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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蟾著述甚多,保存在明《正統道藏》中的有《玉隆集》、《上清集》、《武夷集》、《靜餘玄問》、《海瓊白真人語錄》、《海瓊問道集》、《海瓊傳道集》、《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集注》、《玄珠歌注》等。《道藏輯要》收有明萬曆年間何繼高所編《瓊琯白真人集》。本文即根據白玉蟾的著作來探討其道教思想。
一、‘至道在心,即心是道'
道教中人皆以‘道'為最高信仰,但對‘道'的體認則不盡相同。早期道教主要是從宇宙生成論的角度去體認‘道',以‘道'為宇宙萬物的最終根源。從這一思路出發,他們對‘道'的體認主要是依據老子《道德經》中‘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的說法,認為‘道'即是‘虛無'。當然,這個‘虛無'並不是什麽也沒有,而是說它無形無象,沒有任何具體的規定性。從宇宙論的角度體認道,常常需要說明‘道'與元氣的關係。在這個問題上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道'生元氣,一種認為‘道'即是元氣。南北朝以後,中國哲學的核心問題由宇宙論轉到了本體論,道教徒也逐漸從本體論的角度來體認‘道'。他們認為,‘道'既是萬物的本原,又是萬物的本體,‘道'化生萬物後,也就作為萬物的本體內在於萬物之中。他們主要繼承了《南華真經》‘道無所不在'的思想,認為萬物皆有道性。隋唐以降,道教中人往往既從宇宙論的角度談論‘道',又從本體論角度談論‘道',把二者綜合在一起。白玉蟾即是如此。他認為,人生世上,欲求解脫,必須進行修煉。而修煉則須識‘根',亦即知道萬物和人從何而來。他在《玄關顯秘論》中說:‘若要煉神煉形,須識歸根複命。……若人得知真實處,則歸根複命何難也。故曰:虛無生自然,自然生大道,大道生一氣,一氣分陰陽,陰陽為天地,天地生萬物。'從這段話看,‘大道'之前似乎還有‘虛無'和‘自然'兩個階段,其實不然。從白玉蟾在別處的一系列論述看,‘虛無'、‘自然'實為‘大道'的同義語。如《鉤鎖連環經》言:‘道即法,法即術,術即虛無,虛無即自然。'關於‘道'的性質,白玉蟾也主要是從否定的角度來說明的。如說‘道本無名,近不可取,遠不可捨,非方非圓,非內非外',‘道無聲色,道無相貌,道無古今,道無往來',等等。總之‘道'超越了一切具體物質的屬性,相對於具體物質的‘有'來說,‘道'便是‘虛無'。
白玉蟾認為,‘道'既是萬物生成的根源,又作為萬物的本體而普遍存在於萬物之中。萬物不是‘道',但萬物都顯現‘道'。他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來說明這個道理:‘譬彼日月現於眾水,日月之光本無彼此,隨水而生,逐眼而現。一水千眼,千日千月;一水一眼,一日一月;千水一眼,一日一月;千水千眼,千日千月。'這就是說:日、月本來衹有一個,但其影子卻能投射到眾水之上,於是眾水中便有了千個日、月;這千個日、月實質上又都衹是一個日、月的投射。所以說:‘一為無量,無量顯一。'白玉蟾對本體與現象關係的這種理解,無疑受到了佛學和宋代理學的影響。
‘道'既無形無象,不可言說,那麽人如何才能認識它呢?白玉蟾提出:以心契之。他說:‘此道,視之寂寥而無所睹,聽之杳冥而無所聞,惟以心視之則有象,以心聽之則有聲。'是故,‘道融於心,心融於道'。關於‘道'與心的關係,白玉蟾認為,人稟‘道'而生,‘道'落實到人身上,就是人的心。因此,他把‘道'與心直接等同起來,主張‘至道在心,即心是道'。‘道'生萬物也就變成了心生萬物。他說:‘人之一心而流出無窮無盡之法',乃至‘法法從心生,心外無別法'。
從唐代以來,道教中人即明確地把‘道'與心聯繫在一起,如《太上老君內觀經》說:‘道者,有而無形,無而有情,變化不測,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則為神明,所謂心也。所以教人修道則修心也,教人修心則修道也。'這相對於早期道教注重煉形,希求肉體長生的思想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變化。從此,注重心性煉養,追求靈魂成仙,成了道教教義的主旋律。白玉蟾的思想,即代表了這種主旋律。
二、‘元神本不死'
白玉蟾承唐宋以來道教思想的主流,否定了傳統的肉體成仙說,力倡靈魂成仙說。在他看來,在人的肉身之中,還有一個‘真身'。這個‘真身',是稟道而來的生命根本,它是不生不滅的。白玉蟾說:‘人之生死空自爾,此物湛寂何傷焉?'這個‘真身'實即相當於其他宗教所說的靈魂。白玉蟾稱之為‘元神'。此物乃人生命的主體,所謂‘神存而生,神去則死;……人不能自生而神生之,人不能自死而神死之'。它本身是可以永存不朽的,所謂‘元神本不死'。但人自有生後,情牽物引,元神蒙上了‘灰塵',人也就逐漸喪失了自己的本來真性。因此,修煉的目的就是掃去這些‘灰塵',使元神複歸先天之本來面目。亦即所謂‘歸性根於太始,反未生之已前'。這樣,修煉的關鍵就是煉心,衹要心無雜念,湛然常寂,元神也就能恢復本來面目。因此,所謂煉丹,實即煉心。白玉蟾即明確地說:‘丹者,心也。心者,神也。陽神謂之陽丹,陰神謂之陰丹,其實皆內丹也。脫胎換骨,身外有身,聚則成形,散則成氣,此陽神也。一念清靈,魂識未散,如夢如影,其類乎鬼,此陰神也。'陰神類乎鬼,陽神才是仙。修煉到‘陽神出殼',也就是成仙得道了。
三、‘形固則神全'
白玉蟾雖然否定了傳統的肉體成仙說,但他在修煉方法上,仍然堅持了傳統的形神兼顧思想。形神關係在內丹學中就是性命關係。命即人之形體中的精氣,性即人之神。白玉蟾認為,欲求成仙,必須性命雙修。他說:‘性、命之在人,如日、月之在天也;日與月合則常明,性與命合則長生。'在性命關係上,白玉蟾說:‘命者,因形而有;性則寓乎有形之後。五臟之神為命,七情之所繫也,莫不有害吾之“公道”;稟受於天為性,“公道”之所繫焉。故性與天同道,命與人同慾。'這種關係,有似於理學家朱熹所說的‘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的關係。因此,修煉者必須先煉形,從改變生理‘氣質'入手,為修煉心性打下物質基礎。白玉蟾說:‘夫修此理者,不若先煉形。煉形之妙,在乎凝神。神凝則氣聚,氣聚則丹成,丹成則形固,形固則神全。'
在修煉原理上,白玉蟾主要應用了傳統的‘天人合一'論。他認為,‘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所以,人應當‘效日月之運用,與天地以同功'。其《陰陽昇降論》說:‘人受沖和之氣,以生於天地之間,與天地初無二體。天地之氣,一年一週;人身之氣,一日一週……人能效天地橐籥之用,沖虛湛寂,一氣週流於百骸,開則氣出,闔則氣入;氣出則如地氣之上昇,氣入則如天氣之下降,自可與天地齊其長久。'具體做法是按宇宙運行之‘機'來修煉體內的精氣神,使之結成金丹。他說:‘惟太上度人,教人修煉,以乾坤為鼎器,以烏兔為藥物,以日魂之昇沉應氣血之昇降,以月魄之虧盈應精神之衰旺,以四季之節候應一日之時刻,以周天之星數應一爐之造化,是故採精神以為藥,取靜定以為火,以靜定之火而煉精神之藥,則成金液大還丹。'。
白玉蟾在《丹法參同十九訣》中勾勒了內丹修煉的大致過程:(1)採藥:下手築基,先收攝身心,令神凝氣聚。(2)結丹:意念專注一處,用志不分,氣亦隨之聚結。(3)烹煉:肺液周天運轉而入口,化為甘津,潤洽全身。(4)固濟:忘形絕念,腎水心火自然相濟。(5)武火:奮迅精神,驅除雜念。(6)文火:專氣致柔,含光默默,溫溫不絕,綿綿若存。(7)沐浴:洗心滌慮,真氣自然NB336蒸全身。(8)丹砂:煉精將成,已有丹質。(9)過關:大藥煉就,精盡化。(10)分胎:藥成分化。(11)溫養:一心內守,則大藥自熟。(12)防危:大藥過關服食,唯以一念不散為要。(13)工夫:朝收暮採,日煉時烹。(14)交媾:念念相續,打成一片。(15)大還:對景無心,晝夜如一。(16)聖胎:保養元神,凝結聖胎。(17)九轉:火候已足,陽神自現。(18)換鼎:陽神出殼,化身億萬。(19)太極: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四、‘於“忘”之一字上做工夫'
白玉蟾認為,無論煉形還是煉神,均須以心為主宰,因此,修煉的關鍵在於調心。他說:‘形以心為君,心者神之舍,心寧則神靈,心荒則神狂。'那麽,如何才能保持心靈的寧靜呢?白玉蟾提出,以‘忘'字為訣要。他說:‘如能味此理,就於“忘”之一字上做工夫,可以入大道之淵微,奪自然之妙用,立丹基於頃刻,運造化於一身也。'他把內丹修煉明確劃分為初中上三關,初關煉形,中關煉氣,上關煉神。要過這三關,必須能‘忘'。他在《快活歌》中說:‘忘形養氣乃金液,對景無心是大還。忘形化氣氣化神,斯乃大道透三關。'如何是‘忘'的境界?心中無物即是‘忘'的境界。白玉蟾說:‘無事於心,無心於事,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知心無心,知形無形,知物無物,超出萬幻,確然一靈。古經云:生我於虛,置我於無。是宜歸性根之太始,反未生之已前。藏心於心而不見,藏神於神而不出,故能三際圓通,萬緣澄寂,六根清淨,方寸虛明,不滯於空,不滯於無,空諸所空,無諸所無,至於空無所空,無無所無,淨裸裸,赤灑灑地,則靈然而獨存者也。'從這段中明顯可以看出《清靜經》的影子。可見,保持心靈的清靜,始終是道教修煉的主要方法。
白玉蟾還在《隱山文》中通過討論何為‘真隱'來闡述‘忘'的境界。他認為,善隱山者實際上是善隱心者,其樂不在於山,而在於心。衹有做到對境無心,對心無境,超越了對境相的意識分別,方能不依賴於外物而自得其樂。‘若夫人能以此心自立,雖園林之僻者亦此心也,市井之喧者亦此心也,不心乎逃其心之喧,適其心之慾。'這種以萬境為自心,真心不迷亂的人,才叫做‘真隱'。因此,白玉蟾所提倡的‘忘'字訣,實為擺脫外物之累,保持心靈自由的有效法則。
五、‘內煉成丹,外用成法'
白玉蟾既得張伯端一係內丹傳承,又得神霄派雷法傳承,在兩個方面都十分精通。因此白玉蟾主張將符籙道法與內丹融合起來,以內煉成丹為外用符籙之本。他在《玄珠歌注》中說:‘內煉成丹,外用成法。'此所謂‘法',即指雷法符咒之術。白玉蟾從內丹學人身一小天地的天人合一論出發,認為雷法中所祈禱驅役的雷部將吏神鬼,其實皆是自己的精氣所化。既然神鬼皆精氣所化,那麽作法者便可以用自己的元神去宰製役使他們。為什麽?因為‘萬神一神也,萬氣一氣也。以一而生萬,攝萬而歸一,皆在我之神也。'天地之神與我之神是一,天地之精氣與我之精氣是一,故我之神可主宰役使天地間精氣所化之神。《玄珠歌注》中說:‘雷神亦元神之應化也,人知動靜,則通天徹地,呼風召雷,斬馘邪妖,驅役鬼神,無施不可,即所謂“將用自己元神”也。'
白玉蟾認為,不僅雷法中所役使的將吏神鬼乃自己元神,而且行持雷法所生之雷霆雨暘也具足於自身中。《玄珠歌注》云:‘五雷者金木水火土,在人乃心肝脾肺腎,五相激剝,便有五雷。'所謂雷霆雨暘,無非是五行之相激相蕩而生,內外五行之既然相應一體,則衹要按一定目的用元神主宰自身陰陽相交感,便能感召自然界的陰陽五行之相交蕩,形成實際的雨暘雷電。《玄珠歌注》述作法祈雨禱晴之要說:‘雨者腎水也,運動自己陰海之,遍滿天地,即有雨也;晴者心火也,想遍天地炎炎大火,燒開自身宇,乃晴也。'正所謂‘吾身之中自有天地,神之外更無雷霆,若向外求,畫蛇添足,乃捨源求流,棄本逐末也。反求諸己,清靜無為,頤神養氣,患道不完法不靈耶?'
既然道以自己元神為本,那麽,衹有通過內丹修煉,積精聚氣,煉氣化神,元神才能用之不竭。《玄珠歌注》說,倘不修煉,‘精耗散,神何所養?喪亡可待,何法能為!'若內煉有成,積精生,積生神,‘精神全,何法不靈'?因此,‘向外求神,實非明理,空將酒物祭祀神明,真耗散,外神不靈'。這反映了白玉蟾對舊符籙派衹重科教儀式傾向的批判和改革。
六、‘天下無二道'
北宋時期的道教對儒、佛的融合有了進一步加強,三教合一是道教思想發展的總趨勢。白玉蟾少年曾飽讀儒典,對儒家的綱常倫理之學是熟諳於心的。宋代大儒朱熹曾隱居武夷山,白玉蟾雖無緣得見,但他在《朱文公像疏》和《讚文公遺像》兩文中對朱熹推崇備至。白玉蟾與佛教禪宗中人也過從甚密,對禪學深有所得。在《海瓊白真人語錄》中即保留了不少禪師式的機鋒對答。如有人問:‘大道本無物,如何可譬喻?'白答云:‘談河不濟渴。'又有人問:‘大道無情,因甚卻運行日月?'白答云:‘雲來山裹帽,風起樹搖頭。'又,士云:‘如何是太上第一義?'白答云:‘急急如律令。'士云:‘疑殺天下人。'白云:‘為有五湖無范蠡,致將幾杖賜吳王。'從其回答問題來看,真是深得禪宗三昧。
白玉蟾認為儒、釋、道三教均統一於‘道',所謂‘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三教聖人均教人以心契‘道',覺知‘心即是道'。契‘道'之心,乃是‘無心'之心。白玉蟾說:‘無心則與道合,有心則與道違。'所謂‘無心'之心,指在內煉靜定中,脫落了意識,停息了念頭,忘我忘物的直覺體驗。白玉蟾認為這種契合於‘道'的‘無心'之心,便是三教聖人所同證,是三教共同之源,自信‘以此理質之儒書則一也,以此理質之佛書則一也,所以天下無二道也。天之道既無二理,而聖人之心豈兩用耶?'這種三教同源一致論,為此後的無數道教中人所認同,成為宋元以來道教思想的主流。
綜上所述,白玉蟾總結和發展了張伯端一係的內丹學,提出即心是道,倡導性命雙修、內丹與雷法結合,主張三教合一,對道教思想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注釋:
《道藏》第33冊第141—142頁。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下同。
《道藏》第33冊第151頁。
《道藏》第33冊第142頁。
《道藏》第33冊第152頁。
《道藏》第33冊第115頁。
《道藏》第4冊第624頁。
《道藏》第33冊第130頁。
《道藏》第33冊第113頁。
《雲笈七籤》卷17。
《道藏》第4冊第783頁。
《道藏》第4冊第618頁。
《道藏》第33冊第153頁。
《紫清指玄集·性命日月論》,見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道藏精華錄》本。
《道藏》第33冊第129頁。
《道藏》第4冊第619頁。
《道藏》第33冊第130頁。
《道藏》第33冊第152頁。
《道藏》第33冊第144頁。
《道藏》第29冊第234頁。
《道藏》第33冊第111頁。
《道藏》第29冊第235頁。
《道藏》第29冊第236頁。
《道藏》第29冊第239頁。
《道藏》第29冊第238頁。
《道藏》第29冊第237頁。
《道藏》第33冊第127頁。
《道藏》第33冊第128頁。
《道藏》第4冊第624頁。
《道藏》第4冊第625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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