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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西村壽行]不歸的復仇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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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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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2:04: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西村壽行>>不歸的復仇者

第01章

  1
  剛剛步入八月份。
  炎熱的太陽開始微微傾斜。
  出租汽車司機原田光政在這天午後回到自己家中。他打開大門,從信箱裡取出一封信,邊看信封邊走進了廚房。
  走進廚房,原田光政坐在椅子上,準備喝點兒冷飲,然後再睡上一小時左右的午覺。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已不是拚命幹活的年齡了——近六十歲了。難道這是因為自己長期辛勞而自負了嗎?自知之明,對於原田說來還是有的。
  這家雖小但總算是有一個,坐落在新宿的盡頭,雖說是在盡頭,可環境卻比較理想,緊靠著新宿御苑,從地理位置上看,夾在涉谷區和港區之間,雖處鬧市中心,卻有一種鬧中取靜的感覺。
  原田光政有兩個孩子,義之和季美。義之畢業於帝國大學醫學院,現在帝大醫院內科工作;季美在短大1學習後在百貨商店工作。義之和季美的母親數年前因患胃癌去世了。如今,倘若原田還有什麼感到不滿足的話,也就只有這件事了。妻子若是還活著……,原田常常這樣遺憾地設想。
  1為「短期大學」的簡稱。這種大學在1950年以後,作為一種特殊形式的大學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認。它要高中畢業生或具有同等學歷者才能入學,學制為二年或三年,以專業性較強的職業教育為主要目標。
  人們在生活中即便一切都平安、如意,有時也會因突然掠過的思鄉之情,而出現短暫的空虛。
  原田把剛才收到的信通看了一遍,就將信放在了桌上。
  「武川惠吉……」
  他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原田從冰箱裡取出果汁,倒進玻璃杯中,一口氣就喝光了。他覺得愜意得出汗了。
  原田若有所思地慢慢收住自己的目光。在空中,呈現出武川的面孔,許久、許久,原田一直凝視著他。原田回過頭來將信再讀了一遍:一份簡短的死亡通知書,但非正式的,似乎是家中某人書寫的,對於與死者生前的友誼,向收信人表示謝意。
  信上講,武川是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死因是由於發生交通事故而被送進醫院,曾一度即將康復,但結果卻……
  原田一動不動了。
  他從椅子上起來時,已不想再睡午覺了——必須去燒香!武川是老朋友了。雖然沒有什麼很傷和氣的事情以致關係疏遠,但兩人還是多年沒真正見過面了。有件事情,一直存在於四個人之間——除原田和武川之外,還有住在北海道紋別市的北條正夫和住在大阪的關根廣一。這件事深深地銘刻在四個人的心中,或者說像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那樣,終生不能解脫,既便是四人的關係逐漸疏遠了,但事情卻會永生地拴在他們的心裡。
  原田駕駛著出租汽車離開了家。武川惠吉的家在練馬區。途中,他在佛壇買了把鮮花。
  鴉雀無聲的武川家,只有武川的妻子在守著,三個孩子似乎都上班去了。原田在佛龕前合上掌,口中喃喃地念著,陳述自身的苦惱。沒有人會清晰地陳述自己的苦惱,這對於原田說來正合適,他不厭惡幹活,卻不善長言辭。
  悼念完亡友之後,原田正準備告辭,被武川的妻子久子挽留住了。久子預備了茶果,並達說了武川病後的情況:
  武川被車撞傷一事發生在七月十三日夜裡。武川家在練馬區和崎玉縣交界的附近。那天他下班後回家,已是十點過了,這時街上行人稀少,一輛小汽車從後面撞倒了毫無戒備的武川,然後又飛快地逃走了。
  救護車將武川送進了就近的醫院,診斷結果,左肩部骨折,並懷疑顱內出血。翌日早晨,武川被轉送到在涉谷區的中央醫療中心,因為小醫院不具備這種診斷治療條件。
  經中央醫療中心診斷,顱內僅是出血,手術後取出血塊,效果很好。過了十日,武川已能下床並單獨去廁所了。主治醫生保證說,不必再擔憂了。然而,院長親自診斷後認為,武川被車撞後,是否有腦器質損傷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已患有逆行性健忘症,並不嚴重,只有部分記憶消失。這是一種奇妙的健忘症,對於家中的事情尚有記憶,但對家裡人的事情卻遺忘了。
  院長叫島中常平,是日本醫學界的重要人物,任帝大醫學院教授。中央醫療中心是醫療法人,這裡的醫師是由島中派系的人充任,並佔據著大廈七、八、九、十、十一層的樓面。前來這裡就醫的病人中極少有窮人。這是個年會費體制1的豪華醫療中心,與一般的醫院相比,更像是一座賓館。
  1為日本醫院中實行的多種醫療制度中的一種。它每年向入會者徵收一定數量的醫療費用後,入會者便可免費就醫。實行這種制度的主要限於比較高級的醫院。
  在這裡兼任院長的島中常平,每週僅門診一次。
  有關武川的X光照片等資料已經齊備,島中的診察僅在於分析武川腦器質損傷和記憶損傷之間的關係。那天,他叫負責麻醉的醫生進行麻醉分析,在靜脈中注入安眠劑之類的麻醉藥,同時試探在有意識下睡眠時的記憶。其原理與催眠療法相似,解除壓抑,從意識中掘起失去的記憶和睡眠時的記憶,以進行治療。
  不知道這種治療究竟有什麼作用,武川接受治療後返回病房,對前去探望他的妻子久子說,希望轉到別的醫院去。武川這時還能分辨出久子是自己的妻子,因為別人是這樣告訴他的,他也能夠感覺到。
  「這裡是一流中的一流醫院啊!醫療設備最先進,院長先生又是帝大醫學院的教授,為什麼還要轉院呢?」
  久子勸說武川。
  說得完全是事實,默默無聞的武川惠吉按常理是不能入院的,只是因為武川最初去的那所醫院的院長是島中派的一員,才得以入院。
  「不好。這裡,不好。」
  武川固執地說。
  「為什麼突然又說不好呢?」
  久子追問。
  「是大佐,好像是大佐……」
  武川的眼睛呆滯地盯著天花板,像夢囈似的說著。
  「大佐——這個,是什麼意思?」
  久子進一步追問。
  武川望著久子,目光是冰冷的。不對,久子隱約察覺在武川警惕的目光中,好像是膽怯吧?
  就這樣,武川沉默了。
  武川能夠感覺到久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沒有真實感,他與昔日的一切斷然隔絕了,武川說的「大佐」是什麼意思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這是武川恐懼的焦點吧?武川已缺少真實感覺,對於難一能和自己交談的妻子,也不敢清楚地吐露「大佐」是什麼。不僅如此,還可以從武川呈現出的那種冰冷的目光中發現,裡面隱藏著一種神秘的恐懼感。
  翌日,久子被護士叫到院長室去。
  「請坐。」
  島中是個體格健壯的男子,年齡大約六十開外,臉龐紅潤,目光犀利。相形之下,久子顯得怯懦而矮小。
  「令人不勝遺憾的是……」
  島中用臃腫的指頭夾著香煙。
  「啊!」
  她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情況不容樂觀。蜘蛛膜下的腦組織部分有損傷,頭頂左部附近破裂,顱內出血。破裂,是由於物理作用而波及到頭部另一側,以前沒有檢查到。」
  「那麼,經您這麼一說……」
  久子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島中。
  「危險。」島中避開了她的視線。「大體可以斷定,是由於大腦損傷而引起記憶損害,恐怕,還會出現幻視和幻聽等現象。」
  「是這樣。那,先生,我的丈夫……」
  「我們竭盡全力,可是……」
  島中的話語含混了,面部也隱約呈現出苦澀的表情。
  「是嗎?」
  久子呆住了。
  「那麼……」
  島巾作出要起身的姿勢。
  「先生,情稍等一會兒。我的丈夫昨天『大佐、大佐」地嘟噥,並且想轉院——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介意,是出現了幻覺。如果想轉院的話,那行啊!」
  「不,先生,哪兒的話呀!」
  久子著慌了。她已感覺到,院長的語氣突然變得冷漠了。
  兩、三天之後,武川的病情惡化,很快就陷入昏迷狀態,不久便離開人世了。
  「人就這樣地死了……」
  久子強忍住盈眶的淚水。
  「是嗎?」
  原田的臉色蒼白,血液沸騰了。大佐——也許,原田很清楚,武川惠吉所說的「大佐」是什麼意思。
  可是——難道真的是……
  原田又自我否定了。
  直至今日,是不會再出現了,一定是武川弄錯了。也許,由於麻醉而喚起了昔日的記憶,順口就說出了;再者,是因為腦損傷而產生的幻覺。要求轉院,這是由於記憶與現實變得模糊混淆了。但倘若不是這樣……
  「唉,真是屋漏又遭連夜雨。肇事的車還沒查到,在我們去醫院與丈夫遺體告別的時候,家裡又被小偷盜了。您瞧瞧,連衣櫃什麼的都……,家裡就像被颱風掃蕩過一樣。」
  原田忐忑不安地聽著久子的這番哀歎。
  要鎮定、要鎮定——原田在心中暗暗告戒自己,但立刻又返回到極度不安的狀態之中。
  「那麼,給北海道的北條和大阪的關根發信了嗎?」
  在告較之前,原田又詢問道。
  「是的,一齊發出的。」
  「哦。」
  原田告辭了。
  
   2
  八月七日。
  原田駕車路過新宿時,已近正午了。他無意中瞧見。車後坐席上有張乘客留下的報紙。哦,今天還沒讀報呢。於是小車向著附近的箱根公園馳去,他打算邊吃飯邊看報紙。原田是帶著飯盒出來的,保溫瓶中還裝著咖啡——這些都是女兒季美準備的。
  將車停在公園門口,原田把報紙通看了一遍。在社會版登載有交通事故統計,也許是由於職業的緣故吧,原田有仔細閱讀這些消息的習慣。在統計記事下面,有幾條消息,無論是誰凡因交通事故而死的都要報道。
  突然,原田的目光停住了,連溢出的咖啡將膝蓋打濕也沒意識到。那條消息是報道北海道紋別市的交通死亡事故:
  
  死亡者姓名:北條正夫,五十五歲。十分惡劣的是,
  肇事者逃跑了。
  「北條正夫……」
  原田緊張地念著,背脊沁出一股寒流,一直穿透背心。他立即惶恐地環顧叩周——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教會附屬幼兒園,並不時閃現孩子的身影,附近有一個中年男子,一直在守護著孩子們。寒流迅速襲擊了全身。原田將咖啡杯扔在助手席上,慌忙地發動引擎,車撲、撲、撲地向後猛地一倒,輪子碾在一塊小石頭上,小石頭立刻濺起來,蹦進一家院牆,大概碰在了狗的身上了吧?狗奔命狂吠著。在倒車鏡中,映出了那個男子目送著車的驚愕神態。
  有好幾個乘客在招手,可原田只顧朝前飛馳,哪還能看見這些。原田奮力拚搏著,有一種令人無法承受的重壓感。實際上,要這種把戲——開英雄車,決不是原田的性格。他用手指刮著額上的粘汗,車飛快地奔馳著。
  車進了車庫。一回到家,原田就把門緊緊地鎖上,然後立即給在帝大醫院上班的兒子義之掛電話。
  「義之嗎?是我。」
  「怎麼啦,這麼急?」
  義之不解地問道。父親極少掛電話來。
  「我到北海道去一趟,大約需要三、四天吧。代我轉告季美一聲。」
  「好的。嗯,是去旅行?」
  「不對,這個,不是。紋別的朋友死了。從這兒去……坐飛機吧?」
  「病死的?」
  「好像是被車碾死的。」
  「哦。那麼,您多加注意呀!」
  「好。」
  原田放下了電話。
  他在航空公司買到了飛機票,很幸運,還有空位,又預定了從千歲至女滿別的支線飛機票。從女滿別去紋別就只有乘車了。
  原田匆忙準備了一下,就離開了家。剛走出門,他突然收住了腳,與義之商量商量如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原田覺得兒子比自己強。自己的腦子不行,不,是與知識沒有緣,僅僅讀了小學——姑且認為自己還有點本事吧,但至少還不具備讀大學的能力。不僅是學習,義之還擅長體育運動,在高中時代柔道就達到了二段。進大學後,靠課餘勞動掙錢又加入了航空俱樂部,取得了駕駛小型飛機的執照;同時還加入了射擊俱樂部,因成績優異曾被推薦為國手,僅是費用過高而辭退了。性格熱烈、急躁,這一切都與父親自己恰恰相反。
  與義之商量,那無異於求救了嗎?原田放棄了這一想法——不能商量,而且必須弄清北條正夫的死是否還含有其它因素。肇事者會不會是蓄意撞死而後逃走?倘若僅是普通車禍,原田也可以祛除因武川惠吉之死而籠罩的陰影。
  原田沉思著向東京羽田機場走去。
  「大佐……」
  這是武川留下的話。說這句話時,他明顯地表現出懼駭的神色,數日後北條又死了——這一切僅是偶然的巧合嗎?
  偶然的巧合?原田簡直不敢想像。一想到可能是昔日的亡靈復甦,原田不寒而慄。如果真是亡靈復甦——原田已意識到,伸向北條和武川的這只死神的魔掌,遲早要來攫取自己。
  到達紋別已是翌日午後了。
  北條正夫的家在紋別港附近。多年以前。原田曾來拜訪過。
  這是個大港,停泊著十幾艘即將出海的漁船。船身如同貨船一樣,究竟是漁船還是貨船,原田分辨不出。海鷗在空中狂舞,街道上到處滲透著魚腥味。
  北條家就在眼前,在一扇橫貫南北的街道靠海一側。家人在進行葬儀準備。人們正在燒香,原田夾雜在香客中依次等待。燒完香,原田告訴一位幫忙接待的年輕人,說希望會見死者家屬、一會兒,出來一個青年,是北條的長子辰夫。北條正夫從事漁業,長子似乎繼承父業,在被太陽曬黑的容貌上,散發著海和魚的氣息。
  「看了報紙,特意從東京……」辰夫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真對不起!」
  「我們見面的時候不太多,不過是很要好的朋友,從過去……」
  「家父也這麼說過。」
  「為了給你父親祈禱冥福,我想參加葬儀。打攪了!唉,當時,是遇到了什麼事故……」
  兩人正站著交談,北條家的狗——一條長毛狗,從旁邊走過來嗅著原田。
  「前天晚上,家父從合作社聚會後在歸途中,沒走多遠就被車撞了。這個,多少也是因為醉了的緣故吧……」
  辰夫想極力壓住憤慨,中斷了談話。
  「內臟破裂而瀕臨死亡,被送進醫院,立刻動手術搶救,但四小時之後就停止了呼吸。從最初時刻起就處於昏迷狀態,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他的聲音哽咽了。
  「真遺憾!」原田深深地低下了頭,「那罪犯抓住了嗎?」
  「沒有。」辰夫搖了搖頭,「警察立刻封鎖了公路,但……」
  出事後,在場的目擊者當即報告了,十分鐘後,警察就封鎖了南面的湧別街和北面的興部街的人口。肇禍車是沿著238號公路向北駛去的,當然也封鎖了這條路。在十分鐘以內,連周圍的砂礫也逃不掉,完全是甕中之鱉。這裡與都市不同,沒有岔道,只有一條灰色的道路,沿著海岸線一直伸向遠方。
  但是,逃亡車竟漏網了。
  第二天清晨,在紋別市街道的外側,發現了這部小型車栽進了田裡。車的主人是本地人。很快真像就清楚了,車被盜了。
  據警察准斷:罪犯盜車來殺害了北條正夫,然後從街道外側的公路上將車駛進了田裡,又若無其事地步行回到街上。是的,可能不是單純的事故,從遠方來,盜車撞人,再棄車逃走,這種推測難道不能成立嗎?因而從一開始,警察就將調查的重點擺在殺人的原因上。
  「警察在調查是否存在怨恨等這方面的情況。」
  「你的父親,在這方面……」
  「可能有吧?因為家父有一支槍。」
  「是這樣。」
  原田不知該怎樣才好,沒有必要再詢問了。
  「真是欺人太甚!家父剛嚥氣,遺體還沒運回家中,家裡又遭到了瘋狂的洗劫。在紋別市,殺人和偷盜的事都是十分罕見的。」
  辰夫的語氣顯得有點兒自暴自棄。
  「真不幸!」
  原田低下了頭。
  就這樣,與辰夫告別了。
  在出葬期間,原田來到了港口。一走出來,就過來一條狗,夾看尾巴,搖著頭。他領時想起了「喪家之犬」這一形容。自己目前的處境,不正是如此嗎?
  原田在海邊壁岸坐了下來,北條是被殺害的——對此他確信不疑。不可能是事故,與武川的情況如出一轍,兩家也是家屬在醫院守護期間家中被盜。倘若僅是武川,那姑且不論,北條也是這樣則決不可能再屬偶然了。
  原田將他那陰鬱的目光投向了深深的大海。在黑雲和大海交融的地平線附近,死神好像在飄蕩,這死神,如同擴散的黑雲覆蓋著天空,不久也將訪問自己,連大阪的關根也……
  罪犯在尋找什麼呢?大概是書信。明信片或通訊錄之類的東西。罪犯殺了武川,並抄了家,然後發現了北條的地址。從北條家又會發現誰的地址呢?原田在追憶自己是否曾給北條發過信。近兩、三年來,除賀年片之外,沒有其它的書信。有人習慣保存賀年片,也有人不保存,原田就是在正月以後便燒了。若是北條家有保存賀年片的習慣,那自己也已進入了罪犯的射程之內。不,可能與賀年片沒有直接關係,地址到處都有,從書信、賀年片等等郵件物上都可以找到。
  倘若這樣,罪犯從武川家得到的通訊地址中,當然應有自己的地址了。
  為什麼還不來殺呢——罪犯可能有點什參事情,先找到了北條。
  狗來到了身旁,蹲下來。原田撫摸著它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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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2:05:4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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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進入東京市區,在羽田機場,原田直接換乘了去大阪的飛機。
  在舒適的飛機坐艙裡,原田回想起關根廣一那爽朗的聲音。在紋別旅館給關根掛了個電話,電話中不可能細說,他僅告訴關根,武川和北條被殺害了,並想商議一下如何對付這件事、關根在四人當中性格最為開朗。「開玩笑吧?」他說罷就大笑起來了。「哪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經原田這麼一說,關根稍許沉默了一會兒。「但是,那個昔日的亡靈復生,不可能吧?這是偶然的事。嗯,是的。要不我到伊丹機場來接你?好好商量一下吧。哦,什麼地方?大阪?哪兒?好,就在那兒。」在爽快的笑聲中,關根放下了電話。
  那笑聲至今猶在原田的耳際清晰地迴盪,惶恐的心靈在某種程度上似乎得到了安慰。
  關根在大阪生野區汽車運輸業工作。他性格開朗豁達,這給予原田一種安全感,與關根商量總覺得會有辦法的——縱然是昔日的亡靈復甦而殺害了武川和北條,與關根協力,就不會束手無策了。在最後的關頭,總算是得到了關根的幫助,與關根聯合,就不容易遭到對手的襲擊了。原田想到這裡,感到勇氣倍增。
  絕不能坐而待斃!一定霎進行反擊,伺機殺死亡靈的原形。雖然不能公開,但只要知道了原形是誰,置對手於死地的劍,原田一方也是有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把雙刃劍,現在說哪方會死於劍下還為時尚早。但他心裡非常明白,自己確實是迫於走投無路,才將恐懼轉為憤怒。
  到達大阪伊丹機場時,已是午後了。在候機廳中不見關根的身影,原田也沒有進去,因為與關根約定的地點是在茶館,如果那裡的人太多,就在走廊上等。可是兩個地點都不見關根。原田決定在走廊上等待。大阪的交通情況不清楚,大概與東京大體相同吧,倘若遇到交通阻塞,晚到幾十分鐘也是可能的。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又過去了。
  原田開始坐立不安了。關根不來了嗎?在四人當中,只有關根是所謂買賣人。武川是中等企業的公司經理,北條是漁師,自己是出租汽車司機,只有關根不同,他是大阪的商人。到目前為止,昔日的亡靈會發現,它頻頻訪問的對手都是窮人。一個正常考慮問題的男子,尤其是象關根這種處於優裕生活環境中的男子,也許不會認為昔日的亡靈能夠復生——姑且認為確實有什麼,但與原田聯合又能起什麼作用呢?嗯,原田認為應該打消求援的念頭。
  原田氣餒了。一定是這麼回事!用電話責問!?那關根會推口說是因為有什麼大宗買賣之類的事而不能脫身,故作灑脫,一笑了之。顯而易見,被出賣了——原田在這樣想。
  然而,原田依舊在那裡等待。三十分鐘過去了。五十分鐘又過去了。
  原田徹底死心了。到了航空公司售票處,詢問去東京的機票情況,上哪兒的票都沒了。他只好出了機場,去坐出租汽車到大阪,然後打算乘新幹線返回東京。
  如今孑然一人了。在此以前,出於對關根的信賴,曾一度考慮過向對手進行反擊,可現在關根這個關鍵人物的態度卻如此冷漠——這個意外的打擊,使原田想奮力應擊的想法蕩然無存。
  到了乘車場,原田還未甘心,又重新返回走廊上。他認為無論如何還是應打個電話問個究竟,關根雖沒來接,可也許正在盼望著自己呢?若是另一種態度,當場斷交就行了。
  電話中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哦,是找關根?這……」
  話尾含混了。
  「喂、喂,你是誰呀?」
  原田這樣問。隨後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我是關根的代理人。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是專程乘飛機到達伊丹機場,因為與他有一個約會,此刻正在等他。我是東京的原田。」
  「是嘛,那實在太對不起您了。情況是這樣,關根他在昨天深夜死了。」
  「啊!這、這、這……」
  話已說不出來了。原田頓時感到一陣暈眩,眼前金花直冒,緊緊地握著電話。
  「請鎮靜一點兒。昨晚九時,他在附近一家小飯館吃了東西後就出去了,等了很久也沒見返回。今天清晨,動員了許多青年人去找,才發現他掉進了附近的河裡。」
  「警察,警察……」
  「是的,腦後部有傷痕,是喝醉酒還是被擊後掉下去的,以及在什麼地點出的事?這一切正在調查之中。」
  「謝、謝謝!……」
  語無倫次地說完話後,原田放下了電話。他拎著從北海道給關根帶來的土特產出了電話間,雙腿一直在顫抖。在數米外的一個柱子旁,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注視著原田。這是一個非常消瘦、目光冷酷的男子。
  原田發出了絕望的悲鳴,這悲鳴聲僅僅是在心裡呢還是已經呼喊出來了,連自己也爾清楚。他將禮物放在地上,邁步走開了。然而,腳已不聽使喚了,跌倒在走廊上,他一面爬起來,一面迅速地望著那個男子。這男子仍然以冷酷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面部沒有任何表情。
  
   4
  大門的電鈴響了。
  「一定是爸爸I」
  妹妹季美立刻站了起來。
  原田義之仍然坐著,在喝兌淡了的威士忌。於是,他又拿出一個玻璃杯斟入了威士忌,這是給父親準備的。在工作之餘,父親最大的嗜好,僅僅是喝點兒酒。
  自從父親給義之掛電話,說是為朋友送葬要去北海道,至今已過近九天了。在此期間,沒有任何聯繫,令原田兄妹非常擔心。父親無論對於社會還是對於家庭都是一個規矩人,與一切放蕩行為都無緣,連續休息九天而不上班,對父親說來確實是件異乎尋常的事。倘若再等四、五天沒有消息,原田兄妹就準備登尋人啟事了。
  僅僅傳來一聲歎息。從妹妹的這聲歎息中,原田已知道不是父親了。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隨之廚房中出現了朋友峰岸五郎的身影。
  「是你?」
  「是我。我是來問候的,不歡迎嗎?」
  峰岸坐在椅子上。
  「無論歡迎不歡迎,反正你的目的是找季美。」
  「從季美那兒得到電話。說是你父親行蹤不明?」
  峰岸如同喝啤酒那樣,一口氣將半杯酒喝乾了。」
  「是的。」
  「擔心了吧?」
  「在北海道掛了個電話來,好像在葬儀後的第二天,要去女滿別機場。從那以後的行蹤就不知道了。」
  「會不會又去拜訪親戚、朋友?」
  「不會的。」
  「是嗎?」
  季美迅速走進廚房準備飲食去了。峰岸望著季美的臀部。二十三歲的季美已完全發育成熟了,長得豐滿的臀部充滿性感。峰岸暗暗地望著。男人在觀察女人的那些部位的時候,目光中包含著一種渴望,也可能會轉變成邪惡。
  「喂!」
  義之叫了一聲。
  「嗯——啊,幹嘛?」
  峰岸將視線回到了原田義之身上。
  「我想出去尋找,你認為行嗎?」
  「我也是這麼想。」
  原田點了點頭。
  「要是有用得著我效力的地方……」
  「要是需要你幫忙,還得麻煩你的。」
  原田感到現在沒有必要。峰岸在警視廳搜查課工作。若到了峰岸介入的地步,除非是父親死了。忠厚老實的父親是不會招人怨恨的,況且他又沒帶大量現金出去。
  「那麼,好吧。不過,你父親也可能像休息一樣,做一飲悠閒的旅行吧?喂,和實習醫生涼子小姐的關係怎樣了?」
  「一切正常。」
  「快結婚了吧?」
  「這事兒,還沒考慮呢。」
  原田又斟上了威士忌。
  「與我們這些老古董不同,你們醫生經常接觸護土,對待女人當然比較隨便了。」
  「真的嗎?」
  「當然,令人羨慕的職業……」
  峰岸中斷了談話,仔細地注視著季美。
  「你在這兒多玩會兒。」原田站了起來。
  「好。」
  「我還有點兒事情。」
  只剩下峰岸和季美了,原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父親光政園到家裡,是翌日清晨。
  他顯得異常憔悴,眼神中包含著痛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與離家前相比,明顯地消瘦了。變化真大呀!
  父親沉默地走進了房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兒子原田追問到。
  「什麼也沒有。」
  光政簡單地回答。
  「爸爸!」
  季美遞過來一杯咖啡,用責備的語氣說著。
  「別擔心。在北海道時給大阪的關根打了個電話,他勸我去玩玩,我也覺得應該休息休息,便去了大阪。原想在大阪再給你們掛電話,可是……」
  「可是,怎麼啦?」
  「到了大阪,關根卻因故死亡了。」
  「死了?」
  「臨死的當天晚上,出去吃東西,好像是喝醉了酒而掉到河裡去了。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頃刻間三個人,唉,三個人都……我的老朋友都死了!這麼,我……」
  光政的話模糊了。
  「是這樣?」
  原田的視線從父親憔悴的臉上移開了。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三個老朋友相繼死去,而產生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原因也聽父親講過,這三人是從前的夥伴,但是怎樣的夥伴卻不清楚。父親歷來就沉默寡育,往日的事,也就是原田出生以前的事,基本上沒聽說過,僅僅知道父親和這三人平時相互間有賀年片、季節問候明信片等往來。
  原田覺得應該讓父親安靜一下。
  「義之——還有季美。」
  父親對站起來的原田說。
  「幹嘛?」
  「我打算辭去出租汽車司機的工作。哦,辭職之後,並不想什麼都依靠你們,只是感到太疲憊了。」
  「當然贊成。」
  原田毫無造作地回答。
  「已經辛苦一輩子了。就您父親一個人,有什麼麻煩的。」
  「不,不是覺得麻煩你們。我……」
  「怎麼了?」
  「沒有,什麼也沒有。你們該走了,時間不早了。」
  「也是的。那今晚再說吧?」
  原田站起來。
  光政目送著兩人上班去了。多麼好的孩子啊!光政心裡暗暗地感歎。義之不久就可以獨自開業了吧。季美也和蜂岸五郎訂了婚。峰岸和義之從小學時代起就是好朋友,他大學畢業後進了警視廳,在搜查課工作。已經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了。一生辛勞所得的補償就是義之和季美。這確實是值得慶幸的,縱然沒有留下什麼財產,但也沒有什麼可以怨悔的。對干光政說來,只要這兩個人存在,就象徵著光明,但要離開他們去生活,那……
  光政打定主意要離家出走,至於去何處卻無固定目標,隨意飄泊吧,只要能棲身度日就行了,自己還可以幹活,積蓄現在多少還有一點兒,不用向孩子們要錢也能出走。
  到了銀行開門的時間,光政取出了存款。不到二百萬日元,但已足夠租間房屋和短時間的生活費用。回到家,立即開始作出門的準備,沒有什麼特殊的行裝,主要是衣物。大體收拾完畢。他將陰鬱的目光投向了狹窄的庭院。
  難道只能出走嗎。他反覆思考後還是感到無路可尋。殺害武川北條,又殺害了關根的人,是決不會放過自己的,很清楚,那個兇手已在窺視自己了,死亡迫在眉睫。若不出走而尋找辦法,就只有對義之說明事情的全部真相。義之可能會與峰岸商量。倘若這樣,就會驚動警視廳,驚動大阪府警、北海道警。動用國家權力來追捕殺人犯,結果會怎樣呢?要是掀起了軒然大波,政府也捲入了……,政府的垮臺,對於光政說來倒是無關緊要,他最關心的是:義之和季美若被捲入急流漩渦之中,平靜的生活就被徹底破壞了。
  「這樣不行!」
  光政自言自語地說。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避開兇手,雖然絞盡腦汁,也再無良策了。怎樣離家呢?光政感到一定會有人尾隨。有人尾隨,那無論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麼用呢?他最後決定,明日清晨,先叫來四輛出租汽車,都是關係要好的同事駕駛的,然後乘其中一輛逃向某個車站。要巧妙地鑽進同事的車裡,然後甩掉跟蹤者逃走——光政制定了一個逃往遠方的計劃。
  他將實來的時令鮮花供在佛龕上,在亡妻的牌位前合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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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2:05:54 |只看該作者
   5
  夜慕降臨了。
  光政和季美兩人在吃晚飯。原田義之打電話來說他晚上十點回家。光政沒有告訴季美明晨要出走之事,也不打算對義之講。旅行包隱藏在出租汽車裡,準備天不亮就悄悄離家。他同季美一起喝了好幾杯兌淡了的酒,季美多次將話題引到光政近來心緒的變化上,但光政卻支吾開了。
  還不到八點,光政就進了放電視機的房間,在狹窄的家裡,只有這裡收拾得寬敞一點兒。作為待客室。開了電視機,正在播出西部劇,光政一面抽煙一面看著。廚房裡傳來了打破東西的聲響,大概是季美摔爛了器皿吧?光政沒有介意。
  隔了幾分鐘,房門開了,光政回頭一看,頓時週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季美的嘴被堵住,雙手反綁,背後站著一個男子,瘦高的個子,顴骨異樣地突出,凹眼的眼中射出凶殘的光。這男子手中握著無聲手槍。
  「啊!這……」
  光政站了起來,凝固的血液轉瞬間又都沸騰起來了,一見季美反綁著,他什麼都全然不顧了,拚命地向那男子撲去。
  無聲手槍發出了輕微的聲響,擊中了光政的胸膛,他如同被棍棒敲打了一下似的,通、通通地倒退了幾步,碰到了牆壁,然後倒在地上——他明白心臟被射中了,躺在牆邊等死吧。慢慢地呼吸開始停止,身、手、腳不能動彈了,眼瞼也不能翻動了,眼珠直直地瞪著,僅僅還有意識存在。
  為什麼還不死呢?原田光政不太明白。不,也許已經死了,只是魂在看著眼前的光景。眼前的一切還能看見。
  季美正要逃走,被那男子拉住了。季美的眼睛朝上看著,一張蒼白的瞼。她被拉回來,按倒在地,雪白的腳露了出來,連大腿也能見到了。季美因雙手被反綁著而不能動彈,想利用腳支撐起來,但辦不到。能見到褲衩了,那男子一直盯著下面。季美蜷縮著,但仍然輕而易舉地被剝下了褲衩,豐滿,白皙的臀部就在眼前。季美拚命地扭動著腰,裙子似掉非掉地在腿上搖動。那男子撕掉了裙子,任何遮掩物都不復存在了。看著季美扭動的胯檔和臀部.他那凹□的眼中射出一道凶光,猛然地抓在了季美的臀部,先是一隻手,再添一隻手。季美拚命地抵抗,扭動著臀部,想要起身逃走。
  那男子的手離開了臂部,抓住了季美的頭狠狠地抽打,頻頻地響起重重的耳光聲。
  「看你還動不動!」
  那男子邊打邊用這嘶啞的嗓音吼著。這聲音彷彿什麼地方生銹了一般。
  季美的頭垂落在絨毯上,已經無力抗爭了。那男子又抓住季美的臀部,這次沒有再動了……他將手槍放在一旁,開始玩弄著臀部,用腳分開季美的腿,呼吸變得急促了,一隻手掐進季美那高高隆起裂縫,另一隻手撫弄著隆起的臀部。季美的週身都在顫抖。
  住手!——光政拚命地喊。當然,並沒有聲響。
  ……
  那男子慢慢地穿上了褲子。
  季美嗚咽著,從脊背到臀部都在抽動。
  那男子拿起了手槍,用腳將季美的身體撥過來,將槍靠近她的乳房。李美閉上了眼睛。
  「不准打!」
  光政減到,但發不出聲響,眼睛直直地瞪著,凝視著這一切。
  那男子用槍壓住左乳房的同時,摳動了扳機,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季美的身體跳了一下,就再也沒有動了。
  大門的電鈴響了。那男子聽見鈴聲,環視了室內一周,立即輕輕地出了房間。可以聽見輕輕的上樓腳步聲。
  電鈴響了數次,無人開門。發出了開鎖的聲響。
  「晚上好!」
  傳來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這是義之的戀人,實習醫生野麥涼子。
  「不要進來!」
  光政又喊道。兇手就藏在二樓,那個壞蛋渾身殺氣,進來要慘遭殺害。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她邊叫季美,邊向屋內探望。
  「啊!」
  涼子見此情景,不禁哀叫了一聲。他用雙手掩住蒼白的臉,立即就想跑出去。但是。他還是走進了屋裡,畢竟是位實習大夫,經常解剖實習,對見屍體已較為習慣了。她的神色很快鎮靜下來,但臉色依然蒼白。」涼子先蹲在季美身邊,切脈、觀察瞳孔。季美已經死了。
  涼子又來到光政身旁。
  ——快逃走,在樓上!
  涼子抬著光政的手腕,脈搏還在微微的跳動。
  「伯伯!」
  光政背靠牆壁和床角斜躺著。涼子邊叫也抱起光政,使他在床上仰臥。
  就在這瞬間。光政的心臟裡似乎在跳動,「通」地一聲心臟收縮了。光政發出了聲響。那聲音僅自己的耳朵能聽見。可是剛一出聲,呼吸又停止了。
  「找警察,庫拉西……」
  光政斷斷續續地說著。
  「您說的『庫拉西』,是什麼意思?伯伯!」
  涼子大聲地問。大概是兇手的名字吧?然而,原田光政的生命已經永遠地結束了。
  涼子聽見有下樓的腳步聲——兇手還藏在上面呢?涼子立刻衝出房間。在跑出大門的剎那間,無聲手槍又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子彈擊中了右手手腕,涼子發出了慘叫。沒有穿鞋的時間,她赤腳跑到了街上。背後傳來了兇手追趕的腳步聲,涼子拚命地呼喊。
  一輛小汽車在涼子面前剎住,車門開了,跳下一個身穿美軍制服的軍官,緊緊地把涼子抱住了。
  
   6
  警視廳得到消息,已是八月十八日夜裡八點五十分了。
  峰岸五郎在九點十分到達原田家。他並不知詳細的情況,僅知道110號的人被殺了。
  「快開!」
  峰岸向巡邏車司機大聲吼叫。無法估計是誰被殺害,是父親光政?是義之?還是季美?在原田家門口,已停了兩輛巡邏車。峰岸刨開圍觀的人群衝了進去,光政和季美的屍體依舊停放在那兒,他看了一眼便走出房間,步履瞞珊地進了廚房,坐在椅子上。
  季美的雙手被反綁著,下半身被剝光,因遭凌辱而跨間沾滿皿,從撕爛的襯衫中露出了乳房,乳房上還有被槍擊後的燒痕。真是慘不忍睹。
  是哪個混蛋!峰岸的拳頭在劇烈地顫抖。
  報告者被帶進來了,是隔壁一家的主婦,年近四十,由於緊張而表情異常。
  「請照你所見到的情況如實地講吧。」
  峰岸以平靜的口吻說、聲調雖然平靜,內心卻壓抑著憤怒的烈焰。」
  「我正準備出來關門,就聽見一個女人的悲鳴,那聲音如同布撕碎了一樣,萬分淒慘。我想是殺人吧?出來一瞧,只見一個青年女子光著腳衝向大街……」
  「女人!確實是個女人嗎?」
  「是的,不會錯。這時,一輛駛來的車突然剎住,從車上跳下一個美軍軍官,將那女人抱上車去,立刻向國立競技場方向駛去了。」
  「美軍軍官,這是真的?」
  「對,是個身材魁偉的軍人。穿著漂亮的制服。」
  「車上還有其他人嗎?」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清楚地記得那個軍人是從車後門跳下來的。」
  「大概有多大的年齡?」
  「嗯,也許有三十左右吧?」
  「車的番號呢?」
  那女人搖搖頭。
  「我一點兒也不懂得有關汽車的常識。」
  「你說那女人高聲慘叫『殺人啦』而跑出來,看樣子是被誰追趕嗎?」
  「是的,看那副拚死逃命的模樣……」
  「看見這些以後,你當時怎樣?」
  「我想後面一定有兇手,就跑回家了,不過,我立刻就斷定是110號。」
  「那麼說,沒看見兇手了?」
  「沒有。」
  「麻煩你了。」
  峰岸送走了這個女人。
  在此期間,鑒別人員趕到了。經鑒定後可以確認,門上和周圍的土中以及路上都有血痕散佈,與目擊者的證詞相符。從而可以推論,那個逃出去的女人,在家中某處被擊傷了。
  九點正,也就是在得到報案後的十分鐘,以新宿御苑為中心,設置了臨時檢查哨,新宿、涉谷、港等各署都設了包圍網,在這周圍地區也進行了盤查。
  九點半鐘了,兇手沒有落網,美軍軍人乘的車沒有查到,也沒有任何有關那個受傷女人被搭救的消息。
  美軍?
  峰岸感到事情棘手了。若是美軍捲入,那一定有相當複雜的背景,他回想起原田光政近十天內行蹤不明一事。
  中年的相良刑事走了進來。
  「那個女人,莫非是同夥?」
  他一面深思,一面闡述著自己的意見。
  「不會的。故意大聲叫嚷,讓他人看見自已被美軍救走,這不合情理。哦,兇手很可能逃進御苑,請佈置一下全面包圍。」
  「知道了。」
  和良剛出去,門口傳來了原田義之的聲音。峰岸沒有動。過了幾分鐘,原田進了廚房。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和嘴唇都在劇烈地顫抖。
  「喝口酒。」
  峰岸熟悉地從廚櫃內取出威士忌和酒杯,放在原田面前。原田想倒酒,可杯子不住地顫抖,「吧嗒」一聲杯子摔碎了。
  「是誰幹的?!」
  「是誰操縱干的。咱們一定要親手復仇!」
  峰岸回答。
  「誰把父親和妹妹……」
  原田將臉深深地埋進了哆嗦的手中。
  「兇手剛作案後,有個青年女子被追趕著從家裡跑了出去……」
  「是野麥涼子!」原田唰地一卞站了起來,「現在哪兒?她瞧見兇手了嗎?」
  「慢點兒,真的是涼子嗎?」
  「門前的鞋是涼子的,而且我把家裡的要是給她了,萬一父親和妹妹不在家,也好在家裡等著。她在哪兒,受傷了嗎?」
  「別著急。現在她下落不明。」
  峰岸把原田又按回椅子上。
  「……」
  「涼子被兇手打傷後,她跑了出去,一輛開過來的美軍車搭救了她,向國立競技場的方向駛去了。現場雖有血跡,但並不多。事情發生在八點五十分,現在是九點五十分,大約過了一小時,但至今還沒有任何有關的消息。」
  詢問了這些情況後,原田站起來,在行兇的那間房屋裡拿來了電話,接在廚房的插座上,用那顫抖的手撥著涼子家的電話號碼。原子沒有回家。也沒有打任何招呼。原田心想,她若受傷了可能會進醫院,於是又與她實習的那所醫院聯繫,涼子也沒有去。
  「真糟糕!」原田痛苦不堪地說,「向美軍方面打聽了嗎?」
  「正在照會之中。」
  「什麼,那怎麼行!」原田站起來大吼,「眼看受了重傷,搶救遲了會死的!只有野麥涼子見過兇手,要是她再出了事……」
  原田頹唐地坐下,他驀然預感到涼子已經死去——她是帶著血跡逃出去的,既然能逃出去,那就說明傷勢不重,倘若不是重傷,理應盡早與警察聯繫,再說無論傷勢輕重與否,只要就醫,醫生就會報告警察。如今一小時已過,沒有到任何地方的消息,說明涼子未去就醫——那麼,是死了。
  並且,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槍傷至死,美軍會立刻交出來,不,無論是否死亡。都一定會交四米,不交出來的唯一理由,就是美軍捲入了這一案件。美軍將兇手送進原田家,並在外面停車等待,但運氣不佳,剛作完案就碰到涼子來訪,並看見了兇手。決不能放走她!於是美軍佯裝救人,強行綁架了驚惶失措地逃出現場的涼子——涼子被殺了。
  他出了房間,並不清楚峰岸對自己講了些什麼。
  去殺!殺!殺!……原田的腦海裡,頻頻閃視出這個念頭,一切一切郁全然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殺意存在。
  他陷入了極度悲痛之中。
  
   7
  八月二十日,法醫對父親和妹妹的屍體進行的解剖經束了。
  翌日,原田料理完所有後事。
  參加悼念的人不多,除了妹妹的幾個朋友,父親的二位同事之外,就是母親的幾位親戚,父親沒有任何親戚。葬儀異常簡單,原田沒有款待悼念者。悼念者在葬儀結束後分別向原田安慰了幾句便告辭了。
  家,凋敝了。
  原田坐在父親和妹妹生前活動過的客廳裡。家中有一塊巴掌大的庭院,父親不知從哪兒買來幾株樹,種在院子裡。庭院中還放有幾個花岔,不知栽的什麼,如今已是雜草滋生。
  原田呆呆地望著庭院,眼前又浮現出妹妹那慘死的遺體——雙手反綁著,貼身襯衫被撕破,遭強姦後下半身全裸露著。一想到罪犯殺死了父親,又在父親的屍體前從容地姦污、並殺死了妹妹,原田頓時感到肝膽俱裂。
  「在這兒哪?」
  峰岸進來了。
  「嗯。」
  原田一動不動地回答。
  「終於結束了。」
  峰岸在對面坐下來。
  「絕沒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
  「向罪犯復仇?」
  「是的。不知道父親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不會是目擊到什麼?父親只不過是個汽車司機,歷來又都是規規矩矩的老實人,卻遭到連美軍在內的某個組織的殘酷殺害。這倒也罷了,對於男人說來,生活中總會遇到一些糾葛,麻煩是不可談免的。但是,罪犯竟又姦污了妹妹,並殺害了她……」
  原田說不下去了。
  「不僅是你,季美對於我說來,也是世上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我明知在緝查中滲入個人感情不好,但我仍要將這一案件當作自己的事情對待。這是對我的挑戰啊!」
  峰岸也如同原田一樣,將視線轉向了庭院。夏日的陽光耀眼刺目,季美那慘遭殺害的屍體好像正躺在陽光之下。
  「你無法查明這一案件……」
  原田突然冒出這句話。
  「無法查明,為什麼?」
  「即使知道野麥涼子被美軍綁架,但警察無權搜查美軍駐地。怎麼辦?」
  「千真萬確。但若與美軍有關,辦法總還是會有的。」
  峰岸尷尬地說。
  野麥涼子的足跡消失在原田家門口,得到目擊者報告是美軍救了她。所以,已正式照會駐日美軍司令部,拜託他們代為搜查。得到的正式答覆說:倘若發現當事者,定當引渡。
  為進一步確定與美軍有關,必須要有充足的證據。他們聘請了科學檢查所前來協助,對在野麥涼子面前急剎車的輪胎痕跡也做了分析,然而沒有結果,因為痕跡不明顯。
  誰還見過野麥涼子呢?搜查課正在趕印數千張她的照片,預計明天以內可在全城張貼。野麥涼子沒有去找過關東附近的任何一位醫生。
  難道負傷是偽裝的嗎?
  野麥涼子是同案犯——在搜查本部,持這種觀點的人越來越多。根據血跡化驗血型,全部是A型,與野麥涼子的一致。並且,又對血點飛濺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受傷者若是步行,血點就會朝著前進的方向呈橢圓形稍帶尖狀I若是跑步,那種特徵就更明顯,呈感歎號甚至時針形狀,若是血點滴到牆壁或床等斜面上,隨著傾角的縮小,其形狀也相應變得細長;血點下落的高度也能說明問題,在足、腰、肩等部位,若是等量地滴下,其形狀也殊異。根據野麥涼子的血跡分析,可以推測血是從上半身滴下的。大致可以確定,是上半身受傷,邊流血邊奔跑。當然,這並不能斷言野麥涼子就不是同夥。
  可是,峰岸有如下理由否定野麥涼子是同案犯:
  第一,峰岸多次見過野麥涼子,她雖然作為實習大夫而比一般的姑娘幹練一些,但畢竟是個嬌柔的女子,不像能行兇的人。再說並沒有發現什麼一定要致戀人的父親和妹妹於死地的緣由。也就是說,缺少作案動機。
  第二,兇手強姦了季美,野麥涼子若是同夥,那一定會目睹這一全過程。這不合情理。
  第三,按照常理,作案者不會故意喧嘩而製造目擊者。
  野麥涼子受槍傷、被美軍綁架,這是事實。警視廳正全力以赴尋找野麥涼子。只要找到見過兇手的野麥涼子,案件就容易破獲了,反之倘若野麥涼子被害,此案就棘手了。
  兇手的指紋沒找到,唯一的遺留物就是殘存在季美陰道中的精液。根據精液分析血型為O型,但兇手是否就是O型血仍不能肯定。在血液中可以分為分泌型血液和非分泌型血液,要是非分泌型血液,例如即使是A型,在精液中也可能出現O型。這無異於沒有證據。
  所以,搜查到此已經擱淺,搜查本部裡籠罩著一派低沉、陰鬱的氣氛。然而,在峰岸的身上,只有不屈的鬥志。調查與美軍有牽連的部分,並非絕對不可能,峰岸在外事警察中有好友,那位好友與日本自衛隊調查室和美國中央情報局要員保持著秘密聯繫。但是,倘若不是美軍個別人員的介入,而與整個美軍無關,那大概中央情報局也得不到這類情報。峰岸一邊依賴外事警察搜集有關情報,一面全力以赴地尋找野麥涼子。
  「我自己幹!」
  原田鄭重地宣佈。
  「還是不干為好吧。你無法去搜查,況且你還在醫院上班呢。」
  「我要辭職!」
  「辭職?」
  「對。父親和妹妹遭到慘殺,戀人被綁架,或許也已被害,我難道還能苟且偷生嗎?」
  「這……」
  峰岸點點頭,他完全理解此刻原田的心情,悲痛已填滿了聰慧的頭顱。從兒童時代起,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說了就執意要做,只要下定決心復仇,哪怕是赴湯蹈火也不能改變他那堅強的意志。
  「無論怎麼說,解開這案件之謎的一個關鍵,是你父親去北海道參加友人葬儀之後到何處去了?你父親對什麼東西感到恐懼,打算出走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畏怯什麼呢?你應當有所察覺。」
  「……」
  「說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權訊問,請不要忘記這點。」
  關於原田光政那一段不明行蹤,原田完全保持沉默,倔強地沉默。沒有聽父親說過要去旅行的事。
  「沒有什麼可說的嗎?」
  「沒有。」
  原田擺擺頭。
  「愚蠢!你沉默吧,只是危險可能更迫近野麥涼子了。細細地權衡一下吧!」
  「給我回去。」原田冰冷地說,「我自己幹。」
  沒有什麼想對警察說,再則也沒有什麼可說。也許,父親頓生疑竇的是,他那三位舊友蹊蹺地相繼死去——武川惠吉死後未隔數日,北海道的北條正夫又死於車禍,正因如此,父親僅僅見到報紙的報道,就匆忙趕到北海道去了。若是在平常,這麼遙遠的路程,拍封唁電或送去香奠就足夠了,親自趕去一定是有必要知道死因。隨後父親又掛電話給大阪的關根,正說明他已深感北條之死非同小可,因此才打算與唯一剩下的關根廣一商量。可是,就在父親到達大阪的同時,關根廣一也死了。從那以後有幾天的時間,父親去向不明,回家時他已心衰力竭了。他還準備辭去汽車司機的工作,並等義之和季美上班後,做出走的準備,把裝有衣物的皮箱藏在汽車中。峰岸的部下發現了皮箱,峰岸便以推測父親要出走,去銀行調查,近2O0萬日元的現金已被提走。這些錢在原田家行兇現場消失了。
  峰岸委託北海道警方調查有關北條正夫的死因,對方答覆說,是事故死亡或是蓄意謀殺,正在調查之中。峰岸僅僅知道這些,至於武川惠吉和關根廣一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原田計劃待葬儀一結束,便立即著手調查三人的死因。在三人死亡的周圍,一定潛藏著一個令父親感到恐懼的幽靈,若再往前追溯,父親的沉默不語……包括父親在內四位舊友的過去,無疑發生過什麼異常的事情。倘若警方出面調查,死者家屬可能會因怯懦而不敢吐露真情,況且原田也從未閃現過這種念頭,即要依靠警察偵破此案。實在太殘忍橫暴了,父親、妹妹、戀人同時慘遭殺害。此刻的原田只有憎惡,他決心用自己的手結束兇手罪惡的生命。
  法律確實是正義的,也會嚴懲兇手,但是無法找到能夠消除原田那滿腔仇恨的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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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2:07:37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8
  似乎有人跟蹤。夜裡,在練馬站原田察覺到有人跟蹤。一個青年男子,在人群中窺探著原田,偶然目光相遇,那男子若無其事地避開,又消失在人群中。這跟蹤者的目光,冷若冰霜,又如同豹子盯住自己的獵獲對像那樣,陰險、凶殘。乘出租汽車去訪問武川惠吉家的途中,也看見了同樣使人不寒而采的目光,是路旁的行人還是錯車時的乘客?這些都模糊不清了。
  是一個組織嗎?原田感到微微的驚悸。經過反覆思考,不能認為兇手的目的僅僅是殺死父親,而妹妹純屬偶然被捲進入的,妹妹也應包括在謀殺的對象之列。他們將武川北條和關根三人的死,都偽裝成事故死亡,僅僅父親是遭槍殺,這是因為那個組織知曉,父親已覺察到這一連串的死亡。只有父親敏感地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三個人並非死於一般事故。於是,那個組織已無暇再巧裝事故了,因為有了戒備,再偽裝事故死亡決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萬一父親去找警察,將三人之死的可疑點全盤托出……所以槍殺了父親。那組織見到父親自大阪返回後,沒找警察而對兩個孩子講了些什麼,為此十分懼怕,所以執意要殺絕一家三口以斷禍根。殺死父親、妹妹然後迅速離去,只需兩、三分鐘時間,之所以這樣從容地強姦了妹妹,是因為在等待自己歸來。然而,野麥涼子的意外出現,使計劃落空了。
  葬儀完畢後的翌日,他再訪了武川家。原田擬定了一個計劃——從這兒飛到北海道,然後再飛到大阪,重複父親走過的路線。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計劃,那個組織倘若覺察,是決不會輕易放過的。
  原田在乘坐電車的途中,心裡琢磨著:塔伊沙——這是武川家屬說出的,是武川莫名其妙地說的話。武川接受了島中院長的診斷,並剛進行麻醉分析後,就如同夢囈式地說著:「是塔伊沙……可能是塔伊沙」,又希望轉換醫院。這個「塔伊沙」是什麼呢?原田試著給這幾個假名的讀音安上漢字,立刻就想起了「大佐」、「大差」,然後無論怎樣左思右思,也想不出來了。顯然不是「大差」,武川想換醫院,但中央醫療中心是高級醫院,當然沒有理由要離開那兒。因為膽怯?「塔伊沙」是「大佐」或是人名?若是人名,其它的漢字也不是不能考慮的。原田假定有這兩種可能性。
  假定為大佐——武川因車禍而出現記憶傷害,院長用麻醉分析進行檢查,麻醉醫生當然也在場。武川可能認為這兩人當中的某個人是「大佐」,並且非常懼怕「大佐」。
  假定為人名——例如「泰左」這個名字,可能是院長或是麻醉醫生過去的名字,也是合乎情理的。武川就是懼怕那個男子。
  再者,除院長和麻醉醫生之外,主治醫生、實習醫生和護士也可能在場。倘若這樣,可以設想,除主治醫生而外,在武川見過的其他人中,有大佐或者名叫「塔伊沙」的人。
  重要的是線索:據武川家屬說。父親來訪時,也是這麼對他講的。父親可能因此受到震動,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才促使他匆忙去北海道瞭解北條的死因。要解開父親和他的三位舊友神秘死去之謎,這個「塔伊沙」可能是關鍵所在。武川臨終時趁家中無人之際潛入的小偷,也不能說與此完全沒有關係。
  哦,要注意後面的尾隨者!
  倘若美軍也參與了尾隨者所在的組織,那就不是一個尋常的對手了。然而,原田已下定決心要搏鬥到底。他打算尋找時機,抓住尾隨者,即便是打個半死,也要讓他開口。警察雖然有強行搜查權,但像這類的事情,峰岸卻做不到——這超出了警察的權限範圍,從而也就完全抵消了警察的作用。原田是不存在這些顧忌的,他只有滿腔的憤懣和由此產生的復仇烈焰——非把這個尾隨者打個半死而決不寬恕!
  美軍!
  突然,原田若有所悟地想到了什麼,他凝視著夜空思考著——難道不能認為美軍與「大佐」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嗎?原田回想起從武川家屬那裡聽到的關於武川的軍歷。「特尼安島」——這就是武川家屬所僅知的。與原田的亡父一樣,武川也緘口不談往日的事,僅僅是在結婚之際,做過簡短的說明。昭和十九年1七月,美軍在特尼安島進行登陸作戰,同年八月,日本軍方發表了島上全軍將土為國捐軀的戰報。但實際上,武川是被捕而被送到美國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1昭和是前日本天皇裕仁的年號。昭和十九年相當於公歷1944年。
  父親也是緘口不談自己的軍歷。哦,原田猛然想想,父親曾經說過,自己在什麼時候出征過南方並被俘,大概也是到了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四位舊友當時是否都在特尼安呢?是否他們又是一起去的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呢?在那兒他們又遇見了什麼呢?戰敗後歷經三十餘年後的今日,以「塔伊沙」這一謎語為發端,四人相繼被害,並且可能又涉及到美軍——原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夜空。
  出了信濃町站,已是夜裡十點過了。原田穿過外苑,再有十分鐘就可以到家了。他喝了大量的酒。家裡的燈火熄滅了,笑語歡聲也永遠永遠地消失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逆轉。家,已變成了一具亡骸。
  原田穿過街道時,肩膀碰到了迎面並排走來的兩個男子,原田雖想避開,對方卻故意不讓。
  「對不起。」
  原田按照通例倒了個歉,對方卻勃然起火。
  「對不起?」一個人迅速抓住原田的前胸,「說話別這麼神氣。」
  原田推開那人的手腕。
  「你這小子!」
  這個男子撲過來抱住原田,另一個男子「嗖」地一下竄到身後。這時,一輛小車徐徐駛來。原田感到身後那男子在掏東西,是無聲手槍還是匕首?他想將摟住自己的這個男子作為屏障,但是飲酒過量而力不從心,只好束手待斃了。
  「不准動!」
  原田還沒弄清是哪兒傳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了槍聲,隨後傳來皮靴聲。那徐駛而來的車打開了車門,兩個男子飛奔竄入車內,車瞬間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陣排氣聲。
  原田茫然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過來,停住腳步,藉著街燈光亮,可以看見他握著手槍,但沒有摳著槍機,路對面出來幾個人,似乎是他的同伴,宛如從森林中冒出來似的。車的尾燈也消失了。那男子從口袋中掏出微型步話機,說了些什麼之後,走到原田的身邊。
  「還打算復仇嗎?」原來是峰岸,「沒留神吧?下次再漫不經心,腦袋可就搬家了!」
  聲音有點嘶啞。峰岸和原田並肩走著。
  「在跟蹤我嗎?」
  「是的。」
  「那麼,在練馬場見到的尾隨者,是刑事嗎?」
  「那個,不是。」
  峰岸很隨便地回答。
  「不是?」
  「是警察之外的尾隨者。」
  「那麼,為什麼不抓呢?」
  「別著急,已叫刑事跟蹤著呢。」
  剎那間,原田感到十分洩氣,雙重的跟蹤者,自己竟然沒有發現!一場圍繞自己的無聲暗鬥正在黑暗中展開。
  「我有話要說。」
  峰岸變換了口氣。
  「我知道。」
  於是,兩人默默地走著。到了家,原田拿出了威士忌。
  「喝吧,救命大恩人。」
  「在武川家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嗎?別不說話,這是盤問。」
  峰岸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非常嚴肅地看著原田。
  「實話說吧。」原田想了想開口了,「父親有幾個奇妙的好友,加上父親一共四人。武川惠吉就是其中的一個,最先死的就是他,其次是北海道的北條正夫……」
  「……」
  「再其次就是在大阪的關根廣一,最後才是父親。」
  「怎麼沉默了。」
  峰岸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老實地聽著。我仍決心自己復仇,但既然你已知道了,也沒有瞞著的必要。可究竟父親舊友們的死與這一事件有無聯繫,我還不太清楚,所以……」
  原田把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
  「有聯繫嗎?」
  「有。」
  原田解釋說。
  峰岸注視著原田。青年醫生那種精悍的感覺不在了。昔日那豁達的風采,如今已被憂悶的外表中潛藏著的凶殘代替了。
  「我想,大概武川惠吉所說的『塔伊沙』,就是這一事件的關鍵吧?」
  原田終於說明了。
  「塔伊沙?……」
  峰岸將視線移到了空中,久久地沉默著。
  「也許,『塔伊沙』不是人名而是軍階嗎?在特尼安或在科羅拉多發生過什麼事情,而到了三十年後的今日,發展成為一件有美軍參與的連續殺人案。若要調查,則必須弄清北海道的北條、大阪的關根也是否曾在一起在特尼安或科羅拉多待過。可是……」
  「可是什麼?」
  峰岸打斷原田的話,面部表情顯得陰暗。
  「那個武川惠吉可能是在中央醫療中心被殺的。」
  「哦!」
  「……」
  原田敘述了他所瞭解的情況。
  「我認為,僅就你說的情況分析,院長也許就是武川所懼怕的那個大佐。要是這樣,院長大概也在特尼安服過役。雖然不清楚三十年前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但無論怎樣講,這都是一個很複雜的案件,明知將要被殺,卻不敢尋求警方的庇護而準備悄悄潛逃——你父親的行動正說明了這一點。」
  峰岸推測道。
  「這點我也懂,但實在無法想像武川是在醫院被殺的……院長島中常平是醫學界的權威,又是我的老師,他不可能是殺人犯,武川也決不是在醫院被殺的。咦,武川不是有主治醫生嗎?病情的突然變化,主治醫生值得懷疑。」
  「在醫院被殺是很有可能的,你父親不是在聽了武川說『大佐』之後,才飛到北海道去的嗎?『大佐』就是這一事件的起因。就是說,武川因車禍住進中央醫療中心,手術後雖然恢復很快,可記憶有損傷。院長進行了仔細的診斷,認為可能是腦器質傷害,於是用麻醉分析以喚醒記憶,就在此期間得知武川是三十多年前,在同一戰場上那四個人中的一個……」
  峰岸暫時中斷了講話,注視著原田。
  「……」
  「同樣,武川方面也可以這麼認為:武川從院長的容貌中也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大佐的幻影,但因年代久遠而不敢確認了,所以他想換醫院。也許,大佐在什麼地方有某種特徵。」
  「也就是說,大佐、武川都回憶起了三十年前的惡夢。」
  原田「砰」地一聲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難道不正是這樣嗎?惡夢復生了,這個惡夢引出了殺人魔鬼……」
  「……」
  「如今只能拜託你了。」
  峰岸將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
  「為什麼?」
  「武川的屍骨已化成了灰燼,無法找出被殺害的證據,即便是查閱病歷也絲毫沒有作用,對手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就算我們從正面著手調查,也不會看出破綻。島中不曾經是你的老師嗎?你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搜集到證據就行,給我們找個突破口。」
  「試試吧。
  「要絕對地隱蔽,他若知道我們搜查已經到了他的身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
  「你難道還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處,此事牽涉美軍,倘若島中教授知道了……」
  「會向警視廳施加壓力?」
  「正是如此,倘若牽涉美軍,這事百分之百要流產,所以必須在施加壓力之前,揭露事件全貌。」
  此刻,峰岸的目光顯得犀利、炯異。
  庭院中,秋蟲啾鳴,聲音是那樣出奇地清脆、高亢。
  
   9
  已是八月二十五日,事件發生後一周了。
  峰岸五郎顯得焦慮不安。張貼了幾千張啟事,卻不見任何地方傳來有關野麥涼子的消息。關於駐日美軍方面也沒取得任何聯繫;從練馬場跟蹤的刑事也令人掃興地歸來;原田方面的聯繫完全中斷,每天打電話他都不在。一切都處於休克狀態。
  例行的搜查某種程度上仍在進行。去北海道和大阪府的人員報告,北條正夫和關根廣一很可能是有預謀地被殺害,並如推測的那樣,據兩名死者的家屬講,他們都應徵去過特尼安並進過科羅拉多戰俘收容所。這是目前的唯一戰果。
  島中教授的經歷也大致摸清。島中作為軍醫大佐曾被派到庫拉西島。根據防衛廳編纂的《二戰史》,庫拉西島的別名叫作「飢餓島」,位於南洋諸島的一端,在菲律賓附近,周圍十公里都是瑚珊礁。島上約有四百土著居民,再多就無法居住了,因為島上多為潮濕地帶,稜樹繁茂,糧食生產受到很大限制。二戰期間,島上居民被強迫遷到南洋廳本部所在的科羅盧島,從而島上進駐了五千名日軍。在庫拉西島,真正的戰鬥基本上沒有進行過,因為盟軍將此島棄之不理,主要的戰鬥是與飢餓做鬥爭,有四千多名軍人死干飢餓。島中教授是在戰敗前一年半回國的。
  對於島中教授是大佐一事,峰岸是滿意的。自己的預感正確,事情也正如預想地那樣展開。然而,這種滿意瞬間即逝,新的難題隨之又出現了。
  島中被派往的庫拉西島和原田等四人被派往的特尼安島相距千里之遙,特尼安島屬於馬裡亞納群島,庫拉西島屬於西加羅林群島,從距離上觀察兩者沒有任何關係。再則,一邊是軍醫大住,一邊是一等兵或二等兵,在等級上也是天壤之別,怎麼能拉到一塊兒?其中定有奧秘——峰岸對此深信不疑。他再次派人調查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兵籍,發現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令人費解。
  原田光政等四人都沒有兵籍,四人交給公司的履歷表上,籍貫都是濱松市,也都是小學畢業。那麼,四人肯定是由濱松市應徵入伍的,上溯其年齡,當時分別應在十九至二十歲之間。那時,在濱松應徵入伍的,應在步兵三十八連隊,這個連隊從滿洲被調到古阿姆。當時,南方戰線混亂,步兵被七零八落地調遣,那個連隊的一部分被派往特尼安,原田等四人就在其中——關於這些,沒有特別令人生疑的地方。但是,兵籍簿無記載.這是為什麼?峰岸感到困惑。
  是不是與戰俘有關?據說四人都進過科羅拉多州的戰俘收容所。峰岸派人與厚生省聯繫,要求查閱戰俘戰俘名簿。可是,厚生省沒有這種名簿,因為舊日本軍隊是一支不能接受作囚犯這一恥辱的軍隊——在這一鐵的紀律下,軍隊和厚生省的資料中都沒有戰俘這一項目。日本戰俘沒有以國際紅十字會為中介進行過交換,即使交換本國也不會接受,所以戰敗前俘虜當然都是在美國度過的。戰敗後,厚生省引揚援護局也沒有把戰俘作為戰俘對待,而是作為一般引渡者接收的。
  既然如此,峰岸只好通過警視廳,拜託駐日美軍司令部調查戰俘名單。這也是窄路難行,在美國本土,沒有正式設置戰俘收容所,所以也沒有這種記錄,僅知道在科羅拉多州、猶他州、懷俄明州、阿肯色州、愛達荷州的不毛之地和沙漠地帶分散設置了日本人收容所,更為棘手的是,據美軍查明,戰俘大部分都是用的假名字,因為懼怕成為戰俘的這一恥辱,所以美軍安置他們,也不用姓名,只要有番號就行了。不難想像,原田光政等四人,也可能是申報的偽名,並以此回國的。
  結果,島中大佐和四人在過去的關係仍有待澄清。
  峰岸突然感到,原田光政等四人過去的經歷會不會是偽造的?姑且認為四人用偽名從戰俘收容所回國一事還能解釋,但步兵三十八連的兵籍簿中,沒有他們的姓名實在令人費解。並且,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對自己的家屬談及自己的過去,尤其是戰敗以前的事。僅從這點看,什麼特尼安、科羅拉多等等,可能都是編造的。
  然而,那個「塔伊沙」究竟意味著什麼?峰岸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沼澤。亡靈的暗影曾一度展現出來,可又漸漸潛去了。
  看了看時間,已是黃昏五點了。峰岸又準備給原田打電話,由於杳無音訊,他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難道已遭暗算了?他說過高度戒備,而且隻身懷一套好拳術,如此精明一個男子……可是,也不該這麼久不捎個消息。
  電話響了,是外事警察伊庭葉介掛來的。
  「我有話要對你說。」
  伊庭壓低了嗓音。
  峰岸與他約好見面的地點,出了警視廳,向新宿方向走去。
  伊庭指定的地點是在K飯店的咖啡館。峰岸進去時,他正獨自坐在那兒喝咖啡。
  「情況怎樣?」
  伊庭湊過身來詢問。
  「如同鑽進了五里霧中,毫無頭緒。」
  伊庭是峰岸大學時代的好友。真不愧是外事警察,神色非常老練,可以說是都市型的冷酷,內心的一切都不會輕易地溢於衷表。
  「得到情報啦。」
  伊庭盡量壓低了嗓音。
  「好樣的,真該謝謝!」
  峰岸將一支香煙遞過去。
  「先談結果吧。無論如何,認為美軍已捲入這一事件,還為時尚早。」
  「……」
  「若是認為捲入了,那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
  「還有其他同夥嗎?」
  「綁架野麥涼子的車知道了。」
  伊庭毫無造作地說。
  「哦!……」
  「還有穿制服的人物吶。」
  「是誰?那傢伙。」
  「橫田基地的G·克拉哈中校。」
  「……」
  「可這人好像與事件無關,嗯,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忠厚、謙和的紳士,在基地內還有一個美貌的妻子和小孩。」
  「……」
  峰岸默默地注視著伊庭。伊庭真宛如魔術師一般,不斷地從帽子中取出犯罪的構成要素,最後再確定有無搜查的必要。他手中握有驚人的情報網。
  外事警察與專門從事情報工作的陸軍幕僚二部特別室、美國中央情報局、內閣調查室、外務省等一系列的情報組織有秘密關係,以相互支持。對於搜查課說來,就沒有這些聯繫。
  「與克拉哈中校同車的還有一個叫貝克的。這個貝克是中央情報局駐遠東人員,問題就出在這個人身上。」
  伊庭遞過來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日本女子和一個中年的外國男子,兩人緊靠著頭。看來照片是在暗中拍攝的。
  「這麼說,野麥涼子……」
  峰岸看著照片問。
  「那天晚上,克拉哈送貝克去六本木,偶然路過出事現場,聽到女人的悲鳴聲便驅車過來,停車後一瞧,見一女子腕部受傷,邊呼『殺人啦』邊向克拉哈奔來。克拉哈將女子抱入車內,並給她的腕部進行了臨時包紮。貝克將車駛向自己熟悉的愛宕署方向……」
  伊庭觀察著修岸的反應。峰岸的臉色略為有點發青。
  「去愛宕署?……」
  「是的。去警察署,但結果貝克沒去找警察。若是去找警察……」
  「為什麼……」
  「那女人的情緒異常激動,邊走邊敘述她所見到的情景。貝克和克拉哈都會日語。在談話過程中,貝克說還是先治傷口為好,給警察打電話反而不妥。於是,車轉向中央情報局在六本木租的房子駛去……」
  「野麥涼子現在在哪兒?」
  「唉,別著急嘛。貝克突然要迴避警察,是因為野麥涼子的一席話。她對兩人講了原田光政臨終時說的話,據說是『找警察,庫拉西』或者是『找警察,庫馬西』1貝克聽了這句話後,沉思了一會兒,又再次追問了這句話。」
  1都為日語的讀者,若讀「烏」。那麼就應該是「痛苦」的意思。
  「那麼說,原田光政當時還活著?」
  「是的。據實習醫生野麥涼子講,當時他還有一口氣,野麥原子將他扶上床,這時他突然心臟收縮小,說出了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當野麥原子再問他時,他的生命已結束了。這時,傳來了下樓的腳步聲,野表涼子立刻向屋外衝出去。就在要出大門的瞬間,她的手腕被擊中了……」
  伊庭說出了這一過程。
  「找警察,庫拉西?」
  峰岸重複著這句話。
  「貝克究竟……若是『找警察,痛苦的』,就不可能包含其它隱語,貝克也就沒有理由迴避警察。對我說來,可以認為這句話沒有特殊含義,可貝克並非如此,對這句話顯然極其敏感。」
  伊庭用平緩的語氣斷言。
  「那麼……」
  「那麼,就完了。把貝克和野麥涼子送到目的地後,克拉哈就返回了基地。在回去的路上,他對同車的司機——一位黑人士兵講述了這件事,因為這士兵不懂日語,可又想知道這件事。克拉哈對於貝克突然要迴避警察感到詫異,準備匯報這件事,可回去後卻接到上級下達的緘默命令。」
  「……」
  「克拉哈接到調防命令,於前幾天回國了。」
  「那,野麥涼子呢?」
  「下落不明……」
  伊庭慢慢地搖搖頭。
  「貝克呢?」
  「那傢伙,也銷聲匿跡了。」
  伊庭喝完了已冷的咖啡。
  「這情報的來源?」
  「那可不能講啊!」
  「這就是全部的嗎?」
  「是的,追蹤的線索到此就斷了。以後,可就看你們這些勇士的了。」
  「六本木是中央情報局的地下活動點?」
  「嗯。」
  伊庭把地址寫在餐巾上遞過去。
  「謝謝!」
  「要襲擊嗎?」
  伊庭詢問道。峰岸的面部呈現出一種神經質的表情,或許是因為戀人遭強姦後又被殺害而產生的復仇心理吧。
  「我一定要追查殺人兇手,即使是中央情報局也決不寬恕!」
  「容我忠告一句。」伊庭按住了峰岸。此刻的峰岸己掏出了傳票,「要干就要趁熱打鐵,否則的話……」
  「明白了」
  峰岸握著傳票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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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10-8 02:08:03 |只看該作者
   10
  原田義之和平野高子吃完飯後,便先相互告別了,他打算再與瀨尾麻美在一起談談。
  瀕尾麻美是原田工作的那所醫院的護士。平野高子在中央醫療中心當護士,她和瀨尾是好友。
  「這麼回去,多妙呀!」
  在新宿的歌舞街頭,瀨尾麻美笑著也與平野高子告別了。
  「不過,這樣做罪過不小哇!」
  瀨尾說道。
  「嗯。」
  「那就需要發生肉體關係吧?」
  「要那樣……」
  原田的臉上出現了躊躇的神色。
  「可是,要不那樣做,她恐怕不會接受偵探的任務呀。」
  「一想到先生要和她同床就寢,我可真嫉妒哇!」
  她開朗地笑了。
  「無論怎樣說,真是太感謝了!」
  「好好幹下去吧!雖然我的鼓勵顯得有點變態……」
  「好,就這樣幹。」
  「糟糕,我總感到自己也沾染上了放蕩的惡習。」
  「放蕩?……」
  原田點點頭,與瀨尾麻美告別了。隨後他向旅館走去。從前天開始,他已不再回自己的家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也絕沒想到要躲避襲擊才到旅館來。儘管如此,他已沒有任何情緒再回到那座墓地一樣寂靜的家了。
  翌日,他掛電話給平野高子,邀請她能否一起共進晚餐。像這樣唐突地邀請一個女人,還是平生第一次,原田本是一個作風正派的男子,若不是為了達到刺探島中教授的目的,他是絕不會幹出這種事的。平野高子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約好下午五點在新宿見面。
  原田走進鱭魚專賣餐廳,只見平野高子正在喝啤酒,面頰發紅,從瞳孔中可以看出她興致高昂,如同夜貓子似地炯炯發亮吃,東西也像貓似的,連柔軟的小手也用上了,她甚至將燒魚的小骨頭也一起吞了,像動物那樣殘忍。
  雖然不是美人,但皮膚白皙,並有著苗條的身段。與面部相比,腳卻可以稱為上品,倘若僅看見腳,還會誤認為是一個稀世的絕代佳人呢。
  「為啥要請我吃飯?」
  高子詢問。
  「為啥?連我也不明白,總之分手以後,想盡快見到你。」
  原田的語調有點憤慨。
  「謝謝。我真高興!可與麻美相比……」她很悠閒地用餐巾抹著嘴。
  「與她沒有什麼關係,僅僅是朋友而已。」
  原田回答。
  「哦。」
  因為染了眼圈,眼睛顯得發青。高子用這雙眼睛注視著原田。
  「走吧?」
  「好。」
  到了外面,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照例應去咖啡館或酒吧間。他們肩並肩地散著步。原田想迂迴地向這個女人求愛,一點一點地挖下壕溝。在此期間,女人用一種貪婪地目光望著男人,而男人的內心卻憋著一肚子怒氣。
  「高子。」
  「嗯。」
  「請不要多問,隨我來吧。」
  應該免去一段麻煩的過程,確實也沒有這麼多時間來情意綿綿地糾纏——僅僅請吃了頓飯,就要索取代價?不,應當捨棄一切感到內疚的念頭。
  「行呀。」
  「謝謝。」
  原田向納穆飯店街走去,他已預感到不會遭到拒絕,以後的事情就簡單了。
  進了旅社。
  原田喝著啤酒,沒有任何淫穢的表情;高子也默默地喝著。看上去,他們似乎要坐個通宵達旦。
  終於,總算去洗澡了。原田先洗了澡,坐在床上等待。房間的左右和天花板上都裝有鏡子。高子也進來了,穿著浴衣上了床。
  兩天後,又與高子約定在同一旅社。
  「打聽到了一些,但不知是否對您有用?」
  高子邊喝啤酒邊說著。
  「給您添麻煩了。」
  「不,不麻煩。想坐在您身邊,行嗎?」
  「行。」
  高子坐到了原田的身旁,將手放在原田的膝蓋上,接著說:
  「是井上先生作為那個叫武川惠吉的病員的主治醫生。因而,我又向曾經護理過那個病員的護土打聽過,據說井上先生是下過可靠保證的。」
  「果真如此……」
  原田不禁地打了一個寒噤。在峰岸推測的時候,他絕沒有這麼想過,對於峰岸談論院長有殺人嫌疑,原田也是不相信的。醫生害死病人,不是因為醫療事故,而是蓄意謀殺。多麼令人毛骨悚然!
  主治醫生在向病員家屬下過保證之後,又秘密地殺害病人,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因為什麼原因,連主治醫生也捲入了犯罪事件,那簡直就可以說,這已不是醫院而是殺人魔窟了。
  「在院長先生親自診斷後,主治醫生就被調走,並突然榮升為內科主任。隨後,據說是由後繼的新來醫生診治病人,但實際上……」
  高子吞吞吐吐地說。
  「實際上怎麼啦?」
  「實際上主要的治療都是由院長先生在進行,因為說是患有危險的腦障礙……」
  「院長?」
  島中教授在醫療中心聽診,每星期至多兩次,平常連一次也不能保證,更多地時間是參加什麼學會活動、醫學會議等,可以說是個大忙人了。
  「院長先生似乎來得很頻繁。哦,護理那個病員的護士還曾想,是不是病員是院長的親戚?」
  「是這樣?」
  原田沉默了。
  事到如今,再也不容置疑,是島中教授用麻醉分析法窺視到武川惠右的心靈深處,而得知他過去的秘密。島中教授大概在進行麻醉分析以前,並不知道武川惠吉是誰——姑且認為他們三十年前在同一戰場,可島中教授是軍醫大佐,而武川一定是個低級的兵土,這樣在三十年後縱然相見,也不會認識。三十年的漫長歲月,會改變人的容貌。
  ——但是,沒有證據。
  要想得到島中教授利用治療殺害了武川惠吉的證據,如同海底撈針,是不可能的。那些證據一定早就銷毀了,而換成了另一套資料完備的檔案。倘若說還可能存在一個突破口,那就是井上醫生了。但井上願意作證嗎?島中會對他施行各種脅迫,不僅是要斷送他在大醫院內科主任的職位,而且還要斷送他的整個一生;即或是能夠得到證詞,但拿主治醫生的證詞與島中教授的證詞相比較,哪方更有份量,這是顯而易見的:所以,還是沒有證據。
  島中教授——原田腦海中浮現出島中那身材高大、臉龐紅潤的模樣。島中一定就是大佐,而且殺害了武川惠吉。
  原田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父親、妹妹慘死的遺體。父來被逼得無路可尋,然後遭慘殺;妹妹被蹂躪後又遭殺戮,這一切血腥罪行的幕後都藏著島中,他雖沒有直接動手,可卻在幕後操縱著一切——要殺死他!
  原田拿著林子的手顫抖了。
  高子抱住了原田……
  
   11
  中央醫療中心的建築物燈火通明。原田義之從停車場往上望,利用建築物送出的光亮可以看出,這是一幢豪華的大廈。這個醫療中心以眾多的最新醫療設備而誇耀,要在這裡簽訂合同預約就醫,是有一定的限制,至少象原田的父親這類人是被拒之門外的。
  隨著醫療設備的日益高檔化,能不夠享用這之間的差別正趨於極端;貧富之間的差異,在這裡盡情地體現著。可是,世人誰也沒說什麼。有人能夠在一流的醫院中得到盡善盡美的治療;有人即使得了重病也要等若干小時才能就醫。有人以至就死於反覆轉院的折騰過程中。人們總以為首相和窮人都是當然應該有的,僅有首相或僅有窮人都不能構成一個國家——也就是說,涉及到性命的事情,應該抱一種達觀的態度。因而,誰也不能說什麼。
  在這些誰也不能說什麼的弱者之中,就有武川惠吉一家,父親也是其中的一員。
  武川的病情是生治醫生下過保證的,雖然如此,最後還是死了。為什麼沒人懷疑?為什麼不能申請司法解剖呢?武川懇求妻子想換醫院、主治醫生突然調走而地位為之一變……這一切都是迫於淫威的壓力。這個淫威,就是一流醫院和這個醫學界的權威——島中教授。對於窮人說來,這個淫威,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父親也是同樣,明知有一隻魔掌要來攫取自己的生命,卻不敢向警察求救。對於父親說來,大概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因對手是個龐然大物。不知如何進行戰鬥的人,多麼渺小;弱者,多麼可憐!
  戰鬥的方法還是有幾種的,即便對手是國家,也還是有辦法的。哪怕是進行秘密的鬥爭,也要比束手待斃強。一定要將事情的真相公諸於世,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來,殊死反擊。
  原田立刻充滿了戰鬥的激情。為了那毫無抵抗能力的父親和妹妹,也為了野麥涼子,為了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必須戰鬥!原田與父親不一樣,既有戰鬥的魄力,又有戰鬥的體力。
  原田從未萌生過要依靠法律進行復仇的念頭,三個人死得大慘了,依靠法律懲治完全不足以補償。
  原田裡著這幢大廈。對於原田說來,他是極不願意從那個披著權威皮的殺人魔鬼住的建築物前面經過,因為這樣可能會碰上那個父親、武川所不敢反抗的權威。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那男子從原田的身邊擦過,車門打開了。
  「是井上先生吧?」
  原田喊道。
  「嗯,你是……」
  「我是帝國大學的內科醫生,叫原田。」
  「哦,就是那個……」
  他似乎想起了那個殺人事件。
  「我有話要對您說,邊走邊講,可以嗎?」
  「那好,情吧。」
  原田坐在了助手席上。
  「從島中教授那兒聽說了你的事情,真是不幸啊!據說你辭職了……」
  從停車場出來時,井上順便表示了這樣的關心。
  「先生,請問已故的病人武川惠吉——這個人,您知道嗎?」
  原田開門見山地進入了實質性問題。
  「是的。」
  回答的聲音緊張。
  「先生作為主治醫生,據說還下過保證,能使武川惠吉康復。」
  「請稍慢點兒……」
  井上的瞼上,如同紅色的霓虹燈一般,忽明忽暗。瘦瘦的臉頰,簡直沒有貼上一點肉。
  「為什麼島中教授要突然親自主治?而且,教授僅診斷了一次,立即就認為病人處於危險狀態,並推翻了你的診斷?就是這些事情,我想問問你作為一個醫生的良心。」
  「但是,原田先生,武川和您到底有什麼關係……」
  「關係嘛,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
  「既是這樣,為什麼如此令人意外地來找我?」
  「如果不查明武川惠吉的死因……」
  「那種事,當然不會有的!」井上高聲叫嚷,壓住原田的嗓門,「你到底想說什麼?」
  「好吧。你對其家屬下過保證書,況且又是位年長而富有經驗的醫生,究竟是誰出賣了醫生的良心?或者,僅僅是像一個庸醫那樣,診斷錯了……」
  「不是隨便說的吧?」
  「不是的。你晉陞為內科主任的同時,已成為可怕罪行的同謀犯了,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可怕的罪行?」
  「是的。」
  「這是怎麼回事?」
  「島中教授企圖掩蓋對武川的殺害,即使這些,也可以構成殺人同謀罪了。還有,武川之死,是一個美軍也參與其間的巨大陰謀的起因。若是敗露了——不,肯定會敗露的……」
  「等一下,」井上的喉頭痙攣著,「你是個妄想狂吧?」
  「你這麼認為嗎?」
  「無論是誰,都有誤診的時候,哪怕是鼎鼎名醫也不例外,這點難道你不知道?我的醫術並不成熟,在院長指出以前,沒注意到與打擊面位置位正相反的地方出現了腦部損傷。」
  「那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吧?」
  「你的經驗少。不僅是腦部,其它部位也都經常出現這種事情,要是不開刀,就不能查明內部的情況。用X光照射可以見到脂肪腫瘍,但有各種情況。」井上的聲音顫抖著。
  「不能這麼認為,事情很清楚,是因車禍而使頭部受傷,從各個不同角度進行X光照射當然能夠發現,再說也應該進行照射。這可以說是常識吧?」
  原田並不示弱。無論到天涯海角,原田都準備窮追不捨,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不會錯,是島中殺害的武川,但沒有任何證據。倘若有證據。那也僅是主治醫生因心虛而吐露出的一些疑點。僅靠這些是不夠的,原田需要有確鑿的證據。他並不是為在法庭判決上尋找證據。只是為自己在揭露出事件的全貌後殺死島中而尋找證據。
  進攻井上並沒有證據,僅憑抓住醫生的良心這一點入手。
  「真是個不通情達理的!」井上憤懣地嘟噥著,「物理作用可在計算不到的地方造成損傷。由於對沖傷,即使是撞擊了頭部,可那塊頭骨並沒凹陷,出乎意外,卻在相反的地方造成損傷,這種情況是有的;再者根據受力,頭骨未傷,而腦部卻遭到損傷,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怎麼,你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麼,島中教授為什麼頻繁地來醫院給武川診治,這是一個反常的現象。你不覺得嗎?」
  「這我不知道。你大概由於受了刺激,精神上出現了什麼毛病吧?怎麼能憑空妄想島中教授殺害病人哪,而且對我的態度,也可以說是欠禮貌的。」
  「病人會見了島中教授以後,立刻要求調換醫院,你知道嗎?」
  「別再說了!」井上叫起來了,「要想再講這類蠢話請直接去找島中教授去說怎麼樣?下去吧,與你這種蠻橫無禮的人講話,簡直毫無意義。」
  「明白了。但容我再說一句。你將被傳到法院出庭,被剝奪作為醫生的資格,並且被定為殺人同謀罪。沒有殺害武川的證據——的確如此嗎?不,可以從別的殺人事件中將島中的罪行徹底揭露出來。一定的!要想講實話,就只有現在。好好考慮考慮吧!這不是醫生的良心問題,而是為了你自己。你若改變了主意,請通知我。」
  原田下了車,隔了好幾秒鐘,車門還是開著,井上什麼也沒說。原田關上了車門。
  井上突然開足馬力走了。「咚」的一聲,前面有一輛自行車被撞倒了。井上從本上急忙下來,將騎自行車的婦女扶起。這一切,都在原田的視線之內。井上看著原田。借助霓虹燈的光亮,可以看見井上哭喪的臉,死死地盯著原田。原田邁開大步走了。
  突然,原田眼前浮現出了峰岸激怒的容顏。峰岸的叮囑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井上會怎麼做?他若告訴了島中教授,就會給峰岸的搜查製造障礙,大概十有八九井上是要去告訴的。
  人是無法預測未來的,要緊的是抓住現在。
  「沒有關係吧?」原田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會給峰岸的搜查帶來障礙,但對原田說來是無所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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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峰岸五郎告別伊庭葉介後,步行返回警視廳,並向當地裁判廳提出申請,要求搜查在港區飯店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地下活動點。
  「得到搜查許可證時已是夜裡了。在通常情況下,禁止在日沒以後搜查民宅,在情況緊急時也必須從裁判廳得到夜間搜查的許可。搜查證的發行是以有證據為基礎,所以拿不出證據就很難得到許可。若是象峰岸這樣,只有無確切的消息來源的情報,那麼裁判官就會干涉這種證件的發行。峰岸捏造了目擊者、讓一名搜查員作為目擊者,在事件發生的當天,目擊野麥涼子被外國人帶進了那座房屋。然後,根據目擊者的情報寫了一份緊急調查書,欺騙了裁判廳。
  出了警視廳,已是夜裡十點過了。峰岸帶著七名搜查員和其他的鑒別人員。在飯店裡的那座房子上,掛著D·尼克洛遜的門牌,即使不能說它是一幢豪華的墅邸,但也相差無幾。
  峰岸站在大門口,五名搜查員注視著萬一會出現的逃亡。一個從面頰到下頜都長滿鬍鬚的男子走了出來。峰岸向他亮出搜查證,那男子好像不懂日語。
  「是警察。」
  峰岸推開那男子。
  共有七間屋子,搜查員分別在進行搜查。峰岸打開了一間房屋的門,室內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外國人,女的是日本人,赤裸裸的摟在一塊兒。雖然門已開了,可那男人卻連頭也不回。
  「不准動!」
  峰岸憤怒的喊道。
  聽到這聲音,那男人回過頭來問道:「你要幹什麼?」可仍將女人抱住。
  「是警察!」
  「你這是大禮!」
  男人站起來表示抗議。
  「少說閒話。到大廳去,你這女人也去。」
  隔壁的房間傳來了女人的悲鳴,從稍遠的房間裡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峰岸走出房間,看到從各個房間走出來的男人、女人,無一例外,都是外國男人和日本女子。全部人數為四男四女。鑒別人員開始取指紋。
  「你們警察太粗暴了,我要向外務省提出抗議!」
  被峰岸帶出來的那個男子,用一口流暢的日語說道。
  「請便。你是尼克洛遜嗎?」
  「是的,我是美國大使館的二等秘書。」
  「誰叫貝克?」是從伊庭那兒得到的那張照片上男子的姓名。
  「貝克,是誰?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的,這是貝克的地下活動站。」
  「確實不知道。」
  「你們得到了多少錢?」
  峰岸轉向了這些女人。
  「錢?沒有得。」一個長臉的女人回答。四人都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帶著孩童般的眼神。
  「不說,就帶走。」
  「……」
  峰岸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女人。這是意外的收穫,可以作為進攻的武器,迫使尼克洛遜說出貝克的地址。當然,通常是不能指望尼克洛遜說出些什麼。名義上他是大使館的成員,可是無論哪個大使館的成員,大部分都是間諜,這是一個常識,只不過是打著外交官的幌子進行間諜活動罷了。大體上可以認為,尼克洛遜也是這樣。
  峰岸的眼中,射出了憎恨的光芒。尼克洛遜一定是貝克的同夥,而且知道野麥涼子已被帶往何方。也許他就是同謀,自始至終參與了這一事件。
  用大使館成員的招牌將罪惡掩蓋起來,這是不能允許的。
  「好,訊問開始,自報住址和姓名。」
  「粟田廣子。」如同徹底悔悟了一樣,自報叫栗田的女子低著頭小聲地說著自己的住址。
  「職業?」
  「公司職員。」
  栗田之後,另外三人也都自報了。
  「你們四人互相認識嗎?」
  「是的。」
  栗田點點頭。
  「是誰把你們介紹給這些男人的?」
  「是在街上認識的。」
  「到這裡聚會,今天是第幾次了?」
  「第二次。」
  「得了多少錢?」
  「……」
  「沒有給錢,」尼克洛遜插嘴說,「是自由戀愛。」
  「你住嘴。」峰岸把尼克洛遜帶到另外的房間。
  「若不說,就要進行徹底的調查,並在報紙上公佈。要這麼做才好嗎?」
  「每人得了三萬日元。」
  「用三萬日元,能將你們買下了?」
  「……」
  「若回答了,又怎麼樣?」
  峰岸抑制住內心的憤怒。對像不是這些女子,而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成員,太骯髒了。對於所在國警察的干涉,他們竟如此泰然自若,覺得只是沾上了一個小小的污點一樣。但只要這夥人把野麥涼子交出來,這一事情也可以得到解決。
  「是的。」
  粟田好像徹底地悔悟了似的。
  「你們剛才和尼克洛遜同寢,是第幾人了?」
  「是第二人。」彆扭的回答。
  「尼克洛遜!」峰岸轉向尼克洛遜,「我可以用賣淫嫌疑逮捕你。」
  「我是大使館成員。」
  尼克洛遜奸笑道。
  「那又怎麼樣?」
  「要看身份證嗎?」
  「還沒到那一步呢。你就是使館成員也可以帶走,我還可以將這個賣淫行為在報紙上公佈。」
  「……」
  「貝克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尼克洛遜攤開雙手,聳聳肩膀。
  「好,在搜查完畢以前,先把這夥人關進房間。」峰岸命令搜查員。
  搜查員把八個人趕進了房間。
  「大使館會不會提抗議?」峰岸的部下擔心地問。
  「別擔心。要是在這兒發現了野麥涼子的指紋,豈止是抗議,甚至還會發展成日美兩國間的政治問題呢,這夥人就不能不把貝克引渡給我們。」
  「要是沒發現指紋,那會怎樣呢?」
  「那種事,不考慮。」
  峰岸回絕了。
  峰岸心裡很清楚,要找到野麥涼子的指紋可能性很小。倘若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要員……即使是會惹起政治問題,他也幹得出來,不能認為這是峰岸的疏忽。同樣道理,也不能想像野麥涼子會被幽禁在這裡,僅僅是抱著一線希望,即貝克可能在這兒。哪怕貝克不在這兒,搜查也不能不進行,要進行到底!一方面,他總抱著可能會偶然地發現指紋——這樣一種僥倖的心理。另一方面,作為對中央情報局要員進行搜查的負責人,還是應保全面子。
  搜查和取指紋的工作仍在繼續。峰岸坐在沙發上等待。搜查完畢時,已臨近深夜十二時了。
  指紋沒有查出,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把尼克洛遜帶來。」
  他命令部下。
  「怎麼樣,有收穫嗎?」
  尼克洛遜露出了略帶譏諷的奸笑。
  「搜查結束了,」峰岸又說,「但是,你記住,我一定要把你們這些污穢的行為揭露出去。」峰岸走了,留下了這句話。
  「好一句下台話。」
  尼克洛遜在背後說。
  裝著沒聽見一樣,峰岸走出了大門。
  「這些女人怎麼辦?」
  四個女入被放在巡邏車裡。
  「放出去。」
  峰岸坐進了車裡。
  不能說已經輸了——抓到貝克的可能性並未完全消失,這裡還有照片,是在酒吧間裡拍的合影。但那個女人住在什麼地方呢?據猜測,她可能是貝克的女友,到酒吧間去打聽一下,或許還能發現什麼線索。
  一想到尼克洛遜的譏諷話,峰岸不禁咬牙切齒。的確,不能逮捕作為使館成員的尼克洛遜,但是如果發現了野麥涼子的指紋,尼克洛遜就要悄悄地回國去了。然而,無法證明他是否犯罪,就不能要求遣送回國。若是貝克已經回國了,這一事件就很難弄清了。大概貝克在處理完野麥涼子的事之後就已回國了。
  究竟美國中央情報局與殺害原田光政事件有無瓜葛?——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伊庭的情報若是正確的,那就是說貝克與殺害原田光政無關,只是在克拉哈陪送下通過原田光政的家門時,偶然地碰上了這一事件。那麼可以這樣斷定:兇手沒有預料野麥涼子會來訪問原田家,也不能認為兇手是在等待野麥涼子;大概美方人員也不是為了在情況緊急時,接應兇手而在那裡等待;否則克拉哈就不會故意穿著引人注目的軍服了。
  確實,貝克在聽到野麥涼子的講述之前,與此案無關。
  可以這樣認為,由於野麥涼子對貝克的講述,使她自己陷入了不幸的境地。
  貝克表示關心的,是「找警察,庫拉西」,並再三追問。
  是「拉」還是「烏」,不清楚。是不是什麼暗號?峰岸突然想到。倘若不是暗號,那麼實在難以想像貝克對這句話有什麼關心的必要,因為這是一句極普通的話。
  不,峰岸否定了,不會有這種暗號。再說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男子,當然不應該去說什麼暗號。它的真正意思是:快去叫警察,說這裡有慘案。
  是慘案嗎?貝克竟會如此嫌隙。
  峰岸的腦子裡突然一閃,如同靈感來臨一樣,出現一個新的念頭——庫拉西,原田光政說的不是「找警察,有慘案」,而是說的「找警察,庫拉西」。庫拉西是島中教授作為軍醫大佐時曾被派遣去的那個島嶼的名稱。
  「是庫拉西島嗎?」
  峰岸脫口而出。
  峰岸欣喜若狂,可又極力克制住高漲的情緒。可以認為謎是解開了,至少是解開一半了,若不是庫烏西而是庫拉西,就能講通了。野麥涼子趕到行兇現場時,詫異萬分,不會聽不清庫烏西和庫拉西。她在對克拉哈講述事件經過時,可能是一邊流淚一邊重複戀人父親臨終前的話。
  「找警察,庫拉西。」庫拉兩島對貝克說來是一個特別關心的島嶼。在哪兒可能發生過什麼事情,一定是特別重大的事情,以致國家權力也涉足於此,並綁架了野麥涼子。
  大概貝克在一瞬間意識到了在原田光政之死的幕後,一定有什麼事情,因而才想迴避警察。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
  武川惠吉異常懼怕「大佐」,那個大佐就是島中教授,島中教授曾被派往庫拉西島,終於武川還是被島中殺害了。
  察覺到這件事的原田光政異常吃驚,但即使是知道夥伴們依次迫害,災難也將降臨到自己頭上,卻又不能告訴警察,只能計劃悄悄逃亡。最後,仍然被殺了。在臨終之際,原田終於下決心告訴警察了——親生女兒竟然在自己眼前慘遭姦污、殺害,這對原田說來,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隱匿的了。
  野麥涼子並不是必然要死,而是偶然對貝克講述了之後,被強行綁架的。
  據說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原田光政等四人曾被派往特尼安島,成為俘虜之後又被帶到科羅拉多州,因而可能和貝克有點什麼關係.
  貝克極感興趣的不是特尼安島而是庫拉西島,島中軍醫大佐也曾被派往庫拉西島。
  武川懼怕島中大佐,武川被殺,包括原田在內的其他三人也被島中大佐派人殺害。這關鍵的一環是銜接上了。不,應該連成一圈的地方,仍然存在缺環。
  缺少關鍵的一環——這就是「庫拉西」和「特尼安」,原田等四人所在的部隊若不是在特尼安,而是在庫拉西島,那麼這關鍵的一環就完全銜接上了。
  原田等四人沒有兵籍簿,這是為什麼?
  此刻的峰岸似乎很有閒情逸致,安之若素地觀賞著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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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13
  在中央醫療中心的走廊上,鋪著厚厚的絨氈,走路完全聽不見腳步聲,沙發也放置其間,顯得格外地豪華。
  原田義之的身體理在沙發裡。
  走廊裡有漂亮的女招待。這裡是不用擴音設施的,直接由招待來接待病人,然後再由護士出來接進去,相應地病人也都是與此相稱的人,不論哪個病人都沉浸在特權意識之中,作出一副雍容大雅的派頭。
  原田聯想到大學醫院和市內醫院的情景。在那裡,無論老人、重病人或是小孩——各種各樣的人,不論什麼時候都要毫無怨言地等待,而診斷只有兩三分鐘,最多數分鐘。即便如此,病人出出進進還要作出一副謙恭畏怯的樣子。
  「院長先生要會見您。」招待員在招呼原田,露出一種女性的嫵媚笑容。
  在護土的引導下,原田向院長室走去。院長室在大樓東北角上,鋪著嫩綠色的粗毛地氈,長長的毛連踝骨也能淹沒。
  房間中只有島中教授一人。
  「你請坐。」
  島中的聲音顯得厚重。
  原田默默地坐下。從學生時代到實習醫生時代,甚至可以說直到昨天,從教授的口中,發出的都是莊重的聲音;一種充滿醫學上的自信情緒環繞在這魁偉身軀的周圍,有一種壓迫感。
  可如今已不復存在了。原田的雙眸如劍似地注視島中。
  「聽說你昨晚會見了井上君?」
  島中的視線一直射向原田。
  「是的。」
  「據說你認為我殺死了病人。」
  「說過。」
  「為什麼你要說出那種妄想狂似的語言?」
  「妄想,你是這麼認為嗎?」
  原田單刀直入地打斷了他的講話。
  原田決定給他一個正式的警告——這是昨晚一夜考慮的結果。井上醫生會怎麼做,若見到島中一切就清楚了。如果他已經報告了,那再想得到證據的希望就徹底破滅了。餘下的就只能是正式地宣戰!原田認為應該給子警告,若是清楚地告訴他,要奪走他的生命!島中也許會動搖,動搖就可能會在談吐中露出一些破綻。
  哪怕擺在前面的是一條無比崎嶇泥濘的險路,原田也還是決心走下去!
  原田目不轉睛地盯著島中。
  「不是妄想,又是什麼?」
  島中呈現出苦澀的表情。
  「在你的行動中,有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你說的是那位病人吧?他大腦受到損害,有生命危險,我便接過來了;因為井上君感到棘手。事情僅僅如此。是誰委託你前來的?」
  「當然不會有別人委託。」
  「那,是為什麼呢?」島中顯得焦躁不安,用一隻手拿住桌上的打火機,「這次的不幸事件,給予你很大震動,這我是知道的。究竟該怎樣來安慰你呢,我一時也找不到恰當的詞句。你是一個有前途的男子,這點在你還是學生的時候我已看出來了,若是由於這次的不幸事件使你離開了醫學界的話……」
  「請不要說了。」
  原田打斷了談話,感到一陣噁心。在通常情況下,沒有哪個醫生從教授的口中,聽說自己有前途而不感到喜悅的。即使是在大學紛爭以前,教授雖然沒有權力,但也仍在金字塔的頂端。
  「對我進行恫嚇是行不通的。實話對你說吧,我已辭去了醫生的職務。」原田毅然決然地將島中教授滿帶威脅的話頂了回去。
  「借治療的機會,殺死了掌握著自己秘密的病人——向這種教授學習,我感到羞愧。對吧?你不是醫師,而是一個手人的魔鬼!」
  「這……」島中掠過一絲苦笑。「你還不知自己精神失常了,好像是遭意外的刺激所致。」
  島中的目光變得冷酷,如同給病人診斷時那樣。
  「這是你的拿手好戲吧?你聽說武川惠吉認出你是大佐,並對其家屬說想調換醫院後,就編出因腦傷害而出現幻想、幻影之類的謊言。這些謊言你能欺騙武川的家屬,卻欺騙不了我。」
  「你說的是……」
  「你好好聽著!」原田憤怒地吼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要到這裡來的原因是我遲早要殺死你,目前只是在收集證據。你要想聽聽,我就告訴你吧。」你不僅殺死了武川惠吉,還殺死了北海道的北條正夫,大阪的關根廣一,以及我的父親和妹妹。除了武川惠吉以外,你沒有直接染指,而是通過殺人兇手——你所恐懼的就是大佐,你對於三十年前惡夢的復甦感到膽怯了!包括我父親在內的四個下級兵士是知道這一惡夢的,遲早我也要把它揭露出來,並在得到確認後再殺死你。我不指望法律,我所尋求的目標——你的命,要如同我父親、妹妹所遭的慘殺那樣,來殺死你!」
  原田的宣言結束了。由於激動,島中的手顫抖了。
  「你這傢伙,真是在說夢活。」島中的臉色發青,「妄想狂!在戰爭中我確實是大佐,這一點只要調查兵籍簿就可以明白,但像你說的那種惡夢是不存在的。我被派遣的部隊番號、駐地以及戰歷,也可以從防衛廳戰史編纂室那裡得到的。如果從普通的意義上講,那種惡夢也是有的,可是在三十幾年後的今天,一定要殺死幾個人的惡夢,難道還存在嗎?不,這是極為荒唐的。那種事,你只能從小說中找到。首先,你父親以及你剛才敘述過的人,我不認識,大概由於某種原因你弄錯了吧?你要冷靜地想想。確實,據說武川惠吉對他的家屬講過『大佐』的話,而且我是大佐,要說聯繫也就只有這一點、偶然的,純屬偶然的!並且,武川由於腦器質性損害,正處於產生輕度幻影的狀態,因而可能是在戰爭中被大佐虐待的記憶突然復甦了吧?但這究竟與我是怎樣聯繫上的,我倒很想請教請教。很顯然,你的這種妄想正在支配著你,要尋找我的殺人證據,那就尋找吧!要殺我,那就殺吧!你的那個要搜查證據的設想,只是一片幻想的荒原,只能在幻想中追尋、前進,然而不久,你的幻想就會蕩然無存——我要奉勸一句,你最好是去找找精神病醫生。」
  血色仍然沒有返回島中的臉上,也不存在尊大和傲慢的表情,在這張竭盡全力想抹掉所謂妄想的面孔中,滲透著驚悸恐怯。
  「是嗎!」
  原田站了起來。
  「再等一會兒。」島中說道。「本來,這種事對我的名譽有很大的損害,作為我完全應該去告訴警察。可是,你我之間還畢竟有一些關係,所以我不忍心這麼幹,並且我還有幫助你治癒病症的願望。無論如何,我們再談一次,好嗎?」
  「又再預謀一個把我送進精神科,然後殺死的計劃吧?你單方面把我強制入院是可能的,可我會俯首貼耳地去做嗎?我可不像父親、妹妹,或者武川那樣,是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男子。若要去告訴警察,那又怎麼樣?」
  「住嘴!你,」島中惱怒地咆哮,「說起來真是沒完沒了。」聲音顫抖著。
  「你應該採取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把我交給殺人犯,不過,你記住好了,無論如何,我要親手殺死你的!」
  原田舉起這雙顫抖而緊握的拳頭,在拳頭中握著父親和妹妹慘死的屍體。
  「……」
  島中什麼也沒有說了,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原田,目光呆滯。在這呆滯的目光裡面,隱藏著無限的殺意。
  原田轉過了身去。
  
   14
  在八月二十七日的傍晚,逮捕了殺害原田光政和原田李美的兇手。
  峰岸得到報告便出發了。
  在港區的麻布,剛剛查明C·貝克的住址在西班牙大使館附近,已經去查訪過,但不在家。這是一座高級公寓的房間,據管理員說,是在三天前看見他的。
  峰岸在新宿署的搜查本部用無線電與留守的監視人員通話。
  「那傢伙是誰?」峰岸對著無線電話筒怒吼道。
  「關西系暴力集團野島組的成員,叫橫田洋一。情況是這樣的:有人向本廳搜查四課告密,說橫田可疑,因此在搜查四課的協助下,迅速襲擊了橫田家。」本部工作人員用激昂的聲調回答。
  「明白了。」
  峰岸中斷了無線電通訊。
  逮捕的是兇手嗎?
  一邊向新宿署走去,峰岸一邊強力抑制著越來越劇烈的不協調感。
  罪犯是暴力集團的成員,這是可以理解的。搜查四課是專門對付暴力集團的,也是有辦法的,他們的情報網已滲透到暴力集團的同夥中間了。
  可是,總覺得身體不協調,所謂的感覺不熟悉肌膚了。
  殺害原田父女倆的罪犯絕非是一個尋常的男子,即使在冷酷的暴力集團成員中,也是不能相比的。峰岸感到此人已完全喪失了人類的感情,其殺性如同一隻狼一樣。那個罪犯不僅殺害了原田父女,也殺害了北條正夫和關根廣一。這些可能都是那個暴力集團千的。
  謀殺,是有背景的,若是沒有巨大的背景,他們也就不會遭殺害了。島中教授和中央情報局都參與了這一事件。可以預感到,這一事件若被揭露出來,就不會像尋常的小事那樣了結。然而,處於這一事件中心的罪犯由於告密而被捕,是不合情理的。
  路上,峰岸在思索著。
  在新宿署,上泉刑事課長正在等待自己。
  「撿了個落地桃子。」
  上泉顯得很高興。
  「提審口供了嗎?」
  峰岸問。
  「還沒呢。不過,一定是橫田洋一干的,在橫田的房間裡發現了從原田家奪來的一百六十萬紙幣,紙幣的號碼都是吻合的。」
  「是這樣?」
  原田光政從銀行取出而準備帶走的資金是紙幣,並且原封不動地消失了,這是事實。
  「去看看吧。現在甲斐君正在提審。」
  「嗯。」
  峰岸點點頭站了起來。
  他們向刑事室走去。刑事調查室是一間六疊間1的房屋,裡面放著一張細長的桌子,並且有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橫田洋一,另外兩個都是老練的廳轄署員。
  1為日本的一種特有的面積計算單位。疊為日本式房間中鋪的草墊,由於這種房間中不安置床,鋪上它便可席地而睡,所以日本人常用它來作為計算房間面積的單位。一疊為0.9X1.8米(1.62平方米),相當於一個成年人躺下的面積。
  「這位是峰岸。」
  甲斐年近五十了,從事偵緝工作已近三十年,受到很高評價。
  「來替換的嗎?」
  搜查本部設在負責大部分案件的所轄署,本部長是本廳的刑事部長,副部長是署長。實際的搜查任務是由本廳搜查課派來的聲援班和所轄署的搜查課長及其部下共同承擔。本廳的搜查課,可算是老手雲集薈萃。在通常情況下,從本廳來的聲援班有實際的主導權。
  「能不能稍稍提審一下?」
  「請。」
  甲斐換了個地方。
  「是橫田洋一嗎?」
  峰岸注視著橫田。
  「冤枉啊,真是倒霉透了!」
  橫田的臉朝著一邊。這是一個瘦小的男子,臉上溢出一副愚昧的神態,但仍可感覺到在身上有一種強韌的力量。在這種強韌中,要是受到了異性的吸引,可能隱匿著無限的冷酷。
  「事件的當晚,你在什麼地方?」
  「……」
  「不說,就給你點兒顏色瞧瞧!」
  「說,說些什麼呢?」
  橫田作出一副要受罪的姿勢。
  「你殺死的那個女人,即將要成為我的妻子,知道嗎?要是不說,那也好,就是把你打得半死,也要叫你開口。我也不把我當刑事了!」
  「請等一下。我確實什麼也沒做呀!那天,從傍晚開始,我就在自己的房間中睡覺,醒來時已是深夜兩點過了。至於殺人之類的事,確實是不知道呀!」
  「那錢又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有人給我設的圈套吧?」
  橫田提高了嗓門。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
  「峰岸先生,」甲斐插話進來,「這個男子曾兩次犯案,搶劫、強姦……」
  「那些事,與此無關哪!」
  橫田大聲地申辯。
  「住嘴!」
  另一個刑事,發怒地叩著桌子。
  「他現在住在中野區一座有點兒髒的公寓裡。」
  「讓我好好地說吧。」
  橫田又叫了起來。
  「從傍晚開始睡覺,無人證明,可十一點過後你從外面返回房問,卻有目擊者。」
  「那傢伙在什麼地方?如此胡說八道!」
  橫田叫著。這是個性急的男子,額上的青筋暴脹橫突。
  「橫田,嚷什麼。」峰岸用平靜的聲音制止道。「就算是睡覺吧,可睡覺之前又在哪兒?」
  「沒去什麼地方!下午我起得很晚,打算黃昏時出去,可是我渾身軟弱無力——不,我就又睡了,所以哪裡也沒去!」
  忽然,橫田向桌子衝過來,眼睛直愣愣的。煙灰缸、紙、筆等四處飛濺。
  刑事抱住了橫田。
  「咦,你們不是要打嗎?好,警察先生們,就請你們把我打個半死吧!」
  甲斐和另外兩個人,把叫嚷的橫田綁了起來。
  「此後的事,拜託了。」
  峰岸出了調查室。
  出了新宿署,回本廳去了。
  夜幕降臨,街道淹沒有縱橫交錯的霓虹燈、車燈之中。
  「問題解決了。」
  與甲斐年齡相仿的相良刑事拉開了話題。
  「橫田可能不是罪犯。」
  峰岸回答。
  「可是……」
  「不知是誰巧妙地安排的,不是這個男子犯下的罪行。」
  「應該是個行家,先殺死一人,然後又將一位姑娘強姦後殺害。這一切易如反掌,可見兇手並不蠢,犯罪時冷酷無情,擅長殺人,並有一定的文化。作為被派遣的兇手,必須是值得信賴的人。」
  「你和加田君,從明早開始到橫田住地的周圍搜尋好嗎?必須證明他無罪,不然的話,就會以橫田的砍頭來草結這一案件。也許,橫田是被服了強效安眠藥,或者是在食物中被混入了什麼東西,再者就是橫田在睡覺時被注射了什麼。這些都是可能的。」
  「明白了。股長你呢?」
  「我要追捕貝克。要弄清事件的全貌,只有抓住貝克。」
  「可是,橫田的口供呢?」
  相良擔心地問。
  「無論如何,要在這期限之內……」
  審查拘留的最長期限是二十天。被拘留多日,再加上晝夜兼程地被審查,人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相同的事情,幾百次地審問,教唆、恐嚇、怒吼,最後人的精神就會崩潰,從而就會照著審問者理想的那樣去招供。
  峰岸對此也是懼怕的。橫田被抓後若不能證明他無罪,那麼這一案件的大門也就封閉了。要是這樣,再想成立搜捕罪犯的機構,就毫無理由了。從其它途徑進行搜查,即使經長期審判,最後宣告橫田無罪,效果也是一樣,因為那時原田父女遭慘殺事件已被忘卻。
  一定要讓對手的圈套落空!
  ——這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
  峰岸這樣認為。對手是準備擾亂警察的視線,不論是否願意,還是把曾犯過搶劫、強姦案的橫田洋一送了進來。很快,橫田就會招供,有了物證,檢事就要起訴。要是這樣,在搜查本部,此案就算了結,即便峰岸一人持有異議,也無濟於事。況且,本廳搜查一課,雖然有九個班,但由於案件眾多而深感人手不足,這種狀況今後還會長久持續下去。
  峰岸要重新提起原田父女被殺案件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能聽任事件像這樣發展下去!
  峰岸將視線轉向了新宿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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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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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0-8 02:09:40 |只看該作者
   15
  峰岸五郎住在中野附近一座六層樓的公寓裡。
  電話鈴響了。
  已是深夜,使用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桌子上。他拿起了電話,是相良打來的,說是有意外情況發生。
  不到十分鐘,相良來了。
  「橫田逃跑了。」
  相良坐在椅子上報告。
  「已經……」
  峰岸正在混合酒,不由地停住了,一陣寒意一直滲到心裡。逮捕橫田是在昨天傍晚,太快了吧?眼前閃出了橫田往桌前蹦竄的暴躁面孔——那莫非在作戲?
  大概,橫田一定受到了刑事的虐待,從自己走了以後,一直受到暴虐。聽說刑事為了讓他規矩,將手倒撇過來,因而橫田的左手脫臼了。
  中了橫田的詭計了。
  讓醫生治療,在公證庭可以作為證據,強調受到了警官的暴力。招供是在這種暴力下產生的,裁判官對此也是同情的。對於橫田的作法,可以理解為想去法庭的一種策略。由於在他的房間中找到了紙幣,而他又提不出他不在現場的任何證據,他就無法申訴。因為陷入了這種困境,便迅速地招供了。
  「明天送檢察廳。在署搜查課,個個喜形於色。」
  「是嗎……」
  募然間,峰岸感到精力殆盡,橫田之流的罪犯,窮追峰岸。橫田在檢查廳也會招供吧?總之,倘若結果相同,大家就可以兔去天天搜查的苦楚,所以人人都感到欣喜。
  「這小子。」
  峰岸握住玻璃杯。在檢查廳要是同樣地招供,搜查工作就會完全停止。
  「唉!」
  相良拿起了玻璃杯。
  「順便到署裡去,也許還可以看見那份招供。看看那個厚臉皮傢伙的再次表演。哼,這還不能算完呢……」
  「那,好。不過,那傢伙的血型?」
  「據說是O型。」
  「O型?」
  峰岸瞑目沉思——O型,根據精液的血液檢查,大概也得出的是O型。這麼看來,對手在事先是有準備的。
  「那麼,這傢伙無罪的證據呢?」
  「這個……」
  相良搖搖頭。
  雖然不斷地搜尋,可是沒有得到任何橫田不在現場的證據。對一切可能混入安眠藥的食物,都進行了檢查,例如每天送來的牛奶、電冰箱裡的水瓶、果子汁、咖啡杯等都進行了檢查,也沒發現任何端倪。看見橫田十一點過後回房間的目擊者是公寓同層樓的房客,僅僅是看見背影。橫田是水蛇腰,目擊者也僅從遠處見到那個水蛇腰的男子打開門進去。
  「是嗎?」
  在這一點上,策劃這一事件的龐大組織並沒有疏忽,把安眠藥放入容器後,在當時就已處理了吧。
  「怎麼辦?」
  相良問道。
  「搜查本部若被關閉,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但是,如果說服課長……」
  峰岸的情緒低落了。
  檢查廳若已決定起訴,警方就不能再搜查別的罪犯了。如果再繼續搜查,檢查廳就會提出抗議。警察的權力是什麼呢?他們可以把犯人,即便不是真正的罪犯送到檢查廳,並對此不作解釋,哪怕是橫田的辯護律師知道這種情況,也要拿出無罪的證據才行。
  應該說,搜查貝克的理由還是有的。因為貝克綁架了野麥涼子。這可以作為搜查的理由。雖說如此,可也還是有障礙——這就是情報本身得不到確認,因為情況的來源不能洩露,與外事警察伊庭的約定不能破壞。這個情報的來源若是洩露,伊庭今後的情報活動機能就得停止。
  峰岸陰暗的臉,這時拉得更長了。
  翌日,峰岸被搜查一課課長叫住了。
  「辛苦了。」這是吉田課長的第一句話,「解散搜查本部。」
  「是嗎?可是,我反對把橫田洋一作為罪犯。」
  峰岸作出一副拚命抵抗的架勢。
  「為什麼?」
  吉田課長有一張神經質的面孔,雖說是個能幹的人,可度量太小;並且,他又是一個官僚主義者,典型的官吏。他有潔癖,辦公室裡一塵不染,一有空閒就自己打掃。
  見到吉田這種眼神,蜂岸深深感到已絕望了。
  「你的懷疑沒有什麼新鮮的。懷疑武川惠吉之死是遭殺害,這僅是想像。由於這種想像的支配,便認為島中教授是『大佐』。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原田光政,這四位舊友相繼死亡一事,是有可疑之處,但細看每個人的情況,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嗎?」
  「……」
  「武川是腦外傷,北條是車禍事故、關根是酒醉失足,並且,原田父女又是為橫由洋一這個強盜強姦、殺害的。要是這麼看,疑點就消除了。另一方面,島中教授僅僅是大佐,而沒有任何殺人動機。島中教授曾被派往庫拉西島,可原田等四人沒有兵籍,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又沒有記錄,特尼安島駐軍部隊中也不見記載他們的名字。雖然根據一些事情可知他們的過去都是偽造的,可那些事情與島中教授以及這次的事件,即便是有點什麼關係,也沒有積極的證據。」
  吉田課長深深地吸了口氣。
  「將原田臨終時說的『找警察,庫拉西』與島中教授戰時曾被派往庫拉西島聯繫起來,我是不贊成的。在臨終之際說『很痛苦,叫醫生』,這是順理成章的。再說,你得到的情報,沒有提供者。原田果真說過那種話嗎?倘若僅因為島中大佐曾被派往『庫拉西』,就這樣論斷,我是不能接受的。作為搜查本部的刑事部部長,他的意見也是同樣的。還有,美國中央情報局綁架野麥涼子這一說法也非常含混,根據目擊者的話分析,情況也是這樣。而依你的意見著,一個叫做克拉哈的芙國軍人把野麥涼子拉上車,是偶然的,可就在這偶然之中,中央情報局又介入了——不太妥當吧。貝克這個男子對『庫拉西』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並以此為契機而介入事件。但是,這個情報本身不一定能成立。」
  「……」
  峰岸無言以對,因為無論怎麼說,內容都是空泛的。在這種情況下,語言已失去了它自身的活力。
  「你的一個個疑問都變成了幻影,所以我必須作出決斷了。我們遇到的問題被『庫拉西』攪亂了。庫拉西島被稱為飢餓島,在戰史中是有明確記載的,可其它就什麼也沒有了。在三十年後的今日,我們有什麼理由去推測,一定要殺害這四個人呢——不,這種事對我說來是不能設想的。固然,兵土餓死而軍官逃生,有怨恨是可能的;反之,當時士兵為逃生,將軍官們一個一個地殺死,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即便這樣,為什麼中央情報局一定要介入呢?難道僅僅因為聽到一個三十餘年前曾作為戰場的南方小島的名字,就……」
  「明白了。」
  峰岸打斷了談話。
  為什麼僅僅聽到武川惠吉臨終前的一句話,就使原田光政感到恐懼呢?為什麼他要乘飛機去北海道、去大阪呢?為什麼那兩人又相繼死亡了呢?為什麼原田光政要準備逃亡呢?
  為什麼?為什麼?……
  這些不解之謎只好掩埋在峰岸的心裡了。吉田課長的看法已如冰堅雪寒,要想改變是不可能了。
  橫田洋一有紙幣的物證,又有他的自供,反之卻找不到他不在現場的證據,加上搶劫、強姦的作案前科以及在警察面前的表演,定罪是免不了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某個看不見的巨大組織所運籌的那樣在運行,它將以橫田走上斷頭台作為尾聲,永恆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倘若峰岸不肯鳴金收兵,就必須將有關克拉哈和貝克的情報來源講出來。但這是絕對不行的。外事警察、公安警察以及自衛隊的調查機關——陸軍幕僚二部特別室等等,都主要是收集情報的機構。這些機構的成員,都是寧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恪守機密,倘若不是這樣,這些機構也就不復存在了。
  退一步講,姑且認為伊庭會同意將他的情報來源披露,也無法推翻橫田的自供。
  峰岸感到前功盡棄了。
  原田季美那慘不忍睹的屍體又浮現出來。
  「理解了吧?」
  吉田遞過來一支香煙。
  「搜查本部解散,可事件也不能全部完結吧?那野麥涼子怎麼辦呢?」
  「基本上可以把那個叫貝克的男子作為嫌疑犯追查,野麥涼子被美軍汽車搭救一事是有家庭主婦目擊的。那個軍人是否就是克拉哈中校還不能肯定。雖然已再次拜託駐日美軍司令部進行調查,可是已得到正式答覆,說那不是事實。據說克拉哈中校是電子工業學校的技術軍官,性情溫和、為人忠厚。向美國本土去詢問,貝克是否已調換工作,答覆是不知道此人。當然,也有證人說野麥涼子當夜在家。
  「哦,是這樣?」
  「我推測,野麥涼子極可能是被道德敗壞的外國人得到後,作為發洩情慾的對象了。要是這樣,那是絕不許可的,應該從這方面繼續搜查。」
  「是。」
  峰岸立正地站著。
  行完禮後,峰岸依然無端地站著不動,再次凝視著吉田課長的面龐。
  然而,他默默地站著,什麼也沒有說。
  
   16
  原田義之和峰岸五郎會面,是在八月三十日深夜。
  原田在新宿K旅館自己租的房間中,等待峰岸的來訪。
  「喂,為什麼不通氣?」
  峰岸一見面就責難他。
  「哦,很抱歉。」
  原田用腳踢了把椅子過去,給一直站著的峰岸。峰岸的臉顯得有點兒憔悴,眉間隱匿著凶色。
  「說呀。」
  峰岸追問。
  「我去見了島中教授,想動搖他的自信心。」
  「想動搖他的自信心!」
  「是的。雖然沒有成功,但已宣戰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尋找證據,然後殺死他。」
  原田將加水酒遞給峰岸。
  「混蛋!盡幹些小孩幹的事。」
  峰岸的語氣粗魯。
  「他怎麼會毫無反應呢,誰能以悠然自得的心情來對待這種事。我恫嚇他,想從這一連串事件的罪魁禍首身上,發現一鱗半爪的證據。無論如何也要這麼做。」
  「那麼,收穫呢?你過傢伙。」
  「沒有。可是卻打聽到這傢伙有個情婦,我想在他的情婦房間裡安裝竊聽器。」
  「在這之前,你已先被殺了。」
  「現在我很謹慎,所以住在旅館裡。」
  「就算在這兒,也不能掉以輕心。」
  「對。」原田點點頭,「可我也要等待兇手。島中不是千方百計想除掉我嗎?要是抓住了兇手,也許還會意外地追溯到島中那裡去。」
  「你呀,總是個樂天派。」
  峰岸顯出憤慨的神情,狠狠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橫田那小子……」
  「別提了,那傢伙!」
  峰岸激烈地否定。
  「不,我還是要問,雖然讀過報紙了,可其間有些遺漏。」
  「橫田是中了圈套。那傢伙,說不定要受重刑。托他的福,我也被摒除在搜查之外了。不,搜查算是閉幕了。我感到搜查受到了壓力。那一夥人,神通廣大,能夠影響官方機構,使搜查夭折了。」
  峰岸已經說明,橫田若被起訴,自己就再也無能為力了。
  「一切都結束了嗎?以可憐的山羊頭作為祭品……但是,我的復仇之途現在才剛剛開始,一定也要殘酷無情地殺死島中和那些殺人兇手!」
  幸而,從一開始,就未寄希望於警察,所以原田也沒感到失望。
  「至少在表面,我已不能再協助你了。」
  「我知道。」
  「我在想,到底是什麼,使得要想揭露出這次犯罪行為的真相,就非要走到不得不辭職的地步。」
  正面頂著壓力搜查是不行的。從課長的口氣中峰岸已猜測到,這一事件的波紋已不能再加以擴大。倘若抵抗,職務就要被解除,並且可能會被派到邊遠的署去。
  「你不願意結束人生的旅程,難道只有我的情感特殊嗎?我也不願拋棄人生。但是,父親和妹妹那慘死的屍體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腦海。要除去它,只有復仇。復仇之後怎樣殘廢餘生,在此之前我不願考慮。可能不會在殘存了,我的人生航程就此也結束了。」
  「……」
  「倘若你辭去警察職務,就無法得到情報了。」
  「我也是這麼考慮的。」
  峰岸凝視著杯子。季美和自己是訂了婚約的,沒想到未婚妻遭強姦後被殺害了。所以,自己有責任站出來,即便丟掉職務也要為未婚妻報仇雪恨。可是,此刻的自己卻有些躊躇,與原田相比顯得忸怩。不過,要是辭去警察職務就再也不能得到情報,這也是事實。事件背景雖然還不明瞭,但可以肯定與美國中央情報局有瓜葛。因而,這個看不見的組織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要是到了連情報也得不到的地步,原田就會如同一條瞎眼的狼似的左衝在撞,最後以被消滅而告終。同樣,自己辭去警察職務而單獨行動,也只能是相同的下場。
  「告訴我在此之前你得到的情報。」
  原田並無意要把峰岸挽入泥沼,即使峰岸要那麼做,也打算拒絕。
  「告訴你吧。可是有幾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
  峰岸敘述了在此之前搜查中遇到的幾處疑點。克拉哈和貝克從那兒路過而偶然地搭救了野麥涼於,貝克對野麥涼子在敘述中提到的「庫拉西」表示關切,島中大佐的被派遣地是「庫拉西島」、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姓名不見於兵籍簿、科羅拉多州俘虜收容所並沒有公文名簿——對這一切,峰岸都作了說明。
  「當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貝克。」
  峰岸臉色陰暗。
  「是的。貝克是用為期三年的商用簽證入境的,本籍是美國西雅圖。外國人凡是在日本停留六十天以上,就必須去所在地的市町村政府機構登記。這在外國人登記法中有明文規定。貝克是在港區區投所登記的,住地是在西班牙大使館附近的『布魯斯克公寓』。這是一家幾乎都是外國人住的公寓。六大前,也就是二十四日,管理員還曾見到他。貝克還在日本。我們去入國管理事務所調查,證明他還沒有出國。在航空署也沒見到他的出國簽字。」
  「貝克是中央清報局的要員,能肯定嗎?」
  「情報是絕對可靠的。」
  「要是這樣,那無論如何也能在航空署抓到他的。」
  「不!」峰岸輕輕搖了搖頭。「要是知道警察也出動了,那傢伙可以乘軍用飛機出國。這樣就不在我們的權限之內了。所以……」
  「要極其隱蔽地搜查。」
  「是的。」
  峰岸遞過去一張照片,是貝克和一個女人的合影。
  「去搜查過一次那個酒吧。但是,在搜查之前她就不在了。」
  「好,要找到這個小子。」
  原田收起了照片。
  「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你父親等四位夥伴的經歷。據家屬告訴,四人都曾被派遣到特尼安。可是,在派遣人員名單中,卻沒有他們的名字。為了慎重起見,又調查了庫拉西島的,可那裡也沒有。這是一個謎。四人的過去可能是偽造的。你去向親戚和他們童年時代的朋友打聽一下,大概能瞭解些過去的情況。這樣也許能揭開這一連串事件的發端之謎。」
  「知道了。我去調查一下吧。」
  「肯定要去。你已向可能是罪魁禍首的島中教授提出了挑戰,他對於你的調查也不會等閒視之,很可能會派老練的殺手來對付你。你要多加小心啊!」
  原田笑了,真誠地笑了,一點也不做作。
  「要克制急躁,可能由於是醫生,你性格太直、太露了。」
  「我已辭去醫生職務了。」
  「那錢怎麼辦呢?」
  「暫時沒問題。若見底了,就賣地皮,再廉價也要把它賣掉。」
  「是嗎?……」
  這些話,不是峰岸應該說的、原田的微笑中隱藏著透骨的寒意,這是用語言無法表達的。峰岸慢慢地避開了原田的視線,而停留在他那陰沉卻又藏著精悍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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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2:09:5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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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港區酒吧眾多,原田義之基本上都沒有去過。
  在調查之前,原田走訪了風俗營業合作社,在那裡把照片拿出來,問那個女人是哪個酒吧的。但仍然不清楚,因為沒有入社的酒吧很多。
  原田走了,開始以布魯斯克公寓為中心逐漸擴大搜索半徑。
  公寓的值班人員中有一人是峰岸的部下,暗中保護著他。
  第一天晚上,原田走訪了二十幾家,無論在那兒都要了一瓶啤酒,但卻未喝。在酒吧,他出示照片,詢問有誰認識那個女人和貝克,但仍然一無所獲。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晚上,原田到了我善坊街。
  出入了七、八家酒吧,都出示照片,但都沒能如願以償。酒吧畢竟不同於照像館。原田開始對在酒吧尋找產生了懷疑,即使說貝克住在港區,可酒吧卻並不一定限於港區,新宿也有可能,再遠些,就連大阪也有可能。
  貝克不會再返回公寓了,也許已乘軍用飛機口國了。
  ——今晚就停止吧。
  水中撈月的搜索應該停止,也許去調查父親和他那些夥伴的過去更有用,更實際一些。
  「喂。」在一個酒吧裡,巴頓歪著頭。「在這兒,外國客人多呀。請……」
  巴頓拿過照片,突然好像發現什麼似的。把照片遞給在原田旁邊的兩個外國男子。
  「這個,不是你的同夥嗎?」
  巴頓開玩笑地說。
  其中的一個外國人看著照片。
  「這個,是惠子。」
  他用清澈的藍眼睛看看原田,笑了。
  「認識嗎?」
  「知道她住的地方。」
  「在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我告訴你。」
  「那就拜託了。」
  「可是,沒有預約……」
  那個外國人聳聳肩,爽快地笑了。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明白惠子這個女子的職業了。原田略微有點失望,不能指望從這種幾乎都以外國人為對手的女子中,獲得有關貝克的消息,但也不能不去試試。
  約莫過了十分鐘,原田和兩個外國人一起走出酒吧。兩人往身前一站,都是彪形大漢,原田個子不矮,可還要仰頭看他們。
  原田被引到停在附近路面的一輛小汽車旁。他正要進去,卻看見了車上的外交官番號,猛然間想起了D·尼克洛遜,野麥涼子不就是被暫時帶到他家去的嗎!
  原田的手不由地從車門上縮了回來,右臂碰到了站在身後那男子的胸部。啊,一切都晚了!在這一瞬間,後腦勺被手槍猛擊了一下。
  原田醒過來了。
  不,是被打醒的,兩顆遭到猛擊,又恢復了知覺。雙手被反綁著,弄不清楚這是在什麼池方。在鋪著草蓆的空蕩蕩的房間裡,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剛才那個藍眼睛的外國人,另一個是長著鬍鬚的男子。
  「找照片上的男子幹啥?」
  兩頰生須的男子問,一口道地的日本話。
  「想見見他,有話對他說。」
  頭部和身體如同喝了酒似的沉重。
  「有什麼話說,原田義之君?」
  「我的名字你怎麼……」
  原田明白了,這是徒勞的質問,他們什麼都知道。正因為這樣,才設下這圈套。
  ——要被殺了。
  原田心裡感到一陣恐懼。藍眼睛的男子,此刻露出野獸般的凶相,原田很快地就明白了一切。這裡,很可能是峰岸曾被查過的D·尼克洛遜的住處,現在他們已轉移了。房間異常寬大,只能隱約聽到街上的聲音,房內卻悄無聲息。
  原田絕望了。倘若手沒被綁,從這兩人手中逃脫也不是沒有可能。可現在在這兒,就是想死也不能暢快地死去。
  「給我鬆了綁我就說。」
  「不行。好吧,給你個開口的方法。」
  兩頰上須的男子說。
  「要殺我嗎?」
  「……」
  「受誰的指使?」
  兩頰生須的男子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受誰的指使其實無須點明。美國中央情報局綁架、殺害了野麥涼子。野麥涼子是兇殺案的目擊者,放了她,兇手就暴露了。再說,搜查已涉及到島中教授,要保住他就只有殺掉野麥涼子。
  島中教授在外苑指使人襲擊原田,要不是有峰岸尾隨,原田在那兒早就被殺了。如今的島中更是窮凶極惡、充滿殺機,他的同夥不會不這麼幹的。
  「野麥涼子也是這麼被殺的嗎?」
  「野麥涼子?不知道。」
  兩頰生須的男子答道。
  「不可能。是被你們的同夥貝克帶到這兒來的。」
  「你,你怎麼知道貝克?」
  笑容從那人的臉上消失了。
  「連警察也知道了。」
  「是的。警察正在尋找貝克。」
  「……」
  「你和警察,還知道些什麼?」
  「只有這些。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貝克要殺野麥涼子。所以,我才到處尋找。」
  「不,你還知道許多情況。」
  「不知道,只有這些。我哪怕是死,也要尋找野麥涼子。」
  「撒謊!你要全部說出來!」
  「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島中教授與中央情報局合作,竭力想掩蓋這一案件。大概,他們準備在殺死原田之前,證實一下原田究竟對案情真相掌握多少。原田瞭解到的情況與原田妹妹的未婚夫峰岸五郎瞭解的完全一樣。原田一招供,隨即峰岸也會死於什麼事故吧。
  峰岸說克拉哈和貝克是偶然路過,可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不正是在伺機接走兇手嗎?而且,殺人犯就是他們的同夥。
  藍眼睛的男子將原田推倒在草蓆上,解開了倒在地上的原田的腰帶。
  原田感到全身萎縮。
  
   18
  一陣清風,使原田甦醒過來。
  在黎明的樹林中,小鳥在爭相啼鳴。
  原田義之撐起了上身,手來被捆綁,褲子、鞋也穿著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雙眉顰蹙,下身一陣巨痛,不能動彈。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為枴杖,像重病人一樣緩緩地挪著步子。
  是什麼地方了不清楚,好像是武藏野。櫪樹鱗次偉比。遠處有汽車的聲響,往那個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來往的出租汽車。沒過幾分鐘,過來一輛空車。
  「到新宿。這兒,是什麼地方?」
  乘上車,原田向司機詢問。
  「在練馬區的外面,馬上就要到崎玉縣的和光市了。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稍微有點……」
  原田憑靠在座席上,雙手交叉,閉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決不能饒恕他們!
  無論發生什麼事,決不能饒恕這兩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裡就一陣蜷縮。
  那座房子在什麼地方呢?原田的腦子裡還在想著它。
  走進我善坊町的酒吧時是十點過,可由於後腦勺遭毆打而失去知覺,被帶進那座房子的時間不清楚。那男子是個老手行家,原田的手錶被取了,是為了防止他從時間上推算地點。現在,手錶已停了,口袋裡還有紙幣。
  結果還是無法推算。被毆打後,大概在車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劑,醒來的時候,人像醉漢似的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不能判斷時間,就無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對原田來說,令人費解的是那些傢伙為何不殺自己。那兩個男人,肯定與中央情報局有關,是知道原田在尋找貝克後,才設了圈套。既然是貝克的同夥,當然也就與島中教授相識。從野麥涼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島中教授要殺原田,就必定會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滿殺機。但是,為什麼……
  中央情報局和島中教授沒有關係嗎?
  克拉哈和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麥涼子,當聽說原田的父親講過「庫拉西」這個地方後才表現出興趣——是這樣嗎?
  未被殺掉一事,對於原田說來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
  照這樣推測,原田的父親和他的夥伴知道庫拉西島隱藏著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報局暗中打聽的也正是這個。
  在另一方,這個謎若被揭露,就會有人被致於死地。這個人也許就是島中教授,所以島中教授就殺死了四人。
  那麼,中央情報局為何要始終參與野麥涼子事件呢?參與的應該是島中教授,並且,既然已損傷了一個男子的尊嚴,那就應該殺掉原田,這樣就不存在復仇之憂了。
  也許,野麥涼子活著,監禁在什麼地方吧?
  ——絕不會。
  倘若這樣,中央情報局就成了島中教授的對手了。可要足與島中教授對立的,就不應該如此殘酷地對待野麥涼子的戀人原田了,因為這樣做會引起復仇的。
  ——實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覺得混沌。
  僅有一點是清楚的,這就是中央情報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尋貝克。貝克不會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國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國了。
  顯而易見,搜尋貝克毫無益處。同樣,原田意識到要尋找昨天的兩人也是無益的。那個地點也極不易發現,目前,迫在眉睫的問題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這一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會知道,昨夜的兩個男子、貝克,還有野麥涼子的消息。
  ——野麥涼子。
  原田感到整個五臟六腑都在隱約作痛了。
  野麥涼子被帶到D·尼克洛遜的公寓,可能已被殺害,被殺之前還遭受了各種凌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現出那些男子在姦污野麥涼子雪白的肌體,就像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來到濱松市。
  濱松市是父親的故鄉。雖說是故鄉,但只是徒有虛名,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他們都在空襲中死去了。
  濱松市在戰爭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襲。從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計遭到二十七次攻擊。攻擊集中於炮艦射擊和空襲兩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襲。當時有五十架飛機襲擊,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燒彈,全城頃劉間成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萬六千戶人家無家可歸,死傷兩千人的大慘案。
  濱松市之所以前後遭到二十七次反覆攻擊,是因為這裡有陸軍濱松飛機和無數的軍工工廠,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島飛機工廠。當然,各個民間小型工廠都是軍工廠的加工配套廠,所以數量極多。再者,在濱松有火藥生產,這也是在民間小廠製造的。
  攻擊濱松市就等於打擊了日本的軍需物資供應。正因為這種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覆猛烈攻擊。
  如同遭受原子彈襲擊的廣島那樣,在濱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為數也不少。
  以廣島為例,有稱為「原爆幽靈戶籍」的戶籍,即全家死亡的戶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歸入全滅戶籍。要申報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為二十幾萬人死於一瞬間,這是毫無辦法的。
  在廣島,由於需要整理那樣的幽靈戶籍,每年有關部門行使權力,把幽靈戶籍簿上滿一百歲的人名除去。
  濱松也出現同樣的狀況。因為全部死亡的家族無人申報,只有作為自然消亡處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聽說在市內的親戚也都死了。
  原田為了調查父親神秘的過去,來到了濱松市。可是,親戚全都死亡,市內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誰詢問父親的情況呢?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機關,只能仰仗戶籍簿了。據說在戶籍中,有「除戶籍」一類,也就是把死亡者從戶籍中除掉。原田並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關心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再說,父親也從來未提到過這類事情。
  倘若見到除戶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親的兄弟姐妹在空襲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處?如果是分散的,或許還能發現點兒什麼線索。原田抱著一種僥倖的心理。
  在市政機關查閱了除戶籍簿。
  祖父是次子,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弟弟六歲就死了,哥哥還活著。十七歲那年祖父從高知縣遷到濱松來的。
  「高知縣……」
  出了機關,原田念叨著。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還是無功而還。在一般情況下,有交往的是父親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們的孩子們。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論,若是遠隔它鄉,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親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結論。要探索父親的過去只能從這裡開始。城市被燒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訪問了父親以前居住地的濱松市倉吉町514號,也不會有人記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華的街道,昔日永遠地湮沒了。
  去訪問高知,倘若在那兒又無所獲,再另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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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10-8 02:10:43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19
  高知縣中村市下田町。
  這是祖父的長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這是在四萬十川河口的一個臨海的小町。
  原田順便到了町役場,說明來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戶籍。因為是小町,所以町役場的公務人員知道原田家。
  當然,原田作太郎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原田保高現在是戶主。他現在過著半農半漁的生活。
  經公務人員的指點,原田向四萬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築,僅從外觀看去就可知道家境並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佇立在水邊,心中充滿奇妙的感慨——這裡是父親的出生地,簡直做夢也沒想到;這裡就是原田家的發祥地,一代代的人從這裡出來,為謀生而遠走它鄉,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據說祖父遷到了濱松,晚年開了個做西裝的裁縫店,若不是戰爭的緣故,父親恐怕也成了做西裝的裁縫了吧。
  那些姑且不論。有一個從這裡出去,甚至還不知道這裡的存在的族人,僅僅為了查訪戶籍,才來到了這裡。原田一面凝視著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
  一位手持漁網的老人出來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膚上佈滿皺紋。
  「是原田保高先生嗎?」
  原田問道。
  「是的……」
  老人將漁網放在路邊。
  「我是……」
  原田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說話的時候,老人的臉上並未氾濫出格外親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聽著,不大看原田的臉,而轉向水面。
  在交談過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會受到歡迎,血緣關係已不存在。原田感慨萬分,而這些情緒對於老人,似乎毫無緣份。
  狗走了出來,蹲在老人的旁邊,它抬起頭看了看原田,覺得沒有興趣,頭轉向了一邊。
  「沒有什麼新鮮的……」
  剛一講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麼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領會。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爺爺,確實在濱松當西服裁縫。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著水面。
  「是嗎?」
  來訪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話不盡興,而且乏味。雖說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家族一員,居然也不招呼進屋。
  「那個,俺見過你爹爹。」
  「爹爹,是嗎?」
  「見過。奇怪……」
  藝人歪著頭。
  「有什麼奇怪的,」
  「濱松被烈火饒成荒野的時候,離戰爭結束還有很久。俺去了濱松,聽說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確實也死了。這樣,俺到了市政府申報了他們的死亡後就回來了。」
  「嗯。這件事我也聽父親講過。但那時他成為俘虜在美國,幾年後才回國……」
  「不,」老人轉過身來,一個勁搖頭,打斷了原田的講話。「光政沒有去參加打仗。」
  「沒有去參加打仗?」
  「當然不會去。光政生下來,腳就不好,走遠路,左腳就不聽使喚,不用枴杖就不能動彈。」
  「怎麼?」
  突然,原田感到一陣寒意,這寒意中包含著無法形容的不安。
  ——父親用枴杖。
  「這個,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父親當然參加過戰爭。枴杖?身體還好嘛。是和誰弄混了……」
  「沒那話。」
  老人搖搖頭。
  「老作次常常因為光政的腳而衰聲歎氣,我都見過好多次。光政不僅是腳,身體也很差勁。我以為他活不長的。」
  「真的嗎?」
  原田的血湧到了臉上。
  「當真是的,什麼都……」
  老人再次將視線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樣……」
  原田沒話了。
  「你的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這麼的,不是俺的血親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親的戶籍上寫的是濱松市倉吉町514號,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這以前,也有人來問過這事……」老人緩緩地搖搖頭。
  「以前?」
  「嗯。」老人。點點頭。「是我老婆把這些事告訴他的。」
  「是嗎……」
  原田小聲地答道。
  「我不知道這些。失禮了。」
  原田將實的土產禮品都送給老人。老人固執地回絕了。
  「不幸啊!不知道這些事,所以才來。」
  老人拿著漁網。
  狗跟在老人後面走了。
  原田目送著老人,隨後也離去了。走到一處無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來。他把禮品扔到水而。那禮品很久很久地漂浮著。
  四萬十川的河口,氣魄宏大。河中沙洲到處有繁茂的蘆葦。秋天的艷陽在這裡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來不是原田光政——這一點已毫無疑義,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這一點。這樣一來,父親究竟是誰呢?戶籍又是怎樣弄到的呢?在此以前來進行調查的人又是誰呢?
  雖在烈日照射下佇立,可原田卻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圍著。父親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從未對自己的什麼血統、祖先這類的事表示過關心,而此刻得知父親過去的抹滅後,突然間一陣陣孤獨感朝他襲來。
  這感覺,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來似的。
  原田紋絲不動地佇立著。
  從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點:父親抹除了原形而變成了原田光政。
  ——不過,那種事可能嗎?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現實就是父親冒名頂替。三十年來,一直使用他人的戶籍,不僅如此,還是用他人戶籍死亡的。
  究竟父親是誰?出生在何處?
  父親參加過戰爭,他本人也這麼說過,不會有錯。即使說戶籍上父親的年齡不可信,可根據實際年齡椎算,父親也一定被迫參加過戰爭。這麼說,從特尼安到科羅拉多州戰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親是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回國的、當時的戰俘多半沒有用真名,這是因為當時的教育灌輸的是活著就不能接受虜囚的恥辱。在美軍一方,沒有戰俘名簿,作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沒有戰俘的名簿。戰俘與復員兵一樣,趁混亂之機用偽名回國。
  父親用偽名回國,所以回國後也不能用本名,於是打定主意在後半輩的生涯中使用偽名。當然,故鄉在哪兒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沒有戶籍不能生活。
  父親便來到了濱松。
  濱松受到了戰火的猛烈襲擊,全市被野火燒成一片廢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尋找血親為理由,翻閱了戶籍簿,自己便作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員。這樣,便到了東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個人都是這樣嗎?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親的舊友們都分別用的濱松籍。
  關根廣一、北條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濱松人。確實是這麼聽說過。這麼說,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夥伴都是用的偽名?在濱松、廣島,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現在仍有幽靈戶籍。這四人分別從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這樣的嗎?」
  原田嘟噥著。
  沒有調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個人都是頂用幽靈戶籍。父親是這樣,武川、北條、關根也是這樣,不對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談及過去的事情,過去是絕對不能講的。
  是什麼樣的過去,必須要抹銷戶籍,埋名換姓呢?
  
   20
  「麻煩事,那個東西。」
  峰岸五郎將視線落在杯子上。
  「父親是什麼人,若要調查,就只能在派往特尼安的各連隊名冊上,對每個人用排它法進行調查。可是,這麼能辦到嗎?」
  這樣的迂迴調查得需要多少月,不,得需要多少年呢?原田感到,這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倘若有時間,原田還是想進行調查的——父親的故鄉在何處?那兒還有父親的家人嗎?還有多少原田的堂兄弟姐妹?
  可是,時間不允許這樣。
  「也許不在特尼安。」
  峰岸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著原田。
  「不在特尼安?」
  「對,可能是在庫拉西島。事到如今已很清楚了,可以斷定四個人被派往的是庫拉西島。」
  「是嗎?」
  「與島中有關連,這是可以理解的。你父親在臨終時說的是『庫拉西』。在此之後就是貝克。貝克聽說了『庫拉西』一句話,就把野麥涼子給隱藏起來了。也許,貝克正在調查庫拉西島上的什麼事情。這件事情,對於你父親在內的四人和島中大佐,都是同一件事情。可以推測,貝克可能知道你父親四人,也許還在暗中監視。我們可以假定:四人在庫拉西島被俘,因為庫拉西島有什麼重大秘密,中央情報局在收容所時就對四人進行了徹底調查;四個人並沒有交待,沒辦法只好放回國,但中央情報局並沒放棄自己的目的。要是這樣考慮,一切都是合理合情的。」
  「的確如此。」
  「然而,在特尼安也好,庫拉西也好,反正都一樣。在庫拉西,派遣部隊有五千人,並且是混合部隊。事到如今,一名一名地調查,再找出你父親等四人,這似乎是不可能的。」
  「嗯,」原田表示贊同。「可是,即使是這樣,也很奇怪呀?」
  「有什麼奇怪的?」
  「你試著想想,在庫拉西島駐紮了五千人,父親等四人也在其中,那為何島中大佐至今一定還要殺,並且僅僅是還要殺這四人呢?再說,連美國中央情報局……」
  「關於這點,我也沒弄清楚,這是謎的關鍵所在。這一點弄清了,事件就迎刃而解了。一定還有什麼!」
  「嗯,是的。」
  倘若沒有什麼,當然就不會消除自己的戶籍了。
  「我們調查的庫拉西島是『飢餓島』,但僅有防衛廳公佈的正式簡報,詳情尚不清楚。是誰?為何要搜尋殘生者以訊問詳情?庫拉西島上又有什麼呢……」
  「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棘手啊!」
  峰岸的音調變了。
  「什麼棘手?」
  「搜查中止了。橫田這小子,向檢事自供了,又有紙幣作證,所以已經起訴了。如今什麼也不能做了。貝克這樣與本案有重要牽連的人物,也像是回美國了。你父親的身世即便是要調查,單憑你的力量也做不到。現在已找不到進攻的方法了,一切都處於停滯狀態。見鬼!」
  「總會有辦法的。確實,從橫田被定罪的情況可看出這是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倘若有半點線索.我也要去追查。」
  「島中的情婦呢?」
  「是的,可以在那裡安裝竊聽器,若能得到點兒什麼情報,再打別的主意。」
  「可是,怎麼進行呢?」
  「裝扮成東電的檢查員。」
  「千萬不能被抓住呀!」
  除了此話之外,峰岸再沒有別話可說了。事件的全貌可以大致窺測,島中教授、中央情報局的貝克、再就是使用幽靈戶籍的四人能聯繫起來的過去,那南海的一個孤島——庫拉西。雖然知曉兇殺和陰謀都圍繞著庫拉西,可作為搜查員,卻無從下手。僅僅拋出了一個橫田,這事件就要被埋葬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原田已立志捨身復仇。然而原田一人,單槍匹馬,絕不是對手。峰岸雖然明白這一點,卻無能為力,心裡真憋氣。
  「我,到底是誰呢?」
  原田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對於「原田」——這樣一個熟悉的姓,現在也日開始淡漠了。他的姓是從四萬十川汽水域的某位老人那兒盜來的,為此原田內。已很不平靜。
  島中教授的情婦住在武藏野市吉祥寺的公寓中。
  島中教授的家在獲窪。原田已探聽到島中每週去兩次。
  牧丘美都留——
  這是她的姓名。她現年二十四歲,以前是中央醫療中心的護土。這些情報是從護士平野高子那兒得到的。
  與平野高子同居了三次,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原田也感到有必要再聯繫,保持一段時間的友好關係,但一想到這是在欺騙她,就於心不忍。
  在九月十二日的午後,原田裝扮成東電的檢查員走訪了牧丘美都留的住宅。原田記得在他的病員中,有一個是步行檢查東京地區漏電情況的青年檢查員。原田找到他,借了一套制服,並學會了要領.這位青年得知了原田家的悲慘遭遇,也瞭解到搜查的必要性,所以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牧丘美都留長得十分漂亮。島中就這麼一個情婦。她身材高而各部分勻稱,下半身修長,臀部隆起,豐滿的大腿將牛仔褲繃得緊緊的。
  牧丘美都留對檢查員沒有任何懷疑。
  這是座相當家華的公寓,帶廚房的三套間。原田開始檢查保險。雖然聽說一般都不檢查屋內的配線,但原田卻不能這樣照章辦事,他連屋內的電燈都查遍了。
  電話在會客室,不可能在電話附近安裝竊聽器。隔壁是臥室,就安在那牆上的油畫後。
  原田迅速地將竊聽器貼在了油畫後。
  「行了嗎?」
  美都留問道。
  「行了。」
  「電工師傅——」美都留對正向大門走去的原田叫道,「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原田收住了腳,沒有回頭,醫生和護士,都在同一系統的大醫院裡,見過面這完全有可能。
  「因為是電工,以前可能來打擾過吧。」
  「不,像是在什麼別的地方……」
  「記錯了吧?」
  原田依然背著身,走了出去。
  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雖然還不能說已被識破,可原田也確實感到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當晚,監視的工作便開始了。
  在公寓對面,有一座兩層樓的公寓,原田在那裡租了一間房屋。這公寓一半是空的,因為預定要拆除,所以暫借十五天。
  若十五天內無收穫,就只好中止,屆時再想其它的辦法。
  翌晚九點過,島中教授來了,可以見到他下車進了公寓。原田打開調頻收音機的開關,把竊聽送話器插頭插入了調頻收音機。
  美都留的屋內一會兒是對話,一會兒又啞雀無聲。
  轉入高潮時,已是十點左右了。島中好像在會客室喝威士忌,發出杯子和器皿的聲響。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一直持續昔的都是男女間的家常話。在此期間,當然是美都留的聲音高。
  「常平!」
  意外的尖叫,震動得使原田的耳朵離開了機子。這是在怒吼。常平是島中教授的名。
  「在這兒跪下,常平!」
  「是是……」
  島中粗聲地說。
  「今晚,不准動,你懂嗎?」
  「是,知道了。美都留小姐。」
  聲音帶著顫抖。
  「喂!」
  美都留怒吼著。
  「是,美都留小姐。」
  「赫,你這小子!」
  響起了鞭聲,持續不斷的鞭聲.再也沒有高聲的喊叫,只有抽在肉上發出的輕微聲響,以及島中的悲鳴——那抑制的悲鳴。他在向美都留求饒。
  「美、都、留小姐!」
  彷彿是男子的聲音。
  原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聽到這裡,已可以知道兩人在幹什麼勾當了。與此同時,也就如自己的行為被人竊聽到似的,原田感到羞恥。島中赤身裸體,另一方美都國也一定是裸體,拿著鞭子在抽打,顯得盛氣凌人。
  原田又點燃支香煙。在一陣羞恥感之後,隨之出現的是對這種性變態行為的憤怒。島中剝去了那平日傲慢自大的面孔,發出被護士美都留苛待後喜悅的悲鳴。這種性變態雖也說不上什麼特別不好,然而表裡太不如一,就顯得卑鄙無恥。就如同粘上了污穢的東西而不能脫掉似的厭惡感纏繞著原田,一想到「美都留小姐」這種細聲細氣的聲音,不由一陣噁心。
  「好,我要隨心所欲地處置你。不准動!」
  美都留的聲音。
  「啊,美都留小姐,饒恕我吧!」
  島中發出的聲音。
  「混蛋小子!」
  原田嚷道。
  隨後,他關掉了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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