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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芙蓉]啞巴貧女【殘缺美人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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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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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3: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簡介

叱吒北方的騰龍堡堡主──東方戩,向來英武逼人,  
但至今還沒有一個女人,入得了他的眼。  
會拯救這個啞巴又失憶的孤女,純粹只是一時之念,  
但沒想到她的「生澀」,總不經意奪去他的目光,  
正當他興起了留住她的念頭時,卻發現這來路不明的女人──  
竟身懷「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個沒有過去的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空白的記憶裡,此時更想不起,自己為何身處在妓院中!  
幸好眼前這威勢赫然的男人,救贖了她「岌岌可危」的貞操。  
明知自己身上的「缺陷」,  
站在不可一世的他面前,只是徒增自卑罷了,  
但她為何還是不顧一切,希冀留在他身邊?

第一章

  一切,緣起那個大雨滂沱的陰闇夜晚。

  「哪裡來的笛聲?」

  在竹林裡嘈雜雨聲環繞下,英挺青年仍清晰聽進那動人心魄的笛音。

  受那道悲慼哀傷、把人心弦的優美笛聲吸引,東方戩一時之間竟忘了,此刻,他正在追蹤盜走他東方家至寶的兩各狂風寨賊人,卻逕行停下腳步。

  他心中掠過疑惑:笛音為何聽來如此悲哀?

  他忽然起了衝動想一探究竟;直到笛音陡然中斷,他才帶著一絲莫名惘悵,想起自己還有急事待辦。

  奸不容易回過神,他懊惱著,銳利鷹眼迅速掃過泥濘不堪的地面,環視週遭看來幾乎一模一樣的翠竹林立;一確認那兩名歹徒前進方向後,立刻飛身追上。

     ************

  風臨玥坐在河水暴漲的小溪邊,一方大石頭上。一身緊縛黑衣,宛如鬼魅般的纖細身影:她忽將玉笛納入腰間,回過頭,冶漠看著打擾她清靜的兩名下速之客。

  「該死的女人,快讓開!」

  看到那女子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時,狂風寨的小嘍囉不免氣急。

  輕功不佳的他們,原本打算利用那塊突起石頭當踏板、越過急湍溪流逃逸,帶著偷來的寶物,趕快躲開東方戩追蹤。

  但,此刻逃生路上,怎麼多了個不知死活的障礙?她戴著附有面紗的斗笠,看不清她容貌,但,管她是什麼人!敢擋他們狂風寨的路,只能怪她命薄!

  兩人不約而同拔出手中利劍,在逼近她的同時,朝她猛力一砍!

  若是真能讓這兩個傢伙砍死也罷了。有那麼一刻,風臨玥苦澀想著。

  可即使她不打算反抗,但狂風寨嘍囉對她的攻擊,仍然落了空。

  她早在他們行動前,瞬間失去蹤影。風臨玥還沒來得及動作,她的身子卻早已騰空;她吃驚發現,她居然被一名陌生男子緊摟懷中!

  未曾與男人有過如此親暱的接觸,一剎那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直到感受他的熾熱時,她才意識兩人是多麼逾矩。雖明白她理該掙脫出他有力的臂膀,但那溫暖,卻令她莫名眷戀。

  想必是這雨夜太過冰冷,讓她無法斷然拒絕他火熱的胸懷吧?

  無法推開他時,她突然思及一個問題:這男子的武藝與她相比,誰高?

  毋需多言,方纔她遭受攻擊那瞬間,高下已然分出。所以,她不想憑空惹上麻煩,卻也不想他來招惹她。靜默不語,她決定冷眼旁觀。

  她不解,她與他素昧平生,他為何要救她?

  此時,他不經意的一眼,瞄見她腰間露出一截玉笛,他當下聯想到,莫非這姑娘是笛聲的主人?她竟能吹出那動人旋律?不由自主的,他對她心生憐惜了。

  雖沒瞧清她容貌,可自身形分辨,該是年輕女子?她……曾有過怎樣的悲慘際遇?不合時宜的,他的注意力,竟被她給吸引走。

  「你們連無辜路人也不放過嗎?」青年力圖振作,仗義執言問道,顯得氣勢凜然。「無恥的狂風寨眾!竟敢濫殺無辜?」

  然而,乍聽他開口,她心頭不禁揪緊起來。無恥嗎?呵呵……世人這樣看待狂風寨嗎?必然的吧?

  「將東西還我,我饒你們這次!」擔心傷了她,青年略微鬆開懷抱;但,怕她又被對方挾持,他小心地讓她離開他的保護。

  「愛說笑!若能得到東方家家傳『終古鏡』,就足以稱霸天下,怎能還你?」將懷中寶物收得更緊,賊人並無放手之意。

  「說那裡頭藏有稀世絕學還是金銀財寶,都只是謠傳!」東方戩厲聲回應。

  「若僅是謠傳,為何你這騰龍堡堡主,如此執著它?」

  「那是傳家寶,當然得取回不可!」東方戩不免要想,他和這些嘍囉囉嗦個什麼勁?對方雖是惡徒,可東方戩並不喜歡取人性命,如今,是他們逼他動手的。

  他眸色一暗,陰鷲盯著對方。「不交,別後悔!」

  大概從這三人對談中,猜出前因後果。風臨玥悠悠歎了氣。

  一樁無聊紛爭。

  「誰命你們偷東方家東西的?」她挺身打岔,無視眼前一觸即發的對決。不過恐怕算不上對決。見他如此年輕俊秀,開口閉口東方家,武藝又勝過她--

  想來他便是傳說中騰龍堡堡主東方戩。對他,恐怕狂風寨徒毫無招架之力。

  東方戩意外聽著身旁神秘女子開口。她口氣漠然,可無法掩飾其中甜膩音質,若是,她肯婉轉說上幾句撒嬌話,怕沒幾個男人把持得住。她太嬌,太柔……

  太不相稱。由她笛音就可窺見她豐沛情感,她不該是如此冷淡的女人。

  「干你屁事!這裡沒女人說話的餘地!」狂風寨的人完全不買帳。

  「還他東西。」她冷然踏前。

  「你……」注意到這女子身上隱約傳來冷冽寒意時,東方戩反射地一躍跳離那危險氣勢。她--是誰?

  「不還?」她矛頭並非指向他,反而甩出袖裡金蛇鞭,閃電縛住狂風寨徒。

  「難道你是……」直到眼見那飄動面紗下,若隱若現的熟悉容貌時,嘍囉們才發現,惹上多不得了的人物;他們態度一轉,連忙錯亂解釋:

  「這終古鏡,是寨主要的,他說會有賞賜,所以咱們兄弟--」

  「東西交出來。」她沒興致聽他們辯解。

  「在這裡。」賊人們畏縮地奉上一面古樸銅鏡。

  下一刻,金蛇鞭靈巧捲走他們手中的鏡子。「東西還你。」她毫不遲疑轉頭對他拋出終古鏡,銅鏡在天空飛舞,畫出美妙弧線,穩穩落人他手中。

  「原諒我冒昧,還請姑娘把他們交給我。狂風寨是東北禍害,為了地方安定,就請你……」

  「狂風寨的事,自有規矩處置,還請東方魁首別過問。」她微微欠身。

  他心頭一凜。她認識他?狂風寨徒始終不甩他屢次出言勸告,卻甘心輕易聽令於她?加上她突然竄出那身非比尋常的威勢……他不免訝然。「你是?」

  「風臨玥。」

  這名字,東方戩不可能或忘--那是狂風寨中,武藝凌駕寨主的第二高手。據聞,她來去無蹤,神出鬼沒,性格詭譎,一身絕頂武藝,連寨主也要讓她三分。

  「姑娘竟是狂風寨--風臨玥?」

  傳說中的冷血殺手,會是這麼一個嬌小女子?他對狂風寨厭惡觀感依舊沒變,只是不知怎地,他無法憎恨眼前這位令眾人聞之色變的她。

  忽生奇妙念頭,他想一睹她廬山真面目。可這恐怕不能輕易辦到。

  「同屬狂風寨的人,你為何不幫他們,反而要把終古鏡還我?」他問。

  「他們以下犯上,我自當出手制裁,東西還你,僅是順便,別無他意。」她冷然回應,就不知道頭紗之下,是否也同樣面無表情?

  「東西既已物歸原王,還請東方魁首勿再深究;若是魁首執意辦他倆罪名,那麼--風臨玥只能阻止魁首干涉狂風寨私務。」

  金蛇鞭雷霆舞出,在他腳邊泥地上畫出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入土三分;可她金蛇鞭上依舊寸泥未沾;而他毫無懼色,未曾閃躲半分。

  她雖出語恫嚇,可不帶半分殺氣。東方戩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肯定,但他確實知道,她不想與他起無謂的爭端。

  「不,我不和你打。」他輕輕搖頭。「不過,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她沒有理會,轉身一鞭掃向兩名狂風寨徒,示意他們趕緊走人。

  「方纔……是你吹的笛子?」他依舊故我,追問他想要的答案。

  「是?不是?與你何干?」她素來不喜牽扯太多,這樣反詰他,就連她自己也頗感意外。

  「笛音雖哀傷,但極為悅耳。」他不帶敵意輕笑著,縱身一躍離去,聲音徐徐迴盪在雨中。「不論你是誰,這純淨動人的笛聲,仍是我聽過最美的旋律……」

  猛地一陣強風刮起,掀開風臨玥臉上黑色面紗,那絕艷動人的美貌,足以讓世間無數男子捨命癡狂追逐。

  不明白這句簡單的話怎能撼動她,可是風臨玥,握緊腰間玉笛,長久緊抿著的緋色櫻唇,緩緩牽動一抹難能可貴的笑意。「美嗎……」

  他不看她的出身,不看她的外貌,偏獨看她的心思……

  騰龍堡,堡如其名,以龍騰沖天之姿,傲然矗立北方灣岸峭壁上。

  日日夜夜,水流重重拍擊巖壁,激起數尺白浪,卻無法撼動騰龍堡半分。

  天高皇帝遠,在中原,藩鎮割據,戰亂連天,在西北,各族互相侵攻,無暇多顧;因此東北這兒,早已是官府無力插手的三不管地帶。

  於是,恰恰坐鎮百川匯流之處、大運河要衝的騰龍堡,自然而然成為出入神州外海、抑或是藉水路往來東西南北的過往船隻,指引航路的重要關口。

  現下廣為人知的是,主掌騰龍堡的東方家,由於經商有成,又是地方上舉足輕重的士紳;最後,東方家甚至成了民兵之首,保護著東北這區域的安定。

  然而,悄悄地流傳在民間的是,騰龍堡之所以能歷代不衰,不只因為東方家的厲害,更因為歷代堡王自古便守護著一面傳說中的神鏡。

  神鏡名喚「終古鏡」,據聞自開天闢地以來便存在,不僅能洞察天機,預卜生死,更有未知的驚人法力;而由於神鏡庇佑,才讓騰龍堡獨霸一方。

  堡主代代相傳的不只那面神鏡,還有為了守護神鏡而由神人賜下的神器「騰龍戟」,以及一套足以毀天滅地的絕世武藝。

  騰龍堡主,神勇威武,無人敢欺,無人能敵。

  不管多少野心份子嘗試奪走寶鏡,卻只能一一亡命於騰龍戟下,沒有例外。

  久而久之,寶鏡是代代堡主的權位證明,成了慣例。以騰龍堡為首,周圍各個支持騰龍堡的莊園與州縣,只聽命於擁有終古鏡的人。

  在東北這塊朝廷管束不了的疆域,擁有寶鏡的騰龍垡主,宛若中原帝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傳說早已失真,寶鏡是否真有神力不得而知;不過,現今堡主東方戩,年輕氣盛,霸絕天下,無人敢纓其鋒銳,卻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即使如此,人心不滅,慾望愈烈,正面衝突雖無法與東方家為敵,但試圖盜走寶鏡的賊人只是有增無減。

  譬如說,在東北方新崛起,據山為寇的「狂風寨」,就是當前對寶鏡最為虎視眈眈的一群人。東方戩對這來勢洶洶的強敵,也不曾掉以輕心。

  可近幾日,東方戩對於行事囂張、擾民生計的狂風寨,不得不暫時停下討伐的計劃,只因堡內發生大事。

  「又是高堂主?」東方戩劍眉輕蹙,俊秀的容貌不怒而威,眉目間幾分冷凝便已讓底下人嚇得噤聲不語。「傳令下去,命他來見我。」

  別說前些日子幾樁強擄民女、強佔田地的風聲傳進他耳中,數天前,狂風寨徒盜走寶鏡一事,他也懷疑是有內賊接應,嫌疑者在在指向高堂主。

  「回魁首,高堂主剛出去,不知要多久才回來。」不敢回稟的是,性好女色的高堂主,大概正在城裡最熱鬧的「萬芳樓」裡。

  「現在,他人應該在哪兒?」輕易看穿了屬下畏縮的神情,東方戩沈聲問。

  高堂主雖是自父親那代便為東方家效命的長輩,可妄自為非作歹,將騰龍堡堡規視若無睹,他也不會默不作聲,放縱他們恣意逞兇。

  東方戩心中拿定主意,冷峻面容泛起一抹笑,可卻凜冽之至,令人望而生畏。

  不能冤枉無辜,也不許惡行當道,他決定親自走這一遭,瞧個究竟。

  倘若證據確鑿,親眼所見不容分辯,那麼他對叛徒的處置-絕不寬貸。

  **********

  萬芳樓後院殘破柴房裡,年逾半百的鴇娘命人提著冰水,就往躺在稻草上的年輕姑娘猛力潑去。

  「這死丫頭,你還要睡多久?該起來接客啦!咱們萬芳樓不養米蟲!」

  少女還倒在草堆上,弄不清楚發生何事的「她」,突然讓冷水潑醒,凍得她渾身打顫,驚醒過來。美艷絕倫的不似凡人,反而像是誤墜入世的小仙女。

  雖然一身陳舊粗布衣裳,可掩不住她傲然脫俗的靈動亮眼。

  水燦瞳眸宛若夜星熠熠生輝,微顫丹唇好似桃辦迎風輕舞,凌亂長髮披散雙肩可比懸垂鳥緞,隱約透著嬌媚風情,冰肌玉膚粉裡透紅宛若高山清流澄澈。

  那是一個俏生生粉雕玉琢的稀世美人兒。

  即使沒有華麗首飾妝點,可她一回眸,一顧吩,她的存在,就是美的極致。

  心生疑惑,她驚惶打量四周。她……是怎麼了?抹去一臉的水漬,她努力睜開眼,可發現週遭一切竟那麼陌生。咦?這是什麼地方?

  「你叔叔把你押給咱們,你想裝糊塗啊?喔,我差點忘了你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鴇娘譏諷笑著。「你還得謝謝我大發慈悲收留你這殘缺丫頭呢!」

  不過,靠這丫頭的驚世美貌,要賺進大把銀兩,其實不難。

  少女的心頓時涼了一截。叔叔?她不記得,什麼都記不得了呀……可是,看到眼前邪肆朝她逼近的鴇娘與護院打手們,她只想逃離這裡。

  才想抬起手,卻發現自己雙手腕間與肘上,像是掛了千鈞石頭。試圖站起身,又察覺雙腿膝踝猛然傳來一陣劇痛。手腳虛軟無力,四肢酸疼地動彈不得。

  最後她想好好將一切事情問明白,卻意外地發不出任何像樣字句;喉嚨痛得彷彿有火在燒,聲音梗在咽喉間,只能咿咿嗚嗚,不成人話。

  啊,對了,剛這大娘說了些什麼?怎麼著?她……原來不會說話嗎?

  怎麼會這樣?

  「哼!」見她遲遲沒有反應,鴇娘便拿起先前準備好的皮鞭,猛力朝她身上揮落。「還不快點,我已跟高堂主約好,要送個清倌過去讓他嘗鮮;就是你了!」

  鴇娘雖不捨得破壞這個好貨色,不過,要是這丫頭不聽話可麻煩了;意思意思打個一兩下,丫頭要是認命,也就好辦事。

  「唔!」少女反射性地想要躲開,可卻因手腳無法自如行動,追不得已只能乖乖承受鴇娘鞭子,皮肉之痛叫她徹底清醒,瞭解自己困境。

  不要!她不要這樣,就算疼死,她也不想出賣自己清白!

  但皮鞭一下下抽破她衣裳,在欺霜賽雪的肌膚上,留下沭目驚心的紅色血痕,可即使她快痛暈過去,也只是抱著身子蜷縮,就是不肯點頭。

  她明明看來纖柔地彷彿一鞭就能殺了她,可竟堅強地咬牙挺過十數鞭;反而讓鴇娘沉不住氣,索性將鞭子甩落地上。「該死的倔強丫頭!」

  眼見約定時間將至,搗娘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送去再說。「落在我手裡,你不肯也得肯!」鴇娘自袖中摸出小瓷瓶,在少女面前晃了晃。

  「告訴你,這是昂貴的南蠻媚藥,你一服下,等到煎熬難耐,就是要你上街隨便拉個男人來,怕你還等不及送上去!到時候,看你還裝什麼假清高!」

  鴇娘得意看著少女瞪大美眸,徒勞無功地試圖從草堆上爬起,她使了個眼色,讓熊腰虎背的護院上前將少女的身子架直,拙住她下顎,逼她張口就範,

  「讓你用還嫌可惜,不過,為了給高堂主這份大禮,你立刻給我乖乖服下!」

  **********

  「嘖嘖嘖,果然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好了,我答應你的事,你放一百個心。騰龍堡想剷除狂風寨,我會壓著不讓魁首動手的。」

  「那高堂主您就慢慢享用這謝禮吧,我不打擾了。」

  「嘿嘿,美人兒,這會兒只有咱們兩個了……」

  直到聽見那令人陡然發寒僵直的下流聲音時,少女才從詭異的迷離幻境中稍微清醒些,好不容易猜出,自己正置身某個豪華廂房的床鋪上。

  她無法集中注意力,全身燥熱,意識飄忽,彷彿柳絮飄呀飄,想抓緊什麼,卻覺得使不出半分勁。她怎麼了?

  依稀記得,方才在柴房裡,她被逼著喝下了……會是、是春藥嗎?

  勉強睜開眼,就見一張讓人只覺渾身毛骨悚然的猥瑣臉龐,朝她逼近,帶著令她反胃的噁心酒味,急躁大掌立刻毫不憐惜地撕裂她艷麗的衣裳。

  當幾乎包裹不住那胸前豐盈的青綠兜衣,曝露在冰冷空氣與色慾薰心的視線下時,她才猛地驚醒,小手死命推拒對方。

  住手!住手!任憑她如何心急,偏偏喊不出半句話救命。

  「還裝得挺像的。」賊賊笑著,騰龍堡高堂主看著身下的女人奮力掙扎,他反而更為得意地壓向她,貪婪吻起她胸口半露的姣美盈肌。

  「真要不情願,就求我停手啊!」明知對方是啞女,高堂主卻故意羞辱。「看吧,明明是個想勾搭男人的花娘,別裝了!」

  隨便她怎麼蠕動逃避,高堂主只是輕鬆繼續他的遊戲。

  怎麼辦?少女左躲右閃,死命抱胸,就是不讓那奸人如願拉開她上身僅存的兜衣,腦中想不出任何能逃離這困境的方法。

  她雖不清楚自己為何反射地就能想到,男人身上的要害太多,眼睛、喉間、後頸,只要對這幾處使勁重擊,就算是虛弱的她,也能輕而易舉置人於死。

  但,那得是她手腳能運用自如的時候呀--

  更可怕的是,她明明滿心不願這男人碰觸她,可身子卻不聽話的越來越虛軟,全身熱流直竄,幾乎要燒燬她理智。她的反應為何如此奇怪?

  無計可施,她只能看著他沉重的腦袋,令人難堪至極地在她頸項間磨贈;而她手腳均被制住,無法反抗,眼中幾乎迸出淚水。

  最後,當他要吻她時,她趁那瞬間,賭上最後的機會,撐起臉迎向他,惡狠狠地一口咬向他鼻樑!

  「啊--」沒料到會被攻擊,一吃痛,高堂主兇猛一掌將嬌小的她擊飛床下,生氣的大罵:「你這該死賤人!敢咬我?」

  吐了口鮮血,少女強忍身上的疼,也顧不得許多,拖著總算獲得自由的身軀,手忙腳亂扯開上鎖的木栓,跌跌撞撞地開門衝出去。

  誰能救她?總覺得自己彷彿從沒拉下臉向誰求助過,可現在她也不管了,迷惘的轉頭張望。

  可萬芳樓四周來去的客人,只是用更為直接的噯昧目光,審視這幾乎身子半裸的絕世美女,其他的花娘則訕笑鼓噪著,喚來護院打手追捕她。

  「等我逮你回去,看我不把你整得哭爹喊娘才怪!」在後頭,高堂主掩住臉上傷勢,氣憤地發狂緊追著她。

  她也只能吞忍羞恥,沒命地往前跑,可身子的異樣,叫她跑不快也跑不動。眼見要被抓住時,她突然撞上一堵厚實牆壁,叫她被反彈開來。

  「小心。」在她快要跌上地面,以為已絕望的當口,卻出現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扯回來,同時將她穩穩納入懷中。

  她訝然地抬頭一望,迎上一雙與四周邪惡目光截然不同的澄澈眸子,擔心的看她。瞬間,她的不安突然消逝。明明是陌生男子,這面容卻令她有些……熟悉?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張俊美臉龐,劍眉斜飛,星目清揚;這青年,一身帥氣白衣武服,間或綴以藍、銀絲鑲繡龍虎圖樣,英武逼人,威勢赫然。

  她一思及自己的上身幾乎空蕩,卻這麼偎在男人懷裡是多麼不適當,她便羞紅臉頰。可一股離奇燥熱迅速擴散,迷昏她的矜持;不知怎的,她不想離開他。

  她被他攬著的肩頭,忽升陣陣酥麻,叫她站不住,自然的倒向他。

  「姑娘?」發現她直打顫,還不避諱的縮進他懷中,青年連忙將她拉開些,解開自己的披風為她披上。

  泛白的櫻唇街留著沭目鮮血,讓東方戩注意到那張驚惶失措的清麗容顏。

  她就像凜冬中一株挺立寒梅,任憑狂風吹拂,在一片紛飛大雪中,讓人欽佩著她的不屈,激賞她的絕艷。霎時,他胸口陡然一緊,心揪疼起來。

  因此他一見有人追她,便不加思索動念護衛她。怪事,從沒哪個女子能讓他格外留神,而這初次見面的小女人,卻能漾起他心湖不尋常的漣漪?「你……」

  「這下你逃不掉了--呀!」高堂主被慾火燒灼的雙眼,只瞧見那即將到手的美人,直到他抓回她的指掌,猛然讓人一劈,疼到叫他縮回手,他才看到別的。

  「是誰這麼大膽--款?魁首!」高堂主定睛一瞧,這才發現,騰龍堡堡王竟護著那惹他心癢難耐的小美人。「魁首怎麼來了?」

  看懷中這懼如驚兔的女子,東方戩大致可以猜出前後緣由,他對高堂主厲聲喝道:「無恥!膽敢強搶民女,辱沒我騰龍堡名聲,高堂主,你可知罪?」

  罪證當前,這下子高堂主可賴不掉了。騰龍堡容不得這樣的敗類!

  「魁首,您太少見多怪了。」高堂主深知東方戩厲害,不敢正面與之衝突。

  雖然自己袒露上身,缺了氣勢,不過他仍試圖為自己辯駁,站穩立場:「既然來這萬芳樓,不就是為找女人快活,男人天性所趨,哪能說是辱沒騰龍堡名聲?」

  東方戩嘲諷勾唇一笑。他就不曾涉足這些風花雪月的地方,這些事,不過是自制力不夠罷了。

  「何況咱們是客人,她不過是賣身的花娘,還由得了她挑客人?這可不是強搶民女,是你情我願,銀貨兩訖的交易。這不算是罪名吧?」

  高堂主小心翼翼的盯著魁首,緩緩伸出手,就想要拉回那美人。

  她無助搖頭,雖然想不出關於自己的任何事,可她能確定一點-她抵死不願委身眼前這強索無道的惡徒!

  看出她的抗拒,東方戩手刀便不留情面直往高堂主揮去。

  「強訶奪理!她分明就不願意--」

  「這兒是妓院,花娘最愛耍弄這套欲拒還迎的招數,要客人心癢難耐。魁首不會如此不識趣,看不出事實吧?」

  「哼!說不定是你橫搶人家,還說得振振有詞。」東方戩意有所指的暗示。

  先前幾樁案子,若非受害姑娘都讓人滅口,否則還怕沒人可揭發高堂主諸多惡行嗎?也許,這位姑娘可以幫上他,除去騰龍堡的害群之馬。

  「她根本沒說她不願意。」高堂主最後縮回手,拋出嘲弄眼神。

  「不過是個卑微花娘,魁首不必拿她當人看,客人給錢買她初夜,鴇娘點頭就成,還管她願意?不願,為何賣身?既然甘願做賤,就少擺貞節架子!」

  反正她是啞吧,辯駁不了他的羞辱。高堂主得意的冷笑。

  她泫然欲泣,無力護衛自己清白。

  她不知自己怎會淪落此地,鴇娘說她讓叔叔給賣了,這些她也不記得。她甚至連自己名字、自己是啞子的事都想不起來,她……又能如何?

  東方戩眼見高堂主對這花娘惡言相向,不由得心升怒氣。

  瞥見她頸上柔細雪膚,被掐出好幾道青紫指痕,他看得出來,她若當真如高堂主所說是自甘墮落的女子,玩弄招術也罷,又何必弄傷自己?

  但,她若不願賣身,為何不說?只要她開口求救,他要救她不難。

  「難道你……不能說話?」東方戩猛然想通,這女子看他的眼神裡,那楚楚哀戚從何而來。

  雖說天不給二物,但這女子如此美麗,卻有這缺憾……

  對那雙藏著千言萬語的靈動瞳眸,他心底忽生沒來由的憐惜。

  也許是為了如此出塵的女子竟墮落風塵,也許是因為她雙眸盈淚的無言懇求,那份嬌柔偏觸動了他向來不讓人親近的心弦。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於身份有多不恰當時,他卻早已脫口而出:「好,我為她贖身!她若只是一般女人,我就不許你們對她如此放肆!」

  「她不贖身的。」高堂主拚命給鴇娘使眼色,要鴇娘拒絕東方戩強勢贖人。

  「八千兩,一個子兒也不能少。」鴇娘無視高堂主暗號,逕自開天價。這個數目,相當於這附近數個村莊一年稅收。

  「你--上騰龍堡來取吧!」他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如此唐突贖她走,但他知道,他想保護她,想救她離開此處,不需任何理由!

  強硬要鴇娘交出賣身契,不等高堂主和鴇娘再提出反對,東方戩用自己披風將這啞巴花娘緊緊包裹好,溫柔卻霸氣的帶著她,快步離開萬芳樓。

  「唔!可惡!」礙於堡主威勢,高堂主只敢等東方戩走後才表露心中憤恨,將不滿的矛頭全指向鴇娘。「哼!美人被魁首帶走,咱們的約定……」

  「哎喲,高堂主,我再找新人給您就是。何況,若您堅持得到那啞巴姑娘,同在騰龍堡內,您還怕沒機會瞞著魁首強佔她?她又不能聲張,您想對她如何,東方魁首也不會知道呀!這對您而言,反而方便呢!」

  鴇娘笑吟吟安撫高堂主。「再說,東方魁首為了女色一擲千金,這荒唐事一傳開,您要將他扯下堡土位置,不就容易多了?」

  高堂主一愣。 「話是沒錯,可東方魁首說得義正辭嚴的,又怎會自打嘴巴,迷上那女人?你如此爽快交出賣身契,實在太可惜。」

  「這花娘的絕色當代少見。何況,她身上媚藥未解,只怕現在她正對著東方魁首投懷送抱呢……男人,絕沒法抗拒她的。」

  「但對方是那自律甚嚴的東方戩……」

  「那又如何?哼,我方才回房取那賣身契時,在上頭也灑了同樣的媚藥藥粉,就算東方戩能自持不碰她……」故意頓下,吊人胃口,搗娘狡猾地掩唇奸笑:

  「當他想還她賣身契、撇清關係的同時,一攤開那張折好的賣身契,只要吸入一點點飛散的粉末,就算他是聖人,也會立刻放浪地發狂要了她!」
  





第二章

  帶著剛從萬芳樓脫身的姑娘,一回騰龍堡,東方戩便發現事情不大對勁。

  他先命人取來新衣,安置她待在客房,準備讓她休息時;他才有些留戀不捨地放開懷中的她,卻發現她雖半昏半醒,雙手依然緊緊攀著他頸子不肯放。

  本以為她氣息紊亂是驚嚇過度,身子發熱只因過於激動,可現在看來似乎不全是如此?

  「你沒事吧?」東方戩擔心的盯著她,意外感到,她不知是存心或蓄意的偎著他,嬌小身軀輕輕磨贈他胸口,小巧舌尖不住輕潤唇辦,流露異樣媚惑。

  只是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舉動,霎時,卻讓東方戩胸口一緊。

  未曾這麼牽掛任何姑娘的他,竟再自然不過的想為她做點什麼,幫她解除身上的不適。

  「會渴嗎?」他抱著她,坐到桌前以單手為她斟茶,餵她喝著清涼茶水,試著安撫她:繼而他再只手抽出懷中契約一抖,打算展開折好的紙張說道:

  「姑娘,你安全了,在這騰龍堡內,沒人可傷害你,賣身契我已為你取回,如今你是自由身。瞧,這是萬芳樓那鴇娘還你的--該死!」

  那紙賣身契攤開的瞬間,帶著甜膩香氣的煙霧,頓時瀰漫在兩人之間。

  糟糕!那奸詐鴇娘竟敢使詐!這紙契約上施了什麼怪東西?是哪種毒藥?

  東方戩見狀,急忙抱她退離到窗前,破窗而出躍至長廊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並連聲喚住經過長廊的家丁:「快喚潘管事找大夫來!」

  「唔……唔……」在他懷中的柔軟可人兒柔柔蠕動,對於全身克制不了的燥熱難耐無計可施,她只是悠悠半睜星眸,望著他皺緊眉頭。

  怎麼辦?她好難受,在身上四竄的這股狂燒火焰,要如何才能平息?

  她悄悄伸手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披風,極自然的想撐開些空間,好透透涼風。

  東方戩還正試圖平息那口奇特香氣、引起他下腹一陣詭譎的燒燙感,他突然又瞄到她敞開的披風中,殘破衣衫下那艷麗青綠兜衣,將她肌膚襯托得更為白皙。

  她的模樣看來好美,叫他打從心底想要得到她……那一刻,東方戩陡然心驚。他怎會逾矩地起了想碰她的衝動?他為自己竟莫名地被挑起慾望感到害怕。

  「別挑逗我!」他急忙抓緊她雙手,用披風再次將她緊緊包裹;怕她繼續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自曝嬌美,他只得出手環抱她,不給她任何掙脫機會。

  「該死!她不會被下了媚藥吧?怎麼大夫還不快來?」

  他抱著她,將她抵在長廊欄杆前,頻頻深呼吸,可彼此再親暱不過的距離,反讓他更清楚意識到她的柔軟誘人。

  「看來……鴇娘下的不是毒,而是媚藥?」就算勉強將她拉開些距離,猛烈渴求再也無法平息。

  他不過吸了一口藥粉,卻簡單的被撩動情慾……

  忽然想到,那鴇娘原先不正想將她送給高堂主?媚藥威力只怕非比尋常。

  「可惡!那鴇娘定是想毀了我東方戩名聲,才出此奸計。若是我強要了你,豈不正中他們下懷?」

  急忙想將她送往別間客房,卻發現往常訓練有素的身子,竟一步也動彈不得。他只能任憑她發間不經意散逸的清香將他重重環繞,層層磨去他的自制。

  他一咬牙,併攏手指,略略運氣,以手刀猛力在自己腿上狠狠劃下,藉由激痛讓自己保持理智。鮮血迅速在他長衫上染出一片驚心紅霞。

  隨著血液流失,那股燥熱彷彿也從他下身褪去,東方戩好不容易才靜下心。

  「大夫……還下快來嗎?」他若只因一時衝動,對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出手,只為美色誘惑,便如此藐視禮義廉恥,那他和野獸又有何異?

  何況她也是無辜受害者,他沒有理由因為自身中了媚藥而敗壞她名節。

  但是……「唔!」

  隨著她出其不意朝他一笑,毫無心機的甜美笑容,著實烙進了他眼中。

  只有在夢中才得以窺見的無瑕絕美,彷彿具有魔力的繩索,縛住他的人,捕獲他的心;醉人陷阱,迷惑他理智,挑戰他自律。

  在他身邊,為了東方家權勢財富而來的人太多太多,從沒女人不懷任何目的接近他,裝嬌柔,裝嫵媚,虛偽的表情他早看厭了。

  唯有她,動人外表下,卻有堅毅不屈的剛強意志;他們倆今天才初次見面又如何?早在方纔他無法捨下她不管那時,他就已經……讓她打動了冰冷的心。

  「你……可知你這是在玩火?糊塗姑娘?」他不再阻止她伸出雙手摟住他,閉上雙眼,屏息感受她貼近他臉頰,心跳愈烈,兩人的氣息密密糾纏。

  他不想讓人欺負她,這就表示,他對她遠較一般女子特殊許多。理由為何?將來可以慢慢再找,包括她的身世,她的來路……伹,就是不願輕易錯過她。

  現在,身上傷痛也無法使他保持清醒了。

  面對她的嬌柔似水,熱情如火,她的一切媚惑了他的堅持,只恨不沉淪。

  當他再也壓抑不了前所未見的想望,摻和她散亂長髮,猛然壓下她後腦勺吻上她之時,他也決定,即使藥力帶來這樣的結果,可無論如何-今生他絕不負她。

  「魁首?」匆忙領著大夫前來的潘管事,吃驚看著不顧場合而失控的主子。

  魁首明明身上染血,可卻依舊無動於哀?眼中彷彿只有那個女人?

  潘管事有些不知該怎麼做才好。魁首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樣?那女人,是誰?

  「這是怎麼回事,您怎麼受傷了?血還不住流著呢!」

  猛然自情潮中驚醒的東方戩,惱怒自己竟無法把持,險些敗給自身邪惡慾望,不免動氣,一把推開懷中的迷惘佳人。「快帶走她!」

  東方戩坐在書房裡,對於往常部下定時送來,稟報關於狂風寨動向的密函,他卻一點也看不進眼中。

  桌上響起「啪」一聲,他甩下手中信件,偏是無法靜心。

  起因是打從半個月前,他自萬芳樓贖回的那奇妙姑娘。

  當日他讓大夫救她後,東方戩便強逼自己忘了那事;他不願記起自己竟差點要了她的荒謬舉動;可越是努力遺忘,卻怎麼也忘不了。

  除了擔心她虛弱身子的康復情形外,他更無法分辨自己對她種種的複雜感覺。

  當兩人相擁的那刻,他起了不曾有過的快意心動,起了恨不得將她揉入懷裡的瘋狂期盼;當他與她分開後,更起了失落懊悔。

  他不想與她分離。但,為什麼?

  「那是哪來的媚藥,這麼有效?」就連這些日子,早已服用其他藥方克制,他卻還不斷惦著她?他自嘲笑了:「總不成,是我過於放蕩?」

  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就獨獨對她有感覺,這不能算是他下流吧?他雖試著不搭理她留在堡中休養之事,卻分外注意底下人議論她的動靜。

  「稟魁首--」侍女敲了房門後,怯懦走進來。「那啞巴花娘拖著奴婢支支吾吾的,猜了許久,問她意思,似乎是她想見魁首。魁首可要見她?」

  指頭在桌上輕輕敲著,東方戩沉吟一會兒,最後他長吁口氣。

  「奸吧……讓她來見我。」這事是該做個了結。他忽然像想起什麼,又出聲喚住正要退出的侍女:「還有,今後別喚她啞巴花娘。」

  聽旁人這樣喊她,就是讓他不舒坦。不能說話而淪落風塵不是她的錯,東方戩無法忍受旁人對她輕蔑。「來者是客,別對人家不尊重。」

  「不然……要叫她什麼?」侍女愣了愣。這幾天,大家都這麼喚她呀。

  「就叫她--」頓時愣住,東方戩這才想到,他連她的名字也不清楚啊。

  自責糊塗,東方戩輕笑起來。「罷了,快去喚她來吧。」

  聽說她想見他,不知怎的,東方戩心中或多或少揚起一絲欣喜。他毋需遮遮掩掩,扭捏矯飾自己真心,他捨不下她,毋需否認。那……她呢?

  踏進房門當口,少女是極為擔心的。她清醒已有十來天,丫鬟雖盡心照顧她,可卻不曾給她好臉色。慢慢地,她也聰明的從旁人口中,明白自己處境。

  她曾在房裡,聽見侍女們背著她在長廊外偷偷談論,說她是由東方魁首贖回來的花娘;還說,她曾試圖誘惑東方魁首未遂。就是這點讓騰龍堡上下鄙視她。

  羞紅著臉,對那日的來龍去脈,她其實是有印象的;受鴇娘脅迫,受東方魁首搭救,甚至在媚藥蠱惑下,她主動向東方魁首……

  她不願回想起那不似自己的模樣。

  可是……她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模樣,又是如何?

  雖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急於見他,想將誤會解釋清楚,但,她就是不願讓他輕易誤會她是那樣淫蕩的女子。

  踏入房內,看他那磊落光明、英挺煥發的姿態,她更覺難堪,想也不想便急忙拜下,說不出感激,只能誠心向他行敬拜大禮。

  「起來。」看出她的羞赧與慌張,奇妙的,他似乎能猜出她的想法。比起玩弄權勢的大多數人,她的單純太容易懂。

  「聽說你想見我?是為了什麼--」猛然住口,他想起自己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呢。「我老忘記你不能說話,該怎麼問,你才方便回答我呢?」

  感激他的體恤,她略一抬頭,看見桌上東西,她指指紙筆點點頭。

  「你會寫字?」他起身示意她坐到桌前,自己則一手撐在桌上站定她身側,意外看她展露一手漂亮娟秀的字體。「這年頭,在東北,會寫字的姑娘不多。」

  她頓時停筆,又接著蘸墨,在紙上寫著:謝謝公子大恩。

  「你不用在意,我只是阻止高堂主四處敗壞騰龍堡名聲,救你是順便。」

  她知道他是想讓她心安,但他越這麼做,越令她心慌。急匆匆提筆解釋:

  八千兩也是順便?公子恩情,我無以回報。那天,我讓人下了藥……

  她停了動作,許久許久才又再寫著:我不是有意要……

  最後她仍是頓下,實在不知怎麼解釋這一切。

  「你其實用不著在意。那天到最後,是我……把持不住,怪你太沒道理;該賠罪的人是我,險些……毀了你。」

  東方戩約略猜得出她幾番遲疑的理由,唇邊不免浮出一抹自責苦笑。

  「堡內的人,若有錯怪你,我代他們,向你賠不是。」

  她心上有些燒燙,種種不安因他一言,一掃而空。他果然是正人君子。

  依稀記得那天他似乎動手自傷,她擔憂的提筆一問:

  公子千萬別這麼說。現在公子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我打小練武,那點傷不礙事,倒是你,吃了幾鞭苦頭,不要緊了嗎?」

  我沒事。她一邊寫著,淺淺笑意浮現唇邊。他……關心著她嗎?

  「今後你有何打算?」見她咬唇不動筆,他疑惑又問:「你家住何處?何地人氏?家裡還有誰?」連連追問,迫不及待想多瞭解她。

  她搖搖頭,緩緩寫著:我……全不記得了。

  生活上的事她記得,東北兩大勢力,騰龍堡與狂風寨的對立她也記得,可偏是忘了自己的事。家人,朋友,出身,成長,一切一切,忘得一乾二淨。

  她會寫字,似乎也不太嬌弱,怎樣的環境會造就這樣的她?

  即便這公子好心救她,但她無依無靠,連自己姓啥名誰都摸不清;她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軟弱,可眼前,她不知何去何從。

  「你走吧。我會讓帳房給你足夠的銀兩,隨你要做買賣、還是在哪兒定居都可以。」他雖想摟住她隱隱打顫的肩膀,但他不能再將自己的心陷入。

  思及她孤身一人,不知能否謀生,可會再遇上心懷不軌的賊人?他就煩躁。與其掛心她將會遇到何種危險,他不如就留她待下。可若讓她待下……

  他很清楚她對他有奇妙影響,他擔心自己早晚會失控傷害她。他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想留她,但他更想要她心甘情願,所以他不逼她。讓她自己選擇吧。

  站開了些,他轉身背對她,假意翻著一旁書架上的簡冊,裝成自己打算開始忙活,強迫自己別阻攔她。「你傷勢既已痊癒,就走吧,騰龍堡不隨便留外人。」

  她聞言,驚愕轉頭看著他寬闊背影,隨即落寞地低頭咬唇,臉色慘白起來。

  外人?是啊,對他而言,她就跟個從路旁撿來、被人遺棄的小狗沒兩樣。這事實顯而易見,可她為何會因他這句話,而覺得心口泛起一絲疼?

  她在盼什麼?人家好心出手救她已是難得恩惠,她不知心懷感激也罷,竟敢希冀人家繼續照顧她?她應該不是這麼貪心的人。可她若離開這兒,又能去哪?

  並非她貪圖騰龍堡舒適生活,而是她了無頭緒,不知如何找回自己過往。

  這幾天來,失去記憶的不安,只因有他能依靠,讓她幾乎要忘了那恐懼;但在此時,又因他要她離開,讓恐慌重新浮上心頭。

  她明知這想法忝不知恥,可她不願離開他--離開他曾給過她的溫柔。

  「你……還不走,杵在這兒做什麼?」見她遲疑著,始終沒動靜,於是他轉頭沈聲發問;可一瞧見她失色臉龐,卻讓他反省自己是否傷了她。

  他沒考慮過她的心情。遺忘過去的她,唯一認識的,除了他,還有誰?他強逼她走,不就等於在逼她步向可能危機重重的陷阱中?

  萬一她又在不知情下,讓那狼心狗肺的叔叔找回去賣了呢?

  就算是一旁的路人,東方戩也不曾見死不救,更何況是總令他不自主想關心的她。就此撒手不管她,並非他的作風,更非人之常情。

  面對他追問,她慌張支吾半天,想持筆寫些什麼又放棄,檀口幾次焦急地開開合合,終究吐不出丁點聲音。

  他身上那似曾相識的溫暖,讓她好安心……除了跟著他,她哪兒也不想去;但正經女子,是不該說出自己對男人的觀感,否則又與蕩婦何異?

  她不想再讓他誤解,似乎非得離去才能證明她的清白節操。最後她一咬牙,轉過身不再看他;可她不自知,燒紅雙頰早已洩漏她心思。

  她心想,還好她不會說話,否則,她一定早出言求他收留而因此羞愧至死。

  任何人看輕她都無所謂,唯獨他……她想在他心中留下完美印象。

  東方戩看著她唇辦動作不休,紅霞落上俏臉,她滿懷羞慚別過身,不難理解。

  「你……是否想跟著我?」強抑心頭一湧而起的喜悅,他同樣不願讓她以為他是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不曾主動挽留她。但,她若願意,他哪有不應允之理?

  要走或留,只要她快樂,怎樣都成。「你想留在騰龍堡?」他嘶啞問道。

  她像是絕處逢生,雙眸一亮,喜極而泣,猛一抬頭,轉身回看他。

  「我說過,騰龍堡不隨便留外人。」他提醒她。

  她奔出書桌後方,追到他身旁,顧不得許多輕扯他衣袖。就算做牛做馬,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下,偶爾讓她在遠處看看他。

  像能讀出她心意,他心海湧起波濤。明知身為堡主,帶回來路不明的女人大冒險,可他無法棄她不理。「要留下也行,可要你做低微的丫鬟奴婢,你甘願嗎?」

  她毫不猶豫猛點頭,不自覺早已漾開如花笑靨。

  「或者……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他似笑非笑,唇邊挑起若有似無的彎痕,語中帶著幾乎難以辨認的譏諷。他是怎麼了?調戲女人不是他的作風啊!

  但對她……他卻破天荒起了想得到她的念頭。

  她一愣,鬆開他衣袖,心若擂鼓,狂跳欲裂。她匆忙撇過頭,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他……是認真的嗎?

  理應為他可能將她當成不三不四的女人而感到心慌,但那一瞬間,她卻為他對她也許有好感而莫名欣喜。她……這是怎麼了?

  但,堂堂騰龍堡堡主,怎會看上她這樣的殘缺女人?志忑不安的,她頓時不知如何回答;若有傲然志節,她就該斷然拒絕,可她偏是動不了。

  「呵,說笑的,我不曾強迫女人。若你不是甘願承歡,我不碰你。你可別把我這無聊玩笑話擱在心上。」

  瞧她一臉為難,動也不動,他猜想這荒唐提案怕是嚇壞了她,只能尷尬笑了數聲,急忙隨口扯開話題:

  「再說,騰龍堡的夫人,若非出身名門,則必須對騰龍堡有莫大幫助。身為堡主,婚事本就不是我能獨斷決定。」東方戩啞然住口,他在說什麼呀?

  對一個陌生女人談論婚事,這是哪門子說笑?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

  聽聞他解釋,她的心卻猛一抽緊,像是被針狠狠紮下。她該清楚他不可能當真對她有意,可她……卻在那一剎那,期盼太多。

  頭垂得更低,她不想讓他看見她自嘲苦笑。原是陌路人,本就無牽扯。

  「可是……我險些壞了你名節也是事實。我必須向你賠罪。」忍不住托起她嬌俏小瞼,他漠視心中對她的異樣情愫,努力端出堡主的寬宏氣度。

  「你若願意,今後由我照料你。到你想起過去為止,你都是騰龍堡的客人。」

  客人?她美眸圓睜,沒料到他如此大量。就算是當奴婢她也毫無怨言,他卻待她如此客氣……心上,對他的欽佩又加深一些。

  「看我糊塗,老忘了問你名字。還記得嗎?」

  她搖頭,半晌沒動靜。她一無所有。過去經歷,家人朋友,就連名字也忘了。

  說不定她並非他所見這般無依的孤女呢?他對她這樣好,好得讓她自慚形穢。

  「忘了?沒名字,稱呼你太不方便。」他不願再聽到別人對她羞辱戲謔。

  東方戩走到窗邊,略一低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樓庭院中,騰龍堡裡唯一的一株翠雀花;他記得那是父親生前自別處栘過來種的。

  翠雀花,叢生綠莖,梢端開著長柄翠藍花,橫翹如雀登枝,故名。

  有種熟悉感,她像花,獨自飄零在北方,可卻將落地生根在騰龍堡……

  「花開枝悄,盈盈綻放,人艷如花,細柔嬌美,蒼藍純淨,理喚翠雀。」

  他輕笑著,轉頭看向因他幾句讚美而滿面羞紅的她。人艷如花?只怕不止,說是人比花嬌,艷冠群芳也不為過。

  「我是東方戩,騰龍堡堡主,你既願入堡,以後,你就跟著我姓東方--東方翠雀--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名字。」

  人艷如花,理喚翠雀……東方……翠雀……她在心中喃喃默念。她的名字。

  「走吧。」他對她伸出大掌。「難得有空閒,我帶你看看騰龍堡吧。」

  她將手交給他的同時,眼中水光迷濛,除了感激,還有全然的信任。

  他給了她名字和重生,這個名喚東方戩的男子啊……

  素未相識,她可以相信他嗎?她不知道留在這兒是否正確,但是她知道一件事--她想相信他給的承諾。


  三個月後

  「那是你們魁首帶回來的女人?」冷哼一聲,語調嬌柔,卻令人直覺生厭。

  東方翠雀與其他女侍,手中捧著一疊剛晾好的衣裳,正要回到東方戩居住的別塔,聽身後傳來那似曾相識的嗓音,才回頭,就見到一名美麗千金朝她緩步而來。

  衣裳華麗之至,襯托其人美艷無雙,可這姑娘眼中的寒氣,就是讓東方翠雀無法欣賞她。美貌太過逼人,誇耀的太不自然,反而顯得俗氣。

  「翠雀姑娘,這位是杜姑娘,杜家千金,澤蘭姑娘。」尾隨其後的潘管事,面無表情的為兩人引見之後,便帶著杜家千金往大廳去。

  杜……澤蘭?她是誰?

  東方翠雀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方才杜姑娘那輕慢、甚至可說帶著敵意的問話,衝著她而來是為什麼?

  侍女們竊竊私語,交換自己聽來的消息,看見東方翠雀一臉疑惑,便好心的將她拉過來一同討論。

  三個月來,東方翠雀雖說是客人但半分也不驕縱,反是隨時隨地幫著別人,從廚娘到園丁,繡娘到長工,除了潘管事外,幾乎所有人都輕易接納了被主子選中的她。

  再怎麼不長眼睛的傢伙,也不會不懂魁首對東方翠雀的特殊待遇代表什麼,當然對她客氣。

  而且重要的是,不管東方翠雀聽到什麼,絕不會向主子告密,這點就讓絕大多數的人,有什麼快樂的、委屈的,全都放肆地向這位平易近人的客人一吐為快。

  東方翠雀也樂於同大伙打成一片,她沒意思讓人伺候,只想和大家一同生活。

  「杜家在東北也是屬一屬二的財主,有一大片的山林上地,與騰龍堡有數次生意上往來。」一位侍女插了嘴。

  「對了,杜姑娘是魁首的客人,聽說之前杜家曾幾次央人來提親,就不知魁首應允沒。這麼說來,她會不會極有可能……成為騰龍堡下任夫人?」

  東方翠雀聞言,心上陡然一凜。那位杜姑娘,會是東方戩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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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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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杜家確實曾輾轉請人來說媒,不過魁首沒這意思。」

  聽聞熟識的侍女總管李大娘一解釋,東方翠雀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不是故意要刺探魁首隱私,不過……她就是靜不下心。從早上起,她便老惦著那位正在騰龍堡中作客的杜姑娘,心頭煩悶的幾乎沒辦法做任何事。

  李大娘受東方戩之命,專職照顧東方翠雀;不過,對於不願待在騰龍堡吃白食的東方翠雀來說,她反而想幫著侍女總管李大娘,打點騰龍堡內上下工作。

  像現在,李大娘下午例行整理東方戩房內起居之物,也讓東方翠雀跟在身邊。

  她看東方翠雀心神不寧的,隨口聊起今日騰龍堡內大事,卻意外發現東方翠雀聽得十分專注,尤其提到魁首的婚事……「現在,翠雀姑娘可安心了?」李大娘取笑道。

  起初李大娘對這堡主撿來的東方翠雀並無好感,直到發現東方翠雀不但謹守本分,還時常主動幫忙大家做雜務,若她真有什麼企圖,也未免太辛苦些。

  加上堡主三不五時探視,還幾次將東方翠雀留在身邊陪他讀書或處理公務,李大娘不會不明白,堡主與東方翠雀之間,那不言而喻、逐漸發芽的小小情愫。

  聽聞她可憐的身世,其實李大娘是想幫著堡主與東方翠雀。「放心吧,魁首不會隨便娶回杜姑娘,那女人珠光寶氣,驕縱至極,不是騰龍堡理想的夫人。」

  東方翠雀尷尬羞紅臉,低下頭拚命搖手。她……不在意那些,也沒資格在意。

  「沒關係,不管別人怎麼說,騰龍堡是騰龍堡,魁首要娶誰,都輪不到外頭干涉,就我們下人來說,未來夫人只要對魁首好,能讓魁首開心,這就夠了。」

  聞言,東方翠雀忽然有些失落。這些日子,雖然閒暇時,東方戩常要她陪著賞花弄月、讀書對弈,但,對於不能說話逗他樂的她,他是否覺得無趣呢?

  「看看那杜姑娘,魁首都說要出門巡視林地了;杜姑娘既是來拜訪魁首,也不知道適時告辭,硬要等魁首回來繼續纏人,真是厚瞼皮。」

  李大娘說著說著,有些忿忿不平。「當客人也該自重,竟還頤指氣使咱們一夥人幫她做這做那,好像她鐵定能當上夫人似的。」

  「李大娘!大事不好了!」侍女匆忙趕來,沿路大喊,打斷了李大娘的話。主子不在時,騰龍堡內就是潘管事與李大娘做主。「客人打人了!」

  「怎麼回事?」停下手邊工作,李大娘帶著東方翠雀急急往大堂奔去。

  「小桃為客人斟茶時,不小心打翻茶杯,弄濕杜姑娘的衣裳,結果杜姑娘就發飆,硬是命人打小桃。」趕來通報的侍女,連忙解釋紛爭來由。

  「就是魁首不在,也輪不到她揚威。」李大娘領人衝進大堂,果然見到杜姑娘凶狠起來,比母老虎有過之而無不及,白白糟蹋那份美貌。

  「還請杜姑娘先別動怒。」心中雖然不服,可李大娘仍保持管家之儀,冷然問了:「有什麼不合您意的,您只管吩咐,動氣傷身哪。」

  此時,東方翠雀早一步排開、正打算繼續出拳毒打小桃的杜家護院;她明知自己隻身面對那兩名彪形大漢極為不智,可她就是不能置之不管。

  小桃平日對她挺關照,她不能旁觀小桃挨打。她輕巧閃過迎面而來一拳,抱住小桃滾開,同時反射性的往其中一名杜家護院的腳踝一踢,恰恰撂倒對方。

  當杜家護院龐大的身軀摔在地上,狼狽爬起來時,所有人都為東方翠雀的大膽無畏感到吃驚,就連她自己也是。她沒本事攻擊別人,怎會湊巧絆倒人家?

  「誰准你扶她?」杜澤蘭嬌斥著,看到東方翠雀現身時,勾起一抹詭譎笑意。

  明該是未曾謀面的兩人,可怎麼東方翠雀卻覺得,這杜姑娘眼中那冰冷眸光,令人膽寒?表情雖帶笑,可那瞬間彷彿懷著叫人不解的恨意?

  奇怪,她不曾冒犯過杜姑娘吧?

  「讓開!她拿茶潑我,看我不燙花她的臉才怪!」提著早先強迫別人送上的熱茶,對著杜家護院點點頭,杜澤蘭就要手下拉開東方翠雀,打算繼續懲罰那丫頭。

  「還不讓開?那正好,我順便毀了你這賤蹄子可惡的臉!」

  擋在遍體鱗傷的小桃面前,東方翠雀張開雙臂,毫不退縮。

  小桃只是小姑娘,傷也傷了,也該夠讓杜姑娘消氣,杜家咄咄逼人太沒道理。東方翠雀對杜家主僕更沒好感。或者說,她不欣賞杜澤蘭。

  東方翠雀不免也有些動怒。杜家再想對小桃不利,她也見不得杜家如此凶狠。

  她目光直盯著那壺具有攻擊性的熱水,第一個念頭便是,若是杜澤蘭再靠近一些,這個距離,她便能出手回敬--欽?

  東方翠雀臉上的嚴肅神情未變,腦中卻轉了好幾轉。她……為何想要反擊杜澤蘭?怎麼她好像知道如何動手反擊?而且她好像理所當然的會……武藝?

  「不讓路?你--」兩位窮兇惡極的護院,才想繼續狂燒氣焰,卻讓東方翠雀的堅毅眼神一瞪,而使他們不自覺倒退數步,霎時噤聲不語,畏縮起來。

  她眼中那銳利鋒芒,他們見過,而且印象所及,不能輕言冒犯,否則……

  「小桃不謹慎,不知是否傷了杜姑娘?來人,快準備新衣讓客人換了!」李大娘趕緊開口打岔,想化解這對峙僵局。

  「不用,我沒事!」不知何故,杜澤蘭原先張狂的態度,在面對東方翠雀時反而消下;像是她也察覺到東方翠雀遽增的強悍氣勢不好欺負。

  「可是、是這丫頭不知好歹,連句暗罪都不說,還有她……」杜澤蘭不服氣的看向東方翠雀。「我說呢,原來只是萬芳樓出身的花娘,難怪如此無禮。」

  杜澤蘭對手下使了眼色,本來還要護院再給東方翠雀一些顏色瞧,可卻發現兩位護院猶豫不前,她只得繼續以言語羞辱翠雀。

  「哼,就只會拿一張臉媚惑男人,還有什麼本事?妄想當騰龍堡的夫人,你還差得遠呢!」杜澤蘭的怒氣不再對著小桃,卻是衝著東方翠雀來。

  東方翠雀愣了愣,無法反駁杜澤蘭半句話。像有個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讓人狠狠揭穿,難堪的將唇咬得慘白,緩緩低下頭。

  在騰龍堡中,她知道自己是多麼特殊的存在,但,她從沒想過……或說是不敢想,會與魁首有什麼。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應是高攀不上他的。

  倘若她沒被人賣到萬芳樓,也許這一輩子,她永遠也遇不到東方戩。

  名義上她是東方魁首的客人,可實際上他不曾拿她當成過客,對她像是親戚,甚至要更親暱,像是……妹妹嗎?

  她從不追究東方戩對她另眼看待的理由,只當是他善良收留走投無路的她,她不能想太多……然而,那始終不敢奢望的渺小心願,卻讓杜澤蘭說中。

  東方翠雀羞慚得想找地方躲,就連袒護小桃的堅決也起了動搖。不行,不能讓人看穿她……其實打從初次會面,便對出手相救的東方戩暗自傾慕……

  當她以為這輩子全毀了、已然絕望那時,是他保護她,給她生存的希望,那一刻起,她的心便落在他身上,找不回來了呀……

  若讓人發現她與其他女人同樣渴望他垂憐,她哪還有顏面再留下?

  「是啊,只會拿一張臉媚惑男人的女子,我東方戩確實看下上。」

  清朗聲音自大廳門口傳來,那英挺偉岸的身軀恰恰擋住了射進廳堂的陽光,背對光線,陰影不偏不倚遮了他的表情。

  東方戩的坦白,讓東方翠雀更是抬不起頭,自然無暇注意,他對杜澤蘭的親切微笑下,隱藏著微妙的譏諷。

  「妄想當我夫人的女人,不計其數,這些事我自會處理,還請杜姑娘『不用多費心』。」東方戩步入大堂,輕輕揚手,讓李大娘趕緊把小桃與東方翠雀帶走。

  「騰龍堡底下人對杜姑娘不禮貌,就由我出面向您賠不是;杜姑娘待得如此不愉快,想必恨不得趕緊回家,那我也不方便多留。來人,送杜姑娘!」

  杜澤蘭杏眼圓睜,沒料到苦等多時,卻讓東方戩三言兩語打發,聽出他弦外之意,也顧不得什麼大家閨秀的風範,她掉頭就走,氣憤撂下話:

  「如此辜負我的心意,東方戩--你會後悔的!」

  「魁首,咱們要對付狂風寨頭目與其下高手,不會那麼容易。如果沒有杜家幫忙……」看著杜澤蘭氣沖沖離去,潘管事問:

  「雖然咱們已計劃要領民兵攻上狂風寨,但,選擇此時與盟友杜家撕破瞼,畢竟不太好,過去不就為了和平相處,才不正面拒絕杜家嗎?」

  讓潘管事擔心的,便是怕讓魁首的婚事,影響杜家的支持。事實上,魁首始終獨身,也正因這身份可誘使不少三心二意的地方家族有所期待,而不致變節。

  「呵……即使我對她好些,杜家就真會是騰龍堡的盟友?我不認為事情這麼簡單。」東方戩神秘落寞的笑了笑,表情逐漸黯淡,沒再多說什麼。

  是啊,只會拿一張臉媚惑男人的女子,我東方戩確實看不上。

  彷彿利刀的一句話,刺進她心上,除不去,拔不開,讓東方翠雀半個月來,慌得不知如何是奸。腦中老想到那時東方戩的輕蔑。

  東方翠雀因為翻覆難眠,溜出房間,悄悄躲進後花園裡不起眼的角落,坐在台階上,輕輕抽出腰間王笛,吹了起來,暫時將心寄托在樂音中,忘卻一切。

  忘記她是誰,忘記她煩惱何事,純然吹撫並聆聽清揚笛聲。她不知身邊為何有這樸素玉笛,但,從她睜開眼起,她身邊就有這個,似乎是代表過去之物。

  來到騰龍堡後,多少個夜晚,人影幢幢,尖叫嘶喊的血光場景,總在她睡夢中出現,叫她不得好眠。她躲在棉被中,輕奏玉笛想喚回什麼,可卻徒勞無功。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僅有笛聲能讓她擺脫不安,平靜下來。

  濕冷空氣,帶著混濁沙土的氣息,寒意瀰漫著,涼了身軀,也涼了人心。

  面對杜澤蘭的驕縱時,她清楚明白,自己對於看不慣的事就是想出手干涉,容不得眼前有人同受欺侮;可面對東方戩輕視指責時,她卻退縮了。

  她想向他解釋,但人家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她解釋什麼?而且,她越辯解,怕只是越描越黑吧?如果她自認問心無愧,何須多言?

  唉,說到底,還是她心裡有愧吧。她沒把心思放在找尋家人,卻留下不走,其實還是盼著,能多引他一些注目,哪怕只是一瞬,能讓他的眼神佇留她身上……

  她迷糊了。認識他不到數月,可她總覺得,她早在那之前就惦著他了?

  吹著玉笛,她有些懊惱。她不敢讓東方戩知道,她也許握有恢復記憶的線索,就怕他當真熱心幫她尋出往昔的她,反而斷了現在的關係。

  她不想改變安逸的現狀,心底直覺害怕,如果找到過去,她可能非得離開他,而她不要這樣。因為她喜歡東方魁首,無法再自敗欺人。

  「唔?」似乎有道極輕的琴音傳了過來,淡雅卻溫柔,像在應和她的笛聲,徘徊在她耳際。她瞄瞄四周,從她那角落,看不見別人。莫非是她的錯覺?

  但,瞬間,琴聲一轉,祥和驟變,不再飄忽輕柔,反而振振有聲,曲調忽高忽低,彷彿灌進生命的躍動,帶著張狂,帶著霸氣。

  在那之中,乍隱乍現,讓她無法輕易忽視,不斷朝她逼近的熱烈情感,稍稍懂得音律的人都該明白,那越來越輕快的曲風,在在挑逗著她的冷靜。

  誰?是誰在彈琴--唔!讓東方翠雀暫停吹笛,猛然自隱藏的狹小角落起身之因,不光是那悠揚曲聲撼動了她,更因驟然由天而降的水珠,連綿滴落。

  糟了!下雨了!她急忙撩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奔至後花園中涼亭想躲雨;可她人還沒踏進去,腳步便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

  東方翠雀目光落定涼亭裡,純熟撫琴、而後緩緩抬起頭,瞬也不瞬直瞧她看的英武男人,有些發愣。魁首--為什麼在這裡?

  涼亭中,東方戩端坐著,桌上放著漂亮的琴與幾壺酒。

  漲紅著臉,像被人發現錯誤一樣,她顧不得雨勢逐漸加強,也不敢多做逗留,匆忙將玉笛收回腰間,轉頭就想離去。

  「翠雀,躲我做什麼?」察覺她現身,東方戩壓抑怒氣大步向前,冷著一張臉將她扯回來。似乎有些醉意,他不太像平日的他,說話直接許多。

  「這裡離主屋還有一段路,你先和我一起躲雨,別亂跑,免得受寒。」就見東方戩不避嫌地解了自己外袍為她披上,無畏涼風,僅著單衣退了數步。

  看她仍顫抖不已,他突然有股衝動想擁她入懷給她溫暖,但她卻怯懦地捉著披風退開,讓他只能放下舉高到一半的手臂,若無其事坐回涼亭中央。

  「這幾天我請你陪我夜讀,怎麼不過來?」沒有繼續彈琴,東方戩問道:「在堡裡遇到,你也總迴避著我,為什麼?」

  他……他發現了嗎?沒勇氣回頭看,假使風雨沒增強的話,她早跑開了。

  身上披風猶留有他的溫暖,東方翠雀心頭頓時湧出熱流。明知不該貪戀,可她卻不禁要想:

  倘若她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若她的身份配得上他,若他不是出於同情、卻是因為喜歡她而照顧她,那該有多好?但……那只有在夢中才可能發生吧?

  「轉過來,看著我。」他忍不住沈聲下令,待她回頭時,他朝她伸出手。「你就把理由寫在我手心,回答我的問題。」

  東方翠雀一愣,低著頭輕輕搖了搖。她不想提起,他為何硬要追問?

  「是沒有理由,還是不願回答?」東方戩佯怒說道:「是因為那天,你與小桃無禮惹了杜家姑娘,還把人家給氣回去?後來杜姑娘還央人要我把你們倆給逐出騰龍堡呢!你可知道,杜家姑娘……原有意來談我的親事?」

  聞言,東方翠雀臉上血色盡褪。她沒料到他會把這件事說得如此明白。

  記得那天他說:「妄想當我夫人的女人不計其數,這些事我自會處理。」

  那麼現在他提這些,是在暗示她,要她快快死心嗎?

  「再怎麼說,來者是客,不提你也該對杜姑娘客氣,你強為小桃出頭,起了紛爭,萬一受了傷,你是存心要讓我這當主人的受人議論?」

  東方翠雀捧著心口僵在原地。她那時沒想那麼多,只想保護小桃……保護騰龍堡的人,保護他的底下人而已……

  也或許,東方翠雀是見不得杜姑娘以騰龍堡准夫人身份自居,才想違抗她?

  「你把我說親的對象趕跑,這下你要我怎麼辦?」他問,狀似極為不悅。

  聽李大娘的說辭,東方翠雀還以為魁首對杜姑娘無意,可現在聽來,怎麼魁首像在責備她呢?她希望他能快樂都來不及了,怎會想要妨礙他?

  原來在他心中,他只是將她當成……這樣自私卑鄙的女人啊?這一想,胸口更是隱隱發疼。因為他醉了,也就說出真心話?

  「過來!」看她俏臉糾結,星眸盈淚,他也沒放緩表情。「你說,我該不該處罰你這麼自作主張,不看場合挺身而出?說,為了什麼,要這麼逞強?」

  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告訴我實話,也許我考慮不罰你。」

  她別開視線,腳步僵硬走向他,準備認命受罰。還好她不會說話,可以矇混過去,否則要讓他這麼逼問下去,她說不定會不小心說出真相--

  也許她喜歡魁首的程度,比她想像中還要多很多,多到她想護衛他的威嚴,多到她無法忍受有任何不像樣的女人成為他的妻--

  包括有缺陷的自己--也不能!

  「不辯解?那你是存心領罰了。」他掌心緊緊握拳台上,沉默地扳過她臉頰,令她直視他。「伸出手,就算等會得了疼,我也不准你退縮,不准逃跑。」

  心一緊,東方翠雀閉上雙眼,屏息等著。他……該不會當真要動家法打她吧?但,這兒沒有家法,他總不會是想抱琴痛打她?

  但,誰讓她動了私心,不想將他交給那驕縱女人,受罰也應該。他,原就不是她能癡心妄想的對象呀……呃?東方翠雀嚇得睜開眼。

  當他一把抓住她雙手手腕,叫她以為要吃疼的那一刻,他卻將她扯進胸懷裡,對準她有些冰涼的粉嫩櫻唇,狠狠吻下。

  她呆然半晌,任憑他狂熾挑開她唇辦,急切探索其中甜美花蜜。

  他身上醇酒香氣,也朝她醺來,叫她有些兒暈眩了。他滿懷火熱,自交纏軀體上傳了過來,不只讓她感到一點暖意,而像把大火,差點燒掉她。

  他一手扣住她頸項,一手順著她背後姣美曲線下滑至她腰間,再一摟緊,讓兩人身軀緊緊相貼,她的嬌茌迎上他的強韌,一剛一柔,完美互補彼此不足。

  她全身上下宛若繃緊的弦,卻一再讓他嫻熟的指法挑撥,高明撫弄;不敢明言的喜歡,被他一點一點誘惑出來。

  想抗拒兩人這不合禮儀的行徑,她卻使不出半分力;想都不敢想,兩人竟能如此親暱。假使是夢,就讓她放肆一次吧……反正,他……是醉了吧?

  她怯生生的有了回應,舌尖跟隨他的引領舞動,但她的給予跟不上他的渴求,她幾乎整個魂魄都要讓他給抽出軀體,只能隨他擺佈。

  直到她幾乎無力呼吸,一度在他懷裡失神昏厥,他才貪戀的將她鬆開了些,讓她側身坐在他身上,與她對視。「我知道這是逾炬,可你不該老避著我。」

  許久後,他激動氣息終於平復,他才又開口:

  「我好不容易才能把持,放緩腳步,告訴自己該慢慢等你敞開心。但你閃躲又閃躲,就是不見我,分明是欲擒故縱,只會讓我更忍不住想見你。」

  她才恢復理智,卻又完全被他弄糊塗。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要罰她嗎?怎麼會……怎麼會吻了她?還說了些聽來好似告白的話?

  也不管她偎著他是多麼讓她害羞的舉動,她只是急切拉起他手掌,在他掌心比畫寫下:這就是……懲罰?

  「傻瓜……這麼懂我心思,我怎麼捨得罰你?我都不知該怎麼打發杜澤蘭那女人。正好有這名目,光明正大將她遣送回去。騰龍堡容不得任何人撒野。」

  東方戩輕笑,愛憐看著她的無措與天真。他對她是極為縱容的。他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可從沒有哪一個能讓他這麼放在心上。

  「我沒生你的氣,你與杜澤蘭對峙那時,我只擔心你會受傷而已。」

  以為她脆弱好欺負,可卻又比誰都堅強,還不時會有驚人之舉,讓他讚賞她的勇敢與美麗,雖然不能言語,但在他眼中,那不算什麼。

  人總有一兩個小缺點,可瑕不掩瑜。他不想隱藏自己心思,他喜歡她,無庸置疑。可她似乎總迴避他的心意。是因為殘缺讓她自卑嗎?

  幾次表示不願當客人,只願陪著伺候他,這點反而讓他有些傷腦筋。

  但是……杜姑娘呢?她在他手心裡輕寫:你的親事呢?

  「管它什麼杜姑娘。翠雀,你還不懂嗎?」他不免斂了笑容,深吸口氣。「翠雀,若你不是無意,咱們把話說明白吧。」

  意外發現,高傲霸氣十足的他,臉上竟浮出一抹淺紅。呃?是他酒喝多了,還是他……也會有……侷促不安的……害羞時刻?

  但他那模樣,直讓她覺得--可愛極了!

  「我知道你常睡不著,有時一人吹著笛子,是想家吧?」他抓緊她雙手,湊到唇邊,溫柔輕吻她指尖。「想不起來也別急,我不會拋下你不管。」

  她幾乎承受不住他的坦白。她可以……有所期盼嗎?他的酒後真言?

  「你儘管可以放寬心地吹出曲調,別一個人吞忍寂寞。還有我能陪著你彈琴合奏,只要你應允。」

  她停了呼吸,看著他的眼眸起了濕意。她不明白呀,他怎麼可能喜歡她?

  她慌張的只知傻傻搖頭,不敢接受。為什麼?

  他看著她比畫的問題,也跟著搖搖頭,聳肩裝無辜。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也許是你的笑容太美太純淨,也或許是你的笛音太悲太動人,偏叫我放不開。至少,我現在只想著你,管不著其他,也不想管其他。」

  他拉下她,輕輕吻去她悄然滑落頰上的淚珠。「喜歡,是沒有理由可言。答應我,留下來……一輩子。即使你想起過去,也別忘了我。」

  他早察覺她身邊有支玉笛,說不定會讓她想起過去,他卻私心希望,她別想起那些,就能留在他身邊:但他不能太自私,不管她的痛苦。

  所以,他只能請她,別忘記他。讓他也同樣駐進她心中。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騰龍堡的夫人,理該非權即貴,但她什麼也不是呀?

  他……只是一時興起吧?還是他醉昏頭了?她個能誤以為真。

  「罷了,我彈一曲讓你靜心吧。」沒有逼她,他完全包容她的決定。

  不再多想,她悄悄拿起腰間玉笛,認真地想融入他的旋律中。

  「其實……你的笛聲很特別。我好似在哪兒聽過。」他低聲笑道。

  一瞬間,東方翠雀怔住。

  頭開始抽痛,一幕幕閃過;某個雨夜,她吹著玉笛,見到他的身影……

  「上個月底,我請的大夫,這幾日就會來了,到時……」

  他的話打斷了東方翠雀的思緒,可東方戩話未完,卻噙著笑容,趴伏在桌上,緩緩入睡。

  東方翠雀見狀,小心將桌上的琴挪開,幫他調整姿勢使他好睡,接著有些尷尬的,她卸下了披風還他,為他披上不讓他著涼,而後轉身衝入大雨中。

  只有今夜也沒關係,也許明天酒醒,他就忘了他說過什麼。

  但,她不會忘記--她是如此喜歡他。
  




第四章

  「大夫說過,你失聲乃後天受傷,並非無法可解。來,先喝下這個,也許要不了幾天,你就能恢復曾有的聲音。」

  用過晚膳後,東方戩親自將藥湯送進東方翠雀房裡。

  今天終於等到遠從西南請來的大夫人堡。如能治好東方翠雀的聲音,也許能讓她開心些。

  捧著東方戩親手為她熬的藥湯,東方翠雀明知這番話也許只是安慰她,可她卻為他的關心雀躍不已。

  記得上個月底在涼亭裡的那一晚,他帶著醉意,對她表白;她本以為那只是他一場醉話,醒來後他什麼都沒多說,讓她徒生失落。

  但那之後,每個晚上,他倆常不約而同來到涼亭裡,沒有多言,她吹笛,他撫琴,從「太平調」、「安樂歌」,一天一首新曲,換到昨晚的「鳳求凰」。

  他究竟想告訴她什麼?她不敢問,只是默默與他合奏。

  她怕問了,換來他一句「那天醉了,他不記得」。果真如此,她會羞慚至死。

  她寧可那夜只是個夢,一個令她想永遠沉醉其中不再醒來的夢。

  直到今天下午,他請來大夫為她診察為止。她才發現,事情完全不如她所想。

  她小心吹涼,輕啜藥湯人喉,湯汁理該苦的嚇人才對,可她一點也沒嘗出來;微溫的藥湯,為什麼竟讓她覺得甜上心頭?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一口一口藥湯喝了下去,可喝了半天遠喝不完一碗?甚至那滋味變了,變得有些鹹鹹澀澀的?

  她發現時,眼中波光浮動,早已淚落。

  「唉,怎麼哭了?像個孩子怕喝藥湯嗎?」溫柔的以衣袖為她拭去淚水,東方戩笑看東方翠雀,隨口扯了幾句替她打圓場。

  她拚命搖頭,一鼓作氣喝完那碗藥湯,擱下碗,拉過他手掌開始寫字。

  「為何要對你如此好?」他念出她的疑惑,反握她隱隱發抖的小手笑道:「其實你不必有任何歉疚,這一切,並非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

  眼見她疑惑地看他,他才調皮地對她眨了眨眼:

  「因為我想聽聽你的聲音。我想親口聽你說--你喜歡我。其實那天我根本沒喝醉;若不裝醉,我怕你會逃了。唯有借酒裝瘋,你才會靜靜聽我說,對不?」

  東方翠雀身軀一顫,滿臉慚色地掙脫出他的捉握,匆忙站起身,想躲遠處去。

  那天不是夢嗎?但她……說不出喜歡。

  不是不會說,而是不能說。東方翠雀雙眸懸淚,不願讓他看穿自己的脆弱,但抖動的雙肩早已將她心思洩了底。

  她沒那資格,既非出身各門,也沒力量幫騰龍堡,他三番兩次說這種話,不是開她玩笑的話,要叫她如何自處?

  這次,他這玩笑未免太惡劣。

  她喜歡他又如何?他的夫人永遠不能是她!

  即使騰龍堡毋需在意外人眼光,她卻不想讓他受人批評,也不想日後看著他,假使需要任何幫助,她卻無能為力。至少必須像是杜姑娘那樣的大家……

  她才想奪門而出,卻讓他一把抓住手腕,溫柔卻有力的攔下她,不讓她逃避。

  她逃不開他鉗制,只好在他胸口比畫著寫下:身份不符,不配夫妻。

  「對,當初我說過,夫人須出身名門,或能對騰龍堡有莫大貢獻。」

  她的心思不難猜,尤其她一臉怨懟,又氣惱又悲哀,像是怪他不該捉弄她的無言指責,東方戩會不懂嗎?

  「可我喜歡你,不想娶別人。所以,只要你也能為騰龍堡建功,那麼出身什麼的,略過不提自然無妨。我有法子能解決。但,怕你不願意。」

  她雙眸一亮,淚水頓時往回吞。若能留在他身邊,要她怎麼做,她都甘願。何況,是能名正言順成為他夫人的機會,她沒理由錯過。

  「如能為我傳承香火,生下騰龍堡嗣子,這可是了不得的功績一樁呢。」他輕笑,將不再掙扎的她,扯回自己面前,在她耳邊輕聲低喃著。

  「你覺得呢?我喜歡這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

  她雙眼閃閃發光,彷彿燃起無限希望。他說了什麼好方法?為他生嗣子?那還有什麼問題,只要她能生--

  才這樣一想,她忽然想到,所謂的傳承香火……不就是……不就是……

  她先是愣了愣,爾後,雙頰飛霞,一片酡紅,終於聽懂他冠冕堂皇好借口的真意,羞得抬不起頭。

  才想躲開他盈滿思慕的視線,掙脫他掌握,不知該不該點頭地轉過身,卻讓他早一步自身後伸手攬上她頸項;他低下頭,枕著她柔軟的頸項徐徐摩挲。

  「答應我,好嗎?」不是命令,而是請求。他從不拿自己當她什麼恩人,卻是以同等身份,求取她應允許身。

  她羞赧地晃了晃身子,依不依都是難題,可卻沒拒絕他扳過她,滿懷憐惜的捧起她臉頰,輕輕將許約誓言烙印她額上。

  她遲疑著,不知怎麼面對他,有些擔心,她日後若是恢復了記憶呢?除非,她永遠都想不起--那……就別想起吧。她下了決心。

  她雖然不知自己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可她知道,這是她生平首次,感到有了溫暖依歸。她想留在這男人身邊。她想有個家,與他一起。

  可以嗎?她能奢望獲得這樣的幸福嗎?

  她偎在他胸膛裡,輕輕抬起頭,泣不成聲,拉下他頸項,允諾她的真誠。

  今後不論結果如何,她只認定,他是她的夫婿。

  過去種種,盡付東流,以後,她只是東方翠雀,他的妻子,一生一世。

  沐浴月光下,東方戩愛憐地橫身抱著歡愛後、身子尚虛軟無力的東方翠雀,穿過重重迴廊,登上騰龍堡內最深處的高塔藏寶閣。

  東方翠雀有些不解東方戩要帶她去何處,她只是漲紅著臉,偎在他懷中,雙手緊緊摟住他頸項,全然相信他。

  想起他魁梧身軀與狂野激情,幾乎叫未經人事的她,險些被淹沒在漫天情潮之中;可他的溫柔與疼惜,卻讓她甘心被溺斃,全然奉獻自己。

  趁著月夜清朗,他柔情萬分的為她梳整衣裝,神秘笑道,告訴她要坦白一切,絕不隱瞞;她順著他,感動他的用心,卻不是特別好奇。

  「這塔中處處是陷阱,除了東方家本家代代繼承者,自小熟記塔內機關佈陣,數百年來,能順利通過此塔盜寶離開者,至今未曾有過。」

  將近半年前,若非為了取信杜家,東方戩從塔裡帶出終古鏡到杜家展示,以致讓狂風寨嘍囉有機可乘盜走寶鏡,也才在半途遇上狂風寨那第二高手。

  他還記得那個雨夜……

  奇怪,這麼多天他不曾想過那冷血殺手,怎麼今兒個突然想起她?是因為……那女子與翠雀一樣,都吹得一手好笛音嗎?

  款?他怎會在一瞬間,將風臨玥和東方翠雀聯想在一塊了?

  東方翠雀那麼單純,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怎會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風臨玥?雖然他並未親眼見識那風臨玥有多無情,不過,仍不能不提防。

  畢竟那風臨玥是能為了心情起落,而對自己部下毫不猶豫動手的人……

  怪了,怎麼今晚他一直想著不相干的外人?他想的,應該只有東方翠雀而已。

  搖頭嘲弄自己多疑,東方戩一面俐落踏著正確步伐入閣,小心別踩錯陷阱啟動機關招來攻擊,一面盯著懷中朝他展露絕美笑靨的可人兒,再也不移開眼。

  最後,東方戩來到塔頂,將她放下,牽執著她,在搖曳燭火映照下,一同步向長廊末端。東方翠雀雖然疑惑眼前無路,腳步依舊沒行遲疑地跟上他。

  而當東方戩按下牆邊不起眼石板,以為到底的長廊盡頭石壁突然移開,出現一間不算小的密室。

  密室中,有書卷,有兵器,但,隱隱發著光芒、讓人無法不注視的,是密室中央,鋪著鮮紅綢緞的小茶几上,豎立一面只有掌心大的古樸鏡子。

  單調的銅鏡,外圍沒有絲毫花紋;甚至銅鏡本身,若非那股奇特的光芒環繞,鏡面霧濛濛的,倒是與尋常鏡子無異。

  東方翠雀有些不解東方戩帶她來此的用意。

  「傳說這面寶鏡由天人打造,能知天命,卜吉凶:聽說當年大禹治水,便是以此鏡之力改變河道;若懂得如何使用,甚至能改變龍脈氣象,坐擁天子之位。」

  她心頭一驚,雙眸訝然回望;他告訴她的,是多麼驚人的秘密?

  東方翠雀雖曾聽侍女提過,騰龍堡中藏有稀世珍寶,不過她從沒特別在意;沒想到他倒先對她說明白了。

  「它就是外人爭得頭破血流、也是咱們東方家誓死護衛的--終古鏡。為了這面鏡子,我們騰龍堡與狂風寨纏鬥數年,始終無法了結。」

  你能使用它嗎?若能,別說是這東北第一,不,就算是天下第一,你不也能輕鬆獲得--她眸中閃爍著的疑惑,他一目瞭然。

  她還沒在他掌中寫完問話,他搶先開口反問:「我要那虛名何用?」

  東方戩伸手向前,將鏡子取下交付她手心,輕笑:「我毋需追求那些。」他從沒意思讓自己涉入那爭權奪利的世界。

  天生驕子,他不缺名利富貴,不缺權位榮華,他想要的,只有寧靜。

  「守護寶物,對我而言,只是沉重的傳承負荷,我要它無用,卻也不能置之不理。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許它落入賊人手裡,淪為不義之徒的工具。」

  它……既是如此重要的東西,卻人為何告訴我這些?

  奇怪的事發生了--她心跳加速,腦中隱隱作疼,彷彿在警告她,不該再聽下去,否則,將後悔莫及!才寫完,她便陡然放開他溫熱手掌。

  自心底竄出一股寒意。這是怎麼了?這兒變得好冷!

  她雙手不由自主撫上胸口,想壓抑彷彿即將爆炸的狂亂心驚,連退數步,未曾有過的戰慄感陡然湧上。她低垂下頭,努力不讓他發現她的失常。

  她該欣喜他的信任,可是,有道熟悉女聲不斷在腦海阻止她。

  別聽!別聽!別聽--

  「為何要告訴你這些?」他啞然失笑,有些尷尬。看她宛若受驚的野兔,他倒有些不明白。是他太會隱藏自己,還是她太遲鈍?

  「你不懂?呵……因為我比誰都相信你。我不希望對你有任何隱瞞。」

  她如此害怕,總不成以為他會殺她滅口嗎?他不是在嚇她,是在與她分享他的所有啊。「騰龍堡內,我只告訴你一人,關於終古鏡的秘密。」

  為了守護古鏡,打小,他防人防得比誰都緊,除他死去的爹,及打小代替父親照顧他的潘管事外,他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直到她出現。

  「此鏡是東方家秘寶,騰龍堡傳承之物。鏡在人在,鏡毀家亡。這是東方家家訓;而我,對此鏡立誓,今生,唯有你--」

  他將她拉回懷中,摟緊她閉上雙眼,用身軀感受她的存在,笑得真誠。

  「今生,唯有你東方翠雀是我的妻子。但願此誓與鏡同,長長久久。」

  頭痛欲裂,東方翠雀再也無法漠視腦中炸開的訊息,猛地推開他,抱著頭,身子一軟,眼前一暗,跌落地上。

  「翠雀!怎麼了?」東方戩及時攙扶她,但東方翠雀卻陷入全然失神。

  半昏半醒中,東方翠雀終於想起阻止她的女聲是誰-那是她自己!

  意識逐漸飄忽,她只聽見另一道冷酷男聲,開始縈繞腦海中,聲響越來越大,不斷重複:當你聽完終古鏡的所有秘密時,你就會想起一切。

  記得,取得終古鏡,交給我!

  眼前飛掠無數景象,由小到大所有經歷。有二十年來,她病重而癱瘓床上的娘親,有嚴苛訓練她一身絕世武藝的父親,以及從來只是怨恨看著她的異母妹妹。

  最清楚的一幕,則是停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

  小溪旁,竹林裡,她如同往常一樣,奉父親命令殺了人,正痛苦地以笛聲弔祭她手中無數冤魂時,卻遇見那個與她截然不同,光明坦蕩的偉岸男子。

  她奪回對她無用的寶鏡,還給了他……

  是了,探究一切,全因半年前初遇的那一天-

  狂風寨的風臨玥,從小,便不得不聽從寨主爹爹的命令。

  出身中原武林世家的娘親,只是父親眾多妻妾中的一名。自她有意識以來,她因病癱瘓昏迷的娘親,就被爹扔在那陰暗潮濕的地下牢房,置之不理。

  她總是羨慕看著爹與大娘如何寵愛他們的女兒、風臨玥的異母妹妹,她卻只能隔著柵欄,盼望有一天,娘能醒過來看她,即使只對她一笑也好。

  沒人關心她,也許,這世上會關心她的,就只剩她那昏迷的娘。

  於是,她努力習藝,博取父親歡心,好讓爹答應請大夫醫治娘的疾病。娘雖從沒睜眼看過她,沒親手抱過她,可她只要還能瞧娘親一眼就滿意了。

  妻妾眾多的爹,原先沒認她這妾生之女,視她如陌路;但她練武後,爹稱讚她天生聰穎是人才,給她護身玉笛。好不容易她才讓爹看重她,知道她的存在。

  看似沒任何危險的樂器,在她手中,不但能奏出令人神醉的美妙音樂,也能成為致命武器。

  起初,她以為爹總算對她有些關愛了,直到她第一次,奉命殺了未曾謀面的地方官員為止。

  她讓人緊緊揪住不放,對方口中朝她立下惡毒詛咒,以及用到死也不曾合上眼的怨恨視線瞪視她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親爹命她做了多麼可怕的事。

  雙手染血噁心黏稠的感覺,從此抹滅不了。她--成了殺人兇手。

  自始至終,爹只拿她當成可利用的棋子,她卻傻傻地想獲得不可能的父愛。

  但,當她爹答應將她娘從牢中釋放,讓風臨玥出生以來,得以感受娘親的存在時,握著娘親毫無知覺的枯瘦手臂,風臨玥卻被迷惑了。她一直想見娘親。

  而她每次完成任務,爹就許她面會娘一次;即使只有短短一炷香時間,對她而言,那也是她僅有的希望--夢想這次能獲得娘親疼愛。

  可美夢還沒來得及實現,她卻讓惡夢纏上。每一天每一夜,死於她手中的人總朝她索命,被血海淹沒的驚恐幾乎令她窒息,她無法安心入睡,幾乎發狂。

  她封閉自我,除了娘親不再關心其他,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好過些。

  她已經承受不住天秤兩邊,良心譴責與親情迷戀,如何取捨。

  她告訴自己,為了娘親,她別無選擇,但……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嗎?

  最後,風臨玥想要救出娘親,脫離狂風寨掌握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但這企圖卻讓爹爹看穿,而使父女間關係變得益發險惡。

  她是狂風寨第一高手,單論武藝,爹拿她沒轍,但娘親在爹手中,她也沒辦法將娘毫髮無傷帶走;她與爹爹,防避著彼此,卻又互相依存。

  遇見東方戩那一夜,風臨玥才回到狂風寨,便聽聞娘親清醒的消息,她衝進房裡,有一瞬間,覺得所有苦難總算將要終結。「娘?您醒了?」

  可娘親見到風臨玥出現,那眼神不是看她心愛的女兒,卻像瞪著有血海深仇的仇敵。「別碰我……凡是狂風寨的人,都不是好東西……走開!滾!」

  氣若游絲,重病未癒的娘親,對風臨玥沒有一句關愛,只有拚命辱罵。

  二十年沒醒來的娘親,怎會認識風臨玥這麼大的女兒?她如何能知道,風臨玥為了她這些年付出多大犧牲?說破嘴,娘親怎樣也不信,風臨玥是自己所出。

  娘親的記憶停留在二十年前,怨恨著強搶她來的寨主,怨恨所有關於狂風寨的一切,怨恨著包括面前她不認識的親生女兒。

  風臨玥的世界,毀成碎片。

  「呵呵呵……這是……報應嗎?」跌坐地上,風臨玥壓抑不住心碎,只是譏諷苦笑,咬牙飲泣,看著多年來期待落空,明白她的渴求永遠不可能實現。

  誰讓她不辨是非,盲目服從爹爹命令,到頭來,作惡多端的狂風寨,叫娘親連自己也恨上;這樣的結果,徒讓風臨玥無比悔恨,自責為何要助紂為虐。

  如果自己是這樣不被祝福的孩子,為何上天還要讓她出生?為何要讓她受盡痛苦折磨後,再一把毀棄她渺小的希望?

  她只想得到一點點、一點點的關愛,這也不成嗎?

  還沒從這打擊中回神,下一刻,她便讓爹派人傳至大堂,當著狂風寨所有人面前暴跳如雷痛罵她。「難得的機會,你卻將終古鏡還給了東方戩?」

  看樣子,那兩個不識好歹的小嘍囉搶先一步向爹告狀。風臨玥沒有一句辯駁,反正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爹只是利用她,娘根本不要她,天下人唾棄她,她……活著做什麼呢?

  「你要去哪裡?」眼見風臨玥面無表情的就要離開大堂,狂風寨寨主風筌怒氣未平,更加惱怒。

  「哪裡都行。」風臨玥也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但……不想再受傷。

  「哼!想走?不管你娘了?」

  風臨玥愣了愣。娘雖然不要她,但,終究是她的娘親啊……也許,兩人一同離開這,送娘親回中原的話,說不定娘會願意認她這女兒……

  「爹!」驚叫一聲,風臨玥機伶一側身,避過後方突如其來的猛烈攻勢。覆面斗笠落了地,身上憑空多了數道傷,她無心戀戰,或許殞命還快活些。

  一套套凶狠招式,毒爪猛拳輪番上陣,招招都能叫風臨玥身負重傷;毫不留情的攻擊,風筌發狠要讓這個聽話的丫頭得到教訓。

  「呀!」當風臨玥一個閃躲不及,讓她爹以鎖喉式攻擊,結果便被她爹點穴封住行動。現在,死亦無足懼,只是不明白,爹怎麼不殺她?

  「沒想到,連你娘也制不住你了?」風筌冷笑。「罷了,等這麼久,終於等到你露出破綻。想離開狂風寨?呵,我有比那更好的主意。」

  看著女兒如花似玉的驚人容姿,風筌的腦中轉了幾轉。「聽聞騰龍堡高堂主愛好美色,相信你必能將他迷得暈頭轉向,等你潛伏進騰龍堡後,總有機會搶回終古鏡。」

  風臨玥聽過那高堂主名字,是個打著正義人士名號、卻與狂風寨勾結為惡的無恥之徒。不過看來,爹連自己的同伴也不信任,要瞞著高堂主奪鏡。

  但,她不會讓爹得逞。要她出賣清白,她寧願自行了斷。

  「你以為我會讓你這麼容易死?」

  風筌一掌扣住女兒下顎,不讓她求死。他另一掌擒住女兒後腦,逼她非得看著他雙眸,巧妙的將內力灌進她身子。

  不知是不是風臨玥錯覺,看著她爹宛若能吞食她意志的視線,她不僅身軀逐漸麻木,甚至,意識產生渾沌。

  爹傳來的陰冷功力,彷彿凍結了她。

  怎麼會?她爹的眸子奸像在發光?一瞬間,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此處。她的所有記憶化為空白。她是誰?

  「知道嗎?你雖習得我畢生所學,武藝較我更精進一層,但,唯獨這套攝魂大法我沒教你,就是怕你哪天會背叛我。」

  風臨玥只覺眼皮越來越沈,意識越來越模糊,神智不再清醒。

  「這攝魂大法,會叫你只記得我將給你的指令,直到完成你的任務為止!此刻起,你不再是狂風寨風臨玥,你只是個出身卑微的啞巴丫頭!」

  直至昏迷前,風臨玥只是一句句聽著爹的命令,無力反抗,成了傀儡。

  「我要你忘了武藝,忘了你會說話,變成只會以美貌勾搭男人的軟弱女人,刺探騰龍堡秘密。」

  「當你聽完終古鏡的所有秘密時,你就會想起一切。」

  「記得,取得終古鏡,交給我--否則你娘會死得很難看!」

  放開風臨玥搖搖欲墜的身軀,風筌將她一把推倒。

  「來人!把她跟其他搶來的女人綁在一起,便宜賣到萬芳樓!」

  **********

  醒來時,她淚流滿面,不知昏迷多久,但看著伏在自己床前休息的英挺男人,她心疼地想伸手撫平他擔憂蹙起的眉際,卻又縮回手。

  難以言喻的戰慄恐懼,自風臨玥腳底倏忽直竄上全身與四肢。

  她不願相信這夢是事實,伹她也同樣無法相信那清晰的場景,不是夢境。

  她不是東方翠雀。她記得一清二楚,她是狂風寨寨主的親生女兒,為狂風寨除去擋路敵人的冷血殺手,殺人無數,注定要與東方戩為敵的風臨玥。

  當她遺忘一切,在他身邊過著幸福日子時,她那可憐的娘親,卻依然在父親凌虐下動彈不得,只能詛咒怨恨。

  父親親手以攝魂大法封住她的記憶與聲音,就為了要她自騰龍堡奪回終古鏡。她若無法完成命令,那她的娘親……

  「你醒了?」發現床上動靜,才醒來的東方戩,立刻察覺她的異樣,愛憐地出手將她顫抖嬌軀擁入懷中。「怎麼了?作了惡夢?」

  她搖搖頭。沒有回答,也不能回答。她的聲音尚未恢復。但……

  自私的念頭在心上徘徊。如果她能永遠不恢復記憶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一直依靠這溫暖胸膛,在這方天地裡,無憂無慮的待下去。

  東方翠雀全心愛戀他的心情,醒來的風臨玥,仍沒遺忘,感同身受。

  也許是風臨玥打從第一眼起,就傾慕這個來自她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光明世界、有著令人心醉耀眼光芒的男子,所以,東方翠雀才會這麼簡單就動了心。

  可惜,她卻想起了一切,當風臨玥醒來之時,東方翠雀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好回憶,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出身不明,無依無靠,纖弱純真的東方翠雀,與身上背負著無數冤魂,手染血腥的無情風臨玥,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的……

  說不定,之所以會輕易中了爹爹招術忘卻真正的自己,是因為她也想拋開這殘酷出身,她也想遺忘不得不受命傷害他人,犧牲他人來保護娘親的罪惡!

  她想拋棄這個叫她絕望的可怕命運!

  她心底深處,只想像普通女人,獲得過著平凡日子的微小幸福……所以,她當真忘了過去,愛上了他:幾乎要以為,東方翠雀就是真正的她……

  可惜,天不從人願。

  她拋不開受苦的娘親,不可能眼睜睜看娘親受苦。

  想將真相告訴他,可是……她有口難言。

  父親便是算定了這一點,想她即使恢復記憶,或者已心軟,也透漏不出半點風聲。

  筆談,恐怕才寫了第一句,他便再也看不入眼。

  他比誰都信任她,對她毫不隱瞞,想來,也更饒不得她這漫天大謊,即使一切並非她本意。

  現在,除了緊緊回抱他,她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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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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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5:2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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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杜姑娘還真不死心,兩個月前被趕回去,怎麼又厚顏來作客?」

  一早,李大娘聽說杜澤蘭出現東方家,立刻放下手上工作趕赴大堂盯人,親自款待,就怕又出什麼差錯。

  「翠雀,這兒的事先交給你了。」

  風臨玥笑著,繼續指揮其他人灑掃庭院。

  最近她不太能習慣陽光,自從想起自己身份後,她只有夜裡才自在些;可一旦入夢……惡夢未曾放過她。

  她悄悄移動步伐,避開人群,散漫走著。

  「喲,怎麼,上了堡主的床,就擺起架子不理人哪,『翠雀姑娘』。」那噁心的熱絡男聲突然自風臨玥前方出現。

  「別這麼冷淡嘛,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恩客。」說著就要動手拉扯她。

  高堂主?風臨玥一抬頭,見到那色瞇瞇視線就反射地直往後退。不想與這男人有所牽扯,她轉身想走,卻讓那高堂王追向前,張手攔下。

  「哼,好不容易等到你落單,哪能這樣讓你走?」

  眼見高堂主的下流手臂就要撲上來,風臨玥直覺抽出懷中玉笛,握住兩端巧妙一旋開,那玉笛便從吹孔下方一寸處分成兩截;而後自玉笛中,出現一截泛著銀色光輝的狹長匕首,銳氣逼人。

  即使近半年不曾練武,她的身體仍保有多年運用自如的記憶;她輕輕一揮手,便俐落地在高堂主胸前劃出一道血痕。

  她面無表情冷道:「別碰我。」

  聽聞高堂主霎時發出慘叫,風臨玥心中有些隱隱作疼。

  並非因為不忍教訓這樣的下流胚子,心疼的原因,是發現自己面對鮮血竟然毫不動色;親眼確認自己被訓練成如此冷血,風臨玥並不愉快。

  「你……你會說話?」高堂主抱著傷口哀嚎同時,驚慌發現,理該早被他壓倒凌辱的丫頭,竟是這樣深藏不露的高手。「你……竟然欺騙大家?」

  「你沒資格說我。」風臨玥冷冷丟下一句。「要命就安靜讓開!」

  聲音仍有些虛弱,畢竟半年沒開口,說話沒辦法立刻變得很流暢。但,她終究能說話了。

  爹的攝魂大法已對她沒效用。剩下的行動,由她自己決定,不再受控制。

  「你……」疼痛之中,高堂主注意到了風臨玥手中玉笛。

  傳聞,狂風寨第一高手,擅使玉笛,看似無害,實為武器,東北一帶也僅她一人如此。

  「難道……你是……狂風寨……風臨玥?沒想到那醜陋烏紗下……竟是這樣一個絕色美女……」語帶憤恨與惋惜,高堂主像是看到了獲救的曙光。

  「你殺不得我,狂風寨主與我有約……若我助狂風寨取得寶鏡,狂風寨打倒騰龍堡後,便會將騰龍堡所有產業交給我,咱們可是同一邊的……」

  緊接著他又不死心想撲向前,以為仗著寨上各號,便能制伏她。

  「誰跟你這下流胚子同流合污?」風臨玥惱怒咬唇,氣極回頭一劍斬了高堂主擒上她肩頭的手臂。「給你生路你不走?給我滾!」

  她不想再殺人,不想污了騰龍堡,為何這傢伙一定要逼她動手?

  「你……殺了我,誰來幫你們入閣盜鏡?」不甘心自己被她擊敗,高堂主動怒反擊,可這無疑是自取滅亡之舉。

  「不殺你,你也辦不到!背叛騰龍堡,理該受死!」側身避開高堂主攻擊時,風臨玥看也不看的反手以玉笛扎入高堂主胸口,俐落了斷。

  怒暍出聲當口,風臨玥反被自己所言,一語驚醒。

  背叛騰龍堡,理該受死!那……她自己呢?

  「好身手,看來,你已記起一切了。」語帶譏諷的女聲,自風臨玥身後飄了過來。「我就知道,就連這個騰龍堡,你都要跟我搶!」

  「杜姑娘……」陡然心驚回頭,風臨玥看著眼前的妖嬈美女不畏地上慘狀,只是朝她目露凶光逼近。風臨玥黯然道:「不,或者我該稱你……臨夜。」

  難怪當日與杜澤蘭初見面,風臨玥就覺得來者不善。她怎會忘記了呢?

  眼前這位杜澤蘭根本是假冒的,如此憎恨她的熟悉眼神,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狂風寨寨主的二女兒,風臨夜。

  「我真不懂爹是什麼意思,既然和杜家聯手,派我喬裝杜家千金接近東方戩,打算從內部控制騰龍堡,為何現在又要派你過來?」

  杜澤蘭,或說是風臨夜,對這同父異母的姊姊沒有好感。

  風臨玥外貌比風臨夜美麗,武藝比她高強,可風臨玥明明只是爹爹眾多小妾的女兒,憑什麼讓人注目?

  「反正,你搶了終古鏡就快回去覆命,不管是東方戩還是騰龍堡,都只能是我的,你這下賤女人生的雜種,不准和我搶!」

  風臨玥沒再多言,轉身就想走。就算妹妹不提醒,風臨玥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東方戩,可是……可是……她就是無法不愛他!

  「慢著,別急著走,爹要我視情況傳話給你,騰龍堡計劃要攻上狂風寨,你不快點動手奪鏡,就等著替你娘收屍吧!」

  猛一抬頭,風臨玥慘然回望驕傲妹妹氣焰囂張離去。

  她閉上雙眼,苦笑明白自己永遠到不了溫暖光明的那一端--與他一起。

  狂風吹拂,潸然淚落。她……別無選擇。

  「高堂主遇襲,所有人都大呼痛快,一堆人還勸我別追查下去;但騰龍堡有內奸,不遵守堡規擅自動武,也不出面自首……這點倒是不能不防。」

  梳理著懷中佳人散亂長髮,東方戩不覓有些疑惑。今夜的東方翠雀格外熱情。

  但他其實有些害怕,為何身體如此激狂交歡,他卻覺得似乎抓不住她的心?總以為,今夜的東方翠雀離他好遠好遠,不安重重籠罩他。

  他想問,卻不想讓她為難,若她準備好,必會向他提起吧?他信任她。

  「翠雀?」不知怎的,他有點睏倦,但還是想盡快告訴她他的決定。

  「狂風寨最近雖然變得安靜許多,不過我已決定,近日內,我要發動民兵,出發征討那危害鄉里的賊窩。不能再讓他們作惡下去。」

  東方戩此言一出,但見在他懷中的嬌小人兒又一僵,偎他偎得更緊。

  「怎麼了,翠雀,最近你有心事?」東方戩托起她嬌美臉龐,望著她美麗瞳眸薄染霧氣。

  這幾天,他再也看不透她的想法。為什麼?她瞞了什麼?

  聽他親暱喚著為她取的名字,風臨玥只是搖搖頭,閉著眼睛,彷彿這樣躲在他懷裡,就能夠忘卻所有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

  最後,她主動翻身欺上他,除了交付自己,她還有什麼辦法還他真心?

  恢復記憶已好一陣子,她幾次想告訴他真相,卻又害怕他會憎恨著她的真實身份;畢竟正邪自古不兩立,他能原諒她過去種種作為嗎?

  呵,連她自己都無法忍受,何況是剛直的他?她……不願最終讓他厭惡,讓他輕視她的愛意呀!她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但,當真讓狂風寨與騰龍堡對決,她……該如何選擇?就算不與他為敵,只怕再也無法與他相守。她得趁開戰前,救出娘親。

  今夜無星月,是盜鏡最好的時機。

  可當他發現她失蹤……他一定會為了打探她下落,而發現真相。但,她不要他知道她就是那個骯髒齷齪的風臨玥!不要!

  他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是第一個願為她付出的人,她不想失去他呀!

  她可以再安逸地擁有他多久?她不怕死,卻怕不能再愛他!

  最後一夜,就讓他心中留下她最美的一面,此後,再也不能相見!

  因為他不可能原諒她!

  她多想親口告訴他,她有多愛他,但她不能說,東方翠雀「不能」說!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以為她突然變得如此貪戀他,是害怕失去他,東方戩除了更加疼惜心愛的東方翠雀,沒有別的想法。

  「我答應你,等我一解決狂風寨回來,我會給你一個盛大婚儀,昭告天下,東方翠雀是我的妻子!」

  東方戩狂熱回吻她,同時開心至極的在她耳際訴說無數未來計劃。

  他要派人請江南名匠為她縫製嫁裳,要重金買下南海珍珠、西北青玉,為她妝點鳳冠……還有,成婚那天,他要請來這附近六州的名門士紳……

  他不知道,他的每句承諾與夢想,都像利刃凌遲她的心,一片一片割下她心頭肉。她彷彿能看到自己胸口被剖空,血花噴飛,叫她只覺得好疼、好痛!

  她無法遏止成串淚水無聲落下,只能跟隨著他,在兩人激狂歡愛中,於心底暗自痛不欲生吶喊賠罪:

  對不起,對不起!戩,我們的婚禮--今生不可能有!

  ***********

  望著身旁熟睡的他,風臨玥肯定她摻在茶裡讓他服下的迷藥已然發作。

  一旦盜走寶鏡,她知道他一定會誤解,但現在時間過於急迫,她又不能解釋;也不想再將他捲入她與爹爹的紛爭。

  可他夜夜與她共枕,綿密糾纏她,他不可能沒察覺她逃脫。

  而且,她雖牢記他人藏寶閣的步法,盜鏡不難,但若他醒著想阻攔她,她並沒勝算。

  她明白下藥是卑鄙的行為,可她也只剩這一步。

  唯一能保全娘的性命,也保全他守護寶鏡的方法。

  將寶鏡帶到爹爹面前,再伺機奪回娘親,最後將終古鏡送還至騰龍堡,這樣一來,也許他會諒解她的欺騙。可就算他不諒解……她也會黯然接受。

  她咬牙翻身下床,梳整衣裝,決心離去。才踏出一步,卻又依依不捨的回頭,想再多看他一眼,只因別後……再會恐無期。

  最後,她回到床沿,心痛的在他唇上烙印下滿腔愛意。

  「我擔保,此鏡會親自奉還。風臨玥在此對鏡立誓,今生既是你東方家的人,就會代你護衛此鏡,絕不落入他人手裡。但願此誓與鏡同,至死方休!」

  *********

  「翠雀?」遲至晌午,東方戩才自昏沉中睜開眼睛,總在身旁害羞地等他甦醒的東方翠雀,全然消失無蹤。奇怪,他從沒睡得如此不省人事。

  往常自律甚嚴,習慣天色未明便起身,今天怎麼怪怪的?莫名的恐懼降臨他心中。有點不對勁……一夜瘋狂纏綿後,醒來不見她人影?她會去哪裡?

  猛然記起她昨夜的異樣,他匆忙就要著裝,赫然發現,一直繫在腰帶上的藏寶閣鑰匙不見了。驚慌與不信頓時在他胸口炸開,他趕赴高塔一瞧,果然門戶洞開。

  密室裡,光芒不再。沒人能破解那機關才對,除非有他帶領……

  他的全然信任,成了一場天大笑話。

  霎時,憤怒如雷殛頂--

  她欺騙他!她背叛他!她盜走他世代傳承誓死守護的終古鏡!

  「你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對我!」

  心像被活生生撕裂,他只能奔出高塔,瘋狂地仰天嘶喊:「翠雀-」

  *********

  一夜未眠,東方戩派出大批人馬找尋東方翠雀下落,依舊沒有她的線索,卻收到意外情報。潘管事冷冷回稟:

  「消息來得太晚。根本沒有什麼讓叔叔賤賣的無家孤女,那青樓總是收了狂風寨強搶而來的民女,逼良為娼,高堂主一死,那鴇娘也招了。」

  東方戩坐在大堂上,面無血色,故作鎮定,唇間卻緊咬出血,握住扶手的指掌隱隱打顫。

  這個消息代表什麼?東方翠雀是無辜的民女,還是被要脅來的?

  「還有一件事,便是關於她身上那支玉笛……據說,狂風寨裡有名女子,總是帶著一支不起眼的玉笛,能奏出絕妙音律,但聽過的人至今沒人活著。」

  潘管事看著東方戩慘然閉上雙眼,遲疑說道:「那個女人並非尋常……而是狂風寨首席高手--」

  「不用說了,我知道她是誰。」東方戩彷彿鼓足全身之力,才能從緊閉的唇間咬牙切齒進出個名字:「風--臨--玥!」

  現在,再怎麼相信她的無辜也是枉然。這麼一來,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原先他沒刻意追究她的身世,是不想讓她難堪,當她只是個可憐孤女,現在想來,只怕她早算準要藉著他的憐憫,叫他掉以輕心。

  記得他們曾經交手過,那時她不但能說話,還動武自如。所以她為了接近他,不惜喬裝柔弱啞女讓人輕視羞辱她,也不敢開口讓他瞧出端倪。

  「風臨玥,你--好卑鄙!」東方戩再也無法克制怒氣,站起身一舉手,猛地擊去,將木製扶手劈成粉碎。

  他當真以為,他終於找到能全心信任的女人,她天真地只懂愛他,而他也毫不保留傾心呵護她,沒有陰謀,沒有陷阱,愛戀間,僅有他與她的摯誠。

  可到頭來,她的眼中,不曾有他。所有溫柔,全是假象。

  而他,就這麼愚蠢的墜入她美麗陷阱,讓她玩弄在掌心。

  隨後他又跌回了座位上,低垂下頭,萬分痛苦地笑了。「呵、呵……」

  他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然紅顏禍水。

  他的心意,原來如此不值,讓人棄若敞屣。

  當日她若光明正大決定與他決鬥,奪走終古鏡,他即使慘敗也毫無怨尤,反而會欽佩她武藝過人,敗得甘願。

  可是,她卻選擇還鏡於他,而後隱瞞身份戲耍他,下賤地用清白身子迷惑他,徹徹底底羞辱他的尊嚴,踐踏他的感情。

  他……絕不原諒她!定要叫她後侮欺騙他!

  「兵力準備得如何了?潘管事?」東方戩抬起頭,臉上不帶一絲感情。憤怒也好,悲痛也罷,全壓抑心底,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夷平狂風寨!

  「……除了杜家,其他家族都備齊了。」潘管事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只因魁首身上那前所未有的氣勢太鋒銳,彷彿將大開殺戒,瘋狂而冷冽。

  「別管杜家了!那舉棋不定、三心二意的小人,我騰龍堡不需要他們!傳令下去,咱們提前一天,現在立刻出發攻上狂風寨,殺他個措手不及!」

  「娘在哪裡?」風臨玥連夜趕上狂風寨,打算以最短的時間,帶走她娘親,回到他身邊,也許這麼做,他會明白她的苦衷。

  可娘親卻不在原來的房間裡,房裡,唯有血跡斑斑。

  她心驚膽戰不止,有了不祥的預感。

  「先把終古鏡拿來。」看見逾半年不見的女兒,氣焰凌人衝進大堂,風筌只是冷笑數聲。

  「沒見到娘親前,爹是得不到寶鏡的。」她以極為虛弱的聲音回應。穿過重重陷阱盜鏡,又馬不停蹄回到狂風寨,已然耗去她不少氣力。

  「這也由不得你。」風筌一揮手。「來人!給我上!殺了她也無妨!」

  風臨玥縱身一躍,避開人群圍攻;持久戰對她不利,她不能纏鬥下去。舞出玉笛,連揮數劍,銀光閃動,凶銳難擋。

  可對手人多,她孤身一人再強,終也有疲累時候。

  風筌冷漠看著女兒逐漸力不從心,也沒打算停手。

  「你是狂風寨首席高手,讓你離開,無異縱虎歸山,徒留禍害!想要離開狂風寨,除非你成了屍體,讓人抬出去扔給野狼當餌食!」

  「爹!你--」她早知道,她爹不是什麼信守承諾之人,可總盼著他惦念夫妻情分,父女一場,肯放了她與娘親離開狂風寨,但現在……她也該醒了。

  她早該認清爹爹的狡詐,卻一再退讓,等著爹爹會有醒悟的一天,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栘。而其實她自己不也同樣狡猾?

  打一開始,她也沒打算讓她爹拿到稀世寶鏡!

  但,別說娘親下落未明,生死未卜,她再久留,只怕寶鏡終將被爹奪走!

  不成!她得先離開這兒再另做打算!

  「寨主!寨王!大事不妙!」小嘍囉跌跌撞撞的闖入亂戰中的大堂,驚慌大喊著:「騰龍堡派人攻上來了!」

  狂風寨並非沒料到騰龍堡會進犯,但騰龍堡果決提前進攻,卻著實將他們殺得措手不及,原先打探來的情報完全失了效用。

  單憑武力欺壓地方的鳥合之眾,敵不過經年累月訓練行素的大批民兵。

  狂風寨佔據的整座山,陷入一片廝殺吶喊,鏗鏘斬擊,刀光劍影。

  四處可見混戰,舉目儘是血海。

  風臨玥只能一面閃躲狂風寨嘍囉們的討伐,一面避開騰龍堡大軍的追殺。

  遭受兩面夾擊,她沒有增援,沒有退路,只能憑仗自己本事撐下去。

  她終於在狂風寨別院中,遠遠望見有一小支人馬就要往南邊森林逃逸;她認得其中那個虛弱的白色身影。

  是娘!娘還活著,而且將被爹帶走!「不行!」

  她凌空一躍就要追上前,可卻突然出現一個偉岸身影持劍擋了她去路!

  「看你想往哪兒逃!東方翠雀!」

  「唔!」是東方戩!有一時間,風臨玥不知如何應對!

  「現在你再也跑不掉了!」他沒有第二句話,眼中容不下她辯解。「把寶鏡還我!不交?別怪我無情!」話未完,早已展開攻勢。

  風臨玥含淚無語,幾乎提不動手中玉個與他交鋒,他的埋怨叫她難以承受!

  「你以為此刻裝出那模樣,我還會上當嗎?!」該死!她怎麼還能以那無辜眸光看他?害他差一點……又想相信她!但,他不能再受騙!

  她盜鏡是事實,他在狂風寨親眼見她出現是事實,她會武藝也是事實,一切的事實都在指出-她是叛徒!

  「把眼淚收一收,留給別的男人吧!你這招對我沒用!」他譏諷勾唇一笑,強逼自己狠心猛攻,漠視眼見她受傷時,那為她飄忽而過的心疼不捨。

  風臨玥只能無力搖頭,任憑他在她身上連連劃出數道猛烈傷口,她也只是勉力防禦,不曾有過攻擊他的舉動。

  就算東方翠雀只是風臨玥的偽裝,可是半年來的相處……她喜歡他的心,並非虛假!她愛他早已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就算今日她會死於他劍下,也絕不傷害他!但……

  當她聽見馬兒的嘶鳴叫聲時,她知道得快去救人。「我……」

  該如何解釋他才會相信,她並非有意傷害他?但她無顏告訴他實情呀!

  「給我住口!我不會相信你--翠雀!小心!」

  對峙的兩人中,最早發現大火即將延燒過來的是東方戩。

  狂風寨原就藏有不少火器,亂戰之中,四起火苗,不消片刻,整個狂風寨便陷入一片火海。

  注意到她身後有火光竄出,下一刻,東方戩早已忘記心中有多少怨恨,見她即將受火焰波及,他卻想也不想便衝上前,將她撲倒在地,以身相護,為她擋下她身後隨之而來的猛烈爆炸。

  他是恨她,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明知她有難而撒手不管!

  兩人的身軀都讓爆炸的熱風給震飛出去,重重跌落在地面!

  刺耳折裂聲響傳來,風臨玥沒受到什麼傷,可東方戩卻猛力抱著自己左腿,臉色發青,不提他身後大片燒灼的痕跡,怕是跌落地時折了腿吧。

  「你……」風臨玥難平心痛,淚水奔流,翻身急急爬向前,焦急的就要察探他情形。就算她負了他,可他仍因為救她而受傷,這該叫她如何自處呢?

  但,馬蹄聲驚醒了她。娘親--娘親要被帶走了,她不能拖下去!

  緊張一轉頭,她當場歆住。她不能將重傷的他留在此處啊!可是……她想了一想,她將自己僅有的玉笛交給了他護身。

  「魁首!魁首!你在裡面嗎?」屋外那頭,不顧一切破門而入的是潘管事,帶著幾名精兵衝向他們。 「歹毒女人!把你的髒手拿開!別碰魁首!」

  風臨玥慘然一笑。有人來救他,這樣,她也可以放心了。這是天意吧……她萬般不捨的退開,閉上雙眼,下定決心,往尚未被火舌吞噬的側門方向直奔。

  「翠雀!有任何理由,你告訴我!」

  眼見她要走,他再也沉不住氣。他心底其實想相信她有解釋的,可之前高傲地拉不下臉追究,但……他有預感,現在錯過她,再沒機會了!

  無論如何,他不信她當真如此絕情!他不信這場愛戀,只有他一廂情願!

  拖著沉重傷勢,他咬牙撐起身,一跌一跌地追上就要步下台階的她。

  「終古鏡萬不能落入你父親手裡,將它還給騰龍堡,我--依舊等你回到我身邊!」他朝她大喊,他給她機會回頭。

  也許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原諒她的作為,可他無法否定,自己仍然喜歡她。如果她迷途知返,不再為虎作倀,他會原諒她!

  風臨玥低頭撫上懷中終古鏡,又抬頭看著隔著火海、那一端就要追來的他,最後回頭看著爹爹逃離的方向。

  她得追上爹爹,然後搶回娘親,她沒有辦法答應他,立刻歸還寶鏡。

  但是,她可以保證,此鏡絕不落入爹爹的手裡。

  追上她的一刻,東方戩不顧火焰即將焚身,撐著傷勢,緊緊抓住她手腕。「別走,翠雀!」

  「放手!」她甩開他,毫不猶豫。沒有時間了,她再不走,娘親會沒命!

  那是他第一次仔細聽到她的聲音,也是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逃下階梯要竄入樹林前,她回頭大喊:「你--等我!我會回來的!」

  她許下承諾,可山寨閣樓裡,緊接著一場又一場的爆炸聲響,完全遮掩了她的誓言。

  風臨玥離去時,滿心以為他總會諒解。

  可她來不及注意,他並沒聽見她的解釋,也沒聽見她的真心。

  最後,閣毀樓塌,狂風寨被大火延燒三天三夜,燒盡一切人事物,半點不剩。

  剩下的,只有無法諒解的慘痛傷痕,牢牢刻印在東方戩心上每一處,縱是火焚也燒不去……無止境怨恨。







第六章

  就連魂魄也能輕易凍結的寒冷雪夜,寂靜大街上,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緩緩前行;母親將女兒牢牢抱在懷裡,以自己單薄衣裳為女兒保溫。

  冰冷雪花隨著北風狂亂吹拂,形成令人舉步維艱的屏障,阻止她們母女再往前進。

  沒走幾步,精疲力盡的年輕母親腳下一拐,整個人趴跌在地上。

  這一摔,打潰她所有逞強,已將近三天未進食,這回她是再也站不起身。

  「娘?」憂愁地柔柔伸手摸摸娘親發燙的額頭,連君影雖然才四歲,可她小小的腦袋十分清楚,她們母女倆這會兒是遇上大麻煩了。

  她掙脫出倒下的娘親懷抱中,拉緊身上破舊襖衣,迎著幾乎就要將她吹跑的強風,屈著身子幾乎是用爬的才能前進。

  她眼中只有前頭隱約透出燭光、有著高牆的大宅院;跑上階梯,舉起小拳頭猛敲門:「對不起!幫幫忙!娘生了病,走不動了,請救救她吧!」

  小女孩細弱聲音,能在這狂暴雪夜中,傳到人們的耳中,本身就是奇跡。

  不多時,那扇厚重大門讓人推開,走出一位約莫四、五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她不覺訝異地看著這前來求助的小女孩。

  不等人家開口發問,小女孩連忙拉著婦人的手,啜泣說道:「大嬸,請您好心救救我娘,我給您磕頭-」

  「哎呀!你先別急著哭,趕快說發生什麼事哪?」親切的中年婦人連忙拉起小女孩,跟著她去找她病倒在路旁的娘親。

  忙把這瘦弱女子,扶進宅院一角荒廢客房炕上躺著,李大娘才點了燭火,意外注意到披風下,那母親的臉上身上,竟纏著一層又一層的髒污紗布。

  「不能拆!」小女孩突然躍起,阻止李大娘伸手探前。「娘親身上有傷口,大夫說拆了會長膿,千萬別碰!」

  「帶病的?」李大娘倒抽一口氣連退數步。「糟,惹了不乾淨的東西。」

  「不是病,只是傷了。等娘親好些,咱們母女就離開此處,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小女孩緊緊摟住昏迷的娘親,回頭懇求:「求您收留咱們一晚!」

  「唉,好吧好吧。」李大娘長歎一聲,看著小女孩過分早熟的應對,不難想見這是個苦命的孩子,心一軟,李大娘點頭留下這兩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我等會讓人準備些飯菜和風寒藥,你娘這麼瘦,想來是餓了很久吧?」歎息聲連連,李大娘退出房門,臨走前,像是想起了什麼,特別交代著:

  「對了,咱們家主人脾氣暴躁的很,讓他知道這兒有外人肯定會發飆,沒事的話,千萬、千萬別踏進東廂主人休息的地方呀。」

  「嗯。」連君影感激地一口應允,聽見房門關上的同時,她連忙跑回娘親身邊坐卜,將頭枕著娘親手掌。

  沒多久,炕上傳來娘親虛弱聲音。

  「娘!娘你醒了嗎--」

  「君影?」猛地自炕上彈跳坐起,甦醒過來的年輕女人第一件做的事,便是把女兒緊緊擁入懷中,沒一會兒,又拉開女兒著急地看著女兒是否安好。  

  「我沒事,幸好這兒的大娘人好心,收留咱們。」連君影笑了笑。

  「這是什麼地方?」年輕女人充滿戒心審視四周,銳利精明的眼神,與她的骨瘦嶙峋太不相稱。

  奇怪,她不記得來過這裡,但,一景一物卻有點熟悉?

  「君影,待在這兒,別亂跑,娘出去一會。」心中湧起莫名好奇心與畏懼感,年輕女子撐著虛弱的身子下炕,推開門走了出去。

  然而第一眼才看到長廊柱上的刻花,她便當場歆然,抱著不信回過身,就連窗欞上的雕飾也讓她驚跌落地。

  這些龍形紋飾與圖騰,她不可能認錯,那個叫她忘也忘不掉的家--這裡是騰龍堡的產業!

  她顫抖著聲音低喃:「不成,我不能在這兒待下,這裡太危險!」

  「呀?你醒了?有病在身別勉強。」指揮身後僕人們把東西送進廂房,李大娘說著就要攙扶年輕女子。「天氣冷,飯菜都涼了,不嫌棄的話就吃吧。」

  啪的一聲,年輕女子揮開了李大娘好意,將手縮回胸前,兩手緊握,唯一看到的那雙明亮眸子,飽含深沉畏懼與錯愕。怎麼會見到李大娘?

  連君影自房內探頭:「大嬸,我娘怕生,您不用扶她,君影來扶就得了。」

  *********

  「真是抱歉,給您添了麻煩。」年輕女人面紗下,嘶啞聲音語帶哽咽。她安頓好過於疲累而熟睡的女兒,來到桌前,開始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湯藥。

  「方纔……是我一時驚慌,希望沒嚇著您。您的大恩無以為報,等雪停,我們母女立刻離開。」折騰好一會兒,即將天明,她只想趕快走。

  離開這叫她心慌意亂的地方。怎麼就這麼巧合,竟回到這兒?

  闊別五年,李大娘的古道熱腸未變,變的……恐怕只有她自己吧……

  「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想必很辛苦。」李大娘打量著眼前有禮的虛弱女子,再看看床上可愛的孩子,不免歎了氣。「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的?」

  「我名喚……常思竹,孩子是君影;咱們居無定所。」回答得極為遲疑。

  「孩子的爹呢?」

  「她爹……不知道有她。我也沒辦法……讓她認祖歸宗。」

  李大娘有些訝然,看這女子談吐謹慎而有分寸,不似尋常百姓,可帶著小女兒四處流浪,莫非是大戶人家的丫鬟?被主人看上,卻讓正室給趕了出來?

  「不是我不願幫你,可讓主人知道咱們家多了陌生人,讓他發火,這可不是好玩的。主人平常就不好伺候,一發起脾氣更是驚人。」

  常思竹拿著湯匙的手隱隱發顫,湯藥灑落些回碗裡。不會那麼巧合的……他也在這裡嗎?「這裡的主人是……」

  「騰龍堡堡主--東方戩。」

  常思竹一愣,趕緊低下頭,埋頭努力喝起湯藥。

  光聽到那名字,她眼淚便差點不聽使喚奪眶而出。作夢也沒想到,還有機會靠他靠得這麼近呀……

  這些年,他過得好嗎?是胖了,還是瘦了?可曾……成家了嗎……

  她好想知道他的一丁點音訊。「我……聽說過這名字。騰龍堡不是該在離這兒東北二十里的地方,堡主怎麼會在此處?啊,是來巡視田地的嗎?」

  不知費了多大力氣,常思竹才能故作無知的小心問出她的疑惑。

  「魁首不過問堡內事務已有五年:他在此處是為療傷。」

  「療……傷?」常思竹心頭一緊。「主人……他怎麼了?」

  「五年前,魁首率民兵攻上當時作惡為亂的狂風寨,在亂戰中讓火燒傷,雙目失明。大夫說那火光雖傷了魁首眼睛,卻不應失明,所以那是心疾。」

  「心疾?怎麼說?」聲音哽咽喉間,心痛如絞。怎麼會?他怎麼會失明?

  「當時魁首愛上了一名孤女,對她一見傾心,誰知,那人竟是狂風寨派來的奸細。」李大娘說著說著,不免有些憤恨。

  「奸細?」常思竹愕然,不敢相信他是這麼認為的。事情為何變成這樣?

  「她背叛魁首盜走家寶,叫魁首如今失去了其他家族的支持,只能選擇隱居在這別莊裡。」說著說著,李大娘無奈的又歎氣起來:

  「也許是因為被所愛之人背叛,以致他不願再見到這污濁世間了吧?其實主人原是那麼威風凜凜,耀眼出眾,是咱們騰龍堡引以為傲的魁首啊!」

  常思竹僵在原地,許久未嘗出聲,指掌交握,隱隱顫抖。

  「你知道嗎?魁首雖看不見,卻總在書房裡坐上一整天,呆望著當初決定成親前,命人為她繪製的畫像,一會兒發狂,一會兒靜默,整個人都變了。」

  「他--真那麼愛那名女子嗎……好傻。如果認為那女人是奸細,幹嘛還這麼流連不捨?忘了不就簡單多了?倘若真讓他那麼痛苦的話……」

  常思竹別過頭,悄然揉了揉眼睛,拚命遏止眼淚落下。別哭,千萬別哭,否則就會讓人識破了啊……「五年……真是個傻瓜!」

  「是啊,魁首他太傻了,但這也怪不得魁首,那狡猾女人手段太卑鄙,瞞了咱們騰龍堡上下所有人。若再遇見她,看我不將她碎屍萬段才怪,可惡的狂風寨--風臨玥!」

  好不容易讓大娘心情平復了些,常思竹與大娘閒聊完,才剛送大娘離開,伸手合上房門的同時,她登時雙腿一軟,靠在門板上跪倒在地。

  「風臨玥嗎……」她低喃著他所愛之人的名字。

  包裹在臉上的陳舊紗布偶然斷裂,一圈一圈迸散開來,那總是遮掩著的驚人美貌,再次曝露在空氣中。

  為了不讓任何熟識的人發現,她假裝身染惡疾,總是用紗布將自己緊緊捆縛,用以防止仇家追殺,連累她無辜的女兒。為了女兒,她只能這麼做。

  「他……仍然忘不了臨玥嗎?為什麼這麼傻呢?」

  淚水無聲滑落,略顯憔悴的臉龐上,露出這幾年難得一見的欣喜。

  可幸福只在一瞬間,隨即那笑容越來越淒涼,越來越慘淡。

  她作夢也沒想過,她還會聽見這名號。世上所有人都應該只記得,風臨玥死在五年前那場大火中--雖然她其實並沒死。

  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千辛萬苦,繞了大半圈子,奸不容易回到東北,結果是聽到這樣驚人消息。常思竹怎麼也沒料想到,當初怎會陰錯陽差?他不但誤會她,而且恨她入骨。

  她曾經這麼計劃著,為了救娘親可以不管其他,可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告訴他要他等她,結果只剩下他滿懷仇恨自我折磨。

  怎麼會是這樣?她就注定非得失去他不可嗎?不行,不能這樣,她得找到方法告訴他真相。但現在她……要如何才能開口告訴他--

  常思竹就是風臨玥?

  **********

  李大娘忐忑不安的,站在東方戩身邊伺候用膳。

  魁首性格固執,失明後也不肯讓人服侍餵食,執意要自己拿湯匙進食,常弄得亂七八糟;可所有人都同情魁首,沒人敢忤逆他,隨他任性。

  花了些時間,好不容易練習到現在,東方戩才能準確取用東西,可還是需要有人在旁看著幫忙。

  「李總管。」侍女躡手躡腳推開門走進來,附耳對李大娘說了幾句話。

  「什麼?小孩不見了?」李大娘連忙拉過侍女到一邊,壓低聲音。「不是讓你們看好的嗎?萬一吵到魁首--」

  砰磅一聲,李大娘一回首,就見東方戩將飯碗扔在地。

  「做什麼事鬼鬼祟祟怕我知道?」他厲聲問,目光混濁,威勢依舊。

  「沒、沒事。」

  「沒事?沒事何必兩個人拉到角落裡咬耳朵?」雖然眼盲,可東方戩不愧是東方戩,聽音辨位,洞察聲息的能力絲毫不減。發現沒有回答,他脾氣又升上。

  「不說?敢欺騙我,留你們何用?給我滾出這兒,別再出現我面前!」

  「魁首!魁首息怒!只是思竹姑娘的女兒不見了,大伙正在找!」畢竟還是害怕主子,侍女讓東方戩一拍桌子,便嚇得全盤托出。

  「誰是思竹?」皺了皺眉,東方戩譏諷冷笑起來。「好啊,這兒主人是我,可看樣子,你們全不把我放在眼裡。留人不留人,也不請示我意思?奸大的膽子!」

  「昨兒個大風雪,她們母女病倒在外頭,不敢驚動魁首,所以只好暫時收容她們,還請魁首別動怒!」李大娘急忙解釋,沒料到主子今日火氣特別大。

  「那今天我醒了,不想留人,還不把她們給我攆出去!無謂的同情,只會惹來禍端!」

  「是,咱們這就去!」

  東方戩煩悶,一腳踢翻了整張桌子,才氣急敗壞地想離開,卻因翻倒的桌子擋苦而不小心栽了個跟斗;這麼一撞,腦袋也清醒了些。他是在生悶氣沒錯。

  心情無法平靜,煩躁的伸手到腰間,抽出那支他總是不離身的玉笛,摸索笛上孔洞,緩緩吹起帶著哀傷的旋律,只有這樣,他才能平靜些,但……

  「嗟!這什麼鬼東西?」東方戩暴躁的一把將玉笛摔落地面。

  為什麼每次想冷靜下來,等到他發現的時候,他腦中早自動浮出五年前一個雨夜中,那段叫他被奪走心魂的美麗旋律?

  明明每次一想起過去,他就心疼難當,可為何能讓他平息下來的,卻只有同樣的曲調;他這不是自找苦吃嗎?如果能忘了就容易多了,但--

  「都是你的錯,風臨玥!」東方戩氣憤槌打自己額頭,怪自己雙眼不爭氣,如果他還能看得見的話,他第一件事便是要親手揪出這女人報仇雪恨!

  「奇怪,玉笛呢?」才稍微平息了怒氣,東方戩開始摸索地面。他告訴自己,留著那東西,不是因為思念她,而是他要時時提醒自己當時有多愚昧!

  「唔!好痛!」連忙縮回手,將受傷的指頭含著,唇間傳來一絲血腥氣味,大概是讓剛摔在地上的碗盤給割傷了吧。

  糟糕!現在這局面,他一動可能都會受傷,怎麼辦呢?玉笛會在哪裡?

  「叔叔……在找什麼?娘說我們要隨時幫助人家,我幫你找好不好?」童稚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小小的腳步聲零零落落傳了進來。

  「哪來的丫頭?誰准你進來的?」東方戩一想到自己一身狼狽被人看到,便有些惱羞成怒。「這裡亂七八糟的,你進來搗亂嗎?出去!」

  「我想幫你呀。」小女孩笑嘻嘻的回應,對他生氣的模樣不以為意。「款?怎麼這麼多吃的掉在地上呀?撿起來拍乾淨了就能吃吧?」

  「哼,沒教養的丫頭。髒掉的東西就不要了!」連個小女孩能辦到的,他都辦不到,東方戩自慚形穢之下,更是懊惱萬分。為何他這麼無能無用?

  「教養是什麼?哪裡有賣呀?我和娘很窮,什麼都沒有,當然教養也應該沒有的。叔叔好聰明,怎麼知道我們沒有『教養』呢?」

  小女孩單純的崇拜,在東方戩耳裡聽來只覺得極為諷刺。

  直想翻白眼的東方戩不免惱火起來。「你娘沒教你別招惹陌生人嗎?」

  他雖看不見東西,可武藝功力尚存,只要他願意,憑藉著對方聲響攻擊並非難事,但對著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出手……也未免太沒度量。

  「我不覺得叔叔陌生呀!」小女孩天真笑聲宛若銀鈴清脆。

  「叔叔長得很好看,我若有像叔叔一樣的爹,就不會有人說我是沒爹的孩子;這樣,就不會有人想丟我石頭,不讓我在街上要人家吃剩的飯菜回家。」

  東方戩一愣。聽這細嫩聲音還有移動的步伐判斷,這小女孩應該才幾歲吧?在街上討飯?這是怎麼著?

  自從他接管騰龍堡以來,這附近應該不會再有如此貧困的人家才對。

  這五年他雖不過問堡內之事,可潘管事應也是將一切打理的極好,而且定時向他報告近況,也向他請示處事方針,他無須多掛心堡務。

  「你娘在做什麼?讓這麼小的孩子去討飯?」

  「娘是不准,她說做人不能沒骨氣,每次都會罰我。可是……我不像娘能出去幫傭,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而且我也不是白要人家東西,我每次都會說很多很多吉祥話,逗大伙開心。有的大嬸更是每天都等著我去呢。」

  平日小女孩沒這麼多話的,可一見到這叔叔一臉寂寞,讓她不免努力的想要讓他打起精神,便劈哩啪啦說個沒完,試圖將場面弄熱鬧些。

  「而且,人家的剩菜剩飯還好好的,沒弄髒也沒發餿,為什麼不能吃?沒什麼好丟臉的呀,總比吃不完,丟了浪費好。娘也常說,東西不吃完,不懂珍惜食物,會讓雷公劈的。看,這兒的東西砸了一地,雷公老爺一定很生氣。」

  東方戩一愣,對於自己的任性有點兒慚愧。她尚且知道珍惜食物,可他還暴殄天物,羞慚之心不免浮起,輕咳數聲。

  「咳……你小心別割傷了手,這裡我等會讓別人收拾。」這下才想起,這小女孩到底是從哪來的?方才李大娘說在找人,莫非就是她?

  「對了,你還不快去找你娘?」

  「呀,這個包子,這個包子還是熱的呀,我可以撿回去給我娘嗎?」小女孩像是發現什麼寶物一樣尖叫了起來。

  「熱的很稀奇嗎?」東方戩為這丫頭的童言童語感到驚奇。聽她興奮的聲音,毫不矯揉造作,童心純然,讓他整個人也不免跟著紆解了心底的鬱悶。

  沒有欺騙的天地……是他曾經以為擁有的夢想,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翠雀,意外的,沒有怨懟,只是想念當時的快樂與溫馨。

  「對呀!叔叔命真好,每天都能吃這些吃得飽飽的。像我們要來的飯菜都冰冰涼涼,不吃會餓,吃了又會受凍呢。」

  「你……不覺得很苦嗎?」為什麼她還能這麼快樂,連一點沮喪都不曾在她身上發現過?

  自從失明後,他老覺得怎麼都不滿足,沒一件事讓他順心:可就在他自怨自艾時,有多少人過得比他還辛苦?為這小女孩心疼同時,他羞傀萬分。

  這些年來,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曾幾何時,他變得一點都不像他了--

  猛然握拳,東方戩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現在不等於是個廢人嗎?還想這些做什麼?他再也不能為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苦……苦是什麼?我不知道呀,雖然偶爾會不開心,可有娘在身邊,我覺得很好啊!就是常常搬家,有點麻煩。對了叔叔,包子我可以帶走嗎?」

  「看來你娘……把你教得很好。」突然有點好奇,她娘會是什麼樣的人?

  「呀!你這孩子怎麼在這?」門邊方向傳來人聲騷動。李大娘衝了進來,看見房內一團亂,以為魁首又發飆了,急忙抱起小女孩轉身就要走。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你娘在等你要一起離開了呢!」

  「不是說要等到雪停嗎?」小女孩緊緊抓著懷中包子,就怕弄丟。

  「魁首不肯讓你們住下,快走吧。」李大娘忙著躬身道歉。「真是抱歉,讓這孩子吵了您,這裡的東西我立刻派人來收拾。」

  「大娘,只要等到雪停就好了,我娘還病著,捱不住大雪的……」無論別人如何欺侮都能一笑帶過的小女孩,卻忽然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我,我可以去屋子外邊蹲著沒關係,讓我娘留下好嗎?」

  「這事你得問魁首才行,我作不了主啊……」李大娘偷瞄了瞄魁首一眼,放大聲響:「外面風大,君影你撐不住的。可是魁首嫌你們太吵了,要趕你們走。」

  「魁首在哪裡?我、我去求他!」連君影直想掙脫出李大娘懷中。

  「裡面那位就是魁首。」

  「給包子的叔叔?包子叔叔,不,包子大哥,不對不對,魁首大哥,我、我把包子還你!」連君影顧不得踩著地上東西跌了下去,筆直撲進東方戩懷裡。

  錯愕接過小女孩遞來壓扁變形糊掉的爛包子,東方戩一時反應不及。

  「包子我不要了,可不可以至少等到娘有力氣了,你再趕我們走?我不會惹事的,我、我可以幫忙打掃,喂雞鴨--」

  像是想到什麼,連君影連忙拿手搗住嘴。

  「我,我現在開始不說話,不吵你了,你讓我們留下好不好?」

  東方戩啼笑皆非地想到了一幕場景。若是要她去餵雞鴨……恐怕她小小身子當真會變成雞鴨的餌食吧?「是你娘教你說這些的?」

  「沒人教,可是……每次要借宿之時,娘都是這樣拜託別人讓她幫傭的,現在娘病了,我也得要努力幫忙。娘說,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所以……」

  沒能看到週遭一群人震驚表情,東方戩啞然失笑。「算了,都留下吧。」

  「魁首……是說真的嗎?」李大娘下免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可能眼睛也起了錯覺,竟然看到那孤僻的魁首……笑了?

  「我還不至於殘忍到要她們母女去外頭凍死。就到雪停為止,讓她們住下。」東方戩放開了連君影。「好了,去找你娘吧。」

  李大娘一把抓起連君影快步走開,就怕魁首陰晴不定的脾氣又改變主意。

  「謝謝魁首叔叔,不,魁首大哥,謝謝你了,好心會有好報的,你們家一定能財源廣進,六畜興旺,雞鴨肥胖,隨時都有包子吃的!」

  東方戩輕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怎麼還在想包子?

  他對著就要掩上房門的李大娘大聲說:「李執事,等會記得給她們送一籠熱包子過去,小心別讓客人餓著了!」

  東方家再次出現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這回會是福或是禍呢?

  至少,現在的東方戩,笑得很開心。

SOGO榮譽會員

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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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5:42 |只看該作者

回覆 #2 冷月吟荷 的帖子

第七章

  「翠雀!有任何理由,你告訴我--別走,翠雀!」

  「放手!」沒有答案,沒有留戀,她甩開他,直往外衝去!

  「翠雀--」

  大喊著自夢中驚醒,東方戩早已汗濕全身衣衫,發現到時,淚流不止,心痛難當。

  週遭熱意如火焰般狂燒,逼真地彷彿仍在他身邊熊熊燒灼,刺痛他的每一塊肌膚,叫他渾身寒毛直豎,除了緊緊抱住自己以外,無力掙脫。

  都五年了,可那天的噩夢仍時時刻刻纏繞著他,不曾止息。

  他的黑暗世界中,唯一看到的,唯有那團火光中,她離去的背影。「翠雀……到底你為何要離開?」

  讓他百思不解,困擾許久的,也許是這個問題才對。

  她是個優秀的騙子不是?讓他當真沉醉在那一段如夢似幻的回憶中,至今仍忘不了她……

  他當真恨她的欺騙嗎?他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身為狂風寨一員,她選擇背叛本也無可厚非,她會將心給他才是怪事。

  他早該明瞭的不是嗎?他恨的,是她不告而別;他怨的,是她不曾愛過他卻虛情假意誘他墜人情網;他不能原諒的,是她那時無辜的眼神讓他放不下。

  既然狠心與他決絕,又為何要給他那一點點希望,讓他……還想相信她?

  身邊一個倒抽的氣息叫東方戩猛一僵,冷冽轉頭大喝:「誰在這裡?」

  忽然察覺有其他人也在這房裡時,東方戩心中懊惱可想而知。自從受傷以後,他的聽力比往常更為敏銳,如今,怎會突然放鬆戒心?

  「大娘還有事,托我送洗好的衣裳進來。本是想趁魁首睡著時候把東西放下就走……」

  風臨玥開始自責不小心,怎麼沒能趁他醒來以前快走呢?

  原本她向李大娘掙來這差事,只是克制不了對他的思念,想乘機靠近看看他,沒料到他突然驚醒。

  不能怪她留戀不去,當她一見著躺在床上的他,形容憔悴、不修邊幅的那副模樣,讓她心疼到極點。

  她站在床沿,看他翻來覆去在夢中痛苦地揮手掙扎,她多想上前抱住他,告訴他,她就在這裡--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不能告訴他。

  看得出來,失明一事給他的打擊,若他知道他口中那個叛徒就在他身旁,他一定會無比氣憤;現在,她不該再刺激他,所以她選擇了靜默。

  她伸出的手掌,停在他頰上一寸不到的地方,隱隱發顫。

  明明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她想碰卻不能碰,只是輕觸一下確定他的存在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他受苦,讓自己也跟著心酸,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直到他甦醒,她才無比懊悔地明白,自己又錯過了能親近他的機會。

  聽她語帶哽咽,彷彿隨時會啜泣出聲,東方戩不免要猜,是他強硬的態度嚇著她?那輕柔嗓音,恍若似曾相識,但他記不得她像誰。他受夠柔弱女人了。

  「哼,讓你來送?」所有人早將他房間視為禁地,當成有毒蛇猛獸似的能避開就盡量避開。「我沒聽過你聲音,這個家老早就不用新人了。你是誰?」

  「我……幾天前來借宿的。」她的聲音漸趨平緩。

  窸窸窣窣的聲音移動著,拉開五斗櫃又合上的聲響傳來,他想,她大概正如她所說在整理他的衣裳吧。

  「讓個外人隨便進我房裡,李執事也未免太放心。」心上莫名焦躁,他就是無法擺出好臉色。

  「請別怪李大娘,是我要求幫忙的。」她急忙辯解。「魁首收留咱們母女的恩情,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回報。」

  「你倒還挺講人情的。」好樣的,現在居然不怕他、還敢同他辯解了?東方戩挑了挑眉,不免對這懦弱女人有些改觀。「君影那丫頭是你的女兒?」

  「嗯……」

  「君影膽子倒挺大的。」常思竹那麼沉默做什麼?他有些疑惑。

  東方戩忽然想知道,這樣安靜的女人怎麼會教出那樣聒噪的女兒?還是,私底下的她,也像連君影一樣,那麼令人窩心呢?

  「她不怕生。」發現他直盯著她,風臨玥明知他看不見,卻總覺得不自在,好像他即將看穿一切。「魁首沒事的話,我……先行告退。」

  「慢著,你--」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挽留她,也許只是覺得方才自己太刻薄,如果因此讓她感到害怕,未免太失禮。

  無論如何,等他感到不解時,早已出手拉住她。「你的手……還纏著紗布?」

  忽然想起李大娘說過,她身上帶傷,他連忙放開她。「是帶著孩子在外頭流浪時,讓人欺負的嗎?聽說……你身上的傷不只一處。」

  他巧妙迴避掉她臉上也帶傷的問話。女人都重視容貌,他不想讓她難堪。

  「不,不是,只是……」她有些慌了,以為被他識破。

  「過幾天,等大夫來看我眼睛時,也順便讓他幫你看看吧。」愧疚引發難得的善意,東方戩的態度不再如開始時尖銳。

  其實,因為連君影的關係,他或多或少也對常思竹有了好奇;尤其是剛剛那一閃即逝的熟悉,讓他有些留戀,但又記不起來……彷彿,是自己刻意遺忘的。

  到底是什麼?對個陌生女人怎麼會讓他如此牽掛?

  「……謝謝魁首。」風臨玥無語苦笑。他若真找人來,只怕那便是她離去的時候。千萬不能被人發現她的真面目。

  「外頭……是什麼聲音?那笛聲是--」才聽見屋外傳來奇妙旋律時,他緊緊皺著眉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那曲子,莫非是……」

  「我到外頭看看!」糟糕!聽見笛聲,風臨玥不免緊張起來。那是她自己隨性編的小曲兒,而過去當他們見面時,總會合奏的那首曲子!

  旅途中,想他的時候,她常常吹給連君影聽,如今會這首曲子的,除她以外,就只有他與君影!

  衝到長廊上,連君影正在把玩小竹笛。她連忙大喊要阻止女兒:「君影,收起來!娘不是要你別在這兒隨便吹笛嗎?」

  任何會勾起他恨意的東西,她都要謹慎收藏;好不容易才能在這兒待下,她不想提前離開他!

  「娘……」連君影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這麼疾言厲色的娘。「我只是看著雪,有點悶得慌,我……我只會這首曲子,娘別生氣,以後我不吹了就是!」

  看到女兒幾乎要被嚇哭,風臨玥不免有些心軟與自責。「不是這樣……」

  「為什麼不讓她吹?」東方戩拄著手杖,準確的追上她。聽到一切,他狐疑追問。「凶這孩子做什麼?」

  「我怕吵到別人。」她不自然地僵硬回答他,暗中希望他別多管。

  「我不覺得吵,只是有點奇怪,你別插手,我有點話要問君影。」

  東方戩微瞇起眼,對常思竹的過度緊張開始有了揣測。不管她在隱藏什麼,問孩子是最直接也最清楚的方法!

  「過來,君影丫頭。我問你,這首曲子是誰教你的?」雖然連君影吹得零亂,可依稀能聽出,那首特別的曲子--每當想起她之時,總會伴隨的曲子。

  「娘常吹這首歌,哄我入睡,後來見我喜歡,便砍了段小竹節,幫我做了一支笛,呃,魁首老爺,你真覺得我吹得很吵嗎?」

  「不會。」他摸摸她膽怯小臉,轉身朝向常思竹輕輕栘動的腳步。「先別急著走,我也有話要問你。思竹,你……懂音律?那首曲子--」

  「只是隨便吹著好玩的。」她不免慶聿他無法瞧見她的模樣,否則定會讓他發現她的異樣。她只能強作鎮定的回答:

  「曲子是……山歌,從小我就在哼。若吵到魁首,我立刻帶走君影,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鄉下人土氣的歌謠,想必魁首聽不人耳。」

  她急忙就想拉走連君影,沒料到東方戩卻等她接近之時,突然攔下她的手。

  「呵,吵嗎?確實,如果吹不出正確的調子,確實難以入耳。你別緊張,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趕人的。」

  像是要確認連君影沒被常思竹帶走,他連她也一起拉了過來。

  東方戩率先坐上台階。「沒事的話,你也過來坐下吧。」

  遲疑一會兒,他從腰間抽出玉笛,靠向身旁他認為是連君影的地方。「來,君影,我教你,這首曲子開頭得要這麼擺指頭的……」

  風臨玥胸口一緊,她只是停在他身後一步之遙,難以置信的以手掩唇。

  她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看見他們父女,如此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

  她一直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接受連君影的……

  現在他不知情,可以把連君影當成平凡的孩子疼愛,可他若發現了呢?萬一他因恨她而傷害孩子呢?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讓這事發生。當年自己一時不智,傷害了他,毀了他們一段情,都是她咎由自取,可若因這樣而害了孩子,她是萬萬不允!

  東方戩哪……假使你知道,君影是咱們的孩子,你會是怎樣的表情?還會這麼疼惜她嗎?

  思及此,風臨玥再也忍不住,悄然落淚。

  察覺她始終在他身後靜默,他不免輕笑起來,朝她伸出了手。「來看看你聰明的女兒,學得挺快的。」

  「雪……停了。」她看著一片蒼白的庭院,緊咬唇,仍沒有坐下的意思。

  她承諾過,只待到雪停為止。不能因為他的善意而靠他太近,否則讓他發現她再次欺瞞,恐怕不能和平抽身而退。所以她提醒他,暗示分離即將到來。

  他怨恨她,她也認了,只是不想讓女兒有任何不堪回憶,對她,或對他。

  這孩子也喜歡他,血脈相連,父女天性,她阻止不了;但當他無法原諒她時,倘若真要分離,她不想讓女兒過於沉溺而割捨不下。

  她嘗過離別的苦,思念的傷,不願女兒小小年紀便承受同樣的痛。

  早晚都會受傷的話,不如趁傷害加深之前,狠心斬斷糾葛。她欠他的,她只能等來世再還,現在,比起保護她自己,她只想保護她可愛無辜的女兒。

  「雪停了……你們就要走嗎?」說話的同時,東方戩感覺到身邊小人兒停止吹笛,小手探向他,拉了拉他衣袖,而後又抽回手,停止了動作。

  連君影是想向他求情吧?大概她娘親偷偷瞪了她,叫她不敢開口?

  「我們不敢違抗魁首的意思。」

  「如果……我要你們留下呢?」東方戩想也不想地望著常思竹的方向,脫口而出。

  對連君影的好感,讓他不由得想破例再次去相信別人。

  「但……我們是陌生人,沒留下的資格。」她提醒他。是他封閉自己,不讓她接近,她還能如何呢?他不會知道,要她克制自己不抱他,讓她多難受。

  他轉頭看向遠方,望著手上的笛子,緩緩舉至唇邊。

  「雖然天氣暖了些,可是一個人待在這兒……還是有點冷。沒事的話,你就留在這兒聽曲子,先別急著走,就當成是陪我……也陪陪君影。」

  他吹出的調子曲風一轉,哀傷不再,輕快音樂勾起了她許許多多的回憶。

  她還記得,當初他告白後,她不敢相信他喜歡她,於是他每夜陪著她,耐心等她點頭允婚;她也記得,他摟著她,承諾要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曾經如此相愛的兩人,為什麼非得要假裝是陌生人?

  看著連君影也在旁邊摸索著,專注盯著他一舉一動,努力模仿,最後,風臨玥望著他寬廣的背影,終究是不顧逾越身份,在他身旁台階坐了下來。

  坐定的同時,她視線整個模糊了……她不知道他所謂的留在這兒,是否只指聽完這首曲子為止,可是就算僅有這一瞬間,她也開心地幾乎要痛哭出聲。

  她好想回到他身邊,好想投入他的懷抱,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也許永遠也等不到。誰讓她始終沒能完成她的誓言?

  五年前,她雖守住寶鏡,但,那時追著父親的路上,她將寶鏡藏在某個隱密的地方,一時取不回來,要向他解釋清楚所有的事,她現在辦不到啊……

  「你知道嗎?其實有人陪在旁邊……感覺還不壞。」他突然停了動作,輕笑起來。有多久了呢?他不曾發自內心感到溫暖。

  心頭泛起曾經遺忘的寧靜祥和,讓微溫趨走寒意,過去種種煩惱,好像可以暫時忘記,這一切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抑或是……她們母女倆的關係?

  ********

  「怎麼回事,遠遠的我就聽見小孩吵鬧的聲音。」

  騰龍堡的潘管事按例每月前來一次,請示堡主關於騰龍堡管理上的疏失疑難,這一次更是來稟報狂風寨餘孽,似乎又在蠢蠢欲動的消息。

  臨走之前,潘管事遇到正端著茶點要去伺候的李大娘,便聊了起來。

  「就是就是,我好久沒見著魁首笑得如此開心了。」李大娘笑得合不攏嘴,手裡還端著熱騰騰的點心。「都是君影和思竹的功勞。」

  「她們是?」潘管事輕撫著花白的鬍鬚,有點不安。「哪來的孩子?」

  「一個月前來借宿的,不過魁首似乎還挺喜歡她們,要她們多留些時候。唉,她們母女居無定所也真是可憐,待在這兒其實也不錯。」

  「只希望……這回別又來了個別有居心的女人。」

  最近幾日,北方天氣雖然依舊寒冷,可騰龍堡別莊中卻還挺暖和的。

  一早起來,東方戩習慣性的坐到桌前,輕啜微溫的茶水。舉凡騰龍堡別莊,不論大廳或廊下,房內一切擺設位置都是固定的。

  久了,一些簡單的起居應對,東方戩是可以自理的,只是有陣子他總任性亂發脾氣不想做,現在不知怎的,他有了好歹要維持堡主威儀的想法。

  一起身,他便自己斟了茶,藉由氣流的溫熱流動與水流的聲音,準確的在杯中斟了八分滿。一發現李大娘進屋收拾,他便笑著感謝。

  「下雪過後到今天,李執事你不時記得幫我更換熱茶,讓我每天一醒來,不管早中晚,都不至於涼了身子;讓你如此費心,真是麻煩你太多了。」

  「這是我的分內事,魁首太客氣了。」隨口回幾句,李大娘忽然頓住。「呃,魁首,其實……我頂多每天早晚換新茶而已,其他的,我沒做啊!」

  輪到東方戩睜大了眼睛,放下了茶杯。「那麼其餘時間是誰準備的?」

  原本他從沒特別要求過底下人,要做到怎樣的規炬,就算是後來愛耍性子,也不曾太過嚴苛,那麼,是誰在暗地裡伺候著他?

  「除我以外,能接近魁首屋裡的,只有思竹母女倆。」李大娘小聲回應。

  「是你要思竹幫我的嗎?」他再次開口,語帶怒氣。常思竹連這樣的小地方都注意到了,他該稱讚她細心體貼,還是懷疑她另有所圖?

  「我沒真拿她當丫鬟使喚,雖說偶爾請她幫忙服侍魁首,可也不曾要求過這些微末細節……」

  話未完,常思竹敲了敲房門,隨即抱著大疊冬衣走了進來,向李大娘頷首示意後,便逕自整理起屋內東西。

  李大娘才正要開口詢問,卻讓東方戩揮手打斷。「你先出去吧。」

  隨即,李大娘一離開,東方戩便迫不及待開口:「思竹,我有事問你。」

  「魁首儘管問無妨。」她拿著拂塵裡裡外外拍呀拍,不曾停止動作。

  「屋裡的茶,總是熱的。」他試探著。

  「嗯。」她輕聲應允,毫不在意。「熱的比較好,不是嗎?」

  「是你幫我的?為什麼要特別這麼做?」

  「大娘……大娘吩咐過我,要好好伺候魁首的。」她頭也不回輕鬆回答。

  「我剛問過,李執事說沒這麼吩咐。」他立身踏前。「說,如此工於心計,為的是什麼?」

  風臨玥一愣。他……怎能說她工於心計?「我只是想讓魁首過得舒服些……」

  「知道是你做的,我並不舒服。」他臉上表情霎時冰封。「這些事太繁雜,就連李大娘也不曾在意,而你卻在背地裡,一聲不吭地做,今天,倘若你居心叵測,我不就會神不知鬼不覺讓人毒害了?」

  他又變成原先那個動輒發怒,猜忌心重的人。

  「你可知道,我有多痛恨讓人欺瞞嗎?」他步步逼向她,眼中飽含戾氣。他原該要高興,竟有人如此關心他,但常思竹的默默付出,竟讓他想起東方翠雀!

  東方翠雀也是如此,在他還沒開口前,總提前一步為他考量著,吃的,穿的,用的,她設想得無一不周全,他曾經為她如此盡心深受感動。

  而如今一發現兩人行徑如此雷同……卻只會讓他懷疑,常思竹是不是另一個想設計他的女人!

  蒙受他天外飛來的指責,風臨玥不知該怪誰。

  她能理解他無法輕信他人,可自己的單純付出讓他誤解,並不好受!他如果始終惦念她,將永遠走不出心傷!

  再也無法忍耐見他變得如此多疑,幾次咬唇後,她不顧是否觸碰他的逆鱗,賭氣說了:「是因為……那個女人讓你無法坦然接受別人的好意嗎?」

  「什麼意思?」他沈聲問,陰沈的仿若山雨欲來。

  「風、臨、玥。」她走到牆邊,一把扯下掛在牆上的掛軸。「這幅畫的主人,背棄你的女人。你至今還想著她,是不?」

  她抓著那幅畫,親手感覺畫被割毀數次、又屢次裱褙重拼後的厚度,心疼他飽受憤恨摧殘的心,更心疼他深陷在愛恨交織的泥沼中,想逃卻逃不開。

  多可笑啊……是她一手害了他,有什麼資格再讓他所愛?甚至因了他這些年?知道他仍然愛著她,對她而言,反而是天大懲罰。

  她無顏再見他,可看他這樣,她如何不心痛?她寧願他見異思遷,別再癡情,這樣她才不會如此的悔恨啊……

  她是個狡猾的女人。不敢面對他的怨恨,可又不忍心見他受苦,最後,她能幫他的,也只剩下……幫他厭惡她到底,讓他別再想她。

  「你一定是聽李大娘嚼舌根的,是不?」聽到她扯落掛軸的聲響,他衝上前,亂無章法的想搶回那幅畫。那是他對風臨玥唯一的回憶!

  「誰准你碰那幅畫?給我放開它,滾出去!」

  「我偏不!」她抓著畫,瞧見畫上的自己,身著嫁裳,笑得嬌艷,一派甜蜜幸福的模樣,她只覺得好恨--恨自己為何當初會選擇承受他誤解?

  否則,現在在他身邊的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幅徒讓他悔恨的畫中人!

  「不管我喜不喜歡她,都與你無關!」他猛力一扯,將畫扯回的同時,也將她整個人扯跌在地上。

  「是與我無關!」她毫不感覺身上吃痛,只因心痛早超過她所能負荷,痛得幾乎要叫她軀體四肢失去知覺。

  東方戩發現自己過於莽撞粗魯時,連忙蹲低身子,伸手探向她的方向,想要幫忙扶起她,但是碰到她之時,他整個人立即愣在當場。

  他的手摸到了什麼?零亂的長髮下,層層紗布包裹的粗糙觸感,是她的臉頰?而指間感受到那濕濕熱熱的水意又是什麼?她--哭了?

  「你不會明白,你不會明白……看你無法遺忘她,心裡最痛的,不是你,而是在一旁看著你的--」她猛然住口。她到底在做什麼傻事?

  她想告訴他什麼?東方戩心跳乍停,腦中疑問重重。她為何要為他哭?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總之……我並不是為了害你而做這些。」

  「不然是為什麼?」他懊惱追問,不明白自己為何執意要她說清楚。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答案?與其說他在懷疑她的用心,不如說他在乎她的用意。

  他想知道,自己憑什麼得到她這樣特別的關照?他就像是在等著什麼……

  「假使我真別有意圖,今兒個魁首不會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假使我真想謀得什麼,也早開口向魁首邀功,不會遲至二十天後,才讓你察覺。」

  她的辯解極為小聲,可他聽得清清楚楚。

  「你恨她,或還愛她都沒關係……就是別再折磨自己,別拒人於千里外……風臨玥不能愛你,是她太糊塗:你又何必惦著她,而後傷害守護你的人?」

  她難堪地決定離去。「如果魁首不喜歡我伺候,今後我不做就是。」才要踏出門,她悄然地說:「我……只是想回報你對君影的照顧,如此而已。」

  真的只有如此嗎?她知道這是謊言,而他竟也希望那是謊言。

  他來不及阻止她起身逃開。敞開的房門吹進涼風,讓他有些失落。

  他承認,他是個彆扭的男人。失去雙眼的自卑,讓他只能選擇不信任她。

  但,連君影也好,常思竹也好,她們母女倆的純真他是最清楚的不是嗎?他方纔的氣話,一定傷了她吧?而她……為他落淚了……是同情,還是有其他?

  他承認,心似乎被常思竹牽動著,可是他對風臨玥,到底是愛,還是恨?

  *********

  當夜,見他借酒澆愁,她卻無能為力,鼓起勇氣靠近他,卻讓他嚴詞趕開。最後,她只能幫忙即將醉倒的他扶上床,為他蓋上被單,不讓他受寒。

  「臨玥……」他連睡夢中呼喚的也是她。

  她腳步一動也不動,再也受不了他這樣消沉。解開纏繞在臉上的層層紗布,她走往床邊,坐上床沿,執起他的手。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忘了我?」

  無法控制激動落淚,她低泣著,恨不得將自己的雙眼賠給他,這樣是不是就能扯平了?「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啊……」
  



第八章

  「臨玥?當真是你嗎?」喝醉的他,說著夢話,聽見相仿的聲音,更覺得她的氣息熟悉。

  揮舞著手,捉住她手腕時,東方戩先是驚喜展露笑顏,隨即他突然一個猛力翻轉,將她壓倒在床上。

  失去理智,迷惘中,多年的積怨全部爆發。

  「東方翠雀?或者該稱你為風臨玥?風臨玥--說啊!為何要背叛我?我對你從不隱瞞,而你卻盜鏡逃跑,這就是你回報我真心的方法嗎?」

  他發狂抓住她,也不管他的粗暴是否會傷了她,以身體制住她行動。

  「我知道,也許你從沒喜歡過我,你對狂風寨忠心,是理所當然;但不論你是誰,我卻為你著迷,不能自己啊……」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你聽我說,當年--好痛!」沒料到他竟然醒著,風臨玥也不多做掙扎,此刻唯一念頭,就是求得他諒解。

  他恍若未聞她的所有辯解。一會兒瘋狂發怒後,卻是陷入沉痛的懊悔中。

  他果然是沒清醒,聽到她吃痛的驚叫聲,東方戩陡然放開對她雙手的鉗制,卻又枕在她頸間,雙臂抱緊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風臨玥一愣。該道歉的不是他,不是他呀……自始至終,都是她犯錯,他……毋需自責的……「戩,別說這些了,是我……」

  「追著你的訊息,不相信你已死於非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啊!我以為,你既能化身為充滿赤子之心的東方翠雀,即使出身狂風寨,你也該是不同的,我相信,你所作所為必有隱情。」

  風臨玥咬牙不讓啜泣出聲,閉上眼睛,卻禁不住眼角溢出淚水。他……對她,不只是憎恨嗎?「對不起……」

  「可是你卻不讓我相信,你選擇離開我,沒有一句解釋,逼我放手……」

  也許是因為早上常思竹的逼問,讓他再也無法裝成無動於衷,強壓那一段心痛回憶。他必須面對現實。

  也許風臨玥已死,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他一輩子也等不到她了。那……幾年來,他滿溢地幾乎要讓自己迸裂的熱烈情感,究竟該往哪兒去?

  最後他失態的藉酒消愁,似夢似真的,他總算等到了她。

  「我不想放手,我不想放開你啊!」

  「我也一樣,不想離開你,真的!」都怪上天捉弄,那時她走得太匆忙,一瞬間的陰錯陽差,讓他沒聽見她的承諾,毀了他所有希望。

  所以他恨她……這是,上天再次給她的懲罰。

  她雖無意背叛,但盜走寶鏡的她,已讓他不得不判定她是叛徒。「千錯萬錯,是我對不起你……」

  他還在等她的答案,等她向他解釋她背叛的真相……可是,她真能說嗎?

  現在說了又如何?他的雙眼因她而毀,告訴他真相,徒增懊惱。要說,也得等到他振作精神之後。憎恨是讓人堅強的動力,她十分清楚。

  眼前,真相救不了他:憎恨才是最迅速讓他成長的方法。

  若不靠著恨她,失去雙眼之時,以他剛強自傲的性子,怕是寧願自毀也不願苟且偷生吧?或許她是該感謝,他選擇了恨她而活,讓她終於回到他身邊。

  而且……解釋,若是錯過最好的時機,說再多,也枉然。

  誤會,一旦成形,要化解,太難。

  若是對她懷恨才能讓他活下去的話……她寧願為他所恨。

  是她鑄成大錯,不怪他怨恨。

  今生,風臨玥背叛了他,就讓常思竹給他一輩子來償還吧。

  「戩……」她吻上他,不想再做任何無謂解釋。他醒來之時,也不一定記得這麼多。可她想回應他此刻的真誠,不想再逃避。

  她柔柔呼喚他的名字,那是他記憶中的風臨玥,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張開雙手,她溫柔萬分主動求歡,嬌軀依上他,毫無怨尤承受他的需索。

  同時,他被蠱惑。而且甘願沉淪。

  *************

  一覺醒來,東方戩比誰都懊惱。昨夜一晌貪歡,造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昨晚的事,魁首別放在心上,咱們……都把它忘了吧。」她站在床邊,一面整裝,一面梳理著長髮;見他一臉愧疚與自責,她還能說什麼呢?

  「不論理由為何,我不允許自己如此沒有擔當。」他下定決心。昨夜他怎會糊塗的將常思竹當成了風臨玥?

  「如果魁首……覺得對不住思竹,其實沒有必要,昨夜我是心甘情願的。」她咬了咬唇,神情黯然。

  「我……不希望讓魁首難為,思竹不是閨女,而君影的爹……也早已不在,不會有人說魁首如何。再說,思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

  「別瞧不起你自己!」他大喝,惱怒自己竟讓常思竹如此自貶。「我會負起壞了你名節的責任。」

  「我不要魁首負責什麼,藉此逼魁首娶我,娶一個魁首不愛的女人,兩人痛苦一生,沒有必要。」

  「留你在身邊,我並不勉強。」

  風臨玥回頭,震驚聽著東方戩語出驚人,她走回他身邊,不知如何應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你,但我並不討厭你,或許我該承認,我也只是個普通的花心男人--在臨玥之後,遇見你的這段日子,你讓我動了心。」

  東方戩似乎逐漸恢復成以前的他,坦然,率真,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意,不再逃避。感覺她將手放在他掌心,他毅然反握住她指掌。

  「如果你願意留下……不管將來如何,現在我……希望有你陪伴我。」

  「我怎可能不願意?」風臨玥望著他,心痛笑了。以為再也不能打動他的心,可是她的努力,總算讓他走出仇恨!

  「只是……我也得實話實說。我曾立誓,今生唯有東方翠雀,唯有那位風臨玥是我的妻,你跟著我,對你太不公平。」

  「忘了她,忘了那個女人,以後我會陪著你!」她毫不猶豫,撲進他懷裡。這樣也夠了,真的夠了,她會傾全力補償他,讓他忘了過往種種不堪!

  「若能簡單忘掉,我又怎麼會痛苦多年?我承認,至今對她仍有留戀。」他輕撫她柔順長髮,笑得極苦。

  「可是,幸虧有你,我似乎能走出傷痛……但我不能自私,讓你受此委屈,跟著一個心被別的女人分走的男人。雖然我希望你能留下,但我不能阻止你去找到更好的歸宿,不用跟著我這樣的廢人。」

  她鼻頭一酸,輕輕抽了口氣;還好他瞧不見,否則,她就要藏不住心上疼痛難當。他無法遺忘東方翠雀,也因此不願讓常思竹難堪。

  「在我心中,從來不認為你有任何缺陷!」他寧願自己永遠得不到聿福,也不想傷害其他女人;即使風臨玥背叛他,他仍不想辜負她嗎?

  如此深情,如此溫柔,如此讓她心疼,如此讓她割捨不下呀……

  「沒關係……」她強自壓抑有口難言、心如刀割的苦楚,緊緊抱住他落寞的胸膛。「你忘不掉她也無妨,只要你開心,我可以當她的替身,陪你一輩子。」

  成為自己的替身,這是天罰。罰她自私自利,為了娘親聽令於爹殺人無數,為了娘親犧牲了他的深情,所以即使她懊悔不已,也無法讓他重新愛上她。

  「何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嘶啞問,難以置信,五年來,自己竟還有這樣的心情,會如此為一個女人不捨。是因為她與東方翠雀……有些相仿嗎?

  不管她倆像不像,常思竹在他心中,早不再是過客。

  「我……我喜歡魁首,只要能待在魁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輕撫上他的臉龐,望著他那失焦的漂亮瞳眸,她早泣不成聲。

  她以為永遠沒機會回到他身邊,現在還能看他,還能幫上他,這就夠了。

  「君影的爹……在你心中,又是何種地位呢?」他沒權利爭她的心,可他竟有些微微的妒意。

  「君影的爹……已經過去了,現在,那孩子要的是你,而我要的,也是你,所以……你呢,你肯要我嗎?也許我永遠比不上風臨玥,但我--」

  「你是你,她是她,別看輕自己。」他將她拉開了些,第一次悔恨著過去幾年怎麼自暴自棄地不肯好好醫治眼睛。

  他突然好想看見常思竹的模樣。「這些日子,我幾乎就要忘了那些往事,只因為有你。也許再多點時間,我可以不再追究往事……」

  他低下頭,憑著感受她的氣息,不畏可能染病的危險,吻上她臉頰。

  不是將她當成風臨玥,只因為她是她。

  「我始終不認為,翠雀、或說臨玥當真負我,但我就是想知道她究竟為何捨下我。今後有你在……就當她是個無解的謎吧,當她是上天給我的考驗。」

  她淚流滿面地點了點頭,偎在他懷裡,就算要永遠封印風臨玥,就算要她自毀容貌來避免他將來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她也無怨無悔。

  「我們一起,重振騰龍堡聲威。」他告訴她未來的展望。不想再坐視不管,有更多如她和連君影一樣流離失所的可憐人。

  他決意將一度拋棄的使命扛回肩上。他是該振作起來了。

  「嗯。」她甜甜笑著,幻想著幸福即將降臨。

  「可以嗎?也許要花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我才忘得了她,也許我的正妻,永遠只有風臨玥……」

  那個難以磨滅的身影,就放在記憶中吧,為了常思竹,為了騰龍堡,為了所有始終追隨他的人。

  有朝一日,也許他能敞開心扉,謝謝風臨玥讓他明門,愛戀的駿甜苦辣,愛戀的一切滋味。有常思竹在身邊,他應該能做得到吧……

  寬恕過去,遺忘恨意,出遺忘曾經有過的愛戀。

  忘了曾經愛過風臨玥,就能得到幸福吧……

  原諒,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最痛苦的,卻是非得決心割捨一生所愛。

  「只要還能讓我愛你……我什麼都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曾經失去,她再也不願放開。她早嘗遍不能愛他的苦楚,所以只要能留下,她就甘願了。

  「我會陪著你。絕不、絕不背叛你!」

  她立誓,沒有第二次背叛!與其背叛他,不如一死!

  「你……唉,你實在很傻。」心疼地同樣抱緊她,下顎摩挲著她發頂,唇邊泛起一抹苦得不能再苦的笑意。為何他的心不能全給常思竹?

  他曾經愛過的風臨玥,現在愛他的常思竹,兩者,他實在無法做出抉擇。

  「你又何嘗不是?」不論常思竹或風臨玥,他的心都給了她,最傻的人,其實是他!只是他不自知啊……

  **********

  東方戩幾乎已習慣有她們母女陪他用膳,可整個中午過去了,他沒找著她們,他擔心的四處找,僕人都說沒看到,他才來到後門,便聽見常思竹的聲音。

  驚覺她打算不吭一聲離去,他心上忽然湧起強烈驚懼。

  「你要去哪裡?」東方戩急忙追問:「思竹,你答應過要陪著我-」

  「……天氣變化甚劇,聽說前面有個市集,趁現在太陽冒出頭,我想……給君影買塊布,做件新衣服。我也……還不想走,至少想留到春天。要走,也得帶著女兒走,總不能丟下她……我答應了你,就會留下呀!」

  她笑了起來,有些不解他的衝動所為何來。

  「可我就想陪你。若你要去市集的話……」他笑自己太多心,握緊了拳,自責不該這麼懷疑她的。「……我陪你去。」

  「戩?你……」記得李大娘說過,他自受傷後便足不出戶。

  「我偶爾也想活動一下筋骨。」他轉開話題,故作輕鬆。

  「需要我……」風臨玥猶疑著,不知攙扶這兩字,會否刺傷他的高傲?

  他鼓起勇氣,搶先一步開了口:「你如果肯幫忙指引我前進……我會很感激你的。」他伸出手,忐忑不安的等著她回應。

  「我很高興,你願意相信我。」風臨玥不避諱的牽著他,泛起欣慰笑意。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她說的,而他……聽進去了嗎?

  漫步在市集中,愜意享受唯有兩人的世界,風臨玥本以為她美夢總算實現。

  可沒料到,才走到偏僻巷子裡時,會遇到敵人來襲--打算除去風臨玥。

  當年她與爹爹對決,搶回只剩一口氣的娘親時,親眼見著爹墜入山谷中,生死未卜,而後她一時心軟,仍放了自己妹妹逃走。結果,當真惹來禍端。

  妹妹風臨夜,一心找她復仇,五年來,處心積慮要她殞命。她現在身子變得如此虛弱,也是因當初臨盆後,根本無暇調養就匆忙帶著女兒躲藏的後果。

  她以為自己行蹤已夠隱密的,可是,現下不但又被風臨夜的手下找到,甚至差點牽連到東方戩。

  此時七八個手持利器的蒙面人光天化日下,就在暗巷裡對他們展開攻擊。

  她想出手,又不能光明正大,只能不經意提點他敵人的方向,再伺機趁他沒注意到之時,動了飛刀暗器防衛,封了幾個險些喊出她名字的嘍囉之口。

  東方戩雖然勉勉強強憑著風臨玥幫忙,抵擋來人侵襲,但,最後只能狼狽脫逃仍叫他吞忍不下。回到別莊時,東方戩震怒異常。

  「太難看了,堂堂騰龍堡堡主怎麼能這樣落荒而逃?」

  「人家突然偷襲,能留著一條命,就是運氣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冷靜下來。她好怕他又消沉了。「而且,敵人來路不明--」

  「我一定要治好眼睛。」他抓住她肩頭。「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

  風臨玥啞然無言,忽然無法為他挺身重新振作而真心欣喜;同時內心交戰,她猶豫著,不明白自己該不該希望他恢復。

  萬一打破了現在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幸福日子呢?到時她……

  還來不及構想未來的生活,幾天後,當風臨玥發現連君影不在堡內時,心上猛然浮現不大對勁的恐懼感,冷顫直竄心頭。

  「君影?君影?別再貪玩了,快出來,別惹娘擔心!」

  她找遍堡內上下,就是沒找著她女兒。沒人見到她何時離開,沒人知道她去哪裡,就像是一陣煙霧一樣,連君影完全在別莊內失去蹤影。

  「思竹姑娘,有客人要拜訪您。」李大娘喚住一臉焦急的風臨玥。「說是您從前的熟朋友……」李大娘是有點奇怪,不過仍是幫忙客人引見風臨玥。

  「從前的朋友?我現在正忙,請客人等--」風臨玥匆忙一回頭,驚愕梗在喉間,隨即她改口道:「李大娘,您有事就去忙吧,我來招待我朋友就行。」

  直到確認李大娘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一隅,週遭沒有其他人之時,風臨玥才沈聲喝道:「你有何目的?我女兒人在哪裡?」

  風臨玥壓根沒見過眼前這位自稱是她「朋友」的人,可是當她一見到來人從腰袋裡拿出小竹笛時,卻不得不順著對方來意。這人將她的君影怎麼了?

  「狂風寨寨主有口訊要傳,可除非確認你是風臨玥,否則不能說。」

  來人面無表情的話,當場讓風臨玥心涼了半截。這些日子裡,她光顧著讓東方戤恢復往昔自信,費盡心力,都差點忽略這五年來她躲著的敵人仍追著她。

  此時,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女兒比她性命還重要。

  她一把扯落總是層層包裹容貌的紗布,冷笑迎向來人。

  「現在你可以說了。風臨玥就站在你面前。寨主……是指風臨夜吧?」會重挑起那名號使壞的,除了她胞妹以外,怕也沒別人。

  「寨主請了自己外甥女上狂風寨作客,想要她回來的話,就帶著騰龍堡寶物終古鏡前來接人。新的寨址,秘密建在舊寨址的後山山腰。」

  一見風臨玥清麗依舊,寒氣更為逼人的外貌,小嘍囉急急傳了話就想走。

  「慢著!」風臨玥凌厲目光射向那已然顫抖不停的賊人。

  「告訴臨夜,我會去接回孩子。倘若臨夜敢動那孩子半分--我風臨玥,誓將血洗狂風寨!」她鋒冷的宣告幾乎讓嘍囉嚇得軟了腳。

  來人剛走,風臨玥那狂暴氣勢頓時減弱,臉上血色褪去,她連跌數步,幾乎就要站不住腳。「為什麼……為什麼就連君影也不放過?」

  「你果然不是普通女人。」潘管事的聲音在她身後突然響起。

  「潘管事!」風臨玥猛一回頭,知道再也藏不住秘密。「你何時來的?」她顫著問。她竟沒能發現他的出現,她的功力已退步到這種程度了嗎?

  「你不用擺出架式,我不會阻止你去救君影丫頭。」潘管事歷經滄桑的銳利眼神緊緊盯著風臨玥強作鎮定的表情。

  「你的偽裝,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狂風寨風臨玥。」潘管事冷冷地告訴她:「我不放心,於是瞞著魁首調查你的事,果然讓我發現了你的真面目。」

  「潘管事--打算將此事告訴魁首嗎?」風臨玥問了。

  「不,我不打算說,你走了也好,不會有人再傷害魁首。」

  ************

  才拄著手杖,一腳踏進後院廂房長廊的東方戩,不敢相信他聽到什麼。那是常思竹的聲音沒錯,可她卻宣告了她的身份--是誰來著?「不可能!」

  記得,他曾經以為常思竹的聲音很熟,但總想不出像誰;現在,他什麼都想通了。不是他想不出來,而是他不願想出來!他害怕承認她們是同一個人!

  「哈、哈哈、哈哈哈……」

  無聲狂笑,唯有唇形震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東方戩慘然倒退數步,直到觸上牆壁,他才無力地背倚冰冷牆面,一寸寸滑落,跌坐地面。

  雙手顫抖著,扶上早巳無法視物的雙眼,彷彿這樣就能阻絕親身歷臨的打擊,然而他依舊敏銳的雙耳,仍將殘酷的字句聽進腦中。

  本以為經過五年,他終於能逃脫遭心上人背叛的夢魘;有了常思竹和連君影,他可以忘卻憎恨,忘卻過往傷痛,走出陰霾。

  誰知道,常思竹竟是風臨玥,竟是他的翠雀,竟是那位潛伏在他身邊,奪走傳家寶鏡,背叛他、毀了他的那個女人!

  怎麼讓他放下那段愛恨交織的苦戀,重新譜出戀曲的,卻還是同一人?

  無論她化身為何種模樣,與他分離多久,他懸著念著,無法捨去的,仍舊唯有她;這份糾纏不清的孽緣,究竟還要牽扯多久?

  為何這一生,他偏是愛上這個他不該愛的女人?

  他斷送了威望名聲與軀體自由,他所有的,幾乎差點因她化為灰燼;他什麼都給了她,她還想要回來向他索取什麼?

  她再次潛伏在他身邊,是為嘲弄他的愚昧無知,還是他的潦倒落魄?

  假意對他好,誘他重新喜歡她,然後--又要再次背叛他嗎?東方戩譏諷笑容漸漸褪去,再也不能遏止心中狂亂悲鳴,化為淚水佔據眼眸。

  這是天譴嗎?因為他對風臨玥不忠,移情別戀愛上常思竹,才讓常思竹的真實身份再次傷害他?令他再度嘗到受人背棄的痛苦?

  「為……什……麼……」臨玥?思竹?為何要這樣對他?他欠了她什麼?

  就算是如此的讓人心痛,可是,他卻也無法坐視她有難而不管。

  君影……是個可愛又令人心疼的孩子,是風臨玥重視的孩子,他不能夠見死不救--猛然想到,算算那孩子年紀,莫非、莫非君影是他的骨肉--

  他原想放棄的,可現在,曾經死寂的心,卻再次因為熊熊怒火而燃燒。

  她欠他一個解釋,在得到答案之前,他絕不輕易放她離去。

  久違的堅定意志回到他身上,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聽著庭院中的對話。

  ***********

  由於近日發現狂風寨餘孽重新復出活動,於是潘管事提前了幾天,匆忙來見東方戩,稟報賊人最新的動向與騰龍堡的防範對策。

  商議完了沒多久,在廊上偶然遇見那總隱藏著面貌的常思竹,覺得她鬼鬼祟祟的行動太礙眼,便偷偷跟在她後頭,不料竟讓他發現了大秘密。

  「我只問你一件事……君影丫頭,到底是誰的孩子?」潘管家追問著。

  「如果你說那君影丫頭是魁首的孩子,那麼,接下來,就由咱們東方家出面救人。魁首若是知道他這麼疼愛的君影丫頭是自己血脈,一定很高興。」

  「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查出,此刻你應是負傷在身,即使你曾被稱為狂風寨第一把交椅,武藝絕頂,但單憑你現在這樣,救不了人的。」

  「管事的意思是,若不是他的孩子,東方家就不救?」

  「那是自然,否則留下君影丫頭,騰龍堡不就會被外人竊占?但她若是東方家子孫,只要魁首開心,就算是瞞著魁首,我也會派人救出君影丫頭。」

  「即使他知道,君影是我所出,他也能接受君影?」

  「魁首雖然恨你,卻不會傷害那孩子。你是見過的,即便魁首不知君影出身,有那孩子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再如此消沉。」

  她低吟著,旋即輕笑起來,轉為狂笑。「可惜。君影是我與別人之女。」

  「算起來,她該是你還在府中時有的,怎麼你竟會否認--」

  「笨!偷人你懂嗎?」她嘲諷笑著,背過身,揮了揮手。

  「你們不是一直認為我對他不忠?既然背叛他,那麼偷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少管閒事,潘管事,我自己的孩子,死活都與你們無干。」

  「你滿嘴胡說八道!天下怎麼有這麼狠心的娘親,不願自己的孩子得救?」潘管事衝上前,想與她爭論:「你--」

  看來虛弱地將要倒下的她,竟然一個回身,封了潘管事頸間穴道。

  潘管事頓時覺得眼前一暗,倒了下去,她忙扶著他,沒讓他跌慘。

  「我……從沒想過還能陪著他……我只想守苦這孩子度過一生。」

  望著潘管事昏厥過去的臉,風臨玥慘然笑了。「孩子喚君影……是因為孩子就是他的分身,他的影子啊!連君影,憐君影,是我的思念、我的悔恨啊!」

  風臨玥近乎崩潰,淚珠狂墜,無法克制激動,苦笑仍懸在頰上,卻早已泣不成聲。「無論我再怎麼愛他,卻永遠只能在暗處遙望他的身影!即使是為了要救出娘親,我仍背叛了他,這個悔恨存在一天,我就沒有愛他的資格!」

  最後,風臨玥會想說出這些,也許是她再也無法忍受隱藏秘密的痛苦了吧。

  「看他如此沮喪,我不忍心,原本就算是要隱瞞一輩子,我也想親自守著他,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再次背叛他!可是,我不能讓君影為妹妹所害!」

  蹲下身子,她將潘管事的身軀輕輕放在泥地上。她沒有時間了。

  「孩子,若救得成,我會帶著她遠走高飛,不會再添騰龍堡一絲麻煩。戩……已經敞開了心,將來還可以去尋找別的幸福,而我……也能安心了。」

  轉過身,她的宣告,反而像是自言自語。

  「孩子……若救不成,我陪君影一起走,絕不讓她孤零零步上黃泉路,而戩也不會失去至親的人而心碎,因為受背叛而封閉自我,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我不會再讓東方家受到任何傷害!」

  臨走前,她回眸再看了一眼這個龐大的別莊。

  想見他最後一面,但……

  「為了騰龍堡,為了他,君影只能是我的女兒,不能是他的。定是上天不允許一身血腥的我得到幸福……背叛他,真的並非我本意呀……」

  不能再留戀,救人要緊。「忘了我們吧!」刻不容緩,她急急縱身飛躍,輕盈離開騰龍堡。「戩……他就拜託你了!」

  「臨玥?臨玥!」一發現庭院中失去聲響,東方戩忙從隱藏的角落中追出,然而無論他如何發狂地叫喚她的名字,卻再也沒有回應。「臨玥--」

  天哪!她其實沒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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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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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5: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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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急忙喚人幫忙救醒潘管事,東方戩啟程回到騰龍堡。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風臨玥一直滿懷苦衷,卻始終沒機會告訴他。而現在,她卻為了守護他,寧願什麼都不說,即使遭受他懷恨與誤解……

  「這一切……原來是我的錯嗎?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所以即使君影丫頭有了危險,你也不肯告訴我實情嗎?」

  他以為不去追究風臨玥的背叛,就能不被傷害,但沒有勇氣面對,逃避過去心痛,終歸是重重傷了自己。

  不能這樣下去。不管是他欠她的,或是她欠他的,終究是要算個清楚明白。他要將一切做個了結。

  ***************

  當夜,新的狂風寨裡,迎接風臨玥的,是那雙依舊憎恨她的眼神。

  「臨玥,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啊。」風臨夜冷笑。「還不把終古鏡交出來?!爹一直想統一這地方,我要代他完成遺願!」

  「臨夜。」風臨玥冷冷瞧著這個名分上她該喊一聲妹妹的女人。但是,她已經對風臨夜死心了。「臨夜,寶鏡不是你所能擁有的。」

  當初逃走時,她將終古鏡藏在她練功山林的陷阱裡,後來因為一直躲避妹妹的追殺,以致始終找不到好機會回來取寶鏡。

  她花了一整個下午重新找出寶鏡,但,她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必須還給東方戩!「把君影還給我。」

  風臨夜拿出一束帶著淡淡褐色的童發。「我要你先交出寶鏡,否則,你再不聽話,等會我拿給你看的,可能就是一條手臂或者一隻腿!」

  「你--」妹妹遠比爹更狡詐。迫於無奈,風臨玥給了寶鏡。「孩子還我。」

  「哼!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來人!給我上!」宛若重現五年前的場景,風臨夜一聲令下,讓人潮將風臨玥團團圍住,打算殺了她。

  與五年前不同的,是風臨玥身子差了,體力弱了,但不再心軟。

  玉笛留給了東方戩,她早沒了護身武器,隨手搶劍,為求自保;她心一橫,凡是擋她路者--唯有死路一條!

  「現在還不交人嗎?風臨夜?」渾身浴血,卻臉不紅氣不喘的風臨玥,瞇起了眼,寶劍指向妹妹。

  「我交了人,你就會放過我嗎?姊姊?」

  那一瞬間,風臨玥遲疑了。而她遲疑的同時,風臨夜乘機轉往旁邊逃竄。「寶鏡我就帶走了!」

  「臨夜!」她才正要追上妹妹,卻發現週遭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哼!你的女兒就藏在這山寨的某處,你可以來追我,下過,你就等著看你女兒被炸死吧!」

  「臨夜!」虧她猶豫著那一會兒,但她妹妹根本不顧她的生死!

  怎麼辦?寶鏡落入妹妹手裡,也許將挑起天下戰端!但她的女兒--

  「去追她!臨玥!」

  風臨玥震驚的聽著自己身後傳來清亮男聲,伴隨著大批人馬出現。

  「我已救了君影!孩子沒事!」

  她猛一回頭,更為吃驚的是東方戩同樣渾身染血,甚至大半的臉龐上,鮮血仍不斷淌著。「戩!你--」

  「我不要緊!我要你守住終古鏡!」

  風臨玥見他負傷,可她卻不能停下腳步,只能強迫自己別牽掛著他,狠心轉頭追著妹妹。

  「搶回寶鏡,讓所有人知道,你其實是心向著誰!」看著她離去方向,東方戩單膝落了地。可惡!好不容易,雙眼才能奇跡似恢復的!

  「魁首!」潘管事衝了過來,就要帶東方戩去療傷。「您頭上那一塊傷口,不快醫治,萬一--」

  「我沒關係……」扶著受傷的右手臂,東方戩搖晃的站直身子。「君影安頓好了嗎?」

  「已經命人將她送下山了。」潘管事看著倔強的主子,只能歎氣。

  先前他們帶著騰龍堡僅存的兵力追進狂風寨新址,展開廝殺;東方戩雖然無法看見景物,仍是強求潘管事帶他同行。

  他想幫她,但要如何做?現在的他,無論怎樣的行動,都只會成為她的阻礙而已,他恨自己的無能無力。

  祈禱著,他寧願用一生的光明,來換取一瞬間恢復,只要能救她--

  隨即一群人在柴房裡,發現已經餓昏過去的連君影同時,山寨裡發生一連串劇烈爆炸,東方戩想也不想的,為了保護連君影,他以身相護,以至於再次受到猛烈衝擊,被炸飛開來,高高飛空而後墜地。

  然而當他短暫失去意識清醒後,卻猛然驚覺自己的眼睛能看得見了!

  無暇去欣喜因為爆炸而回復光明,一發現恢復了視力,他便不顧負傷,單槍匹馬的闖進大堂想幫助風臨玥。

  這一次,他定要剷除所有賊人,保護風臨玥!

  *************

  「把東西還我!」追到懸崖邊與妹妹扭打一團,風臨玥沒手下留情。

  「我偏不!」風臨夜自知武藝比不上姊姊,既然如此,就算是玉石俱焚,她也不要成全姊姊!姊妹的恩怨,就算是死也不了結!

  「想要的話,就跟著我到閻羅殿上拿吧!」

  「臨夜!」最後,風臨玥將寶鏡自妹妹懷中奪出時,已中陷阱,與妹妹同時失足墜空,可她沒能抓穩寶鏡,反而讓寶鏡飛離她身邊約莫一尺。

  「臨玥!」東方戩追上她們的同時,便是眼見她們即將墜崖的一幕!

  眼見東方戩追來,風臨玥淒楚笑了。他追著她而來,是為了奪回傳家寶鏡吧?她又怎能看著他為此涉險?

  她臨空一踢,將寶鏡踢向他。她沒有絲毫救自己的念頭。她欠他已太多,可至少,她誓死達成了對他立下的承諾。寶鏡終究沒讓妹妹濫用。

  還鏡於君,從此絕情;多少恩怨,但求就此罷休!

  東方戩拚命往前飛奔。

  前方懸崖邊,觸手可及的,左邊是騰空飛墜的終古鏡,是他曾對亡父立誓誓死捍衛的傳家寶;右邊則是讓他抱憾數年、恨在心頭又無法割捨的女子。

  伹,只手負傷的他,只能選擇救其一。

  若是讓她墜下萬丈深淵,只怕再難尋回。

  他該救的,是左邊?還是右邊?

  答案早就決定了。

  東方戩沒有絲毫猶豫,不理會墜入谷底一閃而逝的寶鏡,卻是趴在崖邊,伸長手臂,不顧自己傷疼,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出手挽住她即將掉落的身子。

  「臨玥!」他猛力一扯,吃痛地將她扯回了崖邊。

  激喘未止,那驚險一幕猶在眼前,許久許久,兩人不曾言語。

  風臨玥半坐半伏在崖邊,望著他咬牙忍痛的表情,她只是一臉錯愕;等她意識到現況時,他的身影逐漸模糊,眼中熱淚早巳決堤。

  「為何……要救我?失去了終古鏡,騰龍堡該怎麼辦?」她這一命,原就打算賠給他做補償,如今,她就算拿命相抵,也找不回失落的寶鏡。

  鏡在人在,鏡毀家亡,她,終是成了東方家千古罪人!

  為什麼?她以為他是恨她的,為何他還要來救她?他難道不知道,讓她活著,承受他的恨意與永不平息的自責,會比死去還難受嗎?

  「你既牽掛騰龍堡,當初為何還要盜鏡?」他反問,撐起身子向她靠近。

  她眸光一黯,早已決定不再辯解,她不會反悔。

  是她的自私破壞了兩人關係,她不該有任何奢望挽回他。可怎麼當面讓他質問之時,她仍會想要獲得他的寬恕?

  「你不恨我嗎?應該是恨的,你應該選擇寶鏡……而不是選擇我。」風臨玥撇過頭,面對他以德報怨的胸襟,她除了感激,反而更是難堪。

  「對你,我曾經有恨,無可否認。」他看著她聽到他回答時,嬌軀陡然一僵,他不免心疼。他知道實話易傷人,可讓謊言折磨許久,他再也不隱瞞。

  他伸出手,極輕極緩地溫柔為她梳整散亂在身後的長髮,慘然笑了。「然而,讓悔恨困擾多年,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呃?」心跳乍停,風臨玥以為會承受他隨之而來的滔天怒氣,可沒想到最後重逢,坦然相對時,他連一句責備她的話都沒有說。

  「怎會是你的錯?是我盜走終古鏡,是我對不起你--」她驚訝猛一轉頭,對上他清澈眼眸:他眸中不再有絲毫令她心痛的怨懟,只有完全釋然。

  「你的眼睛?」她匆忙想迴避他,卻讓他早一步擒住她微顫肩頭,托起她愧疚臉龐,與她重新對視,望進她背負無限悔恨的眼眸。

  「我的眼睛,看得見了,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祝福。」

  他除了不捨幾年來她吃的苦,再無其他。

  「從來就不是你的錯,若非我不夠強,讓你足以信任我,告訴我真相,你又何必獨自一人擔負所有,甚至承受我不公允的埋怨?」

  他輕柔卻執著的將一臉難以置信的她,深深擁入懷中。「是我太衝動,愚昧地不肯追尋真相,才會失去你。」

  她想掙脫出他懷抱,可卻因為他一席話,而不想再反抗。

  一直以為,也許只有在夢中才能獲得他的原諒,可當真聽到他這麼告訴她時,她欣喜若狂,同時也心痛欲裂。

  事到如今,他為什麼還要對她這麼好?不論理由為何,難以彌補的大錯是她一手造成的呀,她無顏承受……他的諒解啊……她悄悄閉上雙眼。

  她渴望的那份溫暖,蔓延她週身,情如烈火,燒得她無地自容,心痛逼得淚如雨落,再也無語。

  「我知道,你是為了自你父親手裡救你娘親,迫於無奈才盜鏡的;我也知道,你這次回來,是為了將終古鏡歸還騰龍堡。」

  見她含淚看著他,像是要張唇辯解什麼,他便急急將長指點上她唇辦,不許她再傻得獨自承擔。

  「承認實情吧,還是你……始終認為我不夠格為你分憂?」

  「戩,別這麼說,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除了一次又一次向他懺悔當年的一意孤行以外,她再也說不出別的。

  欠他深情,她到底該如何償還?她,還有那個資格愛他嗎?

  「你冒著危險,為我生下我們的女兒;這幾年,我沒盡到一日照顧你們母女的責任,該求取原諒的人,是我才對。」

  毋需多問,他確信,君影是他們的女兒。

  他輕輕舐去她淚水,熾熱的大手撫弄著她熨燙臉頰,濃情凝睇那令他始終無法忘懷的嬌美容顏,低垂下頭,渴求地印上她紅艷唇辦。

  「就這一次,請你信任我。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吃苦受罪,我們一家團聚,重建騰龍堡,這樣,你對我就不會再有任何歉疚。」

  他心滿意足的摟緊她。「只是,我不要你是為了感激,或者其他才回到我的身邊。」像是看清了她的猶豫,他直截了當地請求道:

  「若你願回來,我只希望那全因你仍愛我,可以嗎?」

  「我若不愛你……還能愛誰?」她哭喊著,熱烈回抱他。

  她還要多求些什麼?她何德何能,竟然遇上了他!上天如此厚待她,她再不知足,是會遭受天譴的哪……但是--

  「如今終古鏡已毀,狂風寨也滅,再沒人能分開我們。我和你與君影,我們一家三口從此不分離,錯過的時間,就此一點一點追回來吧。」

  東方戩興高采烈地開始描述著未來的美夢:有百花爭妍,有和風輕拂,有孩子們嘻笑著環繞,而他擁著她,擁著天下所有的幸福……

  直到他說出這些之時,她才宛若遭雷殛劈頂,剎那間自美夢中驚醒,掹力推開他。她怎麼還以為她能獲得這樣的恩賜?

  只要她風臨玥還活著一天,惡夢永遠不可能結束!

  「我真心想同你過一輩子……但,我無法原諒自己一身罪孽。」

  她毅然的答案,換得他一臉愕然。「臨玥?」笑容凝住,緩緩消逝。

  「即使是為了娘親,我仍奉父親之命,毀了許多人,這深重罪業,我永遠償還不清。君影那孩子……如果你能好好疼愛她,我就將她還給你,她畢竟是東方家的孩子,沒有理由隨我流蕩在外頭受罪。」

  「你--」東方戩才想伸手拉回她,但見她雙手抱著身子,退離他。

  他慘然搖頭苦笑。到最後,他仍然留不住她嗎?他做的,還不夠嗎?

  「你……還是想走嗎?」他遲疑著,最後放下手,於身側握緊了拳。

  「你明白的。」她閉上雙眼,不肯讓步。她不能忘記,兩次她想獲得幸福時,上天給她的懲罰。自己受苦也罷,不能讓他和孩子也受牽連。

  「那麼,在你走之前,陪我與孩子,就七天。」東方戩知道留不住她,可至少他希望能再一次給她幸福,哪怕只有一眨眼。

  「只七天,之後我就讓你走。」他能為她做的,也只剩這樣。

  「我明白了。」

  ****************

  七天,不算短的時間,可卻讓風臨玥飽嘗活著的喜悅與悲哀。

  白天,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相處一起,夜裡,她吹笛,他撫琴,柔情相擁,激狂歡愛,像要將彼此刻印在對方身上一樣,但求牢記不忘。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直到第七天,天方破曉,風臨玥便迎著帶有涼意的寒風,獨自走向大門。她沒有回頭,喃喃自語。

  「原諒我,無法履行對你的承諾。到第七天結束,我怕我捨不得走。」

  目送著她緩緩離去的腳步,東方戩牽著睡眼惺忪的孩子,站在後院長廊上,不發一語,直到她踏出了門口一步,他才忍不住開口挽留。

  答應不留她的,但他做不到。「你當真要棄君影不顧嗎?」不是連君影,而是他們的孩子,東方君影。

  「跟著我,只是讓她吃苦。這幾年,我沒給她過好日子。為了她好,我不能帶她走。」咬了咬唇,她沒回頭,個敢看他,怕她的決心被動搖。

  她也猜到他會發覺她的離去;他也同樣無法守約不挽留她。

  「何況……像我這樣的女人,沒資格……當她的娘親。」

  「娘……要去哪裡?」東方君影皺眉問,還沒發現到底是怎樣的情境。

  「你怎麼會沒資格呢?」抱著女兒,東方戩緩緩走向風臨玥。

  「君影是個好孩子,你將她教得很好。堡裡上下都說,這麼小又這麼懂事的孩子,實屬難得。知道嗎?她不只容貌像你,就連性子也與你如出一轍。溫柔,善解人意……」語帶哽咽,他再也說不出……

  「那是像你,不可能像我!」她否定再否定,什麼也聽不進去。

  多說沒用,除非風臨玥自己能想通。東方戩苦澀的在東方君影耳邊吩咐:

  「君影,你乖……跟你娘道別吧。」

  「娘要去哪裡?」東方君影開始急了。就算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她也發現爹娘的異樣。「可……爹就願意這麼讓娘離開我們嗎?快攔下娘呀?」

  「我又何嘗願意?失去你們整整五年,我怎麼可能願意讓你娘走?」

  咬牙切齒抱著哭泣不停的孩子,東方戩雙眼卻始終停在風臨玥背影上。

  「知道嗎?我不攔你娘走,是因為不能攔;攔了,即使她能留下,她也會一輩子因為過去所做的事而被自責壓得喘不過氣,我不想見你娘受苦。與其如此,我願意忍受分離,給她自由。君影,你是個乖孩子,別纏著你娘。」

  風臨玥聞言,她雙肩一顫,壓抑住想回頭的衝動。她怎麼還配擁有他的深情?為什麼他要原諒她?「別對我寬容,戩,別讓我……走不了。」

  「我並不寬容。知道嗎?我表面說得冠冕堂皇,可其實我只是個再自私不過的男人。我是不想放開你的。」

  東方戩淚落,他下了決心。

  「倘若你執意要走,我不攔你;不願讓我與你同行,我也不多奢求;可是,我會帶著君影,跟隨你行遍天涯。將騰龍堡托由管事代理,我很快會追上你。」

  「不,不能這樣--」風臨玥才想反駁,就讓東方戩強硬打斷。

  「等你覺得能放下苛責,原諒你自己的時候,只要你肯停下腳步,我永遠會在你身後,在你回頭就能望見的地方,等你回來,與我們團聚。」

  風臨玥停了呼吸,緩緩閉上雙眼。他……終究是成全了她。這是他……愛她的方法,叫她幾乎就走下了;好想回頭,回到他身邊。

  可是她沒有回頭,不能回頭。有他這樣的承諾,她已心滿意足……「別帶君影來,孩子還小,禁不起折騰。我不求你任何事,只求你,好好照顧她。」

  **********

  她拖著時時染病的身子,在北六州徘徊。聽到哪兒有盜賊作亂,她一定奮不顧身投入戰局;知道哪兒有饑荒災厄,她是最早趕去幫忙災民的。

  她想藉著不停奔波,捨身救人,來稍稍減輕她心上那份沉重的歉疚,洗清她一身血腥罪孽;她不能休息,不能停下,她不許自己安逸的活著。

  好不容易,總算有一時半刻能睡得安穩了,她不再夢見過往殘酷的廝殺紛爭;可是,隨著時日過去,因為心痛而驚醒的次數越來越多。

  她知道自己為何難過,也知道如何才能撫平心痛,可她不能這麼做。

  想他們吧?想著自己所愛的他與孩子,但她不能回到他們身邊。

  除非罪業已贖完,但,也許傾盡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可能。

  偶爾,寂靜深夜,她在杳無人煙的林間鄉道,前路未卜、茫然獨行時,她會敏感地聽到身後一輕一重兩個腳步聲,不遠不近,跟在她後頭。

  「別跟來,別跟來啊……」每回聽到時,風臨玥總是喃喃自語,卻早已淚流滿面。與其拖累他們父女,她寧願他無情冷血,這樣她會安心些。

  但大多數時候,在人群裡,在市集間,她是聽不見那令她心碎又心疼的步伐聲響,她應該放心他沒讓女兒吃苦,可卻又難掩滿腔失落。

  此時,她更是不敢回頭確定真相。

  她害怕知道,一切萬一只是她空想,她就連繼續活著的氣力都沒了。

  她不敢相信,不敢企盼,他真會如他所說的這麼等著她。但,只要抱著他會守著她的希望,她就有無比勇氣,能往前走,繼續她贖罪的旅程。

  不管她身在何處,為了他一句「永遠等她」的承諾,再苦再難受,她都忍下來了,心甘情願向世人償還一身罪業。

  隨著時日過去,她沿著黃河西行,繞了一圈,最後又朝東北方前進。

  「那是……」

  曾經是眾人望而生畏的狂風寨舊址,建了寺廟,火焚的痕跡,換成了往寺廟的沿途山道市集小販。

  兵荒馬亂的過往紛爭,早已隨歲月流逝,人來人往的和平熱鬧,取代動盪。

  夕陽西下同時,在聽到寺廟的莊嚴鐘聲清響之際,人群嘈雜聲中,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鞋破了,磨傷了腳?沒關係,爹背你走,別怕跟不上你娘腳步。」

  那好像是他的聲音。

  他守著承諾,三年多了啊……他……守著承諾嗎?

  風臨玥忽然頓悟,她忘了最重要的事。她怎麼會忽略,她最應該補償的人?

  她的旅途,不只是在折磨自己,也同時在折磨她的孩子與她的丈夫啊。他們是無辜的,不該讓大家一同受累才對。

  向天下贖罪之心,或許永遠不能忘,可是在那之前,她只要一個決心,就能讓兩個她最重視的人得到幸福。

  那是比什麼都要容易,也比什麼都要困難的事。

  她也許沒有得到幸福的資格,可不代表他們父女沒有。

  只要她停下腳步,只要她回頭,就算她補償不了天下人,至少能補償得了他們父女。她……好想看看君影,奸想看看他……

  只要一眼,看看他們好不好,她不多求,只要一眼……若是他們還在等她,就代表上天願意讓她回到他們身邊。

  但,她真的沒有勇氣,怕希望就此粉碎。他……究竟還在不在呢?

  她可以嗎?可以回頭嗎?上天真會原諒她嗎?

  風臨玥停在巖階上,膽怯的,遲疑的,靜默的,帶著期待的,淚流滿面,終於回了頭。

  那總是如影隨形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時間,彷彿凍結了。

  英挺的男人和長高了些的小女孩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爾後,小女孩兒顧不得腳疼,衝上石階,緊緊摟住她娘親。

  男子像是不敢相信,先是呆然了好一會兒,才大步飛奔向她,將他最鍾愛的兩名女子緊擁入懷。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不用道歉……歡迎你回來。」

  長久的旅程,風臨玥終於能坦然舒心,輕輕綻開一笑……

  笑靨如花忒動人,任是無言也情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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