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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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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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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40:28 |只看該作者
第031章 溜之大吉


  片刻功夫,空性帶著人匆匆趕回,說道:“方丈,空性帶人找遍了各處,都不見那壁宿身影,此人竟已不告而別了。”
  紅光滿面的空聞大和尚聞聲心下一陣惋惜,不知怎么的,他對這壁宿特別的投緣,自己身邊也著實缺個伶俐的徒弟,本來還想把他度入自己門下,想不到竟是個偷兒。可惜……,唉!實在可惜……

  原來那壁宿查知那程將軍家眷住處就在左近,便興沖沖趕去偷竊,哪曉得唐大小姐在房中一喊,因知小姐沐浴已經遠遠避開的侍衛們迅速趕了回來,結果連他也發現了,幸虧這小子見機的早,早已逃之夭夭,他怎會蠢到趕回功德殿去等著人家指認。

  又過片刻,玄法帶著人也趕了回來:“啟稟方丈,后院中不見丁施主的身影和包裹,弟子問過守山門的幾個師侄,都說丁施主已離開咱們禪寺。”

  空空和尚焦頭爛額地轉向唐姑娘,無奈道:“唐施主……”

  這唐姑娘就是西北唐家的大小姐,李玉昌曾想撮合給丁承業為妻的唐焰焰,她的姨父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因為趕到廣原之后,距程老太君的生日還有一段時日,大冬天的廣原城中又沒有什么好處去,悶的無聊,便到了這普濟寺小住。

  程老太君是信佛的,由于她的關系,既然這兩個蟊賊不是普濟寺的和尚,唐焰焰也不想再難為他們,對那偷竊的小賊她也懶得追究,反正不曾真個丟了東西,可那偷窺她身體的淫賊若不整治,心氣終是難平,便沉住了氣道:“那個姓丁的,叫甚么名字,是什么糧隊的管事?”

  空空和尚不敢隱瞞,忙把丁浩的姓名、身份對她解說一遍,唐焰焰聽了冷笑一聲道:“來人啊,給我備車,本姑娘要馬上趕回廣原城!”

  ※※※※※※※※※※※※※※※※※※※※※※※※※※※

  廣原城。

  踏進廣原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

  丁浩知道,若是在現代,看了人家大姑娘洗澡,逃了也就逃了,大概不會怎么著,可是在這個時代,女人名節之重,可不是后世穿著比基尼在海灘上秀身材,吸引無數色狼盡折腰的年代,看了人家身子這事可大可小,全看人家追不追究。若是含羞忍辱息事寧人的,這事就了了,若是碰上個小辣椒,偏偏還是個很有勢力的小辣椒,那就是大麻煩。都怪自己色令智昏,要是當時不偷看,或者偷看了沒有撞上墻板,何至如此?

  丁浩出了寺院,一離開那幾個守山門的僧人視線,就避到了一旁去,果不其然,片刻功夫一行車馬就出了寺院急急離去。丁浩站在那兒思索了一陣兒,覺得無論古今,一個姑娘家都不會大肆張揚這樣的尷尬事,回頭氣消了,想必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又或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知道了自己身份,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到丁家討人。只聽說這人是普濟寺護法檀越的親眷,應該也是富人家的小姐或者少夫人,一旦回了城,無憑無據的,就算再看到自己,又奈自己何?

  反正如今他除了去廣原也沒有第二條路,這樣自我安慰著,丁浩順著那車輪雪輒下去,直到下午才進了廣原城。

  這廣原雖是邊城,卻十分的繁華。戰爭帶來毀滅和死亡的同時,卻也常常帶來機會。這里是南北兩族接壤之地,也是鐵脫與大宋設立的椿場所在,沒有戰事的時候,也時常互市交易。北方的皮毛、牛羊,從這里源源不絕地運往中原,中原的茶葉、絲綢、瓷器,也從這里運往北國,換取財帛。

  所以盡管是比較蕭條的冬季,街市上仍可看到許多高鼻深目絡腮胡子的胡商,西域、吐番、回鶻,甚至波斯和大食商人,在街頭招搖,皮毛犀玉,香料絲絹、應有盡有。

  由于丁家糧食已經運到,民心安定下來,許多這幾天閉市不敢交易,只想留著自家活命時用的小吃店也重新開張,熟羊頭、扒羊臉、肚肺、腰子,棗砂團子、香糖果子,處處飄散著香氣。

  更有許多藥鋪、酒樓、裁縫店,都有打扮利落的婦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綰著危髻坐店經營。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也大大方方漫步街頭,尤喜留連出售脂粉、頭面、衣飾、花朵的鋪子。

  這里的繁華,同霸州城的繁華不同,多少帶著些蕭殺的意味,那不是因為天氣,而是不管如何,這里都是一座軍事重鎮的緣故,有一隊隊持槍佩刀的士卒時而經過街頭。

  丁浩向人打聽丁家車隊的下落,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丁家運糧進城了,但是知道他們住在哪兒的卻沒有幾個百姓,丁浩只得打聽了幾處大客棧的位置,一路尋去。丁浩走到一條比較繁華熱鬧的街道,看到前面一排臨街的樓閣,涂紅畫綠,彩燈飄搖,門口高書“迎春閣”三個大字。

  很俗很爛的名字,懂漢字的一看就知道那是妓院所在,丁浩心中一喜,他走得又累又乏,兩只靴筒里濕冷一片,腳趾都僵硬了,好想趕快找到丁家車隊,坐在暖明和和的屋里打一盆熱水泡上雙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已經走了兩家大客棧,都沒有丁家人的蹤跡,他打聽的第三家客棧據說就在“迎春閣”往前不到一里路的地方,丁浩立時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剛剛走到“迎春閣”門前,就見對面又一隊官兵走了過來,這一隊官兵更是威武,甲葉鏗鏘,殺氣騰騰,雖只二十多名士卒持槍走在路上,卻給他一種重甲坦克覆帶輾來的感覺,那不止是因為這些士兵身材魁梧高大、動作整齊有力、一身傷痕累累的鐵甲透著寒意,而是因為這些士兵們的精氣神,有一種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強悍感覺。

  這,大概就是百戰沙場、百死余生的北疆老兵身上才能散發出來的氣質吧,迎面一看,明知他是對你無害的,也讓你心里產生一種壓迫感。

  這隊士卒頭前一員將領,髭髯磔立,目光如電,黑臉黑須如同鐵鑄的一般,真是好威風的將軍。看他身材虎背熊腰,煞氣逼人,如同一尊黑鐵塔一般。

  黑臉將軍顧盼左右,威風凜凜,忽地那雙眼睛定在丁浩右肩方向,大喝一聲道:“兀那小子,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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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40:42 |只看該作者
第032章 活寶將軍


  丁浩明知那位將軍說的不是自己,還是被他這中氣十足的一喝震得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他扭頭一看,只見旁邊“迎春閣”里正晃出來一個公子哥兒。這位公子哥兒穿一襲竹紋圓領的棉夾袍,腰束錦紋帶,頭戴狐步帽兒,瞧來斯斯文文,一表人才,只是眼袋有些發青,一看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主兒。
  這樣一個人,應該搖著描金小扇,或者提著八哥籠子才對,就算是大冬天的不用這些紈绔子弟的必需裝備,也不應該在手臂上架一頭鷹,可他偏偏就帶著臂套,臂套上穩穩地立著一頭雄鷹,大概那鷹熬的還不熟,足上還拴著一根鏈子,顯得不倫不類的。

  他剛從“迎春閣”里施施然地走出來,后邊老鴇子用甜膩膩的聲音正跟他告著別,聽見這位將軍喝問,不禁茫然站住,莫名其妙地看看這位將軍,詫異地道:“這位太尉,不知有何見教?”

  宋朝民俗,對軍中將領一概敬稱太尉,就如小民見了軍人都稱軍爺、見了公差都稱公爺一樣,并非實指他的官位。

  黑臉將軍也不知在哪里受了閑氣,陰著臉大步上前,粗聲大氣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公子見兩排大漢護擁著這位將軍,便仰視著他,戰戰兢兢答道:“太尉大人,小生名叫葉之璇。”

  “做什么的?”

  “小生是西角樓大街葉家車行的少東家。”

  黑臉將軍把牛眼一瞪,喝道:“車行的?這個時辰,正是裝車歇馬以備一早起行上路的時辰,怎地卻不見你在家做事?”

  “我在不在家干你屁事?”那位公子暗自腹誹,臉上卻不敢有所表現,只好苦著臉答道:“回太尉,小生家中的買賣自有父親大人主持,小生回去的晚些也不打緊的。”

  “放你娘的狗屁!”

  黑臉將軍勃然大怒,伸出胡羅卜似的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把個葉公子點得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黑臉將軍唾沫橫飛地罵道:“瞧你那慫樣,只會趴在娘們肚皮上使勁的混沌東西。你老子在家辛苦做事,你倒使錢逛妓院子。你肩上那是什么?”

  葉公子站在高大威猛的黑臉將軍腳下,就像站在一頭雄鷹腳下的鵪鶉,怯生生答道:“回太尉,這……這是一頭鷹……”

  “鷹?你這樣的夯貨還要養鷹?真真是個敗家子兒,一頭鷹一日不知要吃幾斤肉,你爹辛苦賺錢來養你,你倒把錢買肉去孝敬了這扁毛畜牲!馬上給俺把它放了,滾回家去好生做事,再讓老子看到你滿街閑逛,定要狠狠打你二十軍棍。”

  那位葉之璇葉公子被黑臉將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罵得面色如土,眼見旁邊兩位軍士目露兇光,躍躍欲試的就想上前拿他,心中雖然不舍,卻也趕緊解了手上鏈子,振臂讓那雄鷹展翅飛去。

  雄鷹振翅高翔,發出一聲清揚的鳴叫,隨即迎風而去。葉公子依依不舍地看著它遠去的身影,暗自悲嘆道:“我這好好兒的是他娘的沖撞了哪路煞神了。飛了,飛了,六十貫、整整值六十貫的鷹吶……”

  “還看甚么,不知孝敬父母,只知游手好閑,簡直不是人做的東西!”

  黑臉將軍做勢欲打,嚇得正在望空哀嘆的葉公子抱頭鼠竄。黑臉將軍猶自憤憤不平,他目光一轉,忽見路邊屋檐下兩個人正袖手談笑,其中一個扭頭對另一個說了句什么,那人便呵呵地笑起來,不禁疑心他們是在對自己說三道四,立即闖過去喝道:“你這廝對他說甚么?”

  那人嚇了一跳,趕緊點頭哈腰地道:“回太尉,小人在說韓信。”

  黑臉將軍一聽大怒,戟指罵道:“還要蒙俺?兩面三頭好不地道的東西,俺程大蟲是何等精細的人物,豈能被你這賊廝鳥哄騙?今日俺問起你來,你便誑俺說是在說韓信,明日你當著那韓信的面,豈不是要說在說俺了……”

  丁浩聽了這話,頰上肌肉立即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忍出脫口而出的笑聲。他想起自己那個時代,曾有一位紅歌星聽了《滿江紅》,覺得這詞寫的很好,就想請詞作者岳飛幫著寫詞,那位歌星跟這位將軍倒也算是一時瑜亮。

  那被罵的人本來正跟伙伴擺龍門陣,講漢初英雄韓信的故事,聽了這位太尉的話,不禁張口結舌,他欲待解釋,又怕這位將軍惱羞成怒,一時吱吱唔唔難以成聲。黑臉將軍見了只道被自己說個正著,更是罵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的漢子,學甚么饒舌的婦人?心虛了吧?哼!想蒙俺程大蟲,頂沒出息的東西,快快滾開了罷!”

  那兩個倒霉家伙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一個向東、一個往西作鳥獸散了,那位動物保護協會成員的黑臉將軍這才氣哼哼地走開。丁浩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瞧那將軍模樣,他猜測是在哪兒受了窩囊氣,這是故意找碴,可惜了那公子的一頭鷹,那么雄駿的鷹,確實值不少錢的。

  旁邊看熱鬧的一個老漢見人散了,也挑起擔子上路,他“哚、哚哚”地敲著竹梆,吆喝道:“偃月餛飩~~來,熱氣騰騰、新鮮下鍋的偃月餛飩~~~”

  丁浩見他是個滿城游蕩做小買賣的,連忙喊道:“老爺子,請留步。”

  老漢回頭看來,丁浩急趕兩步,陪笑問道:“老爺子,你可知道昨日進城的丁家糧隊住在什么地方?”

  老漢笑道:“抱歉的很,這倒不曉得。”

  丁浩失望道:“奇怪,千多號的人馬,到底安頓到哪兒去了,說不得,我還得一家家問下去。”

  老漢道:“你要找丁家糧隊的人么?一千多人馬,這內城客棧沒有一家住得下的,要說,也只有城西葉家車行開的大車馬店才有可能。老漢記得,昨兒丁家車隊進了城,也確是往西邊去的,小哥兒不妨去那里瞧瞧。”

  葉家車馬店,正是丁浩問到的幾家大客棧最后一家,因為距離最遠,所以丁浩把它放到了最后,這時一聽不禁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人家,呃……這里哪條路是往西城去的?”

  老漢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城中胡同兒如蛛網一般,一時哪說得那么清楚。你且跟我走吧,老漢要去西角樓大街,到了那兒我再指給你看,也就不遠了。”

  丁浩連連道謝,便陪著老漢拐進了一條胡同。地上積雪壓得光滑如鏡,丁浩見這老頭兒年紀大了,便道:“老人家,擔子讓我幫你扛一會兒吧。”

  擔子在老頭兒的肩上有節奏地晃動著,老頭兒走得穩穩當當,聞言笑道:“多謝小哥兒美意,這擔子你挑不慣的,未必便如老漢輕松,再說這路忒滑,你那靴子抓地不牢,還是老漢自己來吧。”

  丁浩低頭一看,才發現老漢的鞋上綁著一道道細細的麻繩,起著防滑鏈的作用,腳底下確實比他要安穩的多。

  丁浩隨口問道:“老人家說的大車馬店,是葉家車行開的?”

  老漢道:“可不是,哈哈哈,就是剛才被程太尉勒令放走了雄鷹的那個葉公子家開的大車馬店。葉家車行在整個西北大城大阜都開有分店,除了運輸,也經營客棧。”

  丁浩想起那倒霉公子,也不禁發笑,又問:“那位程太尉,是什么人物?”

  老漢道:“那位程太尉,就是咱廣原之主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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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路見不平一聲吼


  丁浩吃了一驚,失聲道:“那人就是廣原將軍程世雄?”
  老漢道:“正是。”

  丁浩笑道:“呵呵,這位程將軍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竟連韓信都不知道。”

  老漢不以為然地道:“知道韓信又能如何?程大將軍雖是個不識字兒的,卻比許多讀書人更懂得忠孝仁義的道理。”

  “此話怎講?”

  老漢道:“程太尉本是舊晉大將杜重威府上一個家奴,那杜重威貪財好色、膽小畏死,卻有一樁好處,對自己下人十分寬厚。程太尉在杜府做家奴時,頗受杜重威厚待,后來又提拔他做了侍衛,使他習了一身的好武藝。

  后來晉國亡了,杜家男丁被滿門抄斬,程太尉背著老母一路逃到中原,從軍入伍,如今官至大將軍。程大將軍知恩圖報,派人找到了那杜重威家女眷,杜家女眷早已盡被充沒為官婢,程大將軍把杜重威的元配夫人贖買回來,把老太太在自家安置了,仍以主人之禮相待,還不避嫌諱,為舊主杜重威立了衣冠冢,這樣忠義的事有幾人做得到?

  而且這程太尉事母至孝,如今雖貴為一方大將,統兵數萬,在外邊那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在家里,無論老母如何呵斥訓罵,那是絕不敢頂一句嘴的。老漢聽程府下人說,雖說程府奴婢如云,可是每天程將軍只要在家,都要親手端水,侍奉老母洗腳歇息的,這樣的孝子又有幾個大官兒做得到?”

  丁浩聽了也不禁肅然起敬,一個人值得別人發自內心的敬重,不是看他言談和地位,而是看他是不是比別人更像個人,事老母至孝,待舊主至忠,這樣的漢子,識不識字,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二人一路說著話,七拐八繞的走到了一條胡同里,丁浩走得又冷又餓,他捏捏口袋里還有幾文錢,便站住腳問道:“老爺子,你這餛飩是怎么賣的?”

  “老漢這餛飩十文錢一碗。”挑著駱駝擔子的老頭兒站住腳道。

  丁浩咋舌道:“十文錢一碗?怎么這么貴。”

  老漢笑道:“我老關手藝好,餛飩味兒地道,你來一碗嘗嘗,那是保證用料十足,童叟無欺。”

  丁浩笑道:“誰做生意都是這般吆喝,成成成,我如今又冷又饒,且來一碗嘗嘗。”

  關老漢笑道:“好嘞,那請稍坐,餛飩馬上就好。”

  關老漢說著摞下了駱駝擔子,他這擔子是竹木支架,一頭兒放置爐灶,另一頭是貨物架。內有三排抽屜,分別放置著皮、餡、面板、碗筷等等,最上面則是各種調料,儼然就是一個活動的小廚房。

  如今正有包好的餛飩凍在那兒,一個個跟小元寶兒似的,關老漢麻利地將餛飩下了炭鍋,小個兒的餛飩熟的快,很快一個個鼓著肚兒的餛飩就在水面上打起了滾兒,老關拿出個大碗,連湯帶水的舀了一碗,又把剁碎的蔥花、蝦皮、紫菜、麻油調配進去,一時香氣四溢。

  丁浩嗅了食指大動,不禁贊道:“嘿,你這手藝,還真不錯。”

  “那是,要不怎敢要十文錢呢。”老關得意洋洋地將餛飩遞過來,又順手遞過一雙筷子,笑嘻嘻地道:“來,趁熱吃,這餛飩可香著呢。”

  丁浩接過碗,見那餛飩皮薄如蟬翼,目視能看見里邊紅紅的肉餡,再加上白嫩嫩的蔥花、黑紫色的紫菜,蝦皮,麻油做澆頭,一嗅起來就算不餓也要饞涎欲滴了,何況這時腹饑如雷鳴,當下便在老關備的杌子上坐了,端著餛飩吹著涼,片刻功夫便吃了大半。

  老關看他快吃完了,就開始收拾餛飩攤子,這時,一陣聲嘶力竭的小兒啼哭聲傳來,一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婦人用毯子裹著一個小孩子抱在懷里,正匆匆從餛飩攤前走過,一塊遮風的青布巾從額頭扎到頜下,只露出三角形的一塊面容。

  丁浩喝著香噴噴的餛飩湯,隨意地瞟了她一眼,目光所及,忽地泛起一陣疑慮……

  那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哇哇啼哭的胖小子,看起來還不到兩歲,哭得鼻涕眼淚一塌糊涂。那婦人一邊急急走路,一邊輕拍孩子的屁股,哄道:“乖乖寶貝兒,不要哭了,一會兒回了家,娘就給你煮菜粥吃。”

  懷里的孩子哪肯答應,一邊哇哇啼哭,一邊手抓腳踹,在他身上本來裹著一張擋風的氈毯,這時也踢散了,惹得那婦人氣惱不已,卻又毫無辦法,只是走起路來就困難了許多。

  丁浩本來只是隨意一瞥,可是那孩子踢松了氈毯,露出里邊的穿著,丁浩見了心中卻忽生古怪的感覺。那小娃娃身穿百家衣,頭戴虎頭帽,尋常人家的孩子為求孩子健康平安,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并不稀奇。

  可是正如丁浩所御駕的丁家車轎,盡管載人的車轎不管貴賤都有轎圍子,可是高低貴賤,就體現在不同的用料上,這個孩子的衣著飾樣雖與普通孩子一樣,但是用料絕非凡品。他仰面號啕時,頸間還露出一條鏈子,胸前一個金光閃閃的長命鎖,就算那是銅的,這時節銅也是很值錢的,這樣的衣著飾物,是一個要給嬰兒喝菜粥渡日的人家能置備得出來的么?

  “站住!”丁浩什么都來不及想,眼見那婦人抱著孩子已從餛飩攤前匆匆走過,立時大吼一聲站了起來,把餛飩碗往攤位上重重地一放,把老關嚇了一跳。

  他這一聲吼,絲毫不亞于方才那位猛虎般的黑臉將軍的吼聲,事不關己的老關都唬了一跳,那婦人如何不怕?吃丁浩一吼,那婦人嚇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便摔倒在地。

  “不能讓她走!”丁浩急急想著,已快步追了上卻去。

  如果是他誤解了人家,很可能會挨這孩子的娘一頓臭罵,如果這婦人就住在附近,說不定他還會被她聞訊趕來的家人暴打一頓,只是心中這絲疑慮若不解開,就像一根有毒的刺,會刺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讓她走!”這是丁浩此時唯一的想法。

  丁浩是孤兒,無親無故,卻比許多父母雙全的人更珍惜親情。他最看不得親人離散的凄慘,他是個男人,可是他在電視上看到孩子被拐賣后那些痛不欲生的父母親哭得站立不住,他的眼睛也會跟著酸澀起來。他看到報上報道的乞丐集團偷去嬰兒,弄殘手腳眼睛,用殘疾嬰兒來騙取人們的同情心的紀實報道,他會怒不可遏,恨不得國家馬上恢復凌遲、點天燈這種不人道的古代酷刑,來狠狠懲治這些沒有人心的畜牲。

  胸中血氣翻騰,丁浩快步趕去,攔在那婦人前面,雙眼盯視著她,盡量平抑了呼吸問道:“這個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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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孩子話


  那婦人面孔黝黑,厚厚的嘴唇,一副純樸憨厚的民婦模樣,看清她的樣子,丁浩心里也閃過一絲猶疑,可是看到那孩子的穿著和他掙扎哭泣的樣子,梗在他心中的那根刺讓他又重新堅定下來。
  婦人攬緊了孩子,茫然道:“這是俺的娃,咋?”

  “不咋,他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娘,兒子在娘的懷里會哭得這么起勁?他都不想讓你抱著。”

  “關你屁事!”那婦人憤怒了,漲紅著臉發作起來:“小孩子要是不哭不鬧那還是小孩子嗎?這有什么稀奇的,俺還以為你有啥事哩,狗拿耗子也不是這么個拿法,你這人無緣無故攔住俺的去路,到底想打什么壞心思?”

  四下有些路人已經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那婦人一見有人圍觀,一絲刁蠻陰毒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沒,丁浩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時,卻仍是那副憨厚本份的模樣。

  她對圍觀的百姓高聲嚷道:“大家看看,都來看看,這外鄉人欺負俺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懷著什么心思,鄉親們可得給俺做主啊。”

  她叫的越兇,丁浩心里反而更加透亮,一見人群有些騷動,他忙提高嗓門道:“鄉親們,在下只是一個路人,青天白日的,能打什么壞心思?我就是覺得這孩子不像是她的骨肉,所以才攔住詢問。”

  那婦人聽了又哭又叫:“俺的孩子不是俺生的,難道還是你生的?就因為俺家孩子不肯回家,哭鬧了幾聲,你就如此誣賴,你是官差公爺?那就拿出你的腰牌來。”

  旁邊有人說道:“是啊,這位小兄弟,你憑啥認定這孩子不是人家的,可不能亂說話啊,要是惹得人家家人趕來揍你一頓,那可不值當的。”

  丁浩不為所動,擲地有聲地道:“如果事實證明這只是在下的誤解,那在下就算被這婦人的家人打一頓也心甘情愿,可是各位請看清楚,這孩子穿的衣料、佩的長命鎖,你們再看看這婦人的穿著,兩人像是母子嗎?”

  眾人聽了再看看這對母子的打扮,不禁也起了疑惑,那婦人哭天抹淚地道:“這孩子是俺老胡家唯一的孩子,自打他生下來,家里上上下下誰不拿他當個寶貝兒?家里有些好東西,自然都可著他用了,俺疼自己兒子,也成了罪過。”

  丁浩冷笑道:“若真是在下誤會了你,也是不想你這孩子被人販子拐走,說起來還是一番好意,何以你如此哭鬧?”

  “屁的好意!”那婦人毫不領情,憤怒地道:“大家伙兒看看俺這歲數,俺都這么大年紀了才有了自己的骨肉,有些嚼舌根子的街坊早就風言風語地說俺孩子是抱養來的,你今兒再這么胡說八道,等這孩子長大了,一旦聽了些閑言碎語,俺說不清道不明的,俺這娃兒還能認他的親娘嗎?”

  眾人聽了頓覺有理,這婦人既然是老蚌生珠,當然疼兒子。兒子又是家里唯一的香火,寵溺厚愛有什么稀奇。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高宣道號:“無量~~天尊,胡大娘,在此處作甚?”

  眾人聞聲看見,只見一個身材瘦削,倒八字眉的道人,身穿一襲破舊道袍,單手稽禮,正向眾人微笑而立。

  那婦人如見救星,急忙叫道:“凌風道長,你來的正好,還請道長為俺作主。各位鄉親,各位鄉親,這位凌風道長是三清觀里的香火道人,俺自己說大家伙兒要是不信,就請問問凌風道長,這孩子是不是俺家的。” ,

  那道人詫然道:“出了甚么事情了?”

  眾人紛紛道:“道長,這年輕人攔住這對母子,說那孩子不是她的骨肉,道長認得這婦人?可知這孩子是不是她家的么?”

  凌風道人恍然道:“原來如此。出家人不打誑語,這孩子是不是胡大娘家的,小道不敢斷言。不過,這胡大娘是本觀的香客信徒,時常來道觀進香祈福,每回來時,小道都見她抱著這個娃娃。”

  一旁賣餛飩的關老漢聽了笑道:“如此說來,那就錯不了啦。哪有偷了孩子還要時常帶去觀里敬神進香的,大家也莫見怪,我同這小哥兒走了一路,知道他是一個熱心腸的漢子,攔住這婦人去路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就此散了吧。”

  眾人紛紛應是,都去勸那婦人莫要追究丁浩,丁浩冷眼看她表演,反而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冷笑著道:“且慢,這道人既說是三清觀里的香火道人,大家可認得他么?”

  眾百姓縱有去過三清觀的,又哪能認得全觀里的道人,何況他只是個在觀內打雜的香火道人,眾人紛紛搖頭,丁浩冷笑道:“這就是了,既然這道人大家也不識得,豈能聽憑他一面之辭?我說的不作準,他說的自然也不作準,我們不如來問問這個娃娃,看他如何說辭,怎樣?”

  眾百姓看看那吃奶的孩子,都不禁無語,關老漢失笑道:“小哥兒,你看這孩子,還不到兩歲年紀,他能說得出什么來?”

  那孩子因為婦人撒潑叫喊,嚇得瞪大兩眼不敢作響,此時兩只小手緊緊揪著婦人的衣襟,一雙眼睛害怕地瞪著圍攏的百姓,小嘴兒抿得緊緊的。

  丁浩微微彎腰,對他笑瞇瞇地道:“小寶寶,告訴叔叔,這位婦人是不是你娘啊?”

  小孩子瞪著一雙清澈的像黑寶石似的大眼睛看著他,抿著小嘴兒一言不發。一般不到兩歲的孩子僅會說爹、娘、寶寶,吃、要一類的簡單詞語,就這有的孩子都說不清楚,不是熟悉的人有時都聽不懂他想表達什么,那婦人有恃無恐,睨著丁浩只是冷笑。

  丁浩微微一笑,聲音更加柔和:“寶寶,叔叔給你買糖吃好不好,糖,吃過吧,很甜的,喜不喜歡?”

  小孩子的眼神終于有了變化,他猶豫了一下,攥起小拳頭抵在胸口上給自己壯著膽兒,小聲道:“糖,寶寶,吃。”

  “嗯,好孩子,你要乖才有糖吃”,丁浩就像一只偷了雞的小狐貍,笑得更愉快了:“那你告訴叔叔,你娘在哪兒,叔叔就給糖吃,指給我看啊。”

  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扭著腦袋瓜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對丁浩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娘娘,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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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見官


  一聽這話,“轟~~”地一下,圍觀百姓們一片嘩然。
  丁浩冷笑著睨向那個婦人,那婦人的臉已是一片臘黃。

  她拐賣過許多小孩子,雖然也有失手的時候,大多卻是被人家親人及時發現,從來不曾陷在這樣的漢子手里。男人,有幾個懂得怎么跟話都說明白的小孩子打交道的?不管什么人家,講究的是嚴父慈母,這當爹的就得有個當爹的樣兒,就算再疼孩子,也不會學婦人一般多抱兩下,更不會整天的逗孩子說話,又有哪個男人懂得用這樣誘導似的溝通方式,讓一個還不具備足夠表達能力的吃奶娃娃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婦人又驚又怕,忽然“呀!”地一聲尖叫,將手里的孩子狠狠擲向丁浩,趁機撒腿就跑。兩人站得極近,丁浩又早提防著她,怎會讓她得手?孩子使力擲出,力道還未使開,便被丁浩一把將孩子攬進懷里,同時飛起一腳,婦人剛剛跑出去兩步,便被丁浩一腳踹中,在光滑的雪面上溜出去好遠。

  她是一個女人,但是這種女人在丁浩眼里只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畜牲,腳下毫不留情,這一腳已把那婦人踹岔了氣,疼得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丁浩沒有父母,也還不曾為人父母,但他能夠理解那些親生骨肉被人拐賣摧殘的父母們的切膚之痛、椎心之痛。有多少父親被這種痛苦折磨的一夜白頭;有多少母親被這樣的痛苦刺激的變成了瘋子;有多少家庭為了尋找失散的骨肉,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一切,如癲如狂地四處尋找他們的骨肉。這一切痛苦,都是眼前這種畜牲造的孽。

  “天殺的!”

  “打死這個人販子!”

  圍觀的的百姓憤怒地向那婦人圍攏去,香火道人又驚又怕,既想逃走,又不忍棄那婦人而去,正猶豫間,丁浩只說了一句:“那道人必是這婦人同伙!”他便想逃也逃不了啦,無數雙拳頭已向他劈頭蓋臉地打來,每個人都向他發泄著憤怒和恐懼,一種為人父母者才有的恐懼和憤怒。

  丁浩冷冷地看了眼被眾人圍毆的兩個人販,把孩子抱到路邊,摸出飯錢給了關老漢,然后喂了那孩子幾口香濃的餛飩湯,時而向他扮鬼臉,時面又假意要把他扔起來再接住,一番逗弄,那孩子對他的生疏感消失了,被他弄得咯咯直笑。

  當丁浩見那假道人和婦人被憤怒的百姓教訓的差不多了,把這小娃娃攬在懷里走過去時,小孩子還在他懷里使勁地顛著小屁股兒,意猶未盡地示意丁浩繼續跟他玩。

  “好啦,鄉親們不要打啦!”丁浩抱著孩子走過去攔住了大家,小家伙吮著一根手指,用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還不明白這些大人在干什么。那個道人和婦人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地從地上爬起來,無比怨毒地盯著丁浩。

  “各位鄉親,在下是外鄉人,見這婦人行色詭秘,不像這孩子的母親,這才把她攔下。小孩子丟了,她的父母一定心急如焚,在下想把這孩子和這兩個人販子送去官衙,得勞煩幾位鄉親前往為在下做個見證,不知鄉親們意下如何?”

  “沒說的,小兄弟,俺陪你去!”

  雖然天氣寒冷,這些百姓卻無人搪塞,紛紛答應著,自告奮勇地押著那兩個人販子向官府走。丁浩被百姓們圍在中間,抱著那個小娃娃,一路用些小把戲逗弄著他,逗得小家伙咯咯地笑個不停,倒是沒有再哭鬧不休。

  西北地區,此時基本上還在藩鎮、門閥勢力的掌握之中。大宋立國不足十年,此時還不能把周邊名義上已經向它表示馴服的地方勢力完全消化,西北折氏就是個聽調不聽宣的藩鎮勢力,當地賦稅不用上交朝廷,折氏每年都向朝廷象征性地進貢一些物品,但是朝廷的賞賜比貢物還要貴重的多。

  閩南的陳氏和西北的折氏一樣,因為閩南陳氏和大宋之間還隔著一個唐國李煜,所以陳氏雖然也向大宋表示臣服,但是比折氏更具自主權,他名義上是宋臣,但是閩南政令與官吏皆出自于陳氏私門。

  而在這西北地區,至少是有朝廷派駐的流官的。只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政治環境,朝廷派駐在西北的許多流官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權力。以廣原來說,作為西北軍事重鎮,抵抗北人南侵的一道重要關隘,同時也是折氏勢力的一個重要據點,朝廷派駐到這里的知府是要從屬于廣原將軍轄下的。

  廣原知府叫徐風清,他的衙門就在廣原將軍府不遠處,規格較將軍府也小了許多。丁浩和百姓們押著兩個人販眼看到了知府衙門,遠遠的都看清衙門口兩只大石獅子了,這時一隊隊衙差火燒屁股似的從衙門里跑出來,分頭散向各條道路。

  有一隊十多人迎面向他們沖來,其速甚快,百姓們下意識地避向路邊,那隊衙差匆匆掃了他們一眼,就一陣風似的卷過去了,可是跑在最后的一個衙差,忽地瞥見丁浩懷中有個嬰兒,頓時怪叫一聲:“這兒有個孩子!”

  前邊十幾個衙差聞聲急急止步轉身,雪地路滑,一時站立不定,兩個衙差“哎喲”摔倒在地,登時把其他站立不穩的同伴也都絆倒在地,一個個連滾帶爬,十分狼狽,看得丁浩懷中的那個小娃娃扎撒著小手笑個不停。

  那些衙差拄棍的拄棍,扶帽的扶帽,狼狽不堪地跑回來,把他們圍在了中間。捕快頭兒楊晉城手舉單刀,殺氣騰騰地厲聲喝問道:“這孩子是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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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悲喜交加


  眾百姓仗著一股血氣而來,一見了官,還是有些怕的,丁浩便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差爺,這孩子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那道人和婦人拐走了這孩子,被在下和這些鄉親們當場抓住,現在把她扭送官府,就是要請知府大人發落的。」
  「啊!蒼天有眼啊!」廣原府刑捕楊晉城聽了,單刀向天,一臉橫肉都激動的哆嗦起來。

  當捕快不容易啊。

  人常說「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說捕票一下,捕快發財的機會就來了,這話確是不假。衙役之中,捕快薪水最高,辦案時再拿著牌票從被告那兒索要些「跑腿錢」、「鞋腳錢」、「酒飯錢」、「上鎖錢」、「開鎖錢」、「買放錢」、「寬限錢」,從原告那勒索些「賞錢」、「辛苦錢」。再加上平時當地的小偷、盜賊們「孝敬」的「打業錢」,灰色收入著實不少,有時還能吞沒賊贓,發筆橫財。

  可是在各類衙役當中,他們捕快也是最危險最辛苦的。賊人拒捕襲擊時,那就難免死傷。而且捕快承擔的破案任務都是有時間限制的,這種考核制度稱之為「比限」。一般五天一「比」,如果五天過去仍然未能破案,承辦案件的捕快就要挨打,一般是一次打十板。還往往專打身體的一側,留下另一側下次再打。重大的人命案件還會三天一比,所以捕快們經常被打得一瘸一拐的去奔走破案,風光背後,多少血淚啊。

  這一回可不得了,廣原將軍程世雄程大人的夫人帶兒子去三清觀進香的時候,竟然把寶貝兒子丟了。

  程將軍的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小姐,唐家在西北地區財大勢雄,再加上正因為攀上了這層關係,程世雄才受到唐家幕後的主子折家的大力扶持,這麼快就成為擁兵數萬的守邊大將。因此程將軍有些懼內,程夫人過門兒十多年不曾生養,他也不敢納妾,這麼多年來程家求醫問藥的什麼法兒都使了,程將軍年過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那可是程家上下的眼珠子,程老太君的心頭肉啊。

  這孩子丟了,廣原府今後誰也甭想有好日子過了,孩子一天找不回來,鐵定就是挨一天板子,大傢伙兒正害怕呢,天可憐見,這才剛剛出大門兒,一樁天大的功勞就砸自個兒腦袋上了。

  楊捕頭越想越開心,臉上的肌肉都扭曲起來,在旁人看來,有點突然中風的症狀。一旁有個捕快小聲提醒道:「頭兒,頭兒,咱們得趕快把人帶回去,讓程夫人認一認啊,現在還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程大人家的小公子呢。」

  「啊?哦!對對對!」楊晉城清醒過來,趕緊搶上前來道:「快快,快把孩子交給我,我帶你們去見大人。」

  那孩子和丁浩已混的熟了,瞧這人容貌醜陋,口氣又衝,頓時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那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攬緊了丁浩的脖子,說甚麼都不鬆開。

  楊晉城一見趕緊道:「得得得,這小祖宗還是你抱著,快快,快隨我去見知府老爺。」

  ※※※※※※※※※※※※※※※※※※※※※※※※※※※※

  大堂上,知府徐風清此時正背倚「江牙山海圖」,仰望「明鏡高懸匾」,手念鬍鬚,默默無語,一副舉杯邀月相望忘言的模樣。

  他身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就連師爺都被派去軍營稟報程大將軍去了,現如今丟了孩子不敢回府去見程老太君的程夫人就坐在他的大堂上,哭得淒雲慘霧,聞者落淚。

  徐知府勸也勸不得,說也說不得,愁得站在那兒只能一根一根地揪鬍子,頜下一部美髯被他揪得七零八落。

  就在這時,楊捕頭急匆匆地趕了回來,還沒進門便高呼一聲:「知府老爺!」

  徐風清扭頭一看,只見楊晉城興高彩烈地出現在門口,靴尖在門檻上一絆,頓時一個「惡狗搶食」,刺溜一下貼著地磚兒就躥到了他的腳下……

  徐知府嚇了一跳,抬起靴子沒頭沒腦地便是一通亂踹,沒好氣地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本官讓你去找程府小公子,你跑回來做什麼?」

  楊捕頭吃那一摔,疼得呲牙咧嘴,還得一邊遮擋頭面,一邊急急說道:「老爺,小的……小的把人找到了。」

  「什麼?」徐知府一隻大腳還抬在空中,一聽這話喜出望外,他還未及細問,,癱在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夫人便以楊捕頭都自愧不如的敏捷速度從椅子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面前,顫聲問道:「你……你說我兒找到了?」

  楊晉城趕緊回道:「百姓們扭送來兩個人販,還抱來一個嬰兒,小的不認得貴府小公子,有勞程夫人去親眼瞧瞧。」

  楊晉城剛剛說完,徐知府還抬在空中的那隻腳便順勢落在了他的屁股上,喝罵道:「你這個不會做事的混帳東西,還要夫人去看麼?你不會把人帶進來嗎!」

  楊晉城滿腹委屈地道:「我這不是……提前跑來報信呢麼,那百姓抱著嬰兒已然進了府衙大門了。」

  程夫人聽了二話不說,抬腿便往外跑,徐知府正了正官帽,撣了撣官衣,忙也隨後追了出去,報信的楊捕頭趴在地上,無力地抬了抬手,兩個正主兒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程夫人跑到儀門時,丁浩一行人正迎面走來。一見他懷裡的孩子果然是自己的骨肉,程夫人又喜又悲,接過了孩子再不肯撒手,貼著兒子的小臉蛋只是嗚嗚痛哭。小傢伙還不懂人事,見他娘大哭,便也咧開小嘴陪著她號啕起來。

  徐知府趕到,一見這般情形,只好清咳一聲,上前勸道:「程夫人,孩子找到了,這是大喜事啊,您就不要哭了,這樣下去要傷身子的。再者說,老太君在家裡還指不定怎麼著急呢,夫人應該趕快把小公子帶回去,讓老太君安心吶。」

  這句話提醒了程夫人,孩子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命根子,丈夫是侍母至孝的人,別看自己丈夫平時懼她讓她,要是老太太急怒攻心,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算她有唐家撐腰,丈夫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程夫人想到這裡,趕緊抹抹眼淚,急急說道:「快快快,備轎,馬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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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冤家路窄


  知府衙門和將軍府毗鄰,侍衛們護送著程夫人先趕回去,徐知府也想跟著趕去向程府表示慰問,所以只是匆匆向押送兩個人販子的百姓詢問了幾句經過,便叫人把人販子押進大牢看管,又取一錠銀子賞給眾百姓,把他們打發了出去。他尋思程將軍一會兒回來,說不定還要詢問事情的經過,便把丁浩留下,帶著他直奔程將軍府。
  程老太君盤膝坐在白虎下山的英雄大廳里,正哭得是肝腸寸斷,媳婦兒把她的寶貝孫子帶回來了,老太太一見大喜過望,把孫子摟在懷里親熱了一會兒,眼淚剛剛止住,忽想起這孩子要是找不回來,從此骨肉離散的模樣,心中又酸又痛,后怕之下,眼淚還是噼嚦啪啪啦地往下掉。

  徐知府趕到,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解勸:“老太君,您別哭啦,你看小公子可懂事兒呢,他疼奶奶,您這一哭,小公子也陪著哭呀。”

  程老夫人心疼孫子,一聽這話趕緊擦擦眼淚,強作歡顏地哄著孩子:“乖孫兒,乖孫兒,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嘍……”

  徐知府又殷勤地道:“貴府小公子被人販擄走,幸被此人救下,人販已被本官下獄看管,這個救下小公子的人下官也給您帶來了,不知老太君還有什么要問他的么。”

  他一口一個老太君,可不只是奉承,程老太太是真有太君封號的。宋制,四品官之妻為郡君,五品官之妻為縣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君。程世雄是廣原將軍,朝廷五品大員,他的母親自然是有誥封的老太君。

  程老太太聽說眼前這個看著很順眼的小伙子就是救回自己孫子的大恩人,便感激地道:“老身謝過小哥兒,你可是俺程家的大恩人吶,恩人快快請坐。”

  丁浩謙笑道:“老太君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

  徐知府道:“老太君慈善的很,叫你坐你就坐吧,不要過于拘束。”

  丁浩謝了罪,在下首一張椅上坐了,程老太太便向他問起事情經過。丁浩把救下程小公子的經過源源本本地敘述了一遍,老太太和程夫人聽的又驚又怕,不免再度垂淚。

  丁浩見狀也是無奈,他靈機一動,便撿這段時間程府小公子的事情去說,這一來投其所好,果然吸引了這對婆媳的注意力。丁浩繪聲繪色地講那小公子如何要糖吃、如何找媽媽的神情動作,把程老太君和程夫人逗得眉開眼笑。老太太喜得直親孫子的小臉蛋,連連夸贊道:“俺這孫兒,頂頂聰明,將來一定是個有大出息的孩子。”

  就在這時,“唏聿聿”一聲馬嘶,一個渾身戎裝的彪形大漢裹挾著一股寒風撲進了大廳,甲葉子嘩愣愣直響,腳下戰靴鏗鏗,他目不斜視,一見程老太君便急急問道:“娘,咱家富貴怎么了?”

  丁浩在來時的路上便聽徐知府說過,他救下的小公子是程將軍的兒子,此時一看這位猛虎般威風的將軍,可不正是剛進城時看到的那位“說韓信”的活寶太尉。

  老太太一見兒子,臉色頓時便是一沉,冷哼道:“你這畜牲是做得什么官?還是什么大將軍呢,自己的骨肉都險險被人拐賣了去。”

  程世雄雖然官高位顯,卻是極講孝道的一個人,程母當著外人如此斥罵,他也只是叉手而立,滿臉陪笑,唯唯喏喏地一句也不敢分辯。直到老母罵完,瞧見正在老母懷中熟睡的兒子,程世雄才長長出了口氣,露出喜色道:“母親教訓的是,多虧徐大人及時找回了小兒,程某著實感激不盡。”

  徐知府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下官可不敢居功,救回令公子的,是這個丁浩丁小哥兒。”

  “哦?”程世雄扭轉身,一雙如電的目光投注在丁浩身上,上下略一打量,微微拱手道:“多謝小哥兒救回犬子,程某多謝了。”

  丁浩慌忙起身避禮,連稱不敢當,一旁程老太君見兒子有些敷衍,卻突地發作起來:“有什么不敢當?若不是丁小哥兒,俺程家就絕了香火,斷了根苗。俺老婆子就成了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程家的列祖列宗。俺這可憐的乖孫,這要是被人拐去,被無良賤漢挖眼斷肢充作了乞兒,可不疼死了老婆子……”

  程老太君說著又流下淚來,她抱起孫子走到丁浩面前,作勢就要跪倒,口中說道:“恩人好生坐著,那人當初雖是貧賤家奴,如今卻是個大大的官兒了,人家架子大,當然拜你不得,俺老婆子是平頭百姓,沒有那許多說道,俺來下跪謝恩,愿佛祖保佑恩公長命百歲,福祿綿長……”

  丁浩哪敢讓她跪下,趕緊搶前扶住,一旁程將軍臊得面紅耳赤,一張黑臉都變成了醬紫色兒。其實他也沒有別的想法,他只看衣著就知道這丁浩是個尋常小民,這人對他程家有大恩不假,可是還要他如何謝過?一會兒賜他百金重酬也就是了,哪曉得倒激怒了自己老娘。

  程夫人聽著婆婆這話也渾身不得勁兒,什么絕了香火斷了根苗,成為程家的千古罪人,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這是罵誰呢?孩子是她進香時弄丟的,婆婆這分明是指桑罵槐,說給她聽的呀。

  程夫人是平原唐家的女兒,高門大戶出身,而程老太太卻是莊戶人家,兩人平素的談吐做事天差地別,脾性兒哪能湊得到一塊兒去?程老太太信佛,程夫人卻信道;程老太太是莊戶人出身,雖說如今貴為將軍之母,但是生活習慣還是農村老太太那一套,程夫人卻盡是豪門大戶家小姐的作派。

  程夫人久不生孕,婆婆急不可耐,三番五次鼓動兒子納妾,程將軍不敢跟夫人提起,婆媳倆為了這事不知明爭暗斗了多久,可憐程大蟲在外邊虎一般的人物,回到家里卻在這對婆媳中間受了無數的夾板氣。

  待到程富貴這個小冤家呱呱落地,總算是了了婆媳倆之間一樁大事,可婆媳倆為了照顧孫子又起了摩擦。老太太寵孫子,只要孫子想要的,她沒有不允的。孫子喜歡吃麥芽糖,程夫人不讓小孩子吃,她就跟做賊似的偷偷地喂。

  老太太覺著自個兒這婆婆當的委屈,程夫人覺得婆婆莊戶人少見識,偏又沒法說她,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兩個人新仇舊怨也不知郁積了多久,今兒媳婦非要帶孩子去三清觀上香,結果竟把孩子弄丟了,程老太太等兒子到了,有了撐腰作主的人,想起這些舊事,哪有不一并發作的道理。

  程夫人雖然又羞又惱,不過仔細想想,今日這事實在是一樁塌天的大禍,若是兒子真的丟了,縱然婆婆不說,她也是活不下去了,這恩人理應跪拜,當下便紅著臉起身,愧然道:“婆婆,一切都是媳婦兒的錯,您老別生氣,媳婦兒代咱程家謝過恩公再造之恩。”

  程夫人說完就向丁浩雙膝一跪,程將軍一聽媳婦這么說,也如釋重負地道:“是是是,娘,您別生氣,兒跪,兒來跪謝恩公。”

  程將軍說罷“噗嗵”一聲跪在地上,鐵盔叩地,“當當當”便是三個響頭。程老太君見兒子這么聽媳婦兒的話,更是沒有好氣,冷哼一聲扭過了頭去不理他。

  丁浩慌了,連忙搶前相扶,手忙腳亂地剛把程將軍夫妻倆扶起,還沒說上三句話,門外又有一個女子聲音急急叫道:“姨母,我那富貴兄弟找到了沒有?”

  隨著聲音,一個少女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大廳,這少女一領狐裘,嬌顏如玉,兩相印襯,竟有晶瑩剔透的感覺,只是那婉約如畫的俏臉上此時滿是惶急之色。

  丁浩一見這位姑娘,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便豎了起來,暗暗叫苦道:“我的老天,這人怎么竟是普濟寺里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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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巧舌如簧


  唐焰焰此時也看到了丁浩,她的兩眼先是一直,一抹殺氣隨后便從她的眸中勃勃升起,看得丁浩兩股戰戰,背后冷氣直冒,誰叫他作賊心虛呢。
  原來,唐焰焰回城后,先向姨丈問清了丁家糧隊的去向,知道他們被安置在城西廢置的軍營里,便迫不及待地趕去向丁大小姐要人。

  丁大小姐此時正在帳中發愁,雖說她大哥丁承宗為人謹慎,前次運糧時比準確交付時間早走了十好幾天,因此出事后給丁玉落爭取了重新運輸的時間,但是丁玉落日夜兼程地趕路,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廣原,還是比交糧時間遲了六日。若不是北酋因內亂自行退卻,糧草不到,就會給廣原軍民造成極大恐慌。

  六天時間,當然不致使得廣原的存糧全部耗盡,可是造成人心浮動卻是難免的,一旦守軍因糧荒沒了戰意,后果可想而知。是以得知他們趕到后,程世雄暗暗松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極大的憤怒,丁玉落遞貼請見時他見都未見,便把他們打發到了城營廢棄的軍營里安置,也不肯驗收軍糧。

  丁玉落數次請見都被駁回,又請托了當地與丁家關系親密的官紳出面,程世雄還是不置可否,弄得丁玉落憂心忡忡。她召集了幾名管事一起來商議對策,可是這些管事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平時都不大出門兒,對廣原府軍政兩路的衙門口兒都不熟悉,他們見到個縣尉老爺都兩眼發花,在廣原將軍面前還能想得出什么對策?

  一籌莫展之下,丁玉落又念起了丁浩的好兒,她想把丁浩接來商議一番,又不知他如今病情如何,正考慮要不要趕回普濟寺一趟,唐大小姐就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要她交出管事丁浩。

  丁玉落莫名其妙,得知她的身份后倒也不敢得罪,可是總不能她說交人便交人,欲待問她原因,唐大小姐卻是避而不談,只是咬牙切齒地一味索人,在旁人看來,未免太過蠻不講理。

  宋朝時候風氣開放,女人頗有社會地位,性情活潑刁蠻的女子大有人在。“胭脂虎”、“河東獅”的典故都源自宋朝,就連當今天子趙匡胤昔年做都點檢時就因為在家隨便發了幾句牢騷,都被他的姐姐拿搟面杖追上了大街,唐焰焰做為唐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公子,從小嬌生慣養、頤指氣使,為人處事自然更加的肆無忌憚。

  可她性子再嬌縱,一個未出閨的大姑娘被人看了自己身子這種事也是說不出口的,她不說理由,丁玉落就不交待丁浩下落,此時她不知二人因何結怨,還以為丁浩仍在普濟寺里養病呢。

  兩個姑娘僵持在那兒,見丁玉落不肯就范,唐焰焰惱了,她令侍衛看住丁玉落,自己帶了人逐屋搜查,這一番折騰鬧得雞飛狗跳,也沒找到那個殺千刀的丁管事,唐焰焰正沒奈何處,忽從大營那邊又傳來表弟丟了的消息。

  唐焰焰此次隨舅父李玉昌來廣原為程老太君祝壽,一見那個說話奶聲奶氣,長得粉嫩可愛的小表弟就很是喜歡,聽說他丟了,唐焰焰心中焦急,也顧不得再尋丁浩,便急急驅馬回了程府。

  不想她才剛進門兒,就見那個遍尋不著的王八蛋正攙著自己姨丈,唐焰焰頓時呆在那兒。

  程夫人見了甥女兒,展顏道:“焰焰回來啦,不用擔心了,你富貴兄弟已經找回來了,多虧了這位姓丁的小兄弟,是他捉住了那兩個人販子,這才救回了你的兄弟。”

  “他?”唐焰焰眸波一轉,盯著丁浩,杏眼里簇起的火焰閃爍了幾下。

  丁浩到此關頭已是避無可避,他及時捕捉到唐大小姐眼神的變化,干脆把牙一咬,趁著唐焰焰還未說話,適時搶前一步,深深一揖,大聲說道:“小民丁浩,向程大小姐請罪!”

  堂上眾人聽了都是一怔,程夫人訝然道:“浩哥兒不是剛到廣原城么,怎么竟然認得我們家焰焰?”

  程老太君也道:“俺家這位大姑娘姓唐,是平原唐家的女兒,可不姓程。她來廣原,是給俺老婆子祝壽的,這兩日正在普濟寺里吃齋,浩哥兒哪里得罪了我們姑娘?”

  丁浩黯然道:“老太君,此事……可就說來話長……”

  老太太心善,瞧見恩人作難,忙道:“別急別急,你坐下,坐下慢慢兒說。”

  唐焰焰咬著牙根暗暗冷笑:“你做出那樣的齷齪事來,還有什么話好講,本姑娘倒要看你編些甚么瞎話出來!”

  丁浩依言坐下,長嘆一聲道:“在下因為生病在城外普濟寺里借住了兩天,今兒上午,小民在普濟寺里發現一個身穿僧衣的男子鬼鬼祟祟,行止反常。小民便想,既蒙方丈恩典得以入寺治病,既見有人對寶剎有不軌之心,怎能坐視不理呢?所以就跟了上去。”

  丁浩剛到廣原城,人生地不熟的,遇見拐賣小兒的人販就敢挺身而出,分明是個古道熱腸的俠義漢子,他借住寺中時,瞧見有人行蹤鬼祟插手過問正是一如既往的英雄本色。程老太君和程將軍夫婦、徐知府先入為主,認定了丁浩是個大節小義一概無虧的好漢,是以聽了連連點頭,把唐焰焰郁悶的不行。

  丁浩一見眾人反應,心中膽氣更壯,他雙眉一挑,一臉正氣地道:“那人蛇伏鼠竄,潛入后寺,在下心中更覺有疑,于是一路尾隨,見他撬開鎖頭,進了一處偏殿。在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便入殿察看,只見那殿內擱置的都是雜物,并無一個人影。當時在下十分的驚奇,這人怎會不見了呢?難道他還會飛天遁地不成?他到底哪兒去了呢……?”

  丁浩一面說,一面飛快地轉著腦筋,卻始終想不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辦法,心里正著急呢,程老太太忍不住插了句嘴:“嘁,他還能上哪兒去?他要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還用鬼鬼祟祟地潛進去?依老婆子看吶,這人八成就藏在雜物后面……”

  “哎呀!老太君,您可說著了!”

  丁浩使勁一拍大腿,頓時如伯牙之遇子期,再看程老太君時,那真是“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實在知音得緊。

  他順著老太太的話頭兒就續了下去:“還是老太君精明,在下當時可不知道哇,還以為這人不是妖就是鬼,心里著實有些害怕,可我又不愿就此退走,坐視那惡人為非作歹,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向雜物后面搜索,一繞過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黑影蹲在雜物后面,原來那小賊已經發現我在跟蹤了。”

  程老太君緊張地問道:“那賊人發現你了?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那之后……可怎么樣了?”

  程世雄與夫人相對苦笑,得,自己老娘這是把丁浩當成瓦肆里的說書先生了。

  丁浩道:“小民乍見有人藏在那里,頓時嚇了一跳,于是……對了,于是我急急一退,一時不察,后腦勺就磕在壁板上了,“砰”地一聲響,撞得我那個疼啊。就這時候,那賊人手舉一柄尖刀,就向我的胸前刺來。可巧兒,隔壁有人及時喝問了一聲‘是誰’。

  虧了這一聲喊,那人一聽有人說話,不敢再傷人命,轉身就要逃走,在下撲上去與他廝打,卻不是那人對手,被他扭住手臂狠狠踢了一腳,整個人都撞到了墻上。也巧,那面墻只是使木板隔開的,想是因為常受泉水潮氣侵蝕,楔子已經腐爛,吃我這一撞,整面墻都倒了下去……”

  高明的假話,就是要八分真,兩分假,這才叫聰明人也難辨真假。唐大姑娘聽到此處已是目瞪口呆,作聲不得。丁浩滔滔不絕,好像生怕有人打斷似的一口氣說完,仰天長嘆道:“那賊人趁機逃走,小民昏頭轉向地爬起來時,卻見……卻見唐大小姐正坐在浴桶之中,左右還有兩個小婢侍候。唐小姐見了小民又驚又怒,小民當時百口莫辯,雖然大小姐正坐在浴桶里,小民其實什么都不曾看到,可是大小姐十分震怒,在下分辯不得,只好調頭逃走。”

  丁浩悲憤地看向唐焰焰,痛聲道:“小民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唐小姐了,想不到……卻在這里重逢,可見一切都是天意,事到如今小民已無話可說,大小姐若是不肯甘休,那要打要殺小民都聽憑小姐。可是……小民是真的無意冒犯,也的確沒有冒犯了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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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婉拒


  丁浩這番話說完眾人都下意識地去看另一事主唐焰焰,唐焰焰神色猶疑,似乎也信了七八分的模樣。
  程老太君輕輕搖著懷里的孫子,慢吞吞地道:“浩哥兒行善事,佛祖也是保佑的,要不是隔壁這一聲喊,可不是一樁血光之災了么。再說俺們程家,那也是積善人家,這才既未破財,也不曾讓大姑娘真個被人占了便宜啊。”

  徐知府一呆,隨即就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呃……是是是,老太君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程老太君大道理不懂,但是恩將仇報要遭報應,佛祖都不會相容的道理她卻是懂的。她這么輕輕撇過,分明是要為丁浩開脫,徐知府看得出來,程夫人自然也看的出來,她畢竟關心自己娘家人,雖知婆婆有意替丁浩開脫,還是向唐焰焰追問道:“焰兒,他說的可是實情?”

  唐焰焰固然刁蠻任性,卻不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丁浩這番話入情入理,她是知道有個偷兒的,聽來更覺全無破綻,因此遲疑道:“侄女兒見他撞入時驚怒喊人,我的侍衛確曾撞見一個小賊……”

  唐焰焰這么說,程夫人便也不好再為她出頭,徐知府便打蛇隨棍上,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全是一場誤會。丁浩啊,若非你與那賊人廝打,不但唐姑娘財物有失,說不定那小賊還會偷窺唐姑娘入浴,回頭得意向人炫耀,豈不是于唐姑娘的清名也有損么?這樣說來,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唐姑娘是大家閨秀,通情達理,溫柔賢淑,又怎會怪你?”

  在唐姑娘和程老太君之間,徐知府明顯選擇了巴結程老太君。程世雄程大將軍一直坐在那兒,如泥雕木塑一般,別看他在外面如龍似虎,一回了家,只要老娘和夫人意見相左,他通常都是這副德性。

  程老太君見徐知府如此知趣,自己兒子卻充傻扮愣,不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程將軍被他老娘一瞪,突然活了過來,忙也扯開大嗓門幫腔:“是啊是啊,焰焰,看你把人家嚇的。丁小哥兒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誠漢子,豈會干出那等齷齪事兒,本來就是一場誤會么,依俺看么,你們兩個……就重歸于好了吧。”

  程夫人沒好氣地道:“瞧你那張破嘴,沒讀過書就不要掉書袋,什么重歸于好,是冰釋前嫌。”

  程將軍一拍額頭,訕笑道:“是是是,依俺看你們就冰釋前嫌了吧。娘啊,你看兒子這樣處置,可還妥當?”

  程老太君哼了一聲,程將軍見老娘沒說話,便搓搓手,干笑道:“娘啊,你看富貴都睡熟了,在這兒莫要著了風寒,您老人家和夫人、還有焰焰都回后面休息去吧,至于丁恩公么,兒會好生報答他的。”

  在程老太君面前,也就拿程家的寶貝疙瘩程富貴說事兒才能無往而不利,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站起,程夫人和唐焰焰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程老太君道:“浩哥兒,今日這樁事,真的是全虧了你。程家不是不知恩義禮數的人家,我兒一定會好生酬謝你的,老婆子身子乏了,這就回去歇著了。”

  丁浩和徐知府連忙離座施禮:“恭送老太君。”

  唐焰焰心有不甘地瞪了丁浩一眼,扶著老太君向屏風后走了,丁浩暗暗松了口氣。待老夫人一行人走開,程世雄讓徐知府和丁浩重新落座,高聲吩咐道:“來人,取黃金百兩,贈與這位恩公。”

  丁浩一聽連忙站起,婉拒道:“太尉萬勿如此,小民救令公子時,并不知他出身來歷,攔路救人,只為求一己心安,并不圖賞賜報答,太尉饋以黃金百兩,這禮實在是太重了。”

  徐知府哈哈笑道:“程將軍乃廣原之主,宦囊頗非,區區百兩黃金,他還不放在眼里。如今程將軍感激你救子之恩,饋以百金,你二人一個仗義,一個酬恩,也算是世間一樁佳事,我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廣原如今還是藩鎮政局,程世雄在廣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稅賦丁役,一概由其掌握,百兩黃金對對他來說的確不算甚么,可是丁浩嚴辭懇切,卻堅不肯受。

  丁浩如此作態并非矯情,他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君子,這筆錢對程將軍來說是九牛一毛,對他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既然如此,拿他這筆酬勞又有何不可?丁浩不肯接受,是因為他不想就此了結這段也許再也不會遇到的機遇。

  百兩黃金,可以兌換九百貫錢,九百貫,能讓他搬出丁家,買一幢房,買兩畝地,平時若再打些零工,勉強也可度日,能改變他的處境、他的地位、他的人生么?正所謂受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百兩黃金是魚,程大將軍就是漁。這其中孰輕孰重他還分不清么?

  要知道,人情,總有還完的一天,他也不會癡心妄想到憑著這件功勞就能攀著程家這棵大樹從而青云直上,丁府內管事雁九就是他的前車之鑒。百兩黃金,是一時富貴,他要的,是一世榮華。這榮華,必須自己雙手掙來,但是他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人脈,金鱗化龍,也需風云相佐不是?

  程世雄只當他是個普通小民,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這時見他既能仗義救人,又能見利不惑,倒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他仔細看看丁浩,見此人神態沉穩老練,眼神兒透著精明,便道:“你既不受本將軍饋贈,又要本官如何謝你?唔……你此來廣原可有什么差使在身?如果尚未找到甚么差使的話,倒可以留在本將軍身邊,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程世雄這番話,心頭一陣激動,一句“愿從太尉安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他才猛地警省,又把這句話急急咽了回去。

  “真是得意忘形了!這可是一千年前啊,我得入鄉隨俗,適應這里的環境,按照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和理念做事才行,跳槽,尤其是現在這種情形下跳槽,那是為人處事的大忌啊。

  這位程將軍在家里事母至孝,在軍伍中,他既能得到折氏重用,放心把廣原重鎮和數萬雄兵交到他的手上,必定也是一員忠義之將。一個重孝道,知忠義的人,我若就此答應留下,他問起我的出身來歷時我該怎么說?丁家正當落難之時,我這個管事棄之而逃,欣欣然獨攀高枝?程將軍嘴上不說,心中也必生厭惡輕鄙之意。那么就算我留在他的身邊,有了這樣的污點,又怎能得到他的賞識和信任。”

  一念及此,丁浩便道:“多謝太尉青睞,小民感激不盡。但小民正在一戶人家府上做個執事,此番隨東家同來廣原是有些事要做的,為人謀事者當忠于職守,有始有終。未得東家允許之前,小民不敢允喏。”

  “哦!”程世雄聽了這話終于動容,他深深地看了丁浩一眼,眸中露出敬重之意,臉上也滿是稱許的笑容:“好!這才是有擔當、知忠義的一條漢子,本將軍最敬重的就是忠義無雙的好漢,既如此,本將軍不勉強你。你今后若來廣原,有什么難解之事時,盡管來此尋我,程府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多謝太尉厚愛!”丁浩起身,欣然一揖,他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留下這段恩,就是一條路,待他走投無路時,這就是他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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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人情冷暖


  丁浩離開程府,到了西城葉家車行開的大車店,一問方知丁家車隊就在此處再往西去三里的一處廢置軍營。丁浩振奮精神繼續趕路,一到那處營地,進了破敗的轅門,便見一只燈籠插在井邊,一人搖著轱轆正往上提水,僅看身形,便知是薛良。
  丁浩大喜呼道:“臊豬兒!”

  薛良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夜色雪地上走來一個人影,到得近處一看,可不就是丁浩。薛良大驚,手一松,那桶水“卟嗵”一下就跌回了井里。

  薛良跑到丁浩面前,扯住他胳膊緊張地道:“你這呆子,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禍事,這下可糟了,人家事主找上門來了,聽說那女子是廣原將軍的侄女兒,帶著一隊持刀佩劍的侍衛,殺氣騰騰好不怕人,你若被她捉到,哪有好果子吃,趁著沒人發現,你快快逃回霸州去吧。”

  他探手入懷,摸索了半天,抓出一把銅錢道:“這些都是路上大小姐賞的,俺這兒只有這么多,你都拿去。”

  一旁轱轆樁上插著的燈籠在風里輕輕搖晃著,映得側身而立的薛良的面孔也半隱半現的,那張憨厚的面孔上,滿是真誠的關切和擔心。丁浩心里一陣溫暖,他握住薛良冰冷的大手,慢慢推了回去,輕聲道:“哥,這錢你收著,別亂花,攢起來娶個好娘子,兄弟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真的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

  薛良見他神色輕松,這才把錢揣起,揉揉鼻子道:“沒事就好,白天那姑娘來的時候,真比官差捉人還要可怕。對了,你不是在普濟寺養病么,怎么自己趕來了?病好了么?你怎么得罪了那位大小姐?”

  丁浩笑道:“這些事,說來話長,等咱們回去慢慢再說。來,咱們先把水打上來。”

  二人提著一桶水,回到薛良的住處,一路見到些還未歇息的民壯,見了丁浩都是又驚又喜,不免上前寒喧幾句,問問病情、問問他得罪唐大小姐的緣由,其中自有一分關切,經過這一路跋涉,丁浩在這些莊戶人家的心中,已經樹立了他的威望。

  丁浩心中十分暖和,臉上的笑容也綻放開來,又往前去,一處屋檐下柳管事正沉吟著走來,丁浩剛跟一個民壯打完招呼,扭頭看見了他,不禁面露笑容,他抬起手來剛要打聲招呼,就見柳管事“吱溜”一下閃到了廊下柱后,丁浩的笑容頓時一僵。

  他腳下未停,與薛良共提著一桶水從那幢房前走過之后,一絲了然才涌上心頭:今天唐大小姐氣勢洶洶地來找過他,唐焰焰是廣原將軍程世雄的侄女兒。廣原如今還在藩鎮勢力之下,什么叫藩鎮?就是連獨立的司法權這些軍閥都是擁有的,在廣原,他丁浩就是被唐大小姐活活打死,人家也未必會吃人命官司,柳管事這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呀。

  想起一路上兩人相處還算融洽,丁浩不禁心里一酸,世態炎涼、人心冷暖啊,一陣風來,丁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此時感覺到的不是風的寒冷,而是人性的悲涼。

  回到薛良住處,只見馮大掌鞭也在這兒,正披著羊皮襖,坐在火爐子旁邊烤著饃饃,見他到了也是大喜,隨意問了幾句別后情形,得知他奔波大半天還沒有吃飯,馮大掌鞭趕緊拿過一個大海碗,倒了碗開水,撕了幾塊肉干泡進去,又給他遞過兩只烤得香噴噴的饃饃,笑道:“有什么話兒吃飯肚子再說,哈哈……,我說小丁啊,我這兩天才知道……你受不了我的呼嚕就直說嘛,抹不開面子受罪的還不是你?你不用擔心,爺們今晚不跟你睡一鋪炕,哈哈哈……”

  三人說笑著,兩個饃饃,一碗肉干泡水就被丁浩吞進了肚去。他這一天可真是餓壞了,明知饃饃進了肚子會膨脹開,很管飽的,還是忍不住拿起了第三個,就在這時,有人高聲喊道:“丁管事,丁管事,你來了么?”

  隨著聲音,一個漢子推門走了進來,一見丁浩喜出望外:“丁管事,你真的到了,身子好些了么?”

  丁浩認得這人,他也是丁府大院的一個家丁,名叫伍維,以前都隨大家叫他阿呆,這一路上丁玉落對他甚為倚重,人人喚他丁管事,伍維便也改口喚他丁管事,是個很本份的莊戶人,忙站起身笑道:“我才剛到,身子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伍維看見馮大掌鞭也在,向他哈哈腰,叫了聲“馮老爺子”算是見禮,然后對丁浩道:“大小姐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很,叫小的喚丁管事過去敘話呢。”

  丁玉落不來,丁浩也是要去的,原以為天色已晚,自己回來的消息未必張揚開去,他還打算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見丁玉落,既然丁玉落使人來喚他,他便放下饃饃,對馮大掌鞭和薛良道:“我去見見大小姐。”

  ※※※※※※※※※※※※※※※※※※※※※※※※※※※

  一燈如豆,丁玉落在燈下久久徘徊,眉宇之間,隱帶憂色。

  就在這時,門口伍維喚道:“大小姐,丁管事到了。”

  “喔?”丁玉落柳眉輕揚,疾聲道:“快請丁管事進來。”

  丁浩掀開門簾,進到室內。這里是廢置的軍營,所有的建筑都是一個模式,一進門兒就是鋪炕,左右兩間屋還是鋪炕,只不過這屋因為是丁大小姐住著,所以一進門這間屋做了議事會客的地方。炕上放著一個炕桌,炕桌上有一盞油燈一杯茶,燈前立著丁玉落,縱然燈光黯淡,也看得出她的玉容清減了許多。

  “丁浩見過大小姐。”丁浩進門,長揖一禮。

  “坐,不必客套。”丁玉落擺擺手,返身在炕桌一頭坐了,扶案側首,如小鳥睇人,看著他道:“病……已經好了?”

  丁浩挨著炕邊兒坐了,微笑道:“勞大小姐掛念,我只是著了風寒,在廟里調理了一天,又泡了個溫泉發了透汗,如今已經痊愈。”

  “嗯!”丁玉落微微頷首:“那就好。我來問你,你……可是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浩一怔,想起剛才柳十一的反應,心頭暖意一掃而空,他仔細看看丁玉落緊張的神情,心中一陣寒意涌起:“大小姐也要‘避瘟神’了么?也好,我正打算此間事了返回霸州,便攜母親離開。丁庭訓視我母子如眼中釘,想來他是不在意釋走一個家奴的。這一路上我所作所為,對你丁家也算仁至義盡了,從此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天涯吧。”

  丁浩的聲音硬了起來,冷竣地道:“不錯,小人的的確確得罪了唐大小姐。”

  丁玉落焦急地道:“這話沒頭沒腦的從何說起,你好端端地在廟里養病,怎么就遇到了她?如何與她結怨?我問她,她不說,你又這般模樣,令人云里霧里,怎能知其究竟?”

  丁浩冷聲道:“大小姐不必再問,這事兒沒得化解了。”

  丁玉落蹭地一下站起來,怒道:“你……”

  迎上丁浩冷冷的目光,她又軟了下來,頓足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至少也得讓我明白呀。”

  丁浩深吸一口氣,昂然道:“我在寺里養病,瞧見一人行蹤鬼祟,一時好奇跟了下去,不想那人是個偷兒,潛入后寺欲謀錢財。我自后尾隨,結果誤打誤撞發現一處浴室,我一時糊涂,停下來偷窺了該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女眷沐浴。”

  丁玉落一雙杏眼都瞪圓了,失聲道:“那……那正在沐浴的女子……就是唐大小姐?”

  “正是!”

  丁玉落存著一絲僥幸道:“你……沒看到甚么吧?”

  丁浩看她吃驚,心里涌起一陣快意。自從知道丁庭訓刻薄寡恩,偽善不義的一面,丁浩就從沒想過要和他有什么親情上的瓜葛。這一路上他盡心盡力,既是想豐富自己的閱歷,也是想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其最終目的,還是要等翅膀些的時候永遠飛出丁家大院,一日脫牢籠,天高任我飛。

  如今看來,原本穩打穩扎的計劃要提前了,而迫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卻是這個丁家唯一對他有些關心呵護之意的丁大小姐,尤其令他痛心。

  他嘴角噙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看到了啊,不光是腰啊、背啊、大腿啊,就連她的屁股我都看個精光。”

  “你……你……唉!”,丁玉落臉上苦意更濃,她在室中急走兩圈,喃喃地道:“原來竟是為了這樣的事,既然如此,那可真的是不可化解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她忽地止步,狠狠瞪了丁浩一眼,然后自袖中摸出兩錠銀子,往丁浩手中狠狠一放,嗔道:“也怪你,怎么如此不知檢點,女孩子……那……那也是隨意看得的?唉,如今說什么都晚了,我們糧食雖已運到,看情形,廣原將軍因我等延誤一事也是不肯罷甘休的。如今雖無性命之憂,這獨售軍糧的生意十有八九是沒了希望,再加上唐大小姐的事……,我想這三兩日間,我們就得回去了。這兩錠銀子你帶上,明日一早就離開,暫去城外村莊尋個住處,等咱們回程時,你再遠遠地綴著,那唐大小姐找不到你,氣兒漸漸也就消了,她還能不依不饒的追到霸州去不成……”

  “什么?”丁浩握住兩錠銀元寶,一下子怔在那里,怎么……事態的發展和他的預料完全相左了?

  丁浩袖著兩錠銀子,迷迷茫茫地走在返回住處的路上,心神恍惚之下,竟沒注意到柳管事正從路的另一側迎面走來,柳十一偷偷瞄了他一眼,加快腳步奔向丁玉落的住處。

  丁浩低著頭,一步步踩著積雪,細微的“咯吱”聲在靜謐的月色里特別的清晰,就像小石子投進了水里,在他心底蕩起層層漣漪。袖中的雙手,輕輕摸挲著銀子光滑的表面,就像把心滌濾在溫柔的水里,他忽然站住腳步,仰首望著天上的明月,月色如霜,照在他的臉上有些清冷的感覺。

  丁浩神志一清,忽然像是決定了什么,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毅然轉身,大步走向丁玉落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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