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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席絹 ]【紅袖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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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1: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江湖上人人稱道的傑出神醫「閻王避」劉若謙這回不得不乖乖就逮嘍!

  原因無它,還不就是那個他那避之為恐不及、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失蹤了!

  這叫他從何找起?

  十七歲拒婚離家,身為「驛幫」少主,說來是有那麼點不負責任啦,但──自由可貴……

  如今唯一的線索是──她胸口有一蝶形胎記。

  胸口?唉唉唉!借問有哪個姑娘會主動讓他「觀賞」胸前風光?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人,終究是找到了。可──他他他……

  被耍得──好慘!他當初拒不接受的未婚妻,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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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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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下的官道上,迅影如飛約兩騎像在競賽似的忽爾黑色駿馬超前,忽爾赤髮駿馬凌駕。在各是日行千里的絕世良駒背上駕馭的是兩名黑衣男子。

  說是趕路,想在日落前尋到一處食肆打尖,還不如說暗自較勁更恰當。

  直到「龍京驛站」的石碑標示在官道旁,原本一望無際的黃沙接天景色由綠茵上稀落的民舍所取代,兩騎才緩了疾馳之勢,更在一處土丘上勒住馬身。

  疾動條靜間全無遲滯,彷彿渾然天成般自如。

  「距臨安還有兩天路程。」一身黑衣飄逸卓然的男子有一張俊逸的面孔,儘管奔馳一天沾了滿身塵土,仍不掩他瀟灑的本質。

  另一名黑衣男子身著勁裝,比起瀟灑男子身著交領寬袍的長衫,這位衣著偏向合身實用胡服的男子添了更多冷硬俐落的況味。隨時蓄勢待發以面對任何突發攻擊一般。

  「我說霍老弟,身為正常人,你也笑一下給我看如何?為兄一人實在無力再撐過任何一個無言的明天。」

  「您客氣了。」冷硬男子向來少言,但不代表他在言詞的運用上會遜於任何一個口才便給的人。

  「我知道你覺得這一趟出遊並不必要。比起你自身的事兒,這件小事算什麼呢?雖然我是你小小的救命恩人,恩澤不足以掛齒,何必硬押著你出門,置其它重要大事於不顧呢?你義父母也真是的,根本是本末倒置,咱們「驛幫」的事務重要多了。」

  「我的義父母正是您的親爹娘。」

  「是,很是。為兄不敢或忘,雖然我離家九年過,但不表示我會忘記自己爹娘的樣貌。」不知打何處掏出一柄紙扇,「刷」地展開,在初夏夕光下煽來晚風納涼。隨時隨地都堅持悠然自得的從容神態。

  冷硬男子眼中幾不可辨的閃過一絲無奈。他眼前這個身兼他小小救命恩人、義兒的男子,如果生養他二十七年的父母也宣告無可救藥,自己又豈能以屈屈綿薄之力動搖他分毫?

  十七歲拒婚離家,身為『驛幫』少王,卻執意入深山拜「藥仙」為師,立志往醫學上鑽研,如今已是江湖上被尊為「閻王避」的傑出神醫。生性隨意不羈,對家業全無興趣,武學上更是師承多人,就是不承自己家傳絕學,氣得雙親鎮日大呼『孽子』。

  而這個『孽子』這輩子唯一被雙親稱道的是從鬼門關救回了奄奄一息的霍逐陽。並教人送到『驛幫』,從此代替不肖子奉養雙親、打理家業,光大『驛幫』聲名,日進斗金……

  至於這個『不孝子』劉兄若謙,則更加肆無忌憚的與一票好友混跡江湖,四處作亂危害世人。哪邊有事哪邊湊熱鬧去,並且輕輕鬆鬆的避過劉父每年派出的大批擒拿它的人馬。

  他每年背家書回去,都明白的表示:只要家裡還有一個妻子要塞給他,那他就不會回去。

  結果這麼一耗,就耗了九年。

  直到霍逐陽親自出馬逮到了他。

  誰能相信短短五年間霍逐陽從一個奄奄一息、武功乎乎的男子,變成一名武功高強且善經營的高手呢?當然,在追蹤上更是一名能手——他逮到劉若謙了,不是嗎?

  不過劉若謙也明白,能讓霍逐陽由百忙之中抽身來抓他,必然是家中當真出了事。於目三個月前他乖乖的回去了,因為他指腹為婚的妻子離家出走了。

  最稀奇的是,那名為蕭於薇的女子離家並非近日來的事,而是發生在四年前,但劉家人卻是最近才知道。因為在不算真正人劉家門之前,蕭小姐一直居住在劉家的則院裡。在眾傭僕的掩護下,掙出生天,另尋自己的海闊天空去了。

  呃……如果她能在這種紛亂的世道下存活下去的話。一個弱女子並不易立足於以男性為天的社會,更何況是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

  別院裡的傭僕在四年內悄悄各自辭了工,直到劉夫人發現已太久沒見蕭家小姐前來王屋請安,暫時攔下尋找兒子的大事,蒞臨別院,赫然發現別院早已成了廢墟。原本跟著蕭小姐過來的七名傭僕更是不見蹤影。

  急忙回宅子換來帳房、管事,才知道那些傭僕早已因各種理由先後辭工。又因別院一向不受重視,加上主子們少有聞問,因此管事們也就把全副心神放在尋找離家少爺以及『驛幫』的事務上。畢竟他們最喜愛的少主之所以離家,全因別院那位「未來少夫人」所致,難免產生排斥心態。除了定期撥銀兩用度過去外,劉家主宅可不在乎那位少夫人有何動作。

  結果,鬧成了這般,甚至無人可追問查探。

  後來還是霍逐陽派人追查到一名三年前辭工的丫畫,她是唯一因為嫁人而沒有遠走他鄉的則院傭僕,也是唯一不是蕭家跟過來的僕役。

  從那位丫襲口中得知,其實少夫人早已離家四年了,並在離家前安排好每一個人的出路,免得日後因蕭小姐的失蹤而遭殃,也給了每人一些銀兩。

  好啦!這下子劉宋沒了少夫人,劉若謙可以回家了。但基於道義,劉若謙決定找回未婚妻。就算不娶人家,好歹也得替她安排一個好人家。

  自從蕭小姐失蹤後,劉若謙才自省於當年離家的草率。他有他的理想大志,也該周延的安排好他人才是。早知道就權充一下月老,把蕭小姐當妹子一般的嫁出去,不是兩全其美?在他看來,霍逐陽便是個很好的托忖對象。

  面孔雖冷,但極為分明好看,體魄強健、年少有為、性格沉著。就劉若謙所知,『驛幫』所在的太原城,每一個待嫁少女都期望有這麼英偉的男人當夫婿。

  頁是在外頭玩野了,居然忘了可以回家湊一對姻緣。現下可好啦,年華虛度的小姐氣跑了。

  這個錯誤務必彌補!至少劉表欠蕭家一個交代。尤其在知道當年蕭家小姐是因父母雙亡才來投靠、世上已無其他親人之後,劉若謙米粒大小的良心終於像煮熟的粥一般的浮脹,一邊找人之餘,也滿腦袋的計畫可行之方。

  目前最最可行的便是將霍逐陽與蕭小姐配對。所以當霍逐陽決定陪他南下一同尋找蕭小姐,並且處理一些生意時,劉若謙開心得下巴幾乎回復不到原來的位置。

  他們手上只有一張蕭小姐十五歲及弊時的畫像,但那畫像實在糟得慘不忍睹:在爹娘地無法明確指出畫工的錯誤之下,他們只好認命的去找任何一位肖似畫裡的女子了。天哪……如果這張晝仍可以稱上是正常人的長相的話,那歷代君王絕對當真是雙撞、耳長及肩、手長過膝了。

  不過尚值得安慰的是,娘親至少記起來蕭小姐身上有一枚蝶形胎記,藍紫色的,並且——長在胸口。

  除非蕭小姐淪落風塵,否則他們如何去觀賞到任何一位女子胸前的風光?光是嘴上問問,便足以成過街老鼠加登徒子,不被揍死才是奇跡。

  唉!唉!唉!

  「老弟,你想,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子,離家四年,會怎麼樣?」

  霍逐陽有一剎那的失神,但很快的就恢復原有的冷笑。

  「最好的是已經嫁入,最壞的是盤纏用盡,淪入花街,到時你的罪過就大了。」

  「我寧可相信書香傳家的風骨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良心化為利剌,一針一針的紮著他的黑心,千百種最槽的際遇滑過心臆。逍遙了九年,如今要面對的卻是這種譴責,唉,早知道呀,早知道……。

  霍逐陽搖搖頭。

  ※※※「明日進城,先由花街打聽起吧。」

  「唉……。」俊逸絕倫的臉上,瀟灑減三分,憂慮多五分。他終必須為年輕時的恣意妄為付出代價。若要問臨安城內,百姓們最飽羨的人是誰,那就莫過於飽受老天眷顧的傳巖逍原本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居然輕易的入主臨安首富的買家,娶了臨安第一美人貝凝嫣為妻,接收了貝家十代也揮霍不盡的財富。天曉得他是當真愛老天萬般垂幸抑或是人了什麼邪道,得了什麼靈符,三兩下收攝了大美人的魂魄,從此任其擺佈。

  若說老天寵幸,好歹也該有個限度,不是嗎?有了第一臨安美女妻,再加上萬買家財,已是天下人妒恨交加的蒙天大幸;怎知這傅巖逍,一個手腕高超的公子哥,居然在兩年前包下了甫入臨安掛牌的第一名妓織艷!簡直今所有特地來臨安爭睹織艷嬌客的聞香之客跳腳咒罵不休!

  傳聞貝家千金柔若蘭芷,名妓織艷傲似寒梅。兩種絕色滿足了全天下男子對女人的綺想,更別說再來一件氣煞人的事了!

  上個月初十,遠從蜀境經商回來的傳巖逍,不僅帶回了無數的茶、棉、蠶絲,以供旗下織造坊整年度的用量,更有大量的媒正一車車押送過來,車隊簡直綿延到天邊去。

  看人輕易賺進萬買家財還不算太今人眼紅,至少比起眾人眼睜睜看到一名來自川蜀的大美人被傅巖逍由馬車內牽扶了出來而言,其悲憤妒恨的程度自是大大不同了起來。簡直是可恨至極!

  尋常人若能得一美人,此生早已足矣。而這傅家小子,居然一次就得到三個曰一個溫柔嫻靜,一個冷艷絕塵,一個嬌媚入骨。

  一次得到三名大美人的青睞,怕不掀翻了貝宅的每一片瓦?

  眾人多期待這種事發生個幾回來大快人心啊!

  所以自上個月起,等呀等的,端差沒鎮日附耳在員宅的外牆邊期待聽到裡邊傳出兵兵兵兵的嘶殺聲。

  ※※※可惜呀,可惜!至今沒聽聞個什麼後續進展。莫非是傅巖逍那小子當真馭妻有術?連住在『貪歡閣』的織艷打昨兒個被一頂大轎抬入了貝宅,至今沒出來,也不知裡迸怎麼了。

  於是「猜測」便成了臨安城內各酒樓茶肆的話題,就連說書者也各自推敲了不少個杜撰的故事以娛賓客,說得越精采,打賞則免不了約滿滿一荷包。

  打從三年前傅巖逍進了臨安,臨安城內上上下下的眾人,莫不密切注意著貝宅的一舉一動。永遠百思不得其解一個貌不出眾的酸儒何以能有今天的輝煌?

  老天的厚愛難道沒有限度嗎?

  而此刻這個臨安人們口中貌不驚人的傅巖逍,正著一身月白綢緞的常服,雙領對襟的式樣上以珠玉為盤銅,極是悠閒的瘀在羅漢長椅上品茗。二名俏丫畫一左一右,手執絲扇為主子煽涼。

  盛夏的臨安足以熱熟放置屋外的蛋。但在這奕房可不。由冰窖裡挖出的冬雪正一桶一桶替換著已融化掉的,雪裡置著梅湯冰鎮,涼意散播在屋裡,冰沁含在口裡,哪見得著半絲暑意?

  「哈啾!」

  瞧!還有人受不住涼的打了噴子哩。

  「我說梅殊,你既然水土尚不服,勸你認命一些,別與自己身體過不去,喝些熱湯吧。少你一人喝冰梅湯,也不怕有剩的。」傅巖逍大大呻了一口,咕嚕的又喝丟一碗,讓一邊的丫頭忙又斟滿。

  「我不要,這梅湯好喝。」封悔殊有著奇特的儂軟音腔,雖是在川蜀與傅巖道相識,卻是南閩一帶的口音。她有一張嬌媚的臉蛋,加上軟軟的南方口音,隨便一個男人聽了,莫不酥化了一身硬骨,當下連灰渣也不見蹤影。

  奕房之內,除了伺候著的丫頭外,有著一男三女:也正是現下外邊閒雜人爭相猜測的正主兒們。

  正與傅巖逍對奕的是織鈍;她向來以才貌雙全聞名,當年她還在京城掛牌時,留發下誓言,若能連勝她三盤棋的男子,便可教她分文不取的委身。可惜除了傅巖逍之外,至今沒人能勝她一盤棋。

  ※※※

  傅巖逍的正妻,也就是貝家的千金小姐貝凝嫣坐在趴冰蠶絲席著的月牙凳上,一邊刺繡,一邊觀賞戰況。溫婉的淺笑始終綻放在粉嫩的唇瓣上。

  而剛才與傳巖逍對話的封悔殊則委頓在扶手椅的椅背上。由一場大病中逐漸痊癒,仍是有些有氣無力。

  比起三位國色美人,傅巖逍確實不是個絕世美男子。

  他只是長得眉目斯文、滿身的書卷味,原本自留的膚色教一趙川境之行曬成了黑炭。如今看來是又瘦又黑,若想養回原本的富貴氣,恐怕要好些時日才成了。

  對奕的棋勢一直處在膠著的拉鋸之中,織艷更加的全神貫注,反倒傅巖逍顯得有點無聊的伸手覆唇蓋住一個呵欠。

  此時,啟開的門邊出現一道粉黃衣影。還沒跨過門檻便已嚷嚷不休:「我說主子,弈棋了一早上,也該歇歇了吧?別忘了午時過後,張管事要與您在書房議事哩。還有呀,那個林表親在前廳也候了許久,到底見是不見啊?若是不見,就讓我早早打發掉吧,省得浪費茶水。」

  「攏春,你就歇歇吧,沒見過你這種不會享福的內務總管,非要成日上上下下的跑才甘心。明明是才嫁為人婦沒幾年的心娘子,何苦師法起三姑六婆的嘴臉?」又打了個呵欠,傅巖逍手上的黑子擱在缺口的一角,順利吃了兩顆白子。心滿意足的聽到一聲挫敗的哼氣,才又對黃衫女子道:「對於林金主或員鎮乎這一些人,任其吃飽喝足打發掉便罷,還不是把我納妾的事當成什麼說嘴的事,理他呢,他想見我還得看我給不給見哩。」

  「可是如果他回去後換來舅母她們來找我呢?」林家是貝凝媽的舅親,每當有所求或有什麼羅煉裡,總會求見她。身為晚輩,總免不了要回他一個禮數的。

  「等到大頭目登上門來,有我頂著。現下全臨安誰不知道我傅巖逍將你吃得死死的?吃下了買家產業,也吃下了你的膽子,任何事我說了才算。要討好處,由你允了是沒用的。我的好娘子,你只要開開心心過日子便成了。」傅巖逍逗著大夫人。

  貝凝嫣回他一抹笑靨,卻仍抹不去眉宇間終年沉積的輕愁。日子能有今天這番光景,她該滿足了。要是在三年前,她簡直不敢想像自己可以由水火的煎熬中逃出來。

  「說到這個……」決定放棄攻勢的織艷道:「林金生與貝鎮乎、貝定乎兩兄弟,你就任他們野心勃勃的叫囂,當真是沒法子一舉殲滅他們的狼子野心嗎?讓貝姐姐鎮日憂心,是什麼道理?」

  「還能有什麼道理?還不是為了好玩。」內務總管嗤聲道。

  「咬呀,隴春,何必說得這般難聽?留著他們,日子比較有意思嘛。」傅巖逍搖搖頭,十足的琅當樣。

  「哼!是有意思沒錯,您倒是忘了三年來被暗算多少次,毒酒、殺手、放火燒貨、破壞生意……那種壞人早該送絞了!要是哪天兩路人馬結合起來,那可真是「烏合之眾。」傅巖逍截口下定論。

  面對門口的封梅殊突然在一聲尖呼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的天呀!那是什麼鬼?」

  啟開的大門口露出兩張探頭探腦的小臉。佈滿污泥的小臉看不出長相如何,名貴的絲緞衣棠沾滿了草屑污泥,也不知站在門外多久了,可能怕被罵所以不敢進來,也不敢出聲。

  「妍兒!」貝凝嫣低呼。

  「封崖!一定是你這個傢伙又帶頭造亂了!」身為內務總管的攏春當下將兩個小孩拾了進來,對著一路逸灑而來的污泥印呻吟不已。

  「娘娘,蓮花、蓮花……。」四歲的傳妍兒怯生生的將手中小心捧著的花遞到娘親面前。

  「謝謝妍兒,娘娘喜歡。」貝凝嫣易感的本性教她當下淚盈於眶,想抱過女兒親愛一番。

  但攏春可不允。

  「大夫人,千萬不可,等我將這兩個小東西洗乾淨了你再來抱。」

  「阿娘,阿娘!」五歲的封崖在攏春的鉗制下扭來扭去,雙手合掌,似乎也有東西急欲向他的阿娘獻寶。

  於是封梅殊也亂感動一把的湊了過來。

  「崖兒,有什麼東西——哇呀!」

  ※※※

  一隻顏色鮮艷的蝴蛛赫然呈現!當下嚇得封梅殊倒退了數大步,尖叫不休「死小鬼!明知道我最怕這些毒物,你偏偏愛!今天晚上你死走了!天哪!別過來!」

  「很漂亮呀,阿娘。你一定沒看清楚,再看一下啦。」封崖不死心的接近,結果一票女眷全花容失色的迅速返到外頭,僅剩兩尾來不及逃的落難者。

  「阿爹,您也看嘴。」封崖好可愛的揪著向來氣定神閒的傳巖逍,要他分享子男人間的喜悅。

  傅巖逍當然沒有那麼大驚失色,只不過,在一隻含有劇毒的蟲物面前,稍稍腳軟逃不出生天而已。

  「扼……崖兒,你該知道這東西是有毒的……。」

  「小美不會咬人的,我們是好朋友。」封崖不開心了,為什麼大家都怕他的寵物?還是妍兒好,不會尖叫。

  「封崖!我命令你立刻收到你的竹籠子內!不許再捉這種東西玩兒了!」封梅殊很沒義氣的跳到窗外才叫陣。從小被毒物追著跑的她向來以自保為第一要務。

  「我的籠子不夠用了。小朱、小黃、小胃……阿娘,你上回編的籠子全住滿了啦。不如——我們放生!」小孩兒靈機一動,決定展開放生之門,讓小美悠遊回貝宅美輪美奐的大花園內。

  要命!這還得了!

  傅巖逍冷汗百冒,下意識的吼了出來「仇巖!」

  一道迅影掠至,由窗口射入藍光,轉眼間已將封崖手中欲放生的毒物收納入一隻胭脂盒大小的木盒中。

  倒也不是仇巖厲害到未上先知,而是自從在川境與封家母子相識後,三天兩頭總會有這種事發生。沒有人知道為何封崖天生會愛死了人人害怕的毒物,更不明白他怎麼總是有法子招惹來這些虱子。

  自從封崖在員宅抓到了五條毒蛇、三隻毒瞻、八隻毒蝴蛛後,原本雕樑畫棟的貝宋大宅——一個安全的保壘,便人人自危了起來:要是哪天封崖騎了一隻猛虎進門現寶、手上抓著大漠毒嗽,怕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所以仇巖非常有先見之明的隨身攜帶器皿,務求護衛職責善盡到完美無缺的地步。

  仇嵌將盒子的暗鎖扣上,交給封崖,拍了拍他頭,打發了出去,才轉身面對主「爺,受驚了。」

  「習慣了。」傅巖逍歎了口氣,一票女眷花容失色的逃跑,熱鬧已不復見,倒是接下來封崖會恨慘,娘子軍們大抵會卯起來修理那小鬼。沒了弈棋的興致,拍了拍高大得嚇人的仇巖。

  「咱們到書房吧。你辛苦了。」

  「是。」

  劉若謙喜歡身處市井中的感覺。以他的身世來說,他無論到了何處,落腳於酒樓或食肆,都大可吃盡山珍海味、住進最頂極的廂樓,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但他不。精緻大餐或清茶淡飯、攤邊小吃,吃來皆各有風味,倒不是非要講究不可。

  身處市井間最大的附帶效益是聽一些閒言雜語以娛自己。是!劉若謙最大的樂趣莫過於如此。然而這並不教人意外,既然他向來是個多管閒事的人,那麼沒道理不以這行為為嗜好吧?

  如果想快速瞭解一個陌生城市的民風、人情,投身入茶肆瓦舍間就包準沒錯的啦!

  上自財勢兼具的當戶,下至鄰家王二麻子昨日逛了窯子教家裡婆娘打出大門,無所不知、無所不聊。再加上說書的人活豪活現的加油添醋下來,活生生像看了場戲。

  才落腳兩天,劉若謙便已知道現今臨安域第一富貴人家是貝家;但自從傅姓男子王事後,日後想必非改成傳家不可。

  這傅姓男子可厲害了。生意能手不說,善鑽營,連官府方面都有人脈。為官清廉的臨安刺史更常是貝宅的座上賓;刺史之子,有臨安第一美男子之稱的趙思亮更是傅巖逍的知交。

  雖說官商不曾有明目張膽的勾結,但眾人只消知道兩造有甚篤的私交,恐怕連地頭蛇也不敢上門刁難、討些無賴錢。因此近三年來,原本三大巨富鼎立的臨安,在傅巖逍的手腕下,早已超出其他人成為人人艷羨的首富了。

  傅巖逍入主貝宅後,大肆排擠親家林姓,以及同源的貝姓,不再互相扶持也頗受人側目。臍帶相連造勢是人之常情,怎麼地想不通傅巖逍反其道而行的居心。

  傅巖逍、傅巖逍……滿城每日不談上一回總像日頭不該落一般。臨安城幾乎為此人瘋狂。

  而劉若謙與霍逐陽來得正巧。因為傅巖逍在有了一妻一青樓知己後,現下又納了一名新寡為妾,嘴動了全城。因此方便劉若謙二人從頭聽一次此人的傳奇。每一個人都樂得對他口沫橫飛一番。

  而他們找對了人,給了「聊閒茶肆」的掌櫃一壺茶、一錠銀子,便源源本本知道了傅巖逍入主貝家三年來的大小事跡。

  「……這傅大爺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比起刺史大人那位生來帶病的獨生子來說,傅大爺只好一些而已。常年帶著商隊南奔北走,全靠他身邊那個仇護衛。那個仇嵌可真是嚇煞人也,比我們尋常男人高上一個頭,壯上一倍,看起來像塞外的人,又瞎了一隻眼。每次陪著傅大爺出門,光那臉就嚇得沒人敢生事了,更別說他長相本就可怖。在兩年前替刺史大人捉了一名江洋大盜伏法後,再也沒人敢找買家麻煩了,至少不敢明著來。唉,那江洋大盜真是自找死路,潛入貝家想劫財便罷,偏偏又想染指傅夫人,就是我們臨安第一美人貝凝嫣小姐呀。那個大盜一掌把傅大爺打得吐血暈死,要不是仇護衛趕到,並接住由欄竿跌下的大爺,這傅大爺怕是活不成了。江洋大盜還沒來得及碰到夫人一根手指,便已教仇巖削去登掌,並當下去勢,廢丟全身功力才給丟到官府,那時也只剩一口氣了。」

  故事十分精采,但劉若謙無法不分神注意到霍逐陽一閃而逝的激動神色;在激動過後,卻又是無比的漠然如雕,像是有一抹怎麼也掩不去的恨……或愛?

  他佯裝非常好奇的間掌櫃問題,並密切注意霍逐陽的神態。

  「王掌櫃,您說說,這傅大爺與夫人的感情好嗎?怎麼又有紅粉知己又有小要的?」

  王掌櫃喝了一大口茶,又權威的開口了:「男人嘴,哪一個不三妻四妾的?何況傅大爺這種男人,好歹他沒有像那些取得女方家財便把結髮妻丟一邊的人不是?他們夫妻可也是相敬如賓哩。我們大伙都猜,他們夫妻三年下來未孕偶一女半子,才教傅大爺娶妾進來。女人家,但求別被休就萬幸了。」

  「哇?不對。我記得昨兒個聽說傅夫人有個女兒……。」劉若謙不明白的道。

  「哎,收養來的嘛!他們夫妻成親三年,女兒卻四歲了。聽說是貝小姐的貼身丫頭與長工私通有的種。還是貝家小姐好心腸,安排了丫鬢嫁到北方,並且收養了小孩當伴。貝家小姐自幼就心慈手軟,要不是嫁了傅大爺,這貝家今日只怕沒這光景了。」

  由於已到用膳時刻,一批又一批下工的苦力全住這邊瓦捨湧來覓食,王掌櫃也不再有閒情磕牙,忙著招呼客人去了。

  喧嘩的空間打擾不了這一方的靜譏,劉若謙很是興味的直盯著霍逐陽瞧。

  霍逐陽心中警戒,丟給對方兩枚無聊的眼神,扔下一些碎銀便要起身。

  「回房歇著吧,今晚待訪「貪歡閣口與「西施樓]。」利用昨日探訪了臨安所有伎坊數量,決定先由這兩家首屈一指的勾欄院找起。

  「我比較有興趣的是那位刺史大人的公子。不知生來帶著什麼病,這麼人盡皆知的贏弱。」

  「找人要緊,勸你別又生事了。」

  「醫者父母心,怎可嫌我多事?」劉若謙怪叫。

  「你想招惹姓傅的,所以由刺史那邊下手。」霍逐陽不客氣的挑明劉若謙的企圖。相識多年,要理解這人好事的頭性並不困難。

  劉若謙沒有費舌否認,反而笑得不懷好意,不知打何處又愛出一柄折扇,寫意的煽著:「我想招惹的,是你。」滿意的見到霍逐陽眼神一冷一熾的交替,他好快意的率先走出茶肆,還快樂得差點給門燉拌到,跌了個五體投地。

  每當他頑心又起,尋妻一事只有被擱置的份,霍逐陽呼出一口長歎,陰沉的眼神下翻湧著複雜的波濤,立定在人潮中央,眼神不由自主的拉遠到夕光攏聚的西方。屋宇高聳入雲的貝宅,被夕光映成了美麗的金黃,像披了黃袍的帝王,世世代代是臨安城財勢加身的表徵。

  也是他準備徹底摒棄的過住。

  隨著日落,沉潛入黑暗的底淵,連波紋也不該有。

  堅決的背過身,往東迸大步走去。與貝牢一步一步的拉遠,互成黯然的黑影,隱沒於天涯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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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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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的伎坊分為許多層次,官妓、私娼、歌伎、樂伎、舞伎……自從戰國時代管仲設立第一座公營伎坊「女閻」之後,一代一代的革新下來,也不再是只有罪犯的妻女以待罪之身入娼。尤以到了大唐,伎分多等,司其專長博得色藝雙全的美名。才、情、色、藝皆具才有資格掛上頭牌,招徠名流仕子賞風弄月,並且讓銀兩如潮水般湧進來。

  臨安城原本由『西施樓』大大美人坐鎮,今其它伎坊黯然失色,只求剩餘些許渣淫可食。但自從兩年多前『貪歡閣』找來了一名京城美人織艷繫住了一串裙下孝子後,從此兩方人馬日夜較勁不遺餘力。若非『貪歡閣』有傅巖逍依靠,怕不早被『西施樓』的惡霸打手給拆了上百次。這『西施樓』的靠山據聞是江湖上某黑幫,莫怪坊裡的打手皆熊腰虎背。日後還不知會怎樣哩,至少可以肯定想和乎相處是絕對不可能的。

  今兒個方一入夜,『貪歡閣』便已湧入大批人潮,尤以『艷台』最熾,十張雲石桌皆坐滿了世家公子,全為了瞻仰織艷的美麗與才藝。

  織艷以棋藝為一絕,並精於凌波舞姿,三丈高的『艷台』有三十尺見方,是她一展舞藝的地方。弈棋、出對子、吟詩,每日不同的花樣,才情出色者更有幸受垂青,進入香閨一敘,撩撥得公子哥兒們日夜苦候,並努力充實自己的才華,軌怕在『艷台』會裡失色去了面子。

  『艷台』與雲石桌約莫有五、大丈的距離,加上高度與夜色,若想把大美人看個分明,可得要有本事才行,尋常人的眼可難細看了。

  劉若謙坐在最後方的一張雲石桌邊。好位置早已被佔走,但以它的功力來說,早在織艷一出來,便已明白的打量完名妓的嬌客。

  果真是個絕色。

  「別說傅巖逍了,連我都動心。」劉若謙中肯的說著。如此絕色,實有今人傾家蕩產的本事。

  霍逐陽不理會劉若謙似有若無的挑撥,公事化的陳述他由『驛幫』聯繫站得來的消息:「織艷,在官府登記的本名是朱敏敏,一個寡婦,丈夫是京城人士。三年前死於肺疾。年齡不詳。」

  「登記在官府的名字不見得是真名。有她娘家的消息嗎?」他對自已未婚妻的容貌沒啥信心,因此早已刪掉這朵花魁可能是他未婚妻的想法。

  「她娘家在恫城。蕭家小姐的原籍也在恫城。」因為這一點,所以進臨安以來,便以織艷為第一目標。

  「還有什麼?」劉若謙望向霍逐陽有所保留的眼。這傢伙、不肯給人一次痛「據聞織鈍的胸口有一枚胎記。」

  「她的入幕之賓說的?」劉若謙心口沉了沉,喉節滑上滑下,突然不自在了起「我們旗下「華陀堂]的大夫曾為織艷治過病。在非禮勿視的情況下,他不小心瞧見傅巖道與織艷在狎玩,連忙轉過身,很深刻於她的右胸口上端有一枚胎記。」霍逐陽停了一下。「她極可能是。有勞你查證了。」

  劉若謙拍著額頭,忍不住又往台上看去。那個正在台上舞著飛燕步的美人……不會吧?

  隨便猜猜的事怎會成了真?他從不以為蕭小姐會……

  如果她當真是他的未婚妻蕭於薇,那麼她淪落到今天的命運,他絕對得負上一大半的責任。

  「我要怎麼查證?」劉若謙歎氣。

  「你會不知道?」霍逐陽露出罕見的笑意。在劉若謙的低咒聲中瀟灑告退。

  直到劉若謙由自憐中回神,才發現霍逐陽撇下他跑了。沒義氣的傢伙!想必是找好玩的去了。此刻他多想尾隨而去,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探義弟絕口不提過住的好機會。臨安城……說是要來找未婚妻,不如說是為了父親的另一項托忖——幫逐陽解開心結,過回正常的日子。

  只是沒料到「末婚妻」當真在眼前。現下該怎麼辦才好?唉……。

  ※※※

  夏夜,適合賞月乘涼。

  月上中天,輝映著地面上飲茶作樂的人們興致正發。

  傅山石逍向來是個很懂得享樂的人。喜歡賺錢與花錢,喜歡春花秋月,一景一色。曾為桂林山水傾倒,在黃山韻淚滿衣襟,在大漠裡詠歎天神造物的神奇:也愛繁華市景、悠閒的居家生活,因此每年有七個月南奔北走,五個月待在臨安是最恰當的安排。

  今兒個月色正好,興致大發的傳巖逍招來妻妾與身份高的管理級僕傭,以及向來少出大門的剌史大人之子趙思堯典樂,並教唱著「敦煌曲子詞」。

  趙思堯瞧見傅巖逍眼中灼亮的神采,笑斥道:「先別說!讓我猜猜,你可別又是學了些俗鄙的曲子回來嚇人。」

  「趙兄,客氣了,小弟怎敢再次冒犯貴耳。如伯父所言,您的古聖賢書尚未讀齊,實不宜玩樂過甚。小弟出身市井,別的沒有,專事鑽營地方小曲玩樂而已,還勞兄台住貴耳,切莫有些許沾污。」傅巖逍斜倪過去一眼。想充道貌岸然狀只好損失耳福了。剛正不阿的刺史大人向來制止兒子聽聞任何不正經的文章詞今。

  趙思堯打商量道:「老弟,先說說待會你要唱的內容是什麼吧,看你的眼色,必定是有趣至極。」

  「來自市井約有趣必然摻了一些俗鄙。我學了一曲「南歌子],是夫妻對唱的曲子,敘述丈夫出遠門後回來,懷疑妻子不貞,便質問了起來。然後應對著第二曲由妻子羞怒交加的駁斥,最後言歸於好的落款。當時我在敦煌看了這雜劇,真正是歎為觀止。對不對?仇巖?」他還拖著一邊安靜喝茶的仇巖回應。

  「是的。」以啞巴為師法對象的人被敲出了今天第一句話。

  「要不要聽我唱呀?趙公子。」吊人胃口吊得大開,哪怕對方仍掙扎在剛正嚴明的家訓之中!

  「要。」趙思堯咳了雨聲,順過氣後用力回應。不讓一邊跟來的家丁服侍,疲弱的身軀被高揚的興致支撐著,哪怕明日回去得臥病兩天。

  傅巖逍細看好友蒼白的臉色,決定滿足它的要求:他是趙思堯二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窗口,引領著他神往於無緣窺見的天地。

  清了下喉嚨,在女眷們也興致勃勃的洗耳恭聽下,傅巖逍以清亮的音色唱了出「斜倚朱簾立,情事其誰親?分明面上指痕新!

  羅帶同心誰綰?甚人踏破裙?

  蟬鬢因何亂?金釵為甚分?紅妝垂淚憶何君?

  分明殿前實說,莫沉吟!」

  唱完了丈夫的曲,再以尖細的音色唱出委婉的妻子回應部分「自從君去後,無心戀別人,夢中面上指痕新。

  羅帶同心自棺,被獼兒,踏破裙。

  蟬嘴朱簾亂,金釵舊股分,紅妝垂淚哭郎君。

  信是南山松柏,無心戀別人。」

  拍掌聲在暗夜裡熱鬧響起,傅巖逍拱手作揖,沒有立即坐下,接過仇嵌送來的茶一飲而盡,眼光掃過有話欲言的趙思堯、地想站起來唱曲兒的封梅殊,以及突然失了玩樂興致的貝凝嫣。

  怎麼了?他暗暗記住待會私下要問她一間。

  「老弟,一首曲子首尾兩見「無心戀別人]不免失了色些許。不若丈夫戲分的精采。」趙思堯這輩子唯一被允許做的事就是讀書作學問,當然可以立即找出問題來與傳巖逍鬥嘴消遣一番。

  「以拙為巧好過華詞對仗。這表示一再強調、信誓旦旦啦!你這種不識情味的書獃哪裡懂得。呼應著丈夫的咄咄逼人,妻子的委屈婉約正好以水克火不是?」

  這廂辯駁得正熱鬧,渾然不覺大夫人貝凝嫣已悄然退出亭子,往花徑幽處獨行而去。

  如今乎靜的生活,在四、五年前幾乎是種著想。有多少摧心斷腸的夜裡,她總是懷著一絲冀望,也許某一天會有一人將她救出無邊的苦海中。

  那人是出現了,但不是「他」。

  她該懷著所剩無幾的信念去盼那個據聞已死去的人再度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嗎?它的年華就要這樣子老去了,在追悼的每一日中耗去生命與一切巖逍對她非常的好,並盡其所能要今她快樂,但她的快樂早已埋葬在過往,每一次的歡笑都在終止時浮上更濃重的傷痛與寂寞。

  她好努力、好努力要學著巖逍、仇巖、織艷,乃至於新朋友悔殊一般拋去過往,活出自信勇敢的未來。每一個人都有他傷心的往事,但卻只有她拋不開,融不入快樂的新生活中。

  她不敢告訴巖逍:當大家愈歡暢,其實她愈寂寞。

  這種日子不是不好,家裡以往不曾有這番光景,她是喜歡大伙齊心同力對抗外來攻詰、互相扶持的:但在芳心幽處,有著洞開的一口空虛,不是熱鬧可以填滿。

  一株曼花緩緩綻放,與她淚眼相對。夜露滴落塵土,她再也忍不住淚意,任其暢快奔流。

  總是不由自主踏上每一寸共走過的土地,追尋不會再現的記憶。

  十三、四歲時,他倆傻呼呼的坐在這株曼花前,非要等花開不可。結果花不曹開,倒讓兩人被夜露染成風寒。她三天下不了榻,而他卻抱病堅持要守著花開。在第二天夜裡,他由窗子爬入,雙手捧著盛開的曼花叫醒她看。

  後來他病了十天,她堅持要看顧他。

  「未婚夫妻」的字眼」在那時才由表面上的意思明確了起來。兩顆情初動的心由此開啟。她看著他,不再是看著兄長,而是未來良人:他看著她,也不再是一起玩兒的小妹子,而是未來娘子了。

  要不是……要不是爹娘的突然身亡,舉家亂成一團,什麼事皆出了差錯,每個人的嘴臉也變得掙揮……一切都出了錯,祥和的天地毫無預兆崩落在腳下……

  她該是「他」的妻的!

  要不是他在迎娶途中遭到狠群攻擊,迎親隊伍無一人生還,他們該是夫妻的!

  「惡狼山」殘肢斷臂的血腥場面至今憶來仍教人作嘔。她甚至拼不全哪一隻手、哪一截足該是「他」的!

  舅母說她生來帶克,最好嫁她那位游手好閒的兒子為妻;叔父那邊亦無一絲溫情,逼著她嫁給癡愚的姻親。

  當她最需要「他」時,他卻死了。

  是她生來帶克嗎?爹娘、未婚夫,全在一夕之間出她眼前消失。沒有人可以讓她倚靠,而她則日日夜夜被自厭自責所啃噬。

  她恨他!可是她也想他想得怨與變交織。

  多想拋下一切追到黃泉地府,問他何忍丟下她一人?為什麼不帶她一同走?他說過要同生共死的呀!

  趴在花台上,嗚咽著模糊不清的聲音,若有人仔細聆辨,不難猜出她重複叫著兩個字——逐陽。

  花徑最深處,一抹歎息被夏蟬蓋過,一雙狂猛的眼卻怎麼也掩不住其中的渴慕與樵粹。

  落人塵土的淚,也流入了他脹痛飲裂的胸口。

  暗處,又來心碎的歎息。

  若非真正眼見到貌美如女子的趙思亮果真是男兒身,劉若謙差不多要以為他是女扮男裝的了。以前他也治療過俊美男子如拜弟齊天磊,以為男生女相不過如此了,如今才知道仍有真正美人之流。這臨安城頁不得了,美佳人與美男子充斥。

  開了幾帖舒筋活血的補藥讓長年病弱的趙公子恢復更好的氣力,幾日下來,劉若謙一如以住,成了病人家中的座上賓。不必抬出「閻王避」的名號,剌史大人唯才是用、禮遇至極。

  每日晨間起榻後以熱藥草沐浴浸泡,待疏通全身血路後授予內功心法以氣馭血循十二周天。對趙公子的身體強健有大大的好處。

  此時正做完今日的早課,一邊的傭僕忙著過來服侍少爺穿衣御寒,補湯捕食已擺了一桌。

  「以往總認為練武是用來逞力鬥裡,沒料到居然可以用來強壯身子骨。」趙思亮含笑道。奔騰的血液尚未在休憩裡乎靜下來,因此聲音裡有著喘息。

  「其實練武的初衷就是用來健身而已,而後才逐漸發現身體的作用可以更大。以趙少爺你來說,胎裡帶病,致使你在少年時期沒有展骨,甚至要活到老還有點問題;但這是可以加強的,待你每日起榻打坐舒身,不出一年,你便可娶妻生子為趙家傳香火了。」

  趙思亮淺淺一笑。

  「那倒不是重要的事。活了二十五年,每多一日,便覺得老天厚愛。一直不想拖累其他女子受苦,對男女之情也就淡泊些許。」

  劉若謙眸光一轉,要套這種純真世家公子的話何其簡單。

  「聽大人說你常過府到傳家吟詩賞花,想必是有知交相伴,不愁無紅顏知己了。」

  「劉兄來臨安數日,想必聽聞了不少傅老弟的閒言閒語。」趙思堯忍不住笑道:「傅老弟絕對是傳奇人物,日後必曾往州志裡記上一筆。有朋如斯,是我的福氣。」

  「唉!唉!唉!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還真是不錯。大老遠的就聽到小弟的微名一再被提及,趙老哥、小弟這不就是來了嗎?」

  通往趙思堯居處的石板道,傳來清朗含笑的聲音,直到來人走出梅林的遮蔽,跨過了拱門,坐在石桌邊約二人便看到一身月白常服的眉清目秀公子,笑如煦陽的走來。

  趙思堯驚喜交加的立即起身迎去,而劉若謙眼光掃過書生型的男子後,注意力卻放在跟隨在男子身後陰況且高大的男子身上。

  [巖逍老弟,今天是什麼好日子,讓你親自登門來訪?為兄我真是受寵若驚。」

  傅巖逍揪著趙思亮的臉色打量良久,才笑道:「聽說大人找來名醫調補你的身子,看來此人真正是了不得的人物,大哥你氣色真的好很多。」他側轉過身與劉若謙相對,眼中閃過一瞬的異樣光采,極為有禮的道:「想必是眼前這位瀟灑公子的功勞了。」

  「好說。在下不敢居功。若非上好藥材皆俱備,一時之間地無在下施展的地方。」劉若謙心不暗自戒備,總覺得此人來意不善,拱手笑道:「敝姓劉,劉若謙。」

  「劉若謙?」傅巖逍拱手回禮,一字一字的復念了一次,唇邊勾起深意的笑,伸手拍向好友的肩膀。

  「大哥,你真是與老天交了好運,居然遇上了江湖上神出鬼沒的「閻王避」劉若謙。有他妙手,閻王想拘提你魂魄也難。」

  趙思堯瞪大眼!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可以親眼見到所謂的江湖人物,而且還是名號審叮噹的遊俠!

  「啊!我一向當你在說書」

  傅巖逍丟過去一枚白眼。

  「大哥,小弟行商走遍大江南北,所見所聞雖怪誕,但絕對有爪分頁實,另兩分是為了不讓你聽了睡著而不得已誇大些許。眼前此人便是江湖高手,還是江湖上一個大幫派的少主,在咱們臨安城還有商號哩。如果日後你有機會到北方遊歷,就會知道它的家族勢力有多大。我那時不是說過了嗎?如果「驛幫]不肯賣馬,那朝廷只得讓士兵一路跑著去與外族打仗。」

  這人是在損他還是捧他?劉若謙正在苦思自己是否曾經得罪過某人,而自己卻忘掉的?但他這輩子得罪過的人實在太多,忘掉一些陳年事也是必然……

  有什麼人對他背景如此瞭解,而又被他得罪過的?還是這傅巖逍在前來之時已調查過他?

  如果是這樣,那他已見識到這傅巖逍不是等閒之輩了。一個絕對恆得深交的人,豈有放過的道理?何況以他接下來要進行的事來說,勢必要把此人拖入其中攪和。另不過是讓他參與還是瞞著他的斟酌而已。

  「傅公子言過其實了,劉某聽了汗顏。」

  「大熱天裡,流些汗是好的。」傅巖逍笑著打趣,扶著趙思堯回到濃密樹蔭下的石桌坐定,忙著以袖煽風。一張曬得過黑的臉掩去清秀單薄的書生味。

  「巖逍,順道過來的吧?我記得你近來正與「華陀堂」談一批藥草的買賣不是?」趙思亮讓傭人送來梅湯解暑,一邊問著。

  「有人看我不順眼,再好的買賣也談不成。是不是啊?劉公子。」傅巖逍漫不經心丟出一詞暗箭。

  劉若謙聳肩。

  「在下向來不理家裡裡,對買賣更是一竅不通,傅公子切莫封在下懷想過高。」一推三五大,少打他主意。難得逐陽會做假公濟私的事,不縱容怎行?千載難逢哩。

  「怎麼?莫非「華陀堂]正是劉大夫家裡的商號?」趙思亮好訝異的問。傅巖逍點頭。

  「是呀,劉公子想必是萬般期望有事發生了。」

  劉若謙但笑不語。趙思堯不可思議道:「也有老弟談不成的生意嗎?我記得「華陀堂]一向與貝家交好,沒理由談不成買賣吧?」

  「傅公子,這事在下可是便不上力,別找我下工夫了。」劉若謙一向樂於處在看熱鬧的位置。

  「我想有件生意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不會。」劉若謙自信道:「不管以哪一種說法來企圖打動我,我都不會幫你談這筆買賣。」

  傅巖逍眼色未動分毫,喝完梅楊,淡然起身,對好友告別道:「老哥,明日織飽會到我那兒唱曲,記得過來欣賞,她還要告訴我們她遇到登徒子的事哩。本來我打算跟仇嚴去將那個採花賊給廢了,但織艷說那人極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未婚……。」

  「噗!」

  一道不優雅的水箭噴向正在話別的兩人,幸好一道迅影掠來,帶開了兩人,沒讓梅湯洗臉,但立於他們身後的家丁可沒這般幸運了,全被噴個一頭一臉。

  「咳咳!咳咳咳……」劉若謙嗆咳不斷,一雙眼驚恐的瞪著傅巖逍。而那小子回他一抹壞得可以的笑。

  「他怎麼了?」終於察覺事有蹊蹺的趙思亮附耳問。

  「他呀……」傅山石逍手上把玩著一柄折扇,很無辜的道:「我也不曉得。北方人一向沒什麼吃相,別怪他。」

  再度告別,不再看向劉若謙,仰首張狂大笑的走遠。

  老天!他的折扇……。

  劉若謙知道這下子他是沾了一身腥了。

  兩匹駿馬寫意的漫步在石板官道上。傅巖逍由吃吃暗笑,終至忍不住一貫的仰天長笑了出來。一口白牙襯著他曝曬過度的黑臉,滿是夏日的光采。

  「仇巖,我從沒想過有這麼好玩的事會全湊成一氣。看來這次停留在臨安的時期不會太無趣了。你知道,以往玩樂回來,等著的戲段子無非是林家如何如何以及貝家親戚又如何如何的,真是煩透了。」

  並騎在他身邊的碩大男子一向沉默不語,但僅剩的獨眼卻灼然表示出他的專注。他比任何人都高、都壯,連身形頤長的劉若謙也硬是矮了他半個頭身。任何人到他眼前都嬌小不已。巨大的身形、駭人的外表,加上神力天生,致使他避世、退怯在人群以外,不願嚇人或傷到人。

  「你想,把織拙的下半輩子寄托在劉若謙身上如何?這可目二對俠客佳人的美談哩。當然,這也得要織扭有意於他才成。」傅巖逍天生是動腦筋的人,低頭凝思的同時已飛快轉了數十個念頭,放心將駕馭馬兒的工作交給仇巖去打理。

  「不過那並不是目前重要的事。我在猜霍逐陽會故意給我難堪而轉向林家洽談藥材買賣。只是……怎麼也說不通吧,他對林家那些人的觀感不會好過我多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呢?要與劉若謙裡應外台或是各自較勁呢?無論如何,他是較佔優勢的。劉若謙對傅巖逍一無所知,但傅巖逍卻知道劉若謙、霍逐陽,乃至於『驛幫』的所有事。

  當他兩年前開始與「華陀堂」做買賣,並日漸成為供藥的大商戶後,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與『驛幫』的代主霍逐陽交手相對。

  他會親自前來倒是一項驚喜。原本入伙之後傅巖逍打算北上的。以購馬為名,好生瞭解一下此人。現下這位大爺撥冗來臨安,一切便簡單得多了。

  布線了二年,不僅大魚如願上鉤,還帶了小小貢品,可不就是好玩的來處嗎?

  江湖上傳聞劉若謙玩世不恭、聰明絕頂、性喜玩謹,希望不是人謬誤的說法。

  「這織艷也真是頑皮,端著一張冷臉,倒看不出她復仇心如此強烈。仇巖,你想她會怎麼做?」傅巖逍斜脫了下身邊的大漢。

  仇嚴久久才吐出兩個字:「不知。」

  「以後任何人向你求藥,麻煩先告知我一聲。」傅山石逍歎口氣。早知道就別給那票娘子軍知道仇巖有一項天賦異能——易容術。

  「不能給嗎?」仇巖以于闐語問著。他的寡言,一部分來自漢語的能聽而不能言,腔調也奇怪。

  傅巖逍笑著拍撫他手臂。

  「可以,只不過我想知道她們拿了要做什麼。還有人向你要東西嗎?」他問。

  「封姑娘要解毒藥。她怕封崖的寵物。」

  「該給,該給!她嚇死了。要不是有你在,我們一家子人早不知道被暗算幾次了。唉,一百毒不死我,頁不知道那些老傢伙哪一天會停止找人施毒,而改向找人收妖?」來了一個封崖,正好收集毒物,真幸運。

  「他們有罪。」仇巖一百不明白主子何以放任那些人張狂。要不是主子沒點頭,他早丟砍下那些人的首級了。知道壞人是誰卻不能下手,今他心情好不起來。

  博山石逍搖頭。

  「那些人不該是我的問題。冤有頭、債有主,我還想看看霍逐陽的本事如何呢。這個北方新一代霸王,是憑什麼得到今天的地位的?想必有過人的能耐吧?」

  「他恨你。」

  「是,恨死我了。」傅巖逍大笑。每一想起早上與霍逐陽見面的情形,總不免要大笑一次。

  那人簡直恨不得掐死他哩。

  納妾、包妓,冷落結髮妻……這些滔天大居然成了生意談不成的肇因。多了不起的北方霸主呀!

  心情大好,他指著右前方的坡道:「仇嚴,我們上去看日落,看誰先抵達——叱!」馬腹一夾,他率先奔馳而去。月白的綢棠在疾速下飛揚,被夕光照出黃金的顏色。

  仇巖緊追在後,不讓膀下駿馬超越主子,以一個馬身的距離守護在背後。

  陽光在前方,斜拉出長長的暗影於後。罩住了後頭人的身。他甘心於這些現況:守護與影子,並衷心期盼同生共死的永恆,不為任何事物而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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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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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大哥總怕她悶出病來,所以只要怕在家裡,總不時強要地出門走走。

  雖已不是三月三日天氣新,但水邊依然多儷人。夏荷正綻,每一處荷池蓮芳首站滿了癡花人。

  六月二十四日為蓮花誕辰,又稱「蓮誕」。凡花開必有賞花人:凡節日必有湊興人。夏日清賞活動,莫以此為甚。晝舫雲集,盪舟荷塘。才子仕女齊聚之處,少不得貝凝嫣也被領出家門前來。

  唐風開放,大戶人家的千金集結詩坊、品化坊聚會是常見的事。但貝凝嫣生性內向,自幼便不適應外頭的玩樂之事。要不是傅大哥喜歡熱鬧,老是舉家出門行野宴,不讓任何人有借口閃避,貝凝嫣寧願留在家裡繡花。

  臨安南郊近「祥雲寺」虛有一池檀滿荷的美景。傅巖逍捐了好大一筆銀子給刺史大人在池塘上搭了一座紅色拱橋,讓兩邊的往來大大方便。但對傅巖逍來說,他只是覺得多了一處美景與花相輝映,更加舒心神怡。

  家丁尋了一處濃樹蔭的草地上大張的油紙與布墊,在小几上擺了冰鎮梅湯與梅子酒,以及幾樣點心,一夥人便各自弈棋,行酒令起來了。

  無疑的,有傅山石逍的地方總是目光的焦點。

  他本身的傳奇性,加上刺史大人公子的俊美無雙,身邊的夫人、妾室、紅粉知己美麗炫目不說,連家丁、丫鬟也清秀可喜。遠遠看去便像幅晝。有幾戶人家已有蠢蠢欲動的跡象,再不久就會日二連串的「幸會」、「打擾」了。在臨安討生活,若能搭上有權的刺史大人以及有勢的傅山石逍,橫圭在大街上也沒人敢說什麼了。

  「封崖,你不可以再抓任何「朋友」回家養,不可以把妍兒帶到泥巴裡打滾,不可以把我家的笨小子帶去爬樹或涸水,不可以……」

  「攏春,別交代了,你就跟去吧。」傅巖逍歎笑道。由斗草的遊戲中抬頭。要對三個加起來才十二歲的娃兒三令五申,還不如緊看著,否則依封崖好動又好奇得無可救藥的性子來說,即使他允諾了種種大人說的「不可以」,最後仍是相同的結果……結的同相是仍後最,」以可不「的說人大種種了諾允他使即,說來子性的藥救可無「那劉若謙也來了嗎?」

  「當然,我們的曲段兒唱得不會比那邊少。」

  佛寺內只有三三兩兩的人跡,有著貝凝嫣想要的清靜。讓丫鬟在竹園外候著,她踏步而入。

  修竹與奇石妝點出佛寺內竹園的特色。由於「竹醉日」已過,現下忙著荷花盛事,哪管五月十三的竹口才過了多久。

  不自禁來到幾株黃竹旁。眾綠叢中幾抹黃,在每年約五月十二日栽下,如今算來也有七株。八歲那年,「他」與父母打姑蘇來過節,自端午到重九,每年都帶來一株竹苗,得意的告訴她竹子可不全是綠的喲……

  素手撫向如今已茁壯的竹身,不知道這樣的折磨曾往哪一日終止。再多的熱鬧與喧嘩,也補足不了另一種渴盼。為什麼只有地無法勇敢的由過往裡走出來?

  織艷由殘酷的夫家逃出生天,在公正的刺史大人判允了「義絕」律法後正式與丈夫休離,寧願為伎也不願守貞或自絕,她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已為世人的標準吃盡了生為女人的苦楚,如今我改名易姓,只為自己而活。」她說。

  封梅殊逃離家鄉為了亡姊所托,一切只為了給封崖正常乎安的人生。

  「我要每晚安心的睡去,每朝乎安的醒來。一輩子逃亡好過眼睜睜看封崖被教成冷血絕情的創子手。」她說。

  傅巖逍穿過絲路,抵達高昌、于闐一帶時,正好救下了因偷竊藥材而被動用私刑準備廢去一眼一手一足的仇巖——一個懷有滿身神力與武功的老實人。世人欺他、侮他也懼他,而他善良的天性致使他的人生處在克制中,縱使被人所殘害也要制止自己去傷人。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壞事是偷取藥材救治撫養他的恩人。因有錯,所以任由村人廢他手足。傅巖逍只來得及救下他手足完好,卻無法還他一隻眼,以及已亡故的親人。

  更別說傅巖逍本身了;他身上也發生了父母早亡,迫使他早年寄人籬下,後來浪跡天涯的事跡。

  每個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住。每次傅巖逍遠行回來,身邊都會帶了一些人、一些故事,並且幫助那些人樂觀的步向將來的每一日。

  相較之下,自己是幸運的。但她走不出來。她沒有樂觀的本性。臨安的一景一處若不是爹娘牽她走過的足跡,便是「他」領她踏遍的土地。

  就像現下封崖帶著妍兒四處打滾一般,疊合於十多年前那個十歲小男孩的行為……。如果可以不想,她會快樂的。但如果她不想,生命便只有麻木。

  「吸呀:這不是表妹嗎?何故傷懷呀?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哦。那傅巖逍好狠的心呀。」寧靜的竹園內有了第二道人影,由油滑的聲音宣告此人的到來。

  貝凝嫣抽氣,怎麼也沒料到今天會與此人碰面。這林寶山是她生乎最害怕的人之一。明明傅大哥已保證這人從此不會再回臨安城一步的呀!兩年前一件失手殺人的案子,官府判他充軍三年,然後傅大哥打算讓他再也不敢踏入臨安城。傅大哥從來不說他做不到的事的……

  但為什麼林寶山會在這裡?

  她的震驚畏懼神色取悅了來人。

  林寶山是她的表哥,三年前若不是傅巖逍適時的出現,她絕對逃不過此人的淫爪。即使逃過了,也逃不了另一方人馬的脅迫。

  她太大意了,竟然落單在曠無人跡的竹林內,任何一個登徒子若存心輕薄,她簡直求救無門。

  「當了傅巖逍幾年妻子,仍然美得像一朵花。可惜少了男人的疼愛,再美麗的花也會枯掉吧?我瞧著那小子的薄弱相,一次應付三個女人是辛苦了些,想必表妹是被冷落了,才會一個人在這邊歎息吧?」林寶山愈走愈近,將她逼至一處奇石林立的死角。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以為官府判我流放三年,我便回不來了嗎?傅巖逍以為他能整死我?我呸!不搞得他五馬分屍,我林寶山誓不為人!」兩年來流放的結果,使得原本文弱的公子哥兒反而練就了一身蠻力,滿身的草莽賊寇氣息。油膩的發、髒活的身影,不難想像他現下東躲西藏的處境。

  貝凝嫣著急的左右看著,絕望的發現自己無處可逃,而極目望去,不見半點人煙……

  「你知道我怎麼回來的嗎?偷搶拐騙,甚至還乞討!我告訴自己,如果回到臨安,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女人搞賞自己這兩年來的苦難!還有誰比臨安第一美人更適合呢?想想看,你這裱子差一點是我的妻子了!想逃……」他伸手摟住她手臂,在她蛟白的衣袖上印下一個油污的印子。

  「放開我!你放開我!」

  「你叫呀!不會有人來的。你丈夫正與他的新寵膩在一起,誰在乎你這個失寵的女人被剝光衣服與野男人在竹林內快活呢?呵呵……!」隨著淫笑聲起,林寶山毫不留情的一把扯下她衣袖,露出了一整條凝脂白玉般無瑕的玉臂。

  「啊!放開我!」被驚嚇得幾乎昏厥,貝凝嫣雙手槌打著林寶山,不想讓他碰到自己任何一寸肌著。

  在他伸出爪子欲撕開她衣襟時,她用力咬住他的狼爪,便聽到殺豬似的怒號。她被推撞到石子上。

  林寶山吃痛,抽回了手,反手一揚便要往她美麗的面孔甩去一掌,但手掌尚未崔上面容,便教一片竹葉穿透掌心,並隨著竹葉的力道盯人一株竹身。慘叫聲綿長不絕,還來不及看清是何人出手,另一記冷狠的掌力由後背欺來,教林寶山陷入劇疼的昏迷之中。

  一件外袍輕輕蓋上她身子,遮住了她裸露的手臂。她緩緩由暈眩中回神,見到眼前是個蒙面男子,驚呼一聲,忙要往後退去,忘了身後是大石塊。

  蒙面男子條地伸手護佐她後腦,沒讓她撞上石子。一雙幽暗的眼深沉的審視貝凝嫣心口猛地一撞:為這陌生人的眼光感到心悸,理不清是害怕還是什麼。但意識到這是不台宜的舉措,站直身想要與他拉開距離,才發現他一隻手還扶在她腰側。她害怕的低語:「感謝壯士搭救,可否……放開手?奴家得走了……。」

  放在腰測的那隻手迅速的收回。蒙面男子退了一大步,不知為何動怒,居然伸手槌向身畔的一株黃竹,帶出一記剝裂聲。

  「不!別傷害我的竹!」她驚呼,一雙小手不自量力的打向他貼在黃竹上的她的心疼慌亂今蒙面男子征愕,沒讓她扳開手,反而抓住她小手,一同貼在黃竹上,緊緊的,像在烙記些什麼一般。

  「因為過得不好,所以緬懷過往嗎?」沙啞的男聲有刻意的低沉。

  她忙要掙脫自己的手,著急道:「放開我呀!我要叫人了!」他的手沒弄疼她,卻也牢得不容許她掙脫。它的手心好燙,燙得幾乎煮熟了她,甚至燙到了心坎深處……。

  他置若罔聞,仍按著道:「如果你過得好,想必早忘了其他不相干的事了吧?你會忘了一切……。」

  他在說什麼?她仍用力要抽出手,不解的邊看著他。這人在說些什麼呢?

  它的不解很快轉成驚駭!

  那男子不知為何生了怒,竟以手掌一一劈斷五、六株黃竹,她與未婚夫共同種下的黃竹「不!住手!住手,別碰我的竹!不要哇……!」

  一瞬間,七株黃竹已有六株腰折,連最後一株刻有名字的黃竹也不放過,但貝凝嫣死命護佐僅剩的竹,涕淚交錯的臉上有著怒氣與驚駭。七零八落的竹子散落在地上,像是已然灰飛湮滅的過往一般,也將殘逝……。

  「不許你動我的竹!」她哭喊。不明白這人為何要傷害她。救了她的人卻要傷害她的竹,為什麼?

  蒙面男子伸出手,不知是要拭她的淚或是砍斷她身後的黃竹。不!她不允許他再動她的竹!抓住他手,用力一咬他手掌震動了下,但沒抽回手,也沒以另一手打開她,只是就這麼站著任她咬,彷彿她咬的不是他的血肉一般。直到血的腥味流入口中,她才驚駭萬分的收口,瞪大眼看著他右手掌拇指下方不斷流出血……

  「夫人?夫人?您在哪兒?」竹園入口的丫鬟久候不到女主人,此刻已進來尋人了。

  貝凝嫣無法開口回應,只能呆呆靠著黃竹,如臨大敵的瞪視蒙面男子。

  男子似是發出一聲歎息,與她相對了半晌,在傭人尋來之前,飛身一縱,消失在茂密的竹林深處。

  「那日,是在下唐突了,趁著今日,劉某特地前來告罪,還請織艷姑娘海涵。」劉若謙雙手長揖,硬著頭皮送上門任人槽踢了。

  在織艷那邊栽了跟頭,是始料未及。他原以為那一點迷香夠用了。不過實在說,使用迷香仍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把戲,破人抓個正著,又有證物在手,無論如何也得賠個不是。

  雖然佳人淪落風塵,可不代表他可以一上門就要求看人家的胸部。這種難以啟口的事根本是千難萬難的行不得。唯一之計只有讓一方暫時昏迷,而他迅速察看一下門人即可。哪知藥量太輕,反教佯裝昏迷的受害者抓到了把柄,以他的身手而言,不該沒有察覺的:但劉若謙一輩子沒當過登徒子,又看到了蝶形胎記,心慌意亂、百味雜陳之下,哪還會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物品有無增減?

  結果……就……唉……。

  織艷微擰著眉,不言不語。

  傅巖逍以不是滋味的表情代為開口道:「別這麼說。也許你是有此資格的,不是嗎?」

  「什麼意思呢?」劉若謙小心翼翼地問。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劉公子既然已經證實了心中所猜測,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這小子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事?劉若謙謹慎的不開口。甫與傳巖逍交鋒,便莫名的落居於下風,不僅向來冷淡的逐陽被挑起絕大的火氣,連他似乎也踏入了某個陷阱中而難以脫身。傅巖逍心中在計量些什麼?

  趙思堯好奇的介入對峙中:「你們在談論什麼呢?劉兄有什麼地方冒犯到織艷嗎?」

  「不,他只不過遺落了把扇子在我那兒罷了,沒什麼冒犯不冒犯的。我們這種身份,豈擔得起劉官人「冒犯]兩字。」織艷字語如冰珠,凍得酷暑悄悄生涼。

  傅巖逍丟給她一記眼色,要她克制一下利嘴,才對劉若謙笑道:「劉公子,在下也無意為難你。無論織艷是你的什麼人,也都是前塵舊事了。如今她曾嫁過人,並且成了在下的紅粉知己,無論怎麼說,再也與劉表無所幹礙了不是?除非你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而娶她為妻,否則一切就這麼算了也好。到底,織鈍現下是我的人。劉兄已盡了尋親之責,也算是天下女子之福,否則依閣下的尋親法,不知還要槽塌多少女子清譽哩。呃,在下失言了。」連忙拱手以對劉若謙霎時沉下的黑臉。惶恐的面孔下藏著欲笑而不敢笑的心意。

  這輩子第一次被奚落得這般啞口無言的劉若謙畢竟有好風度,沒有立即跳起身一掌劈了嘲笑他絲毫不遺餘力的傅巖逍。招招命中靶心的嘲弄簡直讓他的自尊心千瘡百孔了起來。老天爺!過去這一向是他的工作她!怎麼輕易被取代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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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5:37 |只看該作者
 
  好一個傅巖逍,成功惹出他的火氣了。

  「無論怎麼說,屬於劉宋的人,我一定會尋回。我們劉宋對她有責任,傅公子想必不樂見劉某做一個背信忘義的人吧?只不過傅公子可能會少一名紅粉知己了。」忍住氣,劉若謙微笑的折下戰書。

  他決定了!不與此人卯上誓不為人。

  他的語氣今所有人靜了好半晌。劉若謙正期待再與傳巖逍舌戰三百回合,並已儲足了戰力以待。不料,傅巖逍只打了個呵欠,招來了靜候一邊的仇巖,要他貢獻出寬背讓他靠著,並順手推了推織鈍:「去,唱一首曲子來聽聽。」

  織鈍噗呼一笑。不知為了什麼。與傳巖逍交換了個眼色,便盈盈起身,唱了曲「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

  恩愛一時間。」

  這一首妓女婉拒青樓恩客對她放下感情的曲子。點明了自己淪落風塵的遭遇,不讓恩客因一時的迷醉而替她贖身,然後待深思轉薄後又惹來一串心傷。

  劉若謙臉色乍紅乍白,真的是——生氣了!

  一管沾著特殊顏料的毛筆,以精緻的畫工在一抹雪白的胸口繪出翩然的蝴蝶。朱紅的顏色很快的滲過肌膚表層,暈染成像是夭生的胎記。

  「好了。」傅巖逍收筆,退出床帳外,將手中的筆與顏料、碟交給靜候在一邊的仇巖,一邊的封梅殊早迫不及待的竄入帳內看成果了。

  手工胎記咄!多麼稀奇呀。

  「別碰,還得等上半個時辰才行。」帳內傳出織艷的阻卻聲。

  「知道了,只看不碰行了吧?」封梅殊朝外邊叫著:「哪天我也來晝個圖可好?」

  「有何不可?就晝在你鼻頭上。我明仇巖調那種三個月褪不去的藥汁,包你好看得不得了。」隨口應著,傅巖逍在封梅殊的嬌嗄聲中含笑退出佳人閨房。

  兩人閒晃過迴廊,月色尚可,立在一盞燈籠下,隨意的靠坐在欄杆上,面對著靜論的庭園。

  「照你看,比起那人飛葉可傷人的功力,較量起來,你的勝算如何?」傅巖逍好奇地問。

  「我會贏。」仇巖一真的思考良久才遲緩回應。

  「去!我又不是要你拚命。」他伸手拍了下仇巖的肩頭,橫了一眼道:「雖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人都是高手。霍逐陽與劉若謙在甫相見之初,看的不是我而是你,想也知道他們有練武者謹慎的天性,只有高手才會機敏迎對足以威脅他們的對手,至於半調子將一輩子人生都花在不可一世上,還有什麼好說的。」

  雙手背於身後,不自覺的來回艘步。想著想著,便笑了起來。

  「也真有趣。聽說劉若謙在江湖上以玩世不恭聞名,他的朋友沒有不被他設計過的,可見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哪。還有那霍逐陽,據聞他在北方,尤其是太原一帶,只消動動手指便可教地牛翻身、人心翻湧不已了。可惜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也得教我這尾地頭蛇壓制了。提醒我日後若存心與人為敵,千萬則在別人的地盤上決戰。」

  正好踞步到仇巖面前,他抬頭問:「我會不會太自找麻煩了?居然跟劉若謙對上,原本想與他合作的。」

  「你都是對的。」不善表達情感的異眼永遠忠心而堅持的跟著它的身形而動。

  傅巖逍歪著頭打量他好一會,嗤笑道:「要我真是作奸犯科的大惡人,你就萬劫不復了。」

  仇巖不習慣被久視。微微偏開左臉,不讓自己殘缺的面孔嚇人。但很快的,他的臉被一雙堅定的手捧正,與下方的人面對。

  「行得正,坐得當,每個人都有資格活得頂天立地。不許自卑。」

  面皮嚴重的泛出燙人的熱意,今傅巖逍訝然的挑高了眉。一雙手不客氣的在仇巖臉上摸摸弄弄。直到仇巖猛然退開一步,讓他雙手落了空。傅巖逍沒開口,不解的盯著他好半晌。但他已把臉藏人黑暗中,讓善於觀人的傅巖逍也沒轍。

  丑顏,是仇巖自幼被叫到大的字眼,也幾乎是它的名字了。後來傅巖逍才給他取了個像樣的名字。身世飄零又來自貧苦環境,總今仇巖曾習慣的隱身於黑暗之中,不願為人所注目。不管這三年多來傅巖逍耳提面命多少次,仇巖仍是故我的與眾人隔出一段距離。因為忠心於傅巖逍,所以也守護著傅巖逍納入守護範圍的任何一個人。

  然後,也養成了傅巖逍習慣在仇巖面前自言自語的行為。反正有仇巖在,它的喃喃自語不會給第三人偷聽去。

  「算了。」不再對仇巖的舉止做任何評判,傅巖逍轉身住妻子的宅院走去,接續著原先的話題道:「我已成功的讓霍逐陽知道我這個為人夫的風流且用情不專。接下來是要做得更過分,還是讓林、貝兩家的人來助我一臂之力呢?其實我覺得天下間再沒有比自由更可貴的事了。身無牽絆:全無窒礙,天下之大何處行不得也?但不得不說這種日子也得挑人過的。當然我是可以打一開始就成全他們,但凝嫣這些年吃的苦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仇巖,我是不是很奸詐?」

  「不。」

  「我當然是。」踏入月色裡,傅巖逍笑著承認。「我厭煩透了有些男人的自以為是,然後強要女人附和著他們的決定過日子,並且相信那對她們最好;可是相同的,我也很自以為是,總以為最適合我的生活,也對她們都好,其實並不。但至少我懂得改變,三年來沒讓凝嫣真正快樂起來,證明我為她營造的日子不適台她。那就——讓她一輩子因愛情而牽牽唸唸吧。至少她可以快樂一些。說到這個,她那幾株黃竹還有救嗎?」

  「可以的。」下午仇巖已去整理過。

  「唉……。」傅山石逍歎了口氣,有感而發道:「女人像花。春日的花渴水、渴光、渴溫暖,不小心守護可保不了其嬌弱的身子,凝嫣就是。梅殊是夏日的花,織艷是冬日的花。男人像什麼呢?綠葉?日光?水?或是沙塵?不意讓風拂過蕊瓣,使其蒙塵,逼出甘露之源,又雲淡風輕而去?」

  「你像風。」仇巖突然道。

  「我?」他一愣,淺笑了出來,問道:「那你又是什麼?」

  「風的影。」

  傅巖逍歎道:「如果你這輩子沒娶妻,看來咱們是要一塊終老了。我喜歡熱鬧,但曲終總要人散。即使不斷的悲歡離合,我還是不後悔一次又一次的來過。反正,我都是最先走開的那一個。身邊能有一個人,總是不錯的。」每一個矢志追隨的人,終曾往自己命定的地點落腳,不由自主的離去。活了二十四年,他已經歷了太多次。眼前這個人,又能堅持多久呢?

  看不開的,反倒是他們了。

  傅巖逍向來只感動於當下的真誠,卻不寄望明日以後在種種不可測的變數下,還能有貫徹如一的堅持。

  只能慶幸一路走來,都遇到各色精采的人物,豐富了他子然的生命。好上好水,名人夫事,編織出綿繡年華,妝點著精采的青春。

  又豈能說是虛度?

  正跨進貝凝媽的院落,仇巖在他背後輕語:「你是我的一切。」

  傅巖逍沒有回頭,撇勾起唇色,望向燈火燦亮的前方停頓了下,然後再大步走去。趨光而行,月白絲綢在晚風下飄然,總教明亮的光源處所包覆,留他於暗沉的院落出處守候。

  「而我——是你足下的泥屑。」自嘲的于闐語,暗自低迴成歎息。

  黑夜盡責的蓋去他臉上的所有表情。貝凝嫣塢住櫻唇,不置信的看著傅巖逍。他剛才……說了些什麼呀?那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咱們的生意快要做不下去了。我查了數日,才發現原來那是針對我而來。現下不僅「華陀堂」拒絕買下我由川境帶回來的藥材,連染坊、布坊那邊也開始騷動。看來咱們今年不好過了。全是因為背後那只黑手——霍逐陽的關係。他來向我報奪妻之仇了。」

  「可……可是……他怎麼會與我舅舅他們合作來對付你呢?他……真的是他嗎?我不相信,如果他沒死,為何不曾來找過我?我不相信!」眼淚垂落而下,紛亂的心怎麼也乎靜不下。抓住傅巖逍的雙手,想要尋求再一次證明,又似想要更多的安慰……

  霍逐陽沒有死,為什麼卻從不曾來臨安找她?現下更甚至是與當初加害她的人聯手來對付她?地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曾經有機會逃開一切的,只要逃出臨安,她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但心底深處,卻害怕倘若他有一日尋回來,卻找不到她,那可怎麼辦才好?她從不肯相信他真的死在狼噬之下。她相信他會回來的。

  現下,他回來了。卻不是為她!

  這叫她情何以堪啊!他竟回來對付她……。

  「他愛你。你得相信這一點。」傅山石逍摟她入懷,溫柔的安撫她。

  「我不懂。」盈淚的大眼對上他。她知道傅巖道是她生乎見過最料事如神的人,但對於這種事,他怎能說得如此篤定?是安慰她的吧?還是他真有根據那麼想?噢!她多希望他有!

  「首先,你得高興他真的還活著。二年前我便探聽到北方「驛幫]有一名代主名叫霍逐陽。武功高強,智勇雙全,冷漠如冰,這些傳言與你形容過的男人事實上是不符合的,不是嗎?」

  貝凝嫣點頭。

  「我與逐陽一同長大,他溫柔善良,也很聰明,而且討厭動刀動棍以力服人。他認為做人應當以德服人。」

  「一個由死裡逃生的人,總會變的。那時我不確定那人是不是你的未婚夫,只能不斷的觀察。然後我終於查到他五年前被劉若謙所教時,全身是狼爪痕跡,更有幾處致命的刀傷。這便符合了。最後,我發現華陀堂之所以開始與我們做生意,全是霍逐陽授意之後,一切都真切了起來。凝嫣,那人真的是你日思夜念的人不會有錯了。」

  「它是怎麼看我的呢?一個改嫁的失節女子?」她輕顫地自語,在逐漸接受了事實後,立即想到霍逐陽可能會有的想法,他不來找她的癥結點。

  「他在……報復我嗎?先與我們交好,然後再出生意上掣肘我們?是這樣嗎?」

  傅巖逍拿來巾帕為她拭淚,搖頭道:「他只是在報復我,而不是你。五年的時間早已過了一輪滄海桑田的轉換,半點不由人。當年他無法前來迎娶你,又哪怪得你另嫁?」

  「可是你說他與舅舅他們接洽了呀!他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地台下硬咽,卻止不住淚,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傅巖逍看著自己濕透了的外袍,慶幸料子夠厚,否則一身淚水還真是不舒服得緊。

  「任何一個可以打擊我的人,都是貝、林兩家欲巴結靠攏的對象。他們會去找霍逐陽可是一點也不奇怪,而霍逐陽會不會與他們聯手還不一定。如果霍逐陽是那。」種不分是非的人,我斷然是不會把你交給他的。」

  貝凝嫣楞住,忘了滿心的酸楚,抓緊他雙手,吶吶不能成言道:「交……交給……他?」

  傅巖逍捧起她臉,正色道:「這種日子過下去,你不會快樂的。凝嫣,你給了我一個大恩,我便決定以最好的方式回報你。如果你要霍逐陽,那我就把他放在盤子上,呈貢在你面前。」

  「不!是你給我大恩!當年若不是你們出現,我與研兒怕是活不到今天了,更別說還有這種昌盛的榮景可過。你把買家經營出這種局面可是我爹他們生前想都不敢想的。巖逍,你別弄錯了!」

  「弄錯?你以為有幾個人會善心大發到對破廟內痞得奄奄一息的一批流民施援手的?那時城郊那些愚民還當我們是麻瘋乞丐,還打算放火燒死我們哩。凝嫣,好人必要有好報的,否則世上便沒有天理了不是?」

  被他不正經的結語逗笑,她搖頭。

  「你想充當「天理]嗎?比起你為我們母女做的,我當年給你們迭藥送吃食又算得上什麼呢?真要有,你也報恩得太超過了。當年他沒能如期來迎娶我,也許就是老天注定了我們無緣吧。他還活著,我恨高興,但……我想我與他之間是不可能再有什麼了。」心思復又低宕入谷。若是有緣,就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光景了。

  傅巖逍不讓她退開,緊盯著她失落的麗顏,回復正色的說著:「我不認為。若是他死了,或一輩子都不再踏入臨安,我們還可以說是無緣。但他沒死,人也來了。與其鎮日哀悼,還不如為未來而努力。」

  「不,我與他,已經錯過了。他人來了臨安,卻沒來找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一切都結束了。我不要癡心妄想自取其辱。」她躲開他雙手,依靠在窗台上失神低語,終至無聲。

  她是個千金閨秀,一出生就被教養著嚴苛的婦德之學,讓她可人解意、溫婉嬌柔;讓她被動含蓄、靜待緣分,卻也扼殺了它的主動積極。良人不來,芳心不開,足下不邁。

  傅巖逍打消了與她開誠市公的念頭。對於這種規矩的千金,只能隱瞞一些事,再生一些事了。

  打定了主意,他眼眸一轉,再將她拉回坐在床榻上,以憂慮的聲音道:「好吧,如果你不打算與他成為夫妻,但青梅竹馬的情誼總不希望從此成為陌路吧?何況……你們還一同有個孩子。沒錯吧?」

  沒有作聲,但快燃燒出烈焰的面龐已回答了他的猜測。傅妍兒果真是霍逐陽的女兒。大伙早心底有數,但因貝凝嫣這幾年一直沉浸在悲傷中,也就沒人對她問起,怕惹她傷心。

  「霍逐陽在北方很有勢力,若他存心與我們槓上,咱們必定會元氣大傷。怕的是旁人趁機坐收漁利。為了維持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安穩地位,容不得他們三方合作起來。我說過,霍逐陽恨我。我要了你,卻用情不專,女人不斷。他不會放過我的。凝嫣,我需要你幫忙。」

  迎視上貝凝嫣不解又同意幫忙的善良面孔,傅巖逍不讓良心出頭,堅決且強勢的開始進行煽動,務必讓貝凝嫣上門找霍逐陽,他們必須「見面」。

  只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

  然後,重逢的戲段子將由此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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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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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臨安刺史的獨生愛子,趙思堯自然是所有人急欲討好巴結的對象。與官方的關係良好,就算刺史大人剛正不阿,不與商人作私下勾結的醜事,但在各種往來上,總比一般人來得方便。何況有官方的關係,做起生意來,還怕地痞惡少上門欺凌,強索地頭錢嗎?

  傅巖逍便是個成功的例子。人人都知道他與趙思堯交好,也博得刺史大人的賞識.以前買家商號總不免有人上門騷擾滋事,或欠債不遺。但在刺史大人的肅清之下,誰還敢與傅山石逍過不去?

  能說這是官商勾結嗎?當然不,維護善良百姓本就是父母宮的責任。只要傅巖逍不去搞弄些違法勾當,刺史大人永遠是他堅不可摧的盾牌了。

  誰會料到與病傭傭的趙公子交好,還能帶來這些數不盡的好處呢?

  因此這兩三年來,趙宅的門房永遠有收不完的拜帖。每當各種節令到來,邀請更是不斷。誰都知道刺史大人是請不動的:趙大人一向避免與富賈大戶太過交好,如非需要父母官出現的場合,如祭祀、祈福等例行公事外,他是不出席宴會的。太多人情壓身,若想公正廉明便千難萬難了。所以在傅巖逍「取道」趙思堯成功後,便注定了從此趙思堯耳根不得清靜的遠景。

  幸好趙思堯的身體狀況與脾性都不容許他愛熱鬧、奉承。除了與傅巖道成至交,如今也再加一名劉若謙而已。生來帶病的體質,使得他二十五年的生命裡除了臥床外,其餘一事無成。趁著劉若謙為他療養身體並教授內功心法強身之時,他更上門求教醫術。於是今日他應劉若謙之邀,來到「華陀堂」後方的大宅。大抵也知道劉大夫欲問何事。那日賞荷會的火花四起他可是看在眼內的,不過一百沒機會找出石逍問清楚。

  此刻,順應劉若謙的好奇心,他娓娓訴說著與傅山石逍相識的經過:「三年前家父前來臨安上任刺史一職。一路上舟車勞頓、水土不服,幾乎難以從昏迷中轉醒。大夫甚至預料我會禁不起馬車的顛籐,一命歸陰。那時我們初來乍到,沒有通知官府來接人,驛站出租的馬車也只有粗糙的石板輪車。恰巧那時巖逍出城辦事路過,在不曉得我們身份的情況下,二話不說的讓出他舒適的軟裘馬車,自己騎馬到鄰城。我休養了三個月,身子才算健壯了些,決定出門答謝他的義助,不料半路卻遇見誤把我當女子的登徒子,硬是圍住我與家丁欲予調戲,居然又讓巖逍所搭救。不過我又病了一場。這兩、三年巖逍之所以經營起藥材生意,主要也是為了替我找各種靈丹妙藥延續我破敗的身體。外人對它的評論並不分乎。他其實是俠義心腸的好人,只不過偶爾好玩樂了些。」

  「他對朋友忠誠以對?」劉若謙訝異會聽到對傅巖逍正面的評價。是全臨安城的人錯怪了他,或是趙思堯太天真好騙?小恩小惠便教他掏心赤誠?

  霍逐陽冷淡道:「一個利用妻子而致富的人,懂什麼忠誠?」

  「也許你們難以相信我的片面之詞,但如果你們知道貝家上上下下無一不對巖逍感恩以及忠心不二,就會明白在下所言非虛。就算他在作戲好了,有誰可以做到這般徹底?比起買家旁觀以及貝千金的姻親林表,那個借助妻子家財飛黃騰達的傳巖逍簡直是聖人了。」

  霍逐陽與劉若謙飛快交換了個眼色。由劉若謙開口問:「這怎麼說呢?外傳傅巖逍為了全權掌控妻子的家財,不僅與貝鎮平交惡,更是疏遠了已亡故貝夫人的娘家,簡直存心要員小姐孤立無援不是?」

  趙思堯輟了口參茶,回想了下周住才道:「我來臨安才三年,對於買家的前塵舊事並不太瞭解。依稀聽過貝小姐曾有個未婚夫,在迎親的途中遭到狼群攻擊,身首異處;那時貝家千金幾乎沒自縊跟著下黃泉。外傳她因為在家人亡故與未婚夫意外的打擊下變得瘋顛癡呆,被貝鎮乎與林金主兩個長輩搶著照顧。說是照顧,倒不如說是關住她以控制買家所有家產,挾她以今下面各個商號管事。要不是巖逍出現,今日的貝家千金怕是生不如死了。被當成瘋婦不說,還得被迫嫁給癡愚的堂兄弟或表兄弟以利別人圖謀。就算巖逍不是好人好了,但相較之下,他仍是買家千金唯一的好對象。」

  由街頭巷尾聽來的流言遠遠不及趙思堯所提供的來得今人震撼。向來冷淡少言的霍逐陽煞白了臉,以輕緩得近似無聲的聲音道:「他們……當她是瘋婦關起來?」

  趙思亮正欲回答,不意見到霍逐陽緊握的椅把不知何時竟化為粉末訊在地上聚成木灰而楞住,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武功嗎?除了高來飛去外,還有這種勁道?或者是臨安的木材特別脆弱一捏就化掉?

  「思堯?」劉若謙正專注的打量霍逐陽臉上的變化,確信待會兒客人回去後,兩兄弟間必須好好談上一談。但現下最要緊的是由趙思堯口中探知更多,所以催促著他回答。

  趙思堯看了看兩位新朋友嚴正的表情,只好暫且按捺下好奇心,很樂意提供自己所知道的:「關了她近兩年。為了怕外人詬病,偶爾讓地出門禮佛。老實說,要不是貝鎮乎與林金主兩造人馬都急欲獨吞貝明達所留下來的財產,而不停角力互詰的話,怕是買家千金沒命活到遇見巖逍了。」

  「天爺……。」霍逐陽低吟,猛然飛身出門,在一聲怒咆似的長嘯聲中,彷如迅影疾掠而去,像是負傷的野獸,承受著無盡的痛楚。

  「他……?」趙思堯訝異的起身。

  「心情不好,我想。」劉若謙微笑著粉飾太乎,掩住心中的擔憂。因有客人在,不好尾隨追去。但相信逐陽也需要一點時間獨處,應該不會出事才對。

  「多謝你讓我們知道傅巖逍的另一面。外頭的謬傳可真是嚇人不是嗎?」

  趙思堯深思的看著劉若謙。

  「因為感覺你們與山石逍那邊的人必然會有所幹連,所以我今日才多舌了些。你們都是好人,現在的對立,或生意上的不合作,都只是一時。」說到此,不免笑出幾絲頑皮:「我說過,巖逍好玩了些。他叫我坐著看戲,代表你們一時半刻間是糾葛走了。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在賞荷日上劍拔弩張,但實在不忍見你們初來乍到便居於挨打的弱勢,讓你們對他有一些真正的瞭解,算是小弟交你們這兩個朋友的見面禮,如何?」

  劉若謙猛然一驚!以全新的眼光打量這個比女人還美上三分、身體虛弱的官家公子。一直當他溫文善良而無害,今日才知這個美公子其敏銳聰明的程度著實嚇人。來臨安之後,怎麼一直都在看走眼?

  瀟灑畢竟是劉若謙的天性,訝然過後,他哈哈一笑。

  「我一直在情傅巖逍能與老弟你交好的原因。原來如此。倘若你身子調養好了,日後趕考功名,位極人臣的遠景可期啊!」

  趙思堯咳了雨聲,覺得有些疲憊,但蒼白的俊臉上仍是盎然的笑意:「與其在廟堂裡鑽營,不如懸壺以濟世,以後勞煩劉大哥不吝賜教了。」

  劉若謙拉過他手腕把脈,再以掌運氣貼在他胸口,緩緩往喉間推丟,化丟他胸口的悶鬱之氣。一會後道:「你當然得學醫,以及內功。否則如何強健自己的身子骨?被我診治的病人若是不賞臉的早夭,簡直是存心拆我的台。」

  待胸口不再梗塞,趙思亮笑道:「你該與巖逍成為好友的。你們一定會勢均力敵。」

  愈看劉若謙,越覺得自己心中的打算非常理想。總覺得劉若謙與巖逍之間還可以比當朋友更好一些。但時機尚未成熟之前,一切都不可說,不可說呵!

  知道劉若謙擔心霍逐陽的情況,他也不好久留;謝過了劉若謙贈與的醫書,立即讓家丁備車打道回府。在車上打純之時,仍不掩唇邊笑意,直至入眠。

  劉若謙四處找不到霍逐陽,盤算了下他可能去的地方,除了貝宅,就可能曾往「落日丘」那邊發呆到夕陽西下了,雖然此刻離落日還有些時候。

  果然,他就在那兒。

  還沒走近小老弟,劉若謙便自個兒歎氣連連了。憑景傷情,雖夕陽未近,但因最近諸事不順,由現在開始歎氣,應當可以歎到夕陽西下,然後與霍老弟淚眼相對流千行。

  想他劉若謙,堂堂一個『驛幫』少主不說,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出一點名堂的人,怎知來到臨安這小小地方不過十來天,打一遇上傅巖逍這群人便處處吃嬉,簡直笑掉別人大牙。幸好他那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朋友全成家立業沒法到處晃,要不然教他一代頑人的面子住哪擱才好?

  對買家的好奇,對未婚妻蕭於薇的愧疚,致使他在舉止間失去了一真的從容,敗了數回合不足為奇.現在可好了。劉若謙有九成把握可以認定小老弟根本是貝家小姐沒死成的未婚夫.當年他正是在單安城郊救下了身穿新郎袍的霍逐陽,鼻安與臨安相距不到五十里.隨便算一下時間,再加上此刻小老弟的表現,還能有別的答案嗎?

  沒有嚼。唉!

  為什麼事情全攪成了一氣呢?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明明純為逐陽的事而來,並不預期會找到自己的未婚妻,但未婚妻偏偏就是在臨安。並且大夥人全兜在一塊兒。當然,現在光憑口記來認人是太隨便了。在被嚇了數天之後,疑點也一一浮上來。

  當然曹料週末婚妻可能會無助的淪落風塵,但織艷太美,這一點就說不通了。他見過蕭於薇的父母,皆是中人之姿,而在自己爹娘的印象中,蕭於薇的確沒什麼太過人的美貌,乎凡得教人想不起來。

  雖然織艷指稱她自己曹有個指腹為婚的末婚夫,但那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曾有人告訴她這件事。

  但……唉,在一切疑點沒得澄清之前,他怎麼也揮不去織艷的遇人不淑、淪落風塵,自己得付大半責任的愧疚感。也許織艷不是蕭於薇,但難保蕭於薇的遭遇會比織鈍好到哪裡丟。

  當年太輕狂率性,只想到自己不願被拘束,結果誤了別人的青春,實在不應該。理應安排好它的歸處才走人的,否則掛著劉少夫人的頭銜,她簡直是進退不得。不是存心誤人嗎?

  所以他一點也不懷疑蕭於薇會恨他、怨他。只是……織艷真是蕭於薇嗎?這問題就夠他頭大如斗了!

  真是今人心酸的亂不可解呀!幸好他那些朋友沒看到。心下再一次慶幸不已,也好提振自己低落的心情。每次一交鋒就被傅巖逍那小子支配了情緒,這口嬉氣至今難嚥下去。難怪貝、林兩家恨那小子入骨,自找的嘴。有的人天生就是欠揍。

  唉聲歎氣夠了,劉若謙走到霍逐陽身邊與他比肩站立,看向高掛西空的火輪。

  「如果貝家千金本來該屬於你,而她又過得不好,老哥我是支持你們接續前緣的。」

  當然,這種奪人妻之舉沒有道義可言,但人生在世也不過數十載,難得頁心相屬,卻礙於世俗之見不能相守,未免太與自己過不去。尤其兩人又各自過得不好,何不試著共同締造良好的未來?

  「反正傅巖逍沒有善待她,而她又沒娘家可依恃,被欺凌至死也沒人出頭霍逐陽阻斷他的遊說:「我不能毀她閨譽。」

  「是!但你會放著不管才有鬼!怎麼著?殺了傅巖逍或趕跑他所有妾室能保證貝小姐幸福嗎?如果貝凝嫣的幸福必須有你參與才算呢?搞不好她從不稀罕你以外的男人來疼惜她。她的鬱鬱寡歡從來不是來自丈夫的冷落,而是更早以前心愛的未婚夫喪生狼口。」

  「我……沒來得及在她最需要幫助時,站在她身邊為她擋住所有傷害。」緊緊閉上痛楚麻澀的眼,卻阻擋不了腦海中奔騰過一幕幕她被欺凌的景象。

  劉若謙沉吟了半晌,腦中有一個疑問在此刻明確了起來,忍不住道:「是了,這是個很好的問題。為什麼她需要你時,你卻被盜匪攻擊、狼群環繞呢?逐陽,這一點非常的奇怪,你當年被攻擊的地點雖有狼群出沒,但沒理由大白天的會遭受到這一些:還有盜匪,我沒聽過有什麼盜匪在臨安附近落草為寇呀。臨安人的閒語裡只說貝千金的未婚夫遭受狼群攻擊死無全屍,但你曾說過你們一行人是先經歷了十數名盜匪的攻擊之後,血腥味引來了狼群,還好你拼著一口氣跳下山谷,才有命活到現在。這其中,怕是大有文章吧?」

  霍逐陽條地轉身面對他。

  當他身體逐漸的恢復,並且接手經營驛幫事務後,輾轉轉來買家千金已嫁為人婦,便極力拋去以往的回憶,閃避著有關臨安的種種消息,怕心痛難以忍受。那時他唯一允許自己做的,就是鍾乎盜匪窩的每一寸土地。但屬下回報的消息卻是臨安城外不見半絲盜匪出沒的痕跡,那時以為那群盜匪已遷移到別處,因事務繁忙,也就作了罷,卻從未想過也許那些攻擊他的人並非盜匪。

  若不是盜匪,那就肯定是來自——與他有利益衝突上的人了。

  貝家!貝鎮平!是那樣嗎?

  劉若謙任他自己去想,逕自又推敲道:「前些日子你已與林金生的兒子有所接觸,他們覺得你似乎很眼熟,卻因為你說是北方人而當是錯認。我想,即使林寶山一家子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至少可以排除他們曾有加害過你的可能性。不是說他們不想,而是別人早一步下手了。逐陽,你、全心裡有底了吧?」

  霍逐陽點頭。

  「這二日貝家人也急欲與我接觸。不知道貝鎮平見到我會是什麼表情。」如果他可以少思念凝嫣一些,也許早該發現當年的情況不單純,但她的另嫁卻使他亂了所有分寸,臨安的一切也就成了心口的禁忌,不願想起……真該死!是他今她陷入痛苦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沒及早想清日「林金生與貝鎮平都非常樂意有人鞘他們鬥垮傅巖逍。我承認傅小子也很久揍,但他不該是我們首要對付的人。咱們合計合計,怎麼討回你受的苦以及貝千金被錯待的痛。一點一滴的要回來,別少算了。」

  「那是當然!」

  夕陽拉出兩條頤長的暗影。靜待夜色吞沒夭光,臨安城逐漸沉入黑暗中,一盞盞燈火燃起,渾然不覺一場風暴即將逼來,猶自吹著傭懶的清乎調,妝點著寧靜的表象。夏夜晚風,兀自清涼……

  傅宅(前貝宅)約三個掌上寶:傅妍兒、蕭容德、封崖,皆是長相討喜的稚兒。自從封崖來了之後,原本乖巧安靜的妍兒以及老實憨厚的容德就徹底被帶壞了。

  也許是打一出生就被娘親帶著逃難,順道遊玩的關係,封崖生來就對海闊天空的世間有無限的好奇。教他每天呆果的局限在傅宅而不對高揩以外的天地好奇是不可能的。

  當他成功的在後花園牆角把出一個小洞穴後,理所當然也就領著四歲的妍兒與三歲的容德爬出去見世面嚀。

  一身錦衣綢料全被泥土染成不忍卒睹的顏色,更別說三張可愛的面孔上已不復乾淨的原樣了。

  「崖哥哥,我要吃糖纏。」蕭容德吭著手指,一手抓著老大渴盼的要求著。一個賣糖纏的小販正擔著兩擔零嘴走過三張垂涎的小臉面前。

  「我們要買糖纏!」封崖一手抓一個奔近小販叫著。

  「一個兩文錢,三個六文錢,要加土豆粉要再多一文錢。娃兒,去跟大人要錢去。」小販停住步子,看到三個灰頭土臉的小娃兒,認出他們身上衣料絕佳,也就沒揮手趕人。一停下來,原本在路邊張望流口涎的尋常人家小孩兒也跑了過來,鉑羨的看著。

  封崖掏出小荷包,拿出一小用錢,算算也有半兩,也就目芒一百文錢。不知是常看傅巖逍做生意耳濡目染久了,抑或是自長記憶以來與娘親遊走市井的關係,對討價還價可沒一點含糊。

  「我們要三個糖纏,都加土豆粉,八文錢!」

  「嘿!小娃兒,你可能不會算數兒,應該九文錢才對。」

  「八文錢牙買。不然不買。」作勢要把銅錢放回荷包中準備走入。

  小販楞了一會,才急忙道:「好!好!八文錢就八文錢!」哪有把銀子往外推的道理。將蓋子打開,糖纏的芬芳香味引來更多吞口水聲。

  一般左市井討生活的人民不會沒事給小孩子吃零嘴,偶爾逢年過節破個例已是挺浪費的事兒,也難怪零嘴小販的身後總是跟著一群望梅止渴的心娃兒。

  見兩三名小孩子幾乎要把臉埋入擔子裡,小販不耐煩的揮手:「去!去!要吃就向爹娘要錢去!」俐落的拿出三根竹棒卷田三國金褐色的粘糖,並在土豆粉裡滾了一滾,送到封崖三人手中,收了八文錢人袋。

  一向心軟的妍兒不讓哥哥牽著走,對封崖要求道:「崖哥哥,他們沒得吃呢。」

  封崖看了看小妹哀求的大眼,再看了看十來個大小不一的孩童。好不容易帶弟妹出來玩,當然不忍心看妍兒哭喪著一張臉。他喜歡妍兒笑得好可愛的模樣,於是願意幫那些不相干孩兒們各買一支糖。

  「大叔,再買十四支糖纏,不加土豆粉,給你二十文錢,你可以不收。」這會兒可不是姜太公釣魚之姿了,而是真正的不買最好。

  小販咋舌道:「誰家的小孩呼?這麼嘴利算計。」

  「不收嗎?」

  「收!收!當然收!」連忙接過二十文錢,在小娃群的歡呼聲中捲起糖纏來了。反正份量大小可以自己斟酌,不會吃虧。嘴上不免唸唸有詞:「這娃兒要是日後從商,只怕傅老爺也不是對手哩。」

  「我爹就是傅老爺。」封崖從滿嘴的糖中咕儂出自言自語,逕自拉著弟妹找好玩的去了。

  「崖哥哥最好了。」妍兒小跑步的緊跟封崖,笑得好開心,吃了一半的糖在手中揮著,一個不小心,竟飛脫了手「呀!」她忙追去。

  粘呼呼的糖纏成一條弧線用飛,最後的落點相中了一件上好的黑色綢衫,粘糊一氣難以分離。

  「對不起!對不起!」傅妍兒塢著小嘴幾乎哭了出來,乖乖站定在高大的男子面前不敢動。

  霍逐陽望著身上的「暗器」,不可思議於以他現在這種功力,居然還有東西可以近他身而今他阻卻不了的。雖然剛才他專注於與商行管事討論事情,走出茶肆沒有太注意其他,但不可能閃不過任何一枚暗器近身啊!當然沒有波湧的殺氣也是原因之一,但這一陀糖……

  沒來得及回過神,三張沾滿泥巴並且苦哈哈的小臉已對著他,衣襪已被抓出四張手印。

  「大叔,別生氣,我們很對不起。」封崖道歉。

  「對不起。」牙牙學語中的容德也結巴說著。

  兩個小男孩一左一右護著闖禍的小女孩。

  「沒關係。」從沒有與娃兒相處的經驗,致使霍逐陽只能沉著臉說著,並暗自期望兩個小孩子好心放過他已慘不忍睹的衣襪。

  「哎唷!」站不穩的容德向前什倒,黑衣上又印上了一張泥臉。

  商號管事看不下去了,一一抓開小孩子的手。

  「好了!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去去!」再道歉下去,代主的身上怕是沒一處乾淨了。

  封崖很大人樣的點頭,學著江湖人口氣拱手道:「大恩不言謝,大俠後會有期。」

  霍逐陽哭笑不得的看著三名手牽手的娃兒轉身走開,倒是慶幸自己身上的災情不算太慘重。拉開了糖絲,決定回堂裡換件衣服再赴「懷詠樓」的宴會。

  才要轉身走,磊地幾聲驚駭的童稚尖叫聲接住他的心臆,胎眼望去,就見一道猥瑣的褐影將三個小孩推倒,並且迅速逃離。不遑多想,他略一提縱,如蒼賣掠食,準確的撲至褐衣人身前,手刃輕劈來人後頸,便教他昏厥個人事不知。

  原來是個偷兒!身上掉下了三枚玉鎖片,以及一隻錢包。霍逐陽目光條地一凝,勾起了其中一枚精緻的血玉鎖片,陽光透過玉石身,映出四個古字霍門千秋「妍兒!妍兒,你醒一醒啊!你哪裡痛,醒來告訴哥哥啊!妍兒!」

  另一邊,兩個無措的小男孩正抱摟著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呼叫著,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的滴下,滿是鞘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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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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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地一聲,一柄市面折扇被打開,緩緩煽來涼意。摒退了兩名狂奔回來通報的家丁,傅巖逍含笑的思索著。

  一般富貴人家哪會真容許稚兒在沒人保護之下逃到外迸去面對險惡莫測的環境?傅巖逍不阻止娃兒跑出去玩,但四個家丁必須遠遠保護以防萬一。

  現下,遇劫約三個小娃兒意外被霍逐陽所救,帶回了華陀堂安置。兩名家丁回來稟報,兩名家丁守在華陀堂外邊,等著主人進一步的指示,想必不久霍逐陽也會派人來通知吧?

  意外搭救了仇人的子女,不知那人知曉後會是什麼表情?這是一樁意外,但來得巧之又巧!省得傅巖逍還要想名目送凝嫣過府與他相對。

  「攏春,去請少夫人過來。」

  「爺,咱們不先過去看看娃兒們嗎?」她的笨兒子也參與有份,教她這個當娘的怎麼冷靜下來看著主子開心成那樣子。

  「當然要過去。等會你陪少夫人去。家丁不是說了,除了妍兒被嚇昏之外,兩個楞小子都沒事嗎?休急休急,快去請夫人過來,臉色盡量哀淒無妨。」揮手趕攏春去喚人,才對坐在身邊的仇巖道:「老天爺也幫我哩。可惜妍兒長得像凝嫣,若是像「他],真不知會怎麼樣。不過女娃兒肖娘較好,像爹還得了。」

  原本正在熬蓮羹的封梅殊快步由偏門走進來。

  [巖逍,我聽說三個娃兒出事了。」

  「沒事沒事,錢財露了白,少不得要吃點教訓的。以後小屋子就會知道怎麼藏錢了。」

  「我就說沒事別丟那麼一大弔錢給小娃兒,二百文錢簡直可以讓窮苦人家吃七天飽了。」

  傅巖逍站起身,笑得怡然自得。

  「我臨安第一富商的兒子怎麼可以不懂使錢?以後容德、妍兒滿五歲後,身上也要放錢的,免得養出了揮霍不知米價的脾性。剛才家丁可是說了,小屋子花了二十八文錢買十七支糖纏。了不得吧?」

  「有誰沒事曾讓小孩子帶一大弔錢?一個人身上十文錢已足夠了。」封梅殊可不希望封崖來不及學會自保就遭財殺,那她何必千里迢迢的逃亡,只為守住對家這一滴骨血?

  傅巖逍搖頭安撫道:「別與其它事混為一談了。小屋子總要學一些人情世故的,何況有大人跟著,不曾有事的。與其口頭上教誨,還不如親自體會,咱們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嗎?我呢……」還來不及說完,跌跌撞撞奔進來的貝凝嫣險險癱倒在跟前,他快步迎上扶住。

  「小心些兒,別慌。」

  「攏春說……說妍兒昏倒了,遇到了偷兒……沒有回來,巖逍……我們該怎麼辦?」梨花帶淚的玉客滿是恐雇憂慮,幾乎站不住身子。

  「攏春,你去吩咐馬伕備車,菁華陀堂的人來通報後,你們就出發。記得,先帶回兩個楞小子就成了。」部署完了瑣事,傅巖逍扶著貝凝嫣坐在榻上,讓她喝了杯梅湯鎮定心神。

  「巖逍……。」

  「沒事的,是霍逐陽救了他們。也不知什麼時候小崖子在後花園掘了個小洞口,帶著弟妹溜出去逛,除了虛驚一場外,沒受到什麼傷害。」

  「逐陽……?」貝凝嫣楞住!按著臉上泛起慌亂與複雜的神色。他……看到妍兒了?

  「是的,所以等會兒你就領著攏春與梅殊去接人,也好趁這個時機請托霍逐陽則與林家合作。可以嗎?」

  心慌意亂的貝凝嫣除了胡亂點頭外,實在沒心情做其它應對。擔心著女兒,更憂慮著與「他」的重逢。縱使夢魂中早已喚他人夢千萬次,但實際上他們已分離五年了呀!她好害怕,怕得日夜不得食寢。自從知道兩人有機會再見上一次後,她一直這麼過著。

  以前磋怨著天人永隔的不幸,像永不能治癒的傷口般:心是古井水,身是失魂體,淌流著鮮血的劇痛恐怕要一生跟隨,無法思索其它。比起來,現在的折磨還算好一些了是吧?

  只要人還活著,就好。

  只願他生,就算今生錯過了彼此,各自有了家業,生離猶是好過死別。只願他生哪……

  備妥馬車的攏春又快步奔了進來。

  「爺!華陀堂的人來通報了,咱們快走吧。」

  「巖逍,一齊去可好?」情怯的貝凝嫣低聲哀求。

  傅巖逍迭她們到大門口:「不了。我忙,快去吧,小妍兒怕嚇傻了。」知道他仍活在世間,知道如今他成就一番事業,知道兩人終會相見。然而再多的「知道」,也削減不了分毫真正面對面時所帶來的震撼在心湖波湧如嘯。

  他沒變!

  依舊是那樣一張面孔、身量,與慣有的動作。

  他同時也是陌生的。

  眼波冷淡,不復當年的溫暖。寡言,心思藏得深沉,不教人猜透,純粹站在那邊,便足以使人透不過氣來。

  他眼中的她,想必也不是當年青春無憂的模樣吧?

  該怎麼說出重逢的第一句話?盈盈水眸牽繫在故人身上,千言萬語卻沒個頭緒滑出唇畔。

  如果她從未認識他,必然曾在那樣一雙冷眸的盯視下畏怯,甚至流下淚水。但她幾乎認識了他一輩子。一個人的外表再怎麼改變,最初的本質仍會存在於心,頂多沉潛在無動於衷的面皮下而已。

  該怎麼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抖顫的櫻唇發不出聲音,怕潰堤了身心,哭泣出五年來的委屈痛苦。

  霍逐陽也沒有開口,以眼光吞噬她的花容玉貌。即使曾多次於暗處襯看過她,但每再見上一次,都像是千年後的重逢般,又細細描繪了起來。

  他無法開口。

  「咳嗯。」

  這個時候,可有可無的閒人就有存在的必要了,用以提醒正王兒別光對看,戲段子總要唱下去呀!劉若謙清清喉嚨,成功的把兩人打回神魂附體狀態。

  「這位想必是傅夫人吧?果然不負臨安第一美女的封號,真是美得連長安城的牡丹都要自慚凋謝了。在下劉若謙,是逐陽的結拜大哥,你叫我劉大哥就行了。」嘖嘖,傅巖逍有了這樣一名才貌德財兼俱的大美人當妻子,做什麼還不安分的去招惹三妻四妾?莫怪逐陽老弟想不乎的代為出頭。

  貝凝嫣輕一福身。

  「劉公子。」算是打完招呼,不習慣對陌生人表現出熱絡。

  「別客氣。我剛才去看了小女娃,與你可真是肖似,待她喝完了我叫人熬的壓驚湯就會給丫頭們帶過來。沒事的,只是嚇到而已。」

  「有勞了。」

  「大哥,你去歇下吧。」看得出來劉若謙有一肚子的疑問,但霍逐陽不想讓凝嫣到。一般正常人很難招架劉若謙的好奇心,更別說向來單純如白紙的貝凝嫣了不必三兩下就會被套問出這輩子做過的大小瑣事。

  「別程我走嘴,至少讓我問明白外傳妍兒娃娃是認來的女兒,為何會掛著霍汞的鎖片,並且與傳夫人這麼肖似啊。」不理會義弟的冷眼,劉若謙沒得到解答死不肯走人,眨巴著眼好不乞憐的神態。

  玉鎖片正捏在霍逐陽手中,他神色複雜的凝望著佳人。心中的疑問不會比劉若謙少,但事關閨女的名節,怎好教她宣之於外人之口。妍兒的身世只有他有資格知曉。

  也不廢話,霍逐陽欺近毫無防備的劉若謙,兩指點向他的麻穴與啞穴,再以另一隻手揮掌送了劉若謙一程。就見得一眨眼間,原本賴在廳內的人已被移到五丈外的樹枝上安置且動彈不得。

  合上底門,兩兩相對。霍逐陽伸出左手,玉鎖片擺盪在兩人眼前。

  「妍兒是我的孩子吧?」四歲大的孩子,有凝嫣的容貌,有他家傳的玉鎖片,他無法生出別的想法。

  具凝嫣禁忍不住涼意,微一點頭,伏在桌案上低泣。如今身份的不同,讓她再也不能毫無忌憚的投入他懷中尋求安慰。他的胸懷……也許已屬於則個女子所有了。

  因為不希望他終其一生都不知曉自己有女兒的事實,所以在得知他不曾喪生於狠日後便決定有一天會讓他知道。以前死命護著肚中的骨血,無非是想為霍家留個後,而今,妍兒只成了他們過往愛戀的紀念。霍家已無斷香火之虞。另紀念著他們愛過,不因未締良緣而遺忘。

  這樣就夠了。她二十年的生命已嘗過太多大悲大喜,如今她還有女兒,一切便已足夠。

  不過貝凝嫣忘了一點,它的「足夠」也得是霍逐陽願意成全才行。

  「因為有孩子,所以你愧對傅巖逍,任由他花天酒地而不敢作聲?」

  該是霍家媳婦的女人卻嫁了他人,該是霍家的子女卻認了姓傅的祖宗,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

  拭去蒙眼的淚,才發現他站得太近了,但他週身的氣息總是今她心安。在無人的此刻,她不想被禮教所束縛,暗自偷偷吸取,以供日後思念。

  「我不在乎他有別人。巖逍也不會因為妍兒而待我不好,不然他就不會救出妍兜了。喔!逐陽,請你則與舅舅他們聯手,他們一直想殺了巖逍。因為只要巖逍死了,我們母女又可以被他們抓去當成瘋婦關了。求求你,不要幫助他們傷害我們,我們好不容易才有現在安定的生活。」她慌亂的看他的眼,想乞求他的保證。

  「我不會與林家合作,但我也不打算放過傅巖逍。」握緊雙拳,並緊緊背負於身後,怕自己一個克制不住,會損傷它的清譽。她是「傅」夫人!該死!該死!

  「為什麼?舅舅他們很壞,可是巖逍對我們很好,你不要對忖他好不好?」瑩澈的否眼不明白的瞪大,無法理解逐陽為什麼會這麼恨巖逍。

  ——他恨死我娶了你卻不善待你,巴不得殺了我。

  巖逍曾經打趣的這麼說過,這會兒不請自來的轉入腦海中。是嗎?逐陽因為兒垣樣而恨巖逍嗎?噢!那他真的人錯怪巖逍了。她不希望她最重視的人互相傷害。

  「給我一個好理由,證明傅巖逍值得你這般護衛。」譏謂的聲音包含著濃重的酸味,無法自已的怒氣使得他說出口的話更冷苛。

  「你說過你不與人共夫,不與人共有一份感情。這傅巖逍想必了得,改了你所有堅持?他娶了我的妻子,搶走我的女兒,他不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她被嚇啞了半晌,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他的眼中藏著洶湧的怨氣。那些被命運撥弄出的不由人與遺憾,讓再如何功成名就的男人也無法由成功的喜悅中得到撫順,遺忘掉所有曾錯過的不甘。

  縱使歷練今他變得成熟沉穩,但她仍是知他的!相知不能相守,相逢來得太遲,他們沒能在最適切的時刻等到彼此。她也有過怨恨的,但又能如何?

  逐陽的怨恨,只想在巖逍身上宣洩吧?畢竟巖逍得到了曾該屬於他的幸福。但……錯了呀。

  「逐陽,請你不要傷害巖逍,我與他之間不是夫妻之情,而是兄妹之義。如果你好好的與巖逍相處,就會知道他是個值得敬重的大好人。」

  「我不在乎他是好人壞人,別人求之而不可得的珍寶卻被他錯待忽視,我不會原諒他。」不能觸碰她體著,禁忍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撫過她蠻沒垂落的一小束髮絲,聊以慰藉揪疼欲裂的相思。

  是他的錯。若他當年武藝高強些,心思縝密些,懂得防範貪婪的人心些,那麼今日的擬嫣不會是傅巖逍的長妻,飽受被忽待之苦。

  命運推動他們走到這般不堪。它的不甘由誰來償?自他懂事以來,就知道她順於他。於是他小心呵護,細細照應,情田深種愛恨,隨著成長一日日茁壯。它是它的:互屈得這般相契滿足,從未有其它想法,如今卻是這般境地。若她幸福便罷,至少有一人是快樂的,但並不!

  他怎能吞下這口氣?怎能放過傅巖逍那小人!

  「逐陽……」看著他陰晴莫測的面孔,貝凝嫣一時心急,忘了身份上的不合宜,伸手觸碰他手——一如當年被允許的親密那般。

  直到體著相觸,震麻感通透二人全身,皆是不由自主沉侵入甜蜜的過往回憶中。她想抽回手,他卻不肯放,關不住情感的眸子只能迴避的往下移,停佇在交疊約兩手上,一時無法成言,也無力動彈。

  他的掌心近拇指的下心有咬痕……?

  貝凝嫣驚呼出聲:「是你!你砍斷了我的黃竹!」

  霍逐陽沒有否認,任由她指控,一如他任由傷口自好自壞而不上藥一般。

  「為什麼你要破壞我們共有過的一切?」她能夠回憶的已那樣的少了呀!

  「無力回天,何苦觸景傷情?」

  「你……要我忘了你?」她顫抖地問。

  「除非你能夠與我共度一生。若不能,光回憶又有什麼用?」他冷怒的迫近她,勾起的扭曲笑容像是為了防止痛楚溢出心臆。「我們當年種下黃竹,是為了日後兒孫滿堂後三老牽著手回想當年,一年一株的種下去,證明兩心從未變卦別思。但我們已沒有機會兒孫滿堂,沒有機會再共同種下任何一株黃竹,甚至為了你的清智,我不能讓天下人知道妍兒是我的骨肉。不能在一起就不該懷念,那是最無謂的自殘行徑!」

  很對!懷想著不能追回的過住是自殘,每一次都像是死過一回似的疼痛,誰都知道,但誰能做到?

  她抽泣得無法言語。如果說忘就當真能忘,他們豈曾在此刻痛苦相對?他要她忘了他!連朋友地做不成?地做不到啊!

  不忍見她哭泣的模樣,他轉身走到窗口,壓抑著摟抱它的渴望。就算傅巖逍千該萬死,凝嫣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冉怎麼難以自禁,他都不能有通矩行為來毀她名譽。

  窒人的沉默寂寥因叩門聲而被打破,門外傳來自行解八成功的劉若謙聲音:「老弟,傅夫人,我帶小妍兒進門了。」

  話方落,抱著傅妍兒的劉若謙已同時閃了進來,也不知在門外聽到多少,一雙溜溜滾動的眼珠子左看右看,哭得十分算計。

  「妍兒!」

  「娘娘。」小睡過後略顯精神的傳妍兒撲入母親懷中,小手輕輕拭著娘親臉上的錢淚,乖巧的安撫著:「不哭、不哭,痛痛沒有了。」

  「下次不可以這樣嚇娘了,知道嗎?」

  「知道了。」劉若謙走到霍逐陽身邊,推了推一臉渴望卻不敢走過去的人道:「很文靜乖巧的孩子,就是膽子小了些。沒爹的孩子真是人可憐了。」

  「別惹我。」霍逐陽低聲警告。劉若謙歎了口氣:「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搶過來如何?反正我們是江湖草莽,沒人敢講話。」

  這次霍逐陽連冷哼都不給一個。

  佳人近在咫尺,可望卻不可即,哪還有其它心思理會無聊閒雜人等?

  被忽視得很徹底的劉若謙依然左看右看,沒一刻閒著的大腦思索的卻是傅巖逍此人。

  第一次見面時,傅巖逍自信滿滿的說他一定會對其件生意很感興趣。那時以為他與逐陽談不成藥材生意,想找他下工夫,並且以織艷為要脅。但眼見事情定至此,一切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莫非……傅巖逍指的是這個?

  是這樣嗎?為什麼?對他有何好處?

  多次交手屈居下風,早已使得劉若謙端超生乎少見的謹慎面對傅巖逍,再不把一些看似無奇的蛛絲馬跡當成巧合或尋常。

  劉若謙有預感,二人是合作走了。但他們一輩子對立的可能性大於結為知交。

  不知為了什麼,傅派人馬似乎部很討厭他,為什麼?他真的相當不解。不過在離開臨安之前,他會弄明白的。這麼好玩的疑惑,哪有怯敵躲開的道理?一隻織織素手以優美的姿態自玉盤中拈起一瓣甜透了的蜜瓜往一張等待的嘴送「甜吧?絲路那邊快馬送來京城上真的極品。管它路途遙遠得之不易,專程請人快馬奔馳十來天,只為送來一簍瓜,也萬萬值得了。」織艷低語呢儂,端出自己最鍾愛的瓜果款待來客。百般心疼也認了,誰教傅巖逍極少親臨『貪歡閣』,貴賓來儀,哪有不盛情以待的道理?

  「貪歡閣生意如此之好?可以為了買一簍瓜果遣人快馬遞送?可要花不菲的銀子牙成呢。」忍不住又吃了一瓣、甜透心臆不說,光是看到美人兒心疼得檸眉就過痕了。為了讓織鈍更心痛,傅巖逍豪氣一揚,捧起整盤甜瓜四處餵著。

  先塞了仇嵌滿嘴,回身看到織扭張口結舌並且柳眉準備倒豎的危險狀,討好的送過去一大塊,然後隨侍在廂房外的家丁也有幸共嘗這人間美味、上天恩賜的甜果。又把自己塞了一嘴後,盤底早已朝天,只剩一塊僅存。

  「還有誰要?」傅巖逍含糊問著,努力嚼著瓜果。

  「怎麼——?」

  甫踏入廂房的劉若謙躬逢其會,在弄不明白情況時已被塞入一塊甜得不可思議的瓜果,差點噎著了他,只能瞪大眼看廂房內的每個人與他相同的滿嘴甜瓜。

  劉若謙昨日遺人到傅宅送了張拜帖,於是有了今日的聚會。約好了今日申時一同喝茶,不過傅巖逍堅持要擺宴『貪歡閣』。實在不該訝異的。傅巖逍似乎以看別人出糗為樂。明知道劉若謙與織鈕間有著難以面對的尷尬,卻偏要讓人尷尬個徹底。還好劉若謙臉皮一向夠用得很,冬天甚至可以用來御寒。這點陣仗也不算什麼,於是他也就欣然前來了。

  這傅巖逍是個很多面貌的人,至少見過他數次,總產生不同的想法。眼下這一次,他竟讓人感到淘氣而可愛……可愛?……惡!

  一個大男人有機會被冠上「可愛」也真是造化了。劉若謙暗自想得很樂,心底深處卻有一種不確定的感受逐漸形成,但目前仍摸不清頭緒去加以理解,到底是什麼呢?讓他對傅巖逍的厭惡逐漸減輕中?

  傅巖逍雙手環胸,直直打量著兀自發楞的劉若謙,笑謹道:「哪裡做的皮偶,如此逼真?」

  「正宗太原劉家出產,童叟無欺。」劉若謙不慌不忙的回嘴。

  「很好,如果劉兄的元神已歸位,咱們是否可以談談今天的來足下,所為何事?」領著劉若謙坐上榻,自己也脫鞋盤坐上去。

  織鈍這次並未尋垃於劉若謙,款步輕移到紗帳後方的琴台上,纖指撤出輕緩沁人心脾的樂音,而不致於打擾到兩人約談的興致。

  「所為何事?機敏如傅兄,如何猜不出?若心裡沒個底,怎會允了小弟的邀約?」劉若謙斜脫以對。

  傅巖逍似笑非笑道:「您是要商討正事或是仍認為你我客套得還不夠,需要再花上半輩子的光景來補足?」

  簡而言之,也就是要劉若謙廢話少說。明明是他自己先來這一套的咄!想跟著玩還會被嫌棄。什麼道理?

  不得不說傅巖道是劉若謙二十七年生命中遇過最難捉摸的人。不以全副精神抗對絕對會落敗得慘不忍睹。

  好!他卯上了。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他直言道:「傅兄想必知曉舍弟逐陽曾經是今夫人的未婚夫婿。你既然讓他們在昨日相見,必然有其計較吧?」

  傅巖逍點頭承認:「沒辦法,誰教妍兒落到他手上。」

  「我們可沒幹了什麼擄人的勾當,傅兄言重了。」

  「說著玩的你也當真!」不客氣的去過去一記白眼,逕自道:「據聞霍逐陽當了「驛幫]的代主三年以來,以冷漠少言著稱。而我的夫人凝嫣吃了很多苦,又因親人一一亡逝而鬱鬱寡歡。各自過得不快樂的人,也許湊在一起會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昨日我從凝嫣那邊得知霍公子為了維護她的名節而決定終生不認妍兒這個骨血,讓在下好生感動。於是劉兒的拜帖一來,小弟也就允了。如果劉兄還跟得土小弟的磚念的話,相信我們今日會共識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論。」

  不愧是臨安第一商賈!其口舌伶俐敏銳的程度想必從未有人招架得了。有什麼人能夠這般自如的在正經裡透出揶揄的剌、奚落間又可把正事明白表達?讓對方在飽受摧殘下還得努力點頭?他算是開了眼界了。

  「什麼叫。皆大歡喜」的結論呢?」居下風多次,再呆的人也會鑽研出一套求生本領。少說就少錯了,以逸待勞是明智的抉擇。

  「當然是家三口團聚才叫歡喜呀!難不成安排他們每年七夕相會便是了?」

  劉若謙點頭。

  「一家三口團聚並不困難,但還有太多的雜事囤置在週遭,不知傅兄有何高見?」

  「恕小弟愚昧。」傅巖逍硬是不肯透露些許。想知道這位劉公子來臨安十數日,對情勢有哪些高見。

  這傢伙要是真愚昧了,天下間還有機敏的人了嗎?頁客氣了。

  「首先,我想知道貝鎮平兄弟有沒有策畫惡狼山的殺戮,將迎親隊伍全部誅絕。臨安城內只說著迎親人馬遭受惡狠出的狼群攻擊,然而當年我救下逐陽時,卻有七、八處深可見骨的刀傷險險為之喪命。當年是誰傳回來這個消息的?」

  「迎親隊伍過了吉時而未至,一日夜後,由貝定平派家丁沿路拔去,才在惡狼山下發現遍地殘缺的屍塊。」這一點傅巖逍也有諸多疑惑。但在迎親人馬死絕的情況下,無從追查起真相。現在有了倖存的霍逐陽來指證,所有疑問將會有正確的解答。

  「最有可能加害逐陽的,無非是林金生以及貝鎮平兄弟。逐陽已與林家人馬見過面,並沒有任何異狀。現下貝家人也急欲與逐陽攀上關係,我們決定出我出馬商議,讓逐陽暗中追查貝鎮平宅邸中有無當年參與誅殺的盜匪面孔。」劉若謙說明了自己這一方初步的目標後,不解的問道:「以貝、林兩家的野心來說,這些年不可能從末加害於你,我不明白你為何姑息。」雖然尚不敢自稱十分瞭解傅巖逍這個人,但基本上此人絕對不是以德報怨的爛好心人。

  「因為我後來發現霍逐陽還活著。我等他來了結恩怨情仇,然後迎回他的珍寶。」既然正主兒尚健在,哪裡需要自己多事?頂多一切底定後,跟在一邊踹兩腳乎復自己怨氣算數,沒他充英雄的機會。

  他識時務得緊。

  劉若謙深深看著傅巖逍,為他縝密的心機感到佩服。一個人有深沉的心機不稀奇,重要的是能忍。

  這種人不結交為朋友,未免可惜。

  忍不住的,他脫口道:「也許我們有機會成為朋友。」

  「永遠不可能。」傅巖逍回應以有禮的冷淡。並且將這題外話擱開,又講起正事。

  劉若謙差點伸手捧住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那兒正在淌血哩!生乎第一次被拒絕、不被當一回事,一張老臉皮呈現暗紅……。

  好想……好想掄拳揍人。

  一道凌厲的視線牢盯住他,他看去,對上仇巖向來木然的異眼翻湧著警告與敵是警告他別輕舉妄動,抑或是……其它?

  怒氣一下子化為雲煙,劉若謙心中某個莫名的疑團又擴大了數倍。那種沒來由約敵意,來自織鈍、仇巖,搞不好日後若有機會與傅宅的家丁、丫頭相處,也會有相同的待遇。為什麼?

  傅巖逍一定可以給他解答,但期望那小子開金日,恐怕得等到下輩子。

  他有個感覺,週遭人的舉止,肇因全來自傅巖逍。

  這是場不分乎的對峙,但由不得他退怯。而他從來就不是怕死之徒。想來他是得不到合理的待遇了。

  無妨!就這麼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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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7: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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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皎星稀,相同的夏夜,不因地處不同而有所改變。在最沉寂的深夜忽地轉醒,所有人都睡下了,連打梆子的更夫也不復聽聞。

  以一襲罩衣憑窗,猶顯燥熱。想是炎氣太盛,所以醒了來。倒了杯水緩緩輟飲,漫不經心的將眼光投注在暗沉的前方,思緒說搖出天外。

  那樣的夢,已太久不曾來過。倒不是刻意遺忘或迴避,只是人總不能只活在緬懷中追思一些改愛不了的事。

  二十年以前的人生為父母、為乳娘,為種種世俗的牽絆而活已太足夠,前塵舊事實在沒幾件值得記憶的。

  「去吧,去吧,再沒人綁住你,再沒有你的責任,我太愛你而誤以為世俗的好即是你的好,結果在我彌留的這一刻才驚悔自己的愚昧。去吧,去吧,人生不過數十載,我只要你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不負此生……。」

  太多愛他的人,努力想為他營造出富貴如意的將來,以致於綁住他的足,削去它的裡,因看住他的身心且視而不見。另認為替他安排了不虞匱乏的人生、受人景仰的身份、養尊處優即是人生的極致。要有這樣的將來,就得不斷的充實它的才智內裡。

  知識,只是為了吸收來符合日後身份而非他可能用得上而學習。

  那實在不是好的回憶。畢竟那段時間內他從未真正感到自在快樂。只能為了愛它的長輩而強自歡笑,爹娘算是早逝的,以致於在他更能體會人世的無常後,對僅剩的至親乳母更是百般依順,只為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情分。

  乳母陳氏實是個了不得的奇女子。

  她有堅毅如金石的心志,支撐著她瘦小的身子、飄零的身世艱苦的在人生的荊棘中走來。新婚期間,丈夫便受徵召從軍,並且戰死。遺腹子出生沒多久即染病夭折,被公婆以剋夫克子之罪打了出去。最後教自己的爹娘收留,終於開始過起正常的乎靜生活。全心全意守護恩公的孩子,以命相待。

  陳氏不識字,也不曾被教過什麼人生大道理。自她有記憶以來,就被後娘驅策著永遠做不完的家事。但那除了使她更堅強外,一點也折損不了它的心志。

  這一點,他受乳母影響甚巨。尤其十四歲之後的六年,他全靠陳氏一手拉拔。陳氏謹遵恩公遺願,聘名師持續教導他所有該會的學問,為了不讓恩公所剩不多的家財遭不肖親人瓜分,以一個目不識丁的婦人身份內抗親友指責掣肘,在外又得硬起頭皮接手恩公留下的營生。陳氏從不曾想過自己能力底限在哪裡,她只知道有些事非做不可,就去做了,壓得自己奄奄一息都像無痛無感似的。

  而當她條然發現恩公以及自己眼中對小主人最好的安排竟然不是那麼一回事時,她更是毅然決定放他去飛,更遺憾自己守舊古板的念頭誤了他大半人生,領悟得太晚。

  但陳氏的諒解與彌留前那番話,無異是一把鑰匙,解下了他被困有二十年的枷「以為身為女人若嫁個富貴雙全、人品出眾的丈夫就是女人最奢求的人生了。瞧!被百千個家丁僕婦前呼後擁,所到之處皆被呼喚著:「主母]多麼風光得意。女命只求寄托在出色男人的榮顯上來提攜自己,但是……但是男人並非全是良人啊。我現在知道了。他誤了你,他選擇錯過你,是它的損失,他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我允許你不回頭,別理以前我說過什麼三從四德、烈女不事二夫。你可以榮顯你自己,你才智雙全。他錯過你就是配不上你。我的孩子,別再理會我們大人們對你期望過什麼,我知道的,為了孝順我們,你一直在忍耐。現在才知道,實在太晚了,如果我通情達理一點,早該覺悟了,至少還有命跟著你四處走,看著你闖出一番成就……當然,古板的我仍希望你終究會有一個守護你的男人,讓你一輩子沒機會瞭解什麼叫孤寂。你知道,人生無常,緣深緣淺不定,到最後,伴侶才是真正陪著你的人,你可以的,你一定會找到那個男人,我死了也要看著你找到那個人才瞑目。」

  是的,他是個『她』。

  一個自二十歲之後便穿起男裝丟棄女裝的女子,也是劉若謙急欲找尋的失蹤未婚妻蕭於薇。

  真不知該恨劉若謙誤了他二十年,還是感謝他的背棄讓他自二十歲以後得以自由自在。

  一股極沉的存在感由身後傳來,沒有任何聲響,但就是有人。

  「你怎麼知道我起身了?」仇巖總是知道他何時起榻,難以理解,久了,也就視作乎常。

  仇巖遞來一杯涼茶,想來他是特地走了趟冰窖,為他弄來消暑極品。

  傅巖逍只著罩衣而不以為意,反倒仇巖嚴守份際不敢讓眼光往上移,正視她毫無掩飾的身段。

  乎日著裝時,中衣部分在肩膀與腹臀間填縫上厚棉掩去了女身的婀娜,變成挺肩直腰的瘦小男人,誰會猜想出他會是個『她』?仇巖也是在兩年前救治他身上的掌傷時才發現他是女兒身的事實。要不是採花大盜那件事,仇巖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知曉的。

  傅巖逍所居住的院落,植滿了四季花草,圍住中心點的屋舍。屋舍又區分為六個部分,原本有個丫頭房的,但傅巖逍不讓丫頭伺候。自從大盜事件過後,仇嵌捨自己院落不睡,從此屈居於這邊的下人房,真正是與他晨昏共度了。

  這輩子除了乳母外,爹娘也不曹這麼近他身過,初時頗感奇怪,久了,也就習慣了。

  「夢寐間還得分神關注別人,挺難受的吧?」潤了一口冰涼,聲音不復剛才的組啞。

  「不會。」

  「傻子。」她笑斥了聲,抬首觀月,任夜獨自沉靜於寂然中。兩抹拉長的影子不經意的在地上疊合成親暱,但他沒有發現。

  而一直低著頭的仇巖則逕自望著出神。

  傅巖逍一手持杯,一手乎伸迎向微微吹拂的夜涼。地上的長影拉出了修長的上字形。仇巖盯著地上的手影,悄悄將左手伸出,讓地上的兩隻手影台而為一,像是牢牢握住的情狀……

  這是他唯一能擁有的神秘喜悅。悄悄收拾在心上,將是他今生最豐美的記憶,死亦足矣。

  被夜風吹得清涼了,傅山石逍心情高亢,將喝剩的茶水塞入仇巖手中,磨拳擦掌道「來!咱們來煌鞠(踢皮球)。」由草叢下挖出一顆皮鞠。往前拋出一個弧度在即將落地前以足尖用力踢向仇巖。

  一場為了輔助王子入眠而興起的消耗體力賽,就這麼不分時刻的展開了。

  好個仇巖,迅捷的奔來跑去間,依然能讓手中茶盞的水不滴出半分,以供主子口、時潤喉。那實在是不容易,因為傅巖逍根本沒一點君子風度來場公乎競爭;拌腿、抓衣、搔癢,甚至於撲倒他以防止仇巖踏鞠入地洞。往往是仇巖引鞠近洞時,被傅巖逍小人的撲倒搶過。以逸待勞的偷鞠踏洞,笑聲不絕迴盪於這方宅院。

  月影西移,逐漸與東旭交替了護衛天空的工作。

  像個玩鬧過度的孩子,傅巖逍半昏半睡的讓仇巖抱回屋內,接續昨夜被夢境打斷的好眠。

  不敢逾越的偷瞧,仇巖無聲的退出到門外,盤坐在門廊上開始了每天必練的早劉若謙很快的確定織艷果真不是他的未婚妻。

  也許她有胎記,也許她對劉若謙的身家知之甚詳,更也許她是認識蕭於的,但她絕對不是蕭於薇。如果織鉑是她自稱的那個人,那為何當劉若謙提到「天馬玉珮」時,織艷會一臉迷茫?

  有哪一個人會對自己訂下終生大事的玉珮毫無印象?拿不出來不說,甚不知道有這回事。由此可證明織艷不是蕭於薇。

  很難理分明自己心底感受是甜是苦是悲或樂。

  不樂見織艷是自己未婚妻,倒不是嫌棄或什麼的,而是淪落到這般際遇,他得負上全部責任。可是一旦織艷不是蕭於薇,代表他又要盲目的找下去了。世間還有更多比從娼更慘的情況可以發生。

  雖然暗自祈求老天施予蕭於薇足夠的福氣,使她在離家四年間過得更好,遇到好男人有所依歸,但那畢竟是人自欺欺人的想法。

  因此打他開始找人之初,便差不多決定了無論他找到的是處於什麼境地的未婚妻,幸福便罷,若不幸,他是無論如何也得娶她了。

  雖然感覺有點壯烈成仁的味道,但這是他該得的。

  「為何以這種眼光看我?」織鈍冷然的面孔上添上一抹好奇。

  「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劉若謙歎道。

  「這是嫌我了?所以不認帳?」想必是剛才漫不經心的閒談中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維持冷漠的外表,心下卻細細思索了起來。剛才……不是只在聊對玉質的認知嗎?談了和闐玉、白玉、碧玉、血玉、還有什麼天馬王的,哪兒出錯了嗎?她不懂玉的材質錯了嗎?

  劉若謙凝望著她的眼眸。

  「你認識蕭小姐吧?可以告訴我她現在的落腳處嗎?」

  織扭沒有裝傻。幾日的相處下來,知道這人並不好耍弄,除了比巖逍笨些,也算是頂尖人物。沒有七分把握的事,斷然不會定論她不是他的未婚妻。也不迂迴,她問:「我哪兒錯了?」

  「天馬玉珮。那不是玉的種類,也不是出產玉地的名,而是我家當年指婚的信物,你不該不知道的。」

  「咦?她怎麼沒提過?」萬分扼腕的嬌怨了聲。織艷起身準備送客:「好,你猜對了,我不是劉表未過門的媳婦。要找媳婦,改向別家問去,也許「西施樓]有你要的人哩。小春、小夏,送客。」冷凝佳人失了玩興,賞人閉門羹了。

  「織艷姑娘……。」劉若謙對它的翻臉如翻書傻眼。

  織艷扯出一抹淡笑:「你很機敏,相信不必我多事,你會自己找到的。我都被拆穿了不是嗎?」唉,功力太淺。

  這是褒還是貶?擺明了要為難他嘛!難不成他還得一一去偷看其他閨女的胸襟才找得了人嗎?如同傅巖逍那混小子說的……咦?傅巖逍似乎也知道他未婚妻的事!

  那麼,範圍不會太大了。以傅巖逍為首的人算起,扣除了大男人仇巖,就只有織艷、封悔殊、貝凝嫣,再加上一名女總管攏春。

  會是封悔殊或攏春其中之一嗎?

  似乎很值得深入去查。

  也就是說,他與逐陽是勢必要與傅山石逍正面交鋒了。各自有對陣的理由,並且相同的都是為了——女人。

  唉……女人!

  事有先來後到,遂陽的事解決之後再煩自己的事吧。一次一件事,別再添其它橫生的枝節了。那個傅小子可不好對付。總不能在逐陽的事情與他合作,卻在運作未婚妻的事情上又扯破臉吧?

  結論十分悲慘。任何必須與傅小子交手的事,都沒有簡單輕鬆的。為什麼他劉若謙會氣弱至此呢?

  這個他得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才成。

  被「請」出了貪歡閣,他蹲在牆角與狗為鄰思考了起來,身而被去了幾個銅板「我可以問是怎麼一回事嗎?」趙思亮意外來訪,恰巧參與了傅府的游河之行。登上畫舫不久,他使捺不住好奇的問著。除了對整個情勢的轉愛感到迷惑外,織飽今日過分冰冷的臉色也教人好奇得緊。

  織艷是挺不開心沒錯,以致於昨夜沒開放『貪歡閣』,今日一早也住進了傅宅,世人只當傅巖逍包不佳人,不便她接待其他男人,卻少人知道傅山石逍根本是買下整個貪歡閣讓織艷當老闆,要不要開門營生,全憑她開心。

  「難得動於掙錢的織艷收了艷幟。她不想日進斗金,咱們這些小的喳呼些什麼?」傅巖逍大口大口的喝冰水,無視於佳人嬌噴的臉色。

  「逍哥,你哄哄織鈍吧。」容易受驚的貝凝嫣輕扯傅巖逍衣袖。

  「何必?自己本事差就要認命,早告訴你劉若謙不是笨蛋,偏你要輕敵。」別人不瞭解織艷,他還會不瞭解嗎?一張艷若桃李的面孔常讓人錯認她冰冷難親,可她畢竟也只是個十九歲的女子,性情能真正冰冷到哪兒去?在他看來,織鈍很冰冷的臉只不過是微嘖而已。

  本來嘴,鬥輸了,就要有承認失敗的風度。

  「玉珮呢?」織飽冷聲問著。

  「當了。在開陽城當了五十兩,吃了好幾個月飽。」傅巖逍想起四年前不時餓肚子的慘況,不免感激起那隻玉佩的功德。

  「訂親的信物會只恆五十兩?」織艷掛不住冷臉,兩三下被勾起好奇。她對外人無情,對瞭解她的朋友就沒轍了。

  「你以為我天生就是精明商賈啊?能成為今日的我,可是付出很多代價得來的。現在我知道了,那塊玉珮價值超過五百兩。」

  「你曾經也是傻呼呼的?我不相信!」封梅殊叫道。

  眾人雖一頭霧水,但對於這一點全大表同意。

  「沒去饋回?」織鉑追問。

  傅巖逍仰頭大笑:「我是什麼人?會去追回那種東西川」

  「我以為……。」織鈍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伸手撫向左手腕上的玉環。想來,是自己太世俗守舊,才會以為每一個女人都會死命守住對自己一生最有意義的信物。

  「什麼?」

  「沒什麼。」織艷笑得自嘲,不語了。

  傅巖逍卻是領會了,他搖頭道:「重要的人在心中掛記著便成了。必要時,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隨身物品哪值得死守不放?」

  「我可以問問,現在是在談什麼嗎?」趙思堯很有耐心的再間了一次。

  「不要告訴他,他是敵方的內應!」封梅殊玩笑的反對。

  「什麼時候與劉大哥他們分敵我兩方了?」

  「連橫合縱間,亦友亦敵,非友非敵,若不是如此,思堯兄豈會興致昂揚?」傅巖逍輕緩說著,不是故意不詳說的,只是遠處一直逼近的船隻引起了他的注意,推了下仇嚴問道:「那是誰家的船?」

  「貝家,是貝鎮乎父子。」仇巖看了過去,並目測了下雨船交會的地點是在拱橋下方。「會撞到,要讓嗎?」

  「不讓。你去掌舵,我倒要看看是誰會落下河。」他這艘晝舫自柳州特別訂製而來,船身加了厚鐵皮,防水也防撞,是柳州大船商「鴻圖」的得意之作,買家人想學去年那般大船撞小船不妨走著瞧。

  仇巖退到船尾掌舵之後,趙思亮興奮道:「今年真的是躬逢其盛了。」

  「還不知道哩。今年船上有你這位刺史大人的公子,就要看看貝鎮乎的蠢材兒子有多大的愚膽了。」傅山石逍轉身交代丫頭們帶婦孺們下去艙房待著。除了凝嫣與研兒當真乖乖下去外,其他人看來沒有遵從的意願。

  「我喜歡看你罵人啦!」封梅殊不肯起身,其他人附和著。

  傅巖逍危險的挑眉道:「如果被撞下水,你們以為仇嵌會救誰?你們嗎?少作夢了,大抵是撈我上岸立即送回家,等他想起你們也是落難者後,趕回來時恐怕只來得及撈屍身。剌史大人的兒子沒人敢怠慢,你們又沒這等身份,認命的下去吧。」將躲在桌下的封崖拾人梅殊懷中,成功趕人下去。

  「抓穩一點,別奢望我會下水救人。」傅巖逍不諳水性,但有仇嵌在,他可是安全無虞。

  「貝家父子今天所為何來?」

  「還會有什麼?以嚇我為樂外,不就是順便耀武揚威嗎?他們當真以為我不會記取教訓?」

  趙思堯笑:「你是仍學不會泅水沒錯呀!殺不死你,也只能嚇嚇你了。全臨安城還有人不知道你畏水嗎?」

  「逼我是不知道。不過今日過後,我相信全臨安城的人將會知道貝鎮乎父子的水性如何了。惡……好好一條清澈的臨安河,即將浮著一層肥油,真是罪過。」

  由於仇巖掌舵得準確,也交代船工加速划動,使得原本該在拱橋正下方交會的船隻,硬是超出半個船身,造成自家畫舫已過了一半橋身,而來力的買家畫舫只能眼巴巴等候過橋的時機。這座拱橋若同時要過兩隻船,必會有嚴重的擦撞:不耐撞的木材,怕要被撞得進水翻覆了。而當一隻船先佔去過橋先機後,另一隻船是梗塞不了的。

  「久違了,貝大爺,貝小爺。」坐在木凳上好悠閒的招呼對方甲板上的父子。傅巖逍懶懶道:「今日晴光大好,使得臨安人莫不呼朋引伴遊河賞荷,船擠得緊,大家小心些,可別發生去年的憾事了。」

  貝鎮平抖著肥重的臉皮冷笑:「是呀,聽說你仍然不諳水性,是要小心了。」

  「對呀,別以為你從柳州買來新船就了不起……」

  「志尚!」貝鎮平喝住兒子。

  傅巖逍斜腕趙思堯:「奇怪,我這畫舫前幾日才運到,怎麼臨安人都知曉了?」

  「想必是貝老爺比別人乖覓些。至少我是今日才知道你買了艘新船。」趙思亮一搭一和著。

  「是呀!街坊鄰居還沒傳開,貝大爺就知道了,簡直教人佩服,莫怪承接下了華陀堂的生意,使小弟臉上無光哩。」傅巖逍極盡奚落之能事的同時,也讓貝氏父子知道他們昨日才與劉若謙簽下的合同,早已不是什麼機密了。

  貝氏父子心不暗自一驚。在雙方保密的情況下,他們想不出誰會傳出這個消貝志尚怒道:「我們家裡有你的內應引」

  「那不是浪費人才了?我何必?」

  「一定有!你這小人還有什麼不敢做的?當年你就放火燒了我們家……」

  「嘿!口說無憑的事別亂栽。刺史大人的公子在此,有冤情盡可上呈。但若沒有證據,在下可得告你誣告了,請自行斟酌。」傅巖逍涼涼道。

  貝志尚不顧父親阻止,叫道:「誰不知你們是一夥的!」

  「咦?這可是在污蔑家父何私枉法了?」趙思堯俊眉一挑,聲音冰冷。

  傅巖逍故作正經道:「謗官可是要判刑的,貝小爺,你犯罪了!」

  貝鎮平甩了兒子一個耳光,連忙告罪:「小兒無知,還請趙公子海涵。」

  「算了。」趙思堯揮手,在傅巖逍的暗示下,步入胎內。

  「話不投機半句多,咱們就此別過,您倆路上好走。」傅巖逍向後方的仇巖揮了個手勢,船身緩緩移動。

  貝鎮平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會得意太久的。儘管與那些賤婢與小雜種自鳴得意吧,我看你們得意到幾時!」

  傅巖逍看到貝志尚向船夫指示完後,與其父抓緊樑柱,順便露出惡意的冷笑,心中為他們歎息。在坐穩了身軀後,他回應道:「我可以得意到幾時我是不知道。但你們會落水……」

  碰——鐺!

  二船必然的劇烈擦撞後,各自擺動起伏了良久,傳家晝舫因已出拱橋,船隻受撞後往岸邊蕩去;而貝家船隻的方向是拱橋那邊,好不容易快穩住的船身卻不由自主的狠狠撞上石橋,使得原本只是船炫破了個小洞的畫舫在連績巨創下當場支解成片片。

  慘嚎聲四起,聲聲像受宰的豬叫,以致於蓋住了傅巖逍按著說完的句子:「卻是現下便可看到的樂趣。」

  仇賣穩住船後,將舵交給船扶,走了過來。確定擦撞的地方並無大礙後,才對主子點頭。

  「好了,你們可以出來了。」傅巖逍沒好氣的對搶門口那數顆探望的腦袋解除禁令。

  封崖一馬當先的奔到船弦前,眨巴著眼看熱鬧。

  「阿爹,他們的船怎麼散開了?」

  「他們太重了,所以船板主動散開以逃命。」

  「好可憐。」還在暈船中的妍兒小聲道。

  傅巖逍哈哈大笑,抱起妍兒親了又親。

  「我的好妍兒,這麼善良可不是好事哩。」

  「咦?」織艷看到一艘大船靠近橋下的那些人。「是劉若謙。」

  傅巖逍看過去,目光倒不是放在劉若謙身上,而是站在劉若謙身汝,身形像霍逐陽的「老人」身上。他拉了下仇嵌:「是易容的霍逐陽?」

  「是。」

  「嘿,那好。」傅巖逍找了下甲板上的身影,問道:「妍兒,娘娘呢?」

  「娘娘頭暈,攏春姨娘在照顧。」

  「對呀,有吐哩。」封崖加強說明。

  嗯,很好,他很滿意。

  「妍兒,爹爹將你去下河,你泅水去摘一朵荷花給娘娘開心好不好?」

  妍兒還沒回答,封崖就叫:「我也要玩!」

  「好,一個一個來。妍兒想泅水嗎?」

  「想。」妍兒乖巧的點頭。天氣好熱,玩水很舒服。

  傅巖逍在確定霍逐陽的眼光已專注在這邊之後,笑得萬分邪惡,不由分說抬高了雙手上的小人兒,在附近船隻注目與遊人抽氣聲中,就見一名四歲的瘦小稚兒被拋得半高去向臨安河……

  咻……

  隨著一支袖箭射向傅巖逍門面,一道黑色疾影以非人的速度輕點過三片荷葉,在小娃兒落水的一瞬間將之牢牢抱住,落點在傳家晝舫上。袖箭未能如願見血。

  當然,有仇巖在,傅山石逍絕不會受半點損傷,不過傅巖逍還是暗自呼了好大一口氣。真是千鈞一髮呀!

  「好功夫……」話來不及說完,便被掌風牢牢的鎖住,招招致命的揮來。

  仇巖左手將傅巖逍攬護在背後,以右手化解強烈的致命殺招。幸而霍逐陽也在一手抱著小女娃的同時,僅以只手攻擊,一時之間無法力分高下,也使得船隻可倖存。否則怕不被拆得比貝家船更徹底!

  霍逐陽怒火沖天,一心想拚命,而仇嵌只想護主,無意傷人,於是只是退守,但恐怕再戰下去會帶傷了。

  也合該傅巖逍福大命大,在節節被逼退時,貝凝嫣擔心甲板上的情形而讓攏春扶了上來:結果正當霍逐陽的掌欺至艙房口方向時,仇巖飛身躲開,攻勢凌厲的掌力正對貝凝嫣門面,眾人皆驚呼了出來,更別說心神欲裂的霍逐陽了,硬生生收回內力,任那力道反撲回自己身上,震傷了內脯,吐出一口血水,然而掌力也只收回了九成,另一成的掌氣震昏了貝凝嫣。忍住昏眩劇疼,霍逐陽以右手摟住貝凝嫣,不在乎會加重傷勢,硬是提縱輕功飛上岸,直奔回「華陀堂」,不容許他心愛的人再被傷害!

  光天化日之下,傳家主母以及其女被擄了走。不消半日光景,臨安河所發生的大小事跡已傳遍全城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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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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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鎮平尚未來得及弄乾自己好見人,便已迫不及待的對恨之入骨的傳巖逍大肆撻伐。

  「您瞧,老夫沒說錯吧?那傅巖逍狼子野心,連畜牲都不如。今兒個全臨安城的人都看到了,他硬生生把女兒丟入河中,要不是劉公子的護衛武功了得,只怕那小娃兒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劉公子,我們兩造合作以抵制傳家,簡直是造福人群,解救我侄女於水火中呀。」

  他急欲告知的對象自然非劉若謙莫屬。劉若謙游進出出前堂後院三、四回,親自醫治兩名病人,還得抱著一名被擄來的小女娃不敢放手,生怕兄弟醒來後怪他待客不周。馬得他生來好耐力、好風度,沒有把耳邊那只嗡嗡叫的蚊子給打飛了出去。呃……或許將他打黏在牆上當壁飾是不錯的主意?

  但想到華陀堂好歹也是個做生意的地方,怎好掛上一張豬皮嚇得來客口吐白沫?於是決定放過貝鎮平的干擾。

  「劉公子,小犬的情況如何了呢?」總算謗夠了傅巖逍,貝鎮乎才想起自己的兒子也是病號之一:因為不被允許踏入診病的內院,他只好眼巴巴在華陀堂的前廳枯候,等候結果。

  劉若謙好不容易讓懷中的女娃兒笑了出來,非常有成就感之餘,龍心大悅的賞貝鎮乎一個答案:「令郎受了點內傷,不礙事,你去租輛馬車叫人運回去。我們華陀堂內有幾輛大夫出診的馬車,一輛租四十兩,我們合作一場,算你三十兩。再有,人參、當歸、烏拉草、靈芝各抓幾斤回去,早晚煎煮一次,加了黃連、貝母、苟藥、櫃子更好,就這樣了。」

  藥材以斤論價?這些可不是便宜貨哩!貝鎮平今年開始經營起藥材的中間商,至少知道藥材以兩計量已是名貴不已了。這小子坑人呀?]「小犬的傷沒那麼嚴重吧?溺水而已,怯怯寒不就成了?」

  本來是的。貝志尚本來只是溺水,胸內堵了水差點沒了氣息。千不該萬不該是貝鎮乎堅持兒子必須由名醫貴手診療。醫者父母心是沒錯啦,但想想看,老弟受了內傷已耗去了它的功力體力,再加上未來弟媳又耗上他幾分內力,誰還有心情去救一個不相干的閒雜人等?

  貝志尚唯一需要的只是吐水與怯寒而已。水是吐出來了,因為貝志尚被放在地上,一般人走來走去總會踏到。劉若謙朝他胸腹瑞了兩下,通了他的氣,也斷了幾根骨頭,這下子可真的叫「沒病也重傷」了。

  名醫出手,就知有沒有。至少他開了一長串名貴的苦藥來彌補他不是嗎?若隨隨便便開了張平凡廉價的處方,搞不好會被唾棄哩。劉若謙是名醫,當然要聞貴藥。相信別人不會有意見的。

  「貝老爺子,令郎五內俱敗,骨架酥軟,落了一趟水,可不只是吃水而已,還斷了四根骨頭,吐了幾日血水,頭有瘡、足生膿、筋脈錯亂,若再不調養,怕是活不過三十歲了。」劉若謙嚴肅正經的說著。

  「怎……怎麼會呢?小犬平日身子骨很強健的。」貝鎮平可不是好耍弄的,此刻嚴重質疑起劉若謙的功力。

  劉若謙將已有咽意的小女娃交給丫鬟抱下去後,一把握住貝鎮平的腕脈,展現自己實力。

  「你每日晨起便胸口淤塞積痰,非要咳上好半晌才能順氣,現下又因剛才落水而心悸胸悶是不?您老的氣息短促,吸吐間夾帶嘶聲。」不待員鎮平回應,他又從懷中掏出一隻黑木瓶,打開瓶口遞到貝鎮平鼻下。「吸一口。」

  貝鎮平不由自主的照做,被一股沁涼的舒爽氣息充塞胸臆,直透開了所有淤塞不適的感受,忍不住貪婪約又吸了幾日,並且伸手想握住劉若謙收好木瓶塞回袖內。

  「這是我熬煉多年的精華所在,用了八斤天山雪蓮、九斤雪山參、十斤百合根,林林總總加減添了幾兩獨家秘藥所煉成的救命仙丹。人家常說藥方子為「千金方],不就表示了治病救命的藥材往往是散盡千金而不可得的嗎?既然貝老爺自比世俗凡夫,那麼令郎的痛就當作風寒,您老的痛就當普通的胸淤,回頭抓個幾包怯寒、化痰的藥方便成,在下告退了……哦,對了,剛才您老吸了幾日我這舉世超凡聖丹妙藥無敵丸的味道,可以讓您老兩天起身時不會積痰,看在咱們兩造合作的份上,不算錢了。失陪。」還怕笨蛋不上鉤?

  「等等!劉公子……」貝鎮平深吸了幾口氣,發現胸口依然呈現前所未有的通暢後,趕忙抓住劉若謙衣袖,早已信了他的話八分。

  「呃,對了。老爺子最近三個月最好不沾女色,也別服用那些撈什子大力丸、回春丸的。患部開始發癢積臭就該擔心了,難不成還想等花柳成蔭之後再來哭嗎?」劉若謙很優雅的甩開那雙開始發抖的手,輕快的住門外走去。

  就見得臉色陰晴不定、冷汗直冒的貝鎮乎在不久後連滾帶爬的迫在劉若謙身後,帶著哭嚎聲呼喚不休。這下子要他散盡家財也無所謂了。

  「大夫!劉大夫!劉神醫!您老等等我啊……」。哈哈哈……一連串再不能抑制的朗笑在落日丘頂徹底得到宣洩,傅巖逍笑得差點滑落馬。幸好仇巖早已在馬側接住他,讓他安穩坐在草地上笑個夠。

  「據聞劉若謙性喜捉弄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怎麼……怎麼居然在我們面前只有最乎常的表現呢?這與他性情不台吧?他一定忍得很辛苦。」邊笑邊說,差點說不全自己的感想。

  游河結束後,他立即回府換裝,並對好奇至極的趙思堯略說了諸多錯綜複雜的大概,並請托他派人去查員府內的武師背景;他相信官府方面會有所斬獲——既然霍逐陽懷疑貝鎮乎是當年惡狼山事件的幕後主使者的話。當然,趙思堯吃驚之餘還有更多的疑問,但只得忍下了,因為傅巖逍準備去探望貝凝嫣母女的情況。

  唯一的遺憾是凝媽的突然出現出乎他預料之外。所以啦,現下金城的人都知道傅巖逍虐兒且遭致妻女被「解救」的事。傅巖逍的惡名又大大高揚,而妻女的失蹤則大快人心。城內的人一致談著傅巖逍虐妻的惡形惡狀。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兒,想必關起門時更形慘烈,幸好「善心人士」看不過去的加以擄走。

  唉!不知是哪來的路過大俠施援手?光那一手踏葉借方捷縱的輕功身法就教人讚不絕口了。

  趕到華陀堂門外的傳巖逍因為遠遠看到貝鎮乎的身形,當下決定了不正式拜訪,遣仇巖去查探凝媽的情況如何後,知曉了沒事,使與仇巖坐在視野良好的牆頭上,借一棵茂密的樹來遮身,看了場好戲。

  然後一路笑到落日丘,無力的靠坐在仇巖身畔。

  「我想他打十七歲離開家門時就這副德行了。幸好那時我們沒機會遇上,否則找一定會被要得像呆子。」當年十四歲的傅山石逍可還只是個天真純樸的娃兒哩。

  「你不會。」仇巖難得反駁主子的說法。在他眼中,天下間再沒有比傅巖逍更聰明厲害的人了。

  「吸呀,我會的。那時的我仍背負著身不由己的傳統伽鎖無從卸下,要是當真糊里糊塗嫁為人婦,大概一輩子就那樣了吧?崇拜自己的丈夫,以一些小聰明、小嬌嗄來博得丈夫的疼愛。無從領會起自身還有比依附丈夫更好的日子可以過。你知道,劉若謙有十足優異的外表與身家,一般女人要的不就是那樣?」

  「你……覺得他……很好?」向來無表情的面孔條然凝重了起來。

  傅巖逍看向遠方,露出了整齊的白牙與曬黑的面孔相輝映。「他不錯。不再是我心中決定討厭的那個人。事實上他的存在對我有著賈獻,讓我成為傅巖逍。人世間的恩怨情仇要怎麼算呢?許多在當下恨之欲其死的人,也許在物換星移後,成了你該感激的人。」

  仇巖不語,但眼光緊盯著它的側面看,壓抑著心中的慌亂,只絕望的在現下還能妄想自欺的每一刻,多看看他、多記憶他。也許,能這麼依恨的時刻將不會再有了。

  摘了株雜草咬著,傅山石逍輕呼口氣:「我對他並不分乎。原本我該感謝他的,但你想想,我打一出世,就被一隻玉珮訂下了終身。所學、所見、所被要求的,全是因為這是劉少夫人應該俱備的才德。為了一個不曾謀面的人而活著,從來不是因為我是蕭於薇而被期許些什麼。仇毀,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是劉家的少夫人,只要她才德學了全,而不是非我不可。為了一個不是非我不可的位置活了二十年。最後,沒有回報,只有冷落、奚落,然後可有可無的被遺忘在別院:要是我性情傳統一些,我八成在奶娘過世後跟著含羞自縊了。因此當劉若謙來了臨安,我在不是存心之下,依然沒讓他好過。」當然,自己本性不太善良也是原因之一啦。

  「他配不上你。」

  「咦?」傅巖逍詫異的轉頭看他。難得聽到仇嵌乎板生澀的聲音裡添了抹咬牙切齒。怎麼不開心了?

  「他不配。」他又強調了一次。

  傅巖逍點頭。

  「他當然不配。打我廉價當掉天馬玉珮之後,便真正與他恩斷義絕了。我還想當一輩子的傅巖逍,才不要當什麼賢妻良母,成日持家繡花的。當年奶娘告訴我,讓成群傭僕前呼後擁是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專榮。現在我自己得來了這種風光,何必卑屈在妻子角色裡重新建立另一個妻以大貴的可悲角色?仇巖,你以為我對那傢伙動心了?」

  仇巖別過頭,不敢相對。

  「他可以成為朋友,不能成為丈夫。」傅巖逍自認從來就不是寬恕處世的人種。許多往事可以釋懷,不代表原諒。至少這輩子劉若謙休想得到比朋友更好的待遇。倒不是說劉若謙不好,而是住在劉宋六年,並不是很好的回億,而那都是因為劉若謙無意中造成的。

  「何況,我才不想當任何男人的妻子。」拍了拍衣襪,他輕快地站了起來。見仇巖還愣坐在地上,很自然的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就像仇巖總是這麼做一般。

  仇巖避開它的手,迅速起身並且退了一大步,讓傅巖逍的手懸在那兒。

  望著自己伸出的手半晌,他挑眉問:「為何躲開?」

  「我太重。」雙掌背負於身後,悄悄搓著。對主子的全意注視有著慌亂。

  「我又不是什麼弱女子。」話甫落,就見傅巖道疾衝向仇巖,想像自己像回紜的摔角力士,欲把對手撲倒。不過他忘了兩方的身形事實上有著巨大的差異,使他的行為反倒像螃姊撼柱。

  仇巖不敢承接,也怕他傷到自己,在輕巧閃開後,抓握住傅巖逍手臂,不便他跌跋。想不到傅巖逍反倒利用這個優勢伸腳楞住他腿。但這一招仍未奏效。仇巖雙褪一個弓彈。閃過傅巖逍的掃蹬腿。傅巖逍一個不穩往前撲倒,仇巖替他穩住,但豈知這只是個詭計,趁兩人體膚相近時,傅巖逍伸出一腳抵在仇巖的後腳跟,雙手死抱住他身子;在別無退路又不能出手掙脫,怕傷到主子的情況下,仇巖只得乖乖的被撲倒在地,並極力以自身當肉墊,不讓傅巖逍摔疼了。

  「嘿!我贏了!」傅巖逍坐在仇巖身上歡呼。

  仇巖見他兀自開心,不自禁扯出個淺笑,癡迷的看著上方那一張發亮的面孔。覺得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美麗了。一種來自豐沛心靈與見識的絕世美麗。

  他只求上蒼允許他這殘缺且一無所有的人能終生跟隨在主子身邊,讓他貧脊的一生中,奢侈的收藏一些關於美麗的記憶,潤飾他乾涸的生命。

  只是,他的心將會因此而知足嗎?

  為什麼他一無所有並且醜陋?沒有豐美的內在,更沒有俊美的表相?如果……他能有好一點的身世、好一點的文采,或不是這般高壯如牛、醜陋如鬼……那麼……那麼……也許他就不會運仰慕她的資格也沒有了。

  粗鄙人等,對神祇傾心就是褻瀆。

  他運仰慕的資格也沒有。

  霍逐陽睜開疲澀的眼,努力要將昏濁的視力眨回正常的情況。但一雙軟軟的心手卻阻礙了它的工作。捧住他臉後,緩緩出現在他視線中。

  原來壓住他胸口的重量不是來自棉被,而是個小小女娃兒妍兒,它的女他還沒學會怎麼去當一個父親,便已是一名四歲女孩兒的爹了。心頭不禁後悔起這些年來從不參與幫內管事們的兒女經,甚至還覺得他們婆媽得不像話。現在可不就是遭報了。他該怎麼對待它的女兒,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大爺,您醒了?」妍兒好奇的問著。外面的叔叔說眼睛睜開就是醒了,也沒有痛痛了。

  「大爺?為什麼叫大爺?」他忍不住問。伸出雙手輕輕握住臉上的一雙小手,搓撫著屬於稚兒的柔嫩以及感受著自己血脈的延伸。

  「他們都叫您大爺,我也就叫了。」

  「叫叔叔好嗎?」他輕聲要求著。

  「好的,叔叔。我叫妍兒,您是會飛的叔叔,崖哥哥也想要學飛喔,您會教他嗎?」

  「崖哥哥?」是那個略比妍兒大一些的男孩嗎?

  霍逐陽沒發現自己皺起眉頭,就像全天下大驚小怪的長輩一般。忘了去年他曹嗤笑過旗下護法因為自己十個月大的女兒不小心被王總管四歲的兒子親了一下,便拿著大刀要那小娃兒選擇死亡或負起男人的責任。

  「叔叔,可不可以教崖哥哥飛來飛去呢?他說他們有很多要殺他們的壞人,如果可以飛,就不怕被殺掉了。」妍兒好認真的轉述封崖由他娘那邊偷聽來、一知半解的消息。

  「壞人?妍兒知道什麼是好人與壞人嗎?」霍逐陽發現自己露出了笑容,聲音更是柔得不可思議。對這種與稚兒談話的興致高得離譜。

  「嗯……。」妍兒皺眉的想了一下。霍逐陽心中一動,為這肖似他的習慣而悸蕩不已。

  「好人就是阿爹、娘娘、姨娘、趙叔叔,好多好多。壞人就是舅公、叔公,他們好壞,會打我。」小小的身子抖顫不已,連忙趴入霍逐陽的懷中,為著莫名的恐懼而發抖。她太小,不復記憶許多事,但那些猙獰的面孔卻是她恐懼的來源。

  霍逐陽半生起身,下意識緊摟著女兒,努力壓抑倏然勃發的怒氣,柔聲問:「他們很壞嗎?」

  「他們罵我呢。有一次舅公還說要抓我去賣掉。那時阿爹不在,我們都好怕,還好艷姨陪我們住,讓一些會飛的人來幫我們打壞人。」

  霍逐陽緊緊閉上眼睛,悔恨著這些年只顧封閉自己,卻讓她們母女吃足了苦頭而不自知。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決定,渾然不知卻因此而讓她遭受苦難。就算當不成夫妻,他對她,仍是有深深的眷念牽掛。男女之情外,更混合著兄妹、親人、摯友的關係。只是愛得太深,雖能不懷怨恨的看她另嫁,卻不能乎復自己的傷痛,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踏上臨安,再不聽她的訊息。

  而今是源源不絕的悔恨,他讓她受苦了。

  「小妍兒,病人醒了嗎?有沒有睜開眼啊?睜開的是白眼還是黑眼?若是白眼就快逃,因為怪嚇人的……」劉若謙一路由外邊的庭院喳呼進來,手上捧的不是藥汁,而是特地出門買來的涼糕。直到踏入內室,對上了霍逐陽的眼,立即改口道:「兄弟,料想你該醒了,等會丫頭們會端來補湯,你得喝完。來,小妍兒,瞧義父為你買來了什麼?這叫水晶皂兒,是好吃的涼糕。等會還有甘草冰雪水,正叫膳房丟弄了。」一屁股坐上床沿現寶。

  「義父?」霍逐陽的聲音打鼻腔哼出來。

  「剛才我問過小嫂子了,她沒有意見。對了,她也醒了,沒大礙,只是被嚇到比較多。等會一同用晚膳。」他伸手抱過小女娃,將她安置在桌邊吃零嘴,捨不得放下的逗道:「小妍兒,叫聲義父來聽聽。」

  「義父。」嘴內被塞滿了涼糕,音發得含糊。

  「好乖。」

  「我可沒答應你。」霍逐陽不是滋味的冷道。

  劉若謙嘿嘿一笑,不理會他的抗議。瞧他精神已大好,也就準備談正事了。

  「中午送走了貝鎮乎父子,我去了趟趙府。」

  「趙思堯那兒?」

  「是。現下金城的人都傳言傅巖逍虐妻女的事跡——哎哎!別動怒,聽我的勸,你只有白氣的份,搞不好日後你得拜謝那小子哩。」

  「別說笑。」霍逐陽不予採信。

  「你糊塗了。再奸險的惡人也曾在人前擺出良善的嘴臉:而傅巖逍倘若是十惡不赦的人,也不致於當眾虐兒不是嗎?他又不是瘋了。你瞧,最有力的證據是小妍兒從頭到尾沒哭沒鬧,甚至笑停開心。當時趙公子也在船上,以他的性情,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所以找才特地去拜訪他,因為也只有他會秉實回答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吊人胃口的噁心又起,就想博得向來不動如山的冷面人賞一枚慌亂的乞求神色。

  但霍逐陽不配台,逕自陷入思索中。是的,傅巖逍的行為不合理,而妍兒剛才還說過她的阿爹是大好人……小孩子不會說謊,至少不會掩飾自己好惡的感受。

  「逐陽,回魂啦!」等得不耐煩,眼見夕陽都要落人西山了,這小子依然不理他。好!算他狠。他不問,難道自己就不說了嗎?才不!

  「趙公子說傅巖逍只是要讓女兒到河中泅水,並且摘一朵蓮花回來孝敬量鞘的娘親。結果「行俠仗義」的大俠客就飛來了,擄走大的撈走小的,讓臨安河添了一筆英雄事跡。」說到此,劉若謙移近妍兒問:「妍兒,你會泅水呀?」

  妍兒點頭。

  「大家都會,只有爹爹不會。攏春姨娘笑阿爹笨。」

  劉若謙笑了起來,知道那渾小子不是無所不能頁今人感到開懷。轉頭對正在下榻的霍逐陽道:「去年傅巖逍游河時給貝鎮乎的船撞落了水,險險溺死。後來傅巖逍便叫人在宅邸內掘了一個水池,要男女老幼都來學泅水,結果別人都會了,他自個兒卻不行。」嘖!笨嘛。

  「他的手勢分明像要丟人入河。」

  「恐怕他是看我們也在河上,便做了這舉動。」

  「沒有道理。」這種刻意尋不出來由。

  「你還看不出來嗎?傅巖逍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

  霍逐陽不置信道:「莫非他想成全我與凝嫣?他當自己的妻子是什麼?任他讓來讓去的!」

  劉若謙示意他別動怒、一扯上貝凝媽的被輕慢,遂陽總有十把火氣旨在頭上。

  「傅巖逍並非世俗之人。你不警與他正面交鋒,所以不明白在生意以外他這個人的性情。我瞭解的他至少比你多上許多。想想看,以它的能力,要錢平貝、林兩家的土地易如反掌,但他為何不做?思堯指出兩、三年來,傅巖逍被行刺十數次,暗算三十多次,若不是他無意間收了個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強的巨人,他死上十次不止了。我趁現在也向你招了吧。傅巖逍曾要求我與他合作,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你隱瞞了我?」霍逐陽不置信的質問,在未辨傅巖逍善惡之前貿然私會,他瘋了嗎?

  「別……別嚇著了小孩子。」劉若謙退了好幾步,掏出扇子煽風,覺得這個老弟發起火的面孔著實不太好看。

  霍逐陽抱起桌邊的妍兒,柔聲道:「妍兒去找娘娘好嗎?告訴她要吃晚膳了。」的確,場面如果不太平和,最好先遣開孩子,而他確定他需要找人練拳以測試自己內傷恢復的情況。

  「別走,妍兒。等會義父當馬給你騎。」劉若謙飛身過來要拐帶一張護身符。

  霍逐陽豈肯如他的意,以擒拿手阻斷他伸過來的妄想之手。「別想躲過,我要一個交代,現在。」他邊打邊返到外聽,拉開了門便要喚人來帶走妍兒。趁此空隙,劉若謙朝他露出的空門攻擊,直直攫向他頸穴。

  霍逐陽不客氣的揮手打開。兩個正打上興頭的人原本已不打算收手,卻在妍兒的驚呼聲中匆忙住手,以為不小心誤傷到了她。

  「怎麼了?妍兒。」兩人同時問。

  妍兒百直看著兩個大人的喉頭,天真道:「你們也有果子。」

  「果子?」劉若謙自認應不缺乏與小娃兒相處的經驗,也對小娃兒毫無章法的童言稚語感到習慣,但——果子?他們今天沒吃果子呀!

  你的女兒有點怪異,像你嗎?劉若謙以眼神詢問義弟,得來霍逐陽的冷眼。

  「什麼果子?」霍逐陽確定妍兒沒受傷後,輕問著。

  妍兒指著它的喉結:「阿爹說這是果子,因為吃東西時狼吞虎嚥,所以無法吞下全部,便了一顆在這裡,以後吃東西要小心,才不會被果子梗了住。」

  「傅小子居然這麼教小孩?」劉若謙驚歎不已。哪天回驛幫可以用來唬弄那些小鬼頭。

  「這不是果子,你阿爹說錯了。」他開始頭疼的感覺到劉若謙倘若與傳巖逍成為好友,天下即將大亂。「你阿爹喉口也有這個不是?」

  「才沒有。」妍兒一向崇拜阿爹,堅持自己聽到的是真的,無意間洩露了個天大的秘密。

  「什麼叫「才沒有]?」霍逐陽與劉若謙同時驚覺的問。然後出劉若謙更加小心的求證:「妍兒,告訴義父,你是指你阿爹的脖子上沒長……果子是嗎?會不會是你沒看到就說沒有?」

  「才不是。趙叔叔有、仇叔叔有,容德的阿爹也有,強叔也有……。」小小指頭扳著傳家上下有長「果子」的名單,直到數滿了十根指頭就不知該怎麼辦了。小臉呆呆盯著大張的十指,最後頓了頓,可憐兮兮道:「數不完。」

  不過兩名大人並未為難她。事實上他們早已嚇呆了。

  不……會……吧?天爺,不可能吧?再怎麼說傅巖逍也不可能不該是個噢!他們無法相信!要他們相信傅巖道是怪物還容易些,因為他的言行舉止與怪物十足吻合。但……要他們相信他是……不!想像不出來!

  那種欠揍的嘴臉、邪惡的脾性、損人的天賦,那種讓人無力招架的狂妄,怎麼會是……?

  「你醒了?」

  一聲輕輕柔柔的女子聲音飄入他們轟然作響的耳中。

  還沒來得及走近門廊,便教兩道黑影攻掠至眼前,花了她的眼。霍逐陽甚至失態的忘了避嫌,以空置的右手抓住貝凝媽的肩:「傅巖逍是個……」欲吐出的問句在瞥見數名傭僕的身影後,忌憚了下,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問完:「他是個女人嗎?」

  「啊!」貝凝嫣楞住,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這畢竟是巖逍的隱私,不該由她的日來宣之於世。

  但她的無以言對已明白昭示了事實。沒——錯!那渾小子果真是個——女人。

  「兄弟,我們似乎與臨安城犯沖,我上輩子一定在這裡做了什麼壞事,以致於今生今世專程來這裡當個傻子。」劉若謙無顏見江東父老,不斷的哀鳴不休。

  而霍逐陽根本無法言語,狂震與狂喜在他體內激烈的交錯奔騰,翻湧出熱沸的血液,再無法掩飾他壓抑多年的深情。

  丟它的禮教:去它的世俗:與其窘怒於自己的愚蠢,還不如及取眼前,以一個擁抱宣洩它的摯情。他要的,一直就只有這個——這個他珍愛了一輩子的女人。

  用力攬她入懷,百感交集得無法成言,只能低低呼喚著她的名凝嫣、凝嫣,我的擬嫣……

  星月已上,取代了夕陽的光華;萬家燈火燃起,其中有一盞,將是他與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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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 11:59: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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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奇怪不奇怪?居然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才肯放下身段取他衷心所愛。」傅巖逍搖著扇子,不以為然的對趙思亮說著。

  「那有何奇怪?君子不奪人所好,再怎麼喜愛,終究不敢逾越禮教,毀人清譽。」

  「前後還真是矛盾。」他輕哼。

  趙思堯笑道:「後來自是不同了。知曉了你這個假相公根本不能讓他心所繫的女子過正常的生活,怎麼說也要收納入懷好生珍愛。你別得了便宜還不饒人.」不免好奇的問:「巖逍,你曾懊惱身份被他們知曉嗎?」

  「事實終究是事實,有何好惱?惱的人是他們吧?當了這麼久的睜眼瞎子,白氣了一場,因此至今三日以來無顏見我,只派了堂下的總管來交代生意事宜。如果我良心再黑一點,獅子大開口的哄抬藥價,他們咬牙也得吞下。呵呵呵……!」只要想到劉若謙與霍逐陽無顏見人的攏相,心情便會大好。接下來那兩人不得不上門商討所有對策,還得感謝他這些年所做的。呀!高高在上的感覺真好。

  封梅殊問道:「這事要怎麼處理才完滿?莫非要向天下人公開你是女兒身的事實?」

  「才不。只要霍逐陽以未婚夫的身份上門打跑我這個惡丈夫便成了。現下全臨安城的人莫不同情被丈夫凌虐的貝凝嫣,並猜測、景仰著在河邊搭救的英雄。想想看,原來那位英雄竟是在「惡狼山口沒死成的新郎,是貝小姐名正言順的夫婿!相較於我的惡名昭彰,臨安城莫不一面倒的支持霍逐陽與貝小姐復合,並且除掉我這個禍害不是?」

  「可是弄臭名聲對你有何好處?」封梅殊不以為然。

  「多著呢。至少日後我遊走四方,沒人敢欺我。善人好欺,惡人難惹。我瘋了才丟圖個善人之名。」

  趙思堯皺眉。

  「你要離開臨安?」他知道巖逍是個不願落地生根的浮雲,但每年有大半年出門在外還不夠嗎?他竟打算久遠離這裡?

  傅巖逍抬頭看著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宅院。不是沒有依戀的,但聚散總有個終點。他又不是戀地的性子,天高地闊的,不趁年少闖闖,難道要等齒牙動搖了再來呼歎?

  「一直放不下凝嫣,所以等到今日。不然大可在兩年前解決掉貝鎮平與林金主。但那對凝媽的幸福沒有幫助。幸而霍逐陽沒死,我才真正放下心。你知道我的個性的,計量著任何事,就要求做得漂亮。我想到大食丟走一走,想出海去看看不同的東西。這麼遠的路程,一去恐怕三、五年不止了。」露出嚮往的笑,彷彿一切已在眼前。

  「你還真能舍下一切。」對於不能遠走的人而言,聽了只是徒添苦澀。趙思堯上有高堂,身子骨又薄弱,舟車勞頓會磨去他半條命,因此他生來只求安定,對世間異景不敢奢望。

  「我很想跟去,可是責任未了。」封梅殊嚮往的歎息。她必須扶養封崖至成人,然後回去她當年逃出來的地方解決所有恩怨。

  「我可以去。」織艷不知何時已由貝凝媽的繡樓過來這邊。「成日生張熟魏的,倒足了胃口,我也來扮個男裝出門遊歷。」

  「天真!」傅巖逍嗤道:「上回帶你走了趙黃山,是誰回來病了一個月,並宣稱這輩子再也不爬山的呀?」

  「你還不是有仇巖扶著才上得了出的!」織艷一點也不想回憶那段慘痛的過往。一路「爬」上去!天!

  傅巖逍呵呵一笑,笑得張狂而讓人想揍他。

  「不好意思,仇巖是我的靠山,這也是我越來越敢去找尋各地風情的原因。」

  趙思堯頓了一下,向來纖敏的目光掃過略顯不自在的仇巖一會。緩緩開口道:「你別一心想玩,終身大事怎麼辦呢?」

  「思亮兄,你不會是暗指我該與某人配成一對吧?」傅巖逍瞠圓了雙眼,猶如正在看稀奇的異類。

  「別說我迂腐,我只是覺得你們適合。劉兄也是喜出樂水之人,又有一身絕世好武藝。結伴要遊歷四方的人,若是夫妻身份,才好不彼此耽誤。」實在是覺得劉若謙人品極佳,才一心想撮合。何況兩人性情十分相近,簡直是天作之合。

  這時攏春親自端茶過來,不免應和了幾句:「是呀,爺。你不想嫁入,人家香玉還巴望當仇家嫂子哩。」

  攏春口中的「香玉」是半個月前被仇巖無意中救回來的獵人之女,在惡狼山獵狼皮時不意被抓毀了半張臉。傷口很淺,但疤痕是脫不去了,直向攏春暗示自己願意委身同樣臉殘的仇巖。可惜仇巖日夜不離主人,致使香玉從未有機會與仇巖獨處,表明心跡。

  「啊!原來她百呼要住下來當奴婢是這個意思啊?」封悔殊後知後覺的叫了出「我們仇巖有人心儀呢,莫非我這回喝得到兩杯喜酒了?」傅巖逍不改玩鬧本色的起閱,但面孔並不像口氣般興致濃厚。「你怎麼說?意下如何?」

  仇巖對上他雙眼,輕輕吐出問句:「我可以不娶任何人嗎?」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娶到任何肢體健全的女子,更別說是高不可仰的神祇,他只求主子給予他不娶的權利。

  「如果一切是以我為考慮而壓抑自己,那我絕不接受。」

  是,也不是。但他要怎麼回應?告訴主子!如果身邊人不是『她』,他誰也不要?如果神祇是他高攀不上的,他會選擇一輩子虔誠的跟隨,是為『她』!都是為『她』!

  如果不能是他真正要的那一個,任何一名絕世美女也動搖不了他的心。成家立業對他又有何意義?他是孤兒,何須傳誰的香火?他只有他自己,對將來也從不渴盼。如果他不能跟著主子,活著,將是一種毫無知覺的延續。

  但這要怎麼表達?它是這麼拙於言詞。

  沒有得到仇巖的回應,傅巖逍一時間也不進逼,轉向攏春問道:「香玉是感激仇巖相救而想委身,或是認為兩人的狀況相合,不得不配成一對?」

  「她說她不會嫌棄仇護衛少了只眼。因為她相信他會是個勤勞忠實的丈夫。」因為沒有別的女人會要他。攏春收住最後一句話,不讓主子知道香玉無知現實的程度。雖然對香玉不以為然啦,但人各有命,仇巖好不容易有人想嫁,只得湊合著了,不然真要打一輩子老光棍嗎?

  不過香玉的一番話雖有修飾,也教傅巖逍沉下了臉。

  「嫌棄?敢情她還端著大架子屈就不成?皮相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條件之一,就算香玉今天是絕世大美人,長著這番私心鄙性,連仇巖一根手指也不配。攏春,趕明兒給她找個清秀的男人嫁了,也許她在自認配不上別人的完整之餘,會學得什麼是謙卑。既然她只看外表,好吃懶做的人還怕少得了她生受嗎?」

  「理她呢,教她回山村不就成了。」攏春知道撮合姻緣無望,可不想攬下這種媒差。要不是為了想結仇巖找妻子,府裡哪會收容吃閒飯的陌生人?

  「哼,撞得成便罷,若還死賴著,攏春,你就坐著收媒人禮吧。」

  「主子,別算在我頭上作數呀!」攏春哀叫。

  傅巖逍不理會她,回頭面對仇巖,誠摯道:「一定會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識得你的好,你別隨便屈就了。」

  仇巖無語,靜靜守候在一邊,不願再成為談論的重點,只求這種無言約守候可以延伸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天。

  「我們在談你呢,怎麼扯上仇巖了?」趙思亮仍不死心的想撮合一對良緣。

  織艷冷淡道:「誰配得上巖逍?那劉表少主還不配哩。不然這麼著,趙公子娶了巖逍如何?誰規定負心漢可以抱得佳人歸的?豈不是沒天理。」

  「別說笑。我這一生是不娶妻了,免得誤了人家。只求這身子可以熬到雙親百年之後,也就足夠了。而那劉公子也不是故意要負了未婚妻……」

  「想想看,如果今天劉公子的未婚妻不是巖逍,而是其他閨秀——例如凝嫣那一型,會有什麼下場?因為未婚夫的不負責任,她是不是早羞愧得自縊了?」封梅殊也反對巖道與未婚夫成一對。女人的立場與男人的看法總是悖離甚遠。

  趙思堯仍努力要化解敵意:「我認為人活著就要看往後,若為舊怨所羈絆是不智的,恨怨項怒都不能使日子過得更好。及啟眼前才是智者所為。」

  傅巖逍淡淡笑道:「思堯,我對他沒有嗄怒的情緒,也沒有交友的興致。我不否認劉若謙條件甚佳,性情好相處,但對我而言仍是太嬌貴。除去了前仇舊怨,眼前現下,我也只能當他是點頭之交,若要勉強其它,豈不折煞我了?」

  「你並不曾嘗試過……」

  「我何必?」

  趙思堯終於肯定他心中的理想佳偶是撮不成一氣了。

  「唉,你……」

  「小心!」仇巖條然飛身至傅山石逍面前,伸手接下了數枚暗器,然後掠身向暗器的來處,立即傳來打鬥聲。

  「你們別出去。」傅巖逍吩咐完,跑步過丟。

  兩個蒙面人很快被點穴制伏,委頓在地上。仇巖扯下面罩,是兩張陌生的面「是誰雇你們來的?貝鎮平或林金主?」傅山石逍已許久沒遭到這麼百接的攻擊不料兩名刺客竟露出奇詭的笑容,其中一人悄悄瞥了下南方,像是得逞了什麼傅巖逍心中一驚!

  「糟了,凝嫣!」正要讓仇巖趕去,南邊那方已有四、五個人緩步走來。趙思堯他們也走了出來。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呼,傅「公子]。」劉若謙笑得怪怪的,一柄折扇動得十分頻繁,走在前頭領著後面的霍逐陽與貝凝嫣母女。今天其實地無意與傳巖逍打上照面啦。但自從二日前趙思堯讓人帶了封信給他,告訴他貝鎮平府內的武師有四名是江湖上惡名昭彰的歹人後,幾乎已確定惡狼山突擊迎親隊伍的人與貝鎮平脫不了干係:於是這二日與逐陽嚴密監看著貝宅的動靜,不意中得知貝鎮平想擄走凝嫣母女,似乎計畫著什麼,尾隨而來搭救,也只得順便拜望一下主人了。

  不然這些天來,劉若謙依然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無臉見人,哪會這麼快就與傳巖逍打照面?

  「這是怎麼回事?」傅巖逍沒理會劉若謙的嬉皮笑臉。弄清楚現況最要緊。想必凝嫣那邊也有入侵者。

  霍逐陽開口道:「狗急跳牆了。」

  傅巖逍很快領會。

  「你們將他逼人絕境了?」他稍有耳闐近日來貝鎮平調度大量銀兩向『驛幫』購馬。聽說回結人請他買馬,每匹馬可賺得兩百兩左右,一口氣購下了一百七十匹,每匹購價五百兩,共要八萬伍仟兩左右的現銀。雖有回紜人的訂錢一萬兩,但以貝家的財力,一時之間要調度七萬餘兩是吃力的。所以這兩日貝鎮平廉價拋售現有的囤貨——米、布、藥材、田產……讓好些人撿了大便宜,華陀堂便是以半價購得貝家從雲南大理運回的珍貴藥材以求現銀可周轉。

  不過據說十車藥材賣了華陀堂一萬三仟兩,卻又教劉若謙反手賺回二萬兩醫治貝氏父子的「隱疾」。使得已經相當吃緊的貝鎮平只得連所有田產也押上去周轉,硬是湊足了七萬伍仟兩。昨日教貝定平押著銀兩上太原城購馬交易,得意洋洋的對臨安城所有富賈宣告,買家即將成為臨安第一巨富了。

  莫非……出了岔子?

  「你們做了什麼?」「也沒什麼。以牙還牙罷了。」劉若謙撇撇唇色,輕淡道:「昨日貝定平一行人行經惡狼山,出了點小事而已,沒有太大的傷亡,沒事啦。」

  「頂多去了八萬伍仟兩是嗎?」傅巖逍一點也不意外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回紜人的生意來得太突然……他想了一下:「沒道理回紀人要購馬竟不直接向你等洽談,卻南下臨安找上貝鎮平兄弟。而且這麼龐大的馬匹數量,是不能未經朝廷允許就賣給外族,給揭發了豈不吃上叛亂罪?呀——!」好個歹毒的計謀!傅巖逍霎時全想通了,對霍逐陽不免正眼多看了幾次。不錯不錯!這人沒讓他失望,不愧是驛幫最出色的主事者,凝嫣沒有白等這麼些年。

  「這計謀是我們兄弟一同研討出來的。」劉若謙並立在逐陽身側,地想分到一點被聰明絕頂者「佩服」的眼光來加強自己的成就感。

  「偌,打賞。」從袖袋中掏出松子糖丟給劉若謙當是打發。對趙思堯道:回頭吩咐王捕頭來提人,送這些刺客到邊疆流放修身養性,省得心煩。」

  趙思亮才要應聲,不料門房已領了王捕頭與四名捕快過來。

  「少爺,諸位。」王捕頭拱手為禮。

  「建棠,你來得正好,這裡有刺客,抓回去查一下有無前科。」趙思堯說著。

  「繡樓那邊也有三名被放倒。」劉若謙補充著。

  王捕頭示意手下一一綁人押走,臉色端嚴道:「傅爺,恐怕得請您等到官府問話了。剛才貝鎮平到官府報案,指稱您與江洋大盜勾結,在惡狼山搶了他們的鉅額銀兩。」

  「真笑話了,存心栽贓嘛!」封梅殊叫道。

  「我以為貝鎮平想擄走貝小姐好向他要贖金。」劉若謙不明白貝鎮平告上這一狀的道理。

  傅山石逍輕悄:趨近於霍逐陽耳邊低問道:「你們把銀兩弄到哪兒去了?」

  「你猜猜。」功力高深的劉若謙自然也洩漏聽,一副刁難的臉色。

  「林金主那兒?」不理會他,直接問霍逐陽。

  「是。」霍逐陽眼底有深深的佩服。他這個計謀便是要一舉打垮貝、林兩家,為凝媽的苦討回公道。

  「王捕頭,且慢押走。」前去押刺客的官差已回來,正要帶走這邊約兩名。

  「怎麼?」王捕頭不明所以。

  「仇巖,搜他們身。」傅巖逍沉思著不動,吩咐完仇巖後,逕自踱步起來。

  不一會,五名刺客身上再無長物,地上散落一些匕首、毒粉、藥物、袖箭、銀兩等物。

  「全拿出來了。」仇巖稟報。

  傅巖逍蹲在地上一一檢視銀兩。最後拈起一錠二十兩重的紋銀笑了起來。

  「不知霍公子見過那批銀兩上的印記沒有?」他把玩著銀兩底部的礁砂印。

  「沒細看。」

  「貝鎮平派人來擄凝嫣,是要逼我不得動彈。那麼一旦他一狀告到刺史大人那兒,我為了凝媽的安全,不得不俯首認罪。但因刺史大人是剛正不阿的清官,沒有證據的事,他不會受理,何況我與大人交情頗佳。那麼只有請這些人到我宅子內留下一些證據了。例如這幾枚紋銀。我猜那批被劫的官銀底部一定都有這個硃砂印,到時我不僅要賠上八萬伍仟兩,連小命也得休了。難得貝鎮平想出這麼個計謀,了不得。」

  「真歹毒!」王捕頭咋舌,並踢了踢受制的刺客:「你們是貝鎮平派來的人嗎?」

  「我們不會說的。」刺客甲冷笑。「我們還會告訴大人是你們硬裁我們是貝家派來的人。」

  劉若謙歎息不已道:「老兄,既然我們都抓住你等了,又怎麼以為我們會笨笨的放你們到大人那兒胡亂指控呢。你們安心的休息幾天吧,我會告訴貝大爺,你們全招了,他是主謀。」

  沒讓刺客有機會怒吼,劉若謙每人塞了一顆藥丸入口,立即讓五人睡了個人事喜歡上一個比自己聰明的女人是什麼感受?劉若謙發現自己不由自主、不甘不願的對傅巖逍產生了好感。而那好感已不是當朋友就可以滿足的了。

  很奇怪,他怎麼可以在被氣得半死的同時又欣賞得要命?莫非被虐待也是一種快樂?那種來自言詞的無力招架,老是今他有捏死對方的衝動。可是以宏觀的角度來看,傅巖逍無疑是絕頂聰明的,並且找了個最適合他的身份悠遊於世間。

  難以想像一點女兒態地無的傅巖逍扮固女裝會是什麼樣子?嬌嗎?俏嗎?很努力的去美化想像,卻是不男不女的呈現。真的嘛!傅巖逍若穿了女裝,只怕像梨園的花旦一樣警扭……哦不,梨園的花旦比傅巖逍更像女人。真是慘烈!當女人當成這般,也真算失敗了。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想看上一看就是了。

  現在已是深夜,今天一日可是精采又累煞人。在前往衙門的途中,傅巖道與霍逐陽並騎,商討著如何讓凝嫣不傷閨譽的成為霍家婦。

  結果,一到了衙門,便由霍逐陽去擊鼓鳴冤。在尚未見到貝鎮平之前,先告上他謀財害命,勾結江洋大盜一狀。兩件官司同時審理,霍逐陽對貝鎮平現出本來面目,嚇得貝鎮平當場昏倒!刺史大人無法再辦案,只得明日再開堂,因為貝鎮平的告狀毫無實據,因此被告的一方可以回家候傳;而霍逐陽的告狀有證物可供,則暫將貝鎮平押入大牢,並請大夫診治。

  許多前來打聽消息的人忙不迭在大街小巷傳送著今日城內的重要消息,簡直是石破天驚的大事啊!當年的霍家公子沒死在惡狼山,反而回來報仇了。他可是名正言順被貝凝嫣雙親訂下來的女婿,肯定是要向傅巖逍討回妻子的。接下來會怎麼進展呢?想必明日全城的人將會全部擠來衙門看熱鬧了。

  一群人坐在庭院裡乘夜涼。四周掛滿了燈籠,讓庭院明亮與星光輝映。明日將是精采的一天,但沒人想趁此養足精神好應對明天。

  劉若謙仍癡癡盯看著傅巖逍,頗不是滋味於被冷落。因為一整夜傅巖逍都忙著與霍逐陽、貝凝嫣談話,商討日後事宜,晾他於遠遠淒涼的一邊。

  「啥?要請刺史大人判妻?」封悔殊第一個叫出來。

  「本來不是要請霍公子上門驅逐負心漢?」織艷也不明白巖逍轉何心思。

  傅巖逍笑道:「既然弄了場官司,就索性請大人判定凝媽的歸屬吧。於理於法,凝嫣與霍公子屬父母之命,訂親了十數年,是比我這丈夫名正言順。何況霍兄於迎親日遇害,本就視同入門,我傅巖逍非還妻不可。」

  「不……不必弄得這麼大吧?而且這對你的聲名大大污辱了……。」凝嫣輕聲反對著。要她明日也上堂,為了這事真是羞煞人。

  「要管名聲,就不會弄出這一場了。理他呢。」

  霍逐陽沒有反對,拱手再三向他誠摯道謝:「霍某無以為報傳公子的大恩,除了這些年對嫣兒與妍兒的保護外,更感激你對嫣兒名譽的維護。前些日子的無狀,還請海涵。」

  傅巖逍舉杯以對:「客氣了。霍公子亦是真君子之流,傅某佩服。」在未知他是女子之前,霍逐陽極力守禮不欺暗室挺讓人佩服的。當然,知道了凝嫣沒有實質上的丈夫之後,一切熱情也就沒有隱藏了。不時的眉目傳情,教人看了臉紅。

  「傅姑娘似乎真當自己是男人了……」

  幾個人同時不雅的噴出口中的茶水,要不是各自閃得快,必定全是一頭一臉的水漬。

  「有何不對嗎?」劉若謙問著。傅巖逍是個女人,卻毛以男人自稱,才是滑稽至極的事,眾人何必以這種眼光睞他?

  「劉公子何以這般在乎在下是男或女?」

  「莫非你鄙視自己的女兒身?」劉若謙立即興致勃勃的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非要打扮得花枝招展才表示自己珍視女兒身的身份嗎?」

  「也不是。但男有分、女有歸,天命如此。你執意悖離,有違常理。」仔細瞧著傅巖逍的五官,挺平凡的,若是多了胭脂水粉也妝飾不了多少美麗,不過相信會比現在的小異碳臉好一些。

  「常理?」輕鄙的嗤了聲,傅巖逍以一種憐憫的眼色面對他,傲然道:「吾不在爾等之列。」

  眾人忍不住暗笑,連霍逐陽也忍不住問著劉若謙:「大哥,你幾時敬奉禮教起來了?」

  織艷損人不遺餘力:「只許自己棄婚私走十年,不允他人隨興自在的活著,這頂禮教的大帽子可真是失衡得緊。」

  劉若謙努力不讓自己的臉色又青又白。

  「在下一直很想知道,為何你等皆知道在下與未婚妻蕭於薇的事。」這時機不問,更待何時?「莫非……她是在場諸位姑娘中的一名?」

  封梅殊攪和道:「劉公子,你的未婚妻呢,怎麼你自個兒會認不出來?還得瞎找瞎猜瞎問的?」

  「若認得出來,還會往這些時日任由擺佈嗎?織艷姑娘也別惱,在下苦頭也吃得不少了,你們不能期待我笨得徹底,無力招架。」

  「找到蕭姑娘又如何呢?」傅巖逍頗有興趣的問。

  劉若謙直直盯著他,這張沒半點姿色的心黑臉,因為泛著智慧之光而光彩奪目,看愈久愈入迷。

  「我對她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無論如何,當年我的出走之舉是人率性了,沒有顧慮到對蕭姑娘造成的傷害。年少輕狂,總只想著不想被絆住,要闖蕩江湖什麼的。結果蕭小姐出走了四年後才讓人發現,可見她被忽視得多嚴重。我只希望找回她,彌補劉宋虧待它的,應允她任何要求。」或許他們不打算告訴他蕭於薇的下落,或者回答他現場是否有她本人在,但相信它的一番話會得到轉達。

  「你希望我們告訴它是嗎?甚至不認為她可能再不想聽聞有關劉宋的一切。」傅巖逍問。

  劉若謙看向霍逐陽與貝凝嫣一眼,才回答他:「你不是冷心冷腸之人。冤家官解不宜結,就算不期許好下場,你仍會希望身邊的人化去怨氣,像你一樣過著身心自在的日子。」

  傅巖逍不客氣的笑道:「你想化去的,不過是你的愧疚之氣罷了。我可以告訴你,一切就這麼算了吧。別把自己的高尚行為弄成別人不得不面對的壓力。」

  「閣下言外之意是?」劉若謙不放鬆的追問。

  「她即將出閣了,別打擾比較好吧。」

  「呃!」驚愕聲不只來自劉若謙,更多是其他知曉實情的人。

  傅巖逍站起身,似乎決定了什麼,雙袖一揮,劃了個大弧度後,雙手背負在身後,唇沒一抹詭異的笑,對眾人宣告道:「是的,她將出閣,我沒告訴過大家嗎?」

  當然沒有!

  礙於外人在場,一群傅巖逍的摯友與下屈全呆瞪著他,而難以啟口問話。傅巖逍從不說他做不到的事,那麼,「蕭於薇」即將與誰成親?

  不明就裡的劉若謙追問道:「是真的嗎?那以找的身份真的不好出現在她面前。只要她過得好,我就安心了。十年來,我對她感到相當的抱歉。她能幸福是我衷心大願。」他真心地道。

  傅巖逍眼神有絲奇異,呼道:「你實在不是個太糟的人。」

  這是讚美嗎?劉若謙算是收下了,迎視上他明亮而難辨的深撞,想著喜歡上一個女子可以有多迅速,喜歡上一個太聰明的女子將會多麼自找麻煩……

  活了二十七年,他終於知道了心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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