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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宇文闕怒氣沖沖的離開住處,不知不覺穿過庭院,信步來到了霽月閣。
不知怎地,腦海中卻不時浮現出,那張與亡妻相仿的嬌美臉孔——
那張讓他在瞅著她時,會有片刻失神的小臉。
甚至還會讓他在懷抱著她時,油然升起一股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
她到底是對他下了什麼蠱?竟教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她。
他不是早知道她的真面目嗎?可為何在乍聽到事實的瞬間竟還會有失望與不相信的情緒,縈繞、口久久不散。
「王爺,您怎麼突然來了?」琥珀又驚又喜的迎向前,多日的冷落,她對宇文闕突如其來的造訪,實在感到驚喜!
之前她的種種憂慮,果然全成了真,王爺好些日子都不來看她,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會這樣,被打人冷宮,永遠再也不得翻身!
「怎麼?我不能來嗎?」他冷嗤一聲。
「不!妾身的意思是,您可以先差人過來知會一聲,讓妾身先備妥酒菜,再來點歌舞助興,陪您消愁解悶啊!」她嬌言婉語的,把宇文闕尖銳的質疑帶過。
宇文闕微微頷首,對她刻意的討好,不予置評。
「叫人拿酒來。」他悶聲道。
多日不見宇文闕臨幸,琥珀趕忙吩咐婢女張羅好一桌酒菜,好陪他小酌談心!
宇文闕先替自己斟了一大杯酒,望著眼前燭光熒勞,他瞇起雙眸,思緒始終縈繞在適才妹子的話語。
又是欺騙?!他宇文闕曾立過誓,絕對不容任何女人玩弄他!
他鬱悶難解的將杯中酒,大口一飲而盡。
琥珀坐在他身旁,笑靨如花,頻頻幫宇文闕菜,全然不知身旁的男人,心裡正想著另一個女人。太好了!今天總算可以扳回一成!她喜不自勝的想著。
趁王爺今兒個心血來潮來看自己,她可得在他身上多下點功夫——好搶回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王妃寶座。
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聾耳丫環,搶了她全部的鋒頭,她可不想讓自己落得無人聞問的淒涼下場。
宇文闕不知道身旁女人的狡捨心思,埋頭喝著悶酒,連瞄都不瞄她一眼。
「王爺,您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瞧人家?」琥珀使盡渾身解數,施展媚功。
「聽下人說,王爺納了個新寵……」她刻意裝得無限委屈,含嗔帶怨道:「難道……是琥珀惹您不開心了?」
「怎麼?」他悶哼一聲,不怒自威。「我的行蹤,還得向你交代不成?」
哼!女人果真都是貪婪的!
宇文闕對她慣見的狐媚伎倆嗤之以鼻,沒好氣的說:「不高興的話,你可以馬上離開。」
「琥珀不是這個意思……」莫名其妙被遷怒的琥珀,不敢再說什麼,默默替他夾著菜,偷眼覷著心情極差的男人。
今夜的他,比起往常那個冷漠的男人,更令人覺得格外難纏。
身為青樓女子,琥珀比一般人更懂得看人臉色,她目光灼灼審視眼前的男人。
驟然驚覺,那向來自中無人,惟我獨尊的宸南王,居然會有這種表情——那是張為情所困的臉!
是唯有在初嘗情愛滋味的毛頭小子臉上,才瞧得到的迷惘與失落。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她搖搖頭,甩開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醉眼迷濛中,宇文闕眼前所見到的艷麗容顏,竟幻化為一張清麗溫暖的笑靨。
眼中的她,神情無姑且惹人愛憐,卻讓宇文闕心情大壞——
「別這樣瞧著我。」他倏然拍桌一聲大吼,嚇得琥珀身子顫抖、箸上所交的菜跟著掉了下去。
「王爺……您是怎麼了?」琥珀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他狂恣的排開眼前的酒菜、一陣匡唧作響,桌上一片狼藉,菜餚酒水灑了滿桌滿地。
「唉呀——」素手捻起沾了酒債的衣袖,她嫌惡的撇撇嘴。
唉——這件衣裳,可是個從西域遠道而來,在長安開設銀記繡莊的巧手工匠,特意為她精心縫製的。
上頭的繡工精細自不消說,單瞧那用金線與孔雀翎毛,一針一線織就的繁複花樣,便是全長安無人能及。
她今兒個一時心血來潮,將它拿出來穿上,好巧不巧王爺突然來訪,她還正在暗喜著,希望他能稱讚她一兩句,卻沒想到竟然弄髒了。
宇文闕只手拖起琥珀,將她推倒在桌,意圖一逞獸慾。
「王爺……不……」無關矯揉造作的欲拒還迎,琥珀嫌惡地瞧著滿桌狼藉,閃躲著油膩膩的髒污。
這是怎麼了?王爺從來就不曾喝得這麼醉!
歡愛過後,碧紗帳內滿佈情慾的氣息。
琥珀一身香汗淋漓,嘴角含春,媚眼如絲,全身癱軟無力,細細地喘息著,心跳快速,尚未從方纔的歡愛中平息。
輕撫著宇文闕精壯的身子,她得意的輕聲笑著——匿跡風塵多年,能得到如此有權有勢的靠山,也不枉她來世上一遭。
纖纖素手游移在男人結實的身體上,她抬高白皙的食指,沿著他賁張糾結的肌理緩緩輕劃著。宇文闕已經睡著了,他發出淺淺鼻息聲,睡夢中的他微擰雙眉,眉間依舊滿鬱鬱愁思,糾結不散。
宇文闕翻個身伸出手來,撥開她挑逗的撫摸,摟她入懷。
「芙顏——」睡夢中他咕噥了聲。
他喊她什麼?琥珀身子一僵,俏臉隨即沉了下來……
芙顏?那個賤婢?!
在宇文闕炙人的懷抱中,琥珀媚眼緊緊瞇起,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冷硬,似是滿腔怒火。
難道……難道……王爺他對那賤婢……
不!應該是那個賤婢勾引王爺!否則,王爺的心早在她身上,又哪裡會十天半個月不來瞧她?
早就瞧她不是啥好東西!
思及前些日子的漫長等候,與害怕失寵的惶恐與倉皇,琥珀絕艷的俏臉上,陡地閃過陰狠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讓別人搶走——
她掙開宇文闕的擁抱,披衣坐起身來,光裸著姣白的柔嫩雙足,走至房門口。
琥珀走出門,對著外頭喚道:「來人哪!給我喚園子裡的虞媽過來。」
「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府裡的下人恐怕都歇息了……」聽聞她呼喚而奔來的丫環,面帶難色地猶豫說道。
「呸!做奴才的,就得隨時聽命,歇什麼歇!」琥珀一聲冷叱,嚇得回話的丫環不敢作聲。
「還不趕快去!」
「是的!夫人——」一個丫環領命,匆匆的走掉。
不一會兒,一個氣喘吁吁的胖大婦人,披頭散髮,跟著小丫環慌忙來到。
在夜色中,婦人如喪考妣的驚惶臉色,令這個不安寧的夜晚愈加驚悚可怖。
婦人拚命喘著氣,似是跑得太急,還差點岔了氣,嗆到自己。
「催什麼催,又不是在趕屍!」好夢正酣,卻被人硬生生的叫了起來,婦人滿心不情願,嘴裡不停碎碎念著。
耳尖的琥珀,聽到婦人小聲的埋怨。
「我說虞媽,怎麼過了河就拆橋啊,這會要你幫個忙,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你別忘了,要不是我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你兒子有那個本事當王府護衛嗎?還不是個不成氣候,滿臉鼻涕的黃口小兒。」琥珀冷言冷語的譏諷著。
「不敢哪,夫人!我已經盡快趕到了。」喘了口大氣,虞媽接著道:「不知道夫人有什麼吩咐,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想起自己那不成材的蠢兒子,成天聚賭惹事生非,家產都讓他給敗光了,還連累她這白髮老娘,為人僕傭任人使喚,好償還那大筆賭債。
在府裡,誰都說琥珀夫人是個不知廉恥的浪蕩花娘,不過卻多虧她,兒子才能有個正職、自己全家方能擺脫那可怕的催債夢魘。
「好!就衝著你這句話,將來我若能飛上高枝,成了眾人景仰的宸王府王妃,到時也少不了你的好處。」她親口許下承諾。
虞媽雙眼發光,嘿嘿粗值的笑著。「那……娘娘有何吩咐?儘管告訴老身,老身絕對替娘娘辦到!」
聽到她的稱呼,讓琥珀瞬間芳心大悅,格格嬌笑。「你附耳過來吧!」
暗夜中一道烏雲飄過,遮蔽了燦亮的月光……園中的兩人,格外顯得詭怪。
數日後
琥珀領著一干僕婦,來到芙顏房門口,而虞媽率先來勢洶洶的踢開房門。
芙顏惶惶然的望著,這群闖進房中心惡行惡狀的女人。
「來人啊——給我搜。」話聲陡落,眾人隨即開始翻箱倒櫃。
這……這是怎麼了?
既是聽不到,芙顏自然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張口結舌的看著突發的狀況。
「啟稟夫人,房裡全搜遍了,並沒有瞧見那東西。」
「那——給我搜她的身。」琥珀惡狠狠的指了指芙顏,眼神不屑且鄙夷。
「不——你們做什麼……」芙顏話未說完,便已被人架了起來。
兩個高大威猛的僕婦,扯開她的衣裳,在她身上掏撿搜著——
不一會兒,在她身上搜出一個繡荷包,裡頭有個用手絹包裹的物品,翻開裡頭愕然發現,那是個透體晶瑩的白玉指環。
「夫人,搜到了,東西果真是這賤丫頭偷的。」聲音粗嘎的虞媽,臉不紅氣不喘說道。
偷?!這時,芙顏總算看清楚其中一名婦人所說的話。
「我沒有——」面對他人突如其來的惡意指控,芙顏趕緊撇清。
指環?不是支翡翠珠釵嗎?琥珀心裡頭有些納悶。
唉——那天自己明明拿給虞媽一支翡翠珠釵,偷藏在這賤婢房裡,怎會搜出這東西,也不曉得她在那兒偷的?
縱使覺得事情有點奇怪,但她仍是得理不饒人。
「那這是什麼?」她嬌聲叱喝道。
「這……這是我……」芙顏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若說這指環是她撿到的,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吧!
雖然她也曾經想過,要當了它安葬母親,但是一想到這只指環,是救了她的恩人所留下的,她又十分捨不得。
那時,在她心中有種想法,悄悄萌芽……
說不定,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而她,可以親手將指環還給他。
後來他們真的再度相遇,她卻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告訴他這件事……
「總之,我真的沒偷東西!」她的小臉蒼白,顫著聲回嘴。
「哼!有沒有偷,到王爺面前,一切自有公斷。」冷嗤一聲,琥珀帶頭走出房門,兩個僕婦架著芙顏走在後頭,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宇文闕面前。
「王爺,您一定要幫我做主啊!」琥珀嗲聲嗲氣的說道。
「這又是怎麼了?」宇文闕僅是狐疑的望著她們。
好端端的,怎麼人統統跑來他的書房?
琥珀將白玉指環交給一旁的虞媽,便開始指著芙顏數落起來。「這個賤婢,私自進我房裡,偷了我的家傳寶物。」
「你怎麼知道是她偷的?」
「園子裡的虞媽說,那天看見她鬼鬼祟祟的進了我房裡,至於做了些什麼,也只有她自個兒心知肚明了。」她盛氣凌人的大聲嚷嚷。「這會人證、物證俱在,我看你還有啥話好說。」
「我真的沒有拿……」她只是喃喃重複同一句話。
啪——琥珀惡狠狠摑了芙顏一巴掌,打得芙顏的臉偏向一邊,嘴角泛出血絲,臉上瞬間浮出深淺不一的紅色掌印。
「拿過來——我瞧瞧。」宇文闕冷眼旁觀,並未阻止。
虞媽呈上搜出來的繡花荷包,與白玉指環。
這個是……
拿著白玉指環,宇文闕瞇起雙眼,睨著眼前各執一詞的兩人。
這分明是自己的東西,何時成了琥珀的家傳寶物?!
他猶記得,這原本是那年從邊關回來,要送給妻子樓舒 的禮物,怎料東西未送出,就已揭發妻子偷人的醜事。
這三年來,他將這玉環貼身藏著,只為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別再被人欺蒙,也別再輕易付出真心。
不過前陣子,這只指環不知掉在何方,難不成指環失蹤,真和芙顏有關?
不過,她留這東西有何用處?
「王爺,我沒有偷東西。」芙顏跪在一旁,急得涕淚縱橫。
瞪著琥珀咄咄逼人的表情,讓她百口莫辯,更無從解釋。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宇文闕,心想就算他不維護她,但只要他說出指環是他的,自己便能洗刷冤情。
然而卻見他冷眼覷著她們,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彷彿眼前種種,活脫脫是樁鬧劇!
眼見宇文闕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琥珀當他是相信她所說的話。
看來最好搶在王爺尚未理清事情前,趕緊定了這賤婢的罪,若是錯過這大好時機,可能便沒機會了。
「來人啊!」搶在宇文闕施令前,琥珀尖聲叫道:「把這賤婢關到柴房裡,餓她個三天三夜,就會說實話了。」
宇文闕冷眼瞧著琥珀代他發落事情,仍是不發一語,不知正想些什麼。
「沒有!我並沒有偷東西——」芙顏飲泣,解釋著。
她眼神哀求地望向宇文闕,希望他能解救自己。
虞媽領著兩個虎背熊腰的僕婦,拖著兀自掙扎想解釋的芙顏,往外走去。
「王爺,多虧您睿智英明,不然妾身的家傳寶物,還不知會被這賤婢賣至何方呢。」
「是嗎?我可沒那本事,你不是自己把事情解決了?」他淡漠的說道:「看來你比我更適合發號施令,當這個宸南王。」
「王爺,您是在怪我自作主張嗎?」瞧出他的不悅,琥珀悻悻然的笑了笑。
宇文闕不置可否,但一張臉卻凝重的令人透不過氣來。
琥珀討好賣乖的貼向宇文闕身旁,纖纖玉手摩掌著他的大掌,想拿回玉環。卻不意自己撲了個空,宇文闕合起大掌,隨手將五環收進懷裡。
「王爺……您也喜歡這指環?那麼您就留著吧,反正琥珀的人都是您的,更何況是這小小的東西……」
順水推舟將東西轉贈給宇文闕,對自己是百利而無一害。
「你倒是很有心。」宇文闕目光炯炯,直直望著她。
琥珀目光游移不定,低頭不語,心底冷笑想著:
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憑你這賤婢妄想跟我爭寵,等下輩子吧!
這回,絕對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第八章
一干僕婦架著芙顏,經過荻翠苑要到後院柴房,沿途芙顏不住低泣著。
夜色間,冷風颼颼吹起,樹上的枯葉被紛紛卷落。
詭魅的夜,板無人聲的荻翠苑裡,竟傳來陣陣嗚咽般的琴聲,令人不寒而慄。
「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虞媽問著身旁的婦人。
「有嗎?我耳背沒注意聽耶……」
「該不會是那個……」另一個瘦高的婦人插了嘴。
「你是說……娘娘嗎?」虞媽脫口說出這禁忌的稱謂,所有人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彷彿她說了啥不該說的東西。
三年前,王妃死後,荻翠苑被宇文闕列為禁地,所有人皆不可隨意出入,而王妃身旁的下人,也被分發到各屋輪值當班。
三年來,除了花匠定時修繕、整理花木外,再也不曾有人出入此地。
前些時候,這裡卻傳出鬧鬼的謠傳——
聽說,總在寂靜無聲的夜裡,傳出陣陣哀怨的琴聲。
曾有人好奇偷跑進去訪查,卻被一個黑影嚇得丟了三魂七魄,連話都說不全,最後還大病了一場。
所以若不是有事,天黑之後,王府裡的人鮮少會打這兒經過。
一夥人同時想起這件事,無不毛骨悚然,渾身直冒冷汗。
「趕緊把事情辦完,就回房吧!我總覺得這兒陰森森的。」虞媽急急說著,腳下步伐也跟著加快。一干僕婦將芙顏架至柴房後,便硬生生的將她推進去,隨後落了鎖。
「唉唷——」芙顏重心不穩的撲倒滿佈塵土的地上,一張小臉沾滿了灰。
她緩緩的爬起身來,揉著泛疼的手肘與膝蓋。
身上的傷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裡的痛——
想起宇文闕的無情對待,與琥珀的蓄意栽贓凌辱……芙顏心裡充滿了不解。
「放我出去……我沒偷東西。」她用力拍打著門。
他為什麼不幫她說話,任憑僕人將她架走?
為什麼他縱容琥珀這麼誣陷她?
難道就因為自己不配!不配得到他的關心,不配得到他的愛?
難道聾女就不該愛人,更不該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
難道,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嚴懲她愛錯人?
他或許不明瞭東西為何會在她手中,但他應該比誰都明白,那只白玉指環的出處!
「哼!你自己好好的想想吧!居然敢偷東西——」
「對啊——居然還敢頂琥珀夫人的嘴。」
門外傳來一陣陣奚落、謾罵聲,最後,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弭於無形。
渾然不覺門外人已離去,芙顏極力拍打著門。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幽幽灑落,照在她慘白的臉上——
適才被掌摑留下的五指印,依然紅腫著,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最後,求助無援的芙顏,終於聲嘶力竭心放棄拍門,頹然掩面低聲啜泣著。
對她而言,宇文闕的冷漠以對,已然將她的美夢打醒。
她總以為,自己只要待在他身旁,便有機會獲得他的愛……如今夢醒了,今後的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隔日清晨,宇文闕便令人將芙顏放出來,改罰她在園子裡幫忙。
然而,她的冤屈仍未洗刷,虞媽言之鑿鑿的指控,讓她在府中毫無容身之所。
再者,因為郡主被皇太后召進宮內,在這府中,可以說沒有任何人會聲援她。
每個人見了她,不是撇頭就走,再不便是指指點點,滿臉鄙夷。
但她,真的沒做錯事啊!東西更不是她偷的。
百口莫辯的芙顏,更加沉默了。
這一天,在王府後院裡,虞媽坐在石凳上,監視正幹著活的芙顏,邊嗑著葵瓜子,邊冷言冷語的奚落她。
「我說你哪——快給我做事,少在那兒給我哭喪著臉,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德性,還想跟夫人爭風吃醋。」她蹺著二郎腿,滿臉輕蔑。
「你別再癡心妄想啦……王爺這等高貴人物,不是你這小婢匹配得起的。」
她歇了口氣,吐掉瓜子殼,繼續說道:「說實在的,王爺已經對你特別網開一面,既往不究啦,不然,你早就被趕出王府,到外頭行乞。」
見芙顏不回話,虞媽越說越起勁。「只罰你做些勞役,還真是便宜你了……喲——瞧我這記性。」猛然想起芙顏身有殘缺,她拍拍腦袋說道:「真是白說了,幹嗎對牛談琴啊!」
她刻薄的看了芙顏一眼,嘴裡仍不饒人。
「不過,你還真倒霉,郡主這幾日被太后接進宮,唉呀呀——真可憐啊!沒有人會幫你說情 。」虞媽叨念著,也不管芙顏聽不聽的見,自顧自的說得挺快活的。
正在虞媽碎念時,一個身著侍衛服飾,尖嘴猴腮的漢子靠了過來。
「娘——」漢子滿臉有所求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你——你又去賭了是不是!這回又欠了多少?」
知子莫若母,虞媽看到自個兒的兒子,便猜出他心底的事!
「不多,幾兩銀罷了,閒著也是閒著,幾個哥兒們一塊消遣消遣嘛。」他搓著手,涎著臉,想從母親身上要點錢,好再去大戰幾回合。
虞媽突然一股怨氣湧了上來——
「你這不成材的東西,你可知道,為了你我受了多少活罪。」她不住的追趕捶打著兒子。
想起那一日,虞媽到現下還覺得膽戰心驚——
那天琥珀拿了支翡翠珠釵給她,要她藏在芙顏房裡,好嫁禍給她。
怎知,這個不肖子竟將珠釵偷了去——事後任她如何追趕求告,都不還給她。
當然,沒了珠釵,她也無從嫁禍芙顏。
那天一群人聲勢浩蕩的去搜芙顏的房,心懷鬼胎的她,正擔心要是搜不到東西該怎麼辦。
幸虧老天爺長眼,竟讓她從這丫頭身上,搜出個白玉指環,充當贓物。
也幸虧琥珀夫人一心只想整治這丫頭,沒計較東西與原先給她的不符,才讓她逃過一劫。
「我都叫你別再去賭了!你還給我偷東西?!」
「不過是個翡翠珠釵罷了!反正,東西也不是你的,你心疼什麼勁兒?」虞媽的兒子大聲嚷嚷著。「更何況,你還幫夫人拔了這眼中釘心肉中刺,她可高興了!」
他輕蔑的瞧著芙顏,對於母親與琥珀間的協議,他早聽母親說明了。
「你講那麼大聲做什麼?」虞媽趕忙掩住兒子的嘴,慌張的左右張望著。
「要是讓旁人知道這件事,我們還有命活嗎?」
「難道你就不怕這個丫頭知道,是你嫁禍給她?」他拉開母親的手,一臉不屑的說道。
「她是個聾子,我有什麼好怕的?」虞媽鄙夷的說道。
正忙著推磨麵粉的芙顏,無暇顧及身旁虞媽母子的議論紛紛,一徑忙碌著。
顆顆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角悄悄滑落,被刺骨的冷風一吹,隨即變得冰冷。
芙顏暫時停下動作,抬起手來,用衣袖揩著如雨下般的汗水。
娟秀的小臉上滿佈髒污,披頭散髮,早已不見原先的清麗,更讓人覺得萬分可憐。
自從被發落到後院幹活,身為琥珀心腹的虞媽,自是不會給她好日子過。
三不五時,不是找她麻煩,便是分配些辛苦的工作,讓她忙個不停。
一圈、一圈、又一圈……
弱不禁風的芙顏,步履沉重的邊走邊推著石磨,然而不知怎地,石磨卻老是不順她的心意,無論她怎麼推都推不順。
幾趟下來,人東倒西歪不說,手上的水泡磨破了,還沁出斑斑血跡。
芙顏覺得渾身無力,胸口一窒,雙腿不支便跪了下來。
縱使身體疲累不堪,工作再辛苦,她仍不埋怨——
不管宇文闕是如何地冷面絕情,但,她就是戀上了他啊!
不管他如何待她,只要不趕她走,無論怎樣的責罰,她都心甘情願的領受,儘管……她真的不曾偷東西。
兀自賣力工作著的芙顏,卻未發現心上人正在身後瞧著她。
一身輕裘錦衣的宇文闕,此刻站在後院的假山旁。
這一天悶著慌,他心血來潮正打算騎馬到外頭走走,行經此處,便瞧見芙顏推著磨,即將不支倒地的模樣。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眼前的畫面,莫名的令他煩躁。
他甚至忍不住想上前阻止她再繼續從事他所吩咐的懲罰。
有股說不出口的疼惜,油然而生……
不!怎麼可能?他猛然驚覺自己太在意心也太關注她了。
在他尚未理清一切事情時,或許維持原狀,對彼此是最好的安排。
當他正要轉頭離去,無意間卻聽見虞媽母子的對話。
原本黯然的眸子,卻在聽到虞媽的話時,綻出驚訝的光芒。
聾子?!宇文闕滿臉震懾怎麼可能?她聽不見?為什麼自己從未發覺?
他細細地回想起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其實每一處都有破綻
他終於明白,為何每當他說話時,芙顏總會那麼專注的望著他。
不過,那又如何?他意味深長的瞧著芙顏眼,卻沒發現自己心底,那股對她產生的憐惜情緒,益發不可收拾……
「王爺,原來你在這裡,你不是說要去騎馬?怎麼到這兒來了。」身後傳來琥珀黏膩的撒嬌聲。只見琥珀身上穿著猩紅色的大氅,更襯托出她膚若凝脂,嬌艷如花。
她順著宇文闕的視線,朝前望去,目光所及,卻是跌倒在地的芙顏——
看那賤婢一身蓬頭垢面,怎麼瞧都比不上自己!
原本以為只要嫁禍給她,便可以給這賤婢安個罪名,讓她不得不離開王府。
怎知王爺卻僅是罰她做事,真是太可恨了!
雖然王爺嘴上不說什麼,但他竟跑到偏僻的後院,偷偷瞧這賤婢,肯定是難忘舊情。
「唷——推磨啊。看來她可得好好的做,才好將功贖罪哪!」琥珀心裡越想越氣,酸溜溜的說了句。
本來與兒子正拌著嘴的虞媽,聽到這聲音,轉頭一望,瞧見了宇文闕與琥珀。
慘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沒給王爺及夫人聽見吧!
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拉著兒子走向前去。「奴婢向王爺心夫人請安。」
「嗯!」宇文闕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琥珀的眼神凌厲,視線和虞媽相交,彼此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神色。
「王爺,快走吧!」不想讓他再留在這裡,她拉著宇文闕便要離開。
瞧著兩人的背影,離他們越來越遠……虞媽才放下心來。
然而,自始至終,芙顏都未發現宇文闕曾來過。
翌日清晨
宇文闕一宿輾轉反側,夜不成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腦海中懸懸唸唸著,竟是那辛勤工作,絕無怨言的纖細身影。
「芙顏……」他無意識的低聲喚著。
縱使事發當時,他早明白她是無辜的,也知道琥珀是為了爭風吃醋而嫁禍她,但他仍選擇漠視心中那紛亂的感覺。
只因為妹妹的話,令他相信她居心叵測,接近他純粹是為了一己所私。
所以,他假裝沒聽到自己的心聲。
儘管他心中不停掙扎、心底不禁冷嗤著,可是一整晚,他腦海中卻不住縈繞著她溫暖的笑容與淚顏,甚至是她在後院跌倒時,令他揪心的一痛。
他憶起虞媽母子的話——
天一亮,他隨即派人喚來琥珀。
等待中,宇文闕的思緒紛亂,但他猛鷙的雙眼中,卻瞧不出任何一絲情緒。
不消一炷香,只見琥珀花枝招展,儀態萬千的率著丫頭來到。
「呶,你們在門口守著……」她邊吩咐著,轉過身巧笑倩兮瞅著宇文闕。「王爺,您找妾身有事?」「你過來。」他溫言喚道,隱含不容拒絕的語氣。
「是!」琥珀輕移蓮步,款款走到他身旁,一雙青蔥素手攀上他結實的臂膀,卻被他大手一抓,帶到了懷中。
「爺,您這是……」不明瞭宇文闕的真正用意,她格格嬌笑著。
一抬眼瞥見,他的唇間噙著抹難以捉摸的笑,而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一雙心若有所思的利眸,睨得她渾身發毛。
「唉唷——王爺,您弄疼人家了。」感覺他收緊了鉗制,她嗲聲嗲氣的討饒,怎知他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
「你也會覺得痛?」他大掌突地鬆開,惡狠狠的將她摔開。
冷不防被推開,琥珀重心不穩的跌落一旁,重重撞上書桌。「哎喲!王爺……妾身是哪兒得罪您了?」揉揉撞到桌角的手肘,她埋怨道。
對她的疑問不置可否,他冷冷睨著她,開口道:
「琥珀,你跟了我這麼久,應該瞭解我的性子,我最討厭別人欺騙我。」
宇文闕端坐在虎皮坐椅上,手中把玩著玉指環,嘴裡吐出的話語,不含一絲溫度,眼中的冷意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現下我給你個機會,告訴我,這白玉指環究竟是誰的?」
白玉指環?琥珀心裡既驚又錯愕,遲疑著久久沒敢開口……
這件事不是已經落幕了,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不可能,栽贓嫁禍這件事兒,也只有虞媽跟自己清楚,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難道……虞媽背叛了自己?!
這更不可能!
為了早日當上宸南王妃,她費盡心機四處攏絡人心。
當日在因緣際會下,順手解了虞媽的燃眉之急,甚至還拉拔她那不成材的兒子一把,也因此虞媽這個蠢婦,對她言聽計從不說,有事沒事還老嚷嚷著要報恩。
再來,她早在府裡安置了不少眼線,別說王爺身邊了,就連後頭園子飛進一隻蒼蠅,都會有人趕來通報,若真是東窗事發,她絕不可能連點風聲都不知道。
難道,是那賤婢說了些什麼?
不可能,她早吩咐虞媽好好的盯著她,絕不能讓那賤婢與王爺碰面。
琥珀思前想後,想不出到底哪裡有了破綻!
既然,自己的安排毫無錯漏,那,為何王爺會這麼問呢?嗯,一定是他在試探她,自己絕對不能在這會兒,出任何紕漏。
「爺,這是妾身的。」她咬咬牙。「妾身絕不敢欺騙您。」
「是嗎?」他收回質疑的目光,突然綻開一抹邪肆的笑容,笑的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見他笑的詭異,琥珀雖然渾身不自在,但也跟著笑了起來。
「琥珀,虧你服侍我好一陣子,難道在你眼中,我真的是如此昏昧不明是非的人?」
「王爺,我不明白您說什麼?」琥珀故作無辜,心裡頭卻忐忑不安。
「你精心策劃的把戲,已被我揭穿了。」宇文闕幽幽道出事實。
「既然你還不想承認,那麼我就告訴你吧,這指環是我的,不是你的什麼家傳寶物,也絕非芙顏所偷——」
「這……怎麼會?」琥珀滿臉不可置信。
「我想,你一定沒有仔細瞧過這個指環,你可知道,前任王妃的姓名?」
「妾身……不知。」訥訥的回答,琥珀心裡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樓、舒、 。」他咬牙切齒念道,雖然多年未喚過這個名字,但她帶給自己的痛苦卻依舊蝕骨銘心。
「指環的內側,刻了一個『 』字,這是當年我帶回給她的贈禮。」他思緒遠揚,喃喃說道。
怎麼可能?這怎麼會……
她原本以為如此一來,便可以陷害那賤婢,卻沒想到一個小小指環,竟洩了她的底。
眼見陰謀被拆穿,琥珀撲通跪下,滿臉哀求。「王爺,我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太愛您,不想讓您被那賤婢搶走啊!」
「我瞧,你愛的是這王妃寶座,在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能獨享我的寵愛。」
宇文闕笑得無傷,琥珀卻毛骨悚然,渾身頻頻打顫。
「王爺……」她淚眼汪汪抱住他的腿,想喚起他最後的憐愛。
「我不想再見到你。」他一臉煩膩的別過頭。「出去——」
「王爺,您難道不顧我們的情分?」她仍懇求著,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
宇文闕生平最討厭不識大體,只懂得哭哭啼啼的女人,琥珀此舉等於是犯了他的大忌。
「來人啊!把她趕出去——」兩名彪形大漢領命走了進來,琥珀還想求得他的寬恕,怎知宇文闕大掌一揮,兩人便將她架了起來,拖出了書房。
書房外,琥珀趴跌在地上,呆呆的望著地面失了神。
不可能!兩人畢竟夫妻一場,王爺怎能如此絕情!
還想再衝進書房內,向他討饒,怎知大漢卻在門口當起了門神,令她無法越雷池一步。
這回,她終於相信宇文闕是玩真的了!
「怎麼辦?王爺不要我了……」她嘴裡不斷喃喃自語,腳下步履蹣跚,每走一步,便像是要跌倒似的。
一定還有法子,可讓王爺回心轉意的。
她倉皇的左右張望,隨即拿起手上的手絹兒啃咬著……
突地,一個纖細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芙顏!
她拿著掃帚,正在涼亭中打掃,以往負責看著她工作的虞媽,這時候不知跑哪偷閒去了。
盯著正忙碌工作的芙顏,琥珀突然一股怨氣湧上心頭。「都是那賤婢害的,若不是她,我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她將所受委屈全遷怒於芙顏,心想非得想法子整治她不可。
思及與王爺共度的那一夜,他竟在睡夢中呼喚她的名字,看來除非她死,否則自己永遠無法在王爺的心底,佔有一席之地——
看著一旁的池水,她冷媚的水眸,瞬間閃過一絲陰狠……心下主意已定。
琥珀悄悄地走進涼亭,靠近芙顏。
此時芙顏正專心一意的灑掃著,全然沒留心意圖不軌的琥珀,正緩緩地朝她接近,琥珀猛力一推,便將她推進冰冷的池水中。
池水深不見底,令不諳水性的芙顏,驚恐不已,她不住在水中掙扎著。
抬起頭來,卻見到琥珀得意的冷笑。
「救……救……命啊!」她驚惶的求救著,不消多時已喝了一肚子水。
「哼!賤婢!你慢慢等死吧!」琥珀陰狠的說道,隨即轉身離開這個是非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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