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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薩霞的回信親愛的麗莎:
你下鄉去了,你想想我是如何地驚訝!那天我只見到奧爾加小姐一個人。我想你大概生病了。那時我不相信她的話。但第二天我收到了你的信。親愛的!祝賀你開始了新的生活方式。你喜歡它,我聽了非常高興。你對已往的境遇的怨言令我感動得流淚。我覺得,那些怨言太苦澀了。怎麼可以把自己跟養女以及陪伴女人相提並論呢?大家都知道,奧爾加的父親完全受你父親的庇蔭,而他們的友誼是那樣純潔,好似親兄弟一般。看來過去你對自己的命運是滿意的。我從沒想到你會那樣容易動氣。你得承認:你匆匆離去,是不是還有另外的不便告人的理由呢?我懷疑……但你對我太見外了。
這種背地裡的猜測我怕會使你生氣的。
關於彼得堡還有什麼可告知的呢?我們還住在別墅裡,但大夥兒幾乎都離開了。舞會還要過兩個禮拜才舉行。天氣很好。我經常散步。近幾天常有客人來我家吃飯。有個客人問到有沒有你的消息。他說,你不在了,舞會就好像一架鋼琴斷了一根弦——我完全同意他的說法。我總相信,你這次異想天開的隱居時間不會很長。我親愛的!回來吧!不然這個冬天我沒有人可以交換我那些無辜的觀感了,也沒有人可以奉獻我發自內心的短詩了。原諒我,親愛的!你好好想想,回心轉意吧!
於克列斯托夫島
三 麗莎致薩霞
你的信給了我極大的安慰,令我生動地回憶起彼得堡。我覺得,我正聽見你在說話哩!你老猜測,多麼可笑啊!你懷疑我產生了某種深刻的、隱密的感情,即某種不幸的愛情,不是這樣嗎?你放心吧!親愛的,你錯了。我之所以像個小說中的女主角,只是因為我住在偏僻的鄉下並且象克萊麗莎·哈婁1那樣倒茶罷了。
1克萊麗莎·哈婁為英國作家理查生(1689—1761)的小說《克萊麗莎·哈婁》中的女主角。
你說,今冬你將無人可以交換你的諷刺性的觀感。那麼,我們寫信幹什麼?給我寫信,把你觀察到的一切告訴我。我再重複一遍,我根本不曾拋棄社交界,有關它的一切我都是感興趣的。為了證實這一點,請你來信告訴我,那個認為舞會上缺了我就很遺憾的人是誰?是不是咱們可愛的話匣子亞歷克賽·P?我相信,我猜中了……我的耳朵永遠聽他吩咐,只要他說其所當說。
我跟××一家相識了。那家做父親的談笑風生,慷慨好客。母親是個胖乎乎的、快活的女人,一個紙牌迷。女兒是個身材姣好、性情憂鬱的姑娘。她十七歲,在言情小說與清新空氣之中長大成人。她整日價在花園裡或者田野上溜躂,手裡捧著一本書,身邊圍著一群狗。她談天氣象唱歌,請客人嘗果醬則面帶深情。在她那兒我找到了滿滿一櫃子小說。我打算全讀一遍,已經從理查生開始了。為了有可能讀完名噪一時的克萊麗莎,就應當住在鄉下。我有幸從譯者前言開始,看到前言裡說,雖然前三部有點兒乏味,但在後三部裡,讀者的耐性可以完全得到報償。我於是鼓起勇氣讀下去,我讀了一卷,又一卷,第三卷,終於翻到第六卷,枯燥呀!我沒氣力了。好!我想,現在該是報償我的勞動的時候了。怎麼樣?讀到克萊麗莎死了,羅夫拉斯死了,小說完了。每一卷有兩部,我不曾發現從枯燥的前六部到有趣的後六部有什麼過渡。
讀理查生的小說使我獲得沉於冥想的方法。祖母跟孫女的理想之間到底有多大的區別呢?羅夫拉斯跟阿道爾夫之間有何共同之處呢?與此同時,婦女的作用沒有變。克萊麗莎除了文縐縐地行屈膝禮之外,其他的一切與最新小說中的女主角毫無二致。這是不是因為男性的愛好隨時尚與瞬息即變的公論而轉移,而女性的愛好則以永恆的情感與天性為基礎呢?
你看,我又像平日一樣跟你說個沒完沒了。但願你不討厭筆談。希望你給我寫信要盡可能經常,盡可能寫得長。你想像不到,在鄉下等待郵差來的日子意味著什麼。等待開舞會的心情怎能跟它相比?
四 薩霞的回信
你錯了,親愛的麗莎!為了安撫你的自尊心,我得告訴你,P根本沒有注意你走了。他纏住了貝蘭夫人。她是剛來的一個英國女人。她跟他形影不離。她用天真的驚訝回答他的問話,時不時輕音細氣叫一聲:哎喲!而他便喜歡得要命。你要知道,從我這兒打聽你的情況、全心全意憐惜你的那個人,就是你的一貫的崇拜者弗拉基米爾。你該滿意了吧!我料想,你一定滿意。按照我平素的習慣,我斗膽設想,不須我指明,你也猜到了一定是他。說正經的,他對你非常傾心哩!要是我處在你的地位,我就會帶他遠走高飛。不是嗎?他是個很好的未婚夫……為什麼你不嫁給他?那你將住在英吉利沿江大道,每逢星期六就開晚會,每天早上坐車到我家叫我一起去。逗趣逗得夠了!來這兒吧!我的安琪兒,嫁給弗拉基米爾!
三天前在K家開了舞會。來的人一大堆。跳舞直到早晨五點。K.B.女士穿戴十分樸素,雪白縐紗的小小的連衫裙,甚至不鑲花邊,而頭上和脖子上卻戴著價值五十萬的鑽石,如此而已!Z女士跟往常一樣穿戴得滑稽可笑。她從哪兒弄來這套行頭?她的連衫裙上面縫上一些玩意兒,那可不是鮮花,而是一兜兜干蘑菇,我的安琪兒!這堆蘑菇是不是你從鄉下打發人送給她的?弗拉基米爾沒來跳舞。他休假去了。C家小姐們參加舞會來了(大概首先到場),不跳舞傻坐了一通晚,最後才離開。年長的那位C小姐,看來搽了胭脂——該是這麼辦的時候了……舞會開得很成功先生們對晚宴不甚滿意。要知道,他們永遠總是對某些事物表示不滿的。我很快活,雖然我跟一位討厭的外交界的先生跳了一場科奇裡翁舞。此人天生蠢笨,再加上從馬德里帶來的漫不經心。
我的心肝!我得感謝你給我講解了理查生的作品。現在我對這個作家有所理解了。我不指望讀他的大作——我缺乏耐性。在瓦爾特·司各特1的作品裡,我也找出了多餘的文字。
1瓦爾特·司各特(1771—1832),英國小說家。
順便告知·葉琳娜H跟伯爵L的戀愛史要收場了。他垂頭喪氣,而她則趾高氣揚,結婚已成定局。原諒我,我的美人兒!對我今日這一篇廢話你滿意嗎?
五 麗莎致薩霞
我親愛的媒婆!不!我不想拋開農村回到你們中間去結婚。我坦白承認:我喜歡弗拉基米爾,但我從來沒有打算嫁給他。他是貴族,而我是個溫和的民主派。我要像個小說中真正的女主角那樣趕緊為自己辯護並高傲地指出,就出身來說我屬於我國最古老的貴族,而我的騎士是大鬍子百萬富翁的孫子。你知道我國貴族意味著什麼。無論如何,弗拉基米爾是個社交場中的人物,他可能喜歡我,但他不會為了我而犧牲一個有錢的新娘以及有利可圖的聯姻。如果到某個時候我要出嫁,那我將挑選本地的某個四十來歲的地主。他經營他的糖廠,而我就管理家務——那我就幸福了,不上K伯爵家跳舞,也不會有英吉利沿江大道的住宅裡星期六的忙碌了。
我們這兒已經是冬天了。在鄉下這是一件大事。它全盤改變了生活方式。形單隻影的散步結束了。小鈴鐺響了起來,獵人們駕起雪橇飛奔,帶著一大群獵狗。第一場雪下過以後,一切變得更明朗,更歡暢。這我一點也不曾料到。我原以為,在鄉下過冬會使我害怕。但是,世上的一切總會有它好的一面。
我很快就結識了××家的瑪申卡,立即愛上了她。她身上有許多美好的、獨特的東西。無意間我得知弗拉基米爾是她的近親。瑪申卡不見他的面已經有七年了,但對他欽佩不已。他在她家裡度過了一個夏天,瑪申卡不斷地講述他當時生活起居的一切細節。我讀過她的小說,在書頁上看到弗拉基米爾不少的眉批,鉛筆寫的字跡很模糊——可以看出,他當時還是個大嬰孩哩!書中的思想感情使他驚歎不已,而現在他一定會覺得非常可笑的吧!這至少顯示出此人有一顆新鮮的、敏感的心。我讀了很多的書。你想像不到,1829年讀775年寫的小說,感覺是如何古怪呵!彷彿我們從自己的客廳走進了牆壁糊滿花緞的古代的殿堂,在錦緞絨椅上坐下,見到四周儘是稀奇古怪的衣裳,但同時又是非常熟悉的面孔,我們認出了那是舅舅們和外婆們,但一個個都變得年青了。這類小說,除了這一點,大都沒有別的什麼可取之處。故事頗有趣,情節巧安排,錯綜複雜。但是別裡庫爾盡講歪道理,夏綠蒂答話驢唇不對馬嘴。一個聰明人可以事先擬好提綱,事先定好性格,然後修飾文句,堆砌荒唐,找補幾處欲言而不露底的驚人妙語——於是乎一部富有獨創精神的妙不可言的小說便問世了。請把我這個意思告知忘恩負義的P先生。跟英國女士懇談,耗費的聰明才智已經夠多了。請他照老花樣繡出新的圖案來吧!讓他在小小的畫框裡展現他所熟悉的社交界眾多的人物和一個場景給咱們瞧瞧吧!
瑪莎熟知俄國文學。一般說來,這兒注重文墨,較彼得堡尤甚。這裡大夥兒讀期刊雜志,積極介入雜誌上的論戰,輪番站穩對立雙方的立場,哪位可愛的作家受到圍攻,他們就為他鳴不平,破口大罵。現在我才瞭解,為什麼鄉下小姐竟然如此愛上了維晉姆斯基1和普希金。她們是這兩位作家的真心誠意的讀者。我曾經翻閱了一下這類雜誌,拿起《歐羅巴信使》的批評文章來讀。但這類文章的油頭粉面和奴僕作風令我作嘔,真好比眼見一個中學生老氣橫秋地訓斥文章太缺德與格調低,而這些文章咱們都讀過了,咱們可正是聖彼得堡心明眼亮專愛挑剔的角色哩!……
1維晉姆斯基(1792—1878),俄國詩人。
六 麗莎致薩霞
親愛的!我不能再隱瞞了,我急需友誼的援助與忠告。那個人,我逃避他,害怕他像災難,他就在這兒,弗拉基米爾。我怎麼辦?我頭腦昏昏,不能自個兒作主。看上帝的情面,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告訴我一切……
去年冬天你覺察到,他總是糾纏我。他不到我家裡來,但我們到處碰面。我對他態度冷淡,甚至不予理睬,可終究是枉然。我怎麼也脫不了身。在舞會上他總是能找到我身旁的座位,在散步時我總是碰見他,在劇院裡他的手鏡總是對準我坐的包廂。
開初,這些迎合了我的自尊心。很可能,這點我過分讓他覺察到了。他每時每刻給自己攫取新的權利,每每向我傾訴他的感情,時而嫉妒,時而抱怨……我驚恐地想:這一切會產生什麼結果呢?我懷著絕望的心情承認,他已經抓住了我的心。我離開彼得堡,心想在災禍降臨之初就從此逃避它。我有決斷和信心,我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聊以安撫自己的心靈。想他的時候我開始較為心平氣和了,不那麼傷心了。突然,我又看見了他。
我又看見了他。昨日是瑪申卡的媽媽的命名日。我到她家去吃午飯,走進客廳,見到一群群客人和一件件槍騎兵軍服。女士們將我團團圍住,我跟他們一個個親了一下。對誰也不在意,我在女主人身邊坐下來,一看,弗拉基米爾就在眼前。我愣住了……他對我說了幾個字,滿腔柔情,衷心喜悅的樣子。我想掩飾心頭的慌亂或暗喜,已經沒有了氣力。
大家入席。他坐在我對面。我不敢抬頭看他,但我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不大開口,心事重重。如果在別的時候,許多事情會引起我的關注的,比方說,大家都想招惹新來的近衛軍軍官的興致啦!小姐們心緒不安啦!男人們太不機靈啦!他們說了笑話自己又哈哈大笑啦!此外,客人對此卻保持禮貌周全的冷漠或竟然完全不予理睬……午宴剛罷,他走到我面前。我覺得,我得對他說幾句話才好。於是我問他,問得很不得體:他下鄉來是要辦事嗎?
「我下鄉的確是想辦一件事,這件事將決定我一輩子的幸福。」他低聲回答,立刻走開。他坐下跟三個老太太玩波斯頓牌(其中一個是我祖母)。我也走開,上樓去找瑪申卡。在那兒我推說頭疼,一直躺到傍晚。實際上,我的狀況比生病還要壞。瑪申卡沒有離開我。她對弗拉基米爾愛慕得很哩!他將要在她家裡住一個月,或者更久。她將每天跟他在一起。她一定愛上了他——但願天公作美,他也愛上她才好。她身材勻稱,性格古怪——男人要的正是這個。
我怎麼辦,親愛的?這兒我無法擺脫他的追求。他已經把我祖母弄得神魂顛倒了。他會到我家裡來的,將會再來一番表白歎息和指天誓日,那將產生什麼結果呢?他將贏得我的愛情,逼得我承認愛他,然後,他必生異心,心下琢磨結婚不上算,找個恰當的借口逃走了事,把我扔下不管。而我呢?……多麼可怕的前途!看上帝的情分,請你伸出救援之手:我要沉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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