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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作者:楚月 ] 下堂夫【祥龍鎮之嫁7】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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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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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3:54: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哼!就算人人都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又怎樣?
  即使要她跳樓,她也絕不和別人共事一夫!
  不過她也很清楚自己的長相只能算是清秀
  她那個眼中只看得見美女的膚淺丈夫豈肯安分?
  果不其然,真讓她逮著他和美人兒私下幽會
  他甚至還動起欲大享齊人之福的可惡念頭
  要她大方些,讓別的女人喊她一聲「姊姊」
  她氣悶又失望,二話不說便拿出「休夫書」伺候……
  搞什麼?她這絆腳石自動走人,他不快快迎娶新婦入門
  幹啥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像黏皮糖硬要黏在她身邊
  過年時更在她家門外堵她,說陪妻子回娘家理所當然
  最後索性成了她的鄰居,夜夜上門與她「談心」……
  也許他是真的看見了她的好,不會再輕易放開她
  可是,已經傷透了心的她還是害怕再次成為下堂妻…





楔子

       他,司徒蘭生,即將成為她的丈夫。

  這是一門由爹娘為她決定的親事,比較令她納悶的是,為何司徒蘭生肯接受?

  早在這門婚事講定之前,她已親自前往祥龍鎮稍微探聽過司徒蘭生是個怎樣的人,可惜沒能發現他有什麼差勁的作為,足以成為讓她婉拒婚事的理由。

  唯一稱得上讓人有微詞的,便是他喜歡美人這件事。

  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一致回答司徒蘭生欣賞各類美女,當然也追求過不少美女,風流但不下流,雖然每一段情都無疾而終,也未曾有人登門大鬧,她想,大概是善後的功夫還不錯,女人得不到他,能夠得到其他補償也是好的。

  既然他欣賞美人,那麼又怎會同意這門婚事?

  和司徒府的聯姻,其實是他們易府高攀了,畢竟司徒蘭生名聲響亮,連京城都人盡皆知,是家中仍有女兒待字閨中的顯貴們想爭取的女婿,因此,她對這門親事自然會有疑問,畢竟她的家境並不是極為富裕,她也毫無讓人一見傾心的容貌,即使雙方的爹娘是至交,她實在不會是司徒蘭生中意的對象。

  在遍尋不著解答後,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時,她便問他為何想結這門親事。

  沒想到他竟笑著對她說:「我想我們應該會很合得來。」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卻對他那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印象深刻……

《 本帖最後由 冷月吟荷 於 2010-9-18 14: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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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3:5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司徒蘭生今日與易璇璣協議和離,往後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另,此協議於四年後方可讓易府之人知悉,期間,每年正月,或遇易府有要事,司徒蘭生須陪同易璇璣回鄉探望。

   夫:

   妻:易璇璣


  「這是什麼意思?」司徒蘭生沉下臉色,注視桌上的紙問。這上頭的每一個字他都明白,合起來成為句子時卻教他困惑。

  左手持袖,逕自磨墨的易璇璣,抽空看了他一眼。「我應該寫得很清楚。」

  「我對妳不好?」除了不解,他還有些薄怒。

  「你對我很好。」事實上,他對她確實不錯,沒有虧待,沒有欺陵。

  沒聽出她微諷的語氣,司徒蘭生靜靜注視著她磨墨時的流暢動作。

  一年的夫妻生活,他確實沒對她特別慇勤,但也沒壞到哪去,該有的照顧絕對不少,不過還不到很好的地步也是事實。

  璇璣聰穎、機智、體貼、識大體,堪稱最佳妻子的典範,然而,他更欣賞美麗的女人,這是他從不掩飾的喜好,每個人都喜歡美麗的事物,他不認為自己能清高到哪去,畢竟欣賞美人又不是罪大惡極的缺點。

  璇璣唯一讓他覺得可惜之處便是沒有姣好的美貌,若她能再美一些,他必定能愛她至深。

  「既然我對妳好,為何要和離?」他注意到,她臉上並沒有洩漏絲毫情緒,教他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麼。

  易璇璣垂下眼瞼,繼續慢條斯理地磨墨,似乎沒有聽見這個問題。

  他已習慣她陪伴在身旁,她挺好相處,不僅和他相當有默契,又能將司徒府打理得非常好,讓他十分放心。

  或許他對璇璣沒有愛情,但他從沒想過要改變他們之間的關係,至少鐵定沒有做出什麼具體傷害她的事情。

  親情與愛情,他向來選擇前者,璇璣之於他已算是個親人,其地位猶勝妻子,對他而言,妻子有或沒有都無妨,親人他則是會保護一輩子。

  若說他經常傷害她,還在外頭恣意胡來的話,她想離開,他還覺得理所當然,但他並沒有做上述這些事,那麼,她為何要離緣?

  司徒蘭生百思不解。

  「妳另有喜歡的男人?」

  「沒有。」易璇璣磨墨的動作沒有停下,彷彿是想藉由這個簡單而重複的動作來穩定心緒。

  「我要個答案。」他已經習慣她的存在,若她十分堅持,也該給他一個合理且能夠讓他接受的理由。

  他從不勉強人做不喜歡的事,若今日是別的女人,他肯定二話不說籤字同意,然而對象是璇璣,她對他而言是不同的,他自然得更為慎重。

  「答案……」她邊磨墨邊思考,磨墨的動作忽然變得有些不順暢。

  「給我一個答案很難嗎?」身為她的枕邊人,竟不清楚她欲離緣的理由,這一點令他有些不高興。

  「嗯。」易璇璣輕輕點頭,放下墨,抬起頭凝視他。「因為……我以為你不會問。」她以為他會爽快的答應,然後簽下名字,兩人從此再無關係。

  她說,她以為他不會問……頓時,司徒蘭生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底的不悅逐漸攀升。

  他待她真有冷漠至此,連要離緣的理由都不會追問?她到底是以什麼來判斷他不會詢問理由?

  一開始,因為她並沒有反對,他便以為她也能接受他們這種相處方式,乍看冷淡,實則仍然依賴彼此,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女人心果真難測。

  他對她確實沒有愛情,始終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但她並不道破,僅是默默放在心底,然後作出抉擇。

  她的擅自決定讓他無法接受。

  「我就要一個答案,不能說服我,妳別想離開我。」

  他不說「離開司徒府」,而是說「離開我」……易璇璣淡淡地笑了。

  她的夫婿永遠懂得掌握脆弱女人的心。

  假如這時候他若說「別想離開司徒府」,會顯得過於薄情,因此他說「別想離開我」,讓心意不夠堅定的人猶豫。若是以往,她必定會為他這句「真心話」而心軟,不過,已然下決定的她是不可能有一絲動搖的。

  因為她已心碎,不知該去哪再找一顆完整的心繼續接受他殘忍的折磨。

  「你想娶孫如韻,對嗎?」好吧,她就給他一個能夠說服他的答案。

  孫如韻最近剛來到祥龍鎮,是孫府老爺的侄女,有貌似天仙的嬌美容貌,更難得的是琴棋書畫皆難不倒她,可謂才貌雙全,也正因為如此,她對於夫婿的要求自然嚴苛,若非人中之龍,她寧願不嫁。

  據聞,孫如韻這趟前來就是為了認識司徒蘭生,心高氣傲的她看不上其他男人,偏偏看中她易璇璣的夫婿,甚至願意屈就成為二房,只求覓得良婿。

  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尋常的事,若她不贊同,反倒會因為犯七出之罪而遭休離,那麼,與其弄得兩敗俱傷,她寧願在不傷和氣的情況下結束這樁婚姻,免得她為此痛苦。她對事情向來看得很開,不可能屬於她的,也不會私心想佔有。

  司徒蘭生沒有開口,但表情已經回答了她。

  「既然你欲娶孫姑娘,那麼,我願退讓,不會阻撓。」

  沒有怨懟,只有無奈,畢竟她沒有阻止的權力,成親這一年來,她並未替司徒府生下一男半女,他們想怎麼做,她都沒有資格說話。

  離開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至少能保有僅剩的自尊。

  身為女人,無論意願如何,一旦成婚後,為丈夫生下孩子是必須的,或許在他人眼中,她是個失敗的妻子吧,即使被休也不該有怨言。

  「娶了她,不代表我就得和妳分開。」縱然他再娶另一名女子,璇璣在他心底的地位也不可能動搖,那種感覺他無法言明,只能說他對璇璣的感情是很特別的,誰都不可取代。

  易璇璣淡漠地一笑,好似對他說的話毫無感覺,眸子直直鎖著他。「還記得成親那一夜,我對你說的話嗎?」

  男人總是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們心中永遠對尚未到手的女人感興趣,握在手中的就像是一朵逐漸凋零的花,再也不能引起興致。

  男人尋尋覓覓,只為獵捕,女人的一生卻是為了尋得一個能夠珍愛自己的丈夫,婚姻便成了一種賭注,成敗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該說男人可悲或是女人可憐?

  「若你欲再娶,那麼我們唯有離緣一途。」

  司徒蘭生沒有忘,甚至一直將她的話擱在心頭,但他並沒想過要不要做到,畢竟他從來不刻意壓抑自己的喜好,只想順其自然。

  美人誰會不愛?佳人誰不想得?

  或許,他這一生都不會遇上讓他心動的女子,那麼,他會好好珍惜璇璣,如果遇上了令他著迷的女子,也不會刻意抗拒,他並非貪心地想妻妾成群,只是,假使終其一生都沒有心動過,人生不就白走這一遭?

  他對愛情亦有渴求,不可諱言,孫如韻確實讓他有種怦然心動,宛若少年般想衝動佔有的念頭,那是璇璣不能讓他滿足的感覺,所以他想得到孫如韻,然而,他也不可能為了孫如韻而離開璇璣。

  當初倘若是先遇上孫如韻,那麼他絕不會愛上璇璣,不過事實是,他已先結識璇璣,就不會對她放手。

  罵他欲享齊人之福嗎?

  他不否認,因為他確實想獨佔兩名女子,兩個都捨不得放棄。

  「如韻願稱妳一聲姊姊。」

  姊姊……易璇璣的心忽然抽了一下,疼痛欲裂,但她必須隱藏這份心痛,既然情已生變,她便不會以此痛楚來爭取她的地位。

  強求來的一切,最後也只是幻影。

  「我只有琴瑟這個妹妹而已。」所以她絕不承認其他女人是她的妹妹。她握著墨的手必須使出更大的力氣,方能穩住快要潰堤的情緒。「二女共事一夫必定能滿足你,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和其他女人共享我的丈夫。」若得不到,她情願放開,看不見便不會痛,便不會想。

  「她願意,為何妳就不願退讓?」

  「你……後悔娶我了嗎?」她不答反問。

  她清楚他從沒愛過她,即使她以前未曾愛過人,也清楚愛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她更能自他身上瞭解到他對她並非愛,而是責任。

  「沒有。」這個回答,司徒蘭生連一眨眼的猶豫也沒有,他對她確實有感情。

  「但我敢說,假如當初你先認識孫姑娘,就不會娶我了,所以說……我有些後悔先認識你,若不認識,也不會有如今這尷尬的情況。蘭生,我一直未能替你生下孩子,你又並不愛我,為何要三人都苦?孫姑娘若真心愛你,必定也不願接受和我共有你,為何你不讓她開心點?」

  她真的已經盡力在三方之間尋得平衡,再多要求的,她就給不了。

  他究竟愛誰的事實已經清楚擺在眼前,她還能強求什麼?

  難道非要弄得雙方都難堪嗎?不了,不過是愛情而已,她並不希望最後不但傷痕纍纍,還影響兩家的關係。他們兩家是世交,實在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而影響交情。

  婚姻這個賭注既然失敗,她亦不會有怨言。

  「我並不希望妳離開我。」他只是想得到她和如韻,這願望難道太貪心?

  魚與熊掌妄想兼得,男人果真都是自私的。

  「如果現在不離開你,將來你只會恨我。現在你不讓我走,只是因為對我有一份責任,可是我並沒有要求你必須承擔一輩子,如今找到讓你願意付出真心的女子,就該好好對她,如果你怕受指責,那麼這內容可以改成休書。」

  不愛的話,她不會有所求,然而她已對他放下了感情,得到的依舊是這樣的結果,還要她如何?她有的也僅是這顆真心,如果他想得到全部,就只能去找另一名願意委屈的女子。

  「妳這是逼迫我?」看著她遞來沾了墨的筆,司徒蘭生沒來由地覺得惱怒。

  她就這麼想快點離開他?

  易璇璣淺淺含笑,說:「別讓孫姑娘等太久才好。要改成休妻書也無妨,不過有關另訂的事項,我希望你能同意,畢竟我們才成親一年,我希望這件事至少能再壓個四年,這樣一來才不會傷了雙方的和氣,不過你不必擔心,這四年我完全不會來打擾你,我應該會繼續住在鎮上,倘若你不想看見我,要我搬走也成……」

  是啊,愈快結束一切,心痛便能愈快復元,她便能重拾無憂的日子。愛著不愛自己的人,這苦太難熬了。

  「總之就是要我簽了名是吧?」

  司徒蘭生深沉的眸子牢牢盯住她,試圖想自她最無防備的眼眸看出一絲破綻,然而她面無表情,看不出有任何不捨與依戀。看來,她似乎真的不要這個婚姻,這樣再好不過了,至少分開以後,他毋需對她懷有歉意。

  只是,她就這麼想離開是嗎?就因為他對另一名女子動了心?

  「即使我娶了她,我對妳仍然不變。」

  不變?說得真好,應該是不會變得更差了吧。

  「假使你能讓我再多愛一個男人,我便能接受你娶孫姑娘,如何?」

  「不可能!」他絕不接受璇璣愛上別的男人。「妳應該明白,一夫多妻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妳最好學著接受,尤其妳確實未能替我生下一男半女,司徒府的香火還需要靠我傳承,我納妾是必然的。」司徒蘭生從不對她嚴厲,這會兒卻不得不厲色以對,非要斬斷她想離開的念頭不可。

  「正因為如此,你更該娶孫姑娘,而不是留下毫無用處的我。」

  「我從沒說妳沒用處!」這女人何時也懂得向他挑釁了?

  「我確實沒能為你生下孩子,不就代表我沒有任何用處嗎?」多麼可悲!女人的價值是決定在能否生兒育女這件事上,好似除了傳承香火以外就沒有其他用處。

  更無奈的是,為了求得和平的離緣,她居然得承認這個近乎糟蹋、輕蔑的指控。

  她的冷然讓他一時啞口無言。

  「蘭生,放棄吧!既然不愛,又何必非留下我?我相信你絕對不是一個會為了面子而和自己過不去的人,你不是非要我不可,對吧?」

  他要的是孫如韻,她非常清楚,因此心痛只能往肚裡吞。她並不是自尊心特別強烈的女子,只是在這一點上,她希望別輸得連她都瞧不起自己。

  「除非你不怕將來我傷了你最愛的孫姑娘,那麼你大可將我留下。」她又道。

  「妳不會的。」司徒蘭生瞭解她的性子,若她真有惡毒心腸,當初他不會娶她為妻。

  「可是……我不相信我自己。」苦澀的笑容悄悄浮現易璇璣嘴角。她都不敢擔保的事,他竟然這般篤定。「我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你還要從我這裡拿走什麼?我從沒求過你什麼事情,你這次就答應我吧。」

  最好斷得乾乾淨淨,讓她再無一絲希冀。

  求?她用的居然是這個字?

  多麼委曲求全,如果他不答應,不就顯得他太自私了?

  接過她遲遲不肯放下的筆,司徒蘭生將後頭的兩行刪去。

  「這樣也要我答應?」既然她逼他,他亦逼她,就看誰先妥協。

  易璇璣默默垂下眼瞼,吸了口氣後回答,「是的,請你放手。」

  他不放手,她將永遠無法平撫內心的傷痛。

  他不放手,她會恨他一生一世。

  司徒蘭生無奈,只好依她。

  白紙黑字,一式兩份。

  簽名、收妥後,兩人從此毫無關係。

  一切全如她所願。

  之後,司徒蘭生拂袖離去。

  

  「咳咳咳……」

  「小姐,妳怎麼坐起來了?」走進房裡的婢女小霜看見易璇璣坐起身,趕緊放下手中的托盤,替她將被子拉高。「妳應該要躺下多休息。」

  「我已經躺了半個月,再躺下去就怕真的起不來了。」

  「哎呀,小姐,大夫說妳只是受風寒而已,多休息就會康復了。小姐這話可千萬別亂說,要不然夫人聽到又會哭了。」

  見小霜將娘親哭泣的模樣學得入木三分,易璇璣笑了。

  「小霜,妳學得可真像。」

  小霜攤攤手,一副沒法子的模樣。「誰教夫人真的很愛哭,三天兩頭看一回就記住了,所以小姐真的別再讓夫人哭了,大夫說只要妳多休息,很快就能下床的。」

  「我擔心繡坊的情況。」如今「雲錦繡坊」的責任全落在她肩上,即使生病,她也一心掛念。

  「繡坊不是有張伯在,張伯做事挺小心的,小姐就專心養病吧,若不好好休息,萬一病情加重豈不更糟糕?」小霜搖搖頭道。

  「是啊,妳說得也沒錯。」為了繡坊、為了爹娘,她是該保重身子。「對了,爹娘呢?」

  「老爺和夫人去廟裡替小姐祈福了,所以小姐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我知道了。小霜,妳別一直留在我這裡,去忙妳的吧,我不會有事的。」易璇璣向來習慣靠自己,能自己做的事情很少假手他人。

  「好的,不過這碗湯藥請小姐先喝下。」上回替小姐送湯藥的小丫鬟沒有盯牢小姐,讓小姐有機會把藥偷偷倒掉,所以現在她都會親自看著小姐服藥。

  易璇璣歎了口氣,接過碗,看了眼如墨汁般的湯藥,終於鼓起勇氣一口喝下。

  等她喝完,見她蹙緊一雙眉黛,小霜隨即遞給她一塊甜餅作為獎勵。

  「小姐真乖!那我不吵小姐了,請小姐好好休息。」

  小霜關上房門,屋內就只剩下易璇璣一人。

  嘴裡摻雜著甜味以及苦味,易璇璣閉上眼,努力不去回想剛才喝下藥時的感覺,幸好這塊甜餅夠甜,稍微能壓制苦味。

  唉,良藥非要苦口嗎?為何就不能有甜的藥?

  最好能甜如蜜才能下嚥……說到蜜,她不由得想到一個男人,那個即將可能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司徒蘭生。

  他並不是舌粲蓮花的性格,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讓一句稀鬆平常的話深深嵌入聽者的心坎,使人無法懷疑他的真心,可惜她並非那種心思單純的小姑娘,這一點小伎倆還不能打動她。

  不過,除去他略微表裡不一的小小缺失,不能否認的是,他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這段時日的相處,她甚至偶爾會不由自主的著迷於他的笑容。

  說她的容貌與「清秀」沾上邊已算是對她最大的稱讚,但他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說著幾乎昧著良心的話,反倒讚許她有雙令人驚艷的眼眸,揉合了少女的靈活以及成熟女子的沉穩,而且表示十分欽佩她一肩擔起繡坊的能耐。若他說她美,她還有借口回敬他的不實,然而他說的是她最想獲得承認的部分,因此他也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獨具慧眼。

  不得不說,司徒蘭生確實懂得籠絡這門技巧。

  就算是思慮清明如她,有時也難以招架他的魅力。

  不過,她仍不懂的是,他為何要娶她?

  她一沒有他偏愛的美麗容貌,二沒有顯赫得足以讓他利用的家世,為何答應要娶她?

  我想我們應該會合得來──在初次見面時,他給了她這樣的答案,問題是,他是如何判斷他們能合得來?

  她之前是去過祥龍鎮,不過並未讓他知情,他也絕不可能認得出她來才對。

  「真苦。」易璇璣不小心嘗到尚未吞下的一點湯藥殘渣,甜味霎時被壓過,苦味立即散佈在嘴裡。

  「那吃一塊我為妳帶來的甜糕如何?」

  聽見不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她房裡的另一道聲音,易璇璣驀地睜開雙眼,偏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正是司徒蘭生。

  「你……」她驚愕萬分,一絲欣喜浮上心頭。

  司徒蘭生朝她一笑。「怎麼,看見我,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口了嗎?」他的笑容裡滿是對她的憐惜,向來在他面前絕不輕易服輸的女子,病了反而更讓他心疼。

  易璇璣抿抿唇,硬是將那份驚喜壓住,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伯父寫信告訴我,妳病了好些天,我不放心,便抽點時間來看妳。現在覺得如何?若還不舒服,我再替妳找別的大夫。」他清楚她的性子,因此不刻意強調是特地前來,只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我好多了,多謝關心。你生意忙,其實用不著專程來看我,只是小病而已。」

  「小病有時候也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不可大意。既然病了就好好休養,別讓我太擔心,知道嗎?來,吃一口甜糕,這是我在路上買的。」

  易璇璣低頭看,發現他買的是頗知名的糕點,乍看不經意的小動作,總是教人驚喜連連,讓人無法抗拒他的付出,這樣的男人誰能不愛?

  「司徒公子,表裡不一是你最大的缺點,同時亦是你最大的優點,你可以在面對不喜歡的人時還能說出體貼的話,又不會顯得浮誇不實,令人反感,讓我也討厭不了你。」

  「如果這是妳的讚美,那我收下了。」司徒蘭生似笑非笑,仍教人猜不透心思。

  「為什麼要娶我?」

  他不答反問,「為何要嫁我?」

  「父母之命。」

  「不是因為喜歡我?」

  「喜歡你的不差我一人。」

  「可是現在我要娶妳,若妳不喜歡我,和妳成為夫妻又有什麼意思?」

  頓了一會兒,易璇璣終於開口問:「那你……喜歡我嗎?」畢竟她也想嫁給會疼她一輩子的丈夫,這是身為女人都希望的事。

  「不喜歡的話,我何必娶妳?除了我娘以外,妳是第二個能將我看得如此透徹的女人,我相信我們婚後必定能相處愉快。當然了,若妳真的不喜歡我,我也絕不強求,只會感到遺憾。」

  原本以她的容貌,司徒蘭生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只是人要相處才能瞭解彼此這句話果真不假,他或許不會深愛她,卻喜歡和她相處時的感覺,宛若天邊明月般優雅的她,雖不起眼,朦朧的美麗卻令人看過一回便無法忘懷,更帶給他似是一陣輕風拂過的恬靜感受。

  即使沒有銅鏡在眼前,易璇璣也能感覺到自己雙頰微燙,怕是已經紅透。他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多麼高明的說話技巧。

  「我沒有說不喜歡你。」就算是她,也難以忽視他的魅力。

  司徒蘭生慎重的握住她的手。「讓我們相守一輩子吧,好不好?」

  「小姐,門外怎麼有……」正要進房稟報門口多了一堆東西的小霜一看見司徒蘭生在小姐房裡,連忙嘴甜的喊:「司徒公子!」

  看見小霜,易璇璣趕緊收回手。

  「小霜,既然妳來了,就麻煩妳替我照顧璇璣,我還有事情得先走一步。」

  「是,司徒公子,您請慢走。」

  「璇璣,等我這趟回來就來娶妳,記得乖乖養病,準時吃藥,別任性了,我可不想娶一個病娘子。」他微笑著以手背摩擦易璇璣的嫩頰,親密的動作不言而喻。

  一旁的小霜見了,不由得掩嘴而笑。

  「我、我還沒答應要嫁給你。」易璇璣垂下頭道。

  「這段時間妳可以好好思考,再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

  不捨地多看了她一眼後,司徒蘭生才起身離去。

  待他離開,小霜便笑著說:「小姐,司徒公子很有心呢。」

  「妳迷上他了嗎?」

  小霜聞言連忙搖頭否認。「才不是!小姐別亂說,是因為司徒公子對小姐好,我才喜歡他。之前老爺托人送了封信給司徒公子,算算日子,司徒公子應該是收到信後三天就趕來了,這樣還不算對小姐有心嗎?」

  三天……就趕來尋安城?

  原本少說也要花費七、八日的時間,他居然只花了短短三天……易璇璣的神色難掩詫異。

  「而且,小姐的房門外擺了好多司徒公子帶來的補品,還有上等人參呢,小霜覺得司徒公子確實對小姐很有心,何況司徒公子生得那麼俊,家境又富裕,是難得的夫婿人選,小姐可別太刁難喔!」小霜對這樁婚事抱持著極高的期待,司徒公子一表人才,小姐溫柔大方,兩人成為夫妻,必定會幸福一輩子。

  相貌、家世的確是挑選夫婿所注重的條件,只是……光憑這兩點就能保證婚姻永遠不變?她真的能對司徒蘭生有期待嗎?

  「若你欲再娶,那麼我們唯有離緣一途。」

  「今天我們剛成親,需要對我說這麼嚴肅的話嗎?璇璣,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呢,誰能擔保日後會如何?說不定最後反而是妳打算離開我,所以讓一切順其自然吧,也許我會好好珍惜妳一輩子呢……」

  易璇璣收回了飄遠的思緒。

  也許……真的只是也許而已。昔日的誓言轉眼成空,成親不過一年,他心底已經有了真正欲娶、欲愛的女子,那麼,這一年來她的努力又算什麼?

  她的心底只有他一人,而他……愛的是別人。

  為何愛一個人得愛得這般委曲求全?為什麼?

  易璇璣的淚水無聲的滴落。只怕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畢竟自古以來,女人就是必須不看、不聽、不問,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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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早,司徒老爺便與夫人坐在廳裡,一個歎息,一個不捨。

  璇璣是好友的寶貝女兒,他答應過好友必定會好好照顧,怎知媳婦嫁來不過一年,卻是這種結果,司徒老爺除了感慨,也無能為力。

  司徒夫人亦十分感歎,她非常喜歡體貼細心的璇璣,也視她為女兒一般疼惜,豈料兒子唯一的敗筆就是過於迷戀美色,加上這一年來璇璣始終未能替他們司徒家生下一男半女,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同意璇璣的決定。

  夫婦倆無言地對望。唉,說穿了,他們也是自私的長輩。

  「乾爹,乾娘,你們別這樣,璇璣仍是你們的乾女兒,這樁婚姻結束並不代表我們從此不再相見了,而且我應該會繼續住在鎮上,往後也會回來探望你們。」

  媳婦這般乖巧,為何上蒼卻要如此折磨她?即使生個女兒也好,他們便有立場能阻止兒子的決定,偏偏……唉!司徒老爺與夫人再度歎息。

  「璇璣,妳往後要住在哪兒?我看乾脆繼續住在府裡,這樣也有個照應,妳說好不好?」司徒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他也頗贊同她的提議,立即點頭。

  易璇璣臉上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因為婚姻破裂而有絲毫的不捨或傷心,她淺淺地含笑婉拒。「乾爹,乾娘,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既然已經離緣,我若繼續住在這裡實為不妥,恐怕還會耽誤了蘭生的良緣。」她實話實說,一絲諷刺的意味都沒有。

  「璇璣,娘捨不得妳啊……」司徒夫人忍不住落淚,哽咽著道。她真的很喜歡璇璣這個媳婦,可惜她沒有讓兒子一見傾心的容貌,不然兒子也不會這般無情了。

  易璇璣抱著她,拍拍她的背安撫。「乾娘,此刻又不是生離死別,何需哭泣?即使我今日離開,說不定明天便在街上碰見了,不是嗎?」

  「關係畢竟已經不同了……」司徒夫人相當難過,淚流不止。這麼好的姑娘卻無緣成為她的媳婦!

  真是孽子,她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沒有什麼不同,我還是喊您一聲乾娘啊。」易璇璣對她微微一笑。

  「那不一樣,娘再也不能想見妳就見得到妳了。」這個媳婦比兒子好太多了,天天來請安的是她,陪她這個老人家閒聊的也是她,甚至比親生兒子還清楚她的喜好,這麼好的媳婦她怎能不疼?

  「唉!」這會兒輪到易璇璣歎氣。「乾娘,總有一天您會習慣的。」等將來司徒蘭生再娶,她的存在將不再重要──這是她沒有說出口的實話。

  「我的璇璣是獨一無二的,娘永遠也習慣不了其他人!」就算將來兒子娶了別的女人進門,也休想她會對那女人多好,她的乾女兒、乖媳婦啊,嗚嗚嗚……

  「好了,乾娘,別哭了。」易璇璣望向乾爹,露出無奈的笑容。

  司徒老爺連忙將夫人扶開些。「璇璣說得對,又不是生離死別,妳哭得這麼淒慘,旁人不曉得,還以為我們家出了什麼大事呢。既然璇璣以後仍繼續住在祥龍鎮,妳還是可以時時去找她的。」

  他現在只煩惱四年後該怎麼向好友解釋,萬一好友提前發現,他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兒,司徒老爺也忍不住瞪了始終不發一語的兒子一眼。

  唉!有這麼好的妻子不要,真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麼。美貌並非永久,難道這小子笨得連如此淺顯的道理也不懂?

  「娘真的可以天天去找妳?」司徒夫人邊問邊拭淚。

  「當然。」易璇璣含笑道。「不過要等我先找到住處再說。」今天便要離開了,但她還沒想到往後該住在哪裡。

  「璇璣,讓爹替妳安排個住處吧。」

  「不用了,乾爹,這點小事璇璣可以自行處理,等找到住處,我會跟你們聯絡,你們真的毋需擔心。」易璇璣的語氣始終平和,聽不出有一絲怨懟,彷彿這樣的結果確實是她想要的,她這個當事者反倒此旁觀者還要平靜。

  「妳還是爹的乾女兒,別跟我們客氣。」司徒老爺非常想補償這個無緣的媳婦,誰教他竟然生了個只貪戀美色的兒子。

  「乾爹,謝謝您的好意,不過真的不要緊,璇璣唯一擔心的便是爹娘……我已寫信告知他們,若他們將來想要前來祥龍鎮,必定要事先通知。」

  即使司徒蘭生並沒有答應不將他們離緣的事告訴她爹娘,但她相信他應該不是多嘴的人,反正能瞞到幾時就盡力而為吧。

  「萬一他們真的來了,到時候可能得請乾爹和乾娘多多幫忙了。」她依舊沒有不滿、責怪的口氣,好似談論著一件小事。

  司徒老爺和夫人再度對望,又重重地歎息。

  「為何要瞞著妳爹娘呢?」司徒老爺覺得紙終究包不住火,等著真相被揭穿反而更折磨人。

  「璇璣不想讓他們擔心,爹娘最近正忙著教導妹妹刺繡以及如何經營繡坊,我不希望他們忙碌之餘還要為我操心,而且我想四年的時間也夠了,相信到那時爹娘應該也能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如此一來,對我們兩家的交情才不會有影響。」她是經過全盤考量後才決定這麼做的。

  到了這地步,媳婦仍然為他們著想,司徒夫人愈想愈難過、愈想愈憤慨,最後終於忍不住問:「璇璣,妳老實告訴娘,為何妳要跟蘭生離緣,是不是他欺負妳?」

  她輕輕搖頭。

  「是他逼妳走?」若是如此,她這個做娘的第一個絕不輕饒。

  易璇璣淺淺地一笑,再度搖頭。

  「難道……真是因為妳未能生育這件事?」若是這個理由,她也無可奈何,畢竟大夫也已經明白的告知,璇璣的身子確實不容易受孕。

  易璇璣轉頭深深望了司徒蘭生一眼,眸底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快得連他也無法捕捉。末了,她收回視線,將所有的感覺全部封起,沉入心湖最深處。

  「乾娘,蘭生對我很好,從不曾對我大聲說話,也很溫柔體貼,能嫁給他是璇璣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璇璣無法生育,又不能接受二女共事一夫,離緣是最好的辦法,再說蘭生並不是寫休書,也算是保護了璇璣,對他,我只有無限感激,絕無怨恨。」

  聽聽看,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媳婦嗎?

  雖說這個決定是由璇璣起頭,但追根究柢還是他們的兒子造的孽,若不是他和孫老爺的侄女往來密切,璇璣也不會因無法生育而想離開,而且,她非但沒有動怒,反倒還稱讚他們的兒子,實在是讓司徒家兩老感到相當慚愧。

  在爹娘充滿責備的目光下,司徒蘭生終於開口:「往後妳若有困難,還是可以回來找我。」說完之後,他才驀地想到,自成親以來,她從沒找他幫忙過任何事,一件也沒有。

  本來他應該給她一筆生活費,畢竟她是個女子,想要獨自在外營生很困難,不過,為了逼她回來,他無情的連一文錢也不給,無論爹娘如何指責,就是不肯退讓。

  他相信,璇璣離開後不久,便會明白獨自生活的難處而回到他身邊。

  「謝謝。」她依然維持一貫客氣的笑容,徹底拒絕他。

  這樣也好,沒有感情的話,誰都不會有愧疚,分開才不會覺得抱歉,這樣再好不過了……不是嗎?

  兩人的目光悄悄交錯,稍後各自別開。

  見彼此眼中似乎毫無一絲對往昔的眷戀,她不禁心冷,他則心有微慍。

  「乾爹,乾娘,我先回房整理行李了。」語畢,易璇璣便默默轉身離去。

  司徒老爺和夫人對望,兩人臉上滿是沉重的感傷。除了無法生育之外,璇璣簡直是難得的媳婦,結果他們這個只長眼睛的不長腦袋的兒子竟不懂得好好珍惜。

  「蘭生,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你逼走璇璣的?」司徒夫人生氣地問。

  「她自己都說沒有,若娘還不相信,孩兒說了實話有用嗎?」他亦是有些焦躁,擔心的不是爹娘的責怪,而是不知璇璣究竟要固執到何時。

  「若非你無情,她怎會無緣無故說要離開?」司徒老爺對於兒子過分迷戀美貌的缺點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也是男人,明瞭男人的想法,享齊人之福自是每個男人的想望。

  「爹,假如今天提起這件事的人是我,你們肯定也會將錯怪在我頭上,既然如此,你們還希望我解釋什麼?既然她想走,我答應了,這樁婚姻平和的收場,可說皆大歡喜,不是嗎?」

  「總之除了璇璣,我不會承認任何女人是我的兒媳婦!」司徒夫人氣呼呼地扔下話後離去。

  司徒老爺看了兒子一眼,要他自求多福,便連忙去安撫妻子了。

  廳內剩下司徒蘭生一人,他依舊維持最初的坐姿,一手撐著下巴,眼神專注的盯著某一處,似思索著什麼。

  若有人看見他這模樣,定會感到意外,畢竟他臉上永遠是閒適的神情,彷彿所有事情皆在他掌握之中,事實上,世上也的確沒有什麼事情能逃過他的計算,唯獨這件事除外──他確實猜不透妻子在想什麼。

  不,應該更正,已是下堂妻。

  若璇璣真的聰明,就該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留在司徒府,她便能一生順,遂,縱然他真的把女人帶回家中,她依然是司徒府的女主人,地位不可動搖。

  女人的一生求的不就是平穩、安定、不虞匱乏的生活?縱然他做不到專情,其他的地方也絕不虧待,她還奢求什麼?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甘願放棄這一切?

  

  「少夫人,您、您真的要離開嗎?」

  丫鬟明春走入房裡,看見易璇璣正在整理行李,終於鼓起勇氣問。

  「明春,這事已成定局了,不可能改變的。」打從易璇璣嫁入司徒府,明春便一直陪在身旁,甚至比她的丈夫還要瞭解她,她也打從心底喜歡這名乖巧的婢女。

  這是她是思考良久,才終於作出的決定,因此一旦決定之後也不會反悔。

  她行事向來如此,說到做到,既然決定結束這段誰都不想要的婚姻,所有後果她將一肩扛起,不會倚賴任何人。

  誰都無法擊倒她,這是她該有的堅強。

  「可是、可是……明春不希望少夫人離開。」明春的雙手不安地緊握著,頭始終垂得低低的,就怕讓少夫人看見她掉淚。

  少夫人對她還有府裡所有的下人都很親切,不僅關心他們,如果曉得他們私底下出了什麼意外,也會好心幫忙,對她而言,少夫人早已不只是主子,她是真心喜歡上這位沒有什麼架子的主子,也為她的遭遇感到不平。

  少爺雖然不曾虧待少夫人,可是所有人都明白,那是因為她沒有少爺喜歡的美貌才會受到冷落,可是她有一顆最善良的心,少爺真笨,竟然不懂得珍惜。

  易璇璣起身,上前握住明春的手,安慰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而且我離開後又不是搬去很遠的地方,等我找到住處,會跟妳說的,往後妳若想來找我,隨時都可以過來。」

  「可是……少夫人這麼好,為什麼少爺不懂得愛護您?」難道美貌真如此重要?這問題明春不敢問,就怕傷了少夫人的心。

  紅唇淡淡地揚起,易璇璣當然清楚明春未竟的話是想說什麼。

  美貌真的很重要嗎?

  小時候,當她照著鏡子,總會問自己,倘若將來她的夫婿不愛她這張臉,她該如何自處?以前每每想到這裡,總會覺得感傷,直到某一日,她運用智慧救了一個人後才頓時醒悟,美貌或許可以左右一個男人對她的評價,但唯有自己才明白什麼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她沒有足以傾城傾國的容貌,幸好上蒼沒有虧待她,給了她靈活的腦子,讓她遇上任何意外或打擊都能尋求最完善的解決之道,就好比這樁婚姻……所以,她沒有必要感到遺憾。

  況且,司徒蘭生不愛她,並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愛她,即使所有人都不愛她,她還有爹娘、妹妹以及她自己,並不是孤單一人。

  「他喜歡的是美麗的姑娘,但是我並不美麗,所以不得他歡心。」易璇璣實話實說,沒有一絲怨懟。既然明白理由,她也不會繼續煩惱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

  眼下,她比較擔心的是該去哪兒找住的地方,往後又該靠什麼為生。司徒蘭生不給她一文錢就是想逼她低頭,可惜一旦決定的事情,她絕不可能反悔。

  見易璇璣似乎有些失神,明春猜想,她應該是憂慮著未來。

  老天爺真是太殘忍了,那麼好的少夫人,為何不能得到少爺的珍寵?

  「少夫人,倘若您不介意,我家隔壁有一間空房子,是有點小,不過遮風避雨不成問題,您可以安心住下,好不好?」少夫人對她這麼好,她多少想回報一些,「如果夫人介意住舊房子,那就先住個幾天,等之後找到更好的房子再搬。少夫人,明春能幫的忙只有這樣了,對不起!」

  易璇璣拍拍她的手,抿唇一笑。「明春,我很高興妳那麼為我設想,能暫時給我一個住處,我已經很滿足了,謝謝妳。」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馬上回家一趟,告訴爹娘這件事,待會兒少夫人就可以搬進去了。」

  「不會給妳爹娘添麻煩嗎?」

  「怎麼會呢?他們一定很歡迎少夫人!」明春眉開眼笑。上回爹受了傷,多虧少夫人給她錢替爹請大夫,不然爹不會那麼快就康復。「少夫人,您先整理行李,我回家一趟,待會兒再回來幫您拿。」

  「明……」易璇璣本欲喊住她,要她別那麼匆忙,因為她也沒什麼東西好帶走。

  她從來不重視享受,東西可以用就行,飯菜可以吃就好,並不挑剔,不過明春實在跑得太快,讓她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只能笑著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垂下眼瞼,易璇璣轉過身,環顧著週遭。

  一年前,她剛踏入這裡,發現房裡什麼東西都是嶄新的,以為是公婆特別安排讓他們住入這間新房,後來才曉得,原來是司徒蘭生決定的,她想,可能是因為他不喜歡他原本的房間有其他人住入,才整理出一間客房當他們倆的新房,平常的時候,司徒蘭生都待在他自己的房裡比較多,只有晚上才會回到這兒。

  也就是說,那個臉上總是帶著淺笑,對她萬般溫柔卻又客氣的男人也不是滿意這樁婚姻。唉,既然不滿意,怎麼還要答應婚事呢?倘若他能早一點說出口,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她不會因此責怪他,只是頗不認同他的做法,不喜歡又何必忍耐?這樣又怎麼會有幸福可言?

  低頭凝視著兩人曾共寢的床,她纖細的手輕撫著平坦的床褥,緩緩閉上眼,再次歎息。原本不識情滋味,不懂情會怎麼折磨一個人,等她明白了、領悟了,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傷痕纍纍。

  他不愛她的容貌,是事實。

  她深愛他這個男人,亦是事實。

  可惜他倆從今天開始不再是夫妻,她只盼日後他能和孫姑娘共結連理,獲得幸福,衷心祈求他們都能各自找到各自的方向,走上正確的路。

  收起思緒,易璇璣繼續整理行李。收拾好衣物後,她走到梳妝台前,望著精緻木盒內璀璨的首飾。

  縱使那些飾品再絢爛奪目,也吸引不了她。

  既然沒有感情,那麼,再美麗的東西也只是東西而已,之於她也毫無其他意義。往後她不再是司徒府的少夫人,有沒有華麗的裝飾並不重要,縱然司徒蘭生不給她一文錢,她也不會帶走他所給她的任何首飾。

  提著簡單的包袱,她再度轉頭環視房內最後一眼。即使這間房沒有帶給她多少溫暖,她仍會深深記住他曾不經意給過她的溫柔。

  溫柔……是了,司徒蘭生一直是這樣的人,讓人覺得他好相處,實際上,在他心底,他對週遭眾人的劃分卻相當嚴苛,能真正成為他朋友的大概沒有幾個,對他而言,除了親人以外,人只分能利用以及不能利用。

  真不知她在他心底又是什麼樣的歸類?

  無論如何,她與他,往後真的是各走各的路了。

  一開始就錯了的事情,幸好沒耽誤太久,這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是吧?

  「如韻確實很美。」

  「那你還猶豫什麼?」

  「我不希望傷害了璇璣。」

  「放心吧,嫂子再如何堅持,終究是個女人,出嫁從夫,最後為了維持在司徒府的地位,必定會妥協,答應讓你娶如韻的。既然你也喜歡如韻,就別再躊躇,要知道,能讓我那個眼高於頂的堂妹答應下嫁的人只有你一個,連京城的達官顯貴都做不到呢!而且她一點也不覺得做小很委屈,願意稱嫂子一聲姊姊,她都肯退讓了,你還遲疑什麼?」

  「這……我再考慮。」

  這是那日她不小心聽見的談話,說話的人是孫子瀲,是孫如韻的堂兄。他說得沒錯,女人終究出嫁從夫,不過也得看她願不願意接受。

  委曲求全得來的會令自己放棄自尊,而她僅剩的就是這麼一點自尊,若再捨棄的話,她就不是易璇璣了。

  不知在房裡待了多久,直到明春回來,易璇璣才回過神。

  「少夫人,我帶您過去吧。」

  「明春,我已經不是少夫人了,妳喊我姊姊吧。」

  明春聽了,露出開心的笑顏。「真的嗎?那我就喊少夫人姊姊囉。」

  「明春,關於租金的事……」

  「我都喊妳一聲姊姊了,還談什麼租金,爹娘一聽是姊姊要過去,已經忙著打掃屋子了呢!姊姊就放心住下來吧,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終於有機會能回報少夫人的恩情,明春很高興。

  「謝謝妳。」

  「那我們走……少爺?」剛跨出門檻就看見司徒蘭生站在外頭,明春嚇了一跳。

  易璇璣也看見了他。「明春,妳先到前廳去吧。」

  明春看了看兩人,見易璇璣對她淡淡一笑,她才放心的離去。

  之後,兩人的視線在瞬間交錯後又迅速各自別開。

  易璇璣不看他,是怕傷心,司徒蘭生則是怕自己會開口央求她留下。

  他就是無法明白璇璣因何要走,儘管他真娶了孫如韻,她在他心底的地位依然不變,她為何就不能稍微妥協,別太堅持己見?

  「妳確定要離開?」

  「是啊。」

  「妳該明白我的性子,一旦妳離開,我不可能主動要妳回來。」

  她輕輕頷首。「多謝你這一年的照顧。」

  照顧,這兩個字聽在他耳裡顯得格外諷刺。「我曉得妳必定認為我是自私的男人,可是我並沒有要拋棄妳的意思,璇璣,妳在我心底仍有一席之地。」

  「你自私的地方不是想娶孫姑娘,而是要我接受你的決定,完全不顧我的想法。若夫妻的感情已逝,我也能體諒,可是你不能要我接受我從沒想過的事,就算休妻也勝過逼我成全,不過,我這樣的心情,你應該不會明白……」

  易璇璣對愛情沒有太多的期待,自然也不會有太深的失望,她早預料到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愛,真是最淺薄的東西了,或許是她注定不能遇上一份濃烈動人的愛,不過她畢竟付出過了,如此也算是嘗過愛情的滋味吧?

  墨色的眸鎖著易璇璣臉上不曾見過的愁容,司徒蘭生亦是陣陣心疼。

  他當然明白自己很自私,想要璇璣,又想得到孫如韻,感情陷入兩難之中,而他偏偏就是放不下璇璣。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離開了。」易璇璣刻意和他保持距離,擦身而過。

  「若妳反悔了,現在我還能當作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背對著司徒蘭生,她淺淺地一笑,神情有著前所未見的堅定。「多謝司徒公子的好意,不過,我已經作出決定就不會反悔。」

  待她離開,司徒蘭生冷漠的神情才悄悄透露出一絲惆悵。

  「已經從蘭生變成司徒公子了嗎?」竟將兩人的感情斬斷得如此快、如此決絕……他還期待著什麼?

  既然她願意大方成全,他理當接受即可,又何須顧及她的感受,莫非是因為不想落得薄倖的惡名?

  不,應該不是這個緣故,他向來從心所欲,根本不在乎那些無關痛癢的褒貶,那麼,他放不下璇璣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易璇璣隨著明春來到她爹娘準備讓她暫時住下的地方。

  屋子就在兩老住處的隔壁,是有點小,不過一個人住已經足夠。

  「爹,娘,我帶姊姊過來了!」明春剛到家門口便高興地大喊。

  姊姊?明春的爹娘從屋裡走出來,相看一眼,神情有著困惑。

  明春笑著解釋,「是這樣的,姊姊已經離開司徒府,她要我不能再喊她少夫人,所以往後她就是我姊姊了。」

  「伯父,伯母,璇璣已經不是司徒府的少夫人,請喊我璇璣吧,往後還請多多照顧了。」易璇璣發現,明春的爹娘跟明春一樣,也有張愛笑的臉龐,不禁讓她想起自己的爹娘。若他們得知她發生這種事,必定傷心不已,現在,她只希望別讓他們太早知情,能瞞多久是多久。

  「明春經常說您對她很照顧,上回我受傷,還是您拿錢給我看大夫,別說什麼照顧,就算住一輩子也沒問題,離開司徒府說不定更好呢!」明春的爹豪爽地道。

  「易姑娘,明春的爹是個沒讀書的鄉下人,若說錯話還請多多包涵,不過,我們確實很歡迎妳住下來。」明春的娘笑得和藹可親。

  「謝謝你們。」

  「爹,娘,姊姊就麻煩你們照顧了。姊姊,我先回司徒府,有什麼事千萬別客氣,直接跟我爹娘說。」明春已完全將易璇璣當作姊姊,重重地握住她的手。

  這雙溫暖的手驀地牽動易璇璣的心,讓她有些混沌的思緒頓時透出一片清明,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就算心痛也要打起精神繼續走下去。

  「明春,謝謝妳。」

  午後,易璇璣獨自在屋裡仔細整理,不知該做什麼的她只能藉由打掃來消磨時間。桌椅來來回回地擦拭,直至光潔如新;地面一寸寸地清掃,一塵不染;被子迭得整整齊齊,猶如方整的豆腐。

  等她忙完時已是黃昏。這是她嫁至祥龍鎮後頭一次獨自迎接日落,她告訴自己,往後的人生她還要獨自走下去,不堅強一點怎麼成?

  聽見叩門聲,她打開門,站在外頭的是明春的娘。

  「易姑娘,過來吃飯吧。」

  「多謝伯母。」

  看見屋內幾乎煥然一新,加上易璇璣不發一語,明春的娘能明白她心裡的苦,於是執起她的手拍了拍,將她當作自己的女兒。

  「明春沒跟我多說什麼,只說妳已經離開司徒府,所以我也不曉得妳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日子總要過的,有些事情假如挽回不了,若還深深執著,只會害慘自己,心胸放寬一點,說不定妳會得到不同的人生。」

  垂下眼瞼,易璇璣默默地低首。

  「男人的心是強留不住的,妳唯一能做的便是掌握自己的心,無論要做什麼,都別委屈了自己。妳別看明春他爹好像很疼我,年輕的時候,他也曾對別的女人動心過。」

  易璇璣抬眸問:「那伯母是怎麼處理的?」

  她呵呵一笑,道:「我性子剛烈,便跟他說,若他要再娶,就是離緣一途,我絕不和其他女人共享丈夫。」

  「伯父真的很愛您。」

  「也不是愛不愛的問題,而是夫妻做久了,那份感情總是割捨不下,除非對方真的鐵石心腸。好了、好了,別淨說這些,先來吃飯吧,不然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易璇璣點點頭。

  掌握自己的心嗎?也是,她僅能做到的只剩下這件事了。

  女人真的只能是菟絲?不,她一點都不想倚賴旁人,從前不,未來也不,她一定會活得更自在。

  沒問題的,她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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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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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三天了。

  整整三天,司徒府的氣氛顯得十分沉重,不僅僕人們的笑聲少了,連幹活時也似乎顯得有氣無力。

  司徒蘭生默默看在眼底,不置一詞。

  晚飯時,司徒夫人看見兒子,依然不說一句話,夾在中間的司徒老爺只能默默埋首桌前,因為這種時候是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他是很喜歡璇璣沒錯,不過他們夫妻都已經決定分離,兒子又固執,他也不能如何,偏偏妻子執意插手兒子的事,家中的氣氛才會鬧得如此僵。

  「爹,娘。」縱使娘不理會,司徒蘭生依然恭敬地招呼。

  他一落坐,看見盤子裡的胡蘿蔔絲,那是他最不喜歡的菜,卻是璇璣最愛的。就在他舉起筷子夾起些許胡蘿蔔絲的時候,才驀地想起她已經離開了,頓了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飯。

  司徒老爺和夫人都看見他的動作,紛紛歎氣。

  兒子明明對璇璣有感情,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

  「我不太餓,先回房了。」司徒蘭生起身道。

  「我早上去看過璇璣。」隔了三天,司徒夫人終於開口與兒子說話。

  「她……過得好嗎?」司徒蘭生雖沒有轉身,但口吻仍透露出關懷。

  「很好,璇璣過得比我們好得太多了,笑得比以前更燦爛,還說明天要煮我最愛吃的菜,所以明日我跟你爹都不會在府裡,晚上你就一個人吃飯吧。」司徒夫人存心刺激兒子,希望他別傻得連這麼好的妻子都放棄。

  司徒蘭生不語,逕自離開飯廳。他本欲回自己的房裡,卻在經過曾和璇璣住了一年的房間時駐足。

  推開門,燃起燈火,房內的擺設一如她離開前那般,在那天早上之後,這是他頭一次進入這兒。打開梳妝台上的木盒,裡頭的首飾似乎一樣都沒有少,這確實是她會做的事,她的性子也是倔強的。

  盒子裡頭全是他送給她的首飾,本希望她為他點綴自己,然而她的性子就是不喜歡刻意妝點,反而將他的美意糟蹋了。

  雖然對她沒有愛,卻在她走後,他的心反倒無法平靜,日夜被思念纏繞,夢裡全是她的倩影。

  握緊其中一支髮釵,司徒蘭生心頭頓生一股氣憤,讓他用力將髮釵砸在地上。摔碎的髮釵四分五裂,散落一地,他隨即熄滅燈火離開。

  倘若她能走得這般瀟灑,有沒有他都無所謂,那麼他又何必將她掛記在心上?

  他必定能將她徹底遺忘!

  

  這日,孫子瀲前來司徒府,為的正是堂妹的事。

  堂妹心繫司徒蘭生,非君不嫁,孫子瀲本以為這門親事是結定了,畢竟司徒蘭生已與妻子離緣,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司徒府本該立即籌備婚事的,怎知久久毫無進展,因此孫子瀲便來探問情況。

  「孫少爺,少爺人在靜書樓。」

  靜書樓是司徒蘭生婚前的住處,一樓是書齋,二樓則是他的臥房。

  孫子瀲快步邁往靜書樓,樓上樓下都找遍了,卻不見人影,最後是在紫原湖邊發現他。

  「蘭生,你不是已經決定要娶如韻了嗎?為何還不盡早籌備婚事?」

  司徒蘭生雙手負在身後,聽見孫子瀲的問話,遠眺的姿勢仍動也不動,只是回道:「我並沒有決定要娶,只說會考慮。」

  聽見他這麼說,孫子瀲比他還急。「考慮?你不是已經和嫂子分開了,那還等什麼?」

  「子瀲,我現在真的沒心情說這些,過陣子再說吧。」

  「什麼過陣子,都已經兩個月了,如韻一直等著你的回答,你要她等多久?如韻確實很喜歡你,不時在爹和我面前稱讚你,想嫁給你的意願十分明顯,別告訴我你完全無動於衷。」他這個堂妹向來很有主見,不出色的男子根本看不上眼,如今好不容易有成親的意願,爹交代他務必撮合這門親事。

  司徒蘭生一愣。他還以為才經過幾日而已,原來已兩個月了啊……他應該早就遺忘了璇璣,為何心底仍不安穩?好像事情完全脫離他的掌握,教他有些心慌。

  見司徒蘭生仍沉默不語,孫子瀲覺得很棘手,事情本來應該輕而易舉,怎會在這節骨眼上生變?

  「蘭生,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嫂子已經離開了,難道你要辜負如韻的情意?」

  辜負?若說他辜負孫如韻,那麼……他是不是同樣辜負了璇璣?

  「我需要時間想想,子瀲,你回去吧。」

  此刻,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她。

  她身上仍是一襲素色衣裳,鵝蛋臉上的淡妝幾不可察,插在發上的也僅是尋常的木釵,如今的她看來更為樸素,但不知何故,司徒蘭生就是能一眼便看見她。

  她走在人群之中,神情是那樣恬淡自如,和小販交談時,臉上滿是輕鬆的笑意,她的微笑是那樣自然,那是他在司徒府裡不曾見過的……

  不,他曾在婚前見過她這樣的笑容,但婚後他專注於家業,並未時常關心她,難怪再也看不見她的笑,是他先放棄了擁有她的權利。

  「少爺,您怎麼了?」走在後頭的僕人順著司徒蘭生的目光看去,發現了易璇璣的身影。「是少夫人!」一時不察,他脫口而出的是一份對少夫人仍有的敬重。發現自己說錯話,僕人趕忙摀住嘴。

  這聲少夫人悄悄牽動了司徒蘭生的心。

  「你先回去吧。」

  「是,少爺。」

  遣開僕人後,司徒蘭生的注意力便完全落在走在前面的那道纖細身影上。

  他跟著易璇璣,刻意將距離拉遠些,以免被她察覺。他注視著她的每個動作,甚至是撥發的舉動,看在他眼裡都分外懷念。

  記得新婚的隔日,他們為彼此更衣、整理儀容,他甚至親自為她穿褻衣、畫眉、上胭脂。

  曾經,他們也有過親密的日子,只是他始終未能愛上她。

  他清楚璇璣住在哪裡,曉得她現在以刺繡為生,偶爾也會刻意經過她的住處附近,曾經想過,若他們巧遇,他該說些什麼才好?會不會尷尬?一方面避著她,另一方面又想見她,這段時間,他已快被這種矛盾的情緒淹沒。

  他在等她求饒,可是始終等不到。

  「司徒公子?」當他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走在前方的易璇璣不知何時發現了他,走至他眼前喊了一聲。

  司徒蘭生驀地回神,定睛望著面前的易璇璣,心頭霎時湧上一層憂慮。

  分離後,他不時想著,若是他能愛上璇璣該有多好?他終究沒有愛上她,現在卻不時想念,究竟是為什麼?

  以往,種種問題到了他手上,沒有一件擺不平,對他而言,世上沒有困難的麻煩,然而眼下他竟還不能自分離的低落情緒中恢復。

  他的悵然若失與她的愜意相比更為明顯,難道她真這麼快就將他忘了,一點都不懷念?

  察覺出他的愣然,易璇璣又喊了一聲,「司徒公子?」

  司徒公子?真諷刺。

  「即使不再是夫妻,也別如此生疏好嗎?」

  易璇璣眨了眨眼,遲疑一會兒後說:「說得也是,那我們還是朋友吧?」

  朋友……而已嗎?「嗯。天氣很冷,妳出門怎麼不多加件衣服?」

  「無妨,多走動的話就會覺得暖和了。你正要回府嗎?」

  「沒有。這件衣服披上,要是著涼就不好了。」

  司徒蘭生脫下外衣就要披在她肩上,她連忙阻止。

  「不用了,我不覺得冷,何況……」他們已不是夫妻,就算是朋友,也該謹守男女分際。這是她想說的話,原本正打算說出口,卻在看見司徒蘭生的雙眸隱約透出的不捨後又嚥下肚。

  「既然是朋友,我當然可以關心妳吧?對妳,我確實不是一個大方的丈夫。」

  等了兩個多月仍然沒有等到她反悔,他並不是想逼得她走投無路,只是彆扭的自尊讓他拉不下臉來見她,他希望至少能由她先低頭,事情便還有轉圜。

  這真是自私的想法,不是嗎?

  其實,易璇璣明白司徒蘭生在想什麼,他希望她能先低頭,畢竟他是天之驕子,在商場上又呼風喚雨,若要他放下身段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願給她生活費用,就是要她看清現實的殘酷,但她的傲骨不會允許她輕易低頭。

  面對他淡淡的自責,她僅能選擇沉默。

  此時,他們就站在街上,幸好週遭的人們不是忙著做生意就是忙著採買,只有幾雙好奇的眼盯著他們瞧。

  「沒事的話……我回去了。」往事不斷湧入心中,雖說要放下過去,但在看見司徒蘭生的時候,易璇璣心痛依舊,面對曾愛過的枕邊人,她還沒那麼厲害,能做到無動於衷,就算要遺忘,也要幾年後,說不定往後他們真能如朋友一般閒話家常。

  「璇璣,已經晌午了,能和我一道吃個飯嗎?」

  曾有過的回憶霸住胸口,在她轉身之際,那纖細的身影勾住了他的心。縱然只有一時半刻也好,他就是想重溫有她陪伴的感受。

  男人是不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東西?他非常同意。

  「今天初一,我茹素,你可願意?」她沒有猶豫太久,神色平靜地問。

  「我都可以。」

  「那好,這附近有個麵攤,老闆娘的手藝很好,每逢初一、十五我都會過去,後來才曉得邵小姐和我一樣也喜歡老闆娘的手藝,連偏愛美食的邵小姐都喜歡老闆娘所煮的面,我想這表示應該很多人都喜歡,希望能合你胃口。」

  當易璇璣和司徒蘭生來到麵攤,老闆娘看見他們兩人一同出現,沒多問什麼,依舊熱情的招呼。

  「老闆娘,我要一碗什錦面。」

  司徒蘭生注意到什錦面是最便宜的一種面,心中莫名的一疼。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對易璇璣有多苛刻,以往要吃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如今卻讓她吃個東西還得顧及價錢。

  「璇璣,我來付帳,妳想吃什麼儘管點。」

  「我是真的很喜歡吃老闆娘煮的什錦面。」她清楚司徒蘭生是怎麼想的,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是受苦。「老闆娘會放很多當令蔬菜,料多實在。」說著,她朝老闆娘一笑。

  「我也一碗什錦面。」他妥協了。

  「好的,馬上來。」

  待老闆娘轉身離去,小小的麵攤似乎一分為二,一方嘈雜,他們這邊卻靜悄悄。

  「妳最近過得如何?」

  「不錯,多虧明春幫我牽線,許多夫人都挺喜歡我刺繡的手藝。」她原是「雲錦繡坊」的繼承人,出嫁後,繡坊留給妹妹承擔,而她雖懂得「雲錦亂針繡法」,但在離開繡坊後便不可再使用,因此如今她僅是以一般的刺繡技巧賺錢餬口。

  「可有遇上麻煩?」

  易璇璣低頭一笑。「大概是他們都清楚我是你的下堂妻,所以還沒遇上會欺負我的人,明春的爹娘也很照顧我。」

  「妳本是千金小姐,這樣不委屈嗎?」

  「怎會?我自食其力,哪會委屈,何況以前爹娘也不是把我寵上天,畢竟我需要承接繡坊,幸好現在家裡有妹妹,我才用不著擔心。」她拿起筷子,一雙擺在司徒蘭生面前,一雙握在手中,藉此緩和面對他時有些緊張的情緒。

  「妳……搬回來吧,讓我照顧妳。」過這種日子她無所謂,但他捨不得。

  「即使我是你爹娘的乾女兒,也不能一直打擾他們,再說你不是要娶孫姑娘嗎?婚期訂了嗎?」

  孫如韻……璇璣不提,他都差點忘記了。

  起初,他幾乎為孫如韻傾倒,情苗在心底迅速滋長,他喜歡和她相處,喜歡看她動人的笑容、聽她婉轉如鶯啼的嗓音,迷戀當他們聊到感興趣的事時她開心的神情,跟她在一起時,總覺得時間流逝得很快,他曾經希望朝暮都能和她共度,如今,這份感覺竟淡得彷彿不曾有過。

  「還沒。」司徒蘭生暫時考慮不了孫如韻的事,因為他滿腦子全被眼前這個女人佔據了。「妳也算是我妹妹,就算我要照顧妳一輩子,也沒人敢有異議。」

  原來他只想當她的兄長……易璇璣垂下眼睫,扣緊筷子。

  「不用了,我終究會回家去的,畢竟這也不可能瞞得了爹娘一輩子,你不必替我擔心,更不要覺得有責任。我明白,當感情結束的時候,分離總是不可避免,我也沒怪你……真是的,我們難得見面,別再聊這些,對了,上回聽乾爹、乾娘說要外出散心,他們回來了嗎?」乾爹、乾娘和她爹娘一樣喜歡到各處遊玩,他們正是因為年輕時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幫助了彼此,才成為摯友。

  「還沒。最近娘對我相當不滿,大概是不想太早回來看見我。」媳婦的地位勝過兒子的,大概唯有在司徒府才會發生。

  易璇璣聽出理由為何,瞬間變得沉默。

  也許他們還是不該見面吧,剛才發現他的時候,就該裝作沒看見,立即離開,也不會有此刻的尷尬了。

  「不會的,乾娘很疼你,不會氣你太久,等他們回來的時候,記得買霍老闆的包子給娘,她就會氣消了。」

  「兩位,什錦面來了,請趁熱吃。」

  今天初一,生意比較忙碌,老闆娘剛放下兩碗什錦面,又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什錦面裡果真有許多不同的蔬菜,不過他隨即注意到裡頭有三、四片苦瓜,那是璇璣不喜歡吃的東西,於是他不假思索的伸出筷子將她面裡的苦瓜一一夾過來。

  他們是對喜好剛好相反的夫妻,他不愛胡蘿蔔,她偏愛;她對苦瓜敬而遠之,他卻異常喜歡,因此一旦遇上碗裡有這兩樣菜,他們總是相互為對方解決。

  一時之間,司徒蘭生竟忘了他們此時的關係已不再像從前,等他察覺時,易璇璣正困惑地凝視著他。

  「不好意思,我太放肆了。」

  易璇璣沒有想得太多,只認為司徒蘭生還會為她著想,已經算很不錯了,她總覺得他似乎和過去有些不同。

  「沒關係,而且別浪費也比較好,那你要吃胡蘿蔔絲嗎?」

  這碗什錦面好像特別豐富,除了她不愛的苦瓜,亦有他厭惡的蔬菜。

  司徒蘭生此時才發現。「麻煩妳了。」

  易璇璣以筷子、湯匙將他碗裡的胡蘿蔔絲夾得乾乾淨淨。

  眼眸相對,瞬間四周彷彿變得寂靜,他倆動也未動的無言凝視著對方,這樣的情況在那一年的婚姻中也不曾有過,直到老闆娘的聲音響起,才讓他們回神。

  「易姑娘,這是我新做出來的小菜,你們幫我試試看味道好不好,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儘管直說。」

  由於老闆娘和易璇璣熟識,兩人談得十分熱絡,司徒蘭生無奈,只好默然無語。

  環顧四周,面攤位於熱鬧的街市中,雖不骯髒,但是附近十分嘈雜,跟他常去的飯館相差千里,可是不知何故,他一點也不覺得反感。

  視線繞了一圈後落在易璇璣的側臉上,他終於找到了理由──是因為她。以往不察,是沒有想過他們會有今日之別,他認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所以從未好好珍惜,等到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才想留住她的心,但為時已晚。

  「又有客人,我先去忙了。」

  易璇璣朝老闆娘點點頭,繼續吃麵,低下頭的瞬間發現司徒蘭生似乎動也不動,便抬頭問他,「怎麼不吃了?是不是不好吃?」

  「不……」他能說他突然懷念過去的點滴,希望她再次回到他懷裡嗎?不,他什麼都不能說,這一切全是他咎由自取。「面有點燙。」

  他沒說什麼,不是因為自尊心作祟,而是突然能體會她的感覺,他若說了,對她是另一次的傷害。

  「差點忘了,你不愛吃燙的,要不然等面涼一點再吃。」

  然而即使拚命壓抑,他最後還是違背理智的開口:「璇璣,倘若、倘若……」話未竟,他便立即壓下。他還從未這般無措,連一句話也不知如何說。

  「什麼?」

  「……沒什麼,快吃吧。」搖搖頭,司徒蘭生最後還是決定不說。

  縱使滿腔懊悔,他也不能說,就算說了,也是造成她的困擾,她看起來似乎過得很好,他豈能自私的隨意擾亂她平靜的心?

  「對了,那個……」這會兒,反而是易璇璣有話對他說。

  「什麼?」

  「請好好對待孫姑娘,她是個值得疼惜呵護的好姑娘。」

  司徒蘭生沒有回答,隔了一會兒後才說:「璇璣,讓我補償妳。」

  「補償什麼?」

  「妳不肯搬回來,至少讓我照顧妳的生活。」

  「我自食其力綽綽有餘,你不必擔心,我倒是希望你少做點生意,多留在家裡陪乾爹、乾娘。」她仍然客氣委婉地拒絕他。

  「我明白。」

  他的妻子不需要他,而他,卻不能沒有她……

  

  一早,聽聞婢女說司徒蘭生前來,孫如韻花了點時間重新打扮後,才來到前廳。

  原本已是朵嬌貴的花兒,再經過細心妝點,更為艷麗動人,讓人捨不得移開讚歎的目光。

  「蘭生!」看見他,孫如韻的雙頰霎時浮現酡紅,滿是喜悅。縱然帶著千金小姐的嬌氣,看見心上人時,她依然有羞澀小女人的一面。

  他倆前陣子時常相見,不過自從司徒蘭生和妻子離緣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身為女子,她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的前去找他,於是委託堂兄幫忙,但還是沒有結果,還好她始終不願放棄,這會兒司徒蘭生上門來,定是要給她好消息。

  她上前,正欲纏上他的手臂,卻教他不著痕跡的避開。

  「蘭生?」孫如韻面露不解。

  「有些事,我該跟妳說清楚。」

  看見司徒蘭生首次對她表現得那麼嚴肅,孫如韻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不可能娶妳了。」

  果然。「你不是為了要娶我才和你妻子離異,為什麼現在又說不肯娶我?莫非……你另有喜歡的人?」男人變心都是這麼快嗎?快得令她錯愕,不及反應。

  另有喜歡的人?不,或者該說,他終於明白自己愛的人是誰。

  「孫姑娘,我並非為了妳和璇璣分離,當初和妳堂兄說到這件事,我並沒有確切表示要娶妳,畢竟我仍在意我妻子的心情。」只是沒想到那些談話會讓璇璣聽見,在他還沒有答案之前,她已經先作出決定。

  「難道我們前陣子的相處,你都沒有感覺?你不是很喜歡我?」孫如韻簡直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夫婿人選竟然會放棄她,無論家世、容貌或是才能,她樣樣不輸給易璇璣,對這樁婚事也十分有把握,怎料……

  「沒錯,我確實對妳動過心,也欣賞妳的才貌,不過最近,我甚至想不起當初為何會對妳這般迷戀了。」

  「你……你怎能說出這種無情的話!」情濃的時候對她呵護備至,著迷的眼神未曾離開過她,等到情已逝便翻臉不認人,神情冷漠得足以凍死她的心。

  「我確實喜歡過妳,不過,對於一個自私自利、捨棄妻子的男人,妳認為如何?」

  「不是她主動離開你?」至少她聽說的是這樣的狀況,她實在也不想和其他女人共享一個丈夫,易璇璣肯退讓,對她而言再好不過。

  「正因為是,我才對她有所虧欠。」

  孫如韻聽了,雙眉微擰。「你對她有虧欠,也僅是虧欠,可以用其他方式補償,又何必把感情賠進去?既然你不愛她就別再綁著她,這樣只是讓我們三人都痛苦。」

  正因為不是單純的虧欠,他才這般躊躇。「我不認為是賠。」

  孫如韻愈聽,心頭愈是緊張。「你不是不愛她嗎?」所以她始終認為自己的機會很大。

  「我原以為不愛的。」因為他從不認為他們會分開,所以未曾多注意她,直到分別以後,他才益發渴望她的陪伴,才曉得她已無可取代。「小時候,祥龍鎮上有一位賣糖葫蘆的老伯,他做的糖葫蘆格外有滋味,我吃過一次,挺喜歡的,不過那時我總覺得區區一串糖葫蘆根本不值得一再品嚐,然而,等我有天想再回味的時候,那位老伯已經過世,而糖葫蘆的滋味,我永遠也找不回了。那時,我後悔失去的只是一串糖葫蘆,如今卻是我的妻子,我竟傻得一再重蹈覆轍……」

  孫如韻逐漸明白他的意思,心也慢慢涼了。

  「你要回到她身邊,是不是?」

  「不……在我放棄她的時候,也沒有擁有她的資格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她。孫姑娘,倘若我沒先認識璇璣,定會愛妳。」

  失去孫如韻當然會有些遺憾,但若失去璇璣,他此生將不會再感到一絲滿足。

  「這就是你們男人的薄情是嗎?我總算見識到了。」哭?罵?孫如韻很清楚,無論她做什麼都不可能挽回這個男人。

  在認識後,她便清楚他絕不會輕易受人左右,她也不以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能讓他改變決定,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比不上平凡的易璇璣,看來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美貌,也錯估這對夫妻的感情,是她輸了,輸得徹底。

  「呵,既然你想吃回頭草,儘管去吧,我身旁的追求者可不缺你一人,司徒蘭生,將來你必定會後悔當初沒有選擇我!」就算輸,她也要輸得有自尊。

  司徒蘭生淡淡一笑後便離開孫府。

  孫子瀲看見他離開,連忙追問堂妹,待他聽完經過,不禁為堂妹感到惋惜。

  「真沒想到蘭生最後會選擇嫂子。」連他這個朋友都認為司徒蘭生對妻子不過是盡一份責任,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如韻,現在妳要怎麼做?」

  孫如韻歎口氣,艷麗的容顏滿是落寞。「我好累,想回家了。」

  「怪他嗎?」原本該是一樁美好姻緣,卻是這樣的結果,孫子瀲也不知該說什麼。

  「我應該怪他才對,畢竟他對我的感情一點都不尊重,可是不知為什麼,我並不怪他,甚至還羨慕起他的妻子。」

  「他不選擇妳是他沒福氣,將來他一定會後悔!」

  「堂兄,我真希望自己能跟易璇璣一樣,遇上一個值得依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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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2: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爹娘相偕出門遠遊後,司徒蘭生頭一次覺得司徒府太過空曠。

  回到靜書樓,了無睡意的他,想挑本書來消磨時間,忽然憶起以前璇璣沒事的時候也常來這裡看書,最常站在擺放詩詞的書櫃前,有時候一待三個時辰也不覺得悶。

  其實並他不喜歡詩詞,這一櫃的書是娘要他添補的,他從未看過。

  就不知璇璣偏愛哪個朝代的詩詞……驀地,眼尖的他看見有一本不該屬於這兒的冊子夾雜其中。

  司徒蘭生順手抽出,翻閱著。

  這本薄冊不是詩詞,而是寫滿璇璣心事的手記。若非他忽然想知道璇璣喜歡哪一類詩詞,根本不會發現。

  他落坐,從第一頁開始看,裡頭是從他們婚後開始寫起。

  剛進門時她有些害怕、擔憂,裡頭寫著她對陌生環境的不安,幸好爹娘對她的照顧讓她很快的適應。

  之後又寫了他忙於事業冷落她的點滴,她雖不會非要纏著丈夫不可,但也希望丈夫能多陪在身旁,讓她放心。

  司徒蘭生記得那時剛新婚不久,他確實為了一筆大生意而一頭栽入,身為妻子的她如同被困住的鳥兒,只能關在籠子裡,等待主人偶爾相伴。

  他,不是個好丈夫,這一疏忽,大半年便過去了。

  她接下來所寫的全是她以及府內奴婢、僕傭的種種瑣事,再也沒有提到希望丈夫能多注意她,彷彿將他徹底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然後,在他認識孫如韻沒多久,她便察覺了……


    七月二十

    他又回來得晚了。

    說是應酬,然而他臉上卻沒看見一絲疲憊,我曉得他其實很厲害,有時甚至兩、三晚不睡也能精神奕奕,可是我明白,這絕對不是應酬而已,因為他的笑容是我前所未見的,我清楚那笑容背後所代表的意思,畢竟我也曾那樣對他笑過。

    我想,他應該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詫異嗎?恐懼嗎?

    不,一點都不,因為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一點都不意外。


    七月三十

    靜書樓是他的房間,而我此刻住的僅是普通的客房,平時他都留在靜書樓,唯有就寢之時才會回來,不過,經常是我入睡了他才回來,有時他究竟有沒有回來,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昨晚,難得他提早回房就寢。

    我為他斟一杯熱茶,他笑著問:「璇璣,我若再娶,妳會如何?」

    「我不會如何。」嫁夫從夫,夫是天,她就該遵從。

    只是……若不愛,管他三千後宮也不在乎,不會心痛;若不愛,即使他要休妻亦無妨,然而我卻愛了,一旦愛了使要對方也回以忠誠,這才是夫妻啊。

    所以,你要我如何?

    我不能如何,不是嗎?


    八月十三

    今日,他帶我上街。

    以往不是他沒有空閒,便是約定好後突然有事不得前往處理,而我只得默默接受安排。

    他說,為了感謝我將司徒府打理得極好,要買幾樣首飾送給我,順便帶我出門散散心。

    散心?

    難得他有閒情逸致,我怎可不奉陪。

    聽說鎮外有座竹林,愛竹的我便想去逛逛,他先是遲疑了一下,繼而便領著我出鎮。我明白他為難了,畢竟我才聽人說,他昨日帶著那位孫姑娘來到這兒度過一個午後。

    是了,那名讓他神魂顛倒的姑娘姓孫,名如韻,很好聽的名字,聽說容貌也生得極好,連女人見了也會喜歡,何況是男人。

    我一點也不以為意,畢竟美麗的人兒誰不愛?

    金色的陽光自葉間落下,整座竹林顯得好美,走入其中,竟好似踏進迷離幻境,教人不想離去,不過美雖美,卻比不上他仰頭時的側臉,那動人的微笑確實令我心疼,因為,那時在他心底的人肯定不是我。

    悲哀嗎?

    我不覺得,畢竟要天長地久太難……我從不期待。


    八月二十六

    他不愛我。

    我深深相信,任何熟知他的人都清楚這個事實。

    怨恨嗎?倘若要恨,又該恨誰?

    恨一心想為我找到好夫家的爹娘?恨待我如親生女兒般的乾爹、乾娘?恨從不掩飾自己偏愛美人的他?或是……恨即使早知結局如此也不肯回頭的自己?

    到底要恨什麼?

    誰都沒有錯,感情的事本就難以捉摸,既然這樁婚事他並非心甘情願,我豈能棒打鴛鴦,對吧?

    如果他真心愛著孫姑娘,我定會成全。


    九月初一

    吃素的日子。

    明春跟著我上街,吃了一碗素麵後,我想前往廟裡參拜,便要明春買些素果鮮花。

    到了廟裡,我手裡持香,心底竟一片空白,也沒有祈求神明保佑他能回到我身旁,畢竟這點小事,我實在不敢勞煩神明,倘若我留不住他,那麼強迫又有何用?

    將香插入香爐內,我獨自前去廟的後方走走,卻意外看見他以及孫姑娘。

    他望著孫姑娘的眼神是那樣的柔和,他為她深深著迷,鐵證已在眼前,我該清醒了。


    九月初四

    三天了。

    我整整想了三天,不停地問,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

    如果有錯,也該懲罰在我身上,而不是……唉!

    我的心好痛、好痛,這懲罰確實太重了,重得讓我難以承受……


    九月十四

    我愛過一個人。

    深深愛過,雖不至於掏心掏肺,卻是我此生唯一付出過的感情,然而他棄如敝屣,那麼,我又何必執著?

    放與不放在我心底已有分寸,不會惋惜,不留遺憾,只盼他能好好疼愛孫姑娘。

    就如當初他所言,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該我得的,便屬於我,不該我擁有的,霸著也只是心痛。

    因此,我告訴自己,放手才是最好的結果。


  九月十四,這一日正是孫子瀲前來問他對孫如韻有何打算。

  他尚未決定,她卻已有抉擇。

  輕輕合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冊子上,司徒蘭生壓抑的哭聲彷彿混合了她的寂寞。

  燈火搖曳,映在牆上的影子格外模糊,他睜開眼望著自己的身影,彷彿能看見曾坐在這裡的璇璣,不知她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些。

  他讀來痛苦酸澀,她寫下這些時必是點點情淚,他實在傷她太深。

  只手陷入發內,他擰眉心想,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了?

  是夜,他獨自坐在案前,注視著那本手記,難以成眠,心頭堆滿的是對易璇璣的虧欠以及繾綣的思念……

  

  翌日,司徒蘭生一早便來到明春爹娘的菜攤,二話不說,直接切入正題。

  「內人叨擾二位多時,在下十分感謝,這些是一點小意思,希望二位能多多幫我照顧她。」

  小意思?就算他們夫妻不識字,也看得懂數字,一百兩的銀票,這意思一點都不小,足夠他們花一輩子了。夫妻倆互看一眼,表情略顯為難。

  「是不是覺得太少?」

  「不不不,司徒少爺,您誤會了,絕對不是太少,是我們實在收不得啊。」

  「為何?是璇璣要兩位不許收嗎?放心,我們不說出去,她不會知道。」

  看了妻子一眼,明春的爹說:「司徒少爺,我們不能收的原因是因為今兒個早上易姑娘已經離開了。」

  「那麼她現在住在哪兒?」他以為她是找到另一個較寬敞的住處,因此搬了過去。

  「她說要離開祥龍鎮,我們也不曉得她會住在哪兒,司徒少爺,真是抱歉了。」

  什麼,她離開了祥龍鎮?

  司徒蘭生隨即趕往易璇璣的住處,打開門一看,裡頭確實空無一人,收拾得乾乾淨淨,似是沒有再回來的打算。

  她怎會走得如此倉卒?是為了閃躲他嗎?

  初一那日,他是否說錯了什麼?

  離開她的住處後,司徒蘭生漫無目的走著,待回過神時,已身在竹林中。

  過去站在這裡時,他心裡想的是別人,然而此時此刻,他想的是她。

  璇璣,我真的失去妳了嗎?

  為何人總是在失去了,才後悔當初不知珍惜?

  他的遺憾可有結束的一日?

  

  冬日,雪厚,路難行。

  正月欲回娘家,肯定會在路上多耽擱幾天,去年他們回到易府時,已是正月初十,因此,今年易璇璣也是在這一天回到家。

  「爹,娘,琴瑟,我回來了。」易璇璣先跟爹娘問好,之後便逗弄著小外甥煦兒。「煦兒,有沒有乖乖聽話?」

  煦兒還小,只會喊人,其他一律以「啊啊」代替,因此就連他娘也不懂他在說什麼,唯一明白的是他肚子餓或是困了。

  「姊姊,姊夫怎麼沒和妳一塊回來?」

  易夫人心疼女兒獨自回娘家,也關心地問:「是啊,妳一個人回來,要是半途遇上危險怎麼辦?」

  「娘,放心,我以前不也常出遠門,還不是照樣平安回到家,有沒有人陪都沒關係。這次是因為蘭生臨時得南下做生意,才不能陪我回來。」嗯,她可以開始想明年該以什麼理由搪塞。

  易老爺蹙起眉頭。「這怎能無所謂?蘭生是妳的夫婿,理當陪著妳回來,若他沒時間,妳也用不著非趕著回來不可,等他有空的時候再回來也不遲,懂嗎?」

  「我知道了,爹。」只怕他永遠都不會有空了。

  「是啊,姊姊,爹跟娘都說得沒錯,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這時易琴瑟懷裡的兒子突然開始扭動,小小的雙手直往易璇璣探去,咿咿呀呀的要她抱。

  易璇璣連忙伸出手,自妹妹手中抱過他。「煦兒,乖!姨姨疼你喔,姨姨最愛你了。」不趕快以煦兒為借口,只怕待會兒三堂會審,她可吃不消。

  用過晚飯,煦兒已睡,易家兩老有客人來拜訪,於是易琴瑟便拉著姊姊在偏廳喫茶點閒聊。

  「琴瑟,妳吃得可真多。」

  「哎喲,我每天忙著照顧煦兒,當然容易餓嘛。來,這是我特地為娘買的珍翠餅,是鹹的口味,挺酥的,姊姊也吃一點吧?」

  「不必了,我不餓。」易璇璣搖搖手。晚飯的時候她已經讓他們三人塞飽了肚子,這時候若再吃只怕會吐出來。

  「對了,姊姊,娘要我問問妳,可有喜了?」

  「還沒。妳跟娘說,要她別操這個心。」

  「怎能不操心?」易琴瑟不以為然。「姊姊,這種事千萬別嘴硬,雖說女人的價值不是在於肚子,不過通常決定價值高不高的就是在這裡。」拍拍自己的肚子,她頗為驕傲。「即使我失憶,不記得丈夫是誰,但我生下的是男孩,下半輩子肯定吃穿不愁。」

  見妹妹如此樂天,易璇璣好生羨慕。

  其實琴瑟並非她的親妹妹,一年多前,爹娘前往京城遊玩,幸虧遇上琴瑟救了娘,要不然娘恐怕會受更嚴重的傷,怎料琴瑟為了救人,自己卻受了重傷,失去記憶,加上那時她又懷有身孕,爹娘為了報恩,便將琴瑟帶回來,對外頭說琴瑟小時候被人帶走,他們這次就是得到消息,才趕往京城把失憶的她帶回來。

  以前,她認為琴瑟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實在無奈,此時,她竟覺得若自己也能失憶該有多好,至少能遺忘傷心的記憶,可惜她忘也忘不了。

  她離開祥龍鎮也有段時日了,但仍不時想起在那裡發生的事。

  原本是打算繼續留在鎮上,不過後來想到既然已恢復單身,也毋需負責繡坊的事情,無事一身輕的她不就能像爹娘那般到處遊歷了,因此,她跟明春的爹娘說明意願後,便獨自離開祥龍鎮。

  「所以啊,妳還是要盡快生下個孩子,才能穩固妳在夫家的地位。」易琴瑟仍繼續著這個話題。

  「有沒有地位,我一點都不在意。」因為她已離緣。

  「姊姊怎麼能這麼說?倘若妳沒生個孩子,就算姊夫再怎麼喜歡妳,相信妳的公婆也未必能接受。」

  「我明白。」但明白又能如何?孩子又不是她想生就能生的。易璇璣把話題轉到妹妹身上,「琴瑟,既然妳忘記妳的丈夫是誰,有沒有考慮再嫁?」

  「再嫁?嫁給誰啊?又有誰會娶生過孩子的女人?就算有人要娶我,肯定是為了繡坊而來,我可不想招惹麻煩,只要有煦兒陪伴,我就滿足了。」

  「難道不希望有個男人來照顧妳?」

  「一點也不,現在就很好了,我還是比較喜歡靠自己。」她拉拉姊姊的手,撒嬌著說:「姊姊,我曉得妳嫁給姊夫很幸福,不過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別替我操心了,妳也更別讓我操心,懂嗎?」

  在妹妹眼中,她很幸福是嗎?這樣也好,免得妹妹想太多。「我知道了。姊姊也希望妳快樂。」

  她終究不是琴瑟,不能瞭解失憶對她是好是壞,既然她們有緣成為姊妹,她真的希望她能幸福。

  「有爹、娘、妳和煦兒在我身邊,我已經很快樂了。」易琴瑟很懂得知足。

  易璇璣含笑望著妹妹。是了,快樂其實很容易,有爹、娘、妹妹以及小外甥,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相信她很快便能回到這裡和他們相伴,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來到大門外,易璇璣的思緒回到成親之前……

  她大病初癒後,正值盛夏,無論走到哪兒都能感受到熾陽的威力。

  因此她勸爹娘去別院避暑,兩老本欲留下來照顧她,但不敵她的滔滔口才,只好乖乖坐上馬車前往山邊的別院。

  「小姐,為何不讓老爺、夫人留下來照顧妳?」小霜清楚小姐肯定也希望老爺和夫人留在家中。

  「這兒很熱,讓爹娘待在家裡只是受折磨,何況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不再需要他們照顧,我有妳就夠了。」

  聽見自己要肩負重責大任,小霜立刻點頭,信心滿滿地回答:「放心,小姐,小霜一定會好好照顧妳,讓妳不再生病。」

  「萬事拜託囉!我先去繡坊,晌午就回來。」

  二十幾天沒有到繡坊處理事情,易璇璣一忙就忘了時辰,正午還是小霜送午飯來給她,接下來不知又過了多久,埋首於桌案上的她發覺前方有道身影擋住了些許光線。

  她以為是小霜來接她,便說:「小霜,再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好了。」

  等她忙完,甫抬頭,才看見眼前的不是小霜,而是司徒蘭生,教她錯愕不已。

  司徒蘭生唇角微揚,解釋道:「我替小霜前來接妳回去。」

  「你……怎麼會來?」她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是因為意外看見他,還是因為喜歡見到他。

  「還記得嗎?上次我說會來聽妳的答案。」

  答案?易璇璣愣了一下。

  司徒蘭生隨即明白,她必定是還沒有細想那個問題。

  「放心,我沒要妳今天給我答案,反正我這趟過來會多住幾天。走吧,我送妳回去。」

  兩人相偕離開繡坊,走在街上,司徒蘭生俊美的外貌不時吸引姑娘們欣賞的目光,易璇璣察覺了,發現他對此似乎不以為意,臉上的神情毫無所動。

  經過她上回偷偷前往祥龍鎮的觀察,司徒蘭生雖是喜歡美人,不過風流不下流,而且從未在祥龍鎮上亂來,但此地是尋安城,他又會怎麼做?

  忽然間,易璇璣冒起一個念頭。她認識不少貌美的姑娘都住在這幾條街上,或許……

  「我還不累,陪我四處走走可好?」

  「可以。」

  她先領著司徒蘭生到專賣青菜,有張清秀臉龐的青兒面前。

  青兒一看見她身後的男人,臉上隨即泛起紅潮,於是易璇璣刻意站遠一點,佯裝專心挑選青菜,實則是讓他兩人有機會面對面。

  「你喜歡吃什麼菜?」易璇璣藉機抬頭問,欲觀察他的反應。她聽說青兒有不少男子欣賞,雖無傲人家世,但乖巧可人,非常適合當媳婦。

  「只要妳喜歡,都好。」他的視線瞅著易璇璣,完全無視於青兒停留在他身上的燦亮目光,好似眼底只有易璇璣一人。

  聽他說得如此深情款款,即使單純如青兒也看出他倆不尋常的關係,生性害羞的她連忙收起剛冒出頭的愛慕之心,決定還是乖乖做生意,別胡思亂想才好。

  「易小姐,這些苦瓜都是今天剛采收的,很新鮮,拿回去煮湯喝,可以退火。」

  易璇璣看見青兒臉上的關懷表情,只好收下那兩條苦瓜,並給她銀子。

  青兒連忙拉住她。「易小姐,這是我要送妳的。」

  「青兒,妳娘不是生病了,總要錢買藥吧?妳娘以前在繡坊工作過,我照顧她是應該的,收下吧。」她拍拍青兒的手,要她安心收下。

  「這……那謝謝易小姐了。」青兒相當感謝她。

  於是,易璇璣拿著苦瓜離開,司徒蘭生很自動地接過苦瓜。

  接著他們來到素有「豆腐西施」之稱的小喬所擺的小攤前。每逢夏日,易璇璣總會要小霜來這兒替她買冰涼的豆腐腦回去品嚐,偶爾經過,也會過來捧場。

  她表示要請司徒蘭生吃豆腐腦,他沒有拒絕。

  既然被稱作豆腐西施,小喬的美麗自是有目共睹,身材更是好得教人嫉妒,幾乎上門的男客都是醉翁之意不在豆腐腦,就算是身為女人,也十分羨慕小喬的美,所以易璇璣認為司徒蘭生應該會心動。

  「易小姐,這位公子是妳的什麼人哪?」小喬悅耳的嗓音帶著三分柔媚,桃花眼不停朝司徒蘭生眨呀眨地上下打量。

  「是我朋友,姓司徒。」

  司徒蘭生不置可否,僅以淡笑作為回應。

  原來只是朋友而已。「呵,司徒公子,您覺得我這冰涼的豆腐腦好吃嗎?」

  「不錯。」

  「那……我好看嗎?」每天在攤子上來來去去的都是些好色的醜男人,難得看見俊俏的公子,當然令她心動。

  「很美。」他誠心讚美,沒有絲毫邪念。

  小喬卻察覺得出來,司徒蘭生即使盯著她瞧,眼神卻有如看著男人一般,一點都不像是欣賞著美女。看了易璇璣一眼,聰明的她也不自討沒趣,說了句「兩位慢用」,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吃完豆腐腦,易璇璣繼續「散步」,不是突然很想選購玉飾,走進鑲寶閣,結果玉沒挑到,反倒看見老闆的女兒;再不然就是剛好遇上呂府千金要前往廟裡參拜,她一時「興起」,也跟著去了,除了上香,也順便和呂小姐閒聊片刻。

  之後,她又帶著司徒蘭生去了幾個地方。

  她非常肯定,每個見到的姑娘都對司徒蘭生有意思,無奈他似是清心寡慾,皆不為所動,不是認真的選玉便是專心參拜,壓根不管面前到底有哪些美人。

  結果一路下來,她目的沒達成,反倒先累了。

  「小姐,司徒公子,你們怎麼這麼晚回來?」小霜本要親自帶小姐回府,在大門口遇上司徒公子,便請他代為前往繡坊接人,哪知一等就等到傍晚。

  「妳家小姐興致好,帶我參觀貴城。」

  喔,原來兩人是想單獨相處啊,她挺喜歡司徒公子,若小姐也喜歡就再好不過了。「我們尋安城可是好地方,司徒公子對哪裡最有印象?」

  「這個嘛,我只注意著妳家小姐身子是否不適,至於究竟去了哪裡,則是沒什麼印象。璇璣,走了這麼久妳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吧,若妳明天還有精神,想上哪兒我都奉陪,如何?」他似笑非笑地道。

  易璇璣總覺得司徒蘭生的眼神是告訴她──我曉得妳的意圖。

  看來司徒公子對小姐很好呢!小霜感到十分開心。「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小姐、司徒公子快入內用膳吧。」

  走進屋裡時,司徒蘭生乘機在易璇璣耳畔輕語,「沒想到妳也喜歡欣賞美人。雖然妳欣賞的美人各有特色,不過都不及妳一個。」

  「我不美。」

  「我所謂的美,不局限於容貌。」

  不局限於容貌,是表示他海納百川嗎?「比如潘姑娘的琴藝?」她頭一次前往祥龍鎮,便聽說他曾擲五十兩黃金,就為了聽潘姑娘一曲動人的琴音。

  「她確實彈得一手好琴。」也僅此而已,對他而言,欣賞未必要佔有。

  「我美在哪裡?」

  「小姐,司徒公子,菜都快涼了,先用吧。」小霜催促著,「等用過飯再慢慢聊也不遲啊。」可惜老爺和夫人不在府裡,要不然看見他們倆親密的模樣,肯定不會再擔心。

  離他們最近的菜是苦瓜燉肉和蘿蔔絲炒蛋,司徒蘭生對苦瓜燉肉情有獨鍾,易璇璣則是偏好他面前的蘿蔔絲炒蛋,他們倆想也不想便伸手夾起對方面前的菜,恰巧使得兩人的筷子在半空中交錯。

  小霜見了,低頭悶悶地一笑,若無其事地退下。

  兩人相視,又極有默契地收回筷子。

  「我不喜歡胡蘿蔔的味道。」司徒蘭生道。

  「苦瓜太苦了。」所有食物之中,苦瓜是易璇璣唯一不敢碰的。

  「妳的美就好比這道苦瓜燉肉,妳未必喜歡,我卻十分欣賞。」他慶幸只有自己發現她的好,娶妻對他而言並非一定要是最美的女子,而是必須有吸引他之處。「若妳不愛苦瓜,我不會逼妳,也願意為妳吃一輩子。」

  美麗只是短暫的,他深信能地久天長的是近乎親人般的感情。

  「你為何娶我?」她再次問道。上回,他並沒有給她明確的回答,只是反問她為何要嫁,她要的是肯定的答覆,不許模稜兩可。

  「因為我喜歡妳。」上回,他無法說出答案,卻早已明白璇璣最適合成為他的妻子,他雖不渴望自她身上得到愛情,卻相信他們的感情必能如同親人。

  易璇璣聞言,夾了一口苦瓜燉肉給他,這個動作已是她的答覆。

  司徒蘭生淺笑,低下頭品嚐。

  後來,司徒蘭生回去了,下一趟再來,便確定他們的婚期。

  一年的夫妻生活,她始終覺得寂寞,猶如這場紛飛的冬雪,雪融後不復蹤跡,她的寂寞也不知怎麼說,只能靜靜縮起身子,等待總有一天春暖花開,可惜,她的春天始終未曾到來。

  他與她是夫與妻,除了血緣以外最親密的關係,明明靠得很近,夜裡同床共枕,無奈她一直得不到他的疼惜,因為,她始終是名相貌平凡的女子……

  站在大門前,易璇璣默默合上眼,手輕輕摟緊雙臂,身上的氅衣也擋不住刺骨的冷風。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睜開眼一看,竟是他──司徒蘭生。

  他怎麼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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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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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司徒蘭生一步步走近,伸手撥去落在易璇璣發頂的雪花,看得清楚後才發現她瘦了很多。

  這段日子,他不停派人找尋她,可惜始終沒有消息,直到過年,他想起孝順的她必會回家探親,便趕來相會,欲親眼確定她平安無事。

  她確實瘦了,不過氣色看來還不錯。

  「你怎會來?」

  我想見妳。但這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這是妳唯一拜託我的事,我無論如何都會做到。很冷,別站在屋外,病了就不好了,進去吧,我還得跟爹娘拜年。」

  「我跟他們說,你臨時出門做生意。」

  「放心,我明白該怎麼說。」

  走進前廳,客人已離去,易老爺與夫人一邊品茗一邊和二女兒閒聊,看見司徒蘭生前來,三人臉上都露出高興的表情。

  「蘭生,你不是去做生意嗎?」

  「提早結束了,於是連忙趕過來。爹,娘,雖然晚了點,蘭生仍要向你們道聲恭喜,祝你們今年事事順利。爹,這是幾罐嵩井茶;娘,我買了幾盒京玉堂的鹹餅,現做的,您請嘗嘗。」

  嵩井茶總在年前賣完,而大過年的,誰會為了幾盒鹹餅而工作,不過司徒蘭生就是能辦到,他想做的事總是難不倒他。

  兩老知道他有心,含笑接受。

  「琴瑟,這裡有些小玩意兒,等明天煦兒醒來再拿給他玩,還有幾盒胭脂是給妳的,若喜歡再跟我說。」他向來面面俱到,不會忽略任何人。

  易琴瑟接過禮物,代替兒子道謝。「姊夫,謝謝了。對了,你們這次要待多久?一樣元宵過後就要回去了嗎?」

  司徒蘭生看著易璇璣,將回答的權利留給她。

  「這次我會待久一點,待到正月結束。」因為司徒蘭生必須外出經商,去年他們只待到元宵節便返回祥龍鎮,此刻他們倆已無關係,她當然用不著趕著走。

  易夫人聽了,便說:「這怎麼成,在娘家待那麼久不像話的,還是一樣元宵過後就回去吧。」

  「娘,沒關係,我爹娘也希望我們這趟能多留幾天,好好陪伴你們兩位。」司徒蘭生率先道。

  易璇璣立刻轉頭看著他。這不就表示他也將留下來了?

  「這樣啊,那麼多待幾日也好。」女兒能留下來陪伴她,易夫人當然高興。

  「我想,天底下的男人除了爹以外,就數姊夫最好了。」易琴瑟調侃著說。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都各自回房歇息吧。」易老爺站起身道。

  易璇璣這才想到一件事──在家人眼中,他們仍是夫妻,那就代表他們必須同房。

  回到房內,司徒蘭生燃起燭火,回頭看見她的愁容,笑了。「放心,我不會同妳爭床睡,我有這張躺椅便成。」

  「剛剛……謝謝你。」她實在沒想過他會過來。

  「應該的。趕快睡吧,我要熄滅燭火了。」

  燭火一滅,房裡似乎顯得更加安靜,除了外頭的風聲外,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過沒多久。

  「躺椅很硬,你還是去客房睡吧。」易璇璣勸道,免得他明天早上醒來腰酸背疼。

  「無妨,我常出遠門做生意,有時候甚至睡在草地上,現在有躺椅已經不錯了。」至少她沒將他趕出去。

  又是一陣靜謐。

  「為何不告訴我,妳要離開祥龍鎮?」司徒蘭生開口問。

  「我決定得很匆忙,來不及告知。」況且,她也不認為有告訴他的必要。

  「至少可以捎封信回來。」好讓他放心。

  「這……因為我一直沒有固定的住所,早上睜開眼睛想往哪裡去便往哪裡去,所以……」她壓根沒想到要寫信,更何況,她也不知該寫些什麼。

  藉由外頭微弱的光線,他的目光牢牢鎖著被包圍在淡淡光芒中的她,一瞬也不瞬。「我是怕萬一爹娘臨時要來祥龍鎮,我若來不及通知妳,那就糟了。」

  說得也是,她竟忘了提防這一點。「這樣啊,好吧,我會盡快找個暫時的住所,然後通知你一聲。」

  「妳不打算回祥龍鎮?」

  「暫時不想回去。這段時日我才發現,我挺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日子,看來我果然是爹娘的女兒,也喜歡走遍大江南北。」

  「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頭行走,不方便也很危險吧?更遑論妳身上也沒多少錢。」讓她有此遭遇的他是罪魁禍首。

  「我女扮男裝,到現在還沒遇過危險。」只是有一回差點讓一名姑娘纏上,她這才明白身為男人有時候也挺無奈。「而且要找一個臨時的工作也不很難,所以沒什麼問題。」

  「妳……恨我嗎?」

  「要恨當初便恨了,也不會等到這時候。」

  「那麼,在錢財這方面接受我的照顧好嗎?至少當妳四處遊歷的時候,不必還得精打細算,我希望妳每一日都過得很愉快。」給她衣食無缺的生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我每一日都很愉快,其實並非金錢就能令人開心,有時一點小事就勝過千金萬兩了……」意識到自己若再說下去恐怕會使氣氛尷尬,她趕緊打住。「相信我,無論到哪裡,我都會對自己很好。」

  她依然婉轉的拒絕,可是,這一回他亦有所堅持。

  「璇璣,若妳真不恨我就答應我,讓我照顧妳,別讓我擔心。」

  「這……好吧。」為了不讓他有絲毫虧欠,易璇璣勉為其難的點頭。

  「往後無論妳到了哪裡,都要捎一封信給我。」

  「嗯。」

  「睡吧。」

  

  「蘭生,你怎麼了?最近幾天身子好像很僵硬?」

  易夫人已經觀察女婿很久,元宵這天終於忍不住問。

  司徒蘭生笑了笑,解釋道:「大概因為我勞碌慣了,一下子變得清閒反而會不太舒服,娘,我沒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蘭生,坐下來吧,娘有些話要順便告訴你。」等司徒蘭生坐定,易夫人才語重心長地問:「蘭生,老實告訴娘,你對璇璣的感覺是如何?」

  司徒蘭生微微一愣。他並不希望岳母這時候起了疑心,一方面是為了璇璣的孝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自私的自己,縱使他們倆已離緣,可是他仍抱持一絲希望,期待璇璣有天能回到他身邊。

  「我很愛璇璣,您為何突然問這個?」

  易夫人頓了一下,心裡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最後迎上女婿堅定的眼神,才決定開口:「其實,當初要璇璣嫁給你是你岳丈的決定,我……是不贊同的,畢竟我也耳聞過你的多情。」

  「娘,婚後,我未曾對不起過璇璣。」其實說好得聽是多情,難聽些便是濫情,他明白岳母的憂慮,因此,他更不能讓她得知兩人已離緣這件事。

  生怕自己的話會讓女婿反感,易夫人又連忙解釋,「我知道你沒有,否則璇璣也不會忍耐。比起她爹,我更瞭解璇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這孩子一旦決定了就會堅持到底,若是放棄,也絕不回頭……」

  聽到此處,司徒蘭生心頭不免一震。原來他一點也不瞭解璇璣,在她平靜沉穩的神情下藏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他竟狠狠傷了她。

  「所以我也很怕她這性子會連累她自己,她的責任感很強,凡事又求好心切,明明她爹只是隨口說要她負責繡坊的事,她二話不說就一肩擔起,曾經有一回繡坊差點要倒了,可是她仍不放棄,咬牙苦撐了下來。」

  司徒蘭生點點頭。岳母所說的他都清楚。

  「唉,娘真正想說的是,雖然你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不過請你千萬別讓璇璣為難,要不然我怕她會受不了。」天下父母心,哪個人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著想?

  「娘,請您放心,無論將來是否有孩子,璇璣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明白你身上的擔子,只是……娘還是希望你能尊重璇璣的意願,別讓她受到太大的委屈。」

  「我不會的,娘。」

  他說謊了……如今讓璇璣滿腹委屈又說不得的正是他,卑鄙的是他也不敢承認,就怕連僅剩的希冀也失去。

  失去之後,他才曉得自己錯過了什麼,現在試著想補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這時,易琴瑟笑著朝他走來,「姊夫,原來你在這兒啊,今天是元宵節,街上好熱鬧,還有『鑽燈腳』,你快帶姊姊去吧。」

  「鑽燈腳?」

  

  「鑽燈腳」是元宵節的習俗之一。

  已婚但沒有生下男丁的婦女會前來求子,凡是想在今年生男丁的婦女,會刻意在燈籠下走來走去,祈求神明保佑,這便是所謂的「鑽燈腳」,有人說大概是因為「燈」與「丁」發音相近之故。

  在易琴瑟的催促下,最後易璇璣只得跟著司徒蘭生來到街上看花燈。

  夜晚在萬燈的點綴之下宛若白晝。

  街上人們熙來攘往,除了花燈以外,附近還有不少賣東西的小攤子,熱鬧之聲不絕於耳,然而這樣的氣氛似乎沒有感染他們。

  兩人並肩而行,中間稍微隔著一點距離,不過一個手臂寬,對他們而言卻宛如無際的汪洋橫亙他們之間,時而平靜無波,時而又掀起陣陣波浪。

  去年在街上巧遇後,易璇璣壓根沒想過他們還會再有相處的機會,本以為他們會就此形同陌路人。

  「對不起,都是琴瑟硬逼迫你來。」這幾日,她都以煦兒當借口,逃避和司徒蘭生面對面,今天妹妹一直要她來,若她再不答應,只怕事情被察覺,只好同意。

  「其實是我想跟妳一塊上街走走,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優閒了。過去都怪我專注在生意上頭,才會冷落妳。」

  易璇璣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若只是因為專注在生意上,他們怎會走到這地步?罷了,事情都已發生,多說也無用,畢竟她也不希望他們的關係形同水火。

  「小心點!」街上人來人往,走在外側的司徒蘭生為了保護易璇璣不讓她被人撞到,手臂輕輕搭上她的肩,將她拉向他。

  「謝謝你。每過節慶,街上總是摩肩接踵,前陣子為了生活需要,我也常上街,早已習慣了,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出門要有人護著的千金小姐。」鼻端滿是他的氣息,她輕輕地將他推離些許,決定還是與他保持距離比較恰當。

  曉得她有意抗拒,司徒蘭生默默地退開,但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琴瑟說這兒有『鑽燈腳』。」

  「那是求子的習俗,你認為我現在還需要嗎?」易璇璣反問,沒有惡意,神情十分認真,因為她確實認為自己已沒有這個需求。

  但不知是不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太嚴肅,她發現司徒蘭生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的神情。

  「對不起。」

  乍聽見他道歉,易璇璣嚇了好一大跳,以她對他的認識,他是有些自負的,因此就算偶爾犯些小錯,她也不曾聽見他道歉,因此難免不知所措。

  「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若要怪,又何需忍到這時候,她純粹說實話。

  不怪他?為什麼她的好意反而教他難受?明知她不會說反話,她的實話依然相當銳利,他飛揚的神采驀地黯然許多。

  「妳總是這樣。」

  「嗯?」她不解。

  「妳並不是高不可攀,只是習慣將感情全部隱藏,無論是悲是喜,縱然遇上麻煩,也未曾第一個想到我,不是嗎?司徒府內幾乎所有人都受過妳的恩惠,這固然是好,可是,我是妳的丈夫,為何妳卻始終不跟我提,反而拿出自己的嫁妝替人解決困難?」

  他一直以為她會主動跟他說,然而她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打算,彷彿將他當作外人看待。

  「我……只是不想麻煩別人。」她早就習慣自己做任何事。

  「我怎會是別人?璇璣,妳明明很氣我對別的女人動心,為何妳一點情緒也沒有?妳並不是聖人!」若不是發現她所寫的手記,讓他透過文字感受到她深藏在內心澎湃又必須壓抑的情感,他甚至以為她對他根本沒有感覺。

  易璇璣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痛。

  她當然不是聖人,也沒想過要當聖人,她只是比較理智罷了,曉得事情該怎麼做才不會傷了彼此,她只是依照爹娘的教導把事情的傷害降到最低,她只是單純這麼想而已,難道這樣也錯了?

  司徒蘭生看見她的神情逐漸轉為篤定,知道她又把心事吞下肚,而且必定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辯解理由。

  「妳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對這件事,妳應該是很憤怒的,為什麼妳總愛將情緒藏起來不讓我看見,我是除了爹娘以外和妳最親密的人了吧?連我也隱瞞,我又該如何瞭解妳?」

  他不是想把錯誤推到她身上,只是希望不再是他妻子的她能變得坦率些,不管是哭是笑都能毫不壓抑,讓他明白她有多痛。

  「這是我的錯嗎?」他怎能輕易把錯全推至她頭上?這難道是她願意的?

  「那就告訴我,統統對我說,就算恨我,也全都說出來。」

  人群不斷自他們身邊走過,停留在街上的他們反而成為阻礙,不停有人撞到他們,雖有人發現他們不對勁,也認為那只是夫妻間的口角。

  注意到她正強忍著悲傷,司徒蘭生拉著她走進一條小巷子內,然後牢牢抱住她。

  因為他的動作,易璇璣眼中的淚水終於滾落。

  他為何要抱著她?是同情她嗎?

  不……她一點也不需要同情,她沒事的、沒事……因為她早習慣獨自應付所有事情,縱使再痛、再苦也會有結束的一日,她會撐過去的。

  「蘭生,放開吧,我沒事……」天,他怎麼抱得那麼緊?

  怎會沒事?她明明很氣他,卻得為了兩家的和氣而隱忍,讓他好心疼。「璇璣,我明知妳恨我,仍然希望妳回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照顧妳,好嗎?」

  推拒的動作忽然停住,她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他,幾乎不敢置信。「你、你說笑的吧?」

  「不,我是真心希望妳能回到我身邊……」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司徒蘭生滿臉錯愕,而易璇璣心裡壓抑的情緒也終於潰堤。

  「夠了吧?你還要傷害我到什麼地步?早在婚前我便知道你並不愛我,你只是覺得我適合成為你的妻子而已,可是即使不愛,你終究還是娶我為妻,我也願意一輩子和你攜手共度,因為我很愛你……

  「後來當我得知你愛的人是孫姑娘後,我不是不氣,只是早就明白你不是真心愛我,所以願意退讓,讓你幸福,但最使我痛苦的是,你明知我恨什麼,卻偏要我留,一切都為了滿足你的私心!

  「司徒蘭生,我都已經退讓至此,你還要我怎麼做?我真的不怪你愛上孫姑娘,只是,能不能請你放過我,別再折磨我?你說我將你視為外人,那麼一開始將我排拒在外,連靜書樓才是你房間的事也不肯告訴我的人又是誰?我也有自尊,就算我的心會痛,也輪不到你來擔心了,因為你我已不再有任何關係,請你記住這一點!」

  時間彷彿瞬間靜止,司徒蘭生再也聽不見四周的聲音,只餘下滿心的懊悔。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補償,只想一個人好好過日子。」她頭好痛,身體也好痛,全身都痛,他能不能別再逼她了?

  每字每句都是椎心之痛,她本來可以藏得很好,等到不再會傷心時,必定能徹底遺忘,但為何他非要看她鮮血淋漓才甘願?

  所有的心酸全往肚裡吞了,她並非廣闊的深海,難道連一點療傷的時間也不能給她?就算她想獨自舔傷,莫非也礙著了他?

  她真的不是不恨,而是……看得太透徹了。

  愛與不愛,縱然掩飾得再好,依然有破綻,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明白,也不敢存有渴望,無奈放在心底的秘密終究不能永遠封住,是她唯一的遺憾。

  「我明白了。」

  凝視著她終於崩潰的臉,司徒蘭生徹底醒悟,自己果真又再次傷害了她。

  是他太一相情願了,自以為的補償卻變成最自私的做法。

  他,根本不配愛璇璣……

  

  司徒蘭生遵守與她的約定,留下一筆足夠她花用一年的銀子後,徹底遠離她的生活。

  易璇璣也遵守和他的約定,每到一處新的地方便會捎一封信給他。

  有時只是幾句告知平安的話,有時是一些生活中的感想,絕未涉及感情。她想,就這樣與他保持淡淡關係應該是最好的。

  五月時,易璇璣落腳松南城。這裡稱之為書城也不為過,因為光是專門販售書籍的店就有將近百家,在這裡,只要識字的人,手邊總帶著一本書,有空閒就拿起來翻看,而且,若想找尋失傳已久的書籍,人們也都會來這兒碰碰運氣。

  她也愛看書,只是嫁給司徒蘭生之後便不再買書,因為光他的書櫃就有近千冊的書籍,暫時看不完也就沒必要買。

  第一眼,她便愛上松南城這個地方,決定落腳於此後,她看中一間空屋,跟房東承租,又忙了一個月後,才換回女裝開店。

  因為喜歡吃麵,她開了間麵館,沒打算找其他人手的她,只賣一種素面。

  麵條是自己擀的,非常有嚼勁,青菜是她精挑細選,十分鮮嫩,湯頭也以鮮甜的青菜熬上一天一夜,即使賣的是素面,生意依然蒸蒸日上。

  因此,她的麵館引來地痞的注意,欲想分一杯羹。

  砰的一聲,一名體格粗壯且滿臉橫肉的男人重重敲了下桌面,讓店內其他客人紛紛停下吃麵、交談的動作。

  易璇璣走近他,詢問道:「客官,是不是這碗麵不合你的胃口?」

  橫眉豎眼的粗漢看了眼易璇璣,頗不耐煩地指著碗,「有眼睛不會自己看啊!」

  她稍稍低下頭,便看見有一條死蟲橫躺在湯麵上。「真是抱歉,我立刻替你換一碗。」

  「換什麼換?也不知吃了幾條黑蟲下肚,現在再換,是不是還要我多吃幾條?」粗漢將筷子扔往地上,單腳跨上凳子,惡狠狠地問,一副看起來就是存心找麻煩的樣子。

  易璇璣心知肚明,依舊好聲好氣的表示,「那麼我該如何賠償客官?」

  他不過拉開嗓門而已,她竟然立刻願意賠償,真是膽小如鼠的娘兒們。粗漢斜抬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嫌惡的表情。可惜,若再美一點還能再討點額外的好處。「那就五十兩好了。」

  其他客人聽見要五十兩,都倒抽一口氣,本來還有幾個人以為面真的不乾淨,現在紛紛倒向易璇璣這邊,認為這個人肯定是看麵館生意好而來找碴的。

  怎麼辦?要不要報官?可是若要報官就得經過大門,那粗漢就擋在大門口,誰都出不去,真糟糕!儘管客人們臉上都有替她抱不平的氣憤,可是遇上這樣的惡霸,誰也不敢先出頭。

  「客官,你說我的面裡有蟲是嗎?」易璇璣冷靜地問。

  「廢話!不會自己看嗎?」粗漢邪邪地一笑,諒她也不願自找麻煩,肯定會乖乖拿出銀子。

  「那麼這樣吧,如果你能在這大鍋裡再找到任何一條蟲,我就給你一百兩,若找不到,我最多只賠償五兩。」給這種人一文錢都嫌多,她不是不明白這種專門勒索的人有多難應付,只是她只有一個人,假使他食髓知味天天上門,她遲早得關門大吉,而她並不想輕易妥協。

  客人們聞言,都不敢相信這名看起來纖細的姑娘竟有這等勇氣,但是要比耍陰狠招數,誰能比得過這種人呢?

  一百兩?哼,他拿走了,真是個蠢婦!

  粗漢右手執杓,左手準備再掏出幾隻蟲來,準備俟機放入,大賺一筆。

  「等等,客官,請你的左手不准靠近大鍋,以示公允。」

  「囉唆的女人!再吵我就拿這熱湯毀妳的容!」

  「那我便花一百兩找人要你的命!」

  這會兒不僅是客人們,就連粗漢也嚇了一跳,他原就是欺善怕惡,連續幾日只看見她獨自賣面,本以為她好欺負,哪知卻發現她似乎不好對付,他只是要錢,可不想丟命,但他是男人,豈能怕了這名弱女子?

  「妳……」他咬牙,正思索著要不要把湯潑過去。

  「真不是個東西!有手有腳不好好幹活,竟來要脅一名弱質女流,這像話嗎?」一位白髮蒼蒼、蓄著鬍鬚的老人走過來,身後還跟了幾名年輕力壯的護衛。

  老人似洪鐘的警告,一下子便讓情況徹底逆轉。粗漢看見老人,不知是畏懼他嚴肅的神情還是他身後的護衛,很快便放下杓子,匆匆離去。

  意外有驚無險的落幕,麵館裡的客人全鬆了口氣。幸好是范老爺經過,要不然事情肯定難以收拾。

  易璇璣走出來答謝。「多謝您出手相助,璇璣不勝感激。」

  「呵呵,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褪下嚴肅的氣勢,此刻的老人就和尋常人無異。「妳一個姑娘家在這裡討生活也真辛苦了。」

  眉心稍蹙,易璇璣很快的又恢復神態自若。「我習慣一個人了。」

  「不過剛才妳實在不應該逞強,萬一那傢伙故意傷妳,可沒人能還給妳一張完整清秀的容貌。」

  「若真如此也是我的命啊。請問璇璣該如何稱呼您?」

  「妳……就喊我一聲范爺爺吧。」

  這個稱呼一下子拉近兩人的距離,聽見的人全都明白范老爺此舉是想保護麵館老闆,如此一來,往後大概也沒人敢上門找麻煩了,真是遇到救星!

  「范爺爺,若您不嫌棄,要不要進來嘗碗素麵?」

  「好啊,我肚子正好餓了。家裡的人總要我別吃太多大魚大肉,今天我就吃素吧。」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護衛們說:「你們也統統坐下來吃麵。」

  范老爺一聲令下,所有護衛全跟著走進麵館。

  後來,易璇璣才曉得范老爺在松南城德高望重,名下有三十幾間書店,又和官府交好,可謂人人敬重,自從有了他的關照,她的麵館再也沒人敢來鬧事,而她也和幾乎天天上門吃素面的范老爺成為忘年之交。

  范老爺總是抱怨家裡的晚輩不知收了大夫多少錢,這也不讓他吃,那也不讓他吃,害他滿足不了口腹之慾,所幸還有她做的美味素面能解饞。

  如此平靜的生活,一日復一日,讓易璇璣幾乎忘了自己為何會來到松南城,忘了曾經心痛、絕望的感受,慢慢地,她的傷口逐漸復元。

  她想,相信再過不久,她便能對過往淡然處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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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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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4: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雪花滿天,眼前一片銀白。

  正月來臨,一年又悄悄在眨眼中消逝。

  回到尋安城,易璇璣在城外看見了他──司徒蘭生,並注意到他瘦了。

  她持傘走近他,為他遮蔽白雪。「你……等了很久?」

  「沒有,一會兒工夫而已。走吧,爹娘應該在等我們了。」

  去年分開時,他們並沒有約定何時回來,易璇璣寫信的時候也沒有說,因為她不認為他會想再來,直到看見他的身影,她才有種真實的感覺,他確確實實在她眼前。

  「妳近來過得好嗎?」

  「一切都很順利。」她答應過每換一處新地方會捎封信報平安,當她落腳松南城之後寫過一封,之後便再也沒有寫信了。

  「錢夠用嗎?」

  「我開了間麵館,所賺的錢支付生活所需綽綽有餘,我想,今年你不必再給我銀子了。」

  「別連這點小事也婉拒我……」司徒蘭生神色落寞地道。這一年,他過得很糟,但他仍隻字不提。

  易璇璣不語,低著頭往前走,然而她發覺身旁的人腳步似乎慢了,回身才注意到他面色潮紅,伸手輕探,他額頭的熱燙讓她一驚。

  「你發燒了!」

  「不礙事,我還能走,只是……腳步比較慢,恐怕要妳遷就我一些了。」他也曉得自己病得嚴重,只是他實在不願錯過見她一面的機會,他與她,一年之中能相處的也只有正月這幾日而已,他不願錯過。

  「你都病得這麼重了還想逞強。」見他步履不穩,易璇璣急忙攙扶著他。「你的馬車呢?」這兒離她家還有一段距離,依她估計,司徒蘭生應該撐不到。

  「停在客棧外頭。」

  「為什麼不停在城門外?」

  因為……他想與她有更多獨處的機會,就算僅有一小段時間也好。

  「我們並沒有事先約定,我怕妳以為我不會來,才在城外等妳,又怕這兒停著一輛馬車太顯眼,所以才要僕人將車停在客棧外頭。」

  「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吧。」

  「真的不必……我還撐得下去,先回家去吧,我怕爹娘會擔心。」

  易璇璣只好先將司徒蘭生帶回易府,哪知他才踏進大門,身體就似千斤重般倒下,她也撐不住地一同倒在雪地上。

  易家兩老立刻請大夫來替他看病,幸好他只是受風寒,不過大夫也說,若再拖個幾天,恐怕難以治癒。

  「璇璣,雖然爹說最好要有蘭生陪妳回來,不過若他病了,也不必勉強。」看著女婿剛進門就病倒,他這個岳父還真是良心難安。

  「爹,您應該說姊夫很愛姊姊,即使生病也要陪姊姊回來。」真令人羨慕呢。

  「好了,該讓蘭生好好休息,我們都出去吧。璇璣,妳就好好照顧蘭生,別讓他病情加重。」

  「是,娘。」

  這些天,易璇璣總是不語,司徒蘭生亦顯得沉默。

  所有人都發現他倆的不對勁,然而他們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司徒蘭生病癒後離去,兩人都沒有再說上一句話,這情況讓易夫人焦急不已。

  「璇璣,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告訴娘。」

  「娘,我們沒事。」

  易夫人可不相信她說的話。「沒事會連話也不說?」

  「真的……沒事了。」什麼都說開了,她相信往後再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璇璣,妳從來沒讓娘操心過,別出嫁後才讓娘寢食難安。妳已經嫁人,可不比當女兒時輕鬆,凡事都要多想想,別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事。我看得出來,蘭生很在乎妳的感受,有時候任性一下是可以,不過千萬別太過火,會影響夫妻感情的,懂嗎?」易夫人不願女兒受委屈,但也不希望她太固執。

  「娘……如果……我是說如果,蘭生想娶別的女人,我該如何是好?」

  「他真的想再娶?是因為你們仍未有孩子的緣故嗎?」

  「不是……我只是假設而已。」說是假設,其實也是順便讓她娘心裡有準備。

  易夫人一看就看破女兒的伎倆,歎了口氣。「傻孩子,妳以為這樣真能騙過娘嗎?如果妳不願接受,那就回來吧,不管如何,妳永遠是娘的女兒,娘一定會保護妳。」

  「娘,您是贊同自己的夫婿可以再娶是嗎?」

  「璇璣,我們女人對這樣的事又能如何?而且……其實我原本也是妳爹娶的二房。」易夫人輕輕地說出一個塵封已久的事實。

  「娘是二房?」易璇璣極為吃驚。

  「嗯。當時妳大娘已病重,將不久於人世,而我剛進門沒多久,完全沒想到她的痛苦,只覺得能嫁給所愛的人是何等幸福,然而因為照顧妳大娘,我們終於有機會深談,我才曉得她真的是個明理又可憐的女子,她明白的對我說,她很嫉妒我,不過仍要我好好照顧妳爹,並且為妳爹生下子嗣,好延續易家的香火。

  「當我生下妳後,大夫說我的身子已無法再生育,我才體會到她的嫉妒和成全,身為女人,怎可能心甘情願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偏偏不得不如此,這就是我們女人的悲哀,不過,妳爹說他今生已經辜負一個女人,不會再辜負我,所以後來他並沒有再娶。娘也曾受過那種煎熬,所以,若妳不願承受,那就回來吧,千萬別勉強自己,懂嗎?」


  燈光下,司徒蘭生依舊俊美,只是稍嫌蒼白了些。

  易璇璣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藉著搖曳的燈火,細細看著他的面容。

  以前,白天他不常在府中,用過晚飯後,他又到靜書樓處理事情,她與他總是在床上相見,不過閒聊的時間並不多,泰半是沉溺在歡愛中。

  司徒蘭生愛她的方式總讓她有種正受到寵愛的錯覺,不過僅有短短的一瞬,天亮後,夢醒了,他們又像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他確實好看得足以令其他男人羨妒,不過他長袖善舞,誰也不得罪,處處與人交好,居住在名不見經傳的祥龍鎮上,竟能獲得「第一商賈」的美名,足以想見他的手腕有多高明,「司徒商行」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可謂迅速發展。

  據說自從西門鳳霄來到鎮上後,本是鎮上第一美男子的他也得被迫讓賢,她想他肯定很介意,因為他是乍看之下不會有任何情緒浮動,實則內心早就計較不知千百回的人,不過他並不算是心胸狹窄,只是稍微在意這樣的名聲而已。

  這是司徒蘭生一個小小又不失可愛的缺失,讓他比較像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遙不可及的夫婿。

  她沒忘記一年前他要她坦率地表達真心,其實他也是個將所有事情全藏在心底的人,算起來他們是五十步笑百步。

  「唉。」易璇璣淺淺地歎了口氣,起身正準備離開時,手忽然讓人握住。

  「別走。妳剛剛在笑,為什麼……又歎氣?」

  「沒有。」她抽回手,重新坐下,頓了頓之後才說:「只是想到一些事。我不吵你,你趕快休息。」

  「我已經很久沒生病了。」

  「那更該多休息,才會早點痊癒。」

  「如果妳肯陪我,我會好得更快。」不知是不是真的病得迷糊了,從來不會過分要求璇璣的他偏要留住她。

  「我並不是大夫。」

  「妳比大夫更好。」確實是病得太嚴重,要不,清醒的他根本不敢說這些,因為她不愛聽。

  「那你快點睡。」

  「我不累,我想聽聽妳在松南城發生的事。」

  「有什麼好說的,范老爺不是會定期告訴你?」認識范老爺後沒多久,易璇璣便想起司徒蘭生與他好像有過生意往來,她只是不曉得范老爺是住在松南城。

  「我……沒有惡意,只是不放心,才會請范老爺幫我照顧妳。」其實得知她落腳松南城後,他一有空便會前往,不過只敢站在遠處看,不敢上前,就怕她會逃避他。他雖交遊滿天下,也不是人人都眼范老爺一樣有錢有勢,若她下次前去他不熟悉的地方,怕會保護不了她。

  「謝謝你。」她收下他的關懷,免得他繼續掛心。

  「這次我帶了個東西來給妳,妳把我的行李打開就能看見。」

  易璇璣點頭,打開他的行李,映入眼簾的是她當初忘了帶走的手記。

  過去,她待在靜書樓的時間比待在房裡還多,有時在那裡看書看得累了,便直接趴在書案上小憩,而她也在那裡寫些生活中的點滴,以及心中的私密事。

  她本欲把手記藏在房裡,又怕帶來帶去會掉了,聽乾娘說司徒蘭生從不看詩詞這一櫃的書,於是她便放心的把手記藏在其中,離開時竟忘記一併帶走。

  「你其實也沒必要留著,這種東西……應該燒了。」

  那一日,她見到了孫姑娘。

  孫姑娘果真長得明媚動人,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如此的美人,確實值得人擺在手心上呵疼。

  她站在遠處,看見了他──她的夫婿,正對孫姑娘溫柔淺笑,眼神是那樣的多情,就好似……面前的人是他今生唯一所愛。

  昨晚還睡在身旁的夫婿,此時所注視的卻不是她。

  心很疼,她的淚水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親眼所見應該更教人難以接受,她為何哭不出來?

  因為心已死……

  「我其實很在意妳說的懲罰究竟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司徒蘭生即使問了明春也沒有答案,這問題一直擱在他心頭,無法忘懷。

  易璇璣剛好將手記翻至那一頁。


    九月初四

    三天了。

    我整整想了三天,不停地問,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

    如果有錯,也該懲罰在我身上,而不是……唉!

    我的心好痛、好痛,這懲罰確實太重了,重得讓我難以承受……


  如今再看一遍,有些事情宛若過往、雲煙,她都快記不得當時是什麼感覺,唯有……

  輕輕合上手記,易璇璣抬首,唇上一抹哀戚的笑透露出她內心最深切的痛。

  「你真的想知道?」她一直將這秘密藏於心底,即使這本手記被他發現了,也沒想過他會注意到這些。

  「嗯。」

  「好……你確實也有資格問清楚。」她哽咽著說。

  司徒蘭生的神情霎時凝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事必定傷她極深。

  「初一那日,我在回府的路上摔了一跤,本以為沒事,回府後便回房休息,然而隔天肚子卻疼得厲害,明春隨即請來大夫,我才曉得自己懷有一個月的身孕,可惜終究沒能保住胎兒。」

  想起那個連出世的機會也沒有的孩子,易璇璣難掩心頭的痛楚,淚水不停滑落。那份骨肉連心的疼,無人能體會。

  這個罪,只怕會跟著她一輩子。

  胸口一痛,猶如撕心碎骨,司徒蘭生閉上眼,明白那是他害的。

  那三日她獨自受苦,而他又在做什麼?

  他怎可能忘記,隔天他又陪著孫如韻出門,不是嗎?

  所有的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易璇璣清楚,他此刻必定也相當悲痛,若是別的事,她會安慰他,要他別自責太深,畢竟有時候是天注定,不讓你得的,即是強求也得不到,可是,當時她獨自承受悲傷,即使現在,依然能感受到小小性命逝去的哀鳴不曾停息,她的痛,就算他自責一輩子也無法抹去。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

  突如其來的腹痛讓她驚懼,她捂著腹部喊著明春,明春趕來,見她疼得昏過去,立刻去請大夫,等地清醒後,大夫便告訴她,腹中的胎兒沒能保住。

  「大夫,這事還有誰知道?」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神。

  「司徒老爺和夫人都不在府內,老夫還沒有和任何人說。」

  「那麼,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只是受風寒就好。」

  「少夫人,這……」

  「既然保不住胎兒,又何必讓他們跟著傷心?大夫,請您答應我,別說出去!」

  「這……好吧。」

  「大夫,將來我還有可能懷孕嗎?」

  「少夫人體質偏寒,本就不易生育,沒有把握住這次的機會,那未來可說十分渺茫了。」大夫歎息著道。

  「我明白了……」

  不僅失去肚子裡的孩子,大夫也說她恐怕很難再生育,這青天霹靂的雙重打擊,她都一一咬牙撐過去,全靠她自己,因此她並沒有必要在意司徒蘭生的感受,不是嗎?

  「你不愛我,這一點我能夠體諒,你想娶孫姑娘,我也能夠接受,唯獨這個孩子……我始終放不下,也不知該恨你還是恨我自己。」若早些察覺,此時煦兒也會有個表弟或表妹了,無奈不該她得的,跪求也無用。

  「璇璣,真的沒有我能為妳做的事嗎?」見她欲離去,司徒蘭生立即開口。

  「不必了,因為我要的,你再也給不了。」

  步出房間後,易璇璣直接走向灶房,在灶裡生起火,將手記扔進去。

  看著一頁頁逐漸縮小,最後變成灰燼的紙張,她內心又開始抽痛。

  她什麼都不要,只想要回她的孩子……

  這一夜,她的淚水再次氾濫,為她無緣的孩子以及自己。

  

  
  「娘,我明白了。」

  女人的辛酸,造成她們痛苦的男人大概永遠都無法體會。


  這段日子,司徒蘭生總是陷入沉思裡。

  倘若時光能倒流,他必定不會犯錯,無奈時光終究匆匆而逝,不可能倒回,這個錯誤也永遠不會消逝,會時時提醒他錯過了什麼。

  他知道,縱使他想補償,在易璇璣眼中也是多此一舉,不過,他仍想為她做一點事,一半是彌補,另一半則是想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始終存在,只是察覺得太晚,當他醒悟,想靠近她時,才明白自己傷她太深,讓她再無勇氣接受他。

  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再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就如同他第一次在祥龍鎮上看見她時一樣……

  「少爺,您為何一直盯著那個青年看?難道……」

  就算不是少爺的貼身小廝,世關也曉得少爺對美女的偏愛,再說,少爺的長相堪稱是祥龍鎮上最俊美的,他若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而那名青年的長相一點也不出眾,怎會引得少爺頻頻注意?莫非少爺他……

  即使沒回頭,司徒蘭生也明白身後的僕人在想什麼。

  「世關,給我停止你貧瘠腦袋裡的齷齪想法。」他不是有斷袖之癖,而是因為那名青年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對方的身子實在太纖細,舉止也太柔和了,雖然和他記憶中的容貌有些不同,不過神韻依舊,他絕不可能錯認,因為,「她」的自信從來不在外貌上,而是來自聰慧靈敏的頭腦。

  那個青年正是她,若無意外,應該會成為他的妻子,她以這副模樣前來祥龍鎮,是想查探關於他的事吧?

  那麼,他怎能令她失望,自是要好好會會她。

  「少、少爺,您要上哪兒去?」哎呀,少爺怎麼朝著那名青年走過去?對方也不是少爺的朋友,莫非少爺真的……

  「這位公子應該是外地來的吧?在下複姓司徒,請問公子貴姓?」完全無視於僕人在後頭緊張個不停,也不管茶樓裡其他人是否瞪大眼注視著他異於平日的舉止,司徒蘭生想做便做。

  完全沒想到司徒蘭生竟會上前攀談,易璇璣感到十分錯愕。

  「公子怎麼不說話?」他笑得如沐春風。

  她趕緊拱手回禮。「敝姓方。」

  「方公子,怎會來到祥龍鎮?」司徒蘭生就這麼坐在她身旁,而且靠得很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恰巧經過。」即使如此,易璇璣也懂得男人跟男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妥當,於是她很自然地移開些。

  「是嗎?」他眉眼都是笑,畢竟少有能讓他感興趣的事物。「我們祥龍鎮雖不大,不過有趣的東西也不少,看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我這個地主都會詳盡為妳介紹,務必讓妳賓至如歸。」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不解他的熱情從何而來,說來他應該是剛認識一名陌生人,有必要這般慇勤嗎?若不是清楚他交遊滿天下的性格,她會以為是他看出了她的身份。

  她爹決定要將她許配給司徒蘭生,他們小時候曾見過面,但長大之後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她這趟前來,就是想瞭解一下有可能成為她未婚夫的他。

  「多謝司徒公子的好意,其實在下已經來了幾天。」她一直沒機會遇上他,這會兒有機會觀察,她才發現司徒蘭生確實生得極好,也讓她覺得有幾分害羞。

  「那麼今日還想上哪去?在下絕對奉陪到底,就算妳想前往湘春樓也是可以的。」

  「湘春樓?是飯館嗎?」

  一旁的世關聽了,悶悶地笑出聲。

  瞧司徒蘭生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易璇璣已經明白那是什麼地方了。

  「不過,湘春樓晚上才做生意,方公子有興趣的話,我一定作陪。」

  不知何故,她總覺得司徒蘭生似是有意看她手足無措,這是他刻意整人的方式嗎?畢竟哪會有人帶剛認識的人上青樓,莫非他認出了她?不,應該不可能,他們都好幾年不見了,她又女扮男裝,不可能會被認出來才對。

  「司徒公子,我們剛認識,你就要帶我去那種地方,似乎說不過去吧?」

  「怎會,那裡可是男人的溫柔鄉呢,沒有人不愛的。」司徒蘭生挺喜歡她的反應,臉上有著想動怒又偏偏得壓抑的神情,看來她確實是想來看看他適不適合當她的夫婿。

  其實要他娶誰都無妨,不過也得瞧瞧彼此合不合適,她觀察著他,他亦是如此。

  「司徒公子喜歡不代表他人也喜歡,在下敬謝不敏。」她嚴肅又不失客氣地回拒他的美意。

  呵,他讓她動怒了,真是個可愛的女子。「若方公子不喜歡,我們也可以到其他地方走走。」

  其他地方啊……雖說她出遠門總是女扮男裝,不過某些她想去的地方,若沒有人陪她前往,她也不太敢去,這會兒既然司徒蘭生這麼說,她當然要一償宿願。

  「去盛利賭坊。」比起青樓,她更想見識賭坊的情景。

  「好。」

  「少爺!」世關一聽,緊張不已。

  「世關,你先回去。」

  接下來,司徒蘭生便帶著易璇璣進入賭坊。

  裡頭男人們粗魯的吆喝聲並沒有嚇著她,不過,他們身上的氣味可就讓她想退避三舍了。

  「是不是很難聞?」司徒蘭生靠近她耳畔低聲問,氣息吐在她的頸子上,令她一顫。

  「還好……」這時她才察覺自己是置身在他懷裡,受他保護,難怪無論她怎麼走,都沒有被人撞到。「司徒公子,我好歹是男人,你這麼護著我,恐怕會引來側目吧?」果不其然,已經有不少雙眼睛直盯著他倆曖昧的動作猛瞧。

  「妳身子纖細,又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我當然要保護妳。」他也不想讓她被那些男人碰著。「來,我帶妳去玩最簡單的比骰子。」

  賭客們看見司徒蘭生帶著一名瘦弱的年輕人進入賭坊,還特別照顧,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因為他們實在沒看過他曾和哪個男人這麼親密。

  易璇璣顯得有些不自在,司徒蘭生倒是氣定神閒。

  「歡迎、歡迎,難得司徒公子也會來咱們這裡!」莊家看見司徒蘭生,咧嘴乾笑一聲。真是只難對付的大肥羊。

  「我今天是帶朋友來開眼界。」

  「好。請下吧!快下吧,各位,輸贏就在一瞬!」

  司徒蘭生隨即又無視一旁全是人的包圍之下,靠近她解釋道:「這個玩法很簡單,是比大小。碗裡有四顆骰子,必須擲出一對同樣點數的,另外兩顆相加即是點數,三顆點數相同也不算,必須重擲,點數六以下是小,七以上是大,只要妳猜對莊家碗裡點數的大小就算贏了,懂嗎?」

  「多謝。」經過他前兩次大膽的行徑,此刻她已不再感到驚訝。

  「不客氣。有錢嗎?」

  「有。」

  「來來來,下好離手!」莊家喊著。

  她掏出銀兩,押大。

  莊家掀碗,大。一時歡喜、懊惱的聲音此起彼落。

  之後一連開了六局都是大,弄得莊家汗流浹背,其他賭客也紛紛押大,更是齊聲拚命喊,「大!大!大!」聲音之響亮,已快要衝破屋頂。

  司徒蘭生坐在一旁,視線始終落在易璇璣的側臉上。她並不美,但不知何故,就是有股特殊的味道,極為吸引他,讓他一直看也不會覺得膩。

  即使身在這個沒有半個女人的地方,她依然能維持鎮定,真是不簡單。

  直到第七局,依然開大,賭客們幾乎陷入瘋狂。

  莊家頻頻以袖子拭汗,然後被人叫到一邊訓斥,跟著換上另一名莊家,是個比較斯文的年輕人。

  只見他一上台,先跟旁邊的人不知交談些什麼,直到有賭客失了耐性催促著他,他才笑著致歉,手按住碗底直喊:「要開了,要開了,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賭客們紛紛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今天居然是他們大賺一筆的好日子,繼續掏錢出來押大。

  易璇璣的眼睛卻盯著那個自上一個莊家離開後就沒再動過的碗。上一個莊家並沒有打開碗,只是宣佈點數是大而已,碗裡頭的點數究竟是多少,也沒人親眼看見。

  視線緊盯著莊家動也不動的手,她悄悄靠近司徒蘭生。「我覺得這局有詐。」

  「怎麼說?」她身上散發一股淡淡香氣,他也挺喜歡的。

  「那碗連開都沒開過,誰又能證明……」她正想轉頭說更清楚些,卻不知他已靠得太近,一時不察,兩唇輕輕擦過,登時,她慌得往後一退,撞到了人。

  「公子,你是不是快要贏錢而太興奮了?」被撞的人不怒反笑。

  她雙頰發燙,一手按住唇瓣,慶幸所有人都專注在賭台上,沒人注意到他們剛才發生的意外。

  司徒蘭生顯然也因為這個小意外而露出平常不可能看見的驚愕,不過隨即又斂下,換回一貫的沉穩。

  「……對不起!」

  他笑。「我們都是男人,又有什麼好對不起?我不會介意。」柔軟又甜美的唇,也擦過他的心弦。

  「那、那就好。」她急忙轉身,迴避他那雙彷彿要看透她心思的銳利眼眸。

  「老實說,我也贊成妳所想的,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別怕,我必定護著妳。」

  他說的話教她呆了呆,稍後深深吸了口氣後,將全部的錢押小。

  莊家見狀,神色愀變。「公子,您這局想改變啊?」

  「因為我覺得這一局必定是小,當然要押。」她的話隨即引起其他賭客的笑聲。

  莊家一愣,立刻又故作若無其事。「公子,您說笑了!您怎麼能篤定是小?」

  「我有直覺。」

  上一局不掀碗,到了這局,莊家似是不小心忘記搖骰子,因此她大膽的猜測,碗裡的點數必定是小,畢竟以此時賭客全押大的氣勢,若想使詐,唯有趁這個機會。

  莊家面色凝重,其他賭客仍是呵呵大笑,所有人的眼睛均盯著莊家手裡的碗。

  「大!大!大!快開!」

  莊家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掀碗,然後在一片錯愕聲中,僅有易璇璣一人是贏家。

  「一共兩百六十二兩,我帶不走,請開給我一張銀票。」

  司徒蘭生注意到附近有幾個人正朝這兒走近,他連忙起身拿起莊家給他們的銀票,然後一手勾著易璇璣的手臂,迅速離開賭坊。

  到了外頭,他立即頭也不回地拉著她跑。

  她大概清楚是怎麼回事,什麼也沒問就跟著他走。

  後頭有人不斷追趕,經過一個街角,司徒蘭生忽然將她拉進一個窄巷裡。那是條骯髒的窄巷,僅容一個人通過。

  司徒蘭生抱緊她,兩人身子緊貼,他扯了一條破布蓋住他們兩人,直到那些人走遠,危險才終於解除。

  「司徒公子,真不好意思,還連累了你。」

  「他們的目標是妳,我現在比較擔心妳,妳若繼續待在這兒會有危險,我這就送妳離開吧。」她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聰穎以及大膽,教他另眼相看。

  「好,謝謝你。」是該走了,她的目的已達成,雖然她對司徒蘭生仍有疑惑,不過可以確定他還不難相處。「司徒公子,那個……能不能請你放開我?」

  「看我這記性,竟然忘記自己還抱著妳,不過方公子,妳真的太瘦了,要多吃點才行,抱起來也比較舒服。」他說著,並順手替她撥去身上的灰塵。

  她正經八百地回應道:「司徒公子,我並不想讓你抱起來覺得舒服。」

  她嚴肅的表情令他一笑,然後問:「妳的腳是不是曾受過傷?」他注意到她奔跑的時候腳步有些異狀。

  「小時候曾被馬車輾過,幸好對於平日行走並無影響。」旁人必須細心注意,才能夠發現她不尋常之處,而且她也不太能爬樓梯,那對她是一種傷害。

  易璇璣沒想到司徒蘭生看得出來。

  剛來到祥龍鎮,便聽說不少有關司徒蘭生的事,他偏愛美人,但懂得適可而止,因此沒弄得一身臭名,此刻看來他確實有他特別之處。

  「那就好。」司徒蘭生點點頭。

  「司徒公子,我聽過你不少事情。」

  「是好是壞?」

  「好壞參半。你確實希望娶一名最美麗的女子為妻嗎?」

  「若不能讓我心動,再美也是枉然,我欣賞、喜愛的女子必有吸引我之處。」

  「很高興認識你,司徒公子。對了,這些銀子就麻煩你分贈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吧。」她上賭場只是想開眼界,沒想帶走任何一文錢。

  「妳相信我?」

  易璇璣不語,微微展露笑靨,如一朵盛開的小花,吸引他的目光,令他瞬間怔忡。

  他喜歡美麗的女子,也明白美麗固然難得,可是真正應該珍惜的是隱藏在皮相下的那顆心。

  司徒蘭生送她到鎮外,在她轉身離開前,他問道:「方公子,敢問妳對我的印象如何呢?」

  「司徒公子在意我的看法?」

  「嗯……有一點。」縱使看來沒有什麼表情,其實他心底竟有幾分緊張。

  「老實說,我與司徒公子僅相處不到一個時辰,實在難以說出公正的評論,不過……在下認為司徒公子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那麼,下次見了。」

  「我不會再來。」易璇璣趕緊這麼道。

  「方公子,我相信有緣我們必定會再見。」

  後來,他們確實又見了面。

  換回女子裝扮的她更有一份溫柔婉約的美,他一直認為自己對她頂多是喜歡,並未有愛,然而在失去以後,才恍悟之前錯得多離譜。

  他早就愛上她而不自知,真是愚蠢至極。

  「唉!」

  司徒蘭生才剛收回思緒,僕人正巧走進書房。

  「少爺,有您的信。」世關必恭必敬的將信呈上。

  將信拆閱之後,他隨即要世關磨墨,準備寫信。

  「少爺,怎麼了?」主子這般緊急,肯定是出了大事。

  「我的岳父、岳母將要來訪。」

  這確實是大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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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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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9-18 14:0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易璇璣趕回祥龍鎮已是十天後的事,不過,她並沒有直接回司徒府,而是返回明春的爹娘那裡。她原本住的那間小屋,在她賺了錢後,便繼續向明春的爹娘租下,因為她清楚自己總有一天會再回來這裡。

  司徒蘭生和她相約在那裡見面。

  他已請父母告知岳父、岳母,他們夫妻是一塊出門做生意,會盡速返家,而為了看起來確實是有一同出門的感覺,他們倆必須先有一致的說法,免得到時穿幫。

  闊別三個月再見,司徒蘭生竟覺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毋需問也明白她過得很好,一點也不用他擔心。

  易璇璣發現他的氣色是好多了,不過眉間的陰鬱似乎更重。

  其實她真的沒想過他們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到此刻,她本以為他很快就會娶孫姑娘進門,然後她就不得不告訴爹娘實話,回到家中。

  難道司徒蘭生確實對她仍有感情?

  唉!她在想些什麼?還是先專心想要怎麼不讓爹娘發現事實比較重要。

  「我是以做生意為理由,所以關於這點統統由我開口,至於地點就選在妳比較熟悉的松南城,無論爹娘怎麼問,妳也比較好應答。」

  「謝謝你為我著想,我們也該回去了。」

  司徒蘭生設想得十分周到,然而卻一點也沒派上用場,因為這兩對年近半百的夫妻一遇上後根本是沒日沒夜的聊,而且完全不缺話題,可以從彼此身上穿著的服飾一直聊到十多年前他們認識的經過,一點也不在乎他們這對小夫妻去了哪裡,總之,原本應該是主角的兩人徹底被忽略,就算默默離開廳中也沒有人察覺。

  走出前廳,易璇璣忍不住一笑。「看來我有沒有回來似乎都沒差別。」

  「怎會沒差別,爹娘不正是為了來看妳?」而且他也想見她一面。

  「我倒是覺得他們是來和乾爹、乾娘敘舊,順道看看我。」

  「不管如何,我很高興他們來了,因為我也能見到妳。其實,我很希望岳父、岳母能永遠在這兒住下來。」

  易璇璣因為他的話而心頭怦然。還以為自己已不會再因他的任何話語而有其他情緒,原來她仍然很在意他。

  「我、我先回房了。」

  

  四位老友相聚,果真有聊不完的話題,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聊。

  易璇璣原本擔心父母有機會到外頭去,會不小心讓他們聽見事實,不過現在看來已能放一百二十個心,因為乾爹、乾娘做得滴水不漏。

  於是閒著沒事的她再度窩在靜書樓裡,讀那些她離開之前還沒有看完的書。看了一眼登上二樓的階梯,她已不再心存好奇。

  看書看得累了,她便伏在桌案上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靜悄悄的一樓有道刻意放輕的腳步從外踏入,停在她身旁,之後又恢復寧靜。

  見她似乎睡得很沉,司徒蘭生的眼底儘是深情,濃烈似火。

  他伸出手撫著她秀麗的髮絲,即使只是這樣程度的親近,對他而言也曾是遙不可及的夢。

  「妳曉得嗎?前些時候,我在路上遇見子瀲,他始終對我沒有選擇他堂妹而氣我,他問我,不是已經不愛妳這個下堂妻,為何還對妳魂牽夢縈?嗯……魂牽夢縈這四個字他說得真好,我畢竟不是文人,過分雕琢的詞語不太會用,我頂多會用牽掛而已。在這一點上,子瀲確實比我出色許多。

  「他說得沒錯,我確實對妳魂牽夢縈,妳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妳泫然欲泣的模樣,都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我沒有一日不想起。他說妳是我的下堂妻,我反倒認為自己是遭妳拋棄的下堂夫,要是妳聽見我這麼說,肯定會反駁我。

  「我並不是故意隱瞞靜書樓二樓原是我房間的事,只是不希望妳的腳傷加重。我問過岳母,她說大夫要妳最好別爬樓梯,因為妳的腳傷已成舊疾,難以根治,如果爬樓梯,日積月累後定會加重傷勢,我曾想找個時間跟妳說明,不過後來始終沒機會,結果才讓妳誤會了。

  「璇璣,我確實犯了錯,也不認為在我說了這些之後妳就得原諒我……妳睡了也好,免得妳聽完之後又露出為難的神情,現在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妳因我而煩惱的模樣。即使妳恨我,我仍想將妳綁在身邊,或許妳會說我自私,但……那是因為我很愛妳。」

  說完想說的話,司徒蘭生解下外衣替她蓋上後才離開。

  寂靜再度包圍著易璇璣,她緩緩睜開眸子,眼角忽地滾落一顆淚珠。

  為什麼要讓她聽見?

  她真的不想……結果仍是聽見了,他的每字每句看似輕柔,竟集結成一股力量,敲碎了她胸中某一處的防備,痛楚排山倒海而來。

  覆水難收,破鏡難重圓……她與他有這個可能嗎?受傷破碎的心又該如何拼湊完整?

  臉上有著兩行情淚,她久久無語。

  

  短短五天的日子眨眼即逝,易老爺和夫人看見女兒幸福美滿,也和老友聊得盡興,這一趟他們十分開心,帶著愉悅的心情打道回府。

  他們前腳一走,易璇璣也準備離開。

  「璇璣,妳不多留一陣子嗎?妳瘦了好多,讓娘好好替妳補一補。」司徒夫人實在捨不得,雙手始終抓著她,不讓她走。

  「乾娘,我雖瘦,卻很健康,這段時間都沒有生病,乾娘不必擔心我。」她自認將自己照顧得相當妥當,連娘都說她看起來比較快樂了,是了,她確實已重拾過往的心情。

  「我怎麼不擔心?妳一個人在外頭,哪有辦法好好照顧自己?還是搬回來吧,就算不想住在府裡,最好能住在鎮上,這樣我們也才有個照應,好不好?」司徒夫人仍舊不死心。

  「乾娘,我會仔細想一想。」她確實有這個念頭,萬一下次爹娘再來拜訪,她若人在遠方,可就難以處理了。

  「還想什麼,趕緊搬回來吧。」她是恨不得璇璣繼續住下,連考慮都不必。

  「乾娘……」

  「好了、好了,璇璣也有她的考量,妳這樣是強人所難。」司徒老爺趕緊將妻子拉開些,不想讓媳婦為難。

  「只要妳願意搬回來,娘永遠歡迎妳。」唉,幹嘛一定要多加那個「干」字,直接喊娘不是更親密嗎?

  「妳別再說了,就讓璇璣好好考慮吧。」司徒老爺示意兒子快把璇璣送出門,免得待會兒天都要黑了。

  司徒蘭生和易璇璣相偕離開司徒府,兩人一路走至鎮外,途中,他一句話也沒說,來到熟悉的竹林,易璇璣終於停下腳步轉過頭。

  「送到這裡就夠了。」既然他希望她沒有聽見他那番話,她會永遠藏在心底。

  易璇璣輕輕向他頷首,之後轉身跨出步伐往前行。

  「璇璣,不……妳別轉頭,聽我說就好。我做錯了三件事,第一是太晚才發覺自己有多愛妳;第二是讓我們的孩子無法出世;第三是……我當初不該放妳走。這次讓妳走,無論妳要上哪兒去,我不會再打探妳的消息,不過,倘若我們有緣再相聚,到時候我一定會不顧一切抓住妳,不再讓妳離開。」

  「無論我對你是否有感情,都要勉強我?」

  「如果妳不接受,我相信妳也明白該如何徹底拒絕我,妳一直很聰明的……妳走吧,不要回頭,要不然我怕現在就會想將妳留下來。」

  「為什麼說太晚發現愛我?」她以為他對她始終沒有愛。

  「我一直視妳為親人,無論親人分離得多遠,關係也永遠不變,可是在失去妳之後,才發現我無法忍受見不到妳,甚至連呼吸也會令我痛得喘不過氣來……也許在妳眼中,我還不懂得怎麼做才算愛妳,不過我會繼續學,直到妳認可的那一天。」即使要花上一輩子,他亦心甘情願。

  「隨緣吧。」

  留下這兩個字後,易璇璣再次走出司徒蘭生的生命中。

  也許他們有緣,也許他們無緣,未來的事誰都無法預料。

  

  時序已入秋。

  易璇璣來到這個安靜、淳樸的小鎮居住也有幾個月了。

  她在這裡依然賣素面,生意雖沒有在松南城時好,不過結交了不少朋友,為了讓自己多些空閒,她請了個幫手,生活不再那麼忙碌,也有多餘的時間想念某個人……

  分離前,司徒蘭生說的那些話不時在她腦海裡縈繞,偶爾她也曾想過,萬一再遇見他,他們之間到底會變得如何?

  不過想歸想,事實是他們要再相見必定很難,姑且不論天子腳下的皇土有多廣,城鎮有多少,她現在居住的地方是個小到半天就能走完的小鎮,做大生意的他根本不會經過。

  假如他真的經過的話……那是不是就代表他們確實有緣?

  猶記得離開松南城的時候,范老爺才告訴她,他之所以特別關照她,是因為司徒蘭生給了他一筆幾千兩的生意。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妳以為我這個貪財的老頭怎可能不時來妳這兒晃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我和他已經結束了,他這樣做又是為什麼?」

  范老爺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說:「夫妻之間很難真正有個結束,我那死去的妻子就常說夫妻之間原本就是前輩子緣未盡,今世才會再相遇。有時候事情別設想得太絕對,妳還有機會,可別學我,等到失去以後,要懊悔也來不及了。」

  范老爺並未說他懊悔的是什麼事,可是易璇璣曉得,他是懊悔曾經答應過妻子,等他賺夠錢後便要多陪伴她,無奈金錢的魅力誰能抗拒,錢當然是賺得愈多愈好,以至於他對妻子的承諾始終沒有做到,直到此時仍後悔萬分。他現在雖然也愛錢,卻只留下夠用的部分,其餘的全捐了出去。

  回想著范老爺說過的話,此刻她對司徒蘭生的心情仍有些複雜,不過一時半刻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說不定真要等到再次相見才會明白。

  只是……真有機會再見面嗎?

  「老闆,高湯快沒有了喔,快點、快點!」店裡的幫手小珣看見易璇璣散心回來,就像是看見救兵,忙不迭地催促。

  「好,我進去熱高湯,有事再喊我。」有時候,她覺得小珣比她更像個老闆,她認真想過,若有一天她離開這裡,這間麵店便留給小珣經營。

  外頭秋高氣爽,灶房裡頭則是熱氣這人,易璇璣時時注意著火候,等到高湯滾燙後,她熄了火,準備走出來喚小珣一塊抬鍋子,當她正要掀開布簾時,聽見外頭的交談聲。

  「我妻子愛吃麵,讓我也變得很喜歡吃,她知道我不喜歡胡蘿蔔,只要看見我碗裡有便會幫我挑起來,而且她很會煮素面,不過,她現在不在我身邊,因此,不管到哪兒,我都會看看附近有沒有人賣素面,如果有,說不定我便有機會能再見她一面。」

  「真是感人呢!」小珣聽了相當感動。

  是他嗎?

  有可能嗎?莫非他真的找到了她……

  易璇璣迅速掀開布簾,神情滿是期待,一顆心禁不住地怦怦猛跳,胸口氾濫著想見他的渴望,然而,當她看見坐在外頭的男人不是他之後,內心的希冀又碎了一地。

  她想見的人沒有來……

  以為自己不在意他,沒想到她竟這麼想見他一面。

  小珣看見易璇璣近乎絕望的表情,嚇了一跳。「老闆,妳怎麼了?」

  「是啊,易老闆,妳沒事吧?看妳臉色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讓大夫瞧瞧?」此時店裡唯一的客人是小珣的青梅竹馬阿齊。

  「不,我沒事。請問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

  「這是我在外頭做生意的時候偶然聽見的一個故事,是說有個也是在外經商的男人利用做生意的時候尋找他的妻子,因為他的妻子很會煮素面,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留意那裡有沒有人賣素面,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妻子,至於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闆,妳是不是也被感動了呢?剛剛阿齊說了一遍,我沒有什麼感覺,所以要他換個語氣說,結果讓人聽了好感動喔,如果這世上有這樣的男人,我非嫁不可!」

  阿齊聽了很哀怨。「小珣,這個故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實在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專情的男人。

  「我當然清楚應該是假的,天底下怎可能有這種癡情的男人,不過,就算是假的,聽來還是很感動,老闆,妳說是不是?」

  小珣的問題,易璇璣完全沒有聽見。

  注意到老闆又陷入失神,因為這狀況時常發生,小珣明白這時候還是讓老闆安靜會比較好,於是她將還賴在這裡不走的青梅竹馬趕出去後,逕自到後頭忙碌去了。

  「老闆,請給我一碗什錦面。」

  聽見客人的聲音,易璇璣循著聲音轉頭,看了對方好一會兒,才起身煮麵,沒多久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什錦面上桌。

  放下碗,她轉身欲走,客人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下,當著她的面將碗裡的東西全部吃光,包括胡蘿蔔絲。

  之後,他凝視著她,說:「我不喜歡吃胡蘿蔔,我的妻子說不吃太浪費了,以前她總會細心幫我全部挑出來,後來,我傷了她的心,她選擇離開我,沒有她在我身邊,我便學著將不喜歡吃的東西吃下去……我始終記得她不愛吃苦瓜,就不知我不在她身邊以後,她是不是也努力吃著不愛吃的食物?如果她還是不敢吃的話,我依然願意幫她。」

  沉穩溫和的嗓音宛若一道潺潺的水流滑過易璇璣心頭,直到此時,她仍不敢相信他真的找到了她,等到真的見面,她才明白,原來她確實還愛著他。

  司徒蘭生凝望著她,不語,等著她的答覆。

  她要說些什麼才好?她並不是不愛他,只是曾經愛得太深,就怕會再次受到傷害。

  現在……她真的要放開這個緣分?

  不,她放不了,假使過往的傷痛太難遺忘,不如重新開始。

  「我也不愛吃苦瓜,丈夫都會替我吃完,不過,我已經和丈夫離緣了。」

  司徒蘭生頓時明白她的想法,笑了。「在下複姓司徒,名蘭生,請問姑娘芳名?」

  待在後頭手中還端著一鍋熱湯的小珣背貼著牆,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就怕影響了外頭的兩個人。

  原來阿齊說的故事是真有其事,更沒想到這個故事竟然和老闆有關,難怪每回老闆在招呼客人的時候,總是不停張望,原來是在等他。

  真是讓人好感動的故事,不行、不行!她快要哭了啦!

  

  司徒蘭生買下璇璣麵店隔壁的房子,買方賣方都得利,皆大歡喜。

  他想追求麵店女老闆的事也在這個小鎮上迅速傳開,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小珣第一個全力支持他。

  「司徒公子,你在寫什麼?」

  「家書。我要告知爹娘,說我已經找到心儀的姑娘,為了贏得佳人芳心,因此暫時不回去了。」

  他說得頗大聲,灶房裡的易璇璣聽得一清二楚,她想,要是再大聲一點,說不定還會傳到鎮外。

  三天前,她不過是稍微釋出一點善意,這男人便堂而皇之地霸佔她的房間一晚,閒著沒事做的他整天待在她這小小的麵店裡,還不時深情的凝望著她,囂張得就像怕沒人清楚他的意圖似的,更背著她迅速買下隔壁她房東的房子住下。

  「要寫信為何不回去寫?」易璇璣從後頭走出來。

  「我習慣有人幫我磨墨,這樣我才知道如何下筆。」

  「老闆,司徒公子對妳好好喔,還為了妳放棄做生意的機會呢!」小珣感動莫名。

  易璇璣看了一眼因為太過感動而主動幫他磨墨的小珣,覺得這個小姑娘實在涉世未深,而且照司徒蘭生這種得寸進尺的速度,她認為自己似乎太早示好了,這都要怪自己在聽完他的話後一時太感動,才會忘記他這懂得投機取巧的商人性格。

  「小珣,我不是要妳別說的嗎?」司徒蘭生「適時」提醒她,不過顯然慢了一步。

  「呃……不好意思,我都忘了。」她嘿嘿一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老闆,妳趕快坐下,招呼司徒公子。」說著便將易璇璣拉來,硬要她坐在司徒蘭生旁透。

  「我還有事要忙……」

  「放心,那些我來做就好了。」

  等小珣離開她的視線,易璇璣才沒好氣地問:「你還是那麼懂得籠絡人心。」

  「璇璣,我對妳永遠是真心的。」

  「你打算在這裡住多久?」

  「妳住多久,我便住多久,再者也快過年了,我們還可以一道回去。」他已打定主意要一直纏著她。

  「萬一我要永遠住在這兒呢?」

  「那我會在這裡置產,想辦法讓這裡成為重鎮,最後再把爹娘接來一塊住。祥龍鎮住久了,換個地方或許不錯,妳說是嗎?」

  他這副自信滿滿的模樣讓她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不過,她覺得這幾天的他終於又變得比較像他了──神情似笑非笑,眼神沉穩得教人看不出端倪,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得倒他,這才是她所熟悉的司徒蘭生。

  「隨你怎麼做吧。」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司徒蘭生也確實很瀟灑地做下去。

  他做的頭一件事便是整頓麵店。

  砸下重金請人來清掃,一天的光景就讓小小的店面一塵不染;桌椅全部淘汰更新,換成上等的檀木鑲金邊桌椅,不僅如此,他還大費周章買來許多精緻典雅的碗盤和翠玉筷,甚至大手筆買了幾幅珍貴的字畫裝飾空無一物的牆壁。當易璇璣看見煥然一新的店面後,壓根認不出這是她那間毫不起眼的小店。

  麵店重新開張的當日,四張桌子一直座無虛席,即使檀木鑲金邊的椅子讓客人都不想太早離座,但許多人被迫站著吃麵也甘願,所以他們賣到中午就什麼都不剩,必須提早收攤,幸好司徒蘭生另外找了兩個人來幫忙,才沒讓她們手忙腳亂,不過小珣還是累得攤在椅子上,易璇璣趕緊讓她早點回去休息,好應付明天的忙碌。

  「明天我會請人來負責灶房的事,外頭的人手應該足夠,暫時不必增加。」司徒蘭生初步算了一下,眉開眼笑,非常滿意這個成效。「妳看這樣好不好?」

  如果司徒蘭生是一意孤行,完全不知尊重,易璇璣還能對他生氣,但現在他是完全為她著想,害得她想氣都氣不了。

  「請問我能做什麼?」她好像成了局外人。

  「妳負責最重要的事──陪我。」

  她就知道。「蘭生,我只是想做點小生意餬口,並沒打算弄出這麼大的陣仗,而且這個鎮很小,他們現在是圖個新鮮,等新鮮感過了,就不可能天天上門,店裡請那麼多人並沒有太大的用處。」

  「今天來的客人有好幾個是我的朋友,他們都是特地來品嚐妳的手藝,我有自信,要不了多久,妳這兒就會變成天下第一的麵館。」要是全權放手讓他做,保證連皇帝也會慕名而來。

  易璇璣清楚他是想讓她開心,只是她真的沒想過要得到這麼多,她只是想過平靜的日子,他還是不太瞭解她。

  「妳不高興嗎?」司徒蘭生的口氣略帶一絲委屈。

  「你為我著想,我很感動,可是我只是想過平凡的日子,開一間遠近馳名的麵館並非我所願,我只想煮給喜歡我的手藝的人吃就好。」

  「那收了這間店吧,因為絕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妳的手藝了。」

  易璇璣不語。

  「好吧,要是妳真的不喜歡我這樣做,我明天就恢復原狀。」司徒蘭生飛揚的神情瞬間一垮,變得猶如備受欺壓的小媳婦。

  「沒關係,只是接下來別繼續大張旗鼓就好。」

  「保證不會了。還希望我為妳做些什麼?」

  好不容易璇璣願意試著接受他的感情,他變得異常在乎她,只想牢牢霸佔她,要她只能專心想著他。他想再次看見她的笑容、感受她纖細柔軟的身子……為了讓上述這些不再只是奢望,他當然要對症下藥,她的性子是吃軟不吃硬,他理所當然要放低身段,以換得未來長相廝守。

  「倘若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要為我摘下嗎?」她豈會不知他的手段?

  天上月……唔,這有點難。

  「蘭生,我並沒有要你為我做到什麼地步,如果我們想共度一生,那就放慢腳步吧,畢竟未來日子還很長。」她如今只想好好品嚐每一日。

  「我想給妳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並不一定就是我想要的,我只要你平安就好。」她的心願向來不大。

  司徒蘭生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道:「我只要妳。」

  

  過年前,司徒蘭生接到爹娘捎來的信,信中寫著,因為他們夫妻準備出門遠行,而他的岳父、岳母一家人也準備前去探望親戚,所以要他們倆不必急著返家。

  因此,今年司徒蘭生和易璇璣決定在這個小鎮上過年。

  按習俗,除夕要將家中除舊布新,不過由於司徒蘭生會固定派人清掃麵店,易璇璣不必花費什麼力氣清理,只要負責做年夜飯即可。

  司徒蘭生原以為除夕夜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後來才曉得她還邀了沒有親人的小珣,高興不已的小珣不停向璇璣敬酒,結果先醉倒的人卻是她。

  「你不高興?」就算一整天在灶房裡忙進忙出,易璇璣依然注意到司徒蘭生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沒有啊。」

  「如果一直喝酒也不說話還不算是不高興的話,那你怎樣才算不高興?」

  「我沒事。」就算嫉妒,他也不會刻意彰顯,反正她注意到了就好。

  易璇璣按下他還要繼續斟酒的手,夾了一塊鹵得入味的肉片給他吃。

  她突如其來的討好動作讓司徒蘭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我明白你介意小珣在場,但小珣的爹娘死得早,難得我們有緣,我當然想對她好一點。」

  「怎麼也不對我好一點?」他小聲嘀咕,深深覺得自己愈來愈像是深宮怨婦。

  「我哪兒沒對你好了?要不然你以為我花了一整天做這桌菜是為了誰?」

  「不是因為小珣嗎?」好吧,他承認他的度量在某方面真的很小。

  「小珣今天本來要去阿齊那裡吃年夜飯,但是阿齊他爹對小珣不是很滿意,小珣就不打算去了。」

  「也就是說,這桌菜是為我一個人準備的?」司徒蘭生心情愈來愈好了,笑容不自覺的擴大。

  「是,這樣有沒有比較高興一點?」

  「當然有。」他的臉上滿是欣喜。「妳希望我替小珣做些什麼嗎?」

  「不用,我對她另有安排。看見小珣,總會讓我想起琴瑟。我一直沒告訴過你關於琴瑟的事,其實她並不是我的親妹妹。」

  「我知道。」

  「因為外貌嗎?」記得琴瑟剛來到尋安城,見過她倆的人私底下都說她們一點都不像姊妹,她聽過不少回,但並不以為意。

  「璇璣,我並不是真的那麼膚淺。」他忍不住為自己喊冤。「雖然你們三人說法一致,不過事情發生得過於巧合,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她是你們的家人。」

  「當年琴瑟為了救娘,不僅受傷還失憶,所以我們商量過後,決定讓她成為我的妹妹。」

  「妳希望我幫她找到她的親人是嗎?」司徒蘭生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嗯。以前我覺得琴瑟失憶了似乎也挺不錯的,能忘記不愉快的過去,重新有個新的人生,不過後來我才明白,她嘴上說不介意,內心其實比任何人都想恢復記憶,我也是直到現在才體會到,回憶固然有好有壞,但是不見得完全忘記就一定會幸福,有時壞的回憶也會讓人成長。我希望讓琴瑟有機會能瞭解她自己究竟是什麼人,別讓她有遺憾,你能幫我嗎?」

  「只要妳開口,我一定會為妳辦到。」

  「那……我該如何報答你?」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易璇璣的舉止也大膽許多,掌心貼上他的胸口,雙眼迷濛,透出淡淡的曖昧。

  司徒蘭生捏捏她的鼻子,說出想要的回報。「我只希望,無論將來妳有什麼事都要第一個想到我,這樣就夠了。」

  他想成為最能令她能安心並且高枕無憂的依靠。

  易璇璣淺笑,輕輕偎入他的懷裡。

  好像在他們分開之後,感情的距離才緩緩拉近。

  這樣似乎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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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司徒蘭生果真纏著易璇璣纏得很緊,這一纏便從正月直到炎炎仲夏。

  這段時日,他也沒閒著,這裡小雖小,不過有個港口已經逐步完成,看出這裡即將有蓬勃商機,因此他準備在小鎮上蓋一座學堂、一間酒館以及兩間客棧,而這些連同他的住處和璇璣的麵店,在他們決定離開後全都交給小珣打理。

  原本他還滿想在這裡做出一番事業,不過璇璣已經決定回祥龍鎮,因此他對此地也再無留戀,連行李都不必收拾,只要能帶她回去,他已心滿意足。

  「蘭生,我還沒決定搬回司徒府。」在踏進暌違已久的祥龍鎮之前,易璇璣忽然說出她的決定。

  司徒蘭生馬上停下腳步,「妳不是說答應要搬回來?」某天早上,她說想回來了,他當然認為她是想搬回司徒府,還欣喜了好一陣子,現在卻教他失望。

  「我是說想搬回祥龍鎮,並沒有說要回司徒府。」

  「為什麼?莫非妳還恨我?」

  「不是的……只是我心裡還沒有準備好。」

  「好吧,等妳想搬回來的時候再跟我說,我不逼妳。」縱使她不說,他也清楚她必定是怕舊事會重演而心生恐懼。「妳是不是想繼續住在明春的爹娘那裡?」

  「嗯,而且我想繼續賣面,你可以替我物色地點嗎?」

  「好,全部交給我來辦。」

  他答應得輕鬆,辦起事來也不同凡響,隔天就買了一塊地,準備替她蓋一間店面。

  司徒蘭生選的地方,位於當初曾讓易璇璣傷心的竹林旁。

  這天,他領著她來到這塊空地上。

  「鎮上沒有空屋可賣,我只能找到這裡,就等妳點頭開工。這裡雖然偏遠了點,不過十分清幽,很適合妳賣的素面,覺得如何?若不喜歡,就可能要再等一陣子。」

  這兒確實是偏遠了點,不過正如他所說,地點不錯,易璇璣很中意,稍微看了一會兒便答應。「好,就這裡吧,我挺喜歡的。」

  「妳喜歡就好。」接著司徒蘭生轉頭對工頭道:「明日開工,何時可以完工?」

  「司徒少爺,兩個月。」工頭必恭必敬的回答。

  「那明天就開始吧,不必管價錢,材料記得用最好的,一切有勞了。璇璣,走吧,我帶妳去看一些開店所需的用品。」

  等他們離開,工人才好奇地問工頭。

  「王大哥,他們不是已經離緣,怎麼又在一起了?可是我也沒聽司徒府傳出好消息啊。」他搔搔頭,滿臉不解。

  「有錢人的事,別管那麼多,專心幹活比較重要!」工頭訓斥道。

  「可是……很奇怪呢,明明鎮上有幾個不錯的地點,司徒少爺怎麼會挑這個人煙罕至的地方開店?」開在這裡是要賣給誰啊?

  「就跟你說了,有錢人的想法不是我們能理解的,快點做事吧!」老闆付錢,他乖乖做事,其他的,管他呢!

  兩個月後,「竹林小館」順利開張。

  第一天客人只有兩位,司徒老爺和夫人,反正易璇璣也不是以賺錢為目的,那天反倒開心地和乾爹、乾娘聊得很久。

  她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不過客人的反應卻是兩極,認識她的都稱讚她的素面好,不認識她的一律說不好,倘若說不好吃的僅有一、兩個,她倒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吃得慣素面,可是半個月過去了,客人一直沒有增加,吃過一次的也沒再來第二次,之後繼續捧場的只有她的朋友,司徒蘭生更是天天上門給她鼓勵。

  「別心急,肯定是我選的地點太偏僻了,不如我再另外幫妳挑選一個地點如何?」司徒蘭生自她身後摟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不是地點的關係,是我的手藝還不夠好,要不然客人怎會只吃一次就不再來了?」易璇璣有點難過,原本還自信滿滿,如今卻很沮喪。「我真的……很糟嗎?」

  「乖,說什麼傻話!就算妳不相信別人,也該相信我,難道我會連好吃跟不好吃也分辨不出來嗎?或許是他們還不習慣,如果不想換地點,那就再試試看好了,萬一還不行的話,我再幫妳想辦法,好嗎?」

  「謝謝。」她還以為自己能夠獨當一面了,沒想到……唉!

  「永遠別對我說謝謝,我的一切都是妳的。對了,今天是中秋,爹娘都很想妳,跟我回家過節好嗎?」

  「好。」

  

  易璇璣隨著司徒蘭生回到司徒府,有別於上次的心情,這次她是有幾分喜悅。

  司徒蘭生牽著她的手走進府邸,司徒老爺和夫人見了,露出會心的一笑。

  「乾爹,乾娘!」

  「璇璣,來來來,讓娘好好瞧瞧,有沒有又瘦了?」還好兒子懂得把握機會,相信再過不久,她就不會再聽見「乾娘」這個稱呼了。「嗯,很好,沒有變瘦,看來讓蘭生照顧妳是對的。好了,先來吃飯,娘今天準備了許多妳愛吃的菜。」

  「謝謝乾娘。」

  司徒老爺和兒子走在後頭,看見媳婦終於露出真心的笑容,便忍不住警告兒子,「如果你再讓璇璣傷心,別怪我這個做爹的先修理你。」

  「爹放心,我不會再讓璇璣傷心了。」

  正巧,易璇璣轉過頭,與司徒蘭生四目相接,一切盡在不言中。

  司徒老爺發現了,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反正兒孫自有而孫福,一切順其自然吧。

  用過晚飯,司徒蘭生帶著易璇璣來到靜書樓二樓。

  這是易璇璣首次踏進他的房間,這兒擺設十分簡單,並無特殊之處。

  「這裡就是我一直睡到和妳成親之前的房間,來,我想讓妳看的是外頭。」

  來到屋外的露台,他們似乎離天上的明月更近了。

  一輪明月高掛天空,柔和的光暈包圍著他們。

  「我們這樣算不算幸福呢?」易璇璣問道。

  「當然。璇璣,我有個東西要送給妳。」司徒蘭生走入房裡,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張紙。「這是我們當初和離時簽下的。」當著她的面,他將那張紙撕成碎片。「我明白妳心底擔心什麼,不過妳別想太多,若妳仍不願搬回來,我絕不強迫妳,因為在我心底,妳永遠是我唯一的妻。」執起她的手包覆在他的掌心中,他將會小心維繫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得到的愛情。

  一天一點點,相信總有一天必能讓她明白,他對她始終是真心的。

  在皎潔的月光下,他發誓將會疼愛她一生一世。

  無聲的淚水滑落臉頰,易璇璣抬起頭看著他。

  「蘭生,我從沒後悔愛過你。」

  因為她這句話,司徒蘭生彷彿受到鼓舞,他緩緩低下頭,先是試探著碰了一下她的頰,沒遭到拒絕之後,下一瞬間便似暴風般席捲了她的唇。

  他吸吮著她粉嫩的唇,繼而探出舌頭入侵她的檀口,與她的舌尖纏綿。右手捧著她的後腦勺,左手扣住她的腰,讓她嬌軟的身子完全依附在他身上,一面品嚐她甜美的滋味,一面將她帶入房裡。

  不管體內的慾望已忍不住要衝出來,他仍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撥開她前額的髮絲,眼底盈滿對她的渴求。

  「璇璣,我想要妳。」

  易璇璣緩緩起身,推開他,司徒蘭生的心瞬間跌落谷底,以為她不高興了,哪知她並沒有離開,僅是轉身背對著他寬衣。

  他注視著她的動作,心底還來不及慶幸,從樓下傳來的聲音瞬間破壞了他好不容易製造出的氣氛。

  「蘭生,璇璣,你們在樓上嗎?快來吃『紫雀堂』的甜糕!」

  當司徒夫人要上樓時,立即被司徒蘭生擋在樓梯上。

  「娘,我們先下去吧。」

  「兒子,怎麼樣,璇璣有沒有答應要再嫁給你?」她小聲地問。

  「差一點。」唉!

  「怎麼會呢?」司徒夫人心急如焚。「是不是她還不肯相信你?」

  「不,是因為娘您太早過來了。」到口的獵物就這麼拍拍翅膀飛了,雖然遺憾,但他至少明白璇璣對他仍然有愛意,這已足夠。

  「什麼?是娘來得太早了嗎?那你還是上樓再繼續吧!」兒子、紫雀堂的甜糕一點都不重要了,媳婦比較重要!

  

  山不轉,唯有路轉。

  中秋過後,司徒蘭生便不時到易璇璣那兒過夜。

  她阻止不了他,畢竟他人都站在她門外了,若讓其他人看見似乎會更麻煩,只好「收留」他。

  「妳偶爾也到我那裡去好不好?」每夜都跑來,弄得他好像見不得光似的。

  明明光明正大過來見她就好,結果她暫時不想讓人知道,兩人就變成幽會了。

  「我並沒有強迫你非來不可。」怪她啊,又不是她的錯。

  「妳明知道我根本不想與妳分開,妳不來,當然只好我過來了,唉!」雖說是讓她自己作決定,不過他仍不時開口想說服她。

  他一點都不想繼續這樣幽會,只想趕快把人帶回去。

  正在梳發的易璇璣放下梳子,來到床沿坐下,狀似不忍地說:「既然你如此委屈,要不……你回去吧。」

  她臉上裝得正經八百,其實心裡偷笑著他的遭遇,不免還是露出破綻。

  雖說一切都是他自願,無怨無悔,不過她竟如此明目張膽的笑他,他當然要小小薄懲了。

  司徒蘭生一個翻身,隨即把她壓在床上,輕而易舉便制住她。「知道我委屈,就跟我回去吧。」他真的不是想違背誓言,只不過希望能早一點團聚,一解相思苦。

  易璇璣仍堅定地搖搖頭。

  他略感無力地倒在床的另一邊,她反而主動靠近,撫摸他的臉,柔軟的指尖細細描繪他的五官,由他的劍眉、挺直的鼻、厚薄適中的唇直到那雙黑色的眸子。

  「以前看見你的眼,總覺得銳利又冷漠,總不敢與你直視,就怕被你傷著……」

  司徒蘭生的手不禁圈住她的背,將她拉近。「現在還是這樣嗎?」

  「不,現在你的眼底多了一抹溫柔,你終於看得見我了。我曉得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很喜歡此時的相處方式,以前我也認為相愛就必須永遠在一起,一旦分開便是結束,等到我離開以後才想了許多,明白不是非要得到才算是愛,有時成全也是一種愛的方式。

  「你不愛我,我便放手讓你可以得到幸福,牢牢抓住你不放,其實也是困住我自己,讓我只能默默期盼你偶爾的關懷,然後大多時候是我獨自垂淚……我想,我是真的成長了許多,假使有天你又愛上別人,我不會恨你,也不會怪自己,我知道那真的是因為我們的緣分結束了,然後……祝福你。」

  她是笑著說出這些話,司徒蘭生卻覺得一字一句都狠狠鑿入他的胸口,教他覺得好心疼。

  若是以前,他肯定會立刻擁她入懷,然後呵哄她,讓她放心,但或許他是也有所成長了吧,往後他將不再用說的,而是會做給她看,不過,他還是自私的,要祝福她另覓真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他並沒有那麼大的度量。

  無論他有多厲害,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樣,如果璇璣真的愛上別人,他絕不會相讓!

  他拍拍她的背,說:「晚了,快點睡吧。」

  易璇璣自然地靠在他懷裡,低語:「其實,我真的沒想過我們還能有同床共枕的一日,我們是真的有緣分吧。」

  「當然。」不過,他更希望兩人能在司徒府裡同床共枕,比較名正言順。

  「蘭生,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放棄我,我也能體諒。」她低頭,不讓他看見她此刻的表情。即使他們此刻相互依偎,她也明白他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記住這短暫的溫暖,至少分離以後還有回憶能安慰她。

  「傻瓜!」他揉揉她的發。「妳在胡說什麼?我愛妳愈來愈深,怎麼捨得放開妳,別說這些傻話,快點睡吧。」

  

  唉,又一個客人嫌棄她的面了。

  真有那麼糟嗎?易璇璣歎氣,將桌子擦乾淨,左看右看都沒有半個顧客前來,於是坐了下來。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呢?

  「姊姊。」

  聽見這聲呼喚,易璇璣連忙轉頭看去。「明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今天我休息,回家去看爹娘,也來看看姊姊。」她東看西看,發現這兒連一個客人都沒有。看來她聽說的事果然是真的了。

  「要不要吃碗麵?」

  「不用了,姊姊,剛剛在家裡,爹娘已經煮了很多菜給我吃。」

  「這樣啊……」記得明春曾經來這裡吃過麵,那時還讚不絕口,她猜想,應該是明春不想傷害她,才會這麼安慰她吧。

  瞧見易璇璣明顯失落的神情,明春立刻明白她誤會了,趕緊解釋,「姊姊,我是真的在家裡吃了很多東西,才沒辦法再吃麵,妳的面確實很好吃。」

  好吃的話,怎麼一位客人也沒有呢?易璇璣無言地問。

  「我想,姊姊這裡沒有客人,可能是因為……少爺的緣故。」哎呀,該不該說呢?姊姊和少爺最近相處得不錯,倘若她說實話,會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呀?

  「明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就、就……」雖然不明白少爺的做法,可是看姊姊這麼傷腦筋,她也不好過。明春牙一咬,決定說實話。「是這樣的,有人跟我說,少爺花錢請人來姊姊這裡吃麵,吃完以後必須挑毛病,然後絕不能再來第二次。我本來認為不可能,畢竟少爺對姊姊這麼好,怎會做出這種事,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了。」

  原來是他啊……

  花錢買地、幫她蓋了一間麵店、找人手、找食材,這些全是做給她看的,結果一轉身卻這樣對她。易璇璣知道自己應該生氣,也有權利生氣,但不知怎地,她心裡卻十分平靜。他這麼做是想逼她放棄,然後乖乖回到他身邊吧。

  「姊姊,妳千萬別怪少爺,我想他應該有他的用意。之前妳離開以後,少爺每晚都會偷偷在房裡喝酒,自從姊姊回來後,就沒再看見了,少爺是很重視姊姊的。」她現在才明白,原來少爺對姊姊確實是有感情的。

  「明春,我沒怪他。」一個對她付出真心的男人,她怎會責怪?

  「那姊姊你何時要回司徒府?妳和少爺住的房間一直保持原狀,我天天都打掃,妳隨時都能搬回來。」若能看見姊姊和少爺破鏡重圓,她會很開心。

  「明春,謝謝妳。」

  為了讓她回去,他真是煞費苦心呢,不過,她絕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就是了。

  

  「妳想向我拜師學藝?」

  「是的,傅老闆,我的廚藝還不夠好,希望您能稍微指點我。」

  「可是……」望著眼前這碗麵,是她煮的,他剛才吃了幾口,覺得並無不妥。「以素面來說,妳的手藝已經夠好了,味道以及油量比例拿捏得很恰當,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指導妳。」傅彧實話實說。

  「但我的生意始終沒有起色。」

  「會不會是有心人存心破壞?」

  猜得真準,不過她不能說。「應該不可能,我並沒有阻礙到什麼人。」

  「這樣啊。」傅彧低頭沉思了會兒後作出決定。「那好吧,以後每日申時妳過來這裡,我教妳一些改良素食的做法。」

  「謝謝師傅。」

  「不客氣。」傅彧淡淡地道。

  「師傅,恕璇璣冒昧,為何您願意教我?」一開始她便想到要拜傅彧為師,後來聽聞他不收徒弟,讓她十分遺憾,可是她不願放棄,才硬著頭皮前來。

  「因為妳讓我想到我姊姊。」

  「令姊?」

  「我確實沒想過收徒弟,不是因為想藏私,而是覺得麻煩,想學我手藝的只有來這兒工作才有機會,這次破例幫妳,完全是因為在妳身上看見了姊姊的辛苦。如果能有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說,我會很樂意。」

  雖然姊姊從不對他說過去發生的種種,但他明白她必定也苦過,還要一個人撐起酒館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所以,不論易璇璣曾是誰的妻子,如今她是一個人,他會盡力幫忙。

  「謝謝師傅。」

  「傅韜!」

  一名容貌俊美,並散發出尊貴不凡氣息的男子,在看見房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後面露不悅,似乎不覺得自己打擾了他們,反而教易璇璣有種是自己打擾了他的錯覺。

  傅彧立即起身。「璇璣,若沒有問題,明天請妳準時到。」

  「好的。」

  待門關上後,她隱約聽見「雞湯」兩個字,可是她沒有多停留,直接離去。

  離開「饕餮食館」,易璇璣準備返回竹林小館,竟不意在街上遇見孫如韻。

  三年不見,她依然美麗如昔,甚至多了一絲成熟的韻味。

  「哇,不得了,一個是司徒公子的下堂妻,一個曾是司徒公子的新歡,這下不知道會怎麼樣?」

  「那還用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不是妳死就是我活!」

  「那……要不要先報官呢?」

  她們都還沒開口,周圍的人們反倒比她們還緊張,隱約聽見路人的耳語,易璇璣和孫如韻不約而同的一笑,其他人見了,莫不露出吃驚的表情,爾後,她倆相偕離開,更是讓眾人一頭霧水。

  「該、該不會是要到空曠無人的地方殺人滅口吧?」

  「誰殺誰啊?」

  「當然是孫姑娘殺易姑娘了,誰不知道現在司徒公子對易姑娘有多照顧,肯定是新歡不得寵,所以回頭要來殺下堂妻。」戲台上都這樣演的。

  嗯,挺有道理的,那到底要不要報官?

  

  優閒的午後,沏一壺好茶,還有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竹林相伴,讓人不禁放鬆心情。

  孫如韻放下茶杯。「妳想,那些人是不是正在猜測我們會做什麼?」

  「也許呢。」易璇璣很難忘記當她們準備一同離開時,有個人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的模樣。

  「畢竟我們的關係特殊啊。」

  「妳覺得我們該回應他們的猜測嗎?」

  孫如韻淺淺地一笑,直接進入正題。「易姑娘,如果妳愛他,為何還不肯回到他身邊?」

  「我有我的考量。」

  「老實說,雖然知道當初我的自私傷害了妳,可是我始終沒後悔,畢竟我也是真心愛著蘭生,直到成親以後,才明白妳當初的成全需要多大的勇氣,而我的做法也確實錯了,在此,我要跟妳說聲抱歉。」

  「那些都過去了。」

  「妳既然願意原諒他,究竟是愛還是不愛?」

  「不愛又怎能原諒?」

  「那……為何我卻不想原諒?當我丈夫說他想娶妾的時候,我一下子慌了,再也聽不見他說了什麼,只覺得當初他對我說的誓言全是謊言……為什麼?為什麼妳竟然能大方成全妳的夫婿和另一個女人呢?這是不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傷害了妳……璇璣,對妳,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孫如韻說到最後,幾乎崩潰地捂著臉哭泣。

  易璇璣看著她,深深地歎息。

  無論是美或醜、聰明或愚笨,原來女人都會遇上同樣的問題,讓她們傷心、痛苦。

  「我不是成全……是不得不退讓,因為我無力改變現況,只能選擇最不會讓自己受傷的方式,不然我將會一輩子因為這件事而痛苦不已。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不能扭轉,那麼妳就必須選擇一條路,容忍或是退讓,容忍是一輩子,退讓則是一時,時間一久,妳必定會淡忘。」

  半晌後,孫如韻激動的情緒稍稍和緩,笑容依舊苦澀,不過眼中的迷惘淡了許多。「璇璣,謝謝妳肯聽我說這些。」

  「這沒什麼,希望妳能想通,選擇妳真正想走的路。」

  「那麼,妳選擇對的路了嗎?」

  孫如韻臨走前問了她這個問題。

  易璇璣思索許久。

  她選擇了對的路了嗎?

  不敢說一定對,但至少是最不傷人的一條路。

  

  司徒蘭生終於妥協了。

  自從璇璣拜傅彧為師以後,每天小館的生意結束後就得去傅彧那兒學習,回來後還要練習,一刻都不得閒,晚上累得一沾床便睡,教他好心疼,所以他只好不再暗中對付小館。

  此時她已累得睡著,壓根無法多理會他。

  司徒蘭生試著調整她的睡姿,免得她明天早晨醒來渾身酸疼。

  「真是的,妳知道妳有多久沒跟我說話了嗎?」每晚來和她幽會,人是看到了,可是也等於沒看到,她對他完全視若無睹,直接進灶房忙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已經感到寂寞,此刻他終於能體會她當初嫁來時的心情。

  「看妳這麼累,我會難過的,為什麼就是不肯回到我身邊讓我照顧妳?我曉得妳必定還怕我將來會變心……璇璣,相信我好嗎?」司徒蘭生執起她的手握在手心裡。唯有這一刻,他才覺得璇璣仍然屬於他。

  她會怕,他亦是。

  無論多晚、多累,他都要來找她,不管她怎麼說,他都非賴著她不可,因為他怕她會如同過去那樣不告而別。如今她不再是他的妻子,想上哪兒去他都沒有資格阻止,所以他好怕會再次失去她,每夜都必須擁著她入睡才安心。

  「妳一定不曉得,當初妳走得瀟灑,可是讓我痛得徹底,是妳讓我明白何謂愛得心痛,愛得患得患失……如果這些話當面跟妳說,妳一定會大受感動吧?會不會愈來愈愛我,捨不得離開我呢?」

  璇璣……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一天她必定會選擇離開他?

  她究竟不安什麼,能不能告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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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07: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傅彧不愧曾當過御廚,即使是簡單的素料,他就是有辦法變化出幾十道像是葷食的菜色,幾可亂真的美味教人食指大動。

  「素食的食材除了青菜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豆子,可以製成豆腐、豆乾以及豆皮等等,而光是豆皮又有幾十種不同的做法。我能教妳的有限,畢竟我不是專門做素食的廚子,等妳學了基本功夫,剩下的就要靠妳……」說了一長串的話,傅彧轉過頭一看,發現易璇璣心不在焉,臉色有些蒼白。「璇璣,妳沒事吧?」

  「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反胃,想吐。」她這兩天一直忙碌著,所以沒空去大夫那兒,在司徒蘭生面前更努力掩飾,不過,今天早上情況似乎更糟了。

  「沒看大夫?」傅彧若有所思地問。

  「我打算待會兒再去。」

  「妳還是快些去讓大夫看看比較好,我雖然是男人,懂得不多,可是我猜想妳是不是……有身孕了?」即使他不愛管閒事,不過食館裡客人來來去去,總會聽見一些不該聽的話,其中也包括她和人幽會的傳聞,甚至有人親眼目睹有男人半夜敲她的門。

  她……有身孕了?這怎麼可能呢,大夫不是說她不能再生育?

  「師傅,我……」

  傅彧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我明白,盡早確認也比較好,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讓孩子的爹負責。」

  離開食館後,易璇璣匆忙前往大夫那兒,心中忐忑,一半是驚喜,另一半是怕失望的緊張。

  有可能嗎?她能夠為蘭生生下一個孩子嗎?

  

  食館正要關上最後一扇門,司徒蘭生神情冷肅地走了進來。

  「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

  看見要找的人,司徒蘭生筆直地走向他。「璇璣呢?」在她的住處等不到她,「竹林小館」也不見她的蹤影,他立刻來這兒討人。

  「璇璣?她很早就離開了。」

  「她沒回去。」

  傅彧低頭想了一下,示意司徒蘭生隨他到一旁去,才說:「今天璇璣有些反胃,我懷疑她可能是懷孕了,便建議她最好去讓大夫瞧瞧,之後她便沒再回來。」

  「我曉得了,多謝。」

  如果是好事,璇璣必定會在家裡等著他,如今讓他找不到人,肯定是壞事。

  璇璣,妳寧可獨自傷心也不願告訴我,難道我真的不值得妳依靠,不能幫妳分憂嗎?

  

  「易姑娘,妳只是腸胃不適,並非有身孕。」

  「大夫,我真的無法再生育了嗎?」

  「這……就如同老夫當時所言,妳的身子確實不適合生育,很抱歉。」

  這些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本以為再聽一回也沒有關係,可是如今不同了,她真的很希望能替蘭生生孩子,然而,這最終仍是奢望,她今生恐怕注定與孩子無緣,但蘭生是獨子,必須延續香火,他怎能娶無法生育的女子?

  聽完大夫的話後,易璇璣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曉得不想停下來,想一直、一直走下去。

  邊走,她邊想著過去的種種,直到腿酸了,心裡一片空白,才停住腳步,抬頭看,發現自己回到了住處,但眼前熊熊的大火正燃燒著,囂張的火舌照亮了黑夜,燒起來的正是她的屋子,屋前還有幾個人正相互拉扯。

  「別進去呀,你沒看見火燒得那麼旺,現在進去是死路一條!」

  熱騰騰的火焰讓人卻步,他卻不要命的拚命想往裡頭沖,真的不想活了啊?

  「我的妻子還在裡頭,放開我!」遍尋不著璇璣的蹤影,司徒蘭生便回來看看,心想說不定她已經回來,怎料迎接他的是這場大火。

  「就算有人在裡頭,這會兒恐怕也燒死了,抓好他,別讓他進去送死!」旁邊的人們喊著道。

  「不,不可能!璇璣不會尋短見,你們快放手!」沒了平日的斯文,此時的司徒蘭生像是頭快要發狂的野獸,幾個大男人都快抓不住他。

  「司徒公子,易姑娘應該不在裡頭,您別衝動啊!」明春的爹也緊緊抓住他,免得他失了理智。

  「蘭生……」

  聽見這聲呼喚,司徒蘭生回頭看見完好無缺的易璇璣,體內所有的力氣似乎登時消逝。「璇璣,還好妳沒在裡頭。」

  眾人見狀,紛紛放開他,趕著幫忙救火。

  「我一直在找妳,妳跑去哪裡了?」

  「對不起、對不起……」易璇璣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不停流著淚,重複著這句話,抱歉讓他擔心,更抱歉不能給他一個孩子。

  為何她只是想愛一個人,卻得愛得這麼痛?或許她和他的緣分真的太淺了,那麼,她應該把握剩餘的時間,至少不留遺憾。

  司徒蘭生清楚她心頭的苦,更牢牢的抱緊她。以前是他不懂得怎麼保護她,不過,往後他絕不再重蹈覆轍。

  

  易璇璣住處被火燒了,只剩一堆灰燼,救火的人推斷,應該是桌上的燈火不慎倒下才會引燃大火,幸好無人傷亡。

  她只好暫時住在司徒府,白天在小館忙著,夜裡她則會特別依賴司徒蘭生,沒看見他就無法入睡。

  對於那天她發生了什麼事,又去了哪裡,她絕口不提,他也不問,彷彿這件事不曾發生過。

  小館換了經營方式,即使賣的仍是素食,但不再冠上「素」這個字,並且多出不少接近葷食的素菜。小館的生意逐漸好轉,也請了個人來分攤易璇璣的工作,讓她不再那麼忙碌。

  一切就好像回到最初,不曾改變。

  日復一日,司徒蘭生和易璇璣之間再無波瀾。

  除夕,一家人吃過年夜飯,最近迷上圍棋的司徒老爺和夫人又繼續廝殺。

  司徒蘭生則是挽著易璇璣的手在庭院裡散步。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妳能夠回到我身邊。」

  「你真的這麼希望?」

  聽出她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同意的意味,司徒蘭生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嗯,若妳願意回來,我就很滿足了,怎麼,願意成全我嗎?」他戰戰兢兢地望著她,內心不斷祈求,千萬別給了他希望又教他失望。

  「若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馬上搬回來。」

  「我一定答應妳。」這還需要問嗎?他費盡了工夫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如今她終於願意,再困難的事他也非辦到不可。

  「除了我以外,我要你再娶個女人進門。」為了他,她想了很久才終於能作出這個決定,也絕不後悔。

  什麼?要他另外娶妻?是他聽錯了吧?司徒蘭生對她的要求錯愕不已。

  「璇璣,妳應該是要我再娶妳一回,是吧?」

  「不是,我是要你再娶一名妻子。」

  他連想都沒想,馬上拒絕。「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你當初不是也想娶孫姑娘?」

  「那是因為那時我以為自己不愛妳,既然我愛妳,為什麼還要再娶別人?」這根本是找他麻煩。

  「因為……我不能生育。」易璇璣的眼神突然變得黯然。她怎會希望他再娶?只是她無法生育,不能為他留後,她會遺憾。

  「大夫只是說妳不易受孕,並沒有說妳絕對無法生育,如果好生調養也是有可能的,這不成理由。」

  「要是七、八年後我仍然不能為你生下子嗣的話,我會愧對司徒氏的祖先。」

  「就算是,也是我愧對他們,妳別把責任往身上攬。」

  「若你要我回來就得答應我,否則……免談。」

  司徒蘭生火大了,注視著她,想自她臉上看出些許偽裝堅強的破綻,豈料什麼都沒有發現,因此他更加氣憤。

  「好──妳要我娶妻,我娶,可是我不會愛她,我只要她的孩子,生完孩子後她對我再無用處,我也不會留她,更休想我會憐惜她!妳以為這麼做就是好的嗎?璇璣,妳是我唯一想娶的妻子,假使妳真的無法生育,那就代表我本就注定沒有子嗣,我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麼。」

  「妳能為我做的就是別再離開我,總之,除了妳以外,我不會娶其他女人。我還以為妳聰明,不會受這種無謂的規矩所困,看來我高估了妳。」他口不擇言地道。

  他的心意易璇璣能明白,但他最後兩句話還是惹怒了她。

  「你不是女人,永遠都不會明白女人承受的苦,你話可以說得簡單,最後責任仍然會落在我身上,我只是希望兩全其美,難道我做錯了?」作出這個決定,她的心何嘗不痛,可是若不這麼做,愧疚的人終究是她。

  「妳怎麼如此固執?」可惡!她幾時變得這般強硬了?他不願再娶,她竟然生他的氣,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這叫擇善固執。」她是對他的心意很感動,不過這樣只是令她更為難。

  「不、可、能!」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透露出司徒蘭生不可動搖的堅定。

  「如果你不願再娶,就休想我搬回來。」

  易璇璣不是故意以退為進,也不是存心試探,而是真的生氣了,氣得不再跟他說一句話,也搬出了司徒府。

  

  元宵節的燈籠熄滅了,清明的雨依然紛紛,端午的粽子吃過、龍舟看過,轉眼又入秋,夫妻分離後的第四年,司徒蘭生的心願仍舊沒有達成。

  「我真的是為他著想。」易璇璣微蹙著眉說。

  「我明白。」孫如韻邊逗弄著寶貝女兒邊回應道。

  自從她們兩人把話說開後,反而成了好朋友。

  當時孫如韻聽進了易璇璣的話,最後在婚姻中選擇退讓這條路,哪知她的夫婿不答應,原來他說要娶妾是假的,是因為偶然聽說妻子嫁給他之前喜歡的人是司徒蘭生,嫉妒的他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才以娶妾為試探的手段,後來明白妻子心中只有他,便急忙把妻子哄回家去。

  一樁鬧劇就此歡喜落幕。

  之後,孫如韻有空就會帶著女兒來跟她乾娘易璇璣請安,但因為夫婿善妒,為了見易璇璣,她只好發誓絕對不會靠近司徒蘭生方圓百里之內。

  「為什麼他生我的氣?」易璇璣歎了口氣。

  「妳不也生他的氣?而且妳的做法很矛盾,當初做不到的事,為何現在卻能同意?」

  「以前退讓是因為我以為他不愛我,既然不愛,也沒必要勉強,可是如今情況不同,我既然無法為他留後,難道真讓他沒有子嗣?」

  孫如韻頗不贊同地搖搖頭。「原來妳不是真的瀟灑。」

  「在愛情裡,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瀟灑。」

  成全或退讓、包容和體諒,都是必經之路,司徒蘭生都能為她犧牲,她豈可自私的不顧及他?

  「這大概就是我和妳的不同之處,我就絕對不會同意,既然他選擇我,當然要承擔一切,如果還要我來操心,那我寧願一開始就放棄。」和璇璣比起來,孫如韻承認自己是自私許多。「反正決定權在妳手上,不過我想他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也是相當固執的人。好了,我得回去了,若沒準時回去,孩子的爹鐵定又會生氣了。璇璣,我真的衷心希望妳能得到幸福。」

  「謝謝妳。」

  易璇璣也希望自己能幸福,不過更希望一切圓滿。

  蘭生對她的心意,她確實感動,所以當然更應該為他著想,為什麼他就是不懂呢?

  「老闆,我順道幫妳拿信過來。」小館的幫手琥珀正要去買東西,知道會經過老闆的住處,因此看見店裡有信就順便帶過來給老闆。

  易璇璣拆開一看,神色立即變得凝重。妹妹病了?

  

  由於擔心妹妹的病情,易璇璣將小館交給琥珀,隨即趕回尋安城,怎料當面問清楚之後,才曉得是妹妹筆誤,而她也錯看,所以白跑了一趟,不過看見妹妹沒事,她總算鬆口氣。

  「對了,姊姊,姊夫沒有陪妳一道回來啊?」

  「他很忙。」明知她仍在生氣,他依然一有空就往她那兒跑,甚至晚上也是,她還真希望他最好是忙得沒空理她。

  「誰說我忙?琴瑟,許久不見了。」司徒蘭生甫進門便跟小姨子打聲招呼,手更是自然地環上愛妻的纖腰。

  聽見妻子回娘家去,他立刻將手邊的事情扔下,日夜驅車馬不停蹄的趕來。

  「姊夫,難得你們回來一趟,這次要待久一點喔。」

  「這是當然。」終於逮到能和妻子光明正大相處的機會,司徒蘭生自是懂得把握。

  易璇璣卻道:「小館生意忙,我怕琥珀一個人忙不過來。琴瑟,既然妳沒事,那我明天便回祥龍鎮了。」

  易琴瑟上前握住姊姊的手,相當不捨。「姊,就多留幾天嘛!我們姊妹好不容易才見面,就不能陪陪我嗎?」

  「是啊。」司徒蘭生不忘幫腔。「而且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跟岳父、岳母請安了,就讓我盡點孝道吧。」

  易璇璣賞他一記白眼。

  「姊,這一趟路途遙遠,你們先回房休息吧,晚上等爹娘回來,我們一家人再好好聊聊。」

  等妹妹離開,易璇璣馬上離開司徒蘭生的懷抱。「你怎麼會來?」

  「我是妳的『丈夫』,難得妳回娘家,當然要陪妳來探望爹娘,這是合情合理的吧?」世上大概沒有一個做丈夫的比他更「幸運」了,妻子希望他另娶,他還不得不從。

  自知辯不過他,易璇璣換了個話題,問道:「我記得你和京城的裴府有生意往來對吧?」記得前些時候,司徒蘭生去了京城一趟,回來的時候聽他提起過裴府的事,不過那時後她很累了,想睡覺,沒怎麼注意聽。

  司徒蘭生明白她想問什麼,避重就輕地回答:「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生意?是不是對我餘情未了?倘若是,大方承認吧。」千萬別再逼他娶別的女人。

  易璇璣露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模樣,隨即走出前廳。

  司徒蘭生無奈的勾起唇角,連忙追上她。「璇璣,妳還要跟我嘔氣到幾時?」

  「我不想成為罪人。」

  「妳想得太嚴重了,不過是這世上沒法再多出一個姓司徒的人,根本沒什麼。」

  「我對乾爹、乾娘無法交代。」

  「我自有辦法,那不是妳該操心的事,既然我選擇妳,責任當然由我來扛。」

  「蘭生,你不懂……」

  「我懂,相信我,我絕不讓妳受一點委屈。我們就在這裡多住幾天吧?」自從璇璣不理他後,正月他便和她在娘家待到月底,只要她回來,他也絕對不缺席,因為唯有回到這兒,璇璣才不會再逃避他。

  自古以來,不能生育總是女人的錯,受到責罵的也是女人,即使乾爹、乾娘疼愛她,他是獨生子,便必須承襲香火,這是避免不了的責任。

  他仍是不懂她心底的顧慮,不過,此刻她真的明白他對她的心意有多重了。

  「明天就回去。」她豈會不明白他是打著什麼如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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