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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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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愛情點錯兵[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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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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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19: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三十六個小時後,柳懾和一班同事順利救出受害者,捉到了那個綁匪,那不過是個賭輸錢,被債務逼得腦袋進水的混蛋。

  可正因為這個傢伙,讓柳懾心裡留下了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痕。

  當他回到家中,沒有母親熟悉的叫喚,只有白慘慘的靈堂,上頭掛著母親的遺照,笑容彷彿猶在眼前。

  但是那張笑臉卻永遠定住了,鎖死在照片中,再也不會對他的叫喚起任何回應。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進家門,又是如何跪在靈堂前?

  悲傷不足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的腦袋空白一片,不知何時,慘白著俏臉的田甜來到他身邊。

  「先給媽上炷香……」一語未完,喉嚨已哽咽。

  柳懾拿香一拜,對著母親的遺照重重磕三個頭,然後腦袋埋在膝蓋,良久,嗄啞的嘶吼磨出喉頭。

  田甜跪在他身邊陪著他,從中午一直跪到夕陽西落。

  這期間,陸陸續續有幾個警局的同事前來弔唁,鄰居、親戚,包括田蜜和岳母都來了。

  柳懾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呆呆地跪著,一切的招待都由田甜負責。

  上完香,人群一一離去,田蜜想留下來幫忙,田甜把她勸走了。婆婆走得太匆促,她和柳懾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舔舐傷口,這時候任何人的存在都是一種妨礙。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深了,柳懾僵木的表情緩緩軟化,困難地牽動唇角。「為什麼?我出門前明明還好好的,媽還罵我……她很有精力的,怎麼會……」

  做刑警多年,見多了生離死別,是人總有一死,可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竟然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他無法原諒自己,明知道母親情況不對,卻沒有送母親就醫,反而選擇了工作。

  雖然他的選擇救了一個孩子,但想到母親……在父親死後,一個人含辛茹苦將他撫養長大的母親,臨死前兒子無法伴在身側,她是否感到失望?是否走得安心?

  不管母親是以什麼心情步上人生最後一程,他都無法原諒自己身為人子的失職。

  「你前腳出門,媽就昏迷了,我叫救護車送她到醫院,才知道……」田甜哽咽著。「原來媽一年前就檢查出肝癌末期,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願意動手術……她選擇安寧療養。醫生說,媽早就簽好不插管急救的同意書,她不想活得那麼痛苦,也不想拖累親人,所以她一直撐著,勉強裝作自己很健康,嗚嗚嗚……可我應該發覺的,這幾個禮拜,她精神很差,胃口也不好,連每天的晨運都不去了,如果不是很痛,她不會這樣的,但我完全沒有察覺,我居然這麼大意……」

  「一年前……」倘若田甜這個才進家門半年的媳婦沒有察覺婆婆的反常是失職,那他身為人子,母親病了一年,他毫無所感,又算什麼?

  難怪母親瘋狂地逼他相親。

  難怪他身陷流言,無心結婚時,母親還是堅持要為他舉辦婚禮。

  難怪母親這麼急著要將她所有私房菜都教給田甜。

  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獨子,希望在死前看到兒子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媽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生病了?」母親為了他做這麼多事,而他為母親做了什麼?「是覺得我不可能照顧她,所以乾脆不說嗎?我……我真的很不孝……」

  「不是的。」田甜握住他的手。「媽如果怪你,就不會為你著想這麼多。她疼你,也支持你的工作,才會在背後默默為你做這麼多事。」

  「可我仍然不孝啊!媽媽這麼痛苦,我應該先送她去醫院的,你都告訴我了,我卻……我有什麼臉做人家的兒子?」

  「你也不想啊!」田甜雙手用力地抱住他。「你忙了一晚都沒休息,工作一結束就趕回家載媽去看醫生,如果不是有案子發生,我們會一起在醫院,這是意外,媽明白的,否則她不會在你出門前跟你說那樣的話……」

  「不對,小甜,不對……」他忘不掉母親的身影,忘不掉自己是如何選擇工作而放下母親,忘不掉踏進靈堂瞬間的衝擊感……這是一種永生難忘的遺憾。

  「你幫助了很多人,我相信媽如果尚在人世,也會要你去破案,而不是送她走人生的最後一程。」她拉著他的手,兩人一起走到靈堂後,透過玻璃凝視母親的遺容。「你看媽的瞼多安詳,她一定很慶幸,她能完成所有心願,了無牽掛地離開。所以阿懾你也要振作,不要讓媽死了還為我們牽掛。」

  真的,柳懾透過玻璃看著母親的臉,像是靜靜地睡著,沒有痛苦,確實很安詳……這個為家奉獻了一生的女人,不曾享過清福,不識人間奢華,卻對這忙碌的一生感到無比滿足。

  「媽——」靈堂後響起哀慟欲絕的聲音。

  母親為他做這麼多的事,無非是要他無後顧之憂的工作,幫助更多人。他會的,他會維護治安,當一個好警察。而且,他不會再疏忽任何一個家人,從今而後,他會更謹慎、努力地去做每一件事,把家庭、工作都顧好。




  辦完喪事,從來都是熱熱鬧鬧的柳家突然少了一口人,變得冷清許多。

  柳懾從警局回來,站在門口,看著兩層樓的透天厝,二十年的老房子了,記得母親還在時曾擔心他娶妻生子後,孩子超過兩個,房間就不夠了。

  那時他還計劃翻新重建老房子,反正他早就覺得舊房子的格局不好,為了預留停車位,一樓只有客廳和廚房,三間臥房都在二樓。母親年紀越大,爬樓梯越辛苦,重蓋的話就可以挖個地下室來停車,一樓給母親留間房,讓老人家不必每天爬上爬下,二樓是小倆口的天地,三樓再讓小孩子去折騰。

  對於這個家他曾有過很多夢想,可是現在……房子沒變,格局一樣,他卻覺得一眼望去好空曠。

  「阿懾。」田甜聽到車聲,為他打開大門。「怎麼站在外頭不進來?」

  「沒有,我……」他走到一半,突然一拍額頭。「糟糕,我忘記給你帶冰淇淋回來了,我現在去買。」

  「沒關係啦,阿懾,明天再買也可以。」她又不是非吃冰淇淋不可。

  「不行。」意外隨時在發生,所以他要把握每一分鐘,做好每一件事。他轉身往外跑。「我去一下便利商店,很快就回來。」

  「阿懾……」這個人怎麼越來越固執?田甜先回廚房把瓦斯爐關了,穿上鞋子,跟著跑向街口的便利商店。

  「小甜?」他已經拿了兩盒冰淇淋在排隊等結帳。「你怎麼來了?」

  「還說呢,都跟你說明天再買了,你非要跑一趟。」她嗔他一眼。

  「你喜歡吃嘛!」跑點路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能讓她開心。有過失去母親的遺憾已經夠了,他不會再犯下疏忽親人的錯誤。

  「你啊……」她走到貨架邊,又多拿了一包魷魚絲、一包牛肉乾、半打啤酒。「既然來了,就把自己喜歡的零食一起買了,別光顧著我。」

  他笑著接過那些零食,一起結帳,兩夫妻手牽手散步回家。

  「小甜,就剩下我們兩個了。」星空下,他與她的背影拉得老長,看似貼得很近,卻有一種莫名的寂寥。

  「嗯?」她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你覺得寂寞?」

  好像是,小倆口的日子是甜蜜,但總有一點空虛,她也在考慮要不要生個孩子?

  「一點點吧!」他懷念母親在世時家裡那種熱鬧,忍不住用力捉緊她的手。

  他的力氣太大,她有些痛,但看著他落寞的側臉,卻捨不得甩脫,只是咬牙忍著。

  「對了。」他想起什麼,驚呼一聲。「似乎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小蜜,她已經不愛聽官兵捉強盜的故事了嗎?」生活中的牽絆越少,人應該越輕鬆才對,可相反地,他卻覺得害怕,擔心身邊的人會在他一個沒注意下,接二連三地離開……

  「小蜜交男朋友了,正忙著談戀愛,哪還有空來家裡聽故事?」

  「真的?我怎麼沒聽說?」

  「你已經夠忙了,何必再為這種小事打擾你?」她踮起腳尖,伸出手在他眉間揉了揉。「你有空就多休息,看你,眼眶黑得像熊貓,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

  她的手指很軟,熱熱的,一路暖進他心坎。

  「難道你這樣揉,黑眼圈就會變淡?眉間的皺紋便會消失?」他很享受地瞇起眼。

  「揉一次沒用就多揉幾次嘍!」她說著,嬌軀貼著他身體。「阿懾,你想不想要孩子?」

  「啊?」他想起母親一直渴望抱孫子,可惜他一直沒能完成母親的期望。「你想生寶寶?」

  「這個問題是我問你的,應該你先答。」

  「我……」他沉思片刻。「我怕我不能做一個好父親,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生了寶寶,我如果抽不出空陪他,孩子就太可憐了。」他不想母親的悲劇重演。

  「這樣啊……」她有些頹喪,她其實喜歡家裡多點人,多些熱鬧的。

  他看出了她的落寞,大掌將她攬進懷裡。「小甜,如果你要孩子,就生吧!我會想辦法抽出時間幫忙照顧寶寶,也會照顧你。」

  聞言,她皺著眉,久久不發一語。

  這回換他給她撫平眉間的皺折。「眉頭皺得這樣深,不怕長皺紋?」他親她額頭一下。「放心吧!小甜,我說過的話一定做到,我會兼顧工作和家庭,不管哪一方,我都不會懈怠。」

  「可是這樣你會太累。」她覺得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就好像今天買冰淇淋的事,明明沒必要這麼急,他卻非馬上再跑一趟不可。長此以往,他會把自己累垮的。

  「不怕,我年輕、身體好,再多一倍的工作量也不成問題。」用力抱緊她,他沉著聲說:「就生個寶寶吧!家裡多個人,也多些人氣,就好像……」母親猶在世時那樣,小蜜天天來吵,母親叨叨唸唸,開始時覺得煩,現在才發現——「其實我也滿喜歡家裡熱熱鬧鬧的。」

  是這樣嗎?他是個誠實的人,不會說謊。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他很緊繃,心靈很空虛。

  他有點不對勁,但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得緊密,幾不可分;但不管再親近,那仍舊只是兩抹影子,兩顆心沒有契合地交流。




  半夜三更,田甜又被廚房一陣砰咚聲吵醒。

  「啊!」她哀嚎一聲,痛苦地拉高棉被蒙住頭,開始在床上滾動。

  為什麼要跟柳懾討論生孩子的事呢?明知道老公為了沒見到婆婆最後一面的事耿耿於懷,她為何還要增加他的壓力……該死,她正是想安慰他,才提出生孩子的建議,希望讓家裡熱鬧些,沖淡悲傷氣氛嘛!

  柳懾也答應了,還拍胸口保證會好好照顧懷孕的她,一肩擔負起所有家務,把她當女王一般服侍。

  她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孕婦。沒錯,只要她熬得過丈夫練習家務前期所帶來的種種不便。比如柳懾因為上下班時間不固定,所以練習時刻當然也會詭異些,像是三更半夜、一大清早等。

  再比如初學家務的人難免打翻東西、砸碎幾個花瓶,小意思嘛!丈夫肯做家事,妻子要抱持鼓勵的態度。

  再再比如,他不分油鹽、不辨甜酸,所以煮出來的東西總有怪味;正常正常,誰第一次下廚就能做出美食?

  重要的是老公有心又體貼,這比什麼都重要。

  因此,偶爾被吵醒,吃到恐怖的東西腹瀉,那都是小意思,忍忍也就過了。

  「我要忍耐、忍耐、忍耐……」她在棉被裡給自己催眠。

  這時候慶幸極了自己的聰明絕頂;她本來是個專業領隊,婚後擔心成天飛來飛去會影響家庭,於是轉調內勤,只偶爾接些國內團,帶一點淡水一日游之類的行程。

  做內勤不必在外頭跑來跑去,雖然薪水少了點,但偶爾可以偷懶,在辦公室小睡片刻,也是一種幸福……

  砰!這記撞擊聲太大了,硬生生把她嚇得跌下床。

  搞什麼!拆房子嗎?披上睡袍,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進了廚房,瞬間呆滯。

  「阿懾!你在幹什麼?」他把整台瓦斯爐都拆起來了,大半夜的聲音這麼大,會被鄰居抗議吧?

  「換新瓦斯爐。」他一邊說,動作沒停。「舊的那個安全設計不良,家裡若添了小朋友,危險。從前我每天在外頭忙,都沒關心家裡,這段時間開始做家事才發現,很多電器都舊了,用起來很不方便,以後我會隨時注意。」OK,瓦斯爐搞定,接下來是抽油煙機了。

  田甜怔忡地看著他轉移敲打目標。

  隨著他把廚房整治一新,她發現第一抹朝陽正從窗戶射進來。

  但柳懾還沒有停手的打算。

  「阿懾,你今天休息嗎?」她試著問,很想睡,但不好意思拋下為她忙死忙活的老公自己偷懶去。

  「沒有啊!九點還要到局裡開會。」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天前你不是說正在忙一件大案子,可能得熬上十天半個月,怎麼還有空……」她比著差不多翻新一遍的廚房。「做這些事?」

  「再忙也要顧著家裡啊!」母親的遺憾他絕不想再重蹈覆徹第二次。

  「那你是特地溜回來修電器的?」

  「我是那種沒責任心的人嗎?」這回他的目標轉向了水龍頭。「警察不是機器,哪有辦法二十四小時不休息,總要輪班回家洗澡、睡覺、換衣服,今天正好輪到我,所以就有空回來一趟。」

  「你拿休息的時間做這些事?」天啊!都五點了,他九點要到警局開會,只剩四個小時,他還睡什麼?「阿懾啊!」她走過去搶下他手中的扳手。「你休息一下吧!看你,眼眶都黑了。」

  「我不累,先把水龍頭弄好再休息。」

  「不要說謊。」她瞪眼。「你先照照鏡子,你的臉像不累的樣子?」

  「我還年輕,可以熬。」

  「你二十九,不算年輕了。」

  「也不老啊!」他說。「何況就快弄完了。」

  「大半夜的,你去哪裡買這些東西回家換?」難道現在連電器行都開二十四小時?

  「有同事家裡就開電器行,我回來前去他家載的。」他終於弄好水龍頭。

  天啊,她絕對要去跟他同事商量,不要再縱容他的任性,三更半夜去載什麼電器?弄得他沒時間睡覺。

  「好了,你自己答應的,水龍頭換好就要去休息。現在請把所有的工具都收好,洗澡睡覺去。」她伯他再不休息,就要過勞死了。

  「可是櫥櫃的門……」他今天的工作目標還沒達成啊!

  「那個我來弄,你去睡覺!」她發飆了。一來,她陪了他大半夜,很累。二來,他的不愛惜自己讓她非常憤怒。

  「小甜……」他講到一半,手機響起,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小蜜。」

  「天啊!」田甜哀嚎。「她不會又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半年前,田蜜終於墜入愛河,田母不必再擔心小女兒沒人要,但這卻是田甜和柳懾噩夢的開始。田蜜的男朋友獨佔欲很強,田蜜依賴心重,兩人應該是很速配。

  可田蜜小迷糊,一遇到喜歡的東西就迷得忘我,興致飆到最高點,放男朋友鴿子也是常有的事。兩人為了這些生活小事已不知吵過幾次,每次一吵架,田蜜就叫柳懾去助陣,畢竟親戚朋友裡就數姊夫這個刑事組長最威風,堪比終極警探裡的布魯斯威利。

  田甜跟妹妹說過很多次,柳懾雖然是刑警,也要講道理,不是他出面,就一定可以壓得住對方;但田蜜聽不進去,不管時間、無論地點,只要一出問題,一通電話直叩柳懾。

  柳懾一開始是很不習慣田蜜的撒嬌依賴,但隨著相處時日增加,倒真心將田蜜當成妹妹;小妹有難,當然力挺到底。

  其實柳懾照顧的還不止田蜜,連岳母大人也完全被他護在羽翼下。老人家年紀一大,各種病痛自然上身,他來不及好好孝順自己的母親,從此對於岳母更是加倍照顧;無論工作如何忙,晨昏定省,按期接送上醫院,從不鬆懈。

  「小情侶吵嘴很正常,沒事的,你別擔心。」柳懾一邊安撫田甜,同時接起手機。

  田甜才不擔心田蜜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反正他們每天吵,她擔心的是柳懾的身體健康。

  他認真、負責、體貼,幾乎找不到缺點;但人不是神,哪能要求事事做到完美?

  「喂,小蜜,你找我?」柳懾對著手機說:「啊!你又跟男朋友吵架……別哭別哭,你在哪裡?好,我立刻過去。」

  果然又被她猜中了。田甜整張臉是陰雨加打雷。

  柳懾萬分著急地邊說邊往外跑。「小甜,小蜜在電話裡哭得很慘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去看一下,然後直接到警局,你有事就打電話給我,我會隨叩隨到的。」他親了老婆一下,跑得無影無蹤。

  「阿懾——」田甜追到門口,眼看著他瘦了一圈的背影,她想哭、想大叫。

  丈夫能兼顧工作與家庭,無比體貼老婆,連老婆的娘家一起照顧進去,哪個女人嫁了這樣的老公都是萬分的幸福,對不?

  可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這樣完全燃燒自己,他能撐多久?

  吱!突然,煞車聲又在門口響起。

  「小甜。」柳懾去而復返,手裡拎著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對不起,我忘了幫你補充冰淇淋,剛剛才想起來,喏!有巧克力、草莓和鮮奶。拜拜!」把東西給了她,他揮揮手,又跑了,像一陣風。

  她真的忍不住哭了。為什麼他的體貼讓人這麼心痛?他關心工作、家人……偏偏,沒有自己。

  「我不需要先進的廚房,也不要冰淇淋,我只希望你好好睡幾個小時啊!」原來溫柔如此折磨人,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




  田甜真的懷孕了。

  站在醫院門口,她仰望藍天,心裡想著剛才醫生的恭喜和叮囑。

  她曾經很期待這個孩子,現在卻有點害怕。

  柳懾已經快忙壞了,如果再加上一個孩子,他是不是會更壓縮自己的休息時間去照顧寶寶?

  她就是不懂,很多事情她自己會做,就像買冰淇淋,如果她真嘴饞起來,難道不會自己去買嗎?

  但他認為丈夫有責任照顧妻子的一切需要,所以不管多累,颳風下雨,只要他發現冰箱裡的冰淇淋沒有了,就一定要去幫她買。

  他溫柔得完全沒有了自我。

  他說做人要有責任心,所以身為刑警要為工作犧牲、做老公的該照顧老婆、當姊夫的要時時接受小姨子的呼救叩應……但他什麼時候才會想起自己叫柳懾,他有責任給「柳懾」一個快樂舒適的生活?

  她怕他永遠不會想到自己。

  嗚嗚嗚,救護車從她身邊駛過,停在急診室門口。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一眼,看到一個擔架被抬出來,然後是……鄭士衷!他不是柳懾的同事嗎?出了什麼事?

  她心頭怦咚、怦咚亂跳,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她轉回去,叫道:「士衷!」

  「嫂子!」看到她,鄭士衷驚訝之餘,鬆了口氣。「太好了,我正想找你,柳懾昏倒了。」

  「剛才擔架上的是阿懾?」田甜面如紙白。

  鄭士哀點頭。「我們開會開到一半,他突然昏倒了。嫂子,他最近情況不太好啊!我們做刑警的,精神和體力一定要充足,否則很容易出事的,你得多看著他一點。」

  彷彿有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來,她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我知道了。我先進去看他。」她說。

  「我也一起去……」鄭士衷本來也要跟,但手機響起,是局裡找人,只好回警局了。「嫂子,我下了班再來看他,回頭見。」

  「回頭見。」

  田甜連忙跟入急診室,醫生已經幫柳懾做完檢查,她急問:「醫生,我老公怎麼樣?」

  「沒事,過度疲勞,營養不良,打一針,睡一覺就好了。」醫生說。

  「謝謝醫生。」田甜鬆下一口氣的同時,濃濃的憤怒和悲傷又一起湧上心頭。

  她就知道以柳懾虐待自己身體的程度,這種情況早晚要發生,她勸過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聽。

  她走到他的病床邊坐下,他雙目緊閉,眉頭依然皺起;她不自禁伸手為他輕輕地揉,但不管怎麼揉,那皺折似乎已經定型,再難消失了,就好像他變了形、失了顏色的人生。

  她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原來的他?她好茫然。

  鈴~~手機又響起。她一咬牙,突然發現自己很痛恨這便利的通訊工具。

  但手機一直響,她只好翻找他的衣服口袋,終於在外套暗袋裡找到那吵死人的東西。

  她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妹妹田蜜,正準備接起。

  「誰啊?」柳懾醒了,手撐著床鋪坐起來,身體還在搖晃。

  「我。」田甜悄悄地把他的手機關掉,然後塞進自己的包包裡,先發制人。「你怎麼會把自己搞到昏倒,還叫救護車送急診?」

  「我昏倒?」他搔搔頭。「我……不對啊!我在開會,什麼時候昏倒了?」

  「你沒昏倒?看一看這是哪裡!」

  他轉頭四處看了看,自己真的在急診室裡。「我真的昏倒了?」

  她雙手用力把他壓回床上。「你不止昏倒,醫生檢查說你疲勞過度,營養不良,現在你給我躺著睡覺。」

  「可是工作……」

  「你愛不愛我?」她打斷他的話。

  一般人問這種話會帶著甜蜜的表情,但她此時卻一臉猙獰,好像要咬他一口的樣子,他忙不迭點頭。

  「愛我就睡覺,如果你又把自己累倒,我就……」她想了一下。「就離家出走,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我睡覺。」他迅速地躺下,睡著,真的是太累了。

  但她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道,她得想個好辦法把他這種愛折騰自己的個性改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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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田甜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柳懾她懷孕的消息。

  「我要做……爸爸了……」他開心得眼睛發亮。「小甜,老婆……我要做爸爸了,我……」

  「你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嘍!」她摟著他,親吻他的下巴。「阿懾,我跟寶寶都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為了我們保重身體,別再把自己累倒,好嗎?」

  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好辦法,得讓柳懾知道,他的身體不只是他自己的,不管他做什麼都要量力而為,別讓家人擔憂。

  「當然,我會照顧自己,也會照顧你和寶寶。」他摟著老婆,撫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自母親去世後,他空虛的生命好像開始又有被充滿的感覺。

  她一邊吻著他,卻還是無法完全放心,他承諾照顧自己,表示她的辦法奏效了。

  但又有些地方不對勁,她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怪。

  「小甜,你現在懷孕了,要多休息,以後家務都交給我,你有空呢就四處逛逛,我也會抽空陪你散步,聽說孕婦多散步會比較好生。」他規劃著美好的未來。

  她發現哪裡不對勁了。

  「阿懾,如果我把所有的家事都交給你,這不等於情況沒有改變,你每天忙忙忙,最後再累倒自己?」

  「不會的,受過一次教訓,我還學不乖嗎?」他像捧著寶貝一樣,扶她坐到沙發上。「以後我做事會量力而為的。」

  「你保證?」她不太相信,因為他前看後看、上看下看,整個人還很憔悴,精神、體力都很差。

  「我保證。」他舉起右手發誓。「我給你倒杯鮮奶,孕婦多喝鮮奶好。」

  「一起去。」她不要被他這麼無微不至地照顧,如果可能,她更想好好照顧他,可惜他不接受。

  「幹麼?客廳到廚房不過幾步路。」

  「不然你坐著,我去倒鮮奶,順便幫你沖杯參茶。」

  「我不喝那些草根、樹皮沖泡的東西。」自從三個月前他疲勞過度昏倒被送進醫院,她就卯起來幫他進補,現在他聞到中藥味就想吐。

  「你說過要為我和寶寶保重自己的。」她的眼睛迅速浮上一層水霧。

  「這……好吧!」他無話可說,只能看著她去沖參茶,然後想像那股味兒,繼續作嘔。

  五分鐘後,田甜端來了牛奶和參茶。

  熱參茶冒著煙,散發出淡淡的藥香,但鑽進柳懾鼻子裡,比在刑案現場發現腐屍的味道還要恐怖,他忍不住在想有沒有辦法逃離參茶的荼毒。

  田甜笑著把參茶遞到他面前,手機適時響起。

  「等一下,我接電話。」他接起手機,下一秒,整張臉都笑開了。「我知道了,小蜜,你在原地等著,不要走,我立刻過去。」

  他掛斷電話站起來。「小甜,小蜜跟她男朋友吵架了,我過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又吵架?」田甜額頭開始爆青筋。

  「年輕人,脾氣沖嘛!」柳懾笑著往外走。

  「那這杯參茶怎麼辦?你不先喝嗎?」

  她沒開口不打緊,她一提參茶,他瞬間跑得沒影兒。

  「阿懾!」田甜千呼萬喚叫不回。

  重新回到客廳,看著那杯熱到冒煙的摹茶慢慢降溫、變冷,她心裡一股火竄燒著,並且有越來越烈的趨勢。

  「這個小蜜,到底搞什麼鬼!」田甜受夠了,她想盡辦法要讓老公好好休息,他本人不合作就算了,還有一堆雜務來干擾,分明是故意跟她作對!

  她撥了田蜜的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通。

  「小蜜,你怎麼一天到晚跟男朋友吵架,要你姊夫去做和事佬?」她劈頭便抱怨。

  電話那頭,田蜜哭得好大聲。「姊,那隻豬,他欺負我,你叫姊夫把他抓進牢裡關一百年啦!」

  田甜嚴肅地說:「首先,你沒有一天不跟男朋友吵架,理由從你約會遲到、他沒注意到你換髮型,什麼芝麻綠豆小事都能吵,你們兩個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好。其次,你姊夫不是法官,沒權力判人坐一百年牢。」

  「我不管,人家終極警探什麼事都搞得定,同樣是警察,沒道理姊夫做不到,你們一定要幫我,不然我……哇哇哇……」田蜜嚎啕大哭。

  田甜很後侮,她不該打這通電話的,從小就知道不能跟田蜜講道理,跟她講理,還不如去對牛彈琴。

  「阿懾已經去幫你了,你不要哭了!」

  聽到英雄姊夫出面,田蜜果然止住哭聲。

  田甜乘機開導她。「小蜜,阿懾工作很辛苦,每天忙裡忙外,前陣子還疲勞過度昏倒,他需要休息,所以如果不是太嚴重的事,以後不要一天到晚叫你姊夫幫忙,你是成年人,很多事情得自己拿主意。」

  那邊田蜜沉默了一會兒。「姊,你是不是跟那隻豬一樣,吃醋我常找姊夫幫忙,懷疑我跟姊夫亂來?」

  轟!田甜火冒九重天。「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還有你男朋友,叫他腦袋放乾淨點,不要盡裝一些垃圾!」

  「我早罵過他了,姊夫就是姊夫,我怎麼會跟姊夫亂來?禮義廉恥我還是懂的。」

  「本來就是……等一下,我要講的重點不是這個,你……」

  「啊!姊夫來了!」田蜜突然喊道。「姊,有事下次再說,我要去找姊夫,叫他幫我教訓那隻豬,拜拜!」她掛斷電話。

  田甜呆看著手機,一時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啊!」她突然尖叫,到底是這個世界錯亂了,還是她腦神經打結?為什麼跟人溝通這麼困難?她跟柳懾是這樣,跟田蜜也是,氣死她了!




  柳懾最近很忙,或者該說很倒楣。

  局裡總有處理不完的案子;老婆肚子越大,脾氣越暴躁,成天跟他吵架,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以前還可以請岳母大人幫忙勸老婆,但最近岳母大人住院,他求助無門;而小姨子和男朋友的口角則從三天一次變成一天三次,忙得他腳不沾地。

  男人真命苦。尤其要做一個事業有成、顧家愛老婆又孝順的男人,那就更辛苦了。

  於是,他一天天越來越消瘦,白髮更多了不少,終於第四次在工作期間累昏,被送進醫院。

  他大概睡了三個小時就清醒,可見身體還不是被操得太嚴重,不過病床邊田甜的臉色就青白交錯,非常精采了。

  「小甜,我……」他一睜眼就想解釋,可惜她不想聽。

  「身體是你自己的,你喜歡糟蹋它,我也管不了。我去一下洗手間。」懷孕近九個月,她有些頻尿。

  柳懾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一邊的鄭士衷。現在局裡的人見柳懾暈倒,已經不會叫救護車了,對於這種情況他們見怪不怪,知道他疲勞過度,只要直接送醫院打一針睡一覺,第二天又是生龍活虎。

  鄭士衷就是今天送他到醫院的人。

  面對柳懾的求援,鄭士衷長聲一歎。「不是我說你,嫂子也快生了,你該多抽些時間陪她,怎麼還把自己弄得這麼累,我真怕你等不到孩子出世就過勞死了。」

  「呸呸呸,烏鴉嘴!」柳懾瞪他一眼。「我可是很努力抽空在陪小甜,從她懷孕開始,哪一次產檢我沒有全程陪同?家務我一手包,我把她捧在手心上,她還是不時生我的氣,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真做得這麼完美,沒撒謊?」

  「我如果撒謊,讓我下半輩子做不成男人。」

  「不舉」這個毒誓夠重了吧?

  「那嫂子為什麼還生氣?」

  「我如果知道還用問你啊?」

  鄭士衷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嗯……我最近聽到一個謠言,不曉得該不該講?」

  「少廢話,直說!」

  「你小姨子不是三天兩頭打電話找你嗎?有人說你們兩個……有曖昧,真的假的?」

  「我是那種人嗎?」讓他知道是誰散播這種謠言,肯定打得他老媽都不認識他。

  「沒有最好啦!我剛聽到謠言時也嚇一跳,以為你一腳踏兩船。」

  「我從來就是一心一意對小甜,你別胡說了。」

  「我相信你。」鄭士衷說著,又是一歎。「不過柳懾,這男人跟女人的關係呢,就像一層紙,一個不小心,紙被捅破,關係就變調了。雖然你跟田蜜是親戚,但該守的分寸還是要有,省得不知情的人誤會。」

  柳懾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小甜也是聽到我跟小蜜的謠言,所以才生氣?」

  「我沒那麼無聊。」冷冷的、淡淡的、極為壓抑的聲音,是田甜。

  「呃,嫂子,我……」鄭士衷像被針刺到一樣跳起來,從來不知道田甜的眼神這麼利,像刀子,讓他好想逃。「我局裡還有事,先走一步,再見!」

  柳懾在心裡直罵他這個沒義氣的傢伙,捅了馬蜂窩就走,最好等一下走路摔進水溝裡。這時柳懾還不知道,他也很有烏鴉嘴的天分,因為鄭士衷一出醫院,就一腳踩進臭水溝了。

  田甜坐在柳懾的病床邊看著他,從認識到結婚,兩年多了,他的改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其實她已經發現,柳懾誤以為田蜜才是相親對象,她才是那個不識相的電燈泡。

  不過她不在乎這件事,因為經歷過酒吧時的那一吻,她已經認定就是這個男人,她想跟他廝守一生。

  她想他也是的。因為新婚夜,他喝得醉醺醺,儘管不省人事,還是記得她的體香,他在激情中擁抱她、呼喚她的名字,這足以證明他對她的心。

  婚後,他果然疼她,總是記得她的喜好,儘管工作忙,沒有太多時間陪她,但小別勝新婚,偶爾的甜蜜足夠她回味良久。

  他一直都神采奕奕的,但是自從婆婆過世後,他為了照顧家人而日漸憔悴,一次又一次地累倒在工作場所。

  她也試過很多方法要幫他調理身體,不是只有他愛她,想照顧她;她也想的。

  她幫他進補、哄他睡覺、求他休息,甚至跟他吵架,命令他作息正常……但是沒用,任她使盡手段,這個倔強的人就是要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自己,直到倒下。

  她已經沒有辦法了,現在她只知道,他如果再繼續透支體力,不用幾年一定過勞死。而她不想看到這種結局。

  柳懾緊緊抓住田甜的手。「小甜,我跟小蜜真的沒什麼,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說過了,我相信你。」她歎了一口氣,伸手細細地撫過他眉間已定型的皺折。「阿懾,你怎麼就是不懂,我們之間的問題是你付出太多了,多到讓我愧疚,多到你的身體負荷不了,你明白嗎?」

  他怎麼會明白?每個女人不是都希望老公疼,還會有人嫌老公太體貼?「小甜,是不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好,你不必怕我難過,直接說,我一定會改。」

  「你很好,真的非常好。」但他不懂,他超額燃燒自己,憔悴到不成人形,難道她見了會不心痛嗎?她不想見他累到這種程度。「阿懾,你說一個人一年累昏四次,正常嗎?」

  「這……我最近是有點疏忽管理自己的健康,以後我會小心的。」

  「那等我生了之後,我就去坐月子中心,你有空再去陪我,不要每天忙裡忙外的,好不好?」

  他又皺眉了。「坐月子中心啊,那裡的人畢竟不是你的親人,會全心全意照顧你嗎?還是讓我幫你吧!」

  「但是你工作那麼忙,又要幫我坐月子,身體會受不了的。」

  「沒關係,為了你和寶寶,辛苦一點也值得。」他摟住她,無比的深情和溫柔。「小甜,我愛你,我們是夫妻,要牽手過一輩子,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會陪著你、呵護你。」

  她的臉貼在他胸膛,感覺到凸出的肋骨,這是她的丈夫,用盡全心全意愛她的男人,她曾經多麼慶幸自己能夠嫁給他,但現在她卻不覺得開心,只覺得心痛。

  她好像成了他的絆腳石。

  如果她不在了呢?少了一份負擔,他可以多出很多時間休息,最最起碼不會一年昏倒四次。

  也許她應該離開他,讓他有更多的時間照顧自己……




  這一天,柳懾去市場買鮮魚和土雞,準備幫田甜做月子餐。

  田甜生了,但她體質偏燥,不能天天吃麻油雞,否則會腸胃鬱結,導致排便不順。

  中醫告訴他,這樣的產婦需要溫和的調理,坐月子不一定非麻油雞不可,魚湯也是很好的補身聖品,而且沒那麼燥,當然除此之外,水果、蔬菜也是必須的。

  中醫開了一份三十天的藥膳食譜給他,他每天練習做,雖然辛苦,但看到老婆氣色越來越好,奶水也充足,寶寶健康又可愛,他再累也值得。

  何況一個月很快就過了,再兩天,田甜的月子期結束,他便能鬆下一口氣。

  「現在再累都要撐住。」走到家門口,他累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一下,瞬間又振作起來。

  絕對不能在這時候倒下,一定要熬到田甜月子期結束。

  他拿鑰匙開門,手有點抖,幾次插不進鑰匙孔,實在是太累了。

  終於進到家裡,他先到廚房熬湯,再回二樓臥室,準備收拾髒衣服去洗,再幫寶寶換尿片,服侍老婆吃早飯,然後他去上班。

  「小甜?」進了臥房,裡頭空無一人,床上沒有田甜,搖籃裡也沒有寶寶,怎麼回事?

  「小甜,你在浴室嗎?」他找到浴室,還是沒人。

  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開始滿屋子找人,一樓、二樓,滿屋子都找遍了,還是不見田甜母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出門了嗎?可坐月子期間,產婦不該亂跑的啊!萬一吹到風著涼了怎麼辦?

  他慌張地衝出家門,看到路人就拉住對方問有沒有看到他老婆?

  人人都當他是神經病,就算是認識田甜的鄰居,看見他發瘋似的模樣,也嚇得不敢說話。

  柳懾像只無頭蒼蠅似地在外頭轉了大半天,最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

  鍋裡的湯早燒乾了,幸虧他換了新瓦斯爐,安全設計良好,鍋子燒干會自動斷火,才沒釀成火災。

  但是田甜到底上哪兒去了?她也像他母親一樣,在他的疏忽下,離開了他的生命嗎?

  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想著生命中的得與失,事業上他算成功,但其他的事,他處理得亂七八糟。

  他還是忽略了家人,是不?

  日昇月落,一天過去,他還在發呆。

  月升日落,又是一天,他沒有吃東西,甚至連坐姿都沒變過。

  第三天,有人闖了進來,是發現他無故曠職兩天的鄭士衷,心急如焚地直接上門找人。

  他衝進柳家,在客廳看到一個形銷骨立的男人,如果不是那五官依舊熟悉,他會以為自己見鬼了。

  「柳懾,發生什麼事了?」死黨的樣子讓他很擔心,連發問都不敢大聲。

  等了很久,久到他以為柳懾不會回答了,柳懾嗄啞的聲音才磨出喉頭:「小甜不見了……」

  「大嫂不是在坐月子嗎?怎麼會不見?你查看過家裡沒有,有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刑警做久了,遇到事情發生,他第一直覺就是確認是不是犯罪案件。

  柳懾茫然地搖頭。「沒有人入侵。」

  「那會不會是被誘拐外出,遭到什麼人挾持?」

  「我等了兩天,沒接到威脅電話。」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性了,鄭士衷試探地說:「嫂子……離家出走?」

  「我不知道。」他拒絕去想這個可能性,卻不得不承認這是合理的推論。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夫妻做久了,他清楚她的情緒起伏,也發現近來兩人之間有裂痕產生,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呵護她、疼寵她,希望彌補兩人的關係;但顯然他做的還是不夠,所以她走了。

  「如果嫂子是離家出走,應該會留信給你,要不要四處找一找?」鄭士衷建議。

  「不要!」柳懾斷然拒絕,他不想面對現實,如果證實田甜是自己選擇離開他,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被愛人拋棄的悲慟?

  「柳懾,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不顧他的阻攔,鄭士衷在屋裡翻找起田甜可能留下的隻字片語。

  田甜的信放在很明顯的地方,就在化妝台上,鄭士衷一下子就找到它,遞給柳懾;他卻撇開頭,就當自己沒看到信。

  「你是三歲小孩子嗎?還是鴕鳥,以為把頭埋進沙坑裡,就能眼不見為淨?」鄭士衷逼他接下信。「快把信拆開來看,也許嫂子留下了出走的線索,只要循線追蹤,一定可以把人找回來。」

  柳懾勉強接過信,但心裡一股直覺告訴他,這裡頭絕不會留有線索。

  果然信一拆開,只有簡短几個字:

  我愛你,阿懾,所以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請你千萬保重,等你恢復了,我就會回來。        田甜

  從這一天起,柳懾再度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田甜失蹤的消息風也似地傳開,他為了找老婆,瘋狂地透過關係走後門、擅用私權,連住院休養中的岳母大人都驚動了;凡是有可能幫助他找到田甜的辦法,他不計一切手段使用,但還是找不到人。

  柳懾發瘋,他的死黨鄭士衷也跟著倒楣,數次利用職務之便,請求銀行、電信公司等凡是必須記錄個人基本資料的單位提供幫忙。

  二十一世紀,每一個人的身份資料都記錄在電腦裡,哪怕只是刷個卡,也有線索可循,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銷聲匿跡的。

  但偏偏田甜卻像人間蒸發似的音訊全無,這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她離開台灣了。

  天下如此之大,只要田甜有心想躲,除非湊巧遇見,否則誰找得到?

  鄭士衷勸柳懾死心,但他卻打定主意不放棄,愈發不眠不休地找人。

  在柳懾第N度疲勞過度昏倒送醫後,鄭士衷找來田蜜幫忙勸他。

  但是天真單「蠢」的田蜜卻在柳懾清醒過來時,劈頭第一句就問:「姊夫,你告訴我,姊姊是不是真的因為誤會了我們,所以才離家出走?」

  鄭士衷閉眼不忍再瞧,萬分後悔把田蜜找來,她這話不是故意在刺激柳懾嗎?

  柳懾還沒有完全清醒,下意識地問:「小甜誤會我們什麼?」

  「搞外遇啊!」

  「誰說的?」

  「姊姊離家出走後,媽、還有我家……那隻豬都罵過我,說我太依賴姊夫,也不看時間、地點,想到就打電話找你。而姊姊又是個性柔順的人,如果不是忍不下去,她不會打電話叫我不要太麻煩你。他們說,那是姊姊在暗示我,我跟姊夫走太近了。可之前我有跟姊姊解釋過啊!姊姊還說相信我們……姊夫,姊姊真的是因為這件事離家出走的嗎?」

  柳懾整個人呆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神。「你放心,小甜不是那種有疑心病的人,而且她的個性也不柔順。」拜託,田甜不知道多有個性,最擅長扮豬吃老虎了。

  「那就好。」田蜜拍拍胸口,鬆口大氣。「姊姊走之後,我被罵慘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他們,這件事跟我無關,不准再罵我……啊!對了,媽說昨晚有接到姊的電話……」

  「什麼?」柳懾跳起來截斷田蜜的話。「小甜有打電話給媽,她說了什麼?」

  柳懾不是累昏了,怎還有這麼大的力氣?田蜜嚇一跳。「姊、姊只說她很好,要媽別擔心。但媽問她在哪裡、幾時回來、為什麼走,她都不說。」

  「有沒有來電顯示?」由電話號碼也可以追蹤到田甜的行蹤。

  但田蜜一個搖頭又打破了柳懾的希望。

  「真的沒有其他線索了?你再想一想!」他不想這麼輕易放棄啊!

  田蜜想了好久,還是搖頭。「姊夫……這個是我猜的啦!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不過我有聽說過,女人懷孕生小孩很辛苦,體型整個大改變,情緒也會變得敏感,這時候老公就要加倍關心、愛護老婆,否則女人很容易得憂鬱症……」

  「你是說我忽略了小甜,才讓她想離家出走?但是我一直很疼她,還親自幫她坐月子,難道還不夠?」

  「不是一般的關心啦,是……這段時間,你們性生活和不和諧?」

  柳懾差點讓口水嗆死。「小甜大著肚子,我們還……還能幹什麼?」

  「姊夫,你不是這麼無知吧?孕婦也是有性需求的,只要小心一點,懷孕期間依然可以有性行為,不信你可以去問婦產科醫生。」

  被田蜜說無知,柳懾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小蜜,小甜的事我會再想辦法,我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我一定可以找到她。至於你,你出來前有沒有跟男朋友說一聲?他一向最擔心你,只要你幾個小時沒消息,就鬧得沸沸揚揚。如果你忘記跟他說,最好快點回去安撫他,否則他又要發飆了。」

  田蜜是個小迷糊,偏她男朋友卻是大醋桶一隻,小倆口吵架十有八九都是田蜜因為工作、逛街或一時貪玩忘了約會時間,於是男方大怒、女方大哭,最終不可收拾。

  「糟糕。」田蜜跳起來就往外跑。「姊夫,我要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啊!差點忘了說,媽要我告訴你,姊姊從小到大沒說過謊,她說自己很好,就一定很好,你別太擔心,可能過些日子她想通了,就自己回來了,你千萬要保重身體。媽覺得你比姊姊更讓人擔心,你最近瘦好多,就這樣,拜拜——」

  待到田蜜跑得不見人影,柳懾瞪向鄭士衷。

  「不必瞪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找她幫忙了。」鄭士衷先說先贏。「不過柳懾,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哪天我們在追通緝犯的時候,你突然倒下去,會沒命的。」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決定辭職了。」

  「為什麼?你岳母都叫你不必擔心,過些日子你老婆可能就自己回來了,你何必辭職?」

  「過些日子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年、五年?我等不了那麼久。」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柳懾正是如此,以為結婚就是找一個順眼的人共同生活,可真正結婚後,當田甜每天在他身邊笑,叮囑他出門小心……她已經變成他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她,他的生命再也不完整,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把靈魂的另一半找回來。

  「刑警的工作太忙,我沒辦法專心找人,一定要辭。我打算開一家徵信社,一邊接案子,一邊找小甜。」柳懾表情堅決,擺明了沒人能改變他的想法。

  鄭士衷知道自己不必多說了,他心意已定。

  也就從這一刻起,柳懾走上了他漫長的尋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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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0: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六年後——

  柳懾的足跡幾乎踏遍亞洲各國;這是因為每回有田甜的消息傳出,總是在國外,他忙得團團轉,卻想不到最後又重回原地,在嘉義找到老婆。

  而且她還說自己從來沒躲過他,她之所以今天在越南,下個月到泰國,下下個月在印尼……單純只因為她是領隊,帶團出遊嘛!難怪他總是在不同的國家得到她的消息,一旦趕去,她又消失無蹤,這不廢話嗎?人家總要回國吧!

  柳懾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又暈了,其實有一半是睡昏過去。

  六年的尋妻之旅實在太折騰人,耗盡了他的精神和體力,所以他一睡就是兩天兩夜。

  當他再度清醒,人在一間和室小套房中,木質地板上鋪著榻榻米,他睡一邊,田甜和他那方出生一個月就被抱走,現在已經六歲的兒子則捲著棉被睡在另一頭。

  柳懾著急地想靠近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老婆,卻一個錯腳,被棉被纏得在榻榻米上滾了兩圈。

  田甜被吵醒,正好看到他齜牙咧嘴揉著膝蓋。

  「怎麼了?」她揉著迷濛睡眼起身,走到他身邊。

  他激動得幾乎想哭,多麼熟悉又令人懷念的聲音啊!還有這魅惑人心的玫瑰花香。他抬眼,迎上一張清麗面容。

  這不是夢吧?他有點怕,過去六年也不是沒作過找到田甜的美夢。

  可惜夢醒之後,枕畔冰冷,家裡空蕩蕩,那種落差足以逼瘋一個正常人。

  他小心地抬起手,撫向她的臉,溫熱、細緻,彷彿真實。

  「小甜?」他試探地叫。

  「答對,沒獎。」看他很不爽,為什麼強忍相思離開他?何必千辛萬苦獨自撫養兒子?不就是怕他負擔太重,早晚被壓垮。她原以為自己的離去可以減輕他的壓力,但看來事與願違了,他不止沒有偷得浮生半日閒,反而更操勞得憔悴疲倦。

  「真的是你?」他不在乎被消遣,只想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除了我會有誰?」

  「不是夢?」

  「要不然你打自己一下,會痛就不是夢。」

  啪!他真的賞了自個兒一巴掌,很大力,驚天動地的響亮。

  連孩子都被吵醒了,揉著惺忪睡眼問:「什麼聲音啊?」

  「你白癡啊!使這麼大勁?」田甜沒料到他會打這麼大力,半邊臉都腫起來了,趕緊拿了一條濕毛巾來給他敷臉。

  「我找到你了,我真的找到你了……」他失魂落魄地跳起來抱住她,抱得好緊、好緊。

  她聽見他的心跳聲,眼一眨,水霧蒙上眼眶,六年了,不是只有他想念她,她的心也沒有變過。她錢包裡藏著一張他的照片,一天總要拿出來看個兩、三次,好幾回,她看著兒子,想到他,眼淚就不停地掉。

  無數次,回去團圓的念頭在腦海裡閃過,又迅速被打消,只能躲在暗處偷看他一眼,祈禱見到精力充沛的他,但得到的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為什麼就是那麼忙?她在的時候,他忙;她離開了,他一樣忙,絲毫沒有一點放鬆的跡象。她好怕有一天她偷看到的,是一具過勞死的屍體。

  什麼時候他才能不忙?有什麼辦法可以叫他不忙?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算聰明了,原來她很笨,連老公都照顧不好,只能用離家出走來逃避。

  「你找我幹什麼?」不想看他憔悴的臉,越看越傷心。

  「當然是帶你回家啊!」

  「我有說要跟你回家嗎?」

  「為什麼不回家?」這個疑問困擾了他六年。「你不愛我了?還是我對你不好?我知道我做刑警很忙,難免忽略了你,但我辭掉刑警的工作啦!現在我跟士衷合開徵信社,時間很自由,更可以好好的照顧家庭,你相信我。」

  他每問一句,她便搖一下頭,最後只剩一個最難堪的理由。「還是……你真的懷疑我跟小蜜有曖昧,所以主動退出想成全我們?小甜,我沒有!我知道那些謠言傳得很難聽,但我發誓我跟小蜜之間清清白白的,沒有絲毫越軌,自始至終,我愛的只有你。」

  「哎呀!誰懷疑你跟小蜜了?我早說過我相信你。」

  「你不是為了成全我跟小蜜才走的?」

  她搖頭,對於兩人間的溝通障礙實在很無力。

  「那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為何片面結束我們的婚姻?」

  「誰要結束婚姻了?除非你包了二奶,想和我一刀兩斷?」

  「我如果有其他女人,就不會費盡心思找你了。」

  她放心了,拍拍胸膛,鬆口氣。「走之前我說過很多次了,正因為我愛你,所以必須離開你,否則總有一天,你會為了工作和家庭把自己累死。」

  他還是不懂。「難道你走了,我就不用工作、不用做家事了嗎?這些事本來就是無可避免的。」

  「可你把自己累得太誇張了!你每天在警局裡加班,難得回家,也不休息一下,就跑去換瓦斯爐、抽油煙機,把自己累得每隔幾個月就昏倒進醫院。你知不知道看你這樣,我是什麼心情?」

  終於抓到一絲重點了,但卻更令他疑惑。「你的意思是……我不該對你太好?」

  「你!」男人,你的名字叫怪胎。「我當然希望你對我好,尤其你抽空買冰淇淋給我的時候,我很感動。」

  「也就是說,你其實很喜歡我體貼,但……」這結論太矛盾了,他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讓你生氣,離開我的,也是因為我的體貼?」

  「不關體貼的事,是你不懂得照顧自己,在你的生命裡,有工作、有我、有小蜜、有我媽……就是沒有你自己,你最近有沒有照過鏡子?」

  想了一下,搖頭。他每天都很忙,沒有什麼時間照鏡子。

  「那麼請你去照一下鏡子,你的黑眼圈簡直比熊貓還黑。」

  「哪這麼誇張?」

  「不信你問兒子。」

  已經醒了,正坐在一邊看熱鬧的小男孩拚命揮手。「媽咪,老師說不能說謊,爸……」父子分離太久了,那句「爸爸」實在叫不出來。「我承認他有黑眼圈,可是不可能有人的黑眼圈比熊貓黑啊!」

  「所以我看起來應該還好嘛,是小甜你太多慮了。」柳懾看著兒子,內心有很多的感慨。

  六年前,那個除了哭什麼也不會的小嬰兒,現在長這麼大了,會跑會跳會說話,而他這個當爸爸的卻錯過了兒子寶貴的成長過程……不,他不想再錯過什麼了,這次無論如何要把這母子倆帶回去,或者他留下來也可以。

  「我多慮?」田甜翻了個白眼。「是誰突然來到我面前,講不到幾句話就昏倒?如果我不是這麼瞭解你,知道你是累壞了,我早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而不是請人將你送回家裡,讓你好好睡上一覺。」過去多次經驗累積下來的結論,與其去吵鬧的急診室只能睡幾個小時,不如讓他回家好好休息。「還有,這次你一睡就是兩天,像你這樣如果叫正常,世上就沒有不正常的人了。」

  她起來換衣服,準備去買早餐,待會兒她要上班,兒子還要上幼稚園呢!沒時間跟柳懾爭辯。

  「小甜,我們的問題還沒談完,你要去哪裡?」柳懾以為她又要逃跑,忍不住緊緊抓住她。

  「下樓買早餐。」

  「我去買吧!」

  「這附近一百公尺內有三家早餐店,你知道哪一家好吃營養又衛生嗎?」

  「你想吃哪一家,告訴我,我一定幫你買來。」

  「這就是重點了,阿懾,你不必什麼事都替我做好,很多事我其實可以自己來。」

  「可我喜歡照顧你啊!男人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什麼不對嗎?」說他大男人也好,沙豬也罷,他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珍惜,這難道也錯了嗎?

  她愣住,全身僵硬,只有心臟怦怦亂跳。

  二十一世紀,女人要求獨立,又要求男人體貼;男人如果什麼事都幫女人做好,就顯得太小心翼翼,若稍微散漫一些,又被嫌不夠細心。

  到底恰到好處的分寸在哪裡?答案在每個女人的心中。

  但每個女人又都是獨立不同的個體,所以她們的標準也不一樣。

  如果田甜是個習慣完全依賴丈夫的女人,事事周到的柳懾會是最完美的對象。

  偏偏田甜不是;柳懾想好好照顧她,而她也一樣想照顧自己愛的人。

  「再給我一次機會,小甜。」以為時間會沖淡相思,結果沒有,他到現在仍清楚記得相親時她吃冰淇淋的可愛模樣。「我真的很愛你。」

  她咬了咬唇,不回應他的話,只說:「我先去買早餐,你再睡一會兒。」

  說完,她就走了。

  柳懾閉上眼,頹然地坐在地上,哪裡錯了?不明白,真的真的不明白。

  耳畔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見小男孩正好奇地爬過來看他。

  這是他的兒子,卻與他相對如路人。

  「我……」他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柳豐,豐收的豐。」男孩說。

  「我是你……」

  「爸爸嘛!我知道。媽咪常常拿你的照片給我看,不過……不像耶。」

  「怎麼會不像呢?」

  柳豐跑到壁櫃前翻了翻,找出一本大相簿給柳懾看,裡頭有柳懾和媽媽的合照、跟田甜歸寧時的相片,以及他們出遊踏青、相擁而笑的美好回憶……

  照片從一開始的三人行,到後頭,只剩他和田甜,她清麗未改,卻對比出他的急速憔悴。

  心裡閃過一點亮光,他突然抬頭說:「兒子,可以給我一面鏡子嗎?」

  柳豐皺皺眉。「媽咪都叫我小豐。」說歸說,還是去找了鏡子來。

  柳懾很少仔細觀察自己,他認為男人的長相不重要,內涵和能力才重要;但還是被鏡子裡映出來的影像大大嚇了一跳。

  這是他嗎?曾幾何時,青春少年白了頭,浮腫的眼眶,一圈的青黑。

  當年他從警大畢業時,他的體能是最好的,六塊腹肌壘壘分明,但現在呢?他摸摸自己的胸膛,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肋骨。

  他今年三十六,看起來卻像四十六歲一樣,怎麼會那麼老?

  「你像他哥哥。」柳豐指著照片中的「柳懾」,對坐在身邊的「柳懾」說。「不像他。」

  「是啊!」柳懾苦笑著放下鏡子,開始回想,他是幾時變得這麼憔悴的?

  似乎……是從母親的突然離世開始,他打擊太大,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拚命想抓住身邊的每一件人事物,完全不顧自己的體力能否負荷。最後,他一次又一次昏倒,被送進急診室。

  田甜和他的關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的,只要見到他,她第一句話總是要他多休息。

  他沒聽進去,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太多,不能再輕忽他所珍愛的人了。

  沒想到這樣反而造成她的誤會,將自己當成他的負擔,終於兩人漸行漸遠。

  「我真是太笨了。」柳懾倒在榻榻米上,一時間感慨萬千。

  「喂,你還要再睡嗎?」柳豐推推他,心裡想叫爸爸,可惜嘴巴不聽話。「真好,我等一下就要去上學了。」

  柳懾突然坐起來,對眼前的小鬼頭很有興趣。「小豐,爸爸以後也這樣叫你好嗎?」

  柳豐哪有反對的分?只有點頭。

  「那你以後也要叫我爸爸。」

  「嗄?」柳豐皺起小小的眉頭,雖然也幻想過有一天能跟其他小朋友一樣開心地叫爸爸這兩個字,但現在突然要他叫,心裡就是覺得怪。

  「你叫一聲爸爸,我就教你不必上學的方法。」柳懾變成誘惑小紅帽的大野狼了。

  「嗯……爸爸……」柳豐彆扭地輕輕喊了一聲。

  「小豐好乖,等媽媽回來,我帶你們去度假,趁你還沒上小學,我們就從最近的香港、泰國開始玩,一直玩到你上小學好不好?」

  柳豐兩眼發亮。「真的可以嗎?」

  「只要告訴媽媽,我需要休息,她一定會答應的。」柳懾有信心。

  就在兩父子密謀誘拐田甜出遊的同時,一陣吵雜聲從門口傳來。

  「厚!」柳豐跳起來。「一定又是隔壁的劉公公在纏著媽咪了!」

  「劉公公?他為什麼纏著媽咪?」

  「他說媽咪一個人帶著我很辛苦,願意照顧我跟媽咪,我才不要他照顧,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媽咪了!」

  有沒搞錯?敢覬覦他老婆,找死不成?而且兒子還叫他劉公公,肯定是個妄想老牛吃嫩草的大色鬼!

  「兒子,你留下來,我去看看誰想打小甜的主意!」柳懾走過去打開大門,看見一個頭髮梳得油光水亮的男人,一身剪裁俐落的休閒裝,正搶著要幫田甜提早餐。當然,田甜是拚命拒絕。

  這個男人就是「劉公公」?柳懾忍不住懷疑兒子的辨識能力是不是有問題?

  「小甜,你回來啦?」他用力地把早餐袋從四隻手掌中搶過來。「快進來,兒子等得都餓了。」投給「劉公公」一個威脅的眼神——聽見沒有,裡頭的是我兒子,眼前人是我老婆,你少打歪主意了!

  等田甜一進來,他立刻關門上鎖,不給情敵絲毫機會。

  「小甜,你怎麼沒跟我說有人在追你?」語氣很哀怨,幸好他及時找來了,否則老婆被搶走都沒地方哭。「你不會對他有意思吧?」

  「你是說劉先生?」田甜大笑。「拜託,他跟我媽一樣年紀耶!你不會連這種莫名其妙的醋都吃吧?」

  「他……五十幾歲了?」

  「你說呢?」

  他反省。

  田甜沒理他,先招呼兒子去刷牙洗臉、吃早餐,然後準備上幼稚園。

  柳豐拚命地給爸爸使眼色,不是說可以不去上學嗎?怎麼說話不算話?

  還好柳懾沒有反省太久,及時清醒。「小甜,我們去度假好不好?」

  「啊!」田甜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之間的分歧尚未解決,幾時進展到要一起去度假了?

  「我照了鏡子了。」他笑得很苦。「我們年紀一樣,但現在站在一起,大家一定會以為我是你哥哥,甚至是爸爸。過去我真的太誇張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嚴格規定自己八個小時睡覺、八個小時休息、八個小時工作,這樣好不好?」

  見到鬼了,他們吵了半天沒有結論,她不過是去買個早餐,他就換了個樣子。「你沒發燒吧?」

  「當然沒有。」他拉住她的手。「那個被兒子叫『劉公公』的人,看起來居然跟我差不多年紀,所以……」他受到打擊了。「我知道你的感覺了,我想要顧好一切,不再留下遺憾,結果……對不起,我好像什麼都沒做好。」

  壓抑了很久的淚珠開始往下掉,她走到他面前,撫上他的頰,那麼瘦,瘦得讓她心痛。

  「阿懾,你知道嗎?你不是做得不夠好,而是做得太好,好到我看著你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好難過,覺得都是我不好,才會把你累成這樣。所以才想,也許我離開一陣子,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這些年來,我也有偷偷上台北去看你,每一次去都祈禱可以看到你精神飽滿的樣子,那我就能回家了,可……你還是很忙,我不敢再給你添麻煩,只好……其實我好想你……」

  「小甜!」拉住她的手,他把她攬進懷裡。「是我不好,讓你這麼擔心,對不起。」

  「我也不對,我應該留在你身邊,繼續跟你溝通,而不是一走了之。」她下去買早餐時,一直想著他說的話:男人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什麼不對?

  她懂了,就像她捨不得他受苦一樣,他也只是笨拙地愛著她,他們誰也沒對,誰也沒錯,只是用錯了溝通方法。

  「沒關係,只要我們的感情不變,就可以重新開始。」

  「阿懾……」

  「小甜……」

  這邊,小倆口甜甜蜜蜜、恩恩愛愛、卿卿我我……

  那邊,柳豐煩惱地抓著頭髮,爸爸跟媽媽和好是好事啦,但誰來告訴他,他今天到底要不要上學啊?




  峇裡島——

  柳懾履行了諾言,暫時放下工作和各式各樣的包袱,帶著田甜和兒子四處旅行。

  他們一路玩遍香港、泰國、馬來西亞……今天則來到了印尼峇裡島。

  田甜和兒子都玩得非常開心,這些地方她雖然常常帶團造訪,各處景點早逛膩了,但跟當領隊、要照顧一團旅客相比,和丈夫、兒子出遊卻別有一番滋味,相同的風景看在眼裡,也有了不同的樣貌。

  不過——

  「爸爸呢?」田甜從浴室出來,問已經穿好衣服急著想出去玩的兒子。

  柳豐指著大床上那團凸起。「又鑽回去睡了。」

  好像要把過去幾年沒睡足的覺補回來似的,柳懾最近越來越愛賴床,有時候明明已經把他叫起來了,但轉個身,他又爬回床上睡了。

  「我不是叫你看著爸爸,別讓他再睡著嗎?」

  「媽咪真的覺得我能管得住爸爸嗎?」拜託,他才六歲耶!只能眼睜睜看著爸爸擺爛。

  「厚,又要再叫一次!」田甜嘀嘀咕咕。「一個人的習慣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以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的,現在……一睡就像豬!」

  「阿懾,起床了!」她走過去,拉起他的棉被大喊。「起床了,太陽曬屁股,起床了……」

  柳懾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懾!」田甜用力搖他。

  柳懾照睡。

  柳豐在旁邊無聊地扳著手指玩,每天都要搞一次這種飛機,好煩啊!

  「阿懾!」田甜使出殺手鑭,飛身撲上他。

  「噢——」驟受撞擊,柳懾疼得直哼哼。

  「起床、起床、起床!」田甜坐在他身上,拉著他的衣服使勁兒地搖。

  然後該玩親親了。柳豐都看膩了,覺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可憐的小孩,每天早上都要看父母上演一場親密大戰。

  果然,柳懾一痛醒,雙手把老婆從身上抱下來,壓倒在床上。「小甜,你不能溫柔一點嗎?」

  「我很溫柔地叫了好幾百聲,你都不醒,哼!」她本性是很溫柔的,還不是被他磨的,現在只剩粗魯。「你活該!」

  「明明是你叫我多休息的,聽你的話也不對嗎?」一部分的原因是聽話啦!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些年老太多了,想多睡一點美容覺看能不能補回來。

  「我叫你多休息,沒叫你變成豬。」

  「敢說老公是豬,請家法!」俯下身子,用力吻住她。每天一吻,強身健體、幸福又美滿。這是柳懾找回妻子後的一大發現。

  「晤……」甜膩的呻吟逸出鼻端,她雙臂勾住他的脖子。

  四唇緊貼、兩舌交纏,熱情像火焰一樣在客房裡燃燒。

  柳豐坐在床前踢腿打拍子,數滿一百聲,悄悄撇過頭瞄一下大床,還在親。他趕快再轉回頭,重數一百聲。

  然後,一百、兩百、三百、四百……

  厚,爸爸跟媽媽到底還要親多久?他還想去參觀木雕廠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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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2:1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我寫過很多女人真命苦的故事,還沒寫過男人命苦的。

  我承認,因為痛恨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骨子裡有些重女輕男。

  也因為本身是女人吧!比較能體會女人的辛苦,對於男人……其實反省一下,我好像也很喜歡強人所難的。

  喜歡他工作有成就,認真的男人最英俊;喜歡他溫柔體貼,把我擺在第一位;喜歡他主動幫我做家事,讓我永遠可以做大小姐;喜歡他重視我家人,如同重視他家人一樣。

  這樣的要求多不多?

  我自己在工作的時候,絕對不許別人吵,誰敢吵,打他。

  但是我常常在對方工作時吵他。

  要對方以我為主的同時,卻忘了在他以我為主後,也漸漸失去了認真專注工作的那份魅力。

  我抱怨無法同時顧到他家、我家、我們的家、還有工作。我是人,不是神,無法蠟燭四頭燒。

  每次想到要顧及這麼多,恨不能把自己切四塊,於是我說,我絕不結婚,除非我腦子進水,才會自找罪受。但是我會希望他能顧及這麼多。

  這樣想想他很可憐,對不?他也不是神啊!而我也不能把他切四塊,他家丟一塊,我家丟一塊,工作場合丟一塊,我身邊再丟一塊。

  他抱怨,於是我反省,然後這個故事生出來了。

  我有一點想把書名取做「男人真命苦」。不過我把男人跟女人所需付出的人生成本、社會成本算一算,決定還是女人比較辛苦,因此,它叫:《愛情點錯兵》。

  光每個月一次的MC就教我想殺人了,讓男人也每個月受一次罪,我就承認他們辛苦,至於其他的事,大家半斤八兩,你抱怨,我會想,繼續地過著自我的生活,我只說我會想,沒說我會改……最多就收斂一點嘍!

  先聲明,我未婚。和他是因為相親而交往的,但是我不想結婚。

  我叫自己相親專業戶,咱嘉義的鄉親就是熱情,哪家的女兒年過二十五未嫁(我當然不止二十五),諸親好友就會卯起來牽紅線。

  我相過同學的哥哥,然後在相親會場上跟失聯許久的同學共溫小學情誼,至於她哥哥,對不起,忘了。

  我相過朋友的二伯,然後第二天去跟朋友吃飯,朋友說她單身許久的二伯終於找到春天,兩個人嘰哩弧啦、嘰哩呱啦……結果發現原來那個春天是我。

  也曾到過相親會場卻滿心納悶,這個人不是上星期才相過,幹麼再相一次?抱歉,我錯了,他今天是陪他弟弟來相的,主角是隔壁那位,我認錯人,尷尬。

  我曾在三年前相過一個,三年後對方要求再相一次,原來他尋尋覓覓,發現第一個相的比較好,想再看一次。我覺得自己真像肉攤上的豬肉。

  我曾經相過一個,一星期後打電話來問,我們訂婚好不好?因為這樣要出遊、幹什麼都比較方便,我跑得比飛還快。對方跑去罵介紹人,說女方根本沒結婚意願,否則幹麼不先訂婚,又沒有強迫結婚,只是讓關係確定而已,他們家老大、老二、老三都是這樣相親、訂婚、一個月後結婚的。我受教了。

  我相過對方直接告訴我,基於優生學,他希望老婆最少一六五,我太矮,所以謝謝,不必再聯絡。

  我曾經差點跟同一個人相三次,分別是阿姨、鄰居和我的保險經紀人介紹……至今依然不解,三個生活圈子截然不同的人,怎麼會認識同一個人,還不約而同要介紹給我?嘉義太小?有可能。可是人家在台中上班啊!這是個神聖的謎。

  我相過……七牽八拐,原來對方是我表哥。這不是相親大會,是認親大會。

  我相過……太多太多,有趣的、難堪的、好玩的、尷尬的,自己都數不清。最後我投降,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再稀奇的都能遇到。然後小小悲傷自己寫的故事居然不能比現實生活更離奇,我去牆角反省。

  我的相親經驗以前也寫過,不過那時的經驗尚無現在多,這種東西果然需要靠累積。但我累積它幹麼?繼續在牆角畫圈圈。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自己去交男朋友,非要人家介紹?其實無關內向、外向問題,也不是成天待在家裡的奼女,純粹是懶,沒有人在後面推,我直接變豬。

  有朋友問我,小說寫久了會不會太夢幻,連現實生活都像在夢中,盼望著多金總裁、白馬王子,擁有權勢、名利、地位,一躍成為社交界新星,從此步入名媛貴婦之流。

  拜託喔!就因為小說寫久了,夢幻都用在故事裡了,現實生活中,我們比誰都看得清楚,起碼我認識的幾位同行都是如此。

  我們理智地編著夢,自娛而娛人。但不會白癡地以為王子與公主一定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沒有付出,不會有幸福。

  而且我超討厭豪門夜宴那種表面上笑著、私底下鬥心機、大家比名牌、比金錢……那種只有外表奢華美麗的東西。

  我以前當領隊時服侍過太多這種有錢人了,進入免稅商店,好像所有東西都不用錢,刷卡不眨眼,隨便一買就是幾十萬。

  一團二十個人,甲跟乙的房間絕對要安排在不同樓層,丙跟丁一路冷嘲熱諷,戊和已總要搶同一種東西,如果只是百貨公司的商品,那還OK,偏偏他們連去按摩都非指定同一個師傅不可……整團人從頭比到尾,我是一路擦著冷汗回國的。

  之後他們說這一趟玩得很高興,開PARTY慶祝,請我去,我死都不去。你們鬥得很快樂,我可一點都不開心(個人經驗而己,我想好的也是有,不過我恰巧遇到麻煩的,於是留下先入為主的觀念,覺得有錢人就是難侍候,堅持不作麻雀變鳳凰的美夢)。

  後來我老闆跟我說,我沒去太可惜了,他認識了很多民代、總經理、董事長什麼的,又接了一大筆生意。不過他有包紅包給我,算是獎勵我幫公司賺了錢。

  但是他問我要不要帶接下來的團時,我跟他說謝謝,請給我老人會的團。我喜歡阿公跟阿嬤。

  最後,我沒有帶到任何一團,因為一星期後的某天,我下班回家看新聞,發現我老闆被警察抓了,說是涉嫌詐欺;而且他已經被通緝很久了,連身份證都是假的,還用這個假身份去申請營利事業登記證,足見假證件製作之精良。

  那一個月我白做工了,沒領到一塊錢薪水,我老爸還問我,今年尾牙要吃自己喔?

  嗚,這是在傷口上撒鹽,我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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