,說道:“明日一早,咱們就得拔營起寨,赴團柏谷駐紮了。“

    楊浩一呆:“去那裡做什麼,又發現了哪一路北漢人馬?”

    程世雄沉聲道:“不是北漢兵,而是契丹兵,契丹人出兵了!”

    楊浩聽了頓時怵然一驚,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契丹,女真,蒙古,明之韃靼,女真,這些來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素來就是中原農耕民族的噩夢,特殊的生活環境,促使他們始終擁有相對於中原漢人更為強大的進攻性武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戰士,他們的驍勇,楊浩早在一卷卷史書中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就要與他們對上了?

    程世雄淡淡的道:“本將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契丹人兵分兩路,一路由南院宰相耶律沙,翼王耶律敵烈及大將耶律蛙哥,耶律德里,令穩都敏,祥穩唐率兵趕赴通天河,另一路由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北院大王耶律屋質,自插雲嶺而來,兩路大軍遙相呼應,形成鉗勢,來勢洶洶啊。“

    楊浩聽了大吃一驚道:“契丹人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這這不是發傾國之兵力了嗎?

    程世雄微微一笑道:傾國之兵倒是未必。北國戰將如雲,也不只這幾員將領,不過此番派來的都是他們有名有號的大將倒是不假。官家方才商議軍機時還對契丹皇帝此番安排讚不絕口呢。“

    楊浩喜道:“讚不絕口?可是官家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程世雄啞然失笑:“並非為此。北國皇帝甫立,國中許多大將不服。在此情況下,若是北國皇帝只擔心自己皇位的安全,斤斤計較於眼前之事,必然不願出兵襄助北漢。然而,如果他夠聰明,看的足夠長遠。就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草原各族各具強大實力,如果以武力征服各部保住皇位,必然後患無窮。如果他能說服各部,以維護契丹的理由將各部團結起來發兵救援北漢,他就能把指揮調度大權掌握在手中。一但勝了,這更是新帝登基後第一桩大功。這個契丹皇帝精明的很,官家識英雄重英雄,可他一發兵。咱們打北漢就吃力的很了。“

    楊浩道:“那麼官家令大將軍駐守團柏谷,可是為了阻止契丹人攻來?”

    程世雄道:“不錯,這一番討伐北漢,官家勢在必得,徵調了大量的軍隊和輜重糧草,豈肯無功而返?官家當初發兵時就擔心契丹人終會出兵,早已令潘美,郭進兩員大將守在通天河畔,又令李繼勳,何繼筠守在插雲嶺上,卡住了這一水一陸兩條要道,但是官家還是放心不下,你要知道一旦讓契丹人長驅直入,於城中北漢軍裡應外合,我們的大軍就危險了,官家怕是也不能安然南返。是以又派俺老程去團柏谷駐守,隨時出兵接應潘,李兩路人馬。至於這北漢 ......“

    程世雄搖了搖頭,嘆道:“若是幾路大軍都能擋得住契丹人的鐵騎。堅持一個月以上,這北漢便要從此姓宋了,若是不然,恐怕官家這一遭兒又要無功而返。唉,這北漢 ......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啊。自郭威朝時,便打來打去,反反复复直到今日,北漢越打越窮,越打越破,可是在契丹人的支援之下,它卻總是不肯倒下。“

    楊浩擔心地問道:“那麼將軍覺得,咱們能擋住契丹鐵騎一個月的攻擊麼?”

    程世雄沉默有頃,說道:“還沒出招,誰知道誰勝誰負?不過 ......以我預料,若是指揮得當,打上幾個勝仗是可能的,但是契丹人氣勢洶洶而來,咱們想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擋他們一個月,恐怕......很難辦到。俺猜,官家也是這麼想的,他只是還不甘心而已,再過幾日,若是仍無希望攻下北漢城,恐怕他就要改變主意準備撤兵了。“

    楊浩站在他身後,看向那座被洪水圍住的城池,沉默半晌,說道:“將軍,屬下覺得,如果這一番不能滅了北漢,卻也未必就無功而返。其實,臣下有個法兒,這法兒在中原是行不通的,但是在這地廣人稀的西北地面上,相信卻能奏效。屬下相信,這法兒只要使出來,北漢不滅也滅了,只是......這一計雖不需刀槍劍戟殺來殺去的,其中的麻煩卻不比戰場廝殺為少,不知道官家會不會接受。“

    程世雄豁然轉身,很感興趣地道:“喔,你有什麼法兒能不動刀兵便滅了北漢,且說與本將軍聽聽。”

    楊浩往山下一指,胸有成竹地道:“這一計 ... ...便是釜底抽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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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12:31:07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連升三級


楊浩說道:“將軍你看,原來咱們還看不出什麼,可是此時此刻,立足於此,從這裡看下去,那一片汪洋中的,不過是一座孤城,一旦洪水退卻,這座城如何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未等程世雄疑問,楊浩把手徐徐一揮,說道:“靠的就是北漢各州縣的那些百姓。那些百姓大多面黃肌瘦,家無存糧,然而就是他們這些看起來比乞丐強不了幾分的百姓,在向北漢朝供應錢糧稅賦。北漢從百姓手中一文一文的榨來血汗,維持著他們對契丹人的孝敬,維持著他們的軍備軍餉,維持著那些高官貴人的優渥豪綽的生活。

    西北地區本就地廣人稀,比不的中原人口密集,流動也快,如果咱們能把這裡的百姓遷往其他地方,那麼北漢還有什麼?就只剩下這一座城池而已。沒有了百姓,誰來供養他們?沒有了百姓,兵員的損失他們從哪裡補充?沒有了錢糧和軍隊,他們拿什麼守住北漢?那時候,他們想不亡都不成了。“

    程世雄聽罷怔了半晌,一拍大腿,喜道:“妙啊,這麼損的法兒 ......啊不,這麼高明的法兒,俺老程怎麼就不曾想到,果然是一條絕妙的絕戶之計,哈哈哈......“

    楊浩笑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從來不把這些升斗小民放在眼裡。這些小民就像風中的小草,任誰有兵,來了都能踐踏一番,可是不管是誰,都離不了這些卑微的小民,民為國之本,這句話絕不是一句空談。這些人上人,誰也不能真的離開這些小民,離了他們,這些大人物也就沒了立足之本。一旦他們失去利用價值,契丹人也不會再來幫他們。

    可是,這麼做並不比打仗簡單。甚至還要麻煩,故土難離啊,哪怕他們要遷去的地方富得流油,這些從不曾離開國家門的百姓還是會畏懼,會擔心,怎麼遷移,這麼多的人口一路的飲食住宿如何安排,遷移到哪裡,到時候房舍,田地如何分配,如何安撫,這些事都棘手的很......“

    程世雄樂不可支地道:“俺只負責打仗,這些事再棘手也與俺老程毫不相干。要頭痛,讓官家和他那些大臣文官們去頭痛吧,嘿嘿,事不宜遲,俺這就去說於官家聽。“

    他重重一拍楊浩的肩膀,讚道:“你不錯,你真的很不錯,哈哈哈......”

    程世雄毫無五品大員的形象。得了這樣好計,頓時眉飛色舞,像只大馬猴似的跑到趙匡胤那裡得瑟去了。

    楊浩被他親熱的一巴掌拍的半邊膀子酸麻,看著程世雄一溜煙離去。他苦笑幾聲,抬頭看看天色。心道:“我該練刀了。”他緊緊佩刀束帶,也向山坡下走去。

    趙匡胤與文武臣僚們計議半晌,眼看眾文武都離開了大帳,他坐在那兒卻一動不動,如今有太多的取捨讓他難以放下了。此番出兵是為了北漢,北漢這塊肥肉就在眼前。再給他一個月時間,應該就能拿下來了,可是契丹人終於還是出兵了。

    契丹人的國力,現在是在他之上的,而且這裡距契丹人太近了,他們策馬揚鞭,若無山水相阻,幾乎朝發夕至。可是自己這邊呢,戰線拉的卻太長了。現在還不是與契丹人決一死戰的時候。他清楚地認識到,要與契丹人一戰,必須得充分準備,解決所有後顧之憂,積蓄錢糧,準備充足的針對北方騎兵的武器和戰術戰法,現在要在契丹人的家門口打一場硬仗,是不智之舉。但有小胜,無力追之,若逢大敗,這兩條腿卻是跑不過契丹人的四條腿的,那時恐怕這支精銳之師就得交待在這兒。

    然而,以前與北漢征戰,契丹人總是及時出兵干擾,致使雙方難動大的干戈,這一番成功本已在望,就這麼退卻了?下一次的機會,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趙匡胤正在心中權衡利弊得失,一個小黃門兒躡手躡腳地走進大帳,彎腰禀道:“官家,廣原防禦使程世雄求見。”

    “喔?”趙匡胤濃眉一挑,吩咐道:“宣他覲見。”

    程世雄進入大帳,只見官家一身戎裝,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兒等他,連忙上前參拜,他還未及拜倒,趙匡胤已上前一步,笑微微地講他攙了起來:“程將軍不必多禮,此刻非比升帳朝會,來來來,坐下說。“

    一旁小黃門搬過了錦墩,程世雄叉手站著,侯趙匡胤轉回案後坐了,這才行了一禮,欠著屁股坐了下去。

    趙匡胤滿面春風地道:“程將軍去而復返,可是有什麼要事說與朕知道?”

    程世雄拱手道:“是,臣方才返回營中,吩咐手下將領做好明日啟程之種種準備,又將官家的聖諭說與左右親信知道,臣的身邊有一親兵,得知我軍如今兩難處境之後獻上一計,臣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所以匆匆跑來報與官家知道。“

    趙匡胤最喜歡憨直粗魯的武將,而程世雄又是折家的將,如今雖對他稱臣,實際上卻是聽命於折家。心中更存了招攬之意,是以聞言親切的贊道:“好,程將軍不但戰陣上驍勇無敵,還能為朕出謀劃策,朕很是歡喜,你且說來,是怎樣的妙計,“

    程世雄便把楊浩的話說了一遍,趙匡胤聽了沉吟不語,程世雄不禁忐忑起來,試探著問道:“官家可是覺得此計不可行麼?呃... ...俺這個親兵,入伍不久,見識自然是短淺的,若是說差了,還請官家莫怪。“

    趙匡胤搖搖頭,瞟了他一眼道:“你這個親兵,嘿嘿,做一個親兵著實可惜了。”

    程世雄聽出他弦外之音,不禁喜道:“官家也覺得可行?”

    趙匡胤正要回答,門口兒小黃兒又細聲細氣的禀道:“啟奏聖上,程德玄求見。”

    大宋臣僚私下都稱皇帝為官家,這是一種親暱而不失恭敬的俗稱,正式場合還是要敬稱聖上的,程世雄是外臣,當著他的面,那小黃門便改用了正式稱呼。

    趙匡胤不想讓程世雄迴避,免得他覺得自己把他當外人,便道:“宣他進來吧。”

    程德玄進入帳中,便見到官家高坐案後,一旁側首坐著程世雄,忙近前向皇帝大禮參拜。趙匡胤侯他行禮已畢宣他起身,淡淡問道:“天色已晚,程卿來見朕,有什麼事麼?“

    程德玄看了程世雄一眼,見皇帝沒有要他迴避的意思,便赧顏說道:“聖上,微臣思慮不周,弄這一場大水,不曾真個奏效,反而延誤了我軍攻城,特來向聖上請罪。“

    趙匡胤擺手道:“罷了,這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朕只恨你這一計想得晚了,唉!若是我軍一到北漢城下便用此計而非強攻,此刻北漢已然在朕的手中了。“

    程德率聽他並未怪罪自己,心中歡喜,忙又稟道:“微臣知道契丹人已然發兵,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方才遠眺北漢都城,苦思解決的辦法,忽地想到一條計策,特來獻於陛下。“

    “喔?”趙匡胤大為詫異,今番程世雄剛剛獻計,這程德玄又來獻計,看來取北漢還是大有可為啊。他欣然問道:“程卿請說,有何妙計呈上?“

    程德玄雙手高拱,謹然說道:“聖上,臣這一計,叫做釜底抽薪之計。”

    “啊!”程世雄大叫一聲,手指程德玄,剛想說一句:“俺的親兵已想到你前面去了。”忽地想起這是在皇帝面前,忙又閉緊了他的大嘴巴。

    趙匡胤知道他的想法,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方才說道:“釜底抽薪?如何釜底抽薪法兒,你且詳細說來。”

    “是,臣遵旨。”程德玄好奇地看了眼扭著大屁股好像有點坐不住似的程世雄,定定心神,朗聲說道:“聖上,凡砍伐樹木,必先去其枝葉,然後去其根底。如今北漢外有契丹之助,內有民眾貢賦,我大宋天兵在短時間內恐難攻下。如就此回返,三五年北漢元氣回復,下次討伐又要勞民傷財。微臣想,西北地方地廣人稀,最為寶貴的就是人口。如果我軍已必須要退,不得不退,何如把北漢國內的百姓盡量遷往我大宋呢?失去了百姓,北漢便名存實亡,不攻自破了。“

    趙匡胤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且詳細說說。”

    “是,聖上,幸虧聖上早有防備,如今潘江軍在通天河,李將軍在插雲嶺,已分別不下重兵防範契丹人攻來,又有程將軍去團柏谷接應左右,必可阻契丹人於一時。乘此機會,我們若將北漢民眾盡量遷往大宋,斷絕北漢的貢獻。這樣,不用幾年時間,北漢自會滅亡。只是,這如何搬遷,如何安置,如何安撫,還須像個穩妥的辦法,否則若激起民變,或者遷走的百姓大量死亡,則反失民心,大為不妙。“

    程德玄口才了得,將遷移北漢民眾的利弊得失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比程世雄更有說服力,趙匡胤聽得連連點頭,程德玄看在眼裡,心中暗喜,只道這一番畢受採納嗎,彌補上一計的遺憾,不料趙匡胤聽了卻沒有什麼表示,待他全部說完了,只點了點頭,淡淡地道:“程卿憂心國事,獻計獻策,朕甚嘉勉。此計,朕會令眾臣僚好生計議一番,天色晚了,朕也要歇息了。程卿,你們二人且退下吧。“

    程世雄,程德玄方才見他頻頻點頭,都道他肯欣然應允了,不想卻等來這麼一句話,二人齊齊一怔,連忙分別辭駕,拜別而出。

    一出大帳,程德玄便向程世雄拱手笑道:“程將軍,下官沒想到您也在這兒,今日攻城,程將軍之驍勇,令下官欽佩的很吶,戰陣之上,堪與程將軍匹敵的虎將著實不多。“

    這本是一句恭維話,可程世雄對這個本家卻不像上次那麼客氣,他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便道:“再如何驍勇,這城池不還是沒攻下來麼?此事不提也罷,明日本將軍就要發兵趕赴團柏谷,如今要回去安排一番,告辭了。“說罷揚長而去。

    程德玄愕然拱手,望著程世雄背影暗道:“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打不下那城,也用不著向我撒氣吧?真是......粗人一個。”他搖搖頭,也拂袖而去。

    程世雄一面走,一面在腹中大罵:“直娘賊,老子沒你能說,文縐縐的又是比做什麼大樹,又是什麼官家英明,竟來搶俺手下功勞。官家若把這功勞只算在你一人身上,那俺絕不罷休。“

    程世雄最為護短,否則哪有那許多驕兵悍將為他誓死效力,如今程德玄向官家獻計,其實並不知道他已獻上此計了,也算不得搶功。可是他見程德玄口齒伶俐,說的遠比他更具說服力,自己這先說的反不如這後說的,覺得愧對自己屬下,這股邪火兒自然要發洩在程德玄的身上了。

    一個無名火起,一個莫名其妙,兩人獻策者不歡而散,大帳中趙官家卻親手執著火燭,正望著帳中懸掛的那張大幅地圖出身。地圖非常簡陋,只有幾座重要城池和幾條重要的山川河流的位置,趙匡胤點了點北漢城的位置,在它周圍慢慢打量著。

    北面的插雲嶺,東面的通天河,兩者之間的團柏谷,三處都是要隘,然而,在三者之間還有無數的山谷河川,契丹人和北漢人更加熟悉這裡的路徑,一旦還有什麼可以通行的秘密要道,被他們突破進來的話,那麼這三處險隘的作用就全部喪失了。

    從地勢上看,穿過這一片邊綿的山脈,就是向南一馬平川的河谷平地,西面和東面都是山脈,整個河谷地就像被圍在當中的一片狩獵場,而置身中央的北漢都城就是那隻獵物,一旦契丹人鐵騎傳過那片要隘,北漢都城這只獵物就成了誘餌,自己這個捕捉獵物的獵人反過來就要變成被人狩獵的目標。十五六萬以步兵為主,陸戰一月有餘身心俱疲,又缺少戰車等抗拒騎兵的必要裝備的隊伍,一旦對上這只挾銳而來的虎狼之兵會是什麼下場?

    不能存著僥倖的想法,戰場上可以有僥倖,但是身為統帥者是不可以把僥倖當成依仗的,如今是該做好走的準備了,如果就這麼撤走,下次來攻北漢時它必然再度恢復元氣,可是帶上北漢的百姓一起走那就不同了。

    趙匡義暗忖:“如今北漢國百姓一共不過五萬餘戶,這還是把那窮山惡水山溝裡的人全都計算在內的,這麼點人口早已國不像國了,只是勉強支撐而已。

    若是能將北漢殘存幾個州縣的百姓盡量前往內地,哪怕只遷走三分之一,這北漢也要垮了,不過 ......那個什麼楊浩和程德玄都曾提到搬遷,安置,顯見遷移人口能否成功,這才是其中重點。

    朕如今秣馬厲兵,南征北討,試圖一統天下,打的是仁義的旗號。若這遷走的一眾老弱婦孺安排不善,暴死於途,那與直接在此屠盡北漢居民有何兩樣?此事一旦傳來,必受天下人指摘,未免得不償失。朕要用此計,先得想好這些民眾的搬遷安置才行啊。“

    趙匡胤的手指再度指向地圖,在北漢都城及其周圍徐徐地劃了個圈,然後向東緩緩滑去,滑向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 ......

    河南,山東,這一片區域相對平穩一些,也富裕一些,但是一下子安置兩萬多戶外來居民,恐怕哪個地方官都吃不消,但是可以一路行去,逐步安置,把帶走的北漢百姓分散安置,妥善安置在這四路。

    然而由此向東,整個進行路線幾乎是橫著的,猶如一條長蛇,處處暴露在契丹人的眼皮底下,以契丹騎兵的突破速度,如果橫下一條心來阻攔,恐怕各地駐軍難以阻擋,而自己的大軍也無法護應周全。

    另一條路,就是把這些百姓一路南遷,進入永興軍路,往府州,河中,延安一代轉移,這條路下去,越往南走越安全,尤其是一旦過了黃河,契丹人未必便敢再追下去,但是這一來,這些人口就要置於折家地方勢力割區,壯大他們的力量,恐更難讓他們馴服。北漢解決了,萬一西南再生事端,那不是一得之後又有一失?

    趙匡胤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轉身回到案前,把燈燭放下,高聲吩咐道:“去,傳朕旨意,程世雄部署楊浩,進諫有功,破格加官,著即攜升為西翔都監,任移民欽差副使,令程世雄撥一路人馬給他,立即著手北漢百姓內遷事宜。再傳朕旨意,攜升都監程德玄為引進副使,任移民欽差正使,全權負責北漢百姓內遷事宜。沿路官府,駐軍,當盡力給予方便,攜住兩位天使辦理移民內遷事宜,不得有誤。“

    一旁起居郎匆匆記述,起居舍人草擬聖諭,聽到官家擢升程世雄麾下一小卒為八品都監時,以二人整日隨侍天子,見多識廣的氣度,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訝異。

    都監是官,而且是八品官。從一個小卒,一個小吏,循正常途徑做官的話,那難度不亞於在某事業單位打零工的轉正為一名國家正式公務員。而且大宋官員分為九品,這人一步便從無級提升到八品,直接跳過了從九品,九品,從八品,這是連升三級啊。

    程德玄原來是八品都監,如今提拔為引進副使,正七品的官兒,這連升兩級的榮耀比他楊浩從小卒而做官,且連升三級而為監管的光彩來不免要黯然失色了。

    別看後人看戲曲,戲台上的七品官都是芝麻官,那是因為戲裡的主角盡是帝王將相,其實這七品官可不算小,正兒八經進士出身的博學才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弄個七品官當當的。

    如今大宋朝廷上,一二品的官多是虛職,用來給年老德昭,功勳卓著的老臣加封榮耀之用的。朝廷上真正掌大權的多是從二品、正三品開始的官吏,從五品往上的官那已是相當級別的高官了。這官豈是那麼好當的,後來的大宋咸安郡王韓世忠少年時乃一潑皮,人稱潑韓五,只因出身卑微,他當兵之後屢立戰功,也不過是個沒有品的小官,後來親手擒拿了反賊方臘,立下這樣的大功,這才升為從九品的承節郎。雖說後來做官不比開國時容易,更要循資履歷,由此也可見升官之難了。

    所以說,接近天顏就有這個好處,以帝王之尊,他未必記得住那些芝麻小官的官職,所以隨口一封,這職階就不低了。

    起居舍人匆匆擬好聖旨交予趙官家看了,趙官家瀏覽一遍,點頭允可。用過了玉璽,便有內侍太監持旨分別趕去傳旨。趙匡胤略一思忖。又喚過一個小黃門,沉聲道:“去,把程德玄給朕喚來,朕還有吩咐與他。”

    小黃門奉諭,一溜煙的去找程德玄了,程德玄接了聖旨,得知自己做了欽差天使,官升兩級,正自喜悅不禁,一聽聖上傳喚,慌忙整裝再度趕向官家的營帳,拜謝天恩。

    趙匡胤對他嘉勉一番,這才吩咐道:“程德玄,明日朕便撥一路人馬給你,搜羅北漢國遠近居民,軟硬兼施,把他們盡數遷往宋境。此釜底抽薪之計,是你與程世雄麾下楊浩倆人先後進諫,朕識人重人,賞罰分明,便把這樁大事交予你二人去辦。至於沿路官府,駐軍,你二人持天子節,可就近借助其力。 “

    “微臣謹遵聖命。”

    “你來,”趙匡胤把他引到地圖前。往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京東西路一帶用手指一揮,說道:“朕命你把這些老百姓帶到這裡,一路分散安置,直至京東東路。這是此番移民內遷的第一條路線,你要盡量循這條路線去走。“

    “是。”

    “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如果契丹人來的急了,獲悉朕遷走了北漢百姓之後沿途堵截追殺,而朕又不能發兵阻截,你等實在東去不得......”

    趙匡胤的目光慢慢移向西南。手指向那裡重重的一劃,沉聲道:“那就往西南去,引北漢百姓往府州延安府一代轉移,在那裡安置他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能不去盡量不走,但若事涉百姓安危。你亦可便宜行事。“

    程德玄心中了然,沉聲道:“是,微臣必竭盡全力,不負聖上所托。”

    此時楊浩正在半山腰營中練刀,他光著脊梁,剛剛滿頭大汗的劈下四百零一刀,一抬頭,就見一個小黃門在四個高大禁軍武士護衛下扭著屁股進了軍營,楊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全神貫注的在手中刀上,他還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居然升了官了,而且還連升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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