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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2 冷月吟荷 的帖子
第七章
「翠雀!有任何理由,你告訴我--別走,翠雀!」
「放手!」沒有答案,沒有留戀,她甩開他,直往外衝去!
「翠雀--」
大喊著自夢中驚醒,東方戩早已汗濕全身衣衫,發現到時,淚流不止,心痛難當。
週遭熱意如火焰般狂燒,逼真地彷彿仍在他身邊熊熊燒灼,刺痛他的每一塊肌膚,叫他渾身寒毛直豎,除了緊緊抱住自己以外,無力掙脫。
都五年了,可那天的噩夢仍時時刻刻纏繞著他,不曾止息。
他的黑暗世界中,唯一看到的,唯有那團火光中,她離去的背影。「翠雀……到底你為何要離開?」
讓他百思不解,困擾許久的,也許是這個問題才對。
她是個優秀的騙子不是?讓他當真沉醉在那一段如夢似幻的回憶中,至今仍忘不了她……
他當真恨她的欺騙嗎?他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身為狂風寨一員,她選擇背叛本也無可厚非,她會將心給他才是怪事。
他早該明瞭的不是嗎?他恨的,是她不告而別;他怨的,是她不曾愛過他卻虛情假意誘他墜人情網;他不能原諒的,是她那時無辜的眼神讓他放不下。
既然狠心與他決絕,又為何要給他那一點點希望,讓他……還想相信她?
身邊一個倒抽的氣息叫東方戩猛一僵,冷冽轉頭大喝:「誰在這裡?」
忽然察覺有其他人也在這房裡時,東方戩心中懊惱可想而知。自從受傷以後,他的聽力比往常更為敏銳,如今,怎會突然放鬆戒心?
「大娘還有事,托我送洗好的衣裳進來。本是想趁魁首睡著時候把東西放下就走……」
風臨玥開始自責不小心,怎麼沒能趁他醒來以前快走呢?
原本她向李大娘掙來這差事,只是克制不了對他的思念,想乘機靠近看看他,沒料到他突然驚醒。
不能怪她留戀不去,當她一見著躺在床上的他,形容憔悴、不修邊幅的那副模樣,讓她心疼到極點。
她站在床沿,看他翻來覆去在夢中痛苦地揮手掙扎,她多想上前抱住他,告訴他,她就在這裡--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不能告訴他。
看得出來,失明一事給他的打擊,若他知道他口中那個叛徒就在他身旁,他一定會無比氣憤;現在,她不該再刺激他,所以她選擇了靜默。
她伸出的手掌,停在他頰上一寸不到的地方,隱隱發顫。
明明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她想碰卻不能碰,只是輕觸一下確定他的存在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他受苦,讓自己也跟著心酸,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直到他甦醒,她才無比懊悔地明白,自己又錯過了能親近他的機會。
聽她語帶哽咽,彷彿隨時會啜泣出聲,東方戩不免要猜,是他強硬的態度嚇著她?那輕柔嗓音,恍若似曾相識,但他記不得她像誰。他受夠柔弱女人了。
「哼,讓你來送?」所有人早將他房間視為禁地,當成有毒蛇猛獸似的能避開就盡量避開。「我沒聽過你聲音,這個家老早就不用新人了。你是誰?」
「我……幾天前來借宿的。」她的聲音漸趨平緩。
窸窸窣窣的聲音移動著,拉開五斗櫃又合上的聲響傳來,他想,她大概正如她所說在整理他的衣裳吧。
「讓個外人隨便進我房裡,李執事也未免太放心。」心上莫名焦躁,他就是無法擺出好臉色。
「請別怪李大娘,是我要求幫忙的。」她急忙辯解。「魁首收留咱們母女的恩情,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回報。」
「你倒還挺講人情的。」好樣的,現在居然不怕他、還敢同他辯解了?東方戩挑了挑眉,不免對這懦弱女人有些改觀。「君影那丫頭是你的女兒?」
「嗯……」
「君影膽子倒挺大的。」常思竹那麼沉默做什麼?他有些疑惑。
東方戩忽然想知道,這樣安靜的女人怎麼會教出那樣聒噪的女兒?還是,私底下的她,也像連君影一樣,那麼令人窩心呢?
「她不怕生。」發現他直盯著她,風臨玥明知他看不見,卻總覺得不自在,好像他即將看穿一切。「魁首沒事的話,我……先行告退。」
「慢著,你--」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挽留她,也許只是覺得方才自己太刻薄,如果因此讓她感到害怕,未免太失禮。
無論如何,等他感到不解時,早已出手拉住她。「你的手……還纏著紗布?」
忽然想起李大娘說過,她身上帶傷,他連忙放開她。「是帶著孩子在外頭流浪時,讓人欺負的嗎?聽說……你身上的傷不只一處。」
他巧妙迴避掉她臉上也帶傷的問話。女人都重視容貌,他不想讓她難堪。
「不,不是,只是……」她有些慌了,以為被他識破。
「過幾天,等大夫來看我眼睛時,也順便讓他幫你看看吧。」愧疚引發難得的善意,東方戩的態度不再如開始時尖銳。
其實,因為連君影的關係,他或多或少也對常思竹有了好奇;尤其是剛剛那一閃即逝的熟悉,讓他有些留戀,但又記不起來……彷彿,是自己刻意遺忘的。
到底是什麼?對個陌生女人怎麼會讓他如此牽掛?
「……謝謝魁首。」風臨玥無語苦笑。他若真找人來,只怕那便是她離去的時候。千萬不能被人發現她的真面目。
「外頭……是什麼聲音?那笛聲是--」才聽見屋外傳來奇妙旋律時,他緊緊皺著眉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那曲子,莫非是……」
「我到外頭看看!」糟糕!聽見笛聲,風臨玥不免緊張起來。那是她自己隨性編的小曲兒,而過去當他們見面時,總會合奏的那首曲子!
旅途中,想他的時候,她常常吹給連君影聽,如今會這首曲子的,除她以外,就只有他與君影!
衝到長廊上,連君影正在把玩小竹笛。她連忙大喊要阻止女兒:「君影,收起來!娘不是要你別在這兒隨便吹笛嗎?」
任何會勾起他恨意的東西,她都要謹慎收藏;好不容易才能在這兒待下,她不想提前離開他!
「娘……」連君影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這麼疾言厲色的娘。「我只是看著雪,有點悶得慌,我……我只會這首曲子,娘別生氣,以後我不吹了就是!」
看到女兒幾乎要被嚇哭,風臨玥不免有些心軟與自責。「不是這樣……」
「為什麼不讓她吹?」東方戩拄著手杖,準確的追上她。聽到一切,他狐疑追問。「凶這孩子做什麼?」
「我怕吵到別人。」她不自然地僵硬回答他,暗中希望他別多管。
「我不覺得吵,只是有點奇怪,你別插手,我有點話要問君影。」
東方戩微瞇起眼,對常思竹的過度緊張開始有了揣測。不管她在隱藏什麼,問孩子是最直接也最清楚的方法!
「過來,君影丫頭。我問你,這首曲子是誰教你的?」雖然連君影吹得零亂,可依稀能聽出,那首特別的曲子--每當想起她之時,總會伴隨的曲子。
「娘常吹這首歌,哄我入睡,後來見我喜歡,便砍了段小竹節,幫我做了一支笛,呃,魁首老爺,你真覺得我吹得很吵嗎?」
「不會。」他摸摸她膽怯小臉,轉身朝向常思竹輕輕栘動的腳步。「先別急著走,我也有話要問你。思竹,你……懂音律?那首曲子--」
「只是隨便吹著好玩的。」她不免慶聿他無法瞧見她的模樣,否則定會讓他發現她的異樣。她只能強作鎮定的回答:
「曲子是……山歌,從小我就在哼。若吵到魁首,我立刻帶走君影,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鄉下人土氣的歌謠,想必魁首聽不人耳。」
她急忙就想拉走連君影,沒料到東方戩卻等她接近之時,突然攔下她的手。
「呵,吵嗎?確實,如果吹不出正確的調子,確實難以入耳。你別緊張,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趕人的。」
像是要確認連君影沒被常思竹帶走,他連她也一起拉了過來。
東方戩率先坐上台階。「沒事的話,你也過來坐下吧。」
遲疑一會兒,他從腰間抽出玉笛,靠向身旁他認為是連君影的地方。「來,君影,我教你,這首曲子開頭得要這麼擺指頭的……」
風臨玥胸口一緊,她只是停在他身後一步之遙,難以置信的以手掩唇。
她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看見他們父女,如此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
她一直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接受連君影的……
現在他不知情,可以把連君影當成平凡的孩子疼愛,可他若發現了呢?萬一他因恨她而傷害孩子呢?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讓這事發生。當年自己一時不智,傷害了他,毀了他們一段情,都是她咎由自取,可若因這樣而害了孩子,她是萬萬不允!
東方戩哪……假使你知道,君影是咱們的孩子,你會是怎樣的表情?還會這麼疼惜她嗎?
思及此,風臨玥再也忍不住,悄然落淚。
察覺她始終在他身後靜默,他不免輕笑起來,朝她伸出了手。「來看看你聰明的女兒,學得挺快的。」
「雪……停了。」她看著一片蒼白的庭院,緊咬唇,仍沒有坐下的意思。
她承諾過,只待到雪停為止。不能因為他的善意而靠他太近,否則讓他發現她再次欺瞞,恐怕不能和平抽身而退。所以她提醒他,暗示分離即將到來。
他怨恨她,她也認了,只是不想讓女兒有任何不堪回憶,對她,或對他。
這孩子也喜歡他,血脈相連,父女天性,她阻止不了;但當他無法原諒她時,倘若真要分離,她不想讓女兒過於沉溺而割捨不下。
她嘗過離別的苦,思念的傷,不願女兒小小年紀便承受同樣的痛。
早晚都會受傷的話,不如趁傷害加深之前,狠心斬斷糾葛。她欠他的,她只能等來世再還,現在,比起保護她自己,她只想保護她可愛無辜的女兒。
「雪停了……你們就要走嗎?」說話的同時,東方戩感覺到身邊小人兒停止吹笛,小手探向他,拉了拉他衣袖,而後又抽回手,停止了動作。
連君影是想向他求情吧?大概她娘親偷偷瞪了她,叫她不敢開口?
「我們不敢違抗魁首的意思。」
「如果……我要你們留下呢?」東方戩想也不想地望著常思竹的方向,脫口而出。
對連君影的好感,讓他不由得想破例再次去相信別人。
「但……我們是陌生人,沒留下的資格。」她提醒他。是他封閉自己,不讓她接近,她還能如何呢?他不會知道,要她克制自己不抱他,讓她多難受。
他轉頭看向遠方,望著手上的笛子,緩緩舉至唇邊。
「雖然天氣暖了些,可是一個人待在這兒……還是有點冷。沒事的話,你就留在這兒聽曲子,先別急著走,就當成是陪我……也陪陪君影。」
他吹出的調子曲風一轉,哀傷不再,輕快音樂勾起了她許許多多的回憶。
她還記得,當初他告白後,她不敢相信他喜歡她,於是他每夜陪著她,耐心等她點頭允婚;她也記得,他摟著她,承諾要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曾經如此相愛的兩人,為什麼非得要假裝是陌生人?
看著連君影也在旁邊摸索著,專注盯著他一舉一動,努力模仿,最後,風臨玥望著他寬廣的背影,終究是不顧逾越身份,在他身旁台階坐了下來。
坐定的同時,她視線整個模糊了……她不知道他所謂的留在這兒,是否只指聽完這首曲子為止,可是就算僅有這一瞬間,她也開心地幾乎要痛哭出聲。
她好想回到他身邊,好想投入他的懷抱,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也許永遠也等不到。誰讓她始終沒能完成她的誓言?
五年前,她雖守住寶鏡,但,那時追著父親的路上,她將寶鏡藏在某個隱密的地方,一時取不回來,要向他解釋清楚所有的事,她現在辦不到啊……
「你知道嗎?其實有人陪在旁邊……感覺還不壞。」他突然停了動作,輕笑起來。有多久了呢?他不曾發自內心感到溫暖。
心頭泛起曾經遺忘的寧靜祥和,讓微溫趨走寒意,過去種種煩惱,好像可以暫時忘記,這一切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抑或是……她們母女倆的關係?
********
「怎麼回事,遠遠的我就聽見小孩吵鬧的聲音。」
騰龍堡的潘管事按例每月前來一次,請示堡主關於騰龍堡管理上的疏失疑難,這一次更是來稟報狂風寨餘孽,似乎又在蠢蠢欲動的消息。
臨走之前,潘管事遇到正端著茶點要去伺候的李大娘,便聊了起來。
「就是就是,我好久沒見著魁首笑得如此開心了。」李大娘笑得合不攏嘴,手裡還端著熱騰騰的點心。「都是君影和思竹的功勞。」
「她們是?」潘管事輕撫著花白的鬍鬚,有點不安。「哪來的孩子?」
「一個月前來借宿的,不過魁首似乎還挺喜歡她們,要她們多留些時候。唉,她們母女居無定所也真是可憐,待在這兒其實也不錯。」
「只希望……這回別又來了個別有居心的女人。」
最近幾日,北方天氣雖然依舊寒冷,可騰龍堡別莊中卻還挺暖和的。
一早起來,東方戩習慣性的坐到桌前,輕啜微溫的茶水。舉凡騰龍堡別莊,不論大廳或廊下,房內一切擺設位置都是固定的。
久了,一些簡單的起居應對,東方戩是可以自理的,只是有陣子他總任性亂發脾氣不想做,現在不知怎的,他有了好歹要維持堡主威儀的想法。
一起身,他便自己斟了茶,藉由氣流的溫熱流動與水流的聲音,準確的在杯中斟了八分滿。一發現李大娘進屋收拾,他便笑著感謝。
「下雪過後到今天,李執事你不時記得幫我更換熱茶,讓我每天一醒來,不管早中晚,都不至於涼了身子;讓你如此費心,真是麻煩你太多了。」
「這是我的分內事,魁首太客氣了。」隨口回幾句,李大娘忽然頓住。「呃,魁首,其實……我頂多每天早晚換新茶而已,其他的,我沒做啊!」
輪到東方戩睜大了眼睛,放下了茶杯。「那麼其餘時間是誰準備的?」
原本他從沒特別要求過底下人,要做到怎樣的規炬,就算是後來愛耍性子,也不曾太過嚴苛,那麼,是誰在暗地裡伺候著他?
「除我以外,能接近魁首屋裡的,只有思竹母女倆。」李大娘小聲回應。
「是你要思竹幫我的嗎?」他再次開口,語帶怒氣。常思竹連這樣的小地方都注意到了,他該稱讚她細心體貼,還是懷疑她另有所圖?
「我沒真拿她當丫鬟使喚,雖說偶爾請她幫忙服侍魁首,可也不曾要求過這些微末細節……」
話未完,常思竹敲了敲房門,隨即抱著大疊冬衣走了進來,向李大娘頷首示意後,便逕自整理起屋內東西。
李大娘才正要開口詢問,卻讓東方戩揮手打斷。「你先出去吧。」
隨即,李大娘一離開,東方戩便迫不及待開口:「思竹,我有事問你。」
「魁首儘管問無妨。」她拿著拂塵裡裡外外拍呀拍,不曾停止動作。
「屋裡的茶,總是熱的。」他試探著。
「嗯。」她輕聲應允,毫不在意。「熱的比較好,不是嗎?」
「是你幫我的?為什麼要特別這麼做?」
「大娘……大娘吩咐過我,要好好伺候魁首的。」她頭也不回輕鬆回答。
「我剛問過,李執事說沒這麼吩咐。」他立身踏前。「說,如此工於心計,為的是什麼?」
風臨玥一愣。他……怎能說她工於心計?「我只是想讓魁首過得舒服些……」
「知道是你做的,我並不舒服。」他臉上表情霎時冰封。「這些事太繁雜,就連李大娘也不曾在意,而你卻在背地裡,一聲不吭地做,今天,倘若你居心叵測,我不就會神不知鬼不覺讓人毒害了?」
他又變成原先那個動輒發怒,猜忌心重的人。
「你可知道,我有多痛恨讓人欺瞞嗎?」他步步逼向她,眼中飽含戾氣。他原該要高興,竟有人如此關心他,但常思竹的默默付出,竟讓他想起東方翠雀!
東方翠雀也是如此,在他還沒開口前,總提前一步為他考量著,吃的,穿的,用的,她設想得無一不周全,他曾經為她如此盡心深受感動。
而如今一發現兩人行徑如此雷同……卻只會讓他懷疑,常思竹是不是另一個想設計他的女人!
蒙受他天外飛來的指責,風臨玥不知該怪誰。
她能理解他無法輕信他人,可自己的單純付出讓他誤解,並不好受!他如果始終惦念她,將永遠走不出心傷!
再也無法忍耐見他變得如此多疑,幾次咬唇後,她不顧是否觸碰他的逆鱗,賭氣說了:「是因為……那個女人讓你無法坦然接受別人的好意嗎?」
「什麼意思?」他沈聲問,陰沈的仿若山雨欲來。
「風、臨、玥。」她走到牆邊,一把扯下掛在牆上的掛軸。「這幅畫的主人,背棄你的女人。你至今還想著她,是不?」
她抓著那幅畫,親手感覺畫被割毀數次、又屢次裱褙重拼後的厚度,心疼他飽受憤恨摧殘的心,更心疼他深陷在愛恨交織的泥沼中,想逃卻逃不開。
多可笑啊……是她一手害了他,有什麼資格再讓他所愛?甚至因了他這些年?知道他仍然愛著她,對她而言,反而是天大懲罰。
她無顏再見他,可看他這樣,她如何不心痛?她寧願他見異思遷,別再癡情,這樣她才不會如此的悔恨啊……
她是個狡猾的女人。不敢面對他的怨恨,可又不忍心見他受苦,最後,她能幫他的,也只剩下……幫他厭惡她到底,讓他別再想她。
「你一定是聽李大娘嚼舌根的,是不?」聽到她扯落掛軸的聲響,他衝上前,亂無章法的想搶回那幅畫。那是他對風臨玥唯一的回憶!
「誰准你碰那幅畫?給我放開它,滾出去!」
「我偏不!」她抓著畫,瞧見畫上的自己,身著嫁裳,笑得嬌艷,一派甜蜜幸福的模樣,她只覺得好恨--恨自己為何當初會選擇承受他誤解?
否則,現在在他身邊的應該是她,而不是那幅徒讓他悔恨的畫中人!
「不管我喜不喜歡她,都與你無關!」他猛力一扯,將畫扯回的同時,也將她整個人扯跌在地上。
「是與我無關!」她毫不感覺身上吃痛,只因心痛早超過她所能負荷,痛得幾乎要叫她軀體四肢失去知覺。
東方戩發現自己過於莽撞粗魯時,連忙蹲低身子,伸手探向她的方向,想要幫忙扶起她,但是碰到她之時,他整個人立即愣在當場。
他的手摸到了什麼?零亂的長髮下,層層紗布包裹的粗糙觸感,是她的臉頰?而指間感受到那濕濕熱熱的水意又是什麼?她--哭了?
「你不會明白,你不會明白……看你無法遺忘她,心裡最痛的,不是你,而是在一旁看著你的--」她猛然住口。她到底在做什麼傻事?
她想告訴他什麼?東方戩心跳乍停,腦中疑問重重。她為何要為他哭?
「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總之……我並不是為了害你而做這些。」
「不然是為什麼?」他懊惱追問,不明白自己為何執意要她說清楚。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答案?與其說他在懷疑她的用心,不如說他在乎她的用意。
他想知道,自己憑什麼得到她這樣特別的關照?他就像是在等著什麼……
「假使我真別有意圖,今兒個魁首不會還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假使我真想謀得什麼,也早開口向魁首邀功,不會遲至二十天後,才讓你察覺。」
她的辯解極為小聲,可他聽得清清楚楚。
「你恨她,或還愛她都沒關係……就是別再折磨自己,別拒人於千里外……風臨玥不能愛你,是她太糊塗:你又何必惦著她,而後傷害守護你的人?」
她難堪地決定離去。「如果魁首不喜歡我伺候,今後我不做就是。」才要踏出門,她悄然地說:「我……只是想回報你對君影的照顧,如此而已。」
真的只有如此嗎?她知道這是謊言,而他竟也希望那是謊言。
他來不及阻止她起身逃開。敞開的房門吹進涼風,讓他有些失落。
他承認,他是個彆扭的男人。失去雙眼的自卑,讓他只能選擇不信任她。
但,連君影也好,常思竹也好,她們母女倆的純真他是最清楚的不是嗎?他方纔的氣話,一定傷了她吧?而她……為他落淚了……是同情,還是有其他?
他承認,心似乎被常思竹牽動著,可是他對風臨玥,到底是愛,還是恨?
*********
當夜,見他借酒澆愁,她卻無能為力,鼓起勇氣靠近他,卻讓他嚴詞趕開。最後,她只能幫忙即將醉倒的他扶上床,為他蓋上被單,不讓他受寒。
「臨玥……」他連睡夢中呼喚的也是她。
她腳步一動也不動,再也受不了他這樣消沉。解開纏繞在臉上的層層紗布,她走往床邊,坐上床沿,執起他的手。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忘了我?」
無法控制激動落淚,她低泣著,恨不得將自己的雙眼賠給他,這樣是不是就能扯平了?「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啊……」
第八章
「臨玥?當真是你嗎?」喝醉的他,說著夢話,聽見相仿的聲音,更覺得她的氣息熟悉。
揮舞著手,捉住她手腕時,東方戩先是驚喜展露笑顏,隨即他突然一個猛力翻轉,將她壓倒在床上。
失去理智,迷惘中,多年的積怨全部爆發。
「東方翠雀?或者該稱你為風臨玥?風臨玥--說啊!為何要背叛我?我對你從不隱瞞,而你卻盜鏡逃跑,這就是你回報我真心的方法嗎?」
他發狂抓住她,也不管他的粗暴是否會傷了她,以身體制住她行動。
「我知道,也許你從沒喜歡過我,你對狂風寨忠心,是理所當然;但不論你是誰,我卻為你著迷,不能自己啊……」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你聽我說,當年--好痛!」沒料到他竟然醒著,風臨玥也不多做掙扎,此刻唯一念頭,就是求得他諒解。
他恍若未聞她的所有辯解。一會兒瘋狂發怒後,卻是陷入沉痛的懊悔中。
他果然是沒清醒,聽到她吃痛的驚叫聲,東方戩陡然放開對她雙手的鉗制,卻又枕在她頸間,雙臂抱緊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風臨玥一愣。該道歉的不是他,不是他呀……自始至終,都是她犯錯,他……毋需自責的……「戩,別說這些了,是我……」
「追著你的訊息,不相信你已死於非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啊!我以為,你既能化身為充滿赤子之心的東方翠雀,即使出身狂風寨,你也該是不同的,我相信,你所作所為必有隱情。」
風臨玥咬牙不讓啜泣出聲,閉上眼睛,卻禁不住眼角溢出淚水。他……對她,不只是憎恨嗎?「對不起……」
「可是你卻不讓我相信,你選擇離開我,沒有一句解釋,逼我放手……」
也許是因為早上常思竹的逼問,讓他再也無法裝成無動於衷,強壓那一段心痛回憶。他必須面對現實。
也許風臨玥已死,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他一輩子也等不到她了。那……幾年來,他滿溢地幾乎要讓自己迸裂的熱烈情感,究竟該往哪兒去?
最後他失態的藉酒消愁,似夢似真的,他總算等到了她。
「我不想放手,我不想放開你啊!」
「我也一樣,不想離開你,真的!」都怪上天捉弄,那時她走得太匆忙,一瞬間的陰錯陽差,讓他沒聽見她的承諾,毀了他所有希望。
所以他恨她……這是,上天再次給她的懲罰。
她雖無意背叛,但盜走寶鏡的她,已讓他不得不判定她是叛徒。「千錯萬錯,是我對不起你……」
他還在等她的答案,等她向他解釋她背叛的真相……可是,她真能說嗎?
現在說了又如何?他的雙眼因她而毀,告訴他真相,徒增懊惱。要說,也得等到他振作精神之後。憎恨是讓人堅強的動力,她十分清楚。
眼前,真相救不了他:憎恨才是最迅速讓他成長的方法。
若不靠著恨她,失去雙眼之時,以他剛強自傲的性子,怕是寧願自毀也不願苟且偷生吧?或許她是該感謝,他選擇了恨她而活,讓她終於回到他身邊。
而且……解釋,若是錯過最好的時機,說再多,也枉然。
誤會,一旦成形,要化解,太難。
若是對她懷恨才能讓他活下去的話……她寧願為他所恨。
是她鑄成大錯,不怪他怨恨。
今生,風臨玥背叛了他,就讓常思竹給他一輩子來償還吧。
「戩……」她吻上他,不想再做任何無謂解釋。他醒來之時,也不一定記得這麼多。可她想回應他此刻的真誠,不想再逃避。
她柔柔呼喚他的名字,那是他記憶中的風臨玥,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張開雙手,她溫柔萬分主動求歡,嬌軀依上他,毫無怨尤承受他的需索。
同時,他被蠱惑。而且甘願沉淪。
*************
一覺醒來,東方戩比誰都懊惱。昨夜一晌貪歡,造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昨晚的事,魁首別放在心上,咱們……都把它忘了吧。」她站在床邊,一面整裝,一面梳理著長髮;見他一臉愧疚與自責,她還能說什麼呢?
「不論理由為何,我不允許自己如此沒有擔當。」他下定決心。昨夜他怎會糊塗的將常思竹當成了風臨玥?
「如果魁首……覺得對不住思竹,其實沒有必要,昨夜我是心甘情願的。」她咬了咬唇,神情黯然。
「我……不希望讓魁首難為,思竹不是閨女,而君影的爹……也早已不在,不會有人說魁首如何。再說,思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
「別瞧不起你自己!」他大喝,惱怒自己竟讓常思竹如此自貶。「我會負起壞了你名節的責任。」
「我不要魁首負責什麼,藉此逼魁首娶我,娶一個魁首不愛的女人,兩人痛苦一生,沒有必要。」
「留你在身邊,我並不勉強。」
風臨玥回頭,震驚聽著東方戩語出驚人,她走回他身邊,不知如何應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你,但我並不討厭你,或許我該承認,我也只是個普通的花心男人--在臨玥之後,遇見你的這段日子,你讓我動了心。」
東方戩似乎逐漸恢復成以前的他,坦然,率真,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意,不再逃避。感覺她將手放在他掌心,他毅然反握住她指掌。
「如果你願意留下……不管將來如何,現在我……希望有你陪伴我。」
「我怎可能不願意?」風臨玥望著他,心痛笑了。以為再也不能打動他的心,可是她的努力,總算讓他走出仇恨!
「只是……我也得實話實說。我曾立誓,今生唯有東方翠雀,唯有那位風臨玥是我的妻,你跟著我,對你太不公平。」
「忘了她,忘了那個女人,以後我會陪著你!」她毫不猶豫,撲進他懷裡。這樣也夠了,真的夠了,她會傾全力補償他,讓他忘了過往種種不堪!
「若能簡單忘掉,我又怎麼會痛苦多年?我承認,至今對她仍有留戀。」他輕撫她柔順長髮,笑得極苦。
「可是,幸虧有你,我似乎能走出傷痛……但我不能自私,讓你受此委屈,跟著一個心被別的女人分走的男人。雖然我希望你能留下,但我不能阻止你去找到更好的歸宿,不用跟著我這樣的廢人。」
她鼻頭一酸,輕輕抽了口氣;還好他瞧不見,否則,她就要藏不住心上疼痛難當。他無法遺忘東方翠雀,也因此不願讓常思竹難堪。
「在我心中,從來不認為你有任何缺陷!」他寧願自己永遠得不到聿福,也不想傷害其他女人;即使風臨玥背叛他,他仍不想辜負她嗎?
如此深情,如此溫柔,如此讓她心疼,如此讓她割捨不下呀……
「沒關係……」她強自壓抑有口難言、心如刀割的苦楚,緊緊抱住他落寞的胸膛。「你忘不掉她也無妨,只要你開心,我可以當她的替身,陪你一輩子。」
成為自己的替身,這是天罰。罰她自私自利,為了娘親聽令於爹殺人無數,為了娘親犧牲了他的深情,所以即使她懊悔不已,也無法讓他重新愛上她。
「何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嘶啞問,難以置信,五年來,自己竟還有這樣的心情,會如此為一個女人不捨。是因為她與東方翠雀……有些相仿嗎?
不管她倆像不像,常思竹在他心中,早不再是過客。
「我……我喜歡魁首,只要能待在魁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輕撫上他的臉龐,望著他那失焦的漂亮瞳眸,她早泣不成聲。
她以為永遠沒機會回到他身邊,現在還能看他,還能幫上他,這就夠了。
「君影的爹……在你心中,又是何種地位呢?」他沒權利爭她的心,可他竟有些微微的妒意。
「君影的爹……已經過去了,現在,那孩子要的是你,而我要的,也是你,所以……你呢,你肯要我嗎?也許我永遠比不上風臨玥,但我--」
「你是你,她是她,別看輕自己。」他將她拉開了些,第一次悔恨著過去幾年怎麼自暴自棄地不肯好好醫治眼睛。
他突然好想看見常思竹的模樣。「這些日子,我幾乎就要忘了那些往事,只因為有你。也許再多點時間,我可以不再追究往事……」
他低下頭,憑著感受她的氣息,不畏可能染病的危險,吻上她臉頰。
不是將她當成風臨玥,只因為她是她。
「我始終不認為,翠雀、或說臨玥當真負我,但我就是想知道她究竟為何捨下我。今後有你在……就當她是個無解的謎吧,當她是上天給我的考驗。」
她淚流滿面地點了點頭,偎在他懷裡,就算要永遠封印風臨玥,就算要她自毀容貌來避免他將來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她也無怨無悔。
「我們一起,重振騰龍堡聲威。」他告訴她未來的展望。不想再坐視不管,有更多如她和連君影一樣流離失所的可憐人。
他決意將一度拋棄的使命扛回肩上。他是該振作起來了。
「嗯。」她甜甜笑著,幻想著幸福即將降臨。
「可以嗎?也許要花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我才忘得了她,也許我的正妻,永遠只有風臨玥……」
那個難以磨滅的身影,就放在記憶中吧,為了常思竹,為了騰龍堡,為了所有始終追隨他的人。
有朝一日,也許他能敞開心扉,謝謝風臨玥讓他明門,愛戀的駿甜苦辣,愛戀的一切滋味。有常思竹在身邊,他應該能做得到吧……
寬恕過去,遺忘恨意,出遺忘曾經有過的愛戀。
忘了曾經愛過風臨玥,就能得到幸福吧……
原諒,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最痛苦的,卻是非得決心割捨一生所愛。
「只要還能讓我愛你……我什麼都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曾經失去,她再也不願放開。她早嘗遍不能愛他的苦楚,所以只要能留下,她就甘願了。
「我會陪著你。絕不、絕不背叛你!」
她立誓,沒有第二次背叛!與其背叛他,不如一死!
「你……唉,你實在很傻。」心疼地同樣抱緊她,下顎摩挲著她發頂,唇邊泛起一抹苦得不能再苦的笑意。為何他的心不能全給常思竹?
他曾經愛過的風臨玥,現在愛他的常思竹,兩者,他實在無法做出抉擇。
「你又何嘗不是?」不論常思竹或風臨玥,他的心都給了她,最傻的人,其實是他!只是他不自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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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戩幾乎已習慣有她們母女陪他用膳,可整個中午過去了,他沒找著她們,他擔心的四處找,僕人都說沒看到,他才來到後門,便聽見常思竹的聲音。
驚覺她打算不吭一聲離去,他心上忽然湧起強烈驚懼。
「你要去哪裡?」東方戩急忙追問:「思竹,你答應過要陪著我-」
「……天氣變化甚劇,聽說前面有個市集,趁現在太陽冒出頭,我想……給君影買塊布,做件新衣服。我也……還不想走,至少想留到春天。要走,也得帶著女兒走,總不能丟下她……我答應了你,就會留下呀!」
她笑了起來,有些不解他的衝動所為何來。
「可我就想陪你。若你要去市集的話……」他笑自己太多心,握緊了拳,自責不該這麼懷疑她的。「……我陪你去。」
「戩?你……」記得李大娘說過,他自受傷後便足不出戶。
「我偶爾也想活動一下筋骨。」他轉開話題,故作輕鬆。
「需要我……」風臨玥猶疑著,不知攙扶這兩字,會否刺傷他的高傲?
他鼓起勇氣,搶先一步開了口:「你如果肯幫忙指引我前進……我會很感激你的。」他伸出手,忐忑不安的等著她回應。
「我很高興,你願意相信我。」風臨玥不避諱的牽著他,泛起欣慰笑意。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她說的,而他……聽進去了嗎?
漫步在市集中,愜意享受唯有兩人的世界,風臨玥本以為她美夢總算實現。
可沒料到,才走到偏僻巷子裡時,會遇到敵人來襲--打算除去風臨玥。
當年她與爹爹對決,搶回只剩一口氣的娘親時,親眼見著爹墜入山谷中,生死未卜,而後她一時心軟,仍放了自己妹妹逃走。結果,當真惹來禍端。
妹妹風臨夜,一心找她復仇,五年來,處心積慮要她殞命。她現在身子變得如此虛弱,也是因當初臨盆後,根本無暇調養就匆忙帶著女兒躲藏的後果。
她以為自己行蹤已夠隱密的,可是,現下不但又被風臨夜的手下找到,甚至差點牽連到東方戩。
此時七八個手持利器的蒙面人光天化日下,就在暗巷裡對他們展開攻擊。
她想出手,又不能光明正大,只能不經意提點他敵人的方向,再伺機趁他沒注意到之時,動了飛刀暗器防衛,封了幾個險些喊出她名字的嘍囉之口。
東方戩雖然勉勉強強憑著風臨玥幫忙,抵擋來人侵襲,但,最後只能狼狽脫逃仍叫他吞忍不下。回到別莊時,東方戩震怒異常。
「太難看了,堂堂騰龍堡堡主怎麼能這樣落荒而逃?」
「人家突然偷襲,能留著一條命,就是運氣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冷靜下來。她好怕他又消沉了。「而且,敵人來路不明--」
「我一定要治好眼睛。」他抓住她肩頭。「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
風臨玥啞然無言,忽然無法為他挺身重新振作而真心欣喜;同時內心交戰,她猶豫著,不明白自己該不該希望他恢復。
萬一打破了現在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幸福日子呢?到時她……
還來不及構想未來的生活,幾天後,當風臨玥發現連君影不在堡內時,心上猛然浮現不大對勁的恐懼感,冷顫直竄心頭。
「君影?君影?別再貪玩了,快出來,別惹娘擔心!」
她找遍堡內上下,就是沒找著她女兒。沒人見到她何時離開,沒人知道她去哪裡,就像是一陣煙霧一樣,連君影完全在別莊內失去蹤影。
「思竹姑娘,有客人要拜訪您。」李大娘喚住一臉焦急的風臨玥。「說是您從前的熟朋友……」李大娘是有點奇怪,不過仍是幫忙客人引見風臨玥。
「從前的朋友?我現在正忙,請客人等--」風臨玥匆忙一回頭,驚愕梗在喉間,隨即她改口道:「李大娘,您有事就去忙吧,我來招待我朋友就行。」
直到確認李大娘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一隅,週遭沒有其他人之時,風臨玥才沈聲喝道:「你有何目的?我女兒人在哪裡?」
風臨玥壓根沒見過眼前這位自稱是她「朋友」的人,可是當她一見到來人從腰袋裡拿出小竹笛時,卻不得不順著對方來意。這人將她的君影怎麼了?
「狂風寨寨主有口訊要傳,可除非確認你是風臨玥,否則不能說。」
來人面無表情的話,當場讓風臨玥心涼了半截。這些日子裡,她光顧著讓東方戤恢復往昔自信,費盡心力,都差點忽略這五年來她躲著的敵人仍追著她。
此時,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女兒比她性命還重要。
她一把扯落總是層層包裹容貌的紗布,冷笑迎向來人。
「現在你可以說了。風臨玥就站在你面前。寨主……是指風臨夜吧?」會重挑起那名號使壞的,除了她胞妹以外,怕也沒別人。
「寨主請了自己外甥女上狂風寨作客,想要她回來的話,就帶著騰龍堡寶物終古鏡前來接人。新的寨址,秘密建在舊寨址的後山山腰。」
一見風臨玥清麗依舊,寒氣更為逼人的外貌,小嘍囉急急傳了話就想走。
「慢著!」風臨玥凌厲目光射向那已然顫抖不停的賊人。
「告訴臨夜,我會去接回孩子。倘若臨夜敢動那孩子半分--我風臨玥,誓將血洗狂風寨!」她鋒冷的宣告幾乎讓嘍囉嚇得軟了腳。
來人剛走,風臨玥那狂暴氣勢頓時減弱,臉上血色褪去,她連跌數步,幾乎就要站不住腳。「為什麼……為什麼就連君影也不放過?」
「你果然不是普通女人。」潘管事的聲音在她身後突然響起。
「潘管事!」風臨玥猛一回頭,知道再也藏不住秘密。「你何時來的?」她顫著問。她竟沒能發現他的出現,她的功力已退步到這種程度了嗎?
「你不用擺出架式,我不會阻止你去救君影丫頭。」潘管事歷經滄桑的銳利眼神緊緊盯著風臨玥強作鎮定的表情。
「你的偽裝,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狂風寨風臨玥。」潘管事冷冷地告訴她:「我不放心,於是瞞著魁首調查你的事,果然讓我發現了你的真面目。」
「潘管事--打算將此事告訴魁首嗎?」風臨玥問了。
「不,我不打算說,你走了也好,不會有人再傷害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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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拄著手杖,一腳踏進後院廂房長廊的東方戩,不敢相信他聽到什麼。那是常思竹的聲音沒錯,可她卻宣告了她的身份--是誰來著?「不可能!」
記得,他曾經以為常思竹的聲音很熟,但總想不出像誰;現在,他什麼都想通了。不是他想不出來,而是他不願想出來!他害怕承認她們是同一個人!
「哈、哈哈、哈哈哈……」
無聲狂笑,唯有唇形震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東方戩慘然倒退數步,直到觸上牆壁,他才無力地背倚冰冷牆面,一寸寸滑落,跌坐地面。
雙手顫抖著,扶上早巳無法視物的雙眼,彷彿這樣就能阻絕親身歷臨的打擊,然而他依舊敏銳的雙耳,仍將殘酷的字句聽進腦中。
本以為經過五年,他終於能逃脫遭心上人背叛的夢魘;有了常思竹和連君影,他可以忘卻憎恨,忘卻過往傷痛,走出陰霾。
誰知道,常思竹竟是風臨玥,竟是他的翠雀,竟是那位潛伏在他身邊,奪走傳家寶鏡,背叛他、毀了他的那個女人!
怎麼讓他放下那段愛恨交織的苦戀,重新譜出戀曲的,卻還是同一人?
無論她化身為何種模樣,與他分離多久,他懸著念著,無法捨去的,仍舊唯有她;這份糾纏不清的孽緣,究竟還要牽扯多久?
為何這一生,他偏是愛上這個他不該愛的女人?
他斷送了威望名聲與軀體自由,他所有的,幾乎差點因她化為灰燼;他什麼都給了她,她還想要回來向他索取什麼?
她再次潛伏在他身邊,是為嘲弄他的愚昧無知,還是他的潦倒落魄?
假意對他好,誘他重新喜歡她,然後--又要再次背叛他嗎?東方戩譏諷笑容漸漸褪去,再也不能遏止心中狂亂悲鳴,化為淚水佔據眼眸。
這是天譴嗎?因為他對風臨玥不忠,移情別戀愛上常思竹,才讓常思竹的真實身份再次傷害他?令他再度嘗到受人背棄的痛苦?
「為……什……麼……」臨玥?思竹?為何要這樣對他?他欠了她什麼?
就算是如此的讓人心痛,可是,他卻也無法坐視她有難而不管。
君影……是個可愛又令人心疼的孩子,是風臨玥重視的孩子,他不能夠見死不救--猛然想到,算算那孩子年紀,莫非、莫非君影是他的骨肉--
他原想放棄的,可現在,曾經死寂的心,卻再次因為熊熊怒火而燃燒。
她欠他一個解釋,在得到答案之前,他絕不輕易放她離去。
久違的堅定意志回到他身上,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聽著庭院中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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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近日發現狂風寨餘孽重新復出活動,於是潘管事提前了幾天,匆忙來見東方戩,稟報賊人最新的動向與騰龍堡的防範對策。
商議完了沒多久,在廊上偶然遇見那總隱藏著面貌的常思竹,覺得她鬼鬼祟祟的行動太礙眼,便偷偷跟在她後頭,不料竟讓他發現了大秘密。
「我只問你一件事……君影丫頭,到底是誰的孩子?」潘管家追問著。
「如果你說那君影丫頭是魁首的孩子,那麼,接下來,就由咱們東方家出面救人。魁首若是知道他這麼疼愛的君影丫頭是自己血脈,一定很高興。」
「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查出,此刻你應是負傷在身,即使你曾被稱為狂風寨第一把交椅,武藝絕頂,但單憑你現在這樣,救不了人的。」
「管事的意思是,若不是他的孩子,東方家就不救?」
「那是自然,否則留下君影丫頭,騰龍堡不就會被外人竊占?但她若是東方家子孫,只要魁首開心,就算是瞞著魁首,我也會派人救出君影丫頭。」
「即使他知道,君影是我所出,他也能接受君影?」
「魁首雖然恨你,卻不會傷害那孩子。你是見過的,即便魁首不知君影出身,有那孩子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再如此消沉。」
她低吟著,旋即輕笑起來,轉為狂笑。「可惜。君影是我與別人之女。」
「算起來,她該是你還在府中時有的,怎麼你竟會否認--」
「笨!偷人你懂嗎?」她嘲諷笑著,背過身,揮了揮手。
「你們不是一直認為我對他不忠?既然背叛他,那麼偷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少管閒事,潘管事,我自己的孩子,死活都與你們無干。」
「你滿嘴胡說八道!天下怎麼有這麼狠心的娘親,不願自己的孩子得救?」潘管事衝上前,想與她爭論:「你--」
看來虛弱地將要倒下的她,竟然一個回身,封了潘管事頸間穴道。
潘管事頓時覺得眼前一暗,倒了下去,她忙扶著他,沒讓他跌慘。
「我……從沒想過還能陪著他……我只想守苦這孩子度過一生。」
望著潘管事昏厥過去的臉,風臨玥慘然笑了。「孩子喚君影……是因為孩子就是他的分身,他的影子啊!連君影,憐君影,是我的思念、我的悔恨啊!」
風臨玥近乎崩潰,淚珠狂墜,無法克制激動,苦笑仍懸在頰上,卻早已泣不成聲。「無論我再怎麼愛他,卻永遠只能在暗處遙望他的身影!即使是為了要救出娘親,我仍背叛了他,這個悔恨存在一天,我就沒有愛他的資格!」
最後,風臨玥會想說出這些,也許是她再也無法忍受隱藏秘密的痛苦了吧。
「看他如此沮喪,我不忍心,原本就算是要隱瞞一輩子,我也想親自守著他,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再次背叛他!可是,我不能讓君影為妹妹所害!」
蹲下身子,她將潘管事的身軀輕輕放在泥地上。她沒有時間了。
「孩子,若救得成,我會帶著她遠走高飛,不會再添騰龍堡一絲麻煩。戩……已經敞開了心,將來還可以去尋找別的幸福,而我……也能安心了。」
轉過身,她的宣告,反而像是自言自語。
「孩子……若救不成,我陪君影一起走,絕不讓她孤零零步上黃泉路,而戩也不會失去至親的人而心碎,因為受背叛而封閉自我,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我不會再讓東方家受到任何傷害!」
臨走前,她回眸再看了一眼這個龐大的別莊。
想見他最後一面,但……
「為了騰龍堡,為了他,君影只能是我的女兒,不能是他的。定是上天不允許一身血腥的我得到幸福……背叛他,真的並非我本意呀……」
不能再留戀,救人要緊。「忘了我們吧!」刻不容緩,她急急縱身飛躍,輕盈離開騰龍堡。「戩……他就拜託你了!」
「臨玥?臨玥!」一發現庭院中失去聲響,東方戩忙從隱藏的角落中追出,然而無論他如何發狂地叫喚她的名字,卻再也沒有回應。「臨玥--」
天哪!她其實沒背叛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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