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littledick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61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6:49:32
步步生蓮 第36章 換日

    楊浩自忖爲盧多遜考慮的十分周全了,讓他“被迫”入宮示警,無論成與不成,有自己這個“刺客”扭著,他都沒有什麽罪過。他盧多遜是博學大儒,又素受官家綺重,值此國家安危之際,沒有理由不肯應承。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盧多遜居然當衆喝破他的行藏,驚怒之下,楊浩破驕而出,使一口氣殺出重圍,便向徘巷中遁去。待他尋回盧多遜府邸附近,找到自己繫在路邊的馬匹,跳上健馬驅策西向時,忽見城中兩處火起,在夜色中顯得份外分明。

    隨即,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了無數的逃檢、差役、左右軍巡院的人也是滿街遊走,那應急度較之他做火情院長時足足快了十倍。按照他當時制定的火險規定,一俟火起,立即取消夜市,閒雜人等馬上回家,九城戒備,只許火情鈾、教火官兵、雅持沼安的衙役公差、以及救助傷者的車輛出入,這一來楊浩深更半夜,單騎抽馬便立即凸顯出來。

    楊浩單騎抽馬目標過於明顯,迫於無奈,只得棄了馬匹,循小徑而走,此時他才現,開封府衙差、地保、逃戈壯丁正向所有街巷滲透,楊浩穿過一條小巷,前方街上已滿是巡檢,楊浩只得潛身在街巷邊伺機而動。

    過了片刻,就見前方一輛車子輕馳而來,也走向西而行,行至前方時被幾名巡檢攔住,車中人也不知拿出了什麽信物,那幾名巡檢舉起火把驗罷,頓現恭敬之色,忙閃開道路讓行。

    楊浩見了心中不由一動,待那車子駛到巷口時,他讓過前方馬匹和車子,輕如靈猿,倏然自高大的車輪後面閃了進去,雙臂一攀車底,身子便掛了上去。

    車輪轆轆,楊浩貼在車底,緊張地柚視著四周,只見路上行人漸稀,車子時時受阻,不過驗過信物之後,這輛車子總是能夠暢無阻,方向也是一直向西而行,這才漸漸心安。

    此刻,他已料定趙匡胤必已被害,趙光義如願以償,還是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可是他此刻沒有一絲被挫敗的頹喪,胸中反激起一股奔湧的血氣:“歷史仍在按它本來的路走下去?不!絕對不會!該變的,已經變了,沒有變的,我來改變。趙光義,他不配!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渣從本不屑於他的寶座上踢下來!一定!”

    萬歲殿,宋皇后伏拜榻前,大哭不已。她今年剛剛二十四歲,年紀輕輕,就做了未亡人,疼她愛她的夫君已然故去,自己又不曾生下一兒半女,今後漫長歲月,深宮寂寂,可如何度過?

    正哭得傷心,殿外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皇后立即擦擦眼淚站起身來。她雖是一介女流,可是畢竟已經入主中宮幾年,在皇宮中幾經錘煉,已非尋常如人可比,她深知此刻不是大慟悲哭的時候,皇帝家事就是國事,如今皇長子領兵在外,她若六神無主,一籌莫展,這江山都要生變。

    “娘娘。”

    王繼恩閃身進來,躬身施禮。

    宋皇后急急上前問道:“盧相、呂相、薛相可已來了?”

    王繼恩退後一步,緩緩漣向旁邊,慢慢說道:“娘娘,三位相爺沒有來,不如……,晉王千歲到了。”

    宋皇后一聽,再色頓時霎白如紙,就見趙光義快步走入,會淚說道:“嫂嫂,臣弟驚聞……皇兄……殯天了?”

    宋皇后驚退三步,目光向王繼恩急急一閃,王繼恩垂躬身,嘴角微微勾起,昏暗的燈光下透出一股陰側側的味道。

    宋皇后機靈靈打了個冷戰,心知大勢已去,當機立斷,便向趙光義福禮低身,泣聲說道:“陛下……已然殯天了,我女子性命,今後均要交付官家了。”

    趙光義見她如此識相,心中暗喜,忙側身避禮,長揖說道:“我們是一家人,自當共保富貴,娘娘幸毋過慮!”

    宋皇后慘然一笑,返身奔到趙匡吼榻前,悲嗚一聲:“陛下……”便即哭倒在地。

    趙光義默默走到榻邊,跪下,並不敢向榻上望一眼,只是掩面大哭。

    王繼恩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細聲細氣兒地道:“千歲,皇上已然殯天。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朝廷,唯有千歲威望隆重,得百官萬民擁戴,可承大寶。還望千歲節哀順變,早登皇位,以安天下,萬勿傷心過度,傷了龍體。”

    宋皇后聽了更是哭得淒慘無比,趙光義攥格眼淚,由王繼恩扶著站起來,哽咽道:“杜稷江山,何等沈重,皇兄摞下如此重任,光義怎麽承擔得起呀。可是光義若不擔此重任,皇兄一生心血,可該如何是好?王都知,請著今六宮,去吉服,爲先皇服喪。請盧多遜、呂愉慶、薛居正,三相入宮,與本王一起,爲先皇料理後事。”

    王繼恩恭聲道:“奴婢遵旨。”

    趙光義走到伏地慟哭的家宋皇后面前,輕輕將她扶起,哀聲道:“皇嫂,節哀順變。清晨百官朝會,就要詔告先皇訃聞,皇嫂還要保重鳳體才是,來人啊,扶皇嫂回宮歇息。”

    盯著宋皇后一步三回頭漸漸遠去的身影,趙光義嘴角泛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沈聲道:“召殿前司虎捷軍都指揮使楚昭輔晉見。”

    一柱香的功大,楚昭輔披盔戴甲,腳步鏗鏘地跑進宮來,趙光義已在外殿相候,一見趙光義,楚昭輔立即哭拜於地,悲呼道:“官家……”

    這一聲叫的含糊,也不知是在哭先帝,還是在拜今上。

    趙光義上前扶起他,含淚道:“皇兄暴病而卒,已然殯天,楚將軍……曉得了?”

    楚昭輔大放悲聲道:“老臣方才聽說了,想不到官家一向龍精虎猛的身子,竟然……”

    趙光義輕輕咳了一聲,楚昭輔身子一震,急忙止了哭聲,趙光義幽幽地道:“皇兄戎馬一生,早有宿疾。自稱帝以來,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彈精竭慮地操持國事,始終不得歇息,方有今日暴病……”

    楚昭輔頭也不敢抬,連聲道:“是……,是……”趙光義輕輕歎息一聲,又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早逝,皇子尚未成年,本王怎忍讓皇兄一世心血付諸東流,萬般無奈之下,勉爲其難,決心接過這份重擔,不知……楚將軍可願輔佐本王?”

    楚昭輔只聽到一半兒,就已明瞭他的心意,此時他哪敢露出半分猶疑,趙光義話音剛落,楚昭輔便撲嗵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老臣願效忠官家,誓死扶保大宋。”

    趙光義緩了顔色,連忙扶起他道:“老將軍忠心耿耿,朕……自是信得過的。愛卿快快平身,國家正值用人之際,朕決定提拔老將軍爲樞密副使,皇城內外守軍,俱受你的節制,沒有朕的口諭,據守本營,擅動者死。”

    楚昭輔身子一震,顫聲道:“是!”

    趙光義又道:“先皇駕崩,京畿震動,朕擬聖旨一道,你加樞密軍令,著伐漢大軍原地駐紮,魏王德昭輕騎回京奔喪。

    另與樞密院僂曹彬共署公文,著今全國兵馬,國喪期間,沒有朕的親筆詔書加樞密府印,不得調動一兵一卒,去!”

    “老臣領旨。”楚昭輔向他行個軍禮,便扶劍奔了出去……

    車子越行越遠,路上行人越來越稀,楊浩緊緊貼在車底,轆轆聲中,聽得車中有聲音傳來,他正驚奇於這車中人的身份何以能在全城戒嚴中暢通無阻,忙附耳貼近,傾聽車中聲音。車中聲音並不甚高,但是依稀還能聽得清楚,就聽一個男子聲音道:“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另一個聲音有些懶洋洋地道:“與我等何干?”

    楊浩聽這人聲音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是哪個,忙又貼近了些,就聽車中沈默片刻,先前那個聲音似乎歎了口氣,說道:“什麽事才與我等相干呢?老祖宗一直吵著京城裏面住不慣,想回西北,說起來,咱們自到了這裏,立住了腳,生意也越做越大,可是天子腳下,謹小慎微,終究不及在西北時縱意快活……”

    另一個聲音責怪道:“二哥怎麽說這種話?居安要思危,西北縱意快活麽?一旦兵戈起來,便將是處處焦土……,老祖宗要回去,分明是想念小妹,你也知道,老祖宗最疼她,都金得從此不得相見,你壓狠兒不該把她還活著的消息告訴老祖宗……”

   “不說怎麽成,自打聽說了小妹隨那混蛋遇刺,燒死在船上舟消息,老祖宗茶飯不思,形容恢忤,我們既知道了真相,若不說與老祖宗聽,恐怕老祖宗就要含恨九泉了。對了,那個混蛋跑了一契丹,又傳回消息說死掉了,害得我提心吊膽,生怕被老祖宗知道,天曉得沒兩天功夫,他又活蹦亂跳地跑回來了,害和我現在都不知道他那瘸腿是真是假了,你心……,他真的殘廢了麽?”

    楊浩聽到這裏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車中坐的竟是唐勇唐鹹,自己一向沒有打過交道的二舅哥三舅哥。他們受趙光義重用,在西城外掘地爲池,爲宋國造戰艦、練水師,也算半個軍中人了,難怪他們的車駕不受阻攔。他們這走出城?那我跟著這輛車,該能逃出這龍潭虎穴了……

    不對!我死而復生的消息傳回來那是正常的,可是焰焰和娃娃沒有葬身火窟的消息他們怎麽會知道的?楊浩心中電閃,咯一思索,已若有所悟。

    就聽車中一聲冷笑:“你也不是不曉得他在西北搞些甚麽,瘸了?我看這是他以退爲進的手段罷了。老祖宗要回西北,無論如何得攔著,咱們千萬不能再和他有半點沾連,咱們唐家的大小姐,已經”死“在唐國了,咱們唐家也沒收過他的聘書,不曾有過他這個女婿,他楊浩和咱們唐家沒有半點關係,事關唐氏家族興亡生死,大意不得。”

    “二哥自然曉得,說起來……”

    車輪顛簸了一下,楊浩沒有聽清下一旬話,但是已經聽到的訖話已是令他暗暗心驚了:“聽這口氣,他們知道我在西北的所爲?難道崔大郎和他們還有聯繫?亦或是李聽風或者其他什麽人透露的?繼嗣堂所屬雖然棲散,彼此之間卻有著千絲萬縷、割餘不斷的聯繫,這大枕正是他們得以朝代更叠,始終不滅的原因。這些人,只能利用,萬萬不可信任、寄予他們重任。

    正想著,就聽車中唐三少又道:“咱們是生意人,生意做的越大,風險也就越大,一個失手,就可能血本無歸,再也翻身不得。西北那邊,就算是留下一注翻本的本錢,由著他去抨騰吧,他敗了,和咱們唐家全無半點關系,若是成了,有焰焰這層關系,咱們也能攀上門路。但是現在,咱們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晉王這株大樹,抱緊了些,輕易不能撒手……”

    楊浩這才隱隱明白了他們之所以一直把自己視做路人,無論焰焰生死,始終不曾來往的原因,不由暗暗苦笑:“旁人謀國打天下,向來是有進無退,一旦走上去,就沒有後路可走。他們做生意,倒是可以狡免三窟,預埋後路,始終保持家門不墮,難怪繼嗣堂的人嘗到了其中甜頭,始終利用他們龐大的財富同強大玫杠保持著密切聯繫,又能始終不和對方緊緊綁在一條戰船上,一俟事機不對,馬上另尋高枚兒。

    車子過了一座橋,忽地向北拐去,楊浩向車邊榔了一下,揮頭向外一看,現這座橋正是金黎橋,車子至此朝北拐去,剛剛經過蓋防綁藥鋪的店面。

    楊浩心道:“糟了,他們的住處不在城外,再往前去就是大三橋了,那片新起的宅子莫非就是唐家的宅院?這兩位舅兄不大靠得住,他們知道我要反,卻是佯做不知,只顧撇清關系,要是明天知道他們抱的粗腿趙光義也反了,可難保不把我這個”後路“當了進身的前程,靠人不如靠己,走爲上策!”

    前方又是一個雜貨鋪兒,楊浩突然一縱身彈了出去,滾身避到了糊下,車子只是被他一蹬之力搖晃了一下,車上的人都以爲走路面不平有些顛簸,卻也無人起疑。

    楊浩候那車子去的遠了,這才跳起身來。此處因爲已經接近城郊,住戶變得稀少,城中密布的巡檢到這也是全然不見了。旁邊是甕市子監獄,再往前去是城守具所,調枚地方軍隊入京時駐紮的地方,現在是一座空營,冷清的很。

    前面出了萬勝門,就離了詐黎城了,可萬勝門平時並不開啓,爲此在萬勝門俏南邊又開了一個角門叫西水門兒。楊浩見此處冷清無人,料想自己逃的迅速,京城中樞的震蕩還沒有傳到這裏,西水門是個水門,船隻出入的地方,雖然旁邊也有門路,可是門路縱然關了,從水路中也易於脫身,於是便一路藉著樹木屋餘搽榨著行蹤,悄悄向前攘去。

    前方快到便橋了,楊浩藏在樹後,四下看了一看,見沒有什麽動靜,便從樹下閃了出來,他丹州出現,就突然止步,目光陡地收縮起來

    前方忽地從一戶人家牆角轉出來一人,只有一人,單人柚劍,慢悠悠走到道路正中,劍反手藏於肘後,抬眼望天,一躲微須隨風輕柿,猶如一副學士靜夜宵月圖。

    “你說…生路在西面……還是在東面?”

    那個人忽然說話了,聽聲音赫然正是程德玄,楊浩只是默然不答。

    程德玄輕輕笑了一聲:“我以爲……生路在東面,還有比天子腳下更安全的地方麽?可你偏偏要往西去。”程德玄輕輕搖頭:“你要往西去,自管去便了,可你還要拉攏羅克敵、赫龍城一班人,裹挾著本官一起西去。結果……你賭贏了,贏了的人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成爲蘆州之主,好不風光。而我,卻被你害得身敗名裂,淪爲同僚們的笑柄。”

    他歎息一聲,低下頭,輕輕地拭著森寒雪亮的劍刃:“到後來,你終於不得不向東去了,一道聖旨,你要來開封做官了。你也該爲本官留條出路,是不是?本官其實沒有旁的想法,我只想成爲蘆州第二任知府,而且要比你做的更好、更出色。可是,你沒有,你的女燦…設計害我,害得我再一次身敗名裂,走投無路,含羞忍垢的回了汴梁。”

    “本來,如果你我都爲晉王千歲效力,個人的一點恩怨,本官也不會放在心上,這個大體……我還是識得的,可是……明明一片錦繡前程就在眼前,而你……卻又要往西走了……“程德玄緩緩轉向楊浩,劍鋒慢慢向他指去,一字一頓地道:“這一次,我賭對了,你選錯了!”

    楊浩冷冷一笑,目光左右移動,問道:“就憑你?你的人呢?”

    程德玄曬然冷笑:“我的恥辱,我自己來洗刷。你不過是鄉紳一家奴,如今又是一個殘了腿的廢人,本官這口劍,還取不了你的性命?”

    程德玄說罷,縱身一撲,劍氣森然,直取楊浩咽喉。

    楊浩聽他話說到一半,目光便是一閃,待他縱身趺起,已然抽劍迎上。

    “鏗鏗鏘鏘”之聲不絕於耳,月色下程德玄兔起鶻落,片刻功夫已是連菲八擊,楊浩劍術雖然奇妙,卻是腿腳不便,劍術本走的輕靈路數,身法跟不上,劍術難免大打折扣,險險便被程德玄一劍擊中,他狠路著退到了路邊,單手一撐躇邊大樹,這才穩住了身形。

    程德玄得意地笑了起來,一步步向前逼近,說道:“我一直搞不懂,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爲什麽總是自討苦吃?不過現在,我已經沒興趣知道了,死人就是死人,一個死人想什麽,已經不垂要了。”

    他大喝一聲,揮劍刺來,楊浩後有大樹阻路,腿腳又不靈便,他有十成把握,這一劍可以洞穿楊浩的身體,一雪前恥。

    但是就在這刹那間,當他得意地騰空躍起的時候,楊浩突然動了,動作突然間快了三倍不止,像一陣旋風似的卷到了程德玄的身側。

    程德玄不是不知道高手過招輕易不可騰空,一旦騰空身形無法再變,極易成爲任人屠宰的一團死肉,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楊浩突然不瘸了,身法竟然快的出奇。

    他身子騰空,眼睜睜看著楊浩一陣旋風般卷到身邊,除了急急收劍去摁,完全無法做出其他的應變槽施。劍刃還未抽回,楊浩已一劍自他左肋下斜斜刺了進去,直透心臟。

    楊浩抽劍,血激射,程德玄落地,雙腿一軟,還未跌倒,楊浩又是旋風般一卷,那條本該瘸掉的殘腿帶著霍霍風聲揮了起來,“砰”地一腳端中了他的胸膛,程穗玄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骨都被踹斷了,他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身子被楊浩甥飛起來,“噹”地一聲持在那戶人家的院牆上。

    由於他倒飛的速度太快,城郊百姓家的牆壁又不結實,這一持被他捶破一個大洞,身子嵌在牆洞裏,血從嘴巴和肋下歸歸流出,頭顱垂下,再也動彈不得。

    楊浩棱腿便走,迅捷如飛,撲到便橋處向前一看,不由暗抽一口冷氣,西行道路已被封鎖,前方影影憧憧許多人影,程德玄哪裏如他自己所說一般只是一人前來,只不過他對自己嫉恨難耐,柚自跑到前路來迎他罷了。

    “糟了,府衙最知道我與蘆州的關係,我只一逃,他們馬上就想到我走向西走,前方不知還有多少人在等著我,西行危險了。這一走不只我走不脫,冬兒她們更無法脫身了。”楊浩心思電閃,立即折身往回走。

    路旁那戶人家睡得正香,就聽“轟隆“的一聲響,老人家覺輕,那老婦人摸黑廂起了床,高聲叫道:“二愕子,二愕子,去瞅瞅去,什麽東西呀,轟隆一聲,好隸持垮了咱家的院子?”

    對面屋子裏一個憨厚的聲音答應一聲,打光亮了起來。

    “披上件衣服,嗟,拿著攆面杖,要是偷屋賊,就狠狠地按他。”這是媳婦溫柔的聲音。這戶人家住的偏僻,常有些潑皮無賴上門愉雞攘狗,是以這媳婦有此一說。

    一個十六七歲、長得五大三粗的小夥子一手舉著燈籠,一手捉著抖面杖走了出來,到了院牆下看看一地磚石碎土,再困惑地熊熊牆洞裏寨進來的東西,小夥子放下抖面杖,榨手掇了棋,登時怪叫起來。

    他那小媳婦兒一手撫著頭,扣著門縫戰戰兢兢問道:“愕子,是個噙東西?”

    “屈股,是一個大屁股啊!”二愕子大叫起來。楊浩提著血淋淋的長劍恰好奔到牆外,聽到院中叫聲,他向牆上那砣黑影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說的對,楊某如今的生路在東面,程兄,你就放心地西去吧……”

    福寧宮,宋皇后與年幼的皇子趙德芳抱頭痛哭,一旁永慶公主握緊了一雙小拳頭,淚眼中噴湧著無盡的怒火。

    “娘娘,爹爹是被二叔害死的!我們要爲爹爹報仇!”

    “噤聲。”

    宋皇后臉色大變,急急起身走到門口看看,這才回來,淚流滿面地叱道:“永慶,這種話豈是隨便說的!”

    “我沒有胡說!”

    永慶公主小胸脯兒急劇地起伏著,兩行熱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誰都能騙我,可是鳥兒不會騙我。這只鸚鵡慣會學舌,娘娘又不是不曉得,它親口對我說的,它說……,它說……今以至尊,二弟殺我!”,

    那鸚鵡聽她一說,立即顧盼神飛地叫道:“今以至尊,二弟殺我!今以至尊,二弟殺我!”

    一聽這聲音,永慶公主和趙德芳姐弟倆哭得泣不成聲。

    宋皇后卻是駭得臉色慘白,她看看站在她肩頭的那只鸚鵡,四下再一瞧,忽地拿起一方攏肩的饅妙走過去,那鳥兒正得意洋洋,宋皇后突然把它掄在饅抄中,不顧它的掙扎,搶到榻邊,掀開被褥便把它塞了進去,然後和身撲上去,將它死死壓住。

    永慶公主大駭,口行道:“娘娘,你做甚麽?”安即撲上去搶奪。

    宋皇后淚流滿面地道:“永慶,這鳥兒留不得,它是你我生死存亡的禍星啊。”

    永慶掙扎道:“還給我,把它還給我,它是證據,我要在滿朝文武面前揭穿他這個兇手。”

    永慶怎麽睜得過家皇后,家皇后緊緊壓住被子,流淚搖頭道:“沒有用的,一隻鳥兒,做得了什麽證據?人家不會說是你教它說的麽?如今大勢已去,謾說一隻鳥兒,就算一位朝中大臣出面指證,也奈何不得他了。永慶,你懂事一些,從現在起,切不可露出半點懼意,說不得半句狠話,本宮和你、還有你弟弟、你哥哥,所有人的性命,都捋在他的手中,你懂不懂?懂不懂!”

    永慶爭奪的手指無力地放開,頹然坐倒在榻邊,忽然她又一躍而起,兩眼放光地道:“對,大哥,還有大哥,大哥正領兵在外,應該通知大哥,要大哥領兵回朝,鏟平叛逆。”

    宋皇后哀聲道:“整個皇宮,如今都在晉王控制這下,我能掌控的,如今只剩下這一座福寧宮。待到明日,便連這福寧宮,我也指揮不動了。你我女子三人深居內宮,與外界接觸不得,如何讓你大哥知道?”

    永慶目中神光一閃,說道:“明天!明天,我們要爲爹爹守靈,百官都要來靈前服喪,難道還找不到機會接觸外臣?”

    宋皇后反詰道:“就算能接觸外臣,誰人可靠?誰人可以托付?”

    永慶一聽,不禁愕在當場。

    過了半晌,她突地跳了起來,說道:“我想到了一人,大鴻臚楊浩,楊浩是個忠臣,一定可以托付。”

    宋皇后變色道:“萬萬不可,他是南衙出身,是你二叔的人,靠不住的。”

    永慶冷笑道:“二叔是我爹爹同胞兄弟,可靠得住麽?”

    宋皇后一呆,永慶公主又道:“前兩日張泊來向爹爹告狀,說他向違命俟逼債,被偶遇的楊浩痛打了一頓。楊浩是朝廷的官兒,違命俟卻是他目的君主,楊浩不怕惹得爹爹生氣,見那張泊拱辱舊主,不恥他爲人,便出手按他,他又豈會因爲出身南衙就除了忠良大義?”

    趙德芳這時也跳了起來:“這個人我記得,大枕是靠得住的。他和大哥一向交好,記得有一次我與他同車去大哥府上,路見一潑皮占一女子便宜,他跳下車便打,毫不計較官儀。這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想必是個忠心的。”

    宋皇后被他們說的意動,可是想想事敗之後的難測之險,又猶豫道:“永慶、德芳,你們還小,不知其中厲害,你們可知,一旦事敗,那楊浩反手出賣了咱們,會是個什麽下場?”

    永慶挺起胸膛,凜然道:“不過一死而已!二弟,你怎麽說?”

    趙德芳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挺起胸膛,小手握緊,臉龐漲得通紅:“趙家男兒,但能手刃仇人,死則死矣,又有何懼!”

    天色未明,午門外就站滿了上朝的官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門路、自己的派系,皇帝駕崩的消息雖然還沒有正式公佈,可他們已經通過由己的親道聽說了,如此大事,誰還能高臥不起,所哼哼資搔上朝的官員,雞還沒叫,就紛紛跑到了午門外候著上朝。

    皇城禁軍,在新鮮上任的樞密副使楚昭輔調動下,把皇城圍得水泄不通,處處都可見密集駐劄的兵丁。城中兩處火起處已被撲滅,開封府迅速恢復了常態,他們必須盡最大可能剝離自己和昨夜皇帝駕崩有可能的任何關聯。

    所以,早起的市集仍是熱鬧非凡,尋常百姓仍如往常一般上辮做買賣、購物,偶爾會有人議論起昨天兩場並不嚴重的火宅,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一雙雙陰冷的目光,正在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些都是南衙的秘揮。

    今日百官來的比任何時候都早,可是今日的午門卻比任何一次朝會開得都晚。

    但是文武百官沒有一個露出不耐之色,他們默默地立在午門下,直到一輕旭日噴薄欲出,持飛簷鬥角、宮牆玉瓦映得一片金黃。

    太陽,升起來了。

    這時,偏有一個官員一瘸一拐地向午門走來。官員們詭異地向他望去,正迎著陽光的官員用手攘起了涼蓬,就見御街盡頭,躍出地面的一輪紅日中心,有一個人影越走越近,行得近了,衆官員才現,這個準時到午門的官兒,正是大鴻臚楊浩。
匿名
狀態︰ 離線
362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4:21
步步生蓮 第37章 哭靈

    一入宮門,文武百官就現宮中的武士、內侍、宮女,已經披麻帶孝,就連武士們手中的槍戟也都裹上了白綾。一個太監站在小山似的一堆白衣服前面,哀聲唱禮:“皇帝殯天,文武百官去吉服,帶孝入殿。”

    文武百官早已知道皇帝駕崩的消息,所以倒也沒有因此引起什麽騷動,他們默默地走過去,領一套白衣罩在官袍外面,又以白綾系在官帽上,一個個默默走向金殿,許多人已低低飲泣。

    金殿上,趙光義披麻帶孝地站在御座下面,左右站著同樣身著孝衣的盧多遜、呂徐慶和薛居正三位宰相,默默地看著文武百官魚貫而進……

    “各位大人,昨夜……陛下暴病身故,已然殯天了。”趙光義沈聲說罷,兩行熱淚已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文武百官齊齊撲倒在地,放聲大哭,一時金殿上號啕震天,粗的細的高的低的種種哭聲彙聚成一種怪異的聲浪。

    趙光義和三位宰相不敢在正面承受百官之拜,亦退至一側與他們一同向御階上空置的龍椅膜拜號啕,半晌,呂徐慶和薛居正方擦擦眼淚,上前一步攙起泣不成聲的趙光義,盧多遜上前一步,大聲說道:“百官止哀,起立。”

    待百官一一立起,盧多遜方道:“先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終龍體抱恙,暴病殯天。國不可一日無主,驚聞陛下駕崩,盧多遜驚恐悲痛,卻不敢忘卻宰相責任,急於呂相、薛相參議,晉王趙光義聰穎謙恭,人品貴重、德行高尚,可爲人主。臣等擁戴,奏請皇后娘娘允准,決議:扶晉王升位,爲我宋國之主!晉王,請升座,百官參拜新君。”

    趙光義哭泣不止,連連擺手拒絕,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被呂徐慶、薛居正強行扶上龍椅,就在他面前按著他的雙手跪了下去,階下百官一見,如鐮刀一劃了之下的麥子,齊刷刷地倒了下去,齊聲說道:“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家……平身。”

    趙光義哽咽的聲音在金殿上回蕩:“先帝駕崩,天摧地裂,朕……悲痛不能自己。今皇儀殿中,已爲先帝設靈堂,朕率百官,祭拜先帝、哭靈守靈,並議先帝廟號。國事一日不可荒廢,然先帝乃騾手足,先帝殯天,朕悲痛欲絕,實難料理國事,故停朝三天,三日之後,再臨朝聽政。望衆卿盡心輔佐,綿延國怍,興我大宋……

    他站起身來,泣聲又道:“先帝大行,應予國喪。盧相,此事該由誰人負責?”

    盧多遜畢恭畢敬地道:“凡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之事。凡國家大典禮、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經筵、冊封、進曆、進春、傳制、奏捷事口凡外吏朝覲,諸蕃入貢,與夫百官使臣之複命、謝思,應由……鴻臚寺主持。”

    那時的禮部,主要負責科舉考試,一應朝廷大禮,都是由鴻臚寺主持的,趙光義只道楊浩已然逃之夭夭,卻仍故做不知,便含淚道:“如此,鴻臚寺卿何在?”

    他淚眼看向群臣,就聽下站臣僚之中一聲高喝:“臣在!”

    一個身著孝衣的官兒便一瘸一拐地從文官佇列中走了出來,向他遙遙一揖道:“臣,聽旨!”

    “啊!”

    趙光義大驚,像見了鬼似的,直勾勾地看向楊浩。

    楊浩渾若未覺,又是一揖,朗聲道:“請陛下吩咐。”

    “啊!”趙光義眼中閃過刹那的驚慌,隨即道:“鴻臚寺當負責國喪禮儀,楊卿身爲鴻臚寺卿,當須負起責任,主持料理先帝後事。”

    “臣……遵畢……”,

    楊浩高聲領旨,抬起頭來,兩人眼神一碰,趙光義眼中一簇火苗突地一閃,楊浩卻是目光澄澈,神情自然,毫無半點異樣,趙光義見了不禁一陣猶疑。

    垂拱殿上,楊浩與三位宰相議論了一番大喪禮儀,並征得趙光義同意,三位宰相便告辭出去,導引百官祭拜先帝靈位去了。

    趙光義坐在御書案後,看著站在眼前的楊浩,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楊浩也站在那兒,平靜地看著趙光義,兩個人對視良久,趙光義忽然道:“朕……聽說昨晚楊卿去過南衙?”

    “是,臣去過。

    官家當時正忙於河道疏浚事,至晚不歸,故臣辭去。”

    “哦……”

    趙光義拿起面前一杯茶,輕輕啜了一口,臉上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朕還以爲楊卿有什麽大事,回去後便讓禹錫去尋你,誰知禹錫到了府上,卻見空空如野,朕著實奇怪,因城中有兩處走水,忙於調度,後又聽聞先帝駕崩,方寸大亂,一時顧及不得楊卿,楊卿府上……沒什麽事吧?”

    “沒有啊!”

    楊浩的笑容也透著十分的古怪:“臣如此年輕,便已官居大鴻臚,位列九卿,位極人臣。常自感念慈母教養之恩。惜慈母早喪,不能奉養盡孝,這是臣最大的遺憾。故此……昨日臣讓家眷代臣前往北地霸州祭掃家母墳塋去了,因送家眷出城,戌時一刻才回來,想必沒有和程大人碰上。”

    趙光義眉頭微挑,帶起一片蕭殺,淡淡地道:“這可奇了,朕記得讓程德玄去尋楊卿的時候,已是戌時三刻,怎麽卻不曾見到楊卿呢?”

    楊浩面不改色地道:“臣記得很清楚,戌時一刻,臣就回府了,回府之後,吃了碗夜宵,洗了個澡,一覺睡到天亮,這才趕來上朝,如果程大人確是在臣回府後來過,臣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官家日理萬機,諸事繁忙,想是記錯了時辰……”

    趙光義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微笑道:“戌時一刻,你就回來了?”

    楊浩斬釘截鐵地道:“絕不會錯,戍時一刻,臣就回府了,再不曾離開。”

    趙光義盯了他半晌,轉顔一笑:“如此說來,想必是朕記錯了。先帝駕崩,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你身爲大鴻臚,當盡心竭力,把先帝風光大葬。去吧,且去靈堂那邊照應著,好好操持……”

    “臣遵旨。”楊浩長長一揖,退了出去。

    王繼恩一個箭步閃到趙光義身邊,趙光義一擺手,便將王繼恩要說的話堵了回去,王繼恩那只惡狠狠地舉起,作勢欲劈的手也慢慢收了回去。

    “曹彬可肯與楚昭輔合署公文,喝算北伐大軍、調魏王回京了?”

    “是!”

    王繼恩的腰杆兒很自然地彎了下來:“天明時分,曹樞密終於簽署押印了,楚將軍已令八百里加急快報傳往北伐軍中。”

    趙光義吁了口氣,道:“這件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大軍要肯停下,魏王要肯回來,這江山……才算是穩下來。你去靈堂那邊看著點,看看百官有何反應,但有異常立刻稟報於朕。”

    “遵旨”王繼恩答應一聲,卻沒動彈。

    趙光義微微一笑道:“愛卿勞苦功高,腿是不會忘記的。宮中大事小情,現在還要依賴著你,朕封你爲宮苑使,負責六宮一應事宜。先帝駕崩,遵先帝遺囑,當歸葬埋石馬之處,愛卿便負責陵寢事宜。”

    宮苑使負責後宮一切事宜,那是內官最爲尊貴的官職。而主持工程,素來是肥差,哪怕不太貪的,也能得賺得盆滿缽滿,放屁流油,王繼恩恭聲謝恩,卻未露出過份的喜悅。

    趙光義又道:“你做事得體,識文通武,總做些侍候人的差使,未免大材小用。朕登基之後,總要出兵北伐,再拓疆土的,唔……待先帝陵寢事畢,便放你個外官,暫任河北道刺使,將來隨朕征討天下,但得立下戰功,前途不可限量。”

    王繼恩動容跪倒,喜形於色道:“謝陛下,奴婢遵旨,陛下一夜勞累,請歇息龍體,奴婢告退。”

    外官與內官,完全不同的官員。內官雖也有品秩,俸祿著實不低,說到根兒上,不過就是侍候皇帝和嬪妃的太監頭兒,可是外臣……,那是要開衙建府,做一方父母的。見了皇帝也只稱臣,非逢大禮不必下跪,豈是宮中一個男女不分的,奴婢,比得的?

    王繼恩心花怒放,腳步輕鬆地退了出去。

    殿中一靜,趙光義蹙起眉頭,驚疑不定地自語道:“奇怪,他到底有何所恃?竟然回到朕的眼皮子底下?……”

    猶疑半晌,趙光義咬著牙根一笑:“以爲大庭廣衆之下,朕動不得你麽?朕就不信,你敢在百官面前胡言亂語,哼哼,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這時內侍通報一聲,宋琪、賈璀走了進來,這些人都是趙光義潛邸的心腹,趙光義一得皇位,就給他們送去了出入宮禁的腰牌,他現在的全部班底還在南衙,在正式登基坐殿前這些心腹又不好安插到朝中爲官,只得通過這種方式聯絡。

    一見趙光義,宋琪與賈秩便拜了一下:“臣參見陛下,恭喜陛下,榮登大宇。”

    趙光義滿面春風,親自離座將他們扶起,宋琪緊跟著又道:“官家,程德玄死了。”

    趙光義吃了一驚,失聲道:“禹錫死了?怎麽死的?”

    宋琪將現程德玄死屍的事說了一遍,趙光義臉上陰晴不定,宋琪又道:“官家,無緣無故,誰會半夜三更刺殺朝廷命官?禹錫是去追輯楊浩的,依臣所見,殺人者必是楊浩無疑,楊浩此時恐怕已然逃逸,堂堂九卿之一,猝然失蹤,豈不可笑?官家可下明旨,通緝於天下,只要找到他的下落,臣自有手段,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

    趙光義陰沈沈地道:“不用找啦,楊浩現在就在宮裏。”

    宋琪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麽?”

    趙光義有些煩躁地道:“他大刺刺地出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一時倒動他不得了。不用管他,他既敢回來,朕就不怕他逃出生天。如今朕甫登基,太多事情需要料理,哪有心神與他閑耗。”

    賈練道:“陛下說的是,官家以至尊淩天下……小小楊浩何足道哉。”

    趙光義道:“當務之急,是要穩定帝位,鞏固皇權,穩定天下人心。朕正有事與你們計集,來來,你們坐。”

    宋琪、賈坎忙道:“官家面前,哪有臣的座位。”

    趙光義一笑,仍叫人搬來錦墩,二人千恩萬謝地坐下,三人便計議起來。

    “遠征之軍原地駐紮下來,對軍中諸將還要做些安撫。官家登基,大赦天下,群臣也要封賞的,北伐諸將不妨先賞,自黨進以下,重要將領均應有所封賞,以安其心口……

    “這個朕省得。今著曹彬附旨,傳令三軍停而不前,只是一個試探。既然曹彬識時務,樞密正副使肯聽從朕的命令,京畿禁軍便在朕的掌控之中,但憑這一點,黨進那邊就得三思而後行。

    “官家,洛陽那邊,已經連夜派了人去,趙相那裏掀不起什麽風浪。皇三弟及諸多皇族府邸也都在密切監控之中。此外就是黨進等諸多北伐將領的家眷,這些人也被監視著一舉一動,插翅難飛。”

    “好!”

    “輸運北伐大軍的糧草已經掐斷,待魏王收到聖旨時,軍中便該知道這個消息了。”

    “好。”

    “眼下,還要大赦天下,詔告天下臣具,新帝登基。還有定年號……

    “這咋……定年號……早了些吧?年號應該自先帝駕崩次年算起……”

    “如今還有大半年的時光,夜長夢多啊,早一日定下來,年號、皇號、太子,都要早些定下來,名份正了,天下也就定了。”

    “……好!”

    楊浩離開垂拱殿,便一瘸一拐地直赴靈堂。

    他和趙光義這番過招,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程德玄去過楊家沒有?去過!他在不在府上?不在!

    可他就是當著趙光義的面,一口咬定自己在家,趙光義又耐他何?新任皇帝跟一個臣子沒完沒了的計較他昨晚到底去了哪兒?又不是獨守空床的老婆,一肚子怨氣,你非得較那真兒幹嘛?

    楊浩反正是知道他絕不會放過自己,擺出這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趙光義反而有所忌,摸不清他到底有什麽底牌,因此心生疑慮,便不敢輕易下手了。他可是九卿之一,趙光義有何罪名敢公開殺他?若要暗中下手……他可是大鴻臚,整日操辦先帝喪事,這幾天恐怕皇帝都沒他見的官兒多,整天在人前打晃,誰能下手?何況他這幾天大多數時間要在宮裏頭度過,趙光義絕不敢讓他死在宮裏,給自己的登基添加點不堪的佐料。

    至於宮外……,他清晨上朝之前,已經悄悄見過了豬兒,並與繼嗣堂在汴梁的暗樁取得了朕繫,有汴河幫的江湖好漢們暗中相助,又有繼嗣堂遍及三教九流的潛勢力,這幾天讓他們好好安排,來日他一出宮門,便像魚入湖海,誰還能尋得到他蹤迹。

    布設靈堂的大殿中,已是一片素白。

    趙匡胤的棺摶在大殿盡頭,前方置著香案、靈牌,文武百官依序祭拜,在禮官指引下哭祭先帝。

    楊浩位列九卿,地位僅次於三位宰相,所以直趨最前方,在三位宰相身後跪下,祭拜一番,然後便起身走到一邊,鴻臚寺諸官員都圍上來,焦海濤等人各自將自己負責的事宜彙報一下,楊浩又指點安排一通,各司官員立即分頭下去,料理安排自己手頭的事情。

    楊浩則在側前方跪下,避開文武百官序列,方便鴻臚寺官員隨時向他請示,安排大喪各項禮儀。

    楊浩一邊哭靈,一邊遊目四顧,只見靈前百官神色各自迥異,顯然對趙匡胤突然暴斃,很多人毫無心理準備,倉促逢此大變,難免有些失措。曹彬、田重進等官員面色更是沈重,卻也無人敢東張西望、交頭接耳。

    新君已經拜了,他們是大宋的官兒,扶保的趙家的社稷,坐江山的是趙家的人,他們除了接受現實,還能怎樣?

    楊浩又將目光轉向靈前,跪在靈位最前方的,自然是宋皇后和趙匡胤的一雙子女。宋皇后一身孝,尤顯年輕,二十許人,貌美如花,只是一雙眼睛哭得像桃兒似的,此刻她已哭得嗓子都啞了,高聲不得,只是不斷拭淚。

    楊浩見了不禁心生側隱,忽地,他察覺兩道目光正在盯著自己,心頭不由一凜,趕緊伏下去,隨著百官做號啕大哭狀,藉著擦淚的動作,他以袖掩面,向那目光悄悄看去,這一看便是一怔。

    他還以爲是趙光義的耳目在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不料這一抬頭,碰上那對目光,卻是暗吃一驚。那人竟是永慶公主,她身穿一襲麻布白衣,一頭青絲也挽在白絹之內,清秀的臉蛋兒上掛著淚痕,鼻頭哭得紅紅的,那雙悄眼卻是一瞬不瞬地正在盯著他看。

    一碰上他的目光,永慶公主立即微微側身,隨著唱禮官的高呼拜伏下去,嘴巴向自己身前使勁努了一下,楊浩向她身前一看,不禁一陣茫然,永慶公主又努了一下嘴巴,楊浩茫然地想:“在她身前跪著的就是宋皇后,她要自己看什麽啊?莫非……那個蒲團跪得不太舒坦,她想讓我換一個?”
匿名
狀態︰ 離線
363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4:45
步步生蓮 第38章 “幽會”

    永慶見他不能動作,心中不免焦急,可她也知道,楊浩是外臣,輕易靠近不得自己。

    她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似乎想要站起身來,卻做出雙腿麻站立不穩的樣子,楊浩見機,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她,永慶公主立即低低說了一句:“伺機與我一唔!”

    只一句話的功夫,王繼恩就披麻帶孝,像一隻白貓兒似的躡著手腳飄了過來,楊浩收手,滿臉戚容地道:“公主節哀,請保重玉體。”

    王繼恩細聲細氣兒地道:“公主若是身體不適,且請稍作歇息。”永慶公主搖了搖頭低聲道:“本公主去一下西偏殿。”說罷輕輕退到了一旁。

    殿西盡頭是宮中方便之處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們爲皇帝守靈可也不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誰有此內急都是去西偏殿的五穀輪回之地方便一下王繼恩聽了連忙退開一步。永慶公主便向西偏殿走去始終不曾再望楊浩一眼。

    楊浩神色如常回到原位跪下。隨著唱禮官的呼喝祭拜如儀,心中暗暗揣測:“公主行蹤如此詭秘要與我私下會唔做什麽。”

    楊浩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永慶公主回來還是想不透其中原由。皇帝一家人雖然都住在大內可是帝王家庭重門疊戶規矩森嚴可不是尋常人家的一間瓦房東西屋住著。這屋放個響屁時面屋都聽得清楚。害得新媳婦過門兒放個屁都得零揪。

    趙匡胤的死因楊浩一清二楚。卻不認爲皇后和公主。皇子們也知道。就算他們知道也沒有找到自己頭上的道理在世人眼中自己可算是南衙的人永慶公主如此詭秘。倒底要幹什麽。

    永慶公主伺機睨了楊浩一眼。楊浩卻再不看她一眼。如今宮中最爲趙光義注意的就是楊浩,暗中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他怎有可能與公主相見。永慶公主揣摩不出他的心意暗自焦急不已卻也不敢再向他做此暗示。

    過了一會兒焦海濤來到殿角,向楊浩微一示意楊浩看見便起身走過去。焦海濤小聲道:“大人。棚匠們已經到了。”

    楊浩點了點頭,便向殿外行去。

    到了殿口兒王繼恩不知從哪個角落蹭地一下躥了出來假意碰個正著點頭哈腰地道:“哎喲大鴻臚。這是往哪兒去。”

    楊浩向他點點頭淡淡地道:“棚匠們已經到了本官去張羅一下。”

    “哦好好好,碗兒!”

    一個小黃門從殿門邊站了出來。王繼恩道:“碗兒侍候著大鴻臚。靈堂裏邊諸事繁雜離不得大鴻臚,有什麽事你跑腿傳報一聲。”

    楊浩淡淡一笑,起身出了大殿。

    那時有什麽紅白喜事要搭棚兒,迎來送往要搭棚兒,慶祝開業也要搭棚兒這棚兒常以彩帶博木。結常青松。拍枝及五色彩旗於其上。形似過街牌樓每年正月十五觀花燈七夕乞巧。八月中秋元除夕更是滿城重結彩樓以爲慶祝所以汴梁城中棚彩業非常達。

    楊浩一瘸一拐的去見被選進宮來的棚匠們小黃門碗兒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到了外面就見一個小鼻子小眼的市檜商人領著一幫紮圍裙穿短衣的工匠帶著各式的工具正等候在那兒。

    焦海濤快步上前說道:“大人。這位是侯掌櫃的,是這此棚匠聯工頭兒。侯掌櫃的這位就是大鴻臚還不上前參見。”

    那個侯掌櫃的連忙上前見禮陪笑道:“大鴻臚,這此都是東京城裏手藝最好的棚匠哪怕搭個一門大棚兒中間走車。兩門過人。也不需一斧一鋸搭出的棚兒上邊有頂兩旁有挑角全都用朽木杆兒搭架子拉撐外縛拍枝而成。木杆不據不釘平地搭棚不刨坑不栽樁全憑繩索捆綁牌樓立好。風吹不倒人推不散……”

    他比比刑刑地說著幾個外人不易察其奧妙的動作便在手勢中帶了出來,楊浩看了目光微微一閃,淡淡地道:“這有什麽好吹噓的。皇宮大內允你們拎著斧鋸鑿子滿地的鋸木刨坑麽。正是要你們這樣的手藝。才要你們來。侯掌櫃的所需木杆兒多長多粗你們都丈量好了。在宮外弄好然後搬進來搭棚。這棚兒得從內廷。靈宮一直搭出午門去直到御街盡頭時間可有限的很你們打算怎麽個紮法走。本官一路指著地方你給本官好好說著可出不得鬥點砒漏。”

    說著他也做了個不弓人注意的動作。眼角微微向下一沈在旁邊豎著耳朵傾聽的那個“黃門”身上一頓。

    侯掌櫃的目光微微一閃點頭哈腰地道:“大鴻臚放心,大鴻臚放心。小人們雖只是掙口辛苦飯吃。做事還是勤勉的,白綾。白布白綢白紗這此應用之物以前紮棚兒可都是主家出的小人們小本經營。買不起那許多貴重之物。”

    “聒噪什麽皇家會差了你這此東西。回頭本官與娘娘和王都知商議一下由內廷裏往外搬用多少不會差你一尺布頭兒走吧。”

    “是是。”

    那侯掌櫃的答應一聲,擺手那此個扛箱擔籠的棚彩匠們就亂烘烘地跟了上來一個匠人擔著根扁擔前後各有一口箱子那箱子一悠。棱角一下子便撞在小黃門碗兒的小腿骨上。

    這一下碰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可那個地方挨一下狠的可是痛徹入骨,碗兒慘叫一聲抱著小腿,就倒在了地上疼愕在地上直抽撈。侯掌櫃的一見大驚沖上去劈頭蓋臉照著那匠人就是一頓抽破口大駡道:“你個夯貨,這是什麽地方你也不小心著點兒,作死不成。”

    “行了”

    楊浩冷喝一聲:“這種地方也是能大聲喧嘩的。滾開”

    他淡淡地膘了眼那個小黃門,訓斥道:“碗兒你也是不長眼睛,直不愣登的就往上撞。平時怎麽做事的。好了好了去旁邊歇會兒,歇過了勁兒再跟來聽用。”

    碗兒痛得眼淚汪汪的說不出話來楊浩已拖著殘腿一起一伏地去了。

    皇儀殿宮門口幾個匠人比比劃劃又說又量,焦海濤在一旁指指點點畢竟宮中平儀和地方百姓辦喪事還是有許多不同的,這方面的禮儀他可比楊浩那根大棒槌明白。

    楊浩立在不遠處擡頭看著搭了梯舊,宮牆丈量的匠人學徒嘴唇輕輕嚅動了一下,都準備好了。

    站在身後的侯掌櫃還是副很猥瑣的樣子可是一雙小眼睛裏也隱隱透著一精明:“一俟得到大人吩咐我們便立即著手準備。大人是要走水路還是走旱路,先往西還是先潛居城中。未曾得到大人的准信兒,我們只好都做著準備保證萬無一失。”

    他咧嘴一笑低低說道:“這天底下再亮卓也有陰溝暗渠,城狐社鼠挖門撬洞,官府再了得也沒本事把手伸到那裏邊去。”

    楊浩微微頜首:“你們先準備著。如何潛走現在還沒個頭緒,我也要隨機應變飛見機行事對了。我在宮裏處處都有眼線盯著可是我想見一個內宮裏極重要的人物,你們有沒有本事把她帶來見我。”

    侯掌櫃的眉頭微微一蹙:“大人內宮人物恐怕不好們見這宮裏頭我們可伸不進手來。”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事在人爲未必想不出辦法。內廷也是要搭棚兒的一會兒我帶你去靈堂先認認人詳細的計策咱們再做商議。”

****************************

    皇帝大行,文武百官輪番八宮哭靈守靈,趙光義雖然忙得焦著爛額也得一日一至帶頭哭祭,到了第二天午後整個宮中已是人困馬乏。換進來的哭靈官兒們還算有點精神王繼恩這此人可是連軸兒轉。都有此吃不消了。

    一箱箱未曾染色的白綾白緞自後宮裏搬出來工匠們忙忙綠碌內廷中的棚兒已經都搭完了一座座棚兒矗在那裏莊嚴肅穆。

    皇子德芳年紀還早已禁受不住。由人帶下去暫做歇息,皇后娘娘和永慶公主卻仍一直守在靈前中間只休息過兩個時辰吃了點東西。

    楊浩忙碌一番回到靈堂一角站定永慶公主悄悄睨了他一眼楊浩假意咳嗽向下重重地點了下頭。永慶公主此前已得到他匆匆示意。此時見他點頭便輕輕退到一旁。帶著兩個貼身宮人向西偏殿行去。

    王繼恩正監看著滿殿文武的舉動,尤其是楊浩的一言一行,對這位年幼的公主卻不大放在心上他在乎的朝臣們有沒有疑塞,有什麽舉動卻萬沒想到身處深宮的小公主會知道先皇遇刺真相,而且異想天開地要與外臣接觸何況她往西偏殿去方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渾未在意。

    永慶公主帶著兩個心腹宮人出了靈堂往西偏殿行去,裏面兩個匠人抬著口箱子正好裏面走來。永慶公主回頭看了一眼忽然快步迎了上去。

    雙方交錯而過時那口箱子的箱蓋忽然彈了開來永慶公主側身一歪。便倒進了箱子箱蓋合上兩個再人仍是穩穩當當地向前行去兩個宮女也是似無所覺繼續向偏殿行去,整個過程只在刹那之間恰於此時轉過牆角來的兩個內侍渾若察覺。

    靈棚已經搭到靈堂外邊了楊浩的了信兒一瘸一拐地出去指揮,王繼恩打個哈欠,扣了扣眼屎向碗兒遞個眼色,碗兒苦著臉點點頭一瘸一拐地跟在楊浩後面出去了。

    眼見殿門外全是匠人舞舞紮紮的碗兒可不敢靠那麽近了,只在廊下站著監視著接近楊浩的所有人。

    上邊再高一此多搭幾條白綾。門口得寬一此要擡先帝棺技出來的別刮著。”

    楊浩賣力地指揮著,一瘸一拐的來來去去,身旁倒也沒人靠近。

    “哎,那口箱子放下讓本官歇歇腳兒。”

    楊浩忽地看見兩個匠人擡了口箱子過來,連忙招呼一聲令他們把箱子放下把人趕到一邊,屁股坐上去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他一邊看著匠人們搭棚時不時的還要高聲指點幾句。碗兒看得沒趣便依著殿柱在階石上坐了下來。

    “你……你讓開些……"

    楊浩突然覺得屁股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不由一驚趕緊不著痕迹地往旁邊挪了挪,只見箱蓋上露出一尺見方的一個小洞一隻小手縮了回去然後湊上來一張俏臉。

    楊浩只低頭看了一眼就繼續抬頭看著前方,以手撫唇做著沈吟姿態,低聲問道:“公主有何要事與楊某相唔,還要做得如此隱秘。”

    永慶公主沒好氣地道:“本公主自然有不得不小心的理由,可你……你似乎比本公主還要小心,這是……這是搞的什麽名堂。”

    楊浩哪能說出自己現在是整個宮廷裏最受關注的人物,他乾笑一聲道:“臣也有臣不得已的苦衷,公主有話請快些講。”

    永慶公主平抑了一下呼吸,沈聲道:“大鴻臚本霸州一百姓,如此年紀兩年時光便位列九卿,堪稱本朝第一人,不知大鴻臚食君俸祿可肯忠君之事麽。”

    楊浩聽了這句場面話,心裏嗵地便是一聲跳,可是這種問話根本就沒有第二個回答,只得硬著頭皮道:“公主,臣雖武人出身沒有讀過多少書,卻也識得君臣大義。君義爲仁,臣義爲忠,父義爲慈,子義爲孝,人倫五常,君臣忠義爲先。臣蒙皇恩破格擢拔始有今日成就。豈會不感念君恩。效忠朝廷。”

    永慶公主目中盈起了淚光低聲道:“好,那我問你,現在如果有人不忠不義。弑君犯上你大鴻臚該當如何。”

    莫名其妙的公主怎麽會問出這句話來,難道……

    永慶公主見他不語聲音都起顫來:“你大鴻臚該當如何。”

    楊浩垂下頭低聲道:“臣自當竭盡所能維持朝廷綱紀。

    永慶緊追了一句:“如果那人……那人如今隻手遮天……一言可令人生,一言可令人死呢。”

    楊浩把心一橫說道:“皇恩浩蕩方有今日之楊浩,臣縱粉身碎骨亦不能仰酬皇恩於萬一,大義當前若有亂臣賊子欺君犯上,臣自當以身報效縱死無悔。”

    “好。”

    永慶公主應了一聲,箱子上露出的那張面孔已是掛滿淚痕:“大鴻臚。我父皇暴卒實爲奸人所害,這奸人如今已篡奪國之寶器,即將登上至尊寶座。永慶走投無路今求助於大鴻臚身前,大鴻臚你能盡臣之忠義本份爲國除奸麽。”

    楊浩聽了雀然變色,連忙咳嗽兩聲以作掩飾:“茲事體大,公主有什麽憑據,可萬萬胡說不得。”

    “本公主沒有胡說。”永慶哽咽道:“大鴻臚可還記得本公主從你朋友那兒討來的那只鸚鵡。”

    “記得。”

    “那只鸚鵡慣會學舌大鴻臚是親眼見過的。那只鸚鵡自被本公主帶回宮中一向喜歡夜宿父皇宮中承塵之上,昨存那只鸚鵡飛回本公主的殿中學父皇口吻大叫:“今以至尊二哥殺我。”試問父皇口中的二哥,除了我二叔還能有誰。父皇龍體一向康健,昨夜卻無緣無故暴病身亡,豈不正與此相應。一隻鸚鵡。若非耳聞怎能效父皇口吻說出這句話來。”

    楊浩變色道:“那只鸚鵡現在在什麽地方。”

    永慶哀聲道:“那只鸚鵡……已被娘娘以被褥……悶死了,可是如此大事,若非事實,本公主豈敢妄言,大鴻臚信不過本公主還要親自求證麽。”

    楊浩吁了口氣喃喃地道:“殺得好,殺得好,這只鸚鵡不死滔天大禍就要臨頭了。”

    永慶公主盯著他問道:“大鴻臚。本公主已把真相合盤托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交給了你,你如今……怎麽說。”

    “這個……”

    楊浩略一猶豫,永慶公主已凜然道:“大鴻臚如要榮華富貴,現在就可以去向新皇帝告密,永慶這條命你只管拿去用,我的鮮血換取你的前程。”

    楊浩連忙道:“公主是說的哪裏話來,楊浩但有半點人心豈會幹出這種事來。”

    永慶喜道:“那……就請大鴻臚言行如一,爲我父皇雪昭冤洗。永慶結草銜環必以報德。”

    楊浩遊目四顧,努力保持面部平靜。喃喃說道:“公主不知你想要臣怎樣爲先帝洗冤昭雪。楊浩手中沒有一兵一卒,難道要刺殺晉王麽。晉王一身武功,臣縱抱著必死之心,卻也未必就能殺得了他。”

    永慶公主興奮地道:“大鴻臚不必擔心,本公主怎會要大人刺殺兩篡位弑君的奸人,永慶是想請大人去報信與我大哥知道。我大哥魏王如今統御大軍在外,若知真相揮師返京討伐貳臣,憑他手中虎賁定可剷除國賊。”

    永慶說罷睜著一雙興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楊浩,卻見楊浩一臉木然地望著前方,她怔了一怔。方才醒悟道:“大鴻臚力挽狂瀾。立此不世之功,待我大哥剷除國賊。登基坐殿自然不會與待了大人。就封大人一個宰相,不,封大人爲郡王,立此不世之功,便封一個郡王也不爲過,大人……”

    楊浩木然道:“公主的意思是說。要臣追上魏王千歲的大軍,向他說明先帝駕崩的真相,然後由魏王千歲統領大軍回師剷除奸佞恢復正統。”

    “對呀。”箱口露出的一雙眼睛天真地眨了眨:“有什麽不妥。”

    楊浩長長地吸了口氣道:“臣……身爲大鴻臚值此先帝駕崩。新君登基之時,要怎麽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汴梁。”

    永慶一呆。

    楊浩又問:“臣見了魏王千歲,告訴他皇帝駕崩弑君者乃官家胞弟,晉王千歲魏王殿下就定會相信爲臣。”

    永慶吃吃地道:“這……這個倒是好辦,皇兄識得我的筆迹。”

    楊浩不接她的話頭兒,再問:“魏王千歲縱是相信了爲臣,可那時晉王千歲已然登基稱帝,魏王從未領過兵,在軍中並無威望他要統兵回師討伐新君,軍中衆將十萬禁軍就一定會追隨魏王麽。”

    永慶又是一呆結結巴巴地問道:“楊……楊大人那……那你說該怎生是好。”

    楊浩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木已成舟,一個是隨趙匡胤打天下。又做了十年開封府尹,早就著意結交文武百官,勢力盤根錯節的晉王,一個是初出茅廬,根基幾等於無的毛頭小子,再加上趙光義馬上就要稱帝,而皇長子連皇儲的身份都沒有,白癡都知道會選擇誰,瞎子都知道他沒有翻盤的可能了。

    他思索片刻緩緩說道:“臣……有辦法把消息傳遞給魏王千歲,至於魏王能否調動一軍討伐,臣卻沒有把握。”

    永慶公主激動之下忘形地抓住了他放在洞口的手:“那就成,那就成,你說要怎麽做。”

    楊浩輕輕抽回手目光閃動。徐徐說道:“臣的意思……當穩妥行事。先探明一軍意志,若一軍擁戴願隨魏王揮師討逆,那就不妨拼上一拼,若一軍不肯事魏王那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事機沒有泄露。公主和娘娘。魏王等也不致有殺身之禍,可以暫時隱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永慶公主忙不叠地道:“大人所思所慮,自然比永慶周詳。還請大人教我永慶該怎麽做。”

    楊浩緩緩道:“公主……須答應臣二件事。”

    永慶公主急道:“你說你說。漫說一件事,就是一萬件事我也答應你。”

    楊浩道:“第一要請皇后娘娘擬一封討逆檄文,這一封檄文,非只言與魏王一人的,乃是號召全國軍民討伐叛逆,須用皇后皇印方可爲證取信天下。”

    “這個使得,娘娘與爹爹恩義深重。恨不得隨爹爹而去,只爲顧慮我兄妹安危,她才忍辱負重,隱忍不發,大人若肯相助,娘娘一定會應允的。”

    “第二件事,還請公主親筆寫一封家書,專門寫與魏王的,言明先帝遇害經過,和你們在京中的處境,臣會把這封信先交予魏王,請其決斷。畢竟如果魏王揮師伐逆,娘娘和公主在京中的安危就很難保證。到底如何決斷,還得請皇長子決定。”

    永慶重重地一點頭:“這沒問題。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永慶的個人安危又算得了甚麽。何況大哥一旦舉報,他更不會輕易對我們下毒手的,其中利害大哥一定也會想的明白。”

    楊浩點點頭道:“這第三件事麽。就事關爲臣了,這件事就要著落在公主身上了。”

    “我。”

    永慶酥胸一挺臉蛋向洞口湊近了些毅然道:“你說無論什麽事。我都肯做。
匿名
狀態︰ 離線
364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5:07
步步生蓮 第39章 獨角戲

    三天一過,新帝登基。

    靈堂那邊白茫茫一片,文德殿卻已恢復了金壁輝煌的模樣。

    皇家比不得尋常百姓家,家事也是國事,新帝登基乃是舉國同慶的大日子,既延誤不得,也不能帶出一絲晦氣來。

    登基大殿異常隆重,從內朝、外朝、再到牛門、御街,所有的靈棚都已撤下白綾,換上彩綢,裝飾的花團錦簇,唯有靈堂一處仍然帶孝,穿白衣、紮白帶子的的宮人、內侍們暫時也被約束在靈堂內,大典期間不得隨處走動。

    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元老宿臣,各依序列,依次入殿,參拜致禮,三呼萬歲聲中,趙光義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屁股放在皇帝的寶座上,心裏終於踏實了些。

    今天,萬衆矚目,他是唯一的主角。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秉承天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望著御階下跪拜的群臣,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著腳下的螻蟻,那種感覺,實是飄飄欲仙。

    參拜新君已罷,盧多遜、呂餘慶、薛居正便率中書、門下、樞密兩府一院、六部、九卿進請陛下更換年號。

    循舊例,先皇駕崩的當年,年號是不更改的,新任皇帝要在次年元月一日,再擬立新的年號,可是如果仍然沿用舊的年號,對趙光義來說,亡兄的陰影便揮之不去,自己的帝位始終不夠踏實,所以他也顧不得古制舊禮了,在他的授意下,三相率百官請立年號,早已有備的趙光義假意椎讓一番,便更改年號爲“太平興國……。”

    隨著,趙光義又改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名叫趙匡義,趙匡胤登基之後,臣子要避皇帝名諱,他就改了名字叫趙光義,如今自然沒有再改回舊名的道理,他也不想改回舊名,趙匡義這個名字總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讀音相近的另一個名字,於是他秘密延請京師名相師,爲自己擬了一個新名字,單名昊字,今後,趙光義就叫趙昊了。

    宋以火德興國,這個昊字日下有火,正合大宋國運,在他看來是大吉大利,雖說命相風水之說終究有些虛妄,但是對急於鞏固政權的趙光義來說,但凡能詩些吉利彩頭的東西,他現在都不厭其煩,從善如流。

    起好了年號、名號,隨即便是大赦天下,頒佈新政,新帝皇恩浩蕩,普天之下雨露均沾,除殺頭大罪不得開釋外,所有罪囚都做了開釋、減刑等處置。

    同時,春闈科舉大考正在緊張進行之中,趙光義下旨,這一科春闈,擴充取士名額,每科錄取人數有太祖皇帝時候的每試幾十人擴充了十倍甚至百倍,達到了數百人甚至上千人,並規定從此以後,均依此例。此舉自然得到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唯求入仕一途的讀書人及其家眷的熱烈擁護。

    科舉考試,同科及第的進士們互稱同年,稱主考官爲座主、座師或恩門,自稱門生。這樣,新進士就和主考官之間建立起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師生關係,新進士常把自己的及第看作是主考官對自己的一種恩情而感恩戴德,於是科舉考試就成了主考官結黨營私,建立和培植自己勢力的一種渠道,唐末的牛李黨爭就是一例。

    趙匡胤有鑒於此,就把最終決定考生能否被錄取的大權移到了自已的手上,從而形成了科舉的第三級考試:殿試。皇帝成了最終的主考官,成了所有新進士的恩門,所有的新進士都成了皇帝的學生,成了天子門生,他們感恩戴德的物件只能是皇帝了。這樣,皇帝就把科舉的取士大權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上。

    趙光義大肆擴充取士名額,就給官宦隊伍補充了大量新鮮血液,這些進士將來都要在官府中任職的,這就等於一下子掌握了一支龐大的效忠於他的後備官員隊伍。這一手十分高妙,獻計者正是宋琪和慕容求醉。

    隨即,趙光義便大肆封賞群臣。

    遠征在外的党進、潘美、呼延贊等人固然皆有封賞,朝中文武也不例外,盧多遜、薛居正、呂餘慶、沈倫、曹彬和楚昭輔等人都加官晉爵,自己已升無可升的,就加官、加爵,擢升他們的兒孫子侄爲官。另外就是進行一番平調,一些元老重臣如趙普這般,在朝中仍有極大潛勢力的大臣,都被他一道道詔書下去,準備調到開封附近,以便控制。

    趙光義下一道詔令,文武百官便三呼萬歲一次,聲音如排山倒海,坐在高高御座上的趙光義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巨大聲浪,不禁熱血沸騰,這就是權力,無上的權力,階下每一個人,都是威震一方的文武重臣,而他們莫不跪倒在自己的腳下,這就是帝王。

    王爺,哪怕是再尊貴的王爺,和皇帝之間都有著天淵之別,不坐上這個位置,永遠不會感受到那種天下江山盡皆掌握手中的滋味,雖然竭力保持著莊重、肅穆,和緬懷先帝的哀傷,他還是禁不住露出一絲微笑,於是學著皇兄以前的習慣動作,伸出一隻手,緩慢而有力地一揮,沈聲說道:“衆卿平身。”

    “謝萬歲!”衆臣爬起,依序歸位。其中一人一瘸一拐,顯得異常乍眼。

    趙光義一看到他,心裏就特別的膩味。

    楊浩,這個他曾經想招攬的人,對他始終若即若離,這令折節下交的趙光義心中始終有一絲不快和羞辱感,這種壓抑的反感在楊浩變成一個殘廢的時候,終於把他心中最後一點耐心都消磨殆盡了。

    而今,這個很難稱得上是自己心腹、卻很可能掌握著他弑兄篡位真相的楊浩,就像是他眼中的一根刺,必欲拔之而後快。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坐上這個寶座只是開始,坐得穩這個寶座才是結束。楊浩沒有膽量、也沒有能力當場揭穿他的醜事,他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慢慢收拾他,直到把這根眼中釘永遠拔去。

    他從高高的御座上俯視著楊浩,眸中閃過一絲寒光,隨即擡起頭來,平視前方,沈聲道:“朕於潛邸時,掌理開封府事,府中幹吏宋琪、賈璀、程羽、慕容求醉諸人,蟬精竭慮、勤勉用心,皆堪重用,今朕承繼大寶,是故擢升任用。王繼恩,宣朕旨意。”

    “奴婢遵旨。”

    王繼恩答應一聲,說道:“上諭,慕容求醉任給事中、宋琪爲東閣門使;賈璀爲東頭供俸,程羽任西閣門使、商鳳爲殿前左班、陳從信爲右班殿直,陳贊爲軍器庫副使,王延德爲御廚(好像是個廚字)副使。張海任……周瑩任……王繼英任……

    王繼恩一一念來,南衙屬吏大多在朝中安插了職務,這些官職不但充斥於中書、門下、樞密和六部,而且遍佈於京師和地方的軍隊系統,總人數,足足有八十多人。什麽叫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走了。他們擔任的官兒都不算大,可是誰都知道,用不了三年五年,這些人便會連連擢升,成爲皇帝在文武班中的中堅力量。

    這些人中以宋琪、賈璀、程羽、慕容求醉等人爲代表,代表衆受封官員上殿謝恩,趙光義和顔悅色地將他們喚起後,突然熱淚盈眶,顫聲說道:“先帝非只天下之君,也是朕的胞兄,兄皇龍馭賓天,朕心中不勝悲慟。先帝在時,厚愛家人,未嘗以至尊自居,朕登基大寶,以敬天法祖爲務,豈敢不效先帝?今朕登基,大赦天下,文武官俱受封賞,天下萬民俱承宴恩,豈能忘卻了家人,娘娘、皇弟、皇子、皇女上前聽封……”

    已換穿了宮裝禮服的宋皇后、皇子德芳、已嫁人的兩位皇女和永慶公主、還有皇三弟趙光美走上前來,向皇帝見禮,趙光義早已離開龍座,一溜小跑地下去,堪堪將他們扶起,熱淚盈眶地道:“皇嫂、皇弟、皇侄,你們都起來,都起來。朕這道加恩的旨意,你們不必跪接,靜聽便是。”

    王繼恩待趙光義退開一步,才清咳一聲,高聲宣旨:“……魏王德昭,改封吳王,加永興節度使、平章事;皇次子德芳,加封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皇弟趙光美,加淮南西路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知開封府、封齊王;先帝子女、今上子女、皇弟齊王子王,今後均稱皇子皇女,無分彼此……”

    隨後,又追封先帝已經過世的兩位皇后,給宋皇后上尊號,趙匡胤本有四子六女,兩個皇子三個公主早夭,如今健在的三位公主中,已經出嫁的昭慶公主進封爲鄭國公主,延慶公主進封爲許國公主,尚未出嫁的永慶公主也進封爲兢國公主,公主還是公主,在封號上是有品秩的,這一進封,她們的俸祿、待遇便提高了一層……

    趙光義這般作爲,登時打消了許多剩臣的猜忌和疑慮。如果說加封的那些節度使、平章事、甚至王爺都算是虛銜,只是增加了俸祿和待遇,並沒有什麽實權,可是皇三弟趙光美任開府府尹,這可是實打實的權力,如果先帝駕崩果真有什麽蹊蹺,今上豈敢如此放權?

    趙光義將衆臣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不禁生起一絲得意,他目光一轉,忽地瞟見那個眼中釘楊浩,發現他唇角似乎含著一絲淡淡的譏消,定睛再看,卻見他如其他大臣一般,恭謹地站著,目不斜視,毫無一絲不敬之意,似乎是自己方才眼花了。儘管如此,他心中還是好不舒服。

    這時,皇三弟趙光美已上前謝恩,他無暇多想,忙上前扶住三弟,好言安撫一番,說起亡兄時,兩兄弟倆執手相望,熱淚縱橫,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感人場面,文武百官見了,有人思念起先帝來,也不禁隨之暗暗飲泣。

    隨後,宋皇后便領著一雙子女上前謝恩。

    在趙光義面前,宋皇后不敢露出一絲怨恨之色。她嫁進宮後,尚無子女,先皇后所生的皇子德芳便被她當成了親生子,最受她的疼愛,宋皇后生怕趙德芳少不更事,被趙光義看出什麽破綻,所以一直緊緊地拉著他,把他摟在自己懷裏,永慶公主則跟在兩個姐姐後面,低著頭,淚水在眼眶裏盈盈打轉兒。

    “官家,臣妾率一子三女,叩謝皇恩……”

    “嫂嫂快快請起。”

    趙光義趕緊扶起她,動情地道:“皇嫂,皇侄……,咱們雖是天家,平壞可廢,但是如此稱呼,僅止於金殿。按皇兄時規矩,咱們一家人日常相見,只以家人相稱,朕仍是嫂嫂的二叔,光美的二哥,三位公主和德芳口中的叔父。

    皇嫂,你們不要過於悲傷了,逝者已矣,不能復生。朕繼承大寶之後,朝政上會秉持皇兄一向的主張,撫內攘外,與天下黎民共創太平。在家裏,朕也會像兄皇生前一樣,做一個仁厚友愛的一家之主。”

    宋皇后緊緊攬住趙德昭,垂下頭來,低低地道:“謝官家。”

    趙光義點點頭,環顧文武,上前兩步,大袖舒展,亢聲說道:“衆位卿家,承天恩賜,以火德王,始有我宋一朝。先帝雄才大略,南征北戰,滅荊、湖、蜀、漢、唐諸侯,振長鞭而御宇內,奠盛世之基,開萬古之兆,以至國運昌盛,四海賓服。朕自幼追隨先帝征討天下,既是先帝的臣子,又是先帝的胞弟,深受先帝的恩寵,今又受先帝遺托,得承千古之業……”

    這番話醞釀良久,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說起來鏗鏘有力,在金殿上久久地回蕩著,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文武百官都知道這是新任皇帝登基的最後致辭,將定下他今後執政的基調,所以無不側目傾聽。

    “從來帝王之治,無不以敬天法祖爲務。先帝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爲利、一天下之心爲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英明神武,千古明君。朕之天資難及先帝萬一,唯有夙夜孜孜,寐寐不遑,躬行勤政,焚膏繼晷,以勤補拙,謹遵先帝的遺政遺志,不負先皇所托。還望衆卿竭力扶助,與朕共創大宋之萬世太平!”

    敬天法祖,那就是他不會對朝政大動干戈,太祖皇帝的一切遺政遺命,他都將奉行不渝,這不但把他自己打扮成了先帝遺志的最佳繼承人,也讓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們最終踏實下來。文武百官齊齊跪倒,轟然應道:“扶保大宋,臣等責無旁貸。定當戳力同心,效忠朝廷!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光義很想得意地仰天大笑三身,可是先帝喪期未過,這樣做未免不合時宜,於是他只抿了抿嘴,向百官頜首示意。

    轟然隆隆的宣誓聲中,忽有一個不協調的哭聲幽幽切切地傳來,趙光義眉頭微微一皺,他閃目看去,見是永慶公主掩面哭泣,便強抑不快,扮出一副和顔悅色的模樣,柔聲說道:“永慶,莫要傷心了,你父皇雖已龍馭殯天,以後叔父卻會像你的爹爹一樣妥善照料你的。”

    “謝官家。”

    永慶公主向他福禮,垂淚道:“叔父形容酷肖爹爹,今日上殿,見叔父著龍袍,戴通天冠,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儼然便是爹爹模樣,永慶見叔父而思爹爹,想起以前少不更事,常惹爹爹生氣,如今想來,好生悔恨。”

    趙光義聽了,霽顔說道:“永慶,不要內疚了,你能明白這些道理,你父皇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寬慰的。“

    永慶抽抽噎噎地道:“永慶還記得,見到爹爹的最後一面,是在那日經筵上,那天,爹爹宣盧相公和幾位位大學士進宮爲永慶講禮……”

    盧多遜聽她提起先皇,忙向天拱一拱手,歎息道:“是啊,臣記得很清楚,那一日先皇特意提了一個禮字讓臣等爲公主講解,先皇乃天下共主,有多少國事需要操勞啊,還如此爲公主的終身大事操勞掛念,先帝真是……用心良苦啊。”

    永慶泣聲道:“可是永慶卻不知珍惜,竟爾偷偷小睡。記得盧相公等離去後,張泊大人又來,參劾大鴻臚楊浩,咆哮殿堂,永慶這才驚醒……”

    趙光義十分的不耐,可是現在不只是一個女兒在緬懷她的慈父,她說的可是先帝,於是只能像百官一樣,雙手微拱,肅立一旁,靜靜地聆聽。

    永慶公主幽幽歎息一聲,道:“唉……,那是永慶最後一次與父親說話呢……,永慶還記得,父皇聽了張泊大人的訴告非常不悅,扣罰了大鴻臚半年的俸祿,永慶當時還插嘴說處罰的重了些。

    可父皇卻對永慶說,楊浩大人雖有行事魯莽,卻是忠心耿耿、做事勤勉的一位朝廷棟梁,他遷民於西北,實有開疆拓土之功;此後出使唐國,爲我朝平定江南立下了汗馬功勞;出使契丹,又爲我朝平定漢國製造了一個大好機會。哪一樁差使,都是出生入死,實有汗馬功勞。

    如今西北軍政靡爛,正缺一位能臣戍邊,楊浩大人雖腿腳有所不便,卻是最佳人選,國家用人之際,不拘一格,爹爹過兩日就要加封楊浩爲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

    如此年輕,承此重任,爲免他年少氣盛,有剛極易折之虞,如今略做小懲,削削他的銳氣,也是磨礪的一務苦心。爹爹無論是待臣下還是待家人,少有責駡訓斥,常以苦心諄諄善誘。說罷這番話,就教訓永慶,不學禮就不知禮,不知禮就是無禮,罰永慶背誦《女誡》,永慶偷懶,便有意避著爹爹,誰想……這竟是見爹爹的最後一面,今日竭見叔父龍顔,想起爹爹音容笑貌,怎不傷心欲絕,嗚嗚嗚嗚……”

    永慶說罷掩面哭泣不止,滿朝文武卻是一片譁然,趙光義……趙光義臉都黑了。

    先皇要加封楊浩爲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那……那不是縱虎歸山,把這個心腹大患又送回西北去了?

    可是他剛剛才向滿朝文武宣佈,帝王之治以敬天法祖爲務,信誓旦旦地保證他要謹遵先帝的一切遺政遺志,不負先皇所托。

    永慶公主是先帝的女兒,她在文武百官面前說出這番話來,這就等於說了一道先帝的遺詔,他遵是不遵?爲了給自己營造一個良好形象,削除百官心頭的猜疑,趙光義下了好大的血本,連開封府尹都讓給三弟做了,要是對永慶口述的這道先皇遺命置若罔聞,那今天這出戲不是都白做了?

    楊浩也嚇呆了,他臉色發白地看向永慶公主,心中只道:“我的上帝真主瑪麗亞啊,我只是想討回蘆州知府的差使,堂堂正正地回到西北,讓他找不到理由爲難我蘆州罷了,怎麽怎麽……什麽橫山軍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我沒教你啊!凡檢校官加節度使出判府州事者,謂之使相。你想讓我以宰相的身份返回蘆州?你這不是幫倒忙嘛,他能答應麽?”

    說起來,永慶在楊浩教給她的詞兒上又擅作主張加了這麽一條,卻也是出於一番苦心。在她想來,楊浩是個可以倚靠的忠臣,大哥要起兵除逆,如果身邊有個宰相級的人物壓陣,份量會更重一些,於是便在“趙匡胤”的遺言上又加了這麽一條。

    文武百官全都有點牙疼似的咧著嘴,看向這位口口聲聲要敬天法祖,謹遵先帝一切遺命的官家,看他到底是答不答應。如果他答應,那除了戰國時期那位十二歲就被秦昭王拜爲宰相的甘羅,楊浩就算是古往今來天下間最年輕的宰相了。

    趙光義也像牙疼似的,他咧了咧嘴,轉向楊浩,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氣,他還沒說話,楊浩已一個箭步跳了出來,真難爲了他一條瘸腿,還做得出如此高難度的動作。楊浩激動莫名地撲地高呼道:“臣惶恐、臣不敢,臣頑劣粗鄙,不堪大用,先帝卻如此器重,臣感激涕零,可如此優遇,臣實實的不敢當,不敢當哇……“

    趙光義氣得牙根癢癢,直想一腳把他踢出去,他要是不跑出來,趙光義還有蒙混過關的心思,他跑出來這麽一說,趙光義想裝著沒聽明白都不成了。

    他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咬著牙根兒沖楊浩笑:“先帝慧眼識人,不會看錯的。楊卿出身朕的潛邸,能得先帝如此賞識器重,朕也與有榮焉。先皇既有遺命,腿又豈敢違逆,說起來,平唐國、伐漢國,開疆拓土,楊卿往復奔波,雖不曾統兵,所立功勳實不弱於十萬大軍之力,如此國之幹才,理應重用。朕……便依先帝遺命,加封楊卿爲橫山軍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待朕登基大典事了,楊卿便赴蘆州任事吧。”

    楊浩剛剛還臣惶恐、臣不敢呢,趙光義這句話還沒落地,他就馬上接過來道:“陛下如此器重,臣一定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之萬一!”

    他俯拜在趙光義腳下,趙光義看著他的後頸,眸中寒光一閃:“就封你個王又能怎樣?你能活著回到蘆州嗎?”

    楊浩誠惶誠恐跪在地上,嘴角也悄然逸出一絲冷笑:“我就是相信母豬能上樹,也不會相信你趙老二,但是這個名份讓我拿到手,看你狗咬刺蝟,還如何對我下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365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5:36
步步生蓮 第40章 離京

    楊浩離京了。

    他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先去覲見了皇帝,聆聽了官家一番教誨,然後便去先帝靈前做最後的拜祭。來到靈堂,趨禮參拜,仍在靈前守候的宋皇后、永慶公主和剛剛得授節度使的趙德芳並不方便與他說話,楊浩也是目不斜視,行禮如儀,直至拜別先帝,起身告辭的時候,才抽暇瞥了她們母子三人一眼。

    該說的早已悄悄說過了,楊浩只是望了她們一眼,似在無聲中向她們做出了最後一次承諾,然後便神情自若,不生一點波瀾地轉身離去。靈堂一角,王繼恩陰鷲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靈堂門口。

    趙光義安排護送楊浩的宣旨使一文一武,共有兩人。

    武的是大宋禁軍日本直將虞候王寶財。

    直,是大宋禁軍的一個武裝單位,大宋禁軍中有幾支特別的隊伍,是由一些投靠大宋的少數民族士兵組成的,規模比較龐大的有“歸明渤海直吐渾直契丹直”等。

    渤海直是由被契丹消滅後散逃中原的渤海國士兵組成,吐渾直則是由鮮卑人和羌人爲主,契丹直自然就是契丹族人了,由於契丹族人相對較多,還分爲契丹一直、契丹二直等。這些以少數民族爲主組成的部隊大多是馬軍,騎術精湛,驍勇善戰,甚受朝廷倚重。

    而日本直則不太有名,因爲日本直的構成主要是一些日本浪人和高麗武士,他們飄洋過海來到中原後落魄不名,最後只有憑仗一身武藝投入軍隊吃餉當兵,他們人數相對較少,也不擅長配合作戰,所以一向名聲不顯,不過這一直的人馬擅長個人技擊,也算是一個長處。

    護送楊浩西行的武將是日本直的統領,官職是將虞候。這位將虞候是今日本人,本名叫佐佐木則夫。是一個破落武士,流落中原後本打算棄武經商的,所以取了個。討彩的名字王寶財。不料他到中原的時候。中原也正處於戰亂之中,佐佐木經商無著,最後還是加入了軍隊。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自然更不該以名相,這位將虞候雖然名字俗氣些,但是剛才四旬左右年紀,正是體力、智力達至巔峰的時候,身材不高卻很結實,披掛起來威風凜凜。腰間垮著一柄太刀,一臉的殺氣。

    文的是禮部員外郎公孫慶,公孫慶也是四旬左右,身材頎長,白面微鬚,一看就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不過言談舉止間倒也沒有多少酸腐之氣,答對行止十分俐落。

    除了他們攜帶的人馬,就是楊浩的家人了。當日程德玄去楊浩府上時,楊浩府上只剩下幾個看家護院的家僕。主人全都不見了。次日楊浩秘密見過永慶公主後,立即變更了自己的計劃,於是繼嗣堂馬上動了手腳,神不知鬼不覺地撤換了他府中的人,做好了第二手準備。

    這一手果然用上了,楊浩如今以封疆大吏的身份趕回蘆州,自然不能再按繼嗣堂最初安排好的逃亡方式和逃亡路線離開,於是這些剛剛上任的丫環使女、院子門子,一窩蜂地便都跟著他上路了。

    對於這些細微處的舉動,趙光義全無察覺,他注意的只是楊浩和他的家眷,怎會注意楊家有多少下人。門子是誰、廚子是誰、使喚丫頭姓甚名誰呢。他只想要楊浩死,楊浩必須得死,其他的並不重要。

    對於將死的人,趙光義一向是很客氣的,他親自把楊浩送到了宣德樓前,又由三位宰相將這位使相送到了御街盡頭,可謂風風光光,極盡榮耀,然後便由其自僚和下屬接手,將楊浩送出城去。

    把楊浩送到宣德樓後,趙光義便折返到了一處偏殿,此處正有十幾位將軍在此恭候。這些人是趙光義點名召見的,曹彬、李漢瓊、田欽稽、丁德裕,俱都是昔日隨趙光義伐唐的有功之臣。

    因爲先帝居喪期間不能歌舞、不能有大型飲宴,所以趙光義只簡單地準備了些菜肴、美酒,宴請這些將領。這些將領都是伐唐的有功之臣。都是在他趙光義統率之下立過軍功的將領,犒賞他們,既是對他們的認可,也是對自己的肯定,同時也可以使這些和自己關係比較親近的禁軍將領們與他關係再密切一些。

    出征在外的吳王趙德昭是否肯乖乖回京,隨之出征的將領們雖然被他加官晉爵,又控制了他們的家人,但是他們會不會再來一出黃袍加身。趙光義現在還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抓軍權穩住留守東京的禁軍,雖說他安插了許多人,控制了留守禁軍的許多要害職位,但是對這些軍中重要將領,必須要大力倚重。

    所以趙光義沒有絲毫皇帝架子。他換了便服,撤去席,與衆將坐在一起把酒敘話。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重溫了與諸將一同南征的那段戰爭歲月之後,趙光義忽然眼含淚光,感傷地說道:“當日朕與諸位將軍跨天塹,戰江南,有袍澤之情。今日雖份屬君臣,朕與諸個將軍同座,依稀卻是往日場面,只是,朕與衆位愛卿把酒言歡,席上獨缺一人。想起來不免令人唏噓啊。”

    衆將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說的是差了哪個,莫非還有誰敢奉詔不來?可是左右看看,主要將領濟濟一堂。似乎並未缺了什麽重要人物,衆人不禁四顧茫然。

    趙光義說道:“缺席的這位。就是曹翰曹大將軍。曹大將軍戰功赫赫,本可爲朝廷繼續效力,再創豐功,可惜……卻爲奸人所害,英年早逝。今日見到諸位將軍,朕不免想起曹將軍來,豈不感傷?”

    他撫膝嗟歎一番,揚眉道:“王繼恩,傳旨,自內庫中撥三十萬錢賞賜曹家。曹翰遺孀封爲詔命,曹翰的兒子今已十二歲了,便加封他爲迪功郎,給他一個出身前程。以慰曹將軍在天之靈。

    王繼恩連忙接旨,在座諸將聽了皆不禁動容。曹翰遇刺後,趙匡胤已經把曹翰官升一級,隆重安葬。並對其家眷進行了妥善安置。而趙光義再次加恩,對這位遇刺的將軍如此恩遇,衆將感同身受,誰不感激?

    趙光義此舉,就連一直寵辱不驚、神情平淡的樞密使曹彬也不禁大爲感激,新帝登基,多少大事要做。這個關頭還能記著這些追隨他伐唐的將領,單獨賜宴接見,已是無上榮光。而曹翰遇刺已經有了一些時日了,趙光義不但仍記得他。而且加恩賞賜,不忘舊情,這對他們這些戎馬生涯的將軍們來說,正是最大的安慰。

    曹翰本是曹彬的直屬部下,官家如此關愛,曹彬身爲曹翰的老上司。此時自然要出頭爲他拜謝。曹彬眼含淚光,斟滿一杯酒,走到趙光義面前肅然跪下,以大禮參拜,代曹翰向官家謝恩。

    趙光義加恩於曹翰,固然有示惠於衆將的意思,可是這個時候他特意提到朝廷大員遇刺身亡,實也另有一番用意,只是其中緣由,卻不足爲外人道了。如今見一直有些若即若離的曹彬終於被他打動,屈膝席前敬酒,趙光義不禁大悅。

    他趕緊起身,扶起曹彬,舉杯道:“諸位愛卿皆是朝中棟梁,朕繼承大統,今後還須依賴諸位將軍輔佐。今因國喪,暫休戰事,來日討伐漢國、出兵幽燕,朕必御駕親征。與諸位將軍如往日征江南一般,並肩作戰。諸位將軍,請滿飲此杯!”

    衆將紛紛應諾,舉杯與之共飲……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在城門口爲楊浩送行的,是原本出身南衙的一衆屬官,宋琪、賈琰、程羽、慕容求醉等共事過的同僚,還有鴻臚寺的全部官員。已然致仕的前任大鴻臚章台攙因老邁年高,沒有親至,卻也讓他的長子前來相送。

    不但鴻臚寺典客承焦海濤、司儀承曹逸霆、主簿寧天色以及一干屬員都到了,就連那位很少與楊浩謀面的鴻臚右卿高翔,今天也滿面春風地出現了,熬來熬去,他終於熬出了頭。楊浩一滾蛋,這個大鴻臚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往日些許恩怨。自然大風吹去,得有些肚量才是。

    鴻臚寺的屬官們看著自家這位離任的大人,都是一臉的羡慕。做官。誰能做得像楊大人一般如此暢快?就算楊大人此後這一輩子再無任何建樹,就憑他弱冠之年便成爲使相的速度,也足以成爲大宋政史上的一個傳奇,或許……也是再也無人能夠企及的一個傳奇了。

    南衙的一衆官員看著楊浩,眼中卻既沒有羡慕、也沒有嫉妒,而是一種深深的、卻不易被人察覺的同情。哪怕楊浩再惹人厭,此時他們也毫不吝嗇自己的同情。就算不需要楊浩承他們的情,也得讓其他同僚看看,自己不乏同情心。

    他們看楊浩的眼光,分明就是在看一個死人。

    勸君更盡一杯酒,此去黃泉無故人!

    楊浩就在兩衙官員們複雜的神情中出了城門,走出一箭之地,他回頭一看,那些官兒們還站在原地。楊浩便向他們遙遙招手示意,他的手在空中剛剛揮動了兩下,忽地現城頭上站著一個女子,一襲白裳,衣帶飄飄,獨自佇立,似乎正凝視著他。

    楊浩站穩了身子,定睛再往城頭看去,那人卻已悄然消失,天空湛藍,白雲朵朵,城頭上只有宋字大旗迎風獵獵,方才所見竟似南柯一夢,尋迹無蹤。

    “大人,請登車上路。”

    將虞候王寶財在馬上彎了彎腰,向他大聲說道。

    楊浩點了點頭,向後面隨行的家供們望了一眼,楊浩的家僕比他的家眷在京城時還要齊備一些,管家、奴僕、丫環一應齊有,但是……他一個也不認識,這些人都是他變更逃跑計劃之後,繼嗣堂的人突擊找來的。

    楊浩只知道他的管家叫李慶風,楊浩看他年紀、聽他名字,非常懷疑他和自己在唐國救下的李聽風家族有些什麽瓜葛,不過直到目前爲止。他還沒和這位管家詳細交談過。

    楊浩登上車子。放下轎簾,整個隊伍便加快了速度。

    過了瓦坡集,前方路口忽然出現一個彩棚,說是彩棚,因爲皇帝大行,正居國喪,所以沒有披紅掛彩,只綴了些松枝拍枝充門面,未免名不符實。彩棚下面也沒有鼓樂迎接。只有著黑白兩色衣衫的一群百姓站在那兒,老遠便高聲叫道:“這位軍爺,敢問前方來的可是楊太尉麽?”

    一位日本直的士兵用很生硬的中國話答應了一聲,那些百姓們立即歡喜起來,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萬民傘來,也不撐開,便迎了上來。

    一見是歡送楊大人離京的,公孫慶、王寶財二人也不便攔阻,二人對視一眼,便命人向後傳報,通知楊浩。片刻功夫,楊浩便迎上前來。

    那群百姓爲者是一個體態圓滿的員外,只見他畢恭畢敬搶前作揖道:“楊太尉小民於圓,恭爲鄉保。大人在京時,德政惠民,令無數百姓得益,今太尉要離京赴西北上任,百姓們感恩戴德,不捨大人離去。特意委託小民,向太尉敬獻萬民傘一把、美酒十壇,萬望太尉笑納。”

    遠遠的,日本武士王寶財先生聽得很是納悶兒,轉頭向公孫慶問道:“公孫大人,末將是武官,對楊太尉的事情瞭解的不多,他的,做過這裏的地方官?”

    此時,楊浩正遜謝不已,衆百姓則阿諛如潮,馬屁連天,聽得禮部員外郎公孫慶都快吐了,他冷笑一聲,見周圍沒有楊浩的人,這才說道:“王將軍,這不過是官場中習氣罷了。自古以來,愛民如子的好官離任時百姓割捨不下,送萬民傘以示敬意是有的,可是後來的官兒,不管是不是清官、是不是愛民如子。都喜歡在離任時玩上這麽一套把戲。

    官聲好的,有紳民主動送傘。官聲不好的,他也不願灰溜溜地離開,於是變著法兒的也得讓人送。比如說前朝時候,康遠縣令是一個大大的貪官,百姓恨之入骨,他離任時也想要百姓們送萬民傘,可是百姓們誰肯送他?

    你不送?你不送他就賴在縣衙裏不走,新官沒辦法接任,於是那位新任縣太爺還得帶頭去勸當地士紳們送傘,士紳們實在不肯答應,那位新任縣太爺沒法兒,自己做了一把。又讓家人扮成當地百姓,才把那位前任風風光光地送走。“

    “喔”王寶財作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道:“我的明白,我的明白。”再看向楊浩時,王寶財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公孫慶笑道:“後來的官兒總想比原來的官兒離任時更加隆重,於是花樣翻新,不只送萬民傘、立德政碑。還有那恬不知恥的,提前雇幾個潑皮閑漢,在他離任的轎子前邊泥地上躺下,滿地的打滾,就是不起來,意思是擋住道路,不讓他們的好官離開。在官場上,這種事稱爲“臥轍”嘿嘿,如此官場醜態,傳揚開去,卻是百姓無限愛戴了。”

    兩個人說著不禁仰天大笑。

    前方,楊浩推辭不下,最後半推半就地收下了當地鄉紳於圓代表當地仲民恭送的萬民傘,由於萬民傘是用不同顔色的布做成的,國喪期間不便張開來,所以用素綾裹了放在車上。楊浩的又接過十壇美酒,一併放在車上繼續趕路,於圓等人做依依不捨狀又追了好久這才漸漸散去。

    見那些做戲的鄉紳們走了,公孫慶這才松了口氣,吩咐道:“加快行程。”

    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當天行不了多遠的路程,傍晚時候,他們到了板橋鎮附近,此時夕陽西下。紅日漸沈,爲了趕在日落前進鎮,車隊的度不斷加快。眼看到了前方一座木橋,前行的武士忽然放慢了度,公孫慶心中有事。察覺前行度放緩,立即擡頭問道:“出了什麽事?。

    “大人,你看!”

    一個武士向前一指,公孫慶一看,只見橋頭又搭著一座彩棚,棚下的人倒是不多,也就那麽五六個人。兩個站著,剩下幾個橫七豎八地躺在橋上。

    王寶財一見先是一愣,隨即叫道:“臥轍?”

    看了看公孫慶,兩個人忍俊不住,一起大笑起來。

    “前方來的可是楊太尉,本地士子於一舟率士林同好請見太尉。”

    楊浩得報,又滿臉笑容地上前接見。於是乎,問名,寒喧,接見,感恩,辭讓,兩下裏又是好一通折騰。

    王寶財急躁起來,對公孫慶低聲道:“公孫大人,像他這般走走停停,幾時才能走得出去。咱們在板橋鎮裏安排的……”

    “噤聲!”

    公孫慶立即打斷他的話,看著前方一臉笑意的楊浩,冷笑道:“王大人,便讓他再風光一時半夜又算的了什麽,對死人……咱們得有點耐心。你說是麽?”

    王寶財苦笑道:“公孫大人教的是,呃……嗯?那幾個人在幹什麽?”

    公孫慶一擡頭,就見楊浩已被推坐在橋上,旁邊正有人爲他脫靴,另有人捧著一雙新靴站在一旁,公孫慶不禁兩眼直,半晌才喃喃地道:“太不要臉了,太不要臉了。太……不要臉了?”

    “嗯?”王寶財捏著下巴,詫異地問道:“出了什麽事情?”

    公孫慶咬著牙根嘿嘿地笑:“這位楊太尉也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居然來遺愛靴的把戲都用上了。”

    “遺愛靴?”

    “嗯,萬民傘、德政碑,臥轍,這都是送行官員的場面功夫還有一樣,那就是遺愛靴了。“

    公孫慶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有些地方士紳,捧臭腳拍馬屁。於是別出心裁,官員離任時就請他留下腳下穿舊了的靴子,把靴子掛在牌樓上,任由風吹雨打直至腐爛。嘿嘿,王將軍,以後你到了什麽地方,要是看到當地牌樓上挂著幾隻奇形怪狀、腐爛不堪的臭靴子。估計就是當地出過不少“好官”了,哈哈哈哈……”

    王寶財聽了卻很嚴肅地連連頓:“末將明白,多謝指教。”

    就在這時,只聽“啊”地一聲怪叫,就見楊浩光著兩隻腳丫子一瘸一拐地逃了回來,那個叫於一舟的士子,手中持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在後面緊追不捨,王寶財看得直了眼睛。驚奇地道:“我國風俗實在奇怪。公孫大人,請指教,他們……還想留下點什麽嗎?”

    “還想……還想……“

    公孫慶忽然怪叫一聲,驚訝地道:“刺客?”

    這時就見楊浩一躥一伏,氣極敗壞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救命。救命啊!”

    說著他已搶到了王寶財身邊。躥到了他的馬屁股後面,王寶財巴不得他讓於一舟殺了,就省得自己煞費苦心地安排手段了,可是他已逃到自己身邊,自己身爲護送的武將。無論如何不好裝聾作啞,於是嗨地一聲拔出了太刀,惡狠狠地罵道:“何方鼠輩,膽敢刺殺朝廷命官?”

    在中原混了近二十年,他的漢語已經說的相當好了,到沒喊出“八嘎牙路,什麽地幹活”的話來,王寶財一動,他麾下士兵立即紛紛拔刀出鞘,呼喝著撲了上去……

    月朗星稀,楊浩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出現在造化鎮,造化鎮在板橋鎮更北方,距板橋鎮三十多里。

    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刺客沒能殺了楊浩,反而打草驚蛇,他們見事不可爲,紛紛跳水逃生了。緊跟著探路的士兵一上橋,那橋就轟然倒坍了,原來那橋早已被人動了手腳。驚魂未定的楊太尉打死也不去板橋鎮了,自作主張改了線路,繞道來了造化鎮。王寶財火冒三丈。卻也無可奈何,好在這一路行去機會多多,板橋鎮的佈置就算白費了,前路也有的是機會。

    楊浩後背的衣衫被那個於一舟劃破了長長一道口子,嚇得他一進造化鎮,就鑽進一間屋子不出來了,當地鄉紳聽說來了個這麽大的官兒,忙不叠地跑來拜見,他也壓根不肯露面。公孫慶和王寶財哭笑不得,隨意打了那些鄉紳離去,剛剛回到徵用的小客棧,外邊便又闖進一個人來,大模大樣地問道:“敢問,楊太尉是借宿於此嗎?”

    公孫慶一口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他沒好氣地問道:“你是哪個?”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拱手道:“鄙姓於,是……”

    公孫慶手裏一杯熱茶哐啷一聲。就全撒到了前襟上:“又是姓於的?”

    一旁王寶財已嗆啷一聲拔出太刀。惡狠狠地撲了上去,大叫道:“把他拿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366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6:09
第041章 造化鎮


 光聽王寶財這個,名字,你絕對想不到他是一個武士,可是誰也沒有規定只有叫西門吹雪、燕南天這種威風霸道的名字,才可以成爲一個武功卓絕的武士。

  王寶財只一出手,一個,漂亮的十字刀花便在那中年人面前炸開,豎劈橫卷幹淨俐落、一氣呵成,刀術當真了得。他的刀法沒有一點花哨,劈、刺、砍、卷都是最直接的動作,但走出刀穩而有力、快捷如風,足以破除一切花哨的招法,以最快最簡單的手法殺人。

  佐佐木的家傳刀法雖然淩厲,可那中年人竟也有一身好功夫 只是突出意料,根本來不及應對,虧得他身手矯健,當下仰身一縱便躍出門去,鋒利的刀尖堪堪貼著他的身子戈,過,一截衣帶無聲地飄下。

  “你做什麽?”那中東人這才來得及吼出一聲。

  王寶財如猛獸般低聲咆哮一聲,緊追著便沖了出去,後邊一群尚未來得及入住房間的扶桑浪人、高麗武士叱叱咤咤地跟了出去。

  公孫慶揚聲叫道:“不要殺他,拿活的,問明他的身 ”

  他話音未落,那些武士呼啦一下又湧回了院子,公孫慶愕然望去,就見將虞候王寶財一步一步地向院落中退來,在他身前,上下左右十幾把鋒利的長槍緊緊地逼著他的身子,封鎖了他周身上下所有要害,看樣子只要他稍有發抗動作,就能一個攢刺在他身上棚出十幾個透明窟窿來,把他迫進來的竟是十幾個禁軍打扮的大漢。

  哪怕是呂洞賓那種修至地行仙境界的高手,在戰場上也起不了什麽決定性的作用,當日陳抟若非借助山谷的擴音和回聲效果,用高聲頻的長嘯刺激馬匹,單憑武力,他也休想擋得住一個千人隊的契丹武士。

  練有素的士兵作戰動作整齊劃一,除非你有金剛不壞之身,否則像這樣十幾把大槍同時刺向你周身要害,就算你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過來,一個人苦練二十年的武藝在只練過兩年合擊之術的大頭兵面前就是個碴兒,個人武藝在兩軍陣前作用有限就源于此了,

  公孫慶看清對方也是禁軍服裝,不禁又驚又怒,跳起身喝道:“你們要作反不成,本欽差奉召出京,宣撫西北,爾等是哪位將軍的部下,竟敢如此無禮?”

  被他一提醒,王寶財也醒起了自己的身份,腰桿兒微微一挺,方,聲說道:“我們是殿前司的,你們是什麽人?”

  那個便裝中年人被士兵們護擁著又走了回來,冷笑道:“我們是侍衛司的,殿前司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出手殺人麽?”

  王寶財喝道:“本官殿前司日本直將虞候王寶財,你們挾刺上官,該當何罪”

  “啪!”

  那中年人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個大嘴巴,脾氣比他還大,聲音就像打雷:“本官是侍衛司步軍都虞候余謙,你刺殺上官,該當何罪?”

  王寶財一聽。剛挺起的胸脯兒又塌了下去,人比人、氣死人,雖說兩個人都是虞候,可這官兒差著可有十萬八千裏。都候有都虞候、虞候、將虞候、院虞候等詳細的分類,地位天差地遠,眼前這位步軍都虞候就相當于陸軍少將,副軍級幹部,而他呢,只是個少尉連長。

  “這個。 純屬誤會,末將奉命護送楊太尉赴蘆州,途中遇刺,刺客也姓于,所以一聽大自報名姓。誤以爲”

  “啪!”

  他另一邊臉也挨了個大嘴巴:“誤以爲?放你娘的羅圈拐子屁!”

  余謙火冒三丈地道:“老子方才退得若是慢一些,現在已被你一刀斬成四塊了,你他娘的到時候沖著哪一塊說誤以爲?”

  公孫慶一見忙換了副笑臉上前打圓場:“哎呀呀,誤會,純屬誤會,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這位將軍請勿著惱,卑職們重任在身,不敢大意呀,有些得罪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余將軍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好生晦氣,你遇到個姓余的刺客,見了姓余的就都要殺了麽?嗯?”

  他神色一動,趕緊問道:“刺客?那 楊太尉可曾受傷?”

  公孫慶苦笑道:“楊太尉 好象腳上受了點傷,倒是沒有什麽大礙。

  ”

  余將軍詫異地道:“既遇刺客,怎麽腳上受傷?”

  公孫慶摸著鼻子,吱吱唔唔地道:“這個, 脫靴  跑得倉促腳心石頭格得,”

  “嗯只”

  余將軍聽得雲山霧罩,滿臉狐疑地看向公孫慶,公孫慶正不知該怎麽解釋,楊浩已得了消息,蹦啊蹦啊地從房間裏蹦了出來,一個金雞獨立站在廊下,笑容可掬地道:“這位將軍,本官就是楊浩,可是步軍司羅兄要見我麽?”

  余將軍一聽連忙上前叉手稱喏:“末將見過太尉,正是我家步帥要見太尉大人。”※

  村外一片青紗帳,月色如

  羅克敵的人就駐紮在村子北頭兒,趙匡胤猝然駕崩後,新皇帝下了嚴令,所有軍隊駐紮原地聽候消息,不得擅動一兵一卒,違者以謀反論處,立斬,以致正在軍營中巡視的羅克敵也動彈不得,只得原地駐紮,每日從朝廷邸報和樞密院往來的公文了解朝中發生的事情。

  直到新帝正式登基,禁令解除,羅克敵這才匆匆趕回汴梁。他隨身帶了百余名親兵隨從,行經造化村時天色已晚,便在這裏駐紮下來,卻仍按行伍中規矩散布有遊哨巡戈,楊浩一行人剛到就被他們發現了,得知是楊浩到來,羅克敵才命部將去迎。

  兩個人緩緩走在鄉間小路上。前邊一道緩坡,楊浩慢慢走上去,笑道:“羅兄有什麽機密話兒要和我說,還得避開手下?”

  羅克敵腳步越來越慢,沈沈說道:“那日得太尉大人書信一封,羅某一直隨身攜帶。須臾不離,方才得知太尉大人已然到了造化村,末將便取出書信,已然看過了

  楊沼微微一驚,緩緩轉過身來,羅克敵凝視著他,眼中一片深深的痛苦掙紮,低聲問道:“太尉大人不是計劃辭官致仕之後,悄然潛出汴粱麽?何以風風光光,以朝廷使相、封疆大吏的身份前往蘆州?。

  “這個”

  羅克敵的手輕輕探向腰間長劍,森然道:“先帝  是怎麽死,的?”

  楊浩一呆,脫口道:“羅兄不會以爲 ,先帝駕崩,與楊某有關吧?。

  羅克敵緩緩地道:“本來,我也絕對不會想到你的身上,可是獲悉你的另一個,身份之後,我卻不能不做此想。先帝春秋鼎盛,極康健的身子,怎會突然暴病而卒?如果先帝是爲人所殺,那麽 還有人比你更加可疑麽?。

  楊浩苦笑不已,趙匡胤最忌憚臣下背叛,這從他甯可舍棄極大的好處。也不與契丹的亂臣賊子慶王合作上看出他的堅決態度,自己已在汴粱做了這麽久的官,一旦回到蘆州,以黨項七氏共主的身份重新出現,趙匡胤很難容忍的。

  從羅克敵的角度看,自己確實有相當充份的理由謀殺趙匡胤,不過他一個人既辦不成這件事,辦成了此事也不可能從中得到什麽公開的好處,越匡胤遇刺,他則得到高升,如果確是凶手之一,那麽今上和他必然也是同謀,羅克敵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聰明一點的話,他應該裝糊塗,可是他卻直接向自己提了出來,此人 ,和他那滑頭老爹大不相同,還真的是一副忠肝義膽。

  羅克敵見他不語,手指一按劍簧,嗆地一聲寶劍便出鞘半尺,羅克敵徐徐拔劍,沈痛地道:“我與太尉,自承帝命,從漢國而度荒漠、過子午谷、離別于逐浪” 同生共死,有過命的交情。此番能從契丹安然返回,重歸故土,羅某更承太尉之情。可是,私誼是私誼,弑君之臣,人人得而誅之,楊太尉,羅某得罪了

  “且慢,楊某還有一言這片刻間,楊浩便有了決定,伸手就向腰間探去,羅克敵卻道他要拔劍反抗,立即沈喝一聲,挺劍刺來。

  楊浩措手不及,閃身疾退,這時旁邊一聲清叱,從青紗帳中陡地閃出一個人影,奇快無比地迎向羅克敵,“铿。地一聲,二人交擊一劍,火花四濺,那人已飛身跳落,護在了楊浩身前。

  羅克敵一見這人,不禁驚呼道:“玉落

  眼前這人一身青衣,亭亭玉立,正是丁大小姐。

  楊浩也是大吃一驚:“玉落,你怎麽來了?”

  羅克敵又驚又怒,喝道:“玉落,你可知道你二哥他  ”

  丁玉落打斷他的話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二哥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就要幫他,我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以天下爲己任的大英雄,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只想守護自己的家,天下大義,與我何幹?。

  “你  。羅克敵爲之一窒,氣惱之下閃身又要撲向楊浩,丁玉落卻已挺劍迎上,幽幽說道:“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麽避著你,冷落你了?”

  羅克敵怒道:“你要依附叛逆麽?”

  丁玉落斬釘截鐵地道:“我只認得他是我的二哥!”

  “好!好”。

  羅克敵氣極,沈聲喝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既然如此,羅某男兒丈夫,豈惜兒女私情?得罪了”。說罷挺劍沖了上去。

  丁玉落不甘示弱,舉劍相迎,二人又戰在了一起。楊浩凝神觀察了片刻,發現羅克敵雖然恨極,對玉落卻仍留著三分情意,看來他是想擊倒玉落,再來取自己性命,丁玉落劍法雖遜色于他,在他有心相讓之下卻暫時打了個平手,沒有性命之虞,楊浩這才放下心來。

  他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慢悠悠地走過去,趁著兩人錯身而過,挺劍再戰的當口,飛身迎上,攸地站到了兩人中間,手中舉起一樣東西,喝道:“不要打了,羅兄,你看這是什麽?。

  羅克敵見楊浩手中四四方方一件東西,並不像是武器,不由奇道:“這是什麽?。

  楊浩一卓字道:“免死金牌

  民間所稱的“免死金牌。”在古代確有這種東西,官方正式的名稱叫“金書鐵券。”或者叫“丹書鐵券。”比如前朝後周世祖的兒子,就得到了趙匡胤所賜的“丹書鐵券”非有謀反大罪,不得殺戳。

  羅克敵一驚,失聲道:“他賜了你丹書鐵券?。

  隨即冷笑一聲,說道:“如此說來,你們果然是沈潢一氣了。羅某是先帝所封的官兒,今日爲先帝除奸,恕不接受今上的诏命,你這丹書鐵券,

  “蠢材!你見過這樣的丹書鐵券麽?何不 打開看看?”

  羅克敵頹然坐在土坡上,望著輕伏如浪的青紗帳久久不語。

  楊浩向玉落打了個。手勢,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

  羅克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別裝了成麽?”

  楊浩哈哈一笑,挨著他坐下,親親熱熱地便去攬他肩頭:“不好意思。裝習慣了,不裝的話有點不自在。”

  羅克敵沒好氣地掙開來,冷冷地問道:“如今你打算怎麽辦?奉密诏輔佐魏王,還是回蘆州做你的草頭王?”

  楊浩也望向月色下起夥如浪的青紗帳,悠悠說道:“羅兄,憑心而論,我做七氏共主,是在入朝之前。西北之地,名義上說是大宋的江山,實際上就是雜胡聚居的藩鎮,朝廷左右得了麽?麟州楊家,府州折家,夏州李家,再加上回訖和吐蕃,他們才是西北真正的主人。如果我到了那個。地方,能夠占有一席之地,對大宋來說難道會更糟?”

  羅克敵冷笑道:“這麽說你是要回西北了?娘娘的血诏怎麽辦?娘娘以國事相托,你便就此袖手不理了?”

  楊浩輕輕籲了口氣,歎道:“羅兄,忠義 固然是好的,可是憑白送死于事無補的忠義,卻是蠢的。”

  羅克敵反诘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如果魏王揮師返京,難道不可一戰?”

  楊浩截口道:“娘娘和公主、二殿下處于深宮之中,想的難免簡單,羅兄卻不該犯這個錯誤,你應該很清楚,這還是魏王頭一回領兵,那些骁將之所以對他俯首聽命,是因爲他代表著皇帝。可是如今朝中已經換了新皇帝,魏王怎麽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武將肯不肯跟著他反。

  羅兄,你現在剛剛做了半個月的步軍都指揮使,在軍中尚未樹立足夠的威望,培植對你一意追隨的部將,你現在若下一道軍令,士兵們決不敢不從,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爲什麽?因爲你有無上的權威,可以任意處置他們。但是這權威來自朝廷,如果現在的你要指揮所部向汴粱城發起進攻,試問有幾個人還肯聽你的命令?”

  “我

  “羅兄,求仁得仁,換個心安理得,就算是盡到了責任?那不是自欺欺人麽,如果魏王能起兵,我可號召蘆州軍民響應,正好明正言順地立軍,可是如果魏王調動不了三軍,你要我怎麽辦?你又能怎麽辦?帶劍面君,刺殺今上,換個滿門抄斬?何況,你既不可能把劍帶進宮去,以今上的武功,你也未必殺得了他。”

  羅克敵仰天長歎道:“罷了,羅某在京中等候魏王消息便是,若是魏王起兵便罷,若是不然,羅克敵便辭官不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當一個平民百姓,也不在今上麾下爲臣。”

  楊浩歎道:“你又錯了,這樣的死腦筋,我忽然覺得  我的妹妹喜歡了你,應該是一個。錯誤。”

  丁玉落本來正專注地聽著他們說話,一聽楊浩說起自己,不由臉上一熱,連忙扭過頭去,耳朵卻仍仔細傾聽著他們的談話。

  羅克敵硬梆梆地道:“我怎麽死腦筋了?順天應命,做今上的忠臣,才是聰明人麽?”

  楊浩問道:“羅兄,你被契丹人擄作奴隸時,可以做契丹的大將軍。現在做今上的大將軍,又有什麽不可以?”

  羅克敵冷冷地道:“那不同,當初順水推舟,做了契丹人的官兒,只是爲了爭取更多逃回中原的機會,你道羅某甘爲敵國犬馬?”

  楊浩微微一笑:“如今又有何不可?”

  羅克敵忽地若有所悟,遲疑道:“你是說  ”

  楊浩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魏王若不知情也罷了,一旦知道真相,你想他豈肯善罷甘休?如果三軍不能爲其所用,爲報大仇,魏王就只能暫且隱忍以待時機,羅兄不肯以身事賊,就此求去,來日魏王若想對付這弑兄篡位的貳臣時,還有何人可用?”

  羅克敵目光一閃,楊浩微笑著道:“你不覺得 你在朝中官做得越大,手中掌握的兵馬越多,對魏王的助益就越大麽?如此一來,雖受一時之辱。方才對得起官家一番栽培,羅兄以爲然否?”

  羅克敵低頭思忖良久,翟然道:“楊兄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明白了。”

  楊浩微笑道:“你我曾同生共死、並肩作戰,來日如能一同除此國賊,豈非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好!”羅克敵雙眉一揚,沈聲道:“我回汴梁伺機而動,希望你能記得你我今日所言。”

  “那是自然,你我本有交情,路上相逢,相見敘談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羅兄既存了這份心思,還須處處謹慎,與我交往不可過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楊某也盡快趕回客棧。

  ”

  羅克敵想到就做,絕不拖泥帶水,向他抱一抱拳,說道:“楊兄說的是,羅某這就回去了。”

  他一挺腰桿兒站起身來,大踏步地下了土坡,忽地想起了什麽,猛地又停住了腳步,回首望向丁玉落,期期地問道:“玉落,你  你怪我向你動劍麽?”

  玉落道:“我是女人,家人最重。你是男人,君父在並,我不怪你要做個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你也莫要輕我是個只重家人、不重大義的小女子。”

  羅克敵釋然一笑:“那是自然,你  要隨令兄往蘆州去麽?”

  丁玉落回頭瞟了楊浩一眼,輕聲道:“是,我要回蘆州,我的家人都在那裏。”

  羅克敵沈默片刻,鼓足勇,二刀直入地道!“我說討,今生罕愛,唯你人,如 棋知道你的苦衷了,可是我卻不改初衷,爲了你,耽擱一份前程又算得了什麽,只不知玉落姑娘對我羅克敵是一份什麽心意?”

  丁玉落幽幽地道:“將軍年輕有爲,玉落此去,天長地遠,相見遙遙無期,”

  羅克敵大聲道:“我等得。”

  丁玉落歎道:“你能等得多久?”

  羅克敵指天說道:“一天星月爲證,等到海枯石欄,地老天荒,絕不後悔!”

  丁玉落目光一亮,半晌,暈著臉兒道:“好,你若能一世不娶,我便一世不嫁,也只待做你的人!”

  羅克敵大喜道:“一言爲定。”

  楊浩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歎道:“二位卿卿我我的,當我不存在嗎?”

  兩人臉上頓時一熱,楊浩道:“我不會讓自己唯一的妹妹青絲白發,變成一個老姑娘的,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待一切明朗之後再說吧。”

  兄妹二人站在土坡匕,看著羅克敵的身影消失在青紗帳中,楊浩的臉色便沈了下來:“我不是讓你護送妓子回蘆州麽,你又潛回來做什麽?”

  丁玉落理直氣壯地道:“如果二哥有個三長兩短,你道嫂嫂就能獨活?你獨自留在京中,又不說明緣由,誰能放心得下?我們本來已經離開了,可是聽說皇帝駕崩,都不知道京裏出了什麽事,玉落這才奉妓嫂之命,趕回去察探動靜。你一出城我就跟著你了,只是一直等不到機會相見。我可是奉嫂姓之命來的,你要怪罪,找姓嫂去。”

  楊浩板著臉道:“還要诳我?冬兒最聽我的話,她豈會讓你輕身涉險,如果真是她的主意,她一定自己趕回來了,你是偷偷跑回來的,還要推到冬兒身上。”

  丁玉落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二哥,這回你猜錯了,確實是嫂嫂讓我回來的。”

  “怎麽可能,她”

  “她如非得已,當然會親自回來探聽消息,不過 她來不得。

  楊浩頓時緊張起來:“怎麽了?冬兒出了什麽事?”

  丁玉落輕歎道:“嫂嫂倒是沒出什麽事,她只是不敢來、不能來,因爲“她已懷了你的骨肉。”

  “什麽?”楊浩整個人都呆在那兒。

  丁玉落道:“那可是咱們家第一個孩子,萬一有個什麽好歹,你和大哥都要痛心疾首、暴跳如雷了。你說嫂妓豈敢輕身涉險。”

  楊浩怪叫道:“什麽什麽?她有了身孕?這才幾天功夫,我怎麽不知道?”

  丁玉落見他歡喜模樣,抿嘴笑道:“原就有些懷疑,可嫂嫂也是頭一回啊,她哪敢確定?只是一路行去,漸生症狀,半途找了個醫士診治,這才確認了的。”

  楊浩大喜若狂。丁玉落笑道:“妹妹給二哥帶來這樣的好消息,二哥該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楊浩瞪她一眼,斥道:“誰說我就不生氣了,這消息我早晚也會知道,值得你冒險回來?”

  丁玉落剛剛委曲地低下頭去,楊浩又霧顔笑道:“不過 你這次回來,倒是歪打正著,我這裏正有一樁大事,需要一個極穩妥可靠的人去辦,本來還想今晚與李管家商量一番,你既然來了,自然是最佳的人選!”

  ※※※※

  客棧裏,公孫慶的房間。

  公孫慶和兩頰赤腫的王寶財正在秘密商議事情。

  公孫慶道:“那些鼈腳的刺客也不知是誰派來的,壞了咱們的大事,官家的交待  板橋鎮上的精心布置全都白費了。”

  王寶財嘿嘿一笑,臉上五道指耳赫然在目:“公孫大人何必驚怒,就算沒有板橋鎮上的設計,末將也能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喪命于此。”

  公孫慶精神一振,忙問道:“王將軍有何妙計?”

  王寶財又是微微一笑,伸出雙手輕輕擊了三掌,忽地從門外、窗口、梁上、床底鑽出四個黑衣蒙面人來,肩後都背著一柄長柄的武士刀,把公孫慶嚇了一跳,他實在想不到這些人是什麽時候鑽出自己房間的。

  公孫慶又驚又疑地道:“他 他們是什麽人?”

  王寶財自矜地一笑,說道:“他們叫忍者,既是最出色的斥候、也是最出色的刺客。”

  四個黑衣蒙面人立即向公孫慶直撅撅地行了一禮。

  王寶財道:“平常,他們都是日本直中的一名普通士兵,誰知道他們會身懷絕技呢?今晚我就讓他們各施手段,去刺殺楊浩。明天早上,大人見到的,只會是楊浩冰冷的屍體,他  絕不會活看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公孫慶狐疑地道:“他們  真有這各大的本事?”

  “不止,他們不但有一身大本事,而且是最稱職的守秘者,自從唐朝時候伊賀、甲賀的一些沒落武士揉和中土的兵法、道家的五行遁術,創出忍術以來,他們就嚴守四大戒律:一、不因私事使用忍術;二、舍棄一切自尊;三、必須守口如瓶;四、絕不洩露身份。所有忍者奉行不渝,從無一人違誓,他們  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的。”

  王寶財微笑著揮了揮手,四個忍者立即躬身一禮,鴻飛冥冥
匿名
狀態︰ 離線
367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6:53
第042章忍
    當夜因匆匆而至無甚準備,只簡單地吃了點東西,楊浩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鄉下地方,房屋雖然簡陋,卻也疏朗別致,房間還有一道後門,後門外是一道架在水上的木廊,木廊還有護欄,依著一條河水。

    左右和前室俱由楊浩的家人住下,管家李慶風這才得到機會進入臥室,與楊浩秘密計議良久,然後離開了房間。

    李慶風一出去,楊浩便和衣躺在榻上,仔細思索著責路前程。

    玉落膽大心細,又有一副伶牙俐齒,這件要事交代給她大可放心。而羅克敵也不是一個莽撞人,如何見機行事他自然能夠領會,不需要自己操心。他這一路下去,恐怕是殺機四伏,不過繼嗣堂的計劃倒也周密,公孫慶和王寶財不能明著下手,唯有用些陰謀詭計,這一路斗法,多了繼嗣堂這個強大助力,未必不能安然抵達蘆州。

    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魏王。

    如果眾將擁戴,趙德昭果然反了,那他必須得依照前喏,起兵附從口既已接了娘娘這封血詔,如果他按兵不動,必被天下唾罵,在道義上再也站不住腳。而出兵相助呢,他這位使相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輔政大臣。趙德昭如果能打敗趙光義,那時他羽翼豐滿,在西北也足以立足。如果魏王德昭兵敗,他也可以退守蘆州,重新拾起借契丹而制大宋、借大宋而制契丹的策略,就像昔日蘆州處在三方政治勢力的夾縫之中,卻能站住腳跟一樣,利用這兩大國之間的互相忌憚,確保自己安然無恙。

    這個想法雖與目前先取銀州,一統橫山,再對夏州取而代之,定基西北的策略不同,不過殊途同歸,結果是一樣的。

    現在的他,就像置身于大海上的一葉偏升,眼前是狂風巨浪,腳下是暗流礁石,他的目的地雖已定下,但是如何趕過去,是直駛、繞行,還是暫避風頭、穿越海峽,選擇有許多,必須因時因地而變,拘圓于最初擬定的計劃,無視航行條件的變化,那是最愚蠢的,最終只能落得個船覆人亡的結局。

    可是,盡管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魏王再怯懦,這樣的大仇也不會視而不見,但是他能否指揮得動三軍,讓軍中將領們為他前僕後繼,一往無前?現在的趙德昭,有這個威望和能力麼?楊浩十分懷疑。

    如果不能,那他就只能忍。這樣的話,自己就仍要按原定計劃先取銀州、鞏固根本,再取夏州。這是一場政治博奕,如何布局至關重要,而如今天下留給他的布局之地,正在邊荒西北。

    現在的天下就像一盤棋局,中腹已經一分為二,被宋和契丹佔了,如何他在中腹下子,必然四方侵襲,窮于招架。布局越華麗,就越容易遭到對手的攻擊;低調一點,按部就班,要比華而不實的人更容易成功。

    西北不管是做為他的最終目的,或者只是用作博奕的一個橋頭堡,都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恰當的選對。取地取勢,西北就能能揚他威風的勢。至于佔住了這個勢,能否就在變幻莫測的政局中走出一條自己路,那就不是他現在能考慮的事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變數每天都有,每天都在生變化,誰知道呢。

    善勝者不爭、善爭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而他這已落了先機的人,就必須能忍,切忌抱著一步登天的念頭,踏踏實實從腳下開始。

    正思忖著,門扉輕輕打開了,一個身材窈窕的青衣使女款款而入,手中托了一壺茶,向他淺冉笑道︰“老爺是要喝杯茶就睡了,還是要沐浴一番?若要沐浴,婢子便讓廚下準備熱水。”

    楊浩翻身而起,坐在床邊看著這個青衣侍婢,眉目如畫,幫笑嫣然,雖然梳著雙丫鬟,神情氣質落落大方,卻不大像一個慣于侍候人寢居的丫環。

    那雙縴月似的彎彎蛾眉下,眼波狐一般媚麗,但是看向他時,卻蕩漾著一抹好奇,就好象……听人說起過他的事跡,如今才頭一回見著的人應該露出的神色。見楊浩向她望來,少女的唇瓣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一個燦爛如花的笑臉,很靈秀、也很討喜的一個女孩兒。

    楊浩起身走過去,那青衣侍婢將茶壺輕輕放在桌上,翩然退了一步。

    “你叫……”

    竹韻俏生生地笑︰“婢子叫竹韻,老爺可得記住了,免得在人前穿梆兒。”

    “唔……,李管家不是真正的管家,竹韻姑娘想必也不是真正的侍婢了?”

    竹韻抿了抿嘴兒︰“在老爺安然抵達蘆州以前,竹韻就是大人的侍婢。”

    楊浩淡淡一笑,也不追問,他在桌邊坐下,為自己斟了杯茶,捏著下巴沉吟一下,說道︰“唔……今日一路折騰,確實有些乏了,沐浴一番也好。我先喝杯茶提提神,勞煩姑娘讓廚下準備熱水。”

    “是!”

    竹韻姑娘輕輕福身,又復輕笑道︰“竹韻現在是老爺的婢女,老爺言語之間千萬注意,對婢子可不要太過客氣。”

    她翩然轉身,便向外走去,楊浩注意到,她的腰肢雖如風擺楊柳,裊裊生姿,但是腳下有根,趨進趨退十分矯捷,這個女孩兒,恐怕不像她表面上暴露出來的那樣弱不禁風︰管家不是管家,侍婢不是侍婢,繼嗣堂找來的這些人,原來都是干什麼的?

    夜色已深,和衣躺在外間榻上、氣息悠悠綿長,似乎已經熟睡的竹韻姑娘忽地張開了眼楮,房中一盞油燈未滅,映得她明亮澄淨的美眸攸地閃過一道動人的光彩。

    她輕若柳絮地飄落在地上,手中拈著一口早已出鞘的寶劍,呼吸聲仍然悠悠綿長,仿佛正在榻上熟睡,雙足卻像貓兒般移動,靠近牆板,耳朵輕輕一動,貼著板壁向前行去。

    外面,有輕微的沙沙聲,就像一條蛇爬過綴著露水的草地,十分細微,恐怕大多數人都不會注意到這樣輕微,幾近于無的聲響。

    隨著那沙沙聲向前行了片刻,竹韻眸中寒光一閃,突然閃電般出劍“,篤”地一聲,長劍透壁而出,直至劍柄前三寸處停下,由于運劍奇怪,只出並不醒目的“篤……地一聲。

    竹韻俏美的唇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譏稍的笑意,順手從腰間拈起一方汗巾,裹在那柄劍上,飛快地向內一拔,沒有再出半點聲音,燈光下,劍刃上隱隱還有一絲血痕,她勞無其事地直起腰來,用汗巾在劍上仔細地拭了拭,只擦拭了兩下,就听到外面“葉 ”一聲仿佛重物墜地,然後便再沒了其他聲息。

    竹韻把劍刃擦得雪亮,又像是愛潔似的把劍湊到鼻子下邊,嗅了嗅沒有血腥味道,這才幽靈一般飄回榻上,重又和身躺了上去。

    廚房里,朱胖子哼哼唧唧地唱著不成調兒的歌,正在涮洗著楊浩剛則用過的大浴桶。身後不遠處一口大鍋熱水沸騰,氣浪滾滾。

    朱胖子叫朱治業,一張圓臉、一副圓滾滾的身材、頜下晃蕩著三個下巴,顯得極其富態。據他自己說,他本來是一笑樓里最出色的廚子,因為手藝太好,太尉老爺割舍不下,所以太尉老爺此番往蘆州開衙建府,才特意把他也帶上。

    不過他的手藝是不是真的那麼好,旁人卻不曉得了。他只操辦太尉大人的飲食,旁人只能注意到這位朱大廚特別的好干淨,不但菜洗得千淨,鍋碗瓢盆涮洗得干淨,身上也沒有廚子常有的油清和油煙味兒。

    這不,燒了熱水侍候了太尉大人沐浴之後,他還特意為自己也燒了鍋熱水,打算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哼哼唧唧地唱著比豬還難听的歌兒,朱胖子走到灶邊拿起瓢來剛剛舀了一瓢熱水,忽地側著頭听了听,一個箭步便邁到了門外。雖說這鄉下廚房不大,可是他離門口也有一丈來遠,可是朱胖子那麼肥碩的身子,一個箭步便邁了出去,身子輕得就像柳葉兒似的,他手里還端著那瓢熱水,水居然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朱胖子哼哼唧唧地四下看看,月色寥啃,唯見樹影婆娑,院中空無一人,朱胖子低頭看看那瓢熱氣撲面的沸水,忽地轉身又回了屋,拿起一個足以讓三歲小孩暢游洗澡的巨大木盆來,一邊快樂地唱著歌,一邊往里舀水。

    朱大胖子很快舀滿了一盆沸水,他端起木盆就出了屋,院中一塊草皮輕輕蠕動著,方向正是楊浩那處房舍所在,朱大胖子一出來,地面又平靜如常,沒有半點動靜了。朱大胖子端著滿滿一大盆水,側著臉兒避開那蒸騰的熱氣,到了院中站定,一大盆熱水便嘩嘩嘩地澆了下去。

    草皮猛地顫動了一下,隨即便再沒有半點動靜,朱大胖子搖搖頭,頜下三個下巴一起晃蕩起來,他喃喃地嘆道︰“忍,果然能忍,當~~~~~~真~~~~~~能忍,佩服、佩服啊……”

    朱大胖子長吁短嘆地回了廚房,那塊草皮靜靜不動,許久許久,上邊的熱氣已將完全消散,草皮突然翻來,一個人影攸地閃了出來,一閃、再一閃,便捷如靈猿一般地躍出了院牆,快逾離弦之箭,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在造化鎮效外荒涼的原野上,響起一串淒厲的狼家……,

    田村良夫將體能調整到最佳狀態,悄悄潛向楊浩居處的屋頂。

    自來到中原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再進行過那樣非人的痛苦訓練了,感覺自己比起巔峰狀態時已大大不如,手腳也不是那麼靈便了,但是他自信自幼磨煉出來的殺人技能,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一個熟睡中的人非常容易。

    作為一名忍者家族的後代,他一降生就必須接受殘酷的命運,要麼成為忍者,要麼死,而他現在還活著……

    他自幼練習各種竊听和殺人技巧,擅長劍、鉤等各種兵器以及飛鏢等暗器︰能飛檐走壁,在沙地上飛跑而不出一點聲響;能在水中屏息很長時間,用特殊的器具在水底待上一天一夜;甚至能潛到船底,偷听船上人的對話……

    作為一個忍者,他要克服對死亡、孤獨、黑暗乃至于饑餓、寒冷、傷病等諸多困難的磨練,要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和體能。做為一個忍者,他自幼就隨師傅修行東密密法,東密密法同藏密和印度的雜密一樣,是佛教密宗的一支,對苦行和**的磨練具有強大的作用。通過東密秘法的修習,他們的體能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開,精神意志非人的堅韌。

    可是這樣的辛苦付出,和出生入死的努力,與之相應的回報實在是太少了。在大名眼中,武士是家臣,而忍者只是家奴,他們不只要執行最危險的任務,還時常因為涉及機密而被自己的主人殺人滅口。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勛,所得的賞賜也不過是同時去執行任務的武士的零頭。

    田村良夫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無法容忍這樣的待遇,又知道在嚴密的控制下,存心反抗只有死路一條,于是通過精心準備,他在一次執行刺殺任務時詐死脫身,遠渡重洋逃到了中土,並且成為一名軍餉優厚的禁軍武士。

    今日重操舊業,他竟有些興奮地感覺。他悄無聲息地攀到房頂,不覺皺了皺眉頭,房頂鋪的不是瓦,而是稻草,這有些麻煩,不過難不倒他,經過忍者們數百年的摸索,他們能夠針對各種各樣的地形,適時地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他懷中揣了一瓶毒藥,只要讓他爬到楊浩床榻正上方,用一根絲線把毒藥滴到他的口中,就能讓楊浩在睡夢之中無聲無息地死去。他在房檐上蹲了下來,觀察了一下房頂的情形,房屋很簡陋,兩側的屋脊露出了一截梁木,從腰間取下一套繩索,繩索抖開,正欲拴在梁木上,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繩索。

    田村良夫驚得亡魂直冒,一個肘擊便向後搗去。他的肘彎下藏了鋒利的尖刺,上邊也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只要劃破一點肌膚…………,可是他的臂肘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田村良夫只覺手肘一陣酸麻,半邊身子都沒了力氣。

    身後這個人用的是紅拳,這是中原最古老的拳種之一,唐手源于此,趙匡胤的太祖紅拳源于此,日本的徒手武道也源于此,變化萬千,克敵制勝各有巧妙,這套武功雖以擊打為主,擒拿方面也獨自特色,犀利有力。

    這時田村良夫強大的精神力便揮了作用,麻筋被制住,身子本能地酸軟無力,可他另半邊身子卻仍能做出反應。然而身後這人早已有備,迅捷無比地抄起繩子,已在他頸上環了三匝,隨即縱身一躍跳到地上,伸手一扯,便把他拉了下去。

    忍者的體重都很輕的,一般不會過一百斤重,田村良夫百來斤的身子在那人手中輕若無物,片刻功夫便被那人完全制住,拖進了夜色當中……

    過了一會兒,管家李慶風揉著肚子笑眯眯地走了回來,仿佛剛剛方便過似的,眉眼含笑,一身輕松……

    ※※※※※※※※※※※※※※※※※※※※※※※

    天亮了,竹韻姑娘笑吟吟地站在楊浩門口,脆生生地道︰“老爺早啊,休息的好嗎?”

    楊浩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還好,就是夜深的時候,听到一點異常的動靜,不知是怎麼回事。”

    竹韻若無其事地笑道︰“喔,鄉下地方,大概是貓捉老鼠吧。廚下已備了早餐,老爺要用些嗎?”

    “那當然,公孫大人和王將軍都起了吧?請他們過來一起用脆。”

    他舒展著雙臂,想要到到木廊上去,竹韻突然踏前一步道︰“老爺還是不要到廊下去了,黃老爺子正在後面釣魚。”

    黃老爺子叫黃津,是楊浩府上的院子,剛剛五十出頭,頭花白,卻是耳不聾、眼不花,十分的翌稱。

    “喔?”

    楊浩眨眨眼問道︰“老黃釣了多久?”

    竹韻嫣然道︰“大教……有一夜了吧?”

    “釣到魚了麼?”

    “魚還在水里。”

    楊浩嘆了口氣,喃喃地道︰“這條魚……著實辛苦了些。”

    竹韻忍笑道︰“老爺說的是。

    楊浩倏爾轉身向外走去,走到竹韻身旁時,突然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你也辛苦了,要是沒睡好,行路時再睡吧。”

    楊浩一伸手,竹韻便本能地想要閃開,可是她動作雖快,楊浩的動作卻更快,這一掌還是拍在了她的肩頭,根本沒有避開,竹韻臉色不由一僵。

    楊浩笑嘻嘻地朝外走去,輕嘆道︰“這一路下去,恐怕你我都要日夜顛倒,白天休息了。”

    竹韻姑娘看著他的背影,小瑤鼻兒輕輕一哼,糗糗地道︰“活該呀你,有福不會享,信不過我們麼?”

    後廊下,老黃盤膝坐在木板上,悠然提起釣桿,換了個餌,再度甩進水中。

    河水近對岸處,濃密的水草中毫不引人注目地豎著一截蘆葦,水草深處,時而會輕輕冒起一串細微的水泡,好象是一條頑皮的魚兒在吐著泡起……

    ※※※※※※※※※※※※※※※※※※※※※※※※※

    河北西路,贊皇山下,旌旗招展,三軍不前。轅門前豎著白幡,飄飄搖搖,一片淒零。

    剛剛得到詔書,改封吳王的趙德昭正收拾行裝準備輕騎趕回汴粱奔喪,太傅宗介州忽然引著一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闖進帳來。

    紅腫著眼楮的趙德昭一見,連忙迎上去毒︰“老師。”

    宗介州點點頭,四下看看見帳中無人,便道︰“千歲,這今年輕人從京中來,說有要事要說與你听。”

    “哦?”

    趙德昭看了眼這個不卑不亢,也不上前施禮參見的年輕人,見他雖是滿面風塵,卻眸正神清、容顏俊俏,端地是個英姿颯爽的美少年,不覺有些驚訝,趙德昭又打量他兩眼,問道︰“壯士自京中來麼?不知有什麼事要見本王?”

    那美少年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楮稀了宗介州一眼,宗介州會意,淡淡一笑道︰“老夫回避一下。”

    “老師留步。”趙德昭急喚一聲,對那美少年道︰“壯士,這是本王的恩師,不管什麼樣的事情,都無需瞞他。”

    那美少年道︰“此事關乎重大,甚至關系到千歲安危,也可……使人與聞麼?”

    他這一說話,並未隱瞞本音,听其聲音,清脆悅耳,竟是個女子,趙德昭更是驚訝,卻道︰“既然如此,更須恩師在場,這軍中如果說只有一人可信,那也是孤的恩師,就算是再大的事情,也無需相瞞。”

    宗介州听了露出激動之色,情不自禁地向自己的學生微微地拱了拱手。

    “好!”那女子瞟了宗介州一眼,說道︰“這里有書信一封,還請千歲仔細閱過,是否與人相商,那是千歲的事了。”說著自袖中小心地摸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了上去。

    趙德昭看了她一眼,接過書信,一看封面寫信人的姓名,面上便是一驚,忙道︰“壯士……姑娘請坐,本王先看過了信再說。”

    趙德昭匆匆打開書信,只閱及一半便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驚怒叫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說著,兩行熱淚已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宗介州雖留在帳中,卻不便看信,只為丁玉落斟了杯茶,坐在桌邊等候,眼見趙德昭如此忘形,宗介州十分驚訝,卻道︰“千歲,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趙德昭雙淚長流,悲憤地道︰“老師,學生如何才能處變不驚,這封信……這封信……”

    丁玉落鼻靜地道︰“千歲可看清些,這可是公主殿下親筆書信。”

    趙德昭道︰“不會錯了,這信確是永慶筆跡,信中為獲我信任,還特意提及了只有我兄妹知道的童年事情。”

    丁玉落頜道︰“那就好,京中寡母幼弟,都在翹期盼,千歲該當早做決斷才是口千歲堂堂男兒,痛哭流涕,于事何益?”

    趙德昭被丁玉,落說的面上一慚,將信奉與宗介州道︰“老師請看。”

    宗介州遲疑接信,一旁丁玉落道︰“這封信關系重大,如果老先生看過,禍福吉凶,都要一力承擔,甚至,牽涉家人,你可要想清楚。”

    白蒼蒼的宗介州听罷,雙眉一揚,怒道︰“老夫受先帝所托,教授皇長子,肝腦涂地,在所不惜,既然如此,這封信老夫是非看不可了。”

    宗介州打開書信,看到一半,已是臉色蒼白,後面多是永慶公主為征得兄長信任,敘述幼時家事,以及要他率兵復仇的要求,宗介州便不再看,他雙手徐徐垂落,臉色蒼白地道︰b,先帝猝然駕崩,老臣本覺蹊蹺,卻萬沒想到……如呢……如今該如何是好?”

    趙德昭面色如血,激憤地吼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我要率軍回卑,殺進汴粱,為國除賊、為父報仇,殺死那個竊位自立的大奸賊。”

    宗介州迅鎮靜下來,勸道︰“千歲莽撞不得,如今晉王已然登基,名份已定,千歲要統兵殺回京去,談何容易?稍有不慎,便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千歲千萬三思。”

    趙德昭怒道︰“老師要孤如何三思?殺父之仇,難起……身為人子,可以置若罔聞麼?”

    丁玉落贊賞地看了眼宗介州,說道︰b,千歲,太傅所言甚有道理,千歲要報父仇、除國賊,也得好生計議一番,反復思量才是,如此大事,豈能輕畢”

    宗介州動容道︰“姑娘是奉楊太尉之命而來?不知楊太尉是何主張?”

    丁玉落道︰“千歲的反應,本在太尉意料之中。太尉大人著我前來送信時,曾再三叮囑,晉立剛剛登基,帝位尚不穩定,若北伐諸軍肯附從千歲,千歲以皇長子身份,將晉王惡行宣告天下國,未必沒有一爭之力。

    介時,只消公布娘娘懿旨,各路兵馬、官員十有**會按兵不動,既不會勤王,也不會攘助皇長子,而是靜待塵埃落定,此乃人之常情,強求不得。千歲能用之兵,就是北伐的精銳大軍,而晉王能用之兵,就是留守汴梁的禁軍,太尉還可謀取西北諸藩以為千歲助力。”

    丁玉落還沒說完,趙德昭已大喜道︰“太尉真國之忠良,如此,大事可期了。”

    宗介州瞟了自己愛徒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轉向丁玉落道︰“姑娘,太尉言下之意,關鍵就在于,千歲能否調得動北伐諸軍?”

    “不錯!”

    丁玉落道︰“千歲初次領兵,在這種情形下,能否指揮得動三軍,殊難預料。太尉說,如果千歲貿然將真相告知諸將,而諸將不肯犯險相從,則事機已敗,千歲再無生路,要遑論暫且隱忍,以待時機了。

    宗介州道︰“此言固然,但……千歲若不將真相相告,如何試得諸將心意?”

    丁玉落淡淡一笑︰“這正是千歲要解決的問題了,民女……只在此靜候回音!”
匿名
狀態︰ 離線
368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7:47
第043章 良禽
    公孫慶奇道︰“美人計?”

    王寶財陰笑道︰“不錯,末將當初還在日本國時,末將扶保的那位主公與周圍幾位大名經常爭戰不休,當時主公麾下有四十多名武士,算是比集強大的諸侯了,但是…………

    公孫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你說多少武士?“

    “四十多個。”

    公孫慶想了想,恍然道︰“喔,四十多名將領?確也算得上一方雄霸了。”

    王寶財搖頭道︰“不不不,是四十多名武士,呃……也就是戰士。”

    公孫慶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王寶財干笑道︰“我們那里,如今不能同中土比的,那一帶……最強大的大名也只有六十多名部下。

    公孫慶翻了個白眼兒,“心道︰“大名個屁呀,在我們這兒,說他是土匪,土匪里頭都算弱的。”

    他不知道當時在日本,一個大名麾下有幾十華武士,的確已經達到他的財力支撐極限了,就算又過了五百年後,在那里大型的戰爭,兩個大名調動的武力也不過是干人上下。然而他只是一介書生,所以才只會從人數上做出簡單的類比,孰不知六百多年後,努爾哈赤初起兵時,也不過是兵不滿百,甲僅十三副,最後卻能闖下赫赫武功。

    王寶財道︰“我家主公想要擴充武力,可是財力有限,當時,附近有一家極大的寺廟,香火鼎勝,非常富有,我家主公便打起了他的主意,可是那個主持把財寶藏得非常隱秘,和尚在我們那里非常受人尊重,我家主公又不便強行勒索,于是便想出一計,派出一個忍者,這個忍者年輕貌美、能歌善舞,他扮做侍童投靠寺院,很快就成為上位僧侶們喜愛的男寵,紛紛要他侍寢,于是他利用正副主持互相爭風吃醋的機會,巧妙地套取了財富的藏匿之地,結果神不知鬼不覺地……嘿嘿嘿嘿…………

    公孫慶一听,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怒沖冠地喝道︰“真是愚不可及,你看楊浩,像是有龍陽之好的人嗎?”

    王寶財訕訕地道︰“末將只是想說,用武力很難辦得到的事情,有時候用色相輕易就能達成目的。”

    公孫慶攤手道︰“可是……一時之間,上哪兒去找個女刺客來,還得是年輕貌美的?”

    他眼珠轉了轉,又道︰“楊浩身邊那個侍婢竹韻,就是個姿色不俗的娘兒,若要打動他,這個女刺客至少也要比那個竹韻還要美貌幾分才成。”

    王寶財道︰“在我的故國,這樣的忍者有許多,但是一時之間,末將也無處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不過……我們可以變通一下,嘿嘿嘿嘿……”

    公孫慶沉吟道︰“也罷,能不引人懷疑地干掉他,那是最好,反正具體的刺殺方法是由你負責,你盡管去辦。不過,我提醒你,楊浩很快就要離開我們能控制的地方,一旦進入西北勢力範圍,那就更難下手了。如果這次行刺不成…………

    他雙眉一擰,殺氣騰騰地道︰“那就路途之中出手,把他們全部干掉,只是這樣一來,你那些部下,也得用藥鴆殺了,絕不能留一個活口了。“

    王寶財頓道︰“末將明白。”

    楊浩房中,李慶風與楊浩對面而坐,外間里竹韻姑娘俏巧地坐在那兒,手中居然繡著女紅,看她那文靜嫻雅的模樣,實難令人相信她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英雄。她低頭繡著花兒,一雙耳朵卻敏銳地感覺著四周的一切動靜。

    忍術最初的名字本就是隱身術,王守財的部下雖然並非都是忍者出身,但是其中不乏慣于潛伏匿蹤的能人異士,她自然不敢大意。

    “太尉,明天我們就到繹州城了,再往前走,就要進入府州勢力範圍,我看他們黔驢技窮,已有鋌而走險之意。為防萬一,咱們要先下手為強。”

    楊浩頜道︰“你是打算在棒州下手了?”

    李慶風微微頜︰“人前動手,反易撇清責任。刺殺當朝太尉這樣重大的事情,相信得到命令的人不會太多,從這段時間的情形來看,應該只有公孫慶和王守財兩個人知道,如果這兩個人被制,其他人就不足為慮了。”

    楊浩點點頭,說道︰“他們是宣旨使,不能都殺了,我總不能自己回蘆州去向現任知府張繼祖傳達旨意吧?”

    李慶風微微一笑,道︰石,好,那就干掉王寶財,控制公孫慶,等到我們進入西北,他們就再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楊浩答應一聲,又有些放心不下地道︰“你們這些人都和他們照過面,眾目睽睽之下,方便動手麼?”

    李慶風笑道︰“太尉放心,我們在暗中還有人手。”

    楊浩道︰“這我知道,否則一路,行刺,本官的人從何而來?只是……一入絳州,棒州地方官吏必來相迎,你的人耳有機會接近他們?”

    李慶風莞爾笑道︰“若在旁處,未必能有機會,但是在繹州,沒有問題。”

    楊浩看他神色,忽地想起了在唐國為官的李听風,這終州城處于西北與中原的交界地帶,是個互通聲息的要害地方,料想當地官府中必已被他們滲透進了人去,所以也不多問,只微微顧道︰“如此甚好,一切听李兄安排就是。”

    繹州北靠呂梁山,南依峨嵋嶺,汾、澮二河穿境而過,歷史悠久,春秋時期曾為晉都都城,戰國時屬于魏國。這是一座“臥牛城”,只有南北兩個城門,南為嘴北為臀,東西天池為牛眼,角塔為牛犄角,唯一的南北大街為牛脊,左右數十條巷弄為牛肋,唐代所建的寶塔便是牛尾了。

    楊太尉一到,繹州知府蕭月生便率當地官員遠遠迎出城來,把楊浩請入州府待客。繹州府衙是天下所有州衙中最大的一處大堂,這座府衙建于唐代,曾是大唐名將張士貴的帥府堂,進深五間,面闊七間,十分雄壯楊浩見過了州府上下官吏,一番寒喧之後,便被蕭知府親自引領著去隋園入住口隋園始建于隋開皇十六年,又名蓮花池、居園池,風景秀麗雅致,是當地唯一的官家園林,平時就是當地官僚、士大夫及其妻室兒女游樂的地方。

    楊浩到了隋園,只見竹木花柳,台亭沼池,盡依原始地貌,是一座自然山水的園林,園中亭軒堂龐,參差于林木之中,水從西北注入園池,形成懸瀑,噴珠濺玉。水池中一座子午橋貫通南北,橋中又有一亭名曰徊蓮亭,高高屹立,遠望如觀蜃景。池邊芳草、薔薇、翠蔓、紅刺相映成輝。

    池南是井陣形的軒亭,周以直徑窗的木制回廊“,香亭”居中鰲立,與為他安排的寢室相通口池西南有“虎豹門”直通州衙大堂,虎豹門左壁上繪有猛虎野豬搏斗圖,右壁繪有胡人玉豹圖,風光頗為雅致。

    舞月生將楊浩送入香亭,笑吟吟地道︰“太尉遠來辛苦,還請稍作歇息,中午,下官會與本府同僚,設宴為太尉接風。”

    “有勞府台。貼/吧大”

    楊浩將蕭知府送出去,回身看了陪侍一旁的管家李慶風一眼,李慶風微微領,楊浩淡淡一笑,便向香亭行去。

    接風宴設在隋園軒廊之中,蕭月生和楊浩、公孫慶、王寶財坐在席,左右一字排開,是棒州府的一些高級官吏、士伸名流,賓責盡歡,其樂融融,每個官員旁邊都有一名姿容妖嬈、口齒伶俐的官妓陪侍,前邊還有絲竹雅樂。

    院中不禁游人,不過許多公差巡戈左右,許多游人至此便也自覺回避,並不上前騷擾。

    賓主杯籌交錯,酒興正酣,側前方忽地傳來一聲呵斥,楊浩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素羅衫子的少女僕倒在地,兩只手慌慌張張地左右尋摸著,摸起一支簫管和一根竹桿,這才爬了起來。

    在飲宴的軒廊對面,幾個士子模樣的游人正盯著楊浩動作,這時也盡往那邊望去。在那少女前面,站著一個衙差,凶形惡像地喝道︰“走開走開,這里也是你能亂闖的。”

    那少女惶然道︰“奴家只在這園中吹個曲兒、唱歌兒,承各位大爺賞幾文小錢賴以過活,這位大爺為何趕我離開?”

    楊浩遠遠望去,見這少女衣衫粗陋,容貌清秀,雙眼沒有焦點,四顧茫然,居然是個小啞女。容貌清秀、身世可憐的女子本就容易招起男人的同情呵護之心,而這個盲女,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尤其動人。她的容貌並非絕色,可是表現出來的那種可憐模樣,偏偏最能打動人心,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公人見了她這般神情也不忍再以手推搡了。

    見她像只受驚的小免兒般惹人憐愛的模樣,蕭知府不禁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忙揚聲道︰“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盲女罷了,何必嚇著了她,好言請她離開,莫擾了太尉雅興便是。”

    那少女側耳傾听,已經知道原因,忙向說話聲福了一禮,怯怯地道︰“民女不知諸位老爺在此飲宴,冒犯了諸位老爺,民女這就避過。”

    她手中竹桿慌亂地點著地面,因為急于離開,險些一跤絆倒。

    楊浩見此女著實可憐,不覺動了側隱之心,便道︰“偶爾听听鄉間俚曲兒,想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何不清這位姑娘進來,為本官和諸位大人吹奏一曲,以助酒興呢。”

    舞知府一听太尉開了尊口,連忙答應下來,著人攙了那盲女進來,

    “多謝諸位大人,不知諸位大人想听個什麼曲兒呢。”那盲女一進軒廊,便欠身道歉,聲音柔脆,听在人耳中,對她更生好感。

    楊浩舉起杯輕輕轉動著笑道︰“不知姑娘會吹奏些什麼曲子?”

    那盲女怯生生地道︰“奴家會、《虛鐸》……”

    楊浩目光一閃,忽地問道︰“你說……《虛鐸》?”

    “是,大人听過這曲子?”

    楊浩眸光攸地一縮,盯著眼前的盲女,古怪地笑了笑,說道︰“不錯,本官……听過這曲子,那麼……就請姑娘為我們奏一曲《虛鐸》吧。”

    “是!”

    盲女答應一聲,以唇就笛,一縷圓潤柔美、深沉含蓄、空靈飄逸的聲音幽幽蕩漾開來,楊浩輕輕地吁了口氣,閉上了眼楮,蕭知府等一見太尉大人听得入神,忙也禁了談笑,紛紛側耳傾听。

    幽幽笛聲在耳畔響起,同時在他腦海中響起的,是柳朵兒的聲音︰“大人,這不是笛子,準確地說,應該叫尺八,尺八源自羌笛,與笛簫並無太大區別。不過在中原已不多見了。妾身听海外豪商說,日本遣唐使自我中土學去尺八之後,在東瀛大行其道,據說他們的一位太子酷愛尺八,每日吹奏,須臾不離身。不過他們流傳的曲目還多是唐朝時候傳過去的,像……”

    隨即,他又想起了與汴河幫大當家張興龍如夫人福田小百合的一段對話。

    “張夫人……”

    “奴家萬不敢當,夫人是張氏,若讓夫人听到大人這樣稱呼必會責罰奴家的,奴家只是夫君的一個侍妾,大人請直呼奴家的名字就是了。”

    “喔,小百合夫人,你方才吹奏的可是《虛鈴》這曲子麼?”

    “大人听過這曲子?哦,走了,這曲子本是中原傳入我們東瀛的,大人自然是听過的。

    不過在我們那里,這曲子不叫,听說本是一段佛家音樂,奴家思念故土,偶爾吹奏,不想驚動了大人……”

    “……”

    楊浩唇邊露出一絲譏請的笑意︰“想不到本官在汴梁眠花宿柳、縱情聲色以自污,不止從趙官家手中撿回一條性命,憑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今日又險險救回了自家一條性命。《虛鈴》,嘿、一音成佛麼?奈何,本官雖是往西去,卻還無意做佛陀!”這一計,是太傅宗介州想出來的主意,先帝的真正死因,在確定諸將心意前,是不能輕易說出來的,否則先斷了自己所有後路,一旦諸將不肯相從,那除了自盡便再無第二條路走了。

    如今以先皇遺命相迫,以滅國拓土之功相誘,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勸,如果眾將領有抗旨進軍之意,那接下來自然可以繼續抗旨。就算他們肯進兵而不肯造反,只消違抗今上的嚴旨,帶著他們離開駐地,也可對外宣揚諸將已反對內直言先帝被弒真相,以大義和既成的事實脅迫他們不得不反。

    如今趙德昭言辭切切,已把問題推到了黨進手中。他也知道北伐諸軍各有統屬,黨進雖威權最重,要他貿然決斷,他也必然有所顧忌,與幾名主將計議一番是他必然的反應。所以只能回去等待,不敢露出急躁模樣。

    趙德昭走後,黨進轉來轉去,最後一拍大腿,吼道︰“來人,叫潘美來見我。”

    不一會兒,潘美一身戎裝,嚴嚴整整地到了黨進的帥帳,進賬抱拳道︰“潘美見過黨帥,黨帥……”

    他一抬頭,就見黨進光著一雙腳丫子,穿一件齊肩的小褂子,咧著懷盤膝坐在榻上,就像一個看瓜棚的老農,沖著他揮手︰“行了行了,又不是升帳點將,你穿一身盔甲來做什麼,坐下,坐下。”

    潘美微微一笑,上前來在黨進的榻邊坐了,問道︰“太尉召我來做什麼?”

    黨進嘆了口氣道︰“仲詢啊,老當心中有一件大事委決不下,所以要與你商量一番,你小子心眼多,想得細,這事兒,咱倆一起來核計核計。”

    黨進把趙德昭所言向他復述了一遍,潘美听了沉聲道︰“若依吳王所言,縱勝,後患無窮。”

    黨進點點頭道︰“這個……老黨知道。”

    潘美有些詫異地看向黨進,黨進垂下目光並不與他對視,只是緩緩說道︰“千歲雖是皇子監軍,但是既不知兵,且性情謙和,素無好武斗勇之志,今突宏願,欲抗旨伐漢……”

    他語聲一頓,又復嘆道︰“辭駕離京之日,先帝親送我等出萬勝門。三碗壯行酒一飲而盡,先帝一身武藝,龍體強壯,比起俺老黨來那身體還要強壯三分,竟爾暴病,世事實難預料,吳王大慟,欲立不世之功以告慰先帝,這個心思也是出于一片至孝……”

    他說著,偷偷瞟了潘美一眼,雖然他的官兒比潘美高,而且甚得趙匡胤寵愛,可是軍中比文官更講究派系出身,認真論起來,潘美才是嫡系,他卻是雜牌。

    他本是晉朝軍國重臣杜重威的侍從。杜重威被殺後流落中原,投入軍伍,很快憑戰功升為周朝的散指揮使,後又累功至鐵劑都虞候,趙匡胤得天下後,他又遷官至本軍都校,領欽州刺史,慢慢的才官至中樞。

    而潘美與趙匡胤,在趙匡胤未稱帝前便交情深厚,而且擁立趙匡胤,他也是參與者之一,是大宋的開國功臣,有從龍之功,這幾年戰功赫赫,名聲更是一時無兩,論親疏講派系,他老黨始終差著一截,如此大事,自然要看他心意。

    潘美臉色微微一變,抬眼再看黨進時,黨進神色自若,似乎只是有感而。

    潘美低下頭去,臉上陰晴不定。昔日,他是世宗柴榮部將,柴榮在,誓死保之,柴榮死,卻效忠于篡位自立的趙匡胤,何也?縱不為天下蒼生,但只為自己考慮,要保的也該是一位明主。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難道起兵殺了趙匡胤,扶保一個不諳世事的七歲幼兒?趙匡胤若在,為他赴湯蹈火,潘美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然而不管原因如何,趙官家畢竟已經大行了。在趙光義和趙德昭之間,該選擇誰?趙光義縱然不堪,但是趙德昭文成武德,哪一方面能夠服眾?況且趙德昭不是趙匡胤,如今軍心,比得了昔日陳橋大軍麼?

    思忖半響,潘美終于輕輕嘆道︰“先帝已去,唯留下一座諾大的江山讓後人收拾。當初陳橋兵變,黃袍加身,說起來……今上……,唉。轉眼間,竟是十多年過去了,當日意氣風的少年,也已是兩鬢蒼蒼了。”

    他含糊的說著,仿佛在緬懷舊事,輕輕一嘆,忽而又向黨進道︰“天下……初承太平,人心思安……。先帝雄才大略,無人可及,太尉以為今上如何?”

    黨進略一沉吟,道︰“今上治國秉政,除先帝外,恐亦不作第二人想……”

    潘美輕輕頷︰“既如此,何慮漢國在今上手中,便不能滅?國喪期間,今上已下嚴旨,駐軍原地駐扎,不得調動一兵一卒,違者以謀逆論。況且,糧草已然停了,只由地方供應每日所需,糧草不斷,兵馬不行,漢國雖弱,畢竟是一個國家,如何可以輕率兵?”

    他微微一頓,雙眼微微眯了起來︰“還有,虎捷右廂都指揮使楊元義是中軍都虞候,他與今上交情最厚。太尉若要抗旨兵,楊將軍豈會沒有異議?再有河東忻、代等州行營馬步軍都監郭進,本一地方諸侯,與太尉素無交往,太尉縱肯為完成先帝遺志兒抗旨,郭進這一路軍是定然不肯相隨的。

    閻彥進那一路也是。呼延贊那一路……或無大礙,孫晏宣和齊延深那兩路軍也只在兩可之間,這還只是軍中諸將,就是太尉本部兵馬,一旦知曉此番北伐是抗旨而行,不但無功而且有過,必然軍心渙散,莫道漢國易滅,到時候氣勢洶洶而去,一潰即敗的,說不定反是我們。”

    潘美冷靜下來,仔細而客觀地分析著,黨進越听越寒,終于嘆了口氣,說道︰“可……吳王那里怎麼交代?”

    吳王畢竟是先帝長子,皇家的事誰也不難以預料,天知道他有沒有出頭之日,無端得罪一個皇子,終究不是美事。

    潘美沉默片刻,緩緩道︰“可請出吳王,眾將公議……,有所謂……法不責眾。”

    黨進沉重地點了點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369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8:07
第044章 美人計

    公孫慶奇道︰“美人計?”

    王寶財陰笑道︰“不錯,末將當初還在日本國時,末將扶保的那位主公與周圍幾位大名經常爭戰不休,當時主公麾下有四十多名武士,算是比集強大的諸侯了,但是…………

    公孫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你說多少武士?“

    “四十多個。”

    公孫慶想了想,恍然道︰“喔,四十多名將領?確也算得上一方雄霸了。”

    王寶財搖頭道︰“不不不,是四十多名武士,呃……也就是戰士。”

    公孫慶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王寶財干笑道︰“我們那里,如今不能同中土比的,那一帶……最強大的大名也只有六十多名部下。

    公孫慶翻了個白眼兒,“心道︰“大名個屁呀,在我們這兒,說他是土匪,土匪里頭都算弱的。”

    他不知道當時在日本,一個大名麾下有幾十華武士,的確已經達到他的財僚極限了,就算又過了五百年後,在那里超大型的戰爭,兩個大名調動的武力也不過是干人上下。然而他只是一介書生,所以才只會從人數上做出簡單的類比,孰不知六百多年後,努爾哈赤初起兵時,也不過是兵不滿百,甲僅十三副,最後卻能闖下赫赫武功。

    王寶財道︰“我家主公想要擴充武力,可是財力有限,當時,附近有一家極大的寺廟,香火釘,非常富有,我家主公便打起了他的主意,可是那個主持把財寶藏得非常隱秘,和尚在我們那里非常受人尊重,我家主公又不便強行勒索,于是便想出一計,派出一個忍者,這個忍者年輕貌美、能歌善舞,他扮做侍童投靠寺院,很快就成為上位僧侶們喜愛的男寵,紛紛要他侍寢,于是他利用正副主持互相爭風吃醋的機會,巧妙地套取了財富的藏匿之地,結果神不知鬼不覺地……嘿嘿嘿嘿…………

    公孫慶一听,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怒發沖冠地喝道︰“真是愚不可及,你看楊浩,像是有龍陽之好的人嗎?”

    王寶財訕訕地道︰“末將只是想說,用武力很難辦得到的事情,有時候用色相輕易就能達成目的。”

    公孫慶攤手道︰“可是……一時之間,上哪兒去找個女刺客來,還得是年輕貌美的?”

    他眼珠轉了轉,又道︰“楊浩身邊那個侍婢竹韻,就是個姿色不俗的娘兒,若要打動他,這個女刺客至少也要比那個竹韻還要美貌幾分才成。”

    王寶財道︰“在我的故國,這樣的忍者有許多,但是一時之間,末將也無處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不過……我們可以變通一下,嘿嘿嘿嘿……”

    公孫慶沉吟道︰“也罷,能不引人懷疑地干掉他,那是最好,反正具體的刺殺方法是由你負責,你盡管去辦。不過,我提醒你,楊浩很快就要離開我們能控制的地方,一旦進入西北勢力範圍,那就更難下手了。如果這次行刺不成…………

    他雙眉一擰,殺氣騰騰地道︰“那就路途之中出手,把他們全部干掉,只是這樣一來,你那些部下,也得用藥鴆殺了,絕不能留一個活口了。“

    王寶財頓首道︰“末將明白。”

    楊浩房中,李慶風與楊浩對面而坐,外間里竹韻姑娘俏巧地坐在那兒,手中居然繡著女紅,看她那文靜嫻雅的模樣,實難令人相信她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英雄。她低頭繡著花兒,一雙耳朵卻敏銳地感覺著四周的一切動靜。

    忍術最初的名字本就是隱身術,王守財的部下雖然並非都是忍者出身,但是其中不乏慣于潛伏匿蹤的能人異士,她自然不敢大意。

    “太尉,明天我們就到繹州城了,再往前走,就要進入府州勢力範圍,我看他們黔驢技窮,已有鋌而走險之意。為防萬一,咱們要先下手為強。”

    楊浩蜃道︰“你是打算在棒州下手了?”

    李慶風微微蜃︰“人前動手,反易撇清責任。刺殺當朝太尉這樣重大的事情,相信得到命令的人不會太多,從這段時間的情形來看,應該只有公孫慶和王守財兩個人知道,如果這兩個人被制,其他人就不足為慮了。”

    楊浩點點頭,說道︰“他們是宣旨使,不能都殺了,我總不能自己回蘆州去向現任知府張繼祖傳達旨意吧?”

    李慶風微微一笑,道︰石,好,那就干掉王寶財,控制公孫慶,等到我們進入西北,他們就再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楊浩答應一聲,又有些放心不下地道︰“你們這些人都和他們照過面,眾目睽睽之下,方便動手麼?”

    李慶風笑道︰“太尉放心,我們在暗中還有人手。”

    楊浩道︰“這我知道,否則一路,行刺,本官的人從何而來?只是……一入絳州,棒州地方官吏必來相迎,你的人耳有機會接近他們?”

    李慶風莞爾笑道︰“若在旁處,未必能有機會,但是在繹州,沒有問題。”

    楊浩看他神色,忽地想起了在唐國為官的李听風,這終州城處于西北與中原的交界地帶,是個互通聲息的要害地方,料想當地官府中必已被他們滲透進了人去,所以也不多問,只微微顧首道︰“如此甚好,一切听李兄安排就是。”

    繹州北靠呂梁山,南依峨嵋嶺,汾、澮二河穿境而過,歷史悠久,春秋時期曾為晉都都城,戰國時屬于魏國。這是一座“臥牛城”,只有南北兩個城門,南為嘴北為臀,東西天池為牛眼,角塔為牛犄角,唯一的南北大街為牛脊,左右數十條巷弄為牛肋,唐代所建的寶塔便是牛尾了。

    楊太尉一到,繹州知府蕭月生便率當地官員遠遠迎出城來,把楊浩請入州府待客。繹州府衙是天下所有州衙中最大的一處大堂,這座府衙建于唐代,曾是大唐名將張士貴的帥府堂,進深五間,面闊七間,十分雄壯楊浩見過了州府上下官吏,一番寒喧之後,便被蕭知府親自引領著去隋園入住口隋園始建于隋開皇十六年,又名蓮花池、居園池,風景秀麗雅致,是當地唯一的官家園林,平時就是當地官僚】大夫及其妻室兒女游樂的地方。

    楊浩到了隋園,只見竹木花柳,台亭沼池,盡依原始地貌,是一座自然山水的園林,園中亭軒堂龐,參差于林木之中,水從西北注入園池,形成懸瀑,噴珠濺玉。水池中一座子午橋貫通南北,橋中又有一亭名曰徊蓮亭,高高屹立,遠望如觀蜃景。池邊芳草、薔薇、翠蔓、紅刺相映成輝。

    池南是井陣形的軒亭,周以直徑窗的木制回廊“,香亭”居中鰲立,與為他安排的寢室相通口池西南有“虎豹門”直通州衙大堂,虎豹門左壁上繪有猛虎野豬搏斗圖,右壁繪有胡人玉豹圖,風光頗為雅致。

    舞月生將楊浩送入香亭,笑吟吟地道︰“太尉遠來辛苦,還請稍作歇息,中午,下官會與本府同僚,設宴為太尉接風。”

    “有勞府台。貼/吧大”

    楊浩將蕭知府送出去,回身看了陪侍一旁的管家李慶風一眼,李慶風微微領首,楊浩淡淡一笑,便向香亭行去。

    接風宴設在隋園軒廊之中,蕭月生和楊浩、公孫慶、王寶財坐在首席,左右一字排開,是棒州府的一些高級官吏】伸名流,賓責盡歡,其樂融融,每個官員旁邊都有一名姿容妖嬈、口齒伶俐的官妓陪侍,前邊還有絲竹雅樂。

    院中不禁游人,不過許多公差巡戈左右,許多游人至此便也自覺回避,並不上前騷擾。

    賓主杯籌交錯,酒興正酣,側前方忽地傳來一聲呵斥,楊浩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素羅衫子的少女僕倒在地,兩只手慌慌張張地左右尋摸著,摸起一支簫管和一根竹桿,這才爬了起來。

    在飲宴的軒廊對面,幾個士子模樣的游人正盯著楊浩動作,這時也盡往那邊望去。在那少女前面,站著一個衙差,凶形惡像地喝道︰“走開走開,這里也是你能亂闖的。”

    那少女惶然道︰“奴家只在這園中吹個曲兒、唱首歌兒,承各位大爺賞幾文小錢賴以過活,這位大爺為何趕我離開?”

    楊浩遠遠望去,見這少女衣衫粗陋,容貌清秀,雙眼沒有焦點,四顧茫然,居然是個小啞女。容貌清秀、身世可憐的女子本就容易招起男人的同情呵護之心,而這個盲女,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尤其動人。她的容貌並非絕色,可是表現出來的那種可憐模樣,偏偏最能打動人心,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公人見了她這般神情也不忍再以手推搡了。

    見她像只受驚的小免兒般惹人憐愛的模樣,蕭知府不禁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忙揚聲道︰“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盲女罷了,何必嚇著了她,好言請她離開,莫擾了太尉雅興便是。”

    那少女側耳傾听,已經知道原因,忙向說話聲福了一禮,怯怯地道︰“民女不知諸位老爺在此飲宴,冒犯了諸位老爺,民女這就避過。”

    她手中竹桿慌亂地點著地面,因為急于離開,險些一跤絆倒。

    楊浩見此女著實可憐,不覺動了側隱之心,便道︰“偶爾听听鄉間俚曲兒,想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何不清這位姑娘進來,為本官和諸位大人吹奏一曲,以助酒興呢。”

    舞知府一听太尉開了尊口,連忙答應下來,著人攙了那盲女進來,

    “多謝諸位大人,不知諸位大人想听個什麼曲兒呢。”那盲女一進軒廊,便欠身道歉,聲音柔脆,听在人耳中,對她更生好感。

    楊浩舉起杯輕輕轉動著笑道︰“不知姑娘會吹奏些什麼曲子?”

    那盲女怯生生地道︰“奴家會、《虛鐸》……”

    楊浩目光一閃,忽地問道︰“你說……《虛鐸》?”

    “是,大人听過這首曲子?”

    楊浩眸光攸地一縮,盯著眼前的盲女,古怪地興笑,說道︰“不錯,本官……听過這首曲子,那麼……就請姑娘為我們奏一曲《虛鐸》吧。”

    “是!”

    盲女答應一聲,以唇就笛,一縷圓潤柔美、深沉含蓄、空靈飄逸的聲音幽幽蕩漾開來,楊浩輕輕地吁了口氣,閉上了眼楮,蕭知府等一見太尉大人听得入神,忙也禁了談笑,紛紛側耳傾听。

    幽幽笛聲在耳畔響起,同時在他腦海中響起的,是柳朵兒的聲音︰“大人,這不是笛子,準確地說,應該叫尺八,尺八源自羌笛,與笛簫並無太大區別。不過在中原已不多見了。妾身听衡豪商說,日本遣唐使自我中土學去尺八之後,在東瀛大行其道,據說他們的一位太子酷愛尺八,每日吹奏,須臾不離身。不過他們流傳的曲目還多是唐朝時候傳過去的,像……”

    隨即,他又想起了與汴河幫大當家張興龍如夫人福田小百合的一段對話。

    “張夫人……”

    “奴家萬不敢當,夫人是張氏,若讓夫人听到大人這樣稱呼必會責罰奴家的,奴家只是夫君的一個侍妾,大人請直呼奴家的名字就是了。”

    “喔,小百合夫人,你方才吹奏的可是《虛鈴》這首曲子麼?”

    “大人听過這首曲子?哦,走了,這首曲子本是中原傳入我們東瀛的,大人自然是听過的。

    不過在我們那里,這首曲子不叫,听說本是一段佛家音樂,奴家思念故土,偶爾吹奏,不想驚動了大人……”

    “……”

    楊浩唇邊露出一絲譏請的笑意︰“想不到本官在汴梁眠花宿柳、縱情聲色以自污,不止從趙官家手中撿回一條性命,憑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今日又險險救回了自家一條性命。《虛鈴》,嘿、一音成佛麼?奈何,本官雖是往西去,卻還無意做佛陀!”
匿名
狀態︰ 離線
370
匿名  發表於 2011-5-5 17:08:28
步步生蓮 第45章 先下手為強

    笛聲悠悠,充滿淒涼味道,與這喜慶場面未免有些不合,蕭知府眉頭皺了皺,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一見楊浩微闔雙目,一臉悠然,似乎聽的十分入神,卻也不便制止,他招手喚過一個家僕,正欲吩咐他準備些賞錢,那笛聲忽地一拔,似有破音。

    蕭知府一擡頭,就見楊浩正舉杯做飲酒狀,喉部露了出來,他的左手拿著一個果盤,正擋在頸部,上面窟出一雙笑眼。

    果盤叮地一聲響,一枚鋼針彈落在桌上,這時那個楚楚可憐的小盲女迷茫的眼神突然恢復了清明,她滿面殺氣地盯著楊浩,尺八已被她扔在地上。

    笛中只能藏一枚毒針,一旦射出也就成了廢物。

    只見小盲女忽然間變成了一隻八腳蜘蛛,雙手頻頻揮動,從她腰間、衣領、袖內飛出許多枚暗器,幾乎與此同時,楊浩一腳踢翻了桌子,嘩啦一聲,杯盤落地,那七八枚暗器篤篤篤地全射在桌面上。

    這些暗器都是有點類似雪花狀的飛鏢,在東瀛叫手裏劍,陽光下,那飛鏢都呈現出藍汪汪的顔色,顯然是淬了巨毒。

    忍者身上是不會攜帶太多暗器的,因爲這友西既鋒利且有劇毒,藏之不便,而且太多的武器會增加體重,而忍者要求的就是要身輕如燕。七八枚暗器勞而無功,那小盲女身上已沒了暗器,她大喝一聲,竟是男人聲音,只見他一旋一拔,從竹杖中抽出一柄鋒利細長的劍刃,便向楊浩刺來,原來這支盲人杖竟是一支忍杖。

    此時桌子已翻,諸位大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兒,襟袍上滿是油漬,有的人手裏還舉著筷子。楊浩一手拿著盤子,一手舉著酒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眼見狹長一劍如蛇信吞吐般刺來,楊浩手指一松,掌中杯砰然落地,摔個粉碎。

    楊浩一摔杯,那幾個正在對面廊下似遊人閒逛的書生忽地躍了起來,快逾奔雷,直沖這一席的官員們殺來,手中俱都掣出明晃晃的劍,這時那些大人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大呼小叫著四散開來。

    楊浩手中盤子脫手飛向那刺客,同時單足向後一勾,將臀下的椅子勾到了身前,狹長的利劍穿過椅腿,楊浩呼地一旋椅子,便將那柄長劍絞落。刺客五指一收一張,攸地抓向楊浩五官,這片刻之間,他指端已套上五根鷹爪似的尖勾,險險地貼著楊浩的五官掠了過去。

    ”抓刺客、抓刺客!”

    王寶財一面假惺惺地叫著,一面裝作尋找著武器,故意拖延不肯上前相助,可是他馬上就現裝不得了,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持著利刃已撲上前來,目標竟然是他。

    那忍者用上了手甲鈎還是功虧一簣,他一面趨身繼續抓向楊浩面門,一面反手自裙下拔出了貼著大腿綁定的忍刀,這時,一個英眉俏目的青衣婢女突然閃到了楊浩面前,手中三尺青鋒颯然揮出,叮叮叮一串響,便把他掌上五枚手甲鈎削了下去,要不是他縮手及時,五根手指都要削了下來。

    交手三合,那忍者已知這女子藝業不俗,今日勢難得手,便立即縱身逃去。他匆匆躥到院中,擡手一揚,忍刀刀鞘處彈出一道細繩,射中廊外一棵大樹,那忍者縱身一躍,藉那繩索之力便飄向院牆外面,竹韻追到牆邊,一個旱地拔蔥,單手一搭院牆,翻過丈余高的院牆,緊緊追了下去。

    當衙差們提著樸刀、鐵鏈,色厲內茬地圍上來時,刺客們已作鳥獸散了,楊太尉處變不驚地振臂高呼:“諸位大人,諸位大人,勿要驚慌,勿要驚慌,刺客已經散去了,本官一路行來,險阻重重,遭遇刺客無數,早已司空見慣……”

    蕭知府面如土色地迎上前道:“太尉,太尉……”

    楊浩和顔悅色地對他道:“本太尉平安沒事,蕭知府勿需掛懷。”

    蕭知府語無倫次地道:“不是太尉,是宣旨使,王宣旨已氣絕身亡,公孫宣旨昏迷不醒,這……,這過……在下官轄內出了這樣的事情,下官可如何向朝廷交待啊。”

    ”竟有這樣的事?”

    楊浩大吃一驚,趕緊沖過去一看,只見王寶財坐在一根廊柱下,二目圓睜,喉下一片血迹,已經死了。

    這位佐佐木則夫先生是個武士,慣用的兵刃是刀,今日飲宴,他自然不能隨身攜帶兵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路如影隨形地刺殺楊浩的蹙腳刺客們居然敢追進絳州城,在諸多官員們眼皮底下公然行刺,更可惡的是,一如既往的,他們殺不到正主兒,總是旁人遭殃。手中沒有趁手兵器的王寶財今日碰上的刺客武藝出奇的好,在兩名到客奮不顧身的聯手攻擊下被人一刀割破喉嚨,當場喪命。

    反倒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公孫大人,被刺客一拳打飛出去之後就圍攻楊浩去了,反倒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楊浩悲憤地抱起死不瞑目的王虞候,向常知府一衆面無人色的地方官員們慷慨陳辭道:“這些刺客目無王法,刺殺朝廷命官,真是罪無可恕,一定要把他們繩之以法,一定要把他們明正典刑!”

    說完了又安慰蕭知府道:“這些刺客蓄謀已久,一路追殺本官來此,並非絳州地方不靖,此事與諸位大人不相干,本太尉會上奏朝廷,言明真相。”“是是是。”

    蕭知府感激涕零地道:“下官立即調集州府鄉勇兵丁,追緝兇手,保護大人,斷不容刺客們再接近大人一步。”

    楊浩朗聲道:“多謝蕭大人美意,自本太尉離開汴梁,刺客們便陰魂不散地尾隨左右,他們想刺殺本官,自然是不想本官赴任。何人才會不想讓本官赴任,阻撓朝廷大計?自然是懷有不軌之心的奸人,本太尉要挫敗他們的陰謀,最好的辦法就是安會抵達蘆州,完成官家交付的使命。”

    他冷笑一聲,毅然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誰也別想阻攔本官西行的步伐。蕭知府儘管派出丁勇鄉役追索兇手,至於本太尉麽……,本太尉要立即上路,日夜兼程趕往蘆州!”

    他把王寶財怒目圓睜的屍體往蕭知府懷裏一塞,唬得蕭知府趕緊扶住,手腳已經軟,好在州判大人辦案輯凶常見死人,膽子還大些,連忙搶上來接過屍體。

    楊浩道:“王將軍的屍體,就暫且留置於此,勞煩蕭知府妥善安置。本太尉攜公孫宣旨赴蘆州,待公事一了,公孫宣旨回程時,再接了王將軍棺鋒上路。”

    蕭知府一聽,沒口子地答應道:“使得,使得,太尉儘管放心,這點小事,卑職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竹韻追著那刺客一路出了城,那刺客穿街走巷,始終擺脫不了竹韻,於是不走城門,而是沖向了一處城牆。城頭的牆磚因爲年深日久已然風化,用那忍刀可以插入,他藉忍刀之助順利翻出了高有五丈的城牆。

    他本以爲這一來就可以擺脫竹韻,不料竹韻竟是個精通“掛畫”的高手。

    掛畫就是後來稱爲壁虎功的爬牆功夫,靠著城牆牆磚的細微縫隙,竹韻姑娘就像守宮遊牆似的,輕易地追出了城。

    二人一個逃、一個追,那忍者像一條最狡猾的狐狸,竹韻則像一個既有耐心又有經驗的獵人,二人各施手段,始終不曾讓那忍者逃脫。

    那個忍者蹲在一條溝渠中,用另一端透著細孔的劍鞘悄悄探出水面,借著野草的掩護呼吸著,終於感覺到了由衷的恐懼。

    他就是當日被黃老頭兒逼著在楊浩後窗外的河水中整整浸泡了一夜的那個刺客,他一直想不通自己這些人雖然不是最出色的忍者,但是行蹤何以如此容易就被人現,這一路與竹韻姑娘鬥智鬥法,各施手段,他終於看出了一絲端倪:這個女人精通五行遁術。

    忍術就是從中土的五行術演變而來,雖然衍生了許多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一個精通五行術的高手,要破解他的忍術自然不難。這一回,他還能逃得出去麽?

    儘量保持著心情平靜,忍者緩慢而悠長地吸了口氣,一口氣剛剛吸到口中,緊貼在他唇上的劍鞘突然被人劈手奪去,那忍者惶然擡眼一看,水面激起的漣漪已被流動的水流迅抹平,透過渠水,只見天空悠悠,陽光燦爛,餘此再無一物,她……,在哪里?

    忍者,本該是生也無名,死也無名,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埋骨在這條無名的溝渠之中,靜靜伺伏的敵人正等他吐出最後一口氣……

    百花塢,松風堂。

    松風陣陣,滿堂生涼。

    矮幾上,甘滑醇濃的涼州美酒、香嫩金黃的炙子骨頭、二十餘斤重的紅燒黃河大鯉魚……,美酒佳肴擺了滿桌,折家衆兒郎分坐兩側,正襟盤膝,道貌岸然。

    一家之主折大將軍坐在長案頂頭,面如生棗、兩隻斜飛入鬢的丹鳳眼、一雙臥蠶眉、一部及胸的長髯,好象供在那裏的關羽關雲長,尤其難得的是那雙斜飛入鬢,半睜不闔,不僅形似,神韻更似。

    年紀較小的折惟昌咽了口唾沫,悄悄拿起了筷子。

    “啪!”手背立即被他三哥折惟信抽了一記,折惟昌委曲地都起了嘴巴,悄悄看了父親一眼,折禦勳眼皮動了動,卻沒擡起來。

    這時,側面一間房的障子門拉開了,折子渝像一朵白雲似的冉冉飄了出來。

    折禦勳精神一振,倏地坐直了身子,大聲道:“開飯啦,開飯啦,小妹,來來來,快點坐下。”

    折子渝在他對面盈盈落坐,一雙美眉向兩下裏一掃,幾個侄子就像聽到了將軍的號令,馬上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飯碗。

    折子渝輕輕哼一聲,端起自己面前比她巴掌還小了幾分的飯碗,拿起象牙筷子,挾了一粒晶瑩如玉的涿州貢米遞到嘴裏,細細地咀嚼著。

    折禦勳眉開眼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舉杯道:“小妹,可要淺酌兩杯?”

    折子渝很脆洌地答了一聲:“不喝。”

    “好好好。”

    折禦勳滿口答應著,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臥蠶眉一挑,挾起一大塊肥腴的魚肉丟進了嘴裏。

    兩旁幾個侄兒可沒他們爹爹這般自在,一個個挾菜、吃飯,動作整齊劃下,將孔老夫子有關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奉行不渝。

    幾兄弟聽說,女人每個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暴躁易怒,可是自打他們這位小姑姑從中原回來以後,每個月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露出笑臉來就謝天謝地了。四兄弟生怕觸了她的黴頭,所以在她面前,一直很是小心。偏偏折子渝重又負責起折家的情報機構每日也在節帥府上辦差,他們想避也避不過去,每日用餐就成了他們最難捱的苦差。

    折禦勳夾起一塊炙子骨頭,咬得硌硌崩崩直響,折子渝秀氣的眉毛皺了皺,很煩地看著他,很煩很煩地道:“吃東西不要這麽大聲好不好?教壞小孩子!”

    幾今年紀最大的比她還大,最小的也有十三歲的侄兒立即一齊鄙夷地看向父親,旗幟鮮明地站到姑姑一邊。

    折禦勳乾笑兩聲,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巴,輕輕咳嗽一聲道:“嗯……朝廷剛剛任命了蘆州新一任知府。”

    “哦?”

    折子渝蛾眉微挑,說道:“張繼祖要遷升了?新任知府應該是趙光義的心腹吧?張繼祖一走,蘆州要應付這位新任知府,恐怕要暫時收斂一些了。”

    折禦勳偷偷瞄了她一眼,說道:“這位新任知府,較之張繼祖確是大不尋常,此人被朝廷加封爲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論官職,比我這鄭國公也不遜分毫……

    折子渝終於動容:“這麽大的來頭?莫非新帝登基,馬上就要對西北下手?來的是誰?”

    折禦勳咳了兩聲道:“就是前任蘆州知府,楊浩。”

    折子渝怔住,半晌,她眼珠一轉,見幾個侄兒都齊刷刷地扭過頭來看著她,立把杏眼一瞪,嬌斥道:“不好好吃飯,看什麽看!”

    幾個侄兒趕緊噤若寒蟬地低下頭去,折子渝若無其事地道:“不管是趙匡胤還是趙光義,都不會縱虎歸山的,內中必有緣由。”

    折禦勳道:“是啊,楊浩此番回來,不管走出於朝廷授意,還是他已生了野心,對我府谷都影響甚大,對他的一舉一動,我們不可不予關注。小妹……”

    “嗯?”

    “小妹自中原回來以後,便只負責針對吐蕃、回訖和夏州李氏的情報,但是中原和蘆州這兩方面,對我府州影響也甚是遠大啊,九叔年紀大了,恐怕照應不來,小妹不妨把這兩方面的事也接管過去吧,九叔操勞了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這個……”

    “小妹,大哥麾下倒不是沒有人,只不過能總攬全局的人實在有限,而且……這麽重要的所在,一向是由我折氏族人擔任,又不好違背祖宗規矩,交予外人負責。除了你,大哥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了。”

    折子渝猶豫了一下,勉爲其難地點點頭:“那好吧,我接手便是……”

    她又吃了口飯,忽然把飯碗一起,折腰而起。

    折禦勳舉著杯奇道:“小妹往哪裏去?”

    折子渝玉面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淡淡地應道:“我吃飽了。”

    折子渝飄然而去,待那障子門一拉上,原本正襟危坐的折惟正、折惟信、折海等人立即忘形地擁抱在一起。

    折惟正激動的臉龐漲紅,語無倫次地喜道:“救星來了,熬出頭了,我們兄弟……終於逃出苦海了。爹,今天無論如何,你得讓我們兄弟喝點酒慶祝一下。”

    李慶風勒住馬繮,遙望前方綺山而建的一座險峻城堡,欣然說道:“太尉大人,前方就到飛鳶堡,進入府州地界了。”

    “喔?”

    楊浩匆匆將一個紙卷裝入竹套,用“飛羽”特製的膠濤粘緊,系在鷹腿上,縱臂一揚,那蒼鷹立即展翅飛去。

    楊浩走出車廂,看著前方險峻的城堡微微一笑,對李慶風道:“可以請那位公孫大人醒一醒了。”

    “是,……李慶風眼中也露出了笑意,他向竹韻擺了擺手,竹韻便跳下馬車,到了後面一輛車子掀開簾兒鑽了進去。公孫慶好象醉了酒一般,躺在車廂中睡的正香。自從當日在絳州遇刺傷了他的腦袋,公孫大人就一直陷於昏睡當中,始終不曾醒來。

    楊浩謝絕了蕭知府挽留醫治的好意,稱他隊伍中自有名醫,便帶著這位宣旨使繼續上路了。這一路上,竹韻每天都按時給公孫大人服食藥物,吃藥的結果,就是公別大人整日昏睡,始終不醒。王寶財麾下武士不知內情,只是奉命行事,兩個主官一死一昏,他們也就乖乖地聽從楊浩擺佈了。

    一瓶藥汁灌下去,片刻功夫,公孫慶就悠悠醒轉,昏睡多日,他的神志已經有些糊塗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竹韻姑娘半天,才莫名其妙地道:“你是誰?我怎麽在這兒?”

    竹韻笑盈盈地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大人不記得婢子了?婢子是楊太尉府上的丫環,那日在隋園,大人被刺客襲擊暈迷,直至今日方有醒來,真是福大命大呀……”

    “喔……喔喔……”

    公孫慶稍稍恢復了些神志:“本官昏睡多久了?如今還在絳州麽?”

    竹韻很快樂地笑道:“大人昏睡了有七八天吧,現在可不在絳州,咱們已經到了府州飛鳶堡了。”

    “什麽?”

    公孫慶大驚,頭重腳輕地鑽出車廂,眯著眼向前一看,就見楊浩立在前方車上,正手搭涼蓬向遠處看著,他也隨之向遠處望去,一標人馬正自飛鳶堡方向飛馳而來,公孫慶眼前一黑,一頭便栽下車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7 03:2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