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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鈺己三天未曾回到東宮,打石隨他去見皇上,也無任何消息傳回,高月心情不定的多次派人去打探消息,但卻無隻字片語傳回。
到了第四日,她已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親自去了龍延殿。
當她終於見到他由殿內走出的那一刻,立即教他的樣子驚得說不出話。
他向來光華如玉的容顏仿佛蒙了層烏雲,眼內紅絲密佈,整個人憔悴不堪,全身散發著一股深沉的哀傷。
「您一直侍奉在皇上身邊,難道都沒歇息過嗎?」高月心疼的問。
他默默的點頭,看著她的眼神竟是千絲萬縷,目光複雜。
她微訝。「太子,您——」
「你先回去吧,晚些時候會有消息送到東宮。」他面無表情的吩咐著,眼裡有著罕見的寒意。
怎麼說沒兩句就要她走,好歹告訴她現下的情形,好教她放心呀。
「我問您——」
「什麼都別問,回去吧!」他冷冷的打斷她的話。
她有點兒錯愕,不由得傻立著。
「你沒聽見太子說的,他要你離開嗎?這裡並不需要東宮的女官!」由殿裡驀然走出來的劉潔兒嘲諷的瞟了她一眼,目光綿裡藏針。
高月眉頭鎖起。漠非劉潔兒這幾天都陪在他身邊嗎?她略微吃驚的望向豐鈺,貝跳神情莫測,她一時半刻也分不清他是什麼意思,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什麼解釋也沒有。
劉潔兒瞪著她的眼神越發像飽含毒液的毒針,令人膽寒。「這是龍延殿,不容閒雜人等進出,你不走,難道想要太子派人拿你?」她氣焰囂張的道。
高月僵住了,只見站在一旁的豐鈺眼底飛快閃過一道冷光,,卻不發一語。他竟連句相護的話也沒有?這算什麼!她不敢置信的扭過頭,心中有氣。
「太子要下官回去,下官這就回去,沒必要讓劉小姐發號施令吧!」她氣惱的說。
豐鈺眼眸更為深沉。「高女官,本太子要你即刻就回去的話,你當成耳邊風了嗎?」他終於再度發話,但卻是加重語氣的指責她。
她心頭一驚,他從不曾拿太子的身份威勢對待她,可今日竟然在劉潔兒面前擺出來了。
這是要讓她在她面前難堪嗎?
抬眼見到劉潔兒那得意傲慢的臉龐,高月委屈的垂下面容。幾天前劉潔兒送皇后手諭的事,她雖並未親口告訴他,但東宮裡其他的人應該也會向他稟告,她以為他會護著她的,顯然她錯了!
她忍住委屈和怒氣,規矩的朝他以及劉潔兒行了標準的宮禮,白著臉的離開他們的跟前。
什麼嘛?跟著劉潔兒在一起三天,連個消息也不給,還擺臉色給她看,他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他要她回東宮等消息,等什麼消息,難道是等他與劉潔兒的好消息嗎?
真是嘔死人了!
一肚子氣,高月用力踏著腳步往前行。早知道就不來探他了!
搞得好像是她壞了他的好事似的,過分!她心裡酸得不得了。
「高女官!」
才轉出龍延殿,『她聽見有人喚她,是打石,他正奔向她。嚇,他來得正好,她正好問清楚,那人到底哪裡不對勁,為何拿她發脾氣?
「打石,我問你——」
「高女官,有問題您也先別問!」他在她面前打住身子後,馬上截斷她的話。
沒料到連打石也這麼對她,她呆了半晌。
「高女官,奴才不是奉太子之命來的。」他神情古怪,一開口就強調。
她眉心一寸寸收攏,心思也跟著發沉了。
「是打石自個兒有些話想先讓您知曉,只是希望說了您別吃驚……」他眼神機警地不斷張望四周。
高月眉頭蹙得更深,默不吭聲,知道情況可能不太樂觀。
「主子也是不得己的,您應該要體諒他,皇上、皇上就在兩個時辰前……駕崩了……」
*
隔日有消息傳回東宮,不,應該說是皇后下詔廣布天下,皇帝病重,太子需得立即迎妃為皇上沖喜,盼能挽回垂危的天子之命。
太子迎妃這事原無爭議,只是妃子人選出人意料,並非原先皇后中意的尚書之女劉潔兒,而是平定北國的功臣陳敬之女陳芝貞,至於劉潔兒,皇后下旨冊封為太子側妃,豐鈺太子一口氣立下兩妃。
高月打從昨日回來後,便將自己鎖在房裡。這就是豐鈺要她等的消息?
還真是個好消息啊!
她的神情麻木,心卻像教人割開一道血口,好痛,血仿佛從心裡蔓延出來。
他說過不負她的,終究還是做不到!
癱坐在床上,她緊緊捂住嘴,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出,指縫中細細傳出嗎咽的哭聲。
清俊男子走了進來,眼中刻畫著深切的痛、眸中盡是無力挽回的哀傷。
「小月兒,我對不起你。」他眼底的悲傷如江水奔騰,只能竭力克制卻無法完全隱住。
他的話像一根刺,刺得她宛如遭受到鑽心之痛。她搖了搖頭,朝他綻出一朵蒼白的笑花。
「不用這麼說的,這是你應該做的決定,你沒有做錯!」她將酸楚埋進心中,藏進血流裡,任其逆流成傷。
皇帝駕崩之事目前仍被隱瞞,消息鎖在深宮之中不得走漏分毫,因為申璟的禁軍就守在城外,一旦天子駕崩,必將立即引兵奪位。
因此,他得尋求有兵權的重臣相勸,而那人便是陳芝貞之父陳敬將軍,這也就是他為何割捨劉潔兒立陳芝貞為正妃的原因。
那劉潔兒大概作夢也沒想到,會有一個更強而有力的女子冒出來奪走她的皇后之位,這會兒該是氣得跳腳了。高月愴然一笑,而她自己呢?又何嘗不是為這變化而震愕。
豐鈺緩步走至她身邊,似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吐不出來,只能怔怔望著她。
「身為帝王,為了社稷,為了天下,您做了一個非常好的決定,我……」她輕顫地撫丘他毫無血色的臉龐。「我……不怪您。」
這句話像是一把刀,頓時插入了他的心肺!
怪他吧!若小月兒肯大聲對他咆哮,那表示他還有希望,若她能像往常一樣痛駡他,更能教他安心,可是,她輕輕的一句原諒……他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天地都為之變色,變得黯淡無光。
「小月兒……」太過害怕,他喉頭滾動,連話都說不清。
她冰冷的手指撫上他的唇,臉上依稀有著淺淺笑容,那笑容卻教他顫慄不安。
不要,他不要留不住她……
「我相信太子能順利即位的,等您繼位立後的那一日,我就會辭去女官一職,回去照顧我那大嗓門的爹,將來若有機會,我也會進宮來探望您的,到時候您可別耍天子威風不見我了。」她淚顏含笑的說著。
是誰說笑中帶淚最是美?這樣的美確實絕倫,但卻生生刺痛了他的雙眼。
她果然要離去了,他無聲的凝視她,就如同在看著即將失去的無價之寶。
「這幾年太子幫我在畫作上題了不少字,這會兒沒了工作,光靠爹那點薪俸度日太辛苦,這批有御筆真跡的墨寶正好讓我可以發一筆橫財,貼補家用,這就算是您給我的退職俸吧……」
豐鈺紅著眼眶的注視著眼前努力笑得燦爛的人兒,她不知此刻她的一顰一笑對他來說,都是點點心痛。
他絕望的眼神看不到一絲光明,他終究失去了她,失去了高掛在天邊、最心愛的小月兒……
難道,他誓言想擁有的人真留不住了嗎?
留不住了嗎……
為何她就不能為了他妥協?
「豐鈺,我愛你!」倏地,他心神一震,眼中燦若明星。
他沒聽錯,沒聽錯?
小月兒像是很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可是她說出口了,他欣喜若狂,這意思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從太子大年初一特地為我送來紅包時……也許是馬車裡你差點吻上我時……又或者,是從我被設計成為東宮女官那時就開始……或是更早,早在井底初識的那一刻起……我也不能確定,但卻不想隱藏不告訴你,因為說了,至少在最後的時候,對你、對我自己都沒有遺憾。」
最後的時候……他的眼神刹那間如星辰隕落,胸口的疼痛更勝前一刻。
「豐鈺,你只要想著,高月曾經愛過你,這樣就夠了,你不要遺憾,不要不舍喔?」
一滴淚劃過他臉頰,他的心,徹底碎裂了!
第十章
皇帝駕崩之事終於公開。
金碧殿上,天朝的新帝登基,鼓樂齊鳴,百官齊拜。
豐鈺明黃龍袍加身,也已正式稱帝。
他立於大殿之上,雙目炯炯的直視前方,他的皇后,鳳冠彩服,一步一步踏著蓮步而來,陽光下,他的笑容越擴越大,是真心歡喜,他等這一刻等很久了,終於迎娶到心愛的人兒,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嗔怒嬌憨,所有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那麼的完美,比起他身後皇位,他更眷戀眼前緩步走向他的女子,小月兒……他、心愛的小月兒……
當女子終於落定在他眼前,在燦亮不可逼視的陽光下,他的笑容驀然消失在眼底……在唇邊……
高月專心地揮筆描畫著一株又一株的蘭,今日的登基立後大典上,她沒去瞧他的龍袍丰姿,以及他帝后並肩的模樣。
她已辭官,如今的她無官一身輕,想不到這句話有一天也能用在她身上,她自嘲著。
他終於順利即位,成為這天朝的主人了。
她為他高興,為他欣喜,也為他擔憂,即便目前順利即位,那申環依然虎視眈眈的覬覦他的一切,他若想安下、心來享太平,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姐,宮裡有人來。」
小菊兒已出嫁,但仍住在府裡,在高月回府後繼續伺候她。
持筆的手不穩地晃了一下,筆尖上的一滴墨瞬間潑染在紙上,破壞了一幅幾近完成的高潔孤蘭。
小菊兒見狀吃了一驚。「小姐?」她連忙想上前搶救,才剛伸出手,高月便攔住了她忙亂的手。
「不用忙了,這幅畫救不回來了。」高月苦笑。只不過是聽說宮裡派人來,就這麼沉不住氣,緊張到連畫也給毀了,她竟是這麼沒用!「是打石來了嗎?去請他進來吧。」她歎息道。
小菊兒可惜的瞧了瞧那幅半毀的蘭。「是。」小姐猜得還真准,馬上就知道是誰來了。
片刻後,打石獨自進門,小菊兒貼心,知道這打石定是為皇上傳話來的,不便打擾,於是退下,就連周邊奴僕也一併打發走了。
「奴才給高小姐請安。」他一見面就行了大禮。
「打石公公現在可是宮裡的總管大太監,我己無宮階,你用不著對我行禮。」
高月笑說。
打石猛搖頭。「要的,要的,在小姐面前奴才哪是什麼大總管,這些年要不是小姐關照,主子哪能對奴才這般信任。」他說的是真話。
他是太后的人,當初皇上讓他跟在身邊,卻不信任他,沒拿他當心腹過,直到高月力挺他後,皇上才逐漸對他放心,而他自己也痛下決心的與太后分割,太后還因此要治他,虧得還是高月相助,要求皇上出面保住他,太后才肯罷手,否則他也許小命早沒了,哪還有今日大總管的風光。
「咱們是老朋友了,就不興宮裡那套行禮功夫了!打石,你來是為了看老朋友的,還是有任務而來?」她臉色忽地黯淡了不少。
打石深深望了她一眼,「今天是皇上登基之日,宮裡正忙著,若無皇命,又怎能出宮探望老友。」他別有深意的說。
高月眼睛裡略略起了絲波瀾,隨即又隱沒消失。「他有什麼話要你轉告嗎?」
她幽幽的問。
打石看著她,眼神似憐憫又似無奈。「您還不願意原諒主子嗎?他是迫於無奈才這麼做的,否則他不會負您。」
她眉頭緊鎖。「他以為我還在怨他嗎?」她反問。
「不是嗎?不然您又怎麼會辭官不見他,主子他……很思念您。」
心弦一緊。「別說了。」她不想聽到這些。
「您明知主子的心思,為什麼不能成全他?」他不肯停下的繼續說。
「夠了,打石,是那男人派你來做說客的嗎?」
打石終於沉默了,但半晌後又道:「皇上的意思是,他想封您為貴妃,希望您能答應。」他說出皇命。
「什麼,貴妃?」她幡然色變。
他立刻在她面前跪下。「小姐,奴才求您了,主子不能失去您,您就行行好,答應入宮吧,只要您願意入宮,主子絕不會虧待您的——」
「住口!」她握緊了拳頭,一臉憤怒。
「小姐……」
「不可能,我不可能入宮的!」她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可能?主子愛您,就只愛您一人,您會是後宮裡最受寵的一個!」
「但不是唯一的一個!」她吼出。
他張了口,頓了頓,「貴妃僅次於皇后,等局勢穩定,說不定將來——」
「打石,你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倏然疾言厲色起來。
打石愕然住嘴,這才猛然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說了什麼話。「奴才……只是說了主子心裡的話。」
「既是心裡的話,就是不能說的話。打石,皇后既已是皇后,任誰也不能覬覦她的位置,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以後休要再說,我也不想聽,你回去請皇上保重龍體,善待皇后,我與皇后有過一面之緣,贈絹之情我沒有忘記,她會是個好皇后,請他珍惜。」
「您就真這麼狠心?」打石忍不住問,還有許多話想說。
淚水迅速湧進她的眼眶。「是的,他一直知道我的想法,不會怪我狠的!」
「可是奴才會怪,您都沒見主子自從決定立後那天起變得有多失魂落魄,主子是真痛苦,若不是因為——」他話到一半又硬生生斷下,沒有將話說完。
她抹去眼淚,「我知道他的苦衷,為了天下這是他必須承擔的,也唯有如此他才有活路。」
「主子不只是為了自己,他還——」他又停住了。
高月瞧著他幾次的欲言又止,起了疑惑。「打石,你想說什麼,為什麼不說清楚?」
「奴才……唉,奴才沒說什麼,只是苦水攪了胃,為主子傷心,主子他太孤單了……」
她胸口又疼起來。他的孤單,總是她最心疼之處,往後高處不勝寒,他更孤寂了,他的笑容是不是會更落寞了?
「打石,莫要怪我,我何嘗不苦,只是我要的男人是能為我捨棄一切的人,可這不包括能為我捨棄天下的男人,這天不太沉重了,非我所能承受,我命中註定與天子無緣,所以請皇上放棄接我入宮的念頭,我不會接受的。」她沉痛的說。
打石一臉悲傷。「您不進宮,那主子、主子可怎麼辦才好啊?」他憂主心切,跪在地上求她,始終不願起身,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
豐鈺半倚靠在龍椅上,打石就跪在他跟前。
「她拒絕了?」他的聲音乾澀,眼睛下方有著一片長長的陰影。
「是的,都怪奴才不好,勸不了小姐,都怪奴才!」打石難過的回話。
他喟歎,眉眼間染上無盡憂鬱。
「朕早知道她的答案,要你去一趟不過是圖個死心,你起來吧。」
打石這才擦著淚的爬起。「皇上,您為何不告訴小姐立後真正的原由?說不定她會願意——」
豐鈺擺擺手,「都做了,告訴她這些做什麼,徒讓她難受。」
「那您的難受就沒人憐憫了嗎?」他為主子不平起來。
無奈的歎口氣,他揮揮手道:「你……退下吧,朕想獨自一人。」
打石想再說什麼,終究是沒再開口,側身退下,才出殿門,就有個人過來匆匆附耳低言,他皺著眉,又轉回殿內。
豐鈺見他又回頭,不悅的抿唇。「不是要你退下了?」
「皇上息怒,是靖王爺求見。」
新帝登基後,二皇子被冊封為靖王,所以打石也對申璟換了稱呼。
他神情一沉。「讓他進來吧。」
打石去請人,暗自憂心著這位王爺居心叵測,深夜來見皇上不知所為何事。
申璟入殿后,面色勉強的準備屈腿對他行君臣之禮。
「二弟免禮了,賜坐吧。」豐鈺免去他的跪禮,笑吟吟的讓他坐下。「二弟有事要奏?」
「是的。」申璟神色倨傲的回道。
「朕才剛登基,二弟就有所求,說吧,何事深夜來見朕?」他一挑眉,眸光逼人,自有一股天子威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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