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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四哥少得意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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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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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6 23:59: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關軒臣知道大家都說他嘴巴壞,說話不留情,
冷血地眼底只看得見自己,
唉!誰教他生肖屬蛇,天生血就是冷的,
和自己無關的事根本毫不在乎,這次是大哥再三的拜託,
加上他也想找個耳根清靜的地方「冬眠」,
他才會答應這趟揚州之行,沒想到竟會遇見個傲慢的瘋女人──
孟盈盈,初見面她像個柔弱嬌羞的大家閨秀,
想不到之後她簡直變了個人,個性比他還硬,
做事比他有決心,這女人實在太吸引他了,
既然他一天比一天更在乎她,那當然要對她「下手」了!
孟盈盈從沒見過像關家四少爺關軒臣這樣氣煞人的男人,
嘴巴惡毒,長得卻比女人還美,天一冷就躲在被窩睡覺,
像他這種男人真是有夠沒出息的,教她非常看不順眼,
更過分的是他居然罵她是瘋女人,這徹底撩起她的怒火,
要不是她有求於他,她可不會對他忍氣吞聲,哼!等事成之後,
她鐵定要讓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欺第一章

  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關軒臣從深眠中被吵醒。

  他本能地攢起兩道濃眉,眼睛還沒張開,耳朵已經恢復靈敏度,確定那股異聲來自寢房內,而且還持續不斷,加上空氣中飄著食物的香氣,擾得關軒臣愈來愈火大,決定看看是誰跟老天爺借膽,敢進來吵他睡覺。

  蜷縮在被窩裡的精瘦身軀先是動了幾下,接著一隻男性手掌慢慢地扯低錦被,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俊臉。

  當關軒臣掀起眼簾,瞅見了背對自己的嬌小身影,只見那人據案而坐,活像是餓死鬼投胎,正唏哩呼嚕地吃著滿桌的麵食點心。

  待看清對方是誰,而且很不幸的,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十妹,關軒臣臉上淨是陰沈之色,他可不會因為是親兄妹就有半點縱容。天生畏冷的他先將錦被裹住全身,然後滑下床榻,來到嬌小身影的背後站定。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冷冷地問。

  嬌小身影被這挾著寒氣的厲問聲給嚇了一跳,塞滿雙頰的食物全從嘴裡噴了出來。「噗……咳咳……四、四哥……」還以為這個兄長已經睡死,不會察覺有人跑進他的寢房才對,她才躲到這裡來吃的。

  關軒臣陰陰地瞇起俊眸,俯睇著她。「你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吧?」

  他很怕冷,而且不是普通的怕,每年時節進入秋天,到了這種將冷未冷的氣候,就會讓他開始昏昏欲睡,真正到了冬天之後,甚至可以七天七夜都不吃不喝也無所謂,而在那幾日當中,只要有人來吵他,可不管對方是誰,絕對不會給好臉色看。

  記得爹娘還在世時,不知請過多少醫術高明的大夫回來幫他診斷,直到他們都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異狀才安心。

  「四、四哥,你先聽我說……」十妹感覺到寒氣逼人,連忙縮了縮脖子。「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覺,而是……蘭姨不准我一天到晚都在吃東西……說這樣下去會嫁不出去……可是我真的好餓……廚子做的點心又這麼好吃……所以才想躲在你這裡吃完……蘭姨也不會跑來這兒嘮叨……」

  她可是不惜拂逆蘭姨的好意,也想要滿足口腹之慾,因為對他們關家這幾個孩子來說,蘭姨名義上雖是當年跟著死去的母親陪嫁過來的婢女,可卻像親娘一樣照顧他們長大,所以大多時間都會乖乖聽話,也不願意惹蘭姨掉淚或生氣。

  「你倒是挺聰明的……」關軒臣的嗓音壓得愈來愈低了。「不過蘭姨顧慮得對,要是知道你這麼會吃,這世上有哪個男人敢娶你,不怕家產被你吃光才怪。不過會吃就算了,也要多長几兩肉才能賣得好價錢,真不知道那些食物你是吃到哪裡去了,想想實在是浪費銀兩。」

  十妹滿臉羞惱地說:「四哥,你說話一定要這麼毒嗎?」

  「這樣叫毒?你想聽更毒的嗎?」他哼問。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證以後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樣會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醜的。」她氣鼓雙頰地嚷道。

  關軒臣對十妹的話嗤之以鼻。「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想知道原因嗎?第一,這輩子我都不會娶妻;第二,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生得天怒人怨,我是絕對不可能看得上眼,所以你想看笑話的話就省省吧,還是多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你……我要去跟大哥說你欺負我。」十妹說不過這個嘴巴壞透的兄長,氣呼呼地衝出房門去了。

  瞪著滿桌的狼藉,關軒臣怒吼道:「石頭!」

  「四、四少爺?」小廝的腦袋從房門外探了進來。

  「是你讓她進來的?」他陰陰地斜睨。「現在就去收拾家當,給我滾出關家大門,不用再回來了!」

  小廝的確是用滾的,不過卻是滾到主子跟前,一把抱住關軒臣的大腿。「四少爺不要趕奴才走,十小姐說她非進來不可……奴才實在是擋不住……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兩邊都是主子,誰也不能得罪,當奴才的最可憐了。

  「哼!下次再讓她進來,我會直接踹你出去。」關軒臣心想明天就要啟程前往揚州,可以一覺睡到天長地久,沒人敢吵他,怒氣稍稍緩和下來,也就施恩的原諒小廝這回。

  「是,四少爺。」小廝吶吶地說。

  關軒臣打了個呵欠,又爬回床榻上,睡意很快地襲來,眼皮才閉上,馬上又睡著了。

  「四弟!」

  才眨眼間,房門已經被人一腳踢開。

  關軒臣兩道好看的眉毛又往中間靠攏了,心想十妹告狀的速度還真是快,大哥馬上就跑來興師問罪了。

  小廝簡直快哭出來了,努力制止威猛如虎的男人跨進房內。「大少爺……四少爺才剛睡著而已……」

  「那應該還沒睡熟。」關軒海一把掀開暖呼呼的錦被,將弟弟拖出來。「四弟,有關去揚州的事,大哥還有其它的事要交代……給我醒一醒……」

  關軒臣真的想殺人了,不過殺害親手足的罪是很重的,他可不想讓自己的脖子挨上那麼一刀,只能忍耐了。「我明天就要去揚州了,大哥還有什麼吩咐?」他磨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問道。

  「也不算什麼吩咐,只是大哥擔心你這一睡,就從杭州睡到揚州,再從揚州睡回來,結果什麼事也沒辦成,所以先來跟你把醜話說在前頭……」再怎麼說,關軒海也是看著這個弟弟長大的,很瞭解他的生活作息。

  「醜話?」聞言,關軒臣揚起長長的漆黑睫毛,瞅著向來說話就是直來直往,可從來不會用威脅這一招的兄長。「大哥不妨先說來聽聽看。」

  關軒海被這個弟弟的利眼瞧得有些心虛。「咳,就是你若以為到了揚州,奴才們不敢管你,大哥交代你辦的事,也打算草草了事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會讓方管事隨行,隨時在耳邊叮嚀你、提醒你。」

  「要是連方管事也奈何不了我呢?」他低聲地問。

  「那麼到時就由你負責娶那個假冒的『揚州趙家』大小姐。」關軒海真的很希望能為自己未來的娘子討回個公道,不只要幫她討回被親舅舅侵佔的家產,還能讓她從趙家大門出嫁,完成此生最大的心願。

  「大哥,你跟我說實話,這些話是有人教你說的對不對?」他一臉心知肚明的斜睨。「那個女人還沒進門,竟開始懂得使喚你了。」

  聞言,關軒海馬上大聲反駁回去。「徽英才不是在使喚我,只是想到她的舅舅不但奪去趙家的一切,現在居然還找了個姑娘來假冒成『揚州趙家』的大小姐,妄想藉由兩家的口頭婚約,和我成親之後,就能提供他金錢資助,這種事我和她都無法忍受,當然要揭穿對方的陰謀。」

  關軒臣撇了撇嘴。「若我還是不娶呢?難不成大哥會押著我拜堂?」

  「如果是呢?」他佯作恐嚇地哼道。

  「敢情大哥已經變成重色輕弟的男人了?」關軒臣譏刺地說。

  四弟的嘲諷讓關軒海面紅耳赤,生氣地粗吼:「大哥是那種男人嗎?要不是茲事體大,這才來拜託你幫這個忙,否則我早就親自走這一趟了。」

  「不是最好,不過我有個條件……」他涼涼地開口。「假冒趙家大小姐的事我會查清楚,更會把趙家的一切都搶回來,讓大哥可以風風光光的從趙家大宅將未來大嫂迎娶進門,至於過程,大哥就別過問了,我會用我的方式去做,既然去了,不玩一玩可就對不起自己。」

  這番話讓關軒海有些遲疑了,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弟弟不是個會念舊或是心軟的人。「目的達到就好,手段別太激烈了。」

  「我保證死不了人的。」關軒臣沒好氣地回道。「還要勞駕本少爺親自走一趟揚州,這可是要付出很高的代價。」

  關軒海還想再交代什麼,不過又擔心太過囉嗦,這個四弟索性不幫了,那可就令人頭痛了。「我知道,那就交給你了,四弟。」

  「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他的眼皮又快蓋上了。

  「好了,去睡吧。」關軒海歎了口氣,見四弟又一面打著哆嗦,一面爬上床榻,真是不懂四弟明明身體很健康,為什麼就不能正常些,少讓自己操點心,自己頭上的白髮都是為了這幾個弟弟才冒出來的。

  又蜷縮回被窩中的關軒臣,在朦朧間聽到門扉被人帶上了,眼看周公又在召喚自己,在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想著到揚州還有一段路要走,得趁這機會飽眠一頓,才有精神對付侵佔賬房姑娘、也就是未來大嫂趙徽英家產的親舅舅,那個叫做孟文義的男人。

  到了翌日一早,關軒臣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讓幾個奴才伺候盥洗更衣,之後連怎麼坐上馬車、登上船都不記得,只記得兄長在耳邊不曉得又嘮叨了些什麼,然後再度墜入了夢鄉,直到平安抵達揚州為止,那已經又過了數日。

  ※※※

  揚州——

  「嗯……」關軒臣真正清醒的這一刻,外頭天色已經大亮了。「石頭,咱們已經到揚州了嗎?」

  小廝聽到主子的問話,連忙趨近些。「四少爺,咱們前天晚上就已經到了。」

  「這麼快?!」他還想再多睡幾天。

  「既然四少爺醒了,奴才這就去端洗臉水進來。」說著,小廝便出去張羅了,就怕耽擱太久,主子又睡得叫都叫不醒。

  關軒臣揉著太陽穴,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兩眼下意識地環視眼前陌生的寢房,他知道這次隨行而來的方管事長年跟著兄長在南北各地談生意,不過又不愛住在人多嘴雜的客棧,所以事先租下幾間不大,但出入方便又僻靜的宅子,也好有個落腳處,這兒多半是其中一間。

  睇著寢房內簡單的擺設,他明白出門在外,也不能要求太多,而對自己來說,有張床榻可以睡覺就夠了。

  「也該開始進行第一步計劃,先去趙家見見那個叫孟文義的男人,順便探探他的口風……」關軒臣才伸了下懶腰,空氣中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冷顫,才想要再蜷縮回被窩,有人推門進來了。

  方管事聽小廝說他醒了,於是來到寢房內,很盡職地提醒道:「四少爺人都到了揚州,也睡了兩天,可不要忘了大少爺的交代。」

  「我大哥是不是說事成之後要幫你加薪俸?」他淡諷地問。

  「大少爺確實這麼說過。」方管事也不否認確有其事。「不過我拒絕了,因為照顧幾位少爺和小姐是我的責任,在關家待了將近三十年,過世的老爺和夫人對我又有知遇之恩,所以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要克盡職守,要不然將來怎麼有臉去見老爺和夫人。」

  關軒臣忍住翻白眼的動作,他最怕的就是這種滿嘴恩情、責任的人了,都不會感到辛苦,自己光是用聽的就覺得好累,於是扯開被子下榻。「大哥找你陪我來還真是對了……把我的袍子拿來。」

  「我去叫奴才將早膳送進來。」說著,方管事先將直裰披上他的肩膀,待關軒臣的手臂套進袖中,這才轉身出去。

  待關軒臣穿好袍子,小廝也端著洗臉水進來了。「四少爺,這是熱水,不過還不至於太燙,用來洗臉剛剛好。」

  「算你機伶。」就是因為這個小廝在身邊伺候多年,比其它人瞭解自己,所以就算關軒臣說過好多次要趕他出去,最後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小廝暗暗吁了口氣。「只要四少爺別趕奴才走就好了。」

  「哼!若真要趕你走,你還會站在這兒嗎?」關軒臣走到洗臉架前面,先盥洗之後,才由小廝來幫他梳發,再戴上唐巾。

  「謝謝四少爺。」小廝喜道。

  關軒臣勉強集中精神,簡單地用過了早膳,其實該說午膳才對,這才坐上馬車,前往位在長春湖畔的趙府。

  「四少爺,就快到了。」同坐在篷車內的方管事適時出聲。

  他眼皮連掀也沒掀地說:「到了再叫我。」

  方管事揭起布簾的一角,指引駕駛馬車的奴才前往趙府的方向,不到一會兒功夫,便到達目的地了。

  「你確定就是這兒?」關軒臣下了馬車,半瞇著眼看著朱色大門上的匾額寫著大大的「孟府」二字。「看來這個叫孟文義的男人不只侵佔趙家的生意,連這座府邸也早就變成他的了。」

  「四少爺說得沒錯,這位孟文義對外都宣稱是他已故的姊夫,也就是趙老爺臨終之前將趙家三代累積下來的家業贈予了他,就是不希望影響到自己的名譽,要不是賬房姑娘……不,是未來的大少夫人說出真相,恐怕大家都被蒙在鼓裡。」方管事對這種人相當不齒。

  關軒臣用袖子掩住呵欠。「石頭,去敲門。」

  「是。」小廝快步上前去。

  孟府的門房拖了好半天才出來應門,聽說了對方的身份,只回了一句「老爺不在」,便砰地一聲,把大門關上了。

  「連個下人的派頭都這麼大,居然敢賞本少爺吃閉門羹。」關軒臣不悅地瞇起俊眸。「石頭,再去敲門,問清楚什麼時候他們家老爺才會回來。」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養什麼樣的奴才。

  小廝銜命又去了。

  「不知道。」門房只說了三個字,又把大門關上。

  方管事歎了口氣。「四少爺,咱們明天再來吧。」

  「我人都來了,豈能就這麼空手而回。」關軒臣冷冷一笑。「石頭,再去給我敲門,就說本少爺要進去等。」

  「是。」小廝又去敲門了。

  門房很不耐煩地瞪著杵在外頭不走的客人。「你們在這兒等一下……」丟下一句話之後便又把大門用力關上。

  「四少爺要不要先到馬車上等候?」小廝見主子將披風裹得密不透風,知道今天的氣溫對他來說是很冷的。

  關軒臣低哼一聲。「我就在這兒等他開門。」

  過了好久,門房終於回來了,這回則是開口邀請客人進去。「我家老爺晚一點才回來,有什麼事就跟我家小姐說吧。」

  「你家小姐?是趙家大小姐?」關軒臣心想該不會就是那個冒牌貨,那還真是巧極了,他正想要見她一面,看看她究竟有什麼本事來假冒他人,妄想當上關家的大少夫人。

  門房搖了搖頭。「不是,是我家老爺的千金。」

  「那還真是可惜。」他扼腕地喃道。

  門房讓另一名奴才來為他們帶路。

  關軒臣主僕以及方管事在孟府的奴才帶領之下,穿過了曲廊以及拱橋,來到位在庭園內的一間雅致小廳。

  「請稍候。」奴才說著便先退下了。

  關軒臣在太師椅上坐下,兩指揉了揉眉心,忍住打呵欠的衝動,等待那位孟家小姐到來。

  沒過多久,婢女進來奉上一壺剛沏好的熱茶。

  「這是什麼茶?」關軒臣口氣傲慢地問,他的嘴可是很挑的,吃的喝的都不能太過隨便。

  婢女回了一句「這是揚州的蜀岡茶」,接著便將主位前的一整片珠簾垂放下來,好讓客人無法完全窺見坐在裡頭的人。

  看來這間小廳是孟府的女眷用來會客的地方,關軒臣有些意興闌珊地思忖,只想快快把事情解決了。

  就在這時,珠簾後頭有了動靜,隱約見到一道女子的身影緩緩移動,最後在主位上落坐,不過並沒有馬上開口詢問訪客的來意。

  「四少爺喝口茶,暖暖身子。」小廝呈上茶杯說。

  既然對方還不說話,關軒臣便先接過茶杯,啜了一口,不過馬上吐了出來。

  「聽說蜀岡茶其甘香,味如蒙頂,不過這壺茶卻完全糟蹋了……」就因為關家也產茶賣茶,即便沒有兄長用聞用看就知道茶葉好壞的能力,關軒臣也只要一口就能判斷。「或者這便是孟府的待客之道?」

  珠簾後頭響起女子的嗓音,而且音量很小,小到快讓人聽不清楚了。「鵑兒,快去幫關四少爺重新再沏一壺。」

  「是,小姐。」侍立一旁的婢女福了下身,便將那壺茶端走了。

  「令尊何時才會回來?」關軒臣懶懶地瞄了珠簾後的人影一眼。

  「不知關四少爺找家父有什麼事?」坐在珠簾後頭的孟盈盈繼續用著柔弱無力的嗓音問道。

  「自然是有事,只是就算說了,也不確定你能不能給個滿意的答案。」關軒臣不喜歡說廢話,萬一說了,這女人又一問三不知,豈不是白費唇舌。

  孟盈盈沉吟一下。「關四少爺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說出來聽聽,或許我曾聽家父說過也不一定。」

  「前些日子家兄收到令尊捎來的信,信中寫著希望他履行和趙家大小姐之間的婚事,令尊既是趙家大小姐的親舅舅,自然有權力替她作主了,只不過……」他故意停頓一下。「家兄曾經派人打聽過,這才知道就在幾個月前,令尊不顧她的意願,想要將趙家大小姐嫁給一名朝廷高官為妾,所以她不得不選擇逃走,至今還下落不明,那麼關家若是真的決定履行婚事,令尊又怎麼將這位『趙家大小姐』嫁過去?難不成是找人來假冒?」

  關軒臣這番話裡頭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不過卻是一針見血,就是想知道對方聽了會有什麼反應。

  話才說完,珠簾被一隻小手給撥開,孟盈盈紅著眼眶從裡頭走了出來。

  「我爹不會做出那種事的,其中一定有誤會……」她手上攥著巾帕,眼底閃著楚楚可憐的淚光,想要為父親的所作所為辯駁。「我爹真的是個好人……他不會對表姊做出那麼過分的事……」

  關軒臣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孟家小姐,只見她年約十七,有著纖弱無骨的體態,一張鵝蛋臉上嵌著兩條彎彎的柳眉,眉心有一顆小奴才紅痣,在無形之中增添了幾分嫵媚,而小巧的秀鼻下,則是張櫻桃小嘴,不過他下頭的三個妹妹都生得明麗可人,尤其是五妹,更說得上是國色天香,所以再漂亮的女人對自己來說,都不會有太大的驚艷,何況眼前的孟家小姐,就是標準的大家閨秀,一點個性和特色都沒有,引不起他的興趣。

  「意思是你也不清楚有沒有這回事了?」這不是白搭了?早知道他就回府裡睡覺去。

  「因為……家母這兩年都待在南通的娘家調養身子,直到一個多月前我才與她來到揚州。」孟盈盈小手捏著巾帕,彷彿礙於女子的矜持,只能偷偷地覷了下眼前可以說是俊美非凡的年輕男子。

  只見這位關四少爺頭戴唐巾,身穿醬色直裰,布料上還繡著精緻的如意圖案,可見得對穿著相當講究,年紀約莫二十二左右,不只有著極為出色的五官,還有著比女人還要白皙無瑕的皮膚,襯托著兩道入鬢的劍眉,和墨黑的瞳眸,看似慵懶閒適,不過一旦嘴巴使壞之際,眼尾又總會似嘲似諷的往上一挑,鼻樑下的兩片殷紅嘴唇,也跟著露出一道譏誚的弧度。這名年輕男子有著美麗的外表,但又不會顯得陰柔,修長精瘦的身形有著屬於男子該有的陽剛味,可以說讓人無法挑剔。不過,孟盈盈卻不會為了關四少爺那張好看的皮相而動心,因為她最討厭的就是像他這種態度傲慢無禮的男子了。

  聞言,關軒臣低哼一聲。「那麼你也不知道這座宅子原本是趙家所有,是令尊硬將它霸佔下來的?」

  「我爹才不是這麼可怕的人……關四少爺說這話實在是太過分了……」孟盈盈旋即哽咽地指控。「他是個大好人……」

  這下關軒臣真的往上翻了個白眼,不是怕看到女人哭,而是怕遇到俗不可耐的女人,以為哭哭啼啼的就能解決得了事情。他連多看孟盈盈一眼都懶,要知道長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給的,怨不了別人,但一個女人有顆漂亮的腦袋,裡頭裝的卻只有愚蠢,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麼趙家大小姐在嗎?可否讓我跟她見上一面?」關軒臣決定直接找冒牌貨比較快。「我倒想聽聽看她對這樁婚事有什麼看法。」

  孟盈盈露出一臉的委屈。「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也不點早說,真是浪費我的時間。」他決定打道回府。「回去了!」

  方管事和小廝愣了一下,趕緊跟上主子。

  而孟盈盈也怔住了,見關軒臣就要跨出門坎了,連忙開口。「關四少爺請留步,家父很快就回來了……」

  「改日再登門拜訪。」關軒臣右手一揮,連頭都沒回地便跨出廳外。

  見關家主僕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孟盈盈迅速地收起淚顏,眼神也不見方纔的楚楚可憐。「鵑兒,去叫大柱子過來。」

  婢女立刻出去找人了。

  「這位關四少爺到揚州來究竟有什麼目的?」孟盈盈在座椅上坐下,小嘴喃喃自語著。

  才一會兒功夫,婢女帶著名奴才進來了。

  「小姐找我?」外表憨傻的大柱子很恭敬地問。

  孟盈盈簡單地說明要他去做的事。「你有看到剛才出去的客人吧?我要你偷偷跟蹤他們,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然後回來告訴我。」

  「是,小姐。」大柱子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小姐為什麼要大柱子去跟蹤他們?奴婢見那位關四少爺態度高傲,一副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樣子,小姐何必理會那種人。」待小廳內只剩下她們主僕兩個,婢女才悄聲地問,似乎對於主子人前人後不一樣的表現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有我的用意。」孟盈盈沒有說太多,就是因為這位關四少爺劈頭就提起趙家的事,讓她覺得不太尋常,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時,另一名婢女進來了。「小姐,夫人在找你了。」

  「我馬上就來。」娘親是個害怕孤獨和寂寞的女人,總希望無時無刻都有個人陪在身邊,不過娘最想要的還是自己的丈夫能隨時相伴左右。

  孟盈盈輕歎地思忖,這才從座椅上起身,輕移蓮步地往外走,腰間那件打著數十條細褶的繡花裙,隨著腳步的移動,晃蕩著迷人的波紋。

  ※※※

  申時左右——

  「聽說杭州關家的四少爺今天來過了?」孟文義在外頭奔波了一天,回到府裡之後,聽說白天有客人來訪的事,便讓奴才去將女兒請了過來,仔細詢問經過情形。

  孟盈盈秀秀氣氣地坐下來,口氣柔順地回答他。「是的,爹,關四少爺確實來府裡找過爹,不過爹還沒回來,他便說改日再來拜訪。」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他急急地問。

  聞言,孟盈盈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孟文義,他唇上蓄著兩撇鬍子,配上高大的身形,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挺,此刻又頭戴軟帽、穿著繡著幾何紋圖案的長袖背子,更有著富家老爺的派頭,其實他並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在她八歲那一年,由於生父驟逝,和生父是八拜之交的孟文義便天天來家裡安慰彷徨無助的母親,最後母親不顧親友的反對,帶著自己再嫁給他。

  「關四少爺說……」孟盈盈暗中觀察他的神情。

  孟文義更加急切地追問:「他說什麼?」

  「他說因為收到爹捎去的信,所以關四少爺的兄長派他來見趙家表姊一面,想當面問問她對兩家的婚事有何看法……爹,趙家表姊住在府裡頭嗎?我怎麼都沒見過?」她試探地問。

  「呃……她住在別的地方……」孟文義眼光閃爍地回答,心想關家的人倒是聰明,先派人來揚州,說不定是打算拒絕親事,這可不成,他可是寄望在生意上頭能得到「杭州關家」的一臂之力。

  她一臉深信不疑,其實心裡想的正好相反。「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和娘打從住進這裡之後都沒見過。」

  雖然孟盈盈以前曾聽他提起過孟趙兩家的關係,所以趙老爺在病逝之後,才會把所有的生意、家產都交給了孟文義,不過現在來看這件事,似乎愈來愈像那位關四少爺所說,是他霸佔下來的,不過她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這個男人為了達到目的,就連殺人的事都做得出來。

  「他……就只說了這些?」他又問道。

  「嗯。」孟盈盈輕頷了下螓首。

  「我知道了。」看來為了取信關家,得讓假冒趙徽英的侄女跟關四少爺見上一面才行,孟文義心中盤算著忖道。

  「爹既然回來了,也該去房裡看看娘。」她說。

  他點了下頭,作勢起身。「對了!盈盈,關四少爺下回再來,若爹不在府裡,你一個沒出嫁的閨女就別出來招呼客人了。」孟文義不希望她們母女聽到一些對自己不好的傳聞,能不和外人接觸是最好不過的了。

  「是的,爹。」孟盈盈狀似柔馴地答允了,不讓心中的恨意流露出來,使眼前的殺父仇人有所防備,可是心裡卻為了「爹」這個字而痛苦不堪。

  孟文義很滿意她這般聽話,這才步出書房。

  瞪著兩手背在身後往外走的身影,孟盈盈多麼希望能用視線瞪穿他,甚至親手殺了他,好報這殺父之仇。

  這個秘密在她心中已經藏了將近九年,沒有一天忘記過,每喚孟文義一聲「爹」,她的心就會痛一次,覺得自己背叛了生下她的父親。

  孟盈盈掄緊袖中的粉拳,卻也明白要報這殺父之仇,光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她需要有個幫手,只是該找誰呢?而又有誰是可以信賴的?

  待孟盈盈心事重重地回到居住的院落,正好大柱子辦完她交代的事回來了。

  「知道那位關四少爺住在哪裡了嗎?」她問。

  大柱子用力點頭。「知道,不會很遠,一下子就到了。」

  「要牢牢記住,若是有必要,可是要你帶路的。」孟盈盈叮囑地說。

  他又是用力地點頭。「小姐不用擔心,大柱子不會忘記的。」

  孟盈盈笑睇著眼前年紀比她長了五歲,可是智力卻像個十歲孩子的年輕人,是母親位在南通娘家府裡一位長工的兒子,因為是個癡兒,所以經常受到欺侮,她見了於心不忍,便決定將他帶在身邊,也是身邊少數能夠信任的人。「那就好,肚子也應該餓了,去廚房吃點東西吧。」

  「好。」大柱子咧嘴笑著跑開。

  一旁的婢女聽了他們的對話,一臉的不贊同。「難道小姐想去找那位關四少爺?這樣好嗎?要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小姐出去見個男人,肯定會生氣的,再說這又是為什麼?」

  「我是說如果有必要,不是非去找他不可……」孟盈盈斂起嬌容。「這件事不能讓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老爺和夫人。」

  因為她有很多疑問需要得到解答,或許可以從那位關四少爺口中得到,只是那個男人說的話又是否真的靠得住?

  孟盈盈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若能知道對方真正的來意,事情就好辦了。


  第二章

  三日後——

  「四少爺還在睡嗎?」方管事等了又等,不得不來催。「總不能讓客人等太久,快點再進去叫他。」

  小廝面有難色地說:「我也想,可是……真的不敢去吵四少爺。」

  「我進去叫他好了。」方管事也不為難他,決定自己來。

  待方管事推門進入寢房,來到床榻前,伸手推了推錦被下的人。「四少爺該起來了,有客人來訪……」

  錦被下傳來模糊的男性嗓音。「今天不見客……」

  「是孟家小姐來了,她說有事要見四少爺。」方管事道出對方的身份,希望讓關軒臣想起自己這趟揚州之行的目的。

  片刻之後,關軒臣掀開錦被,腦袋也清醒了些。「她來找我做什麼?還有……她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第二個疑問讓他的睡意漸漸褪去,因為關軒臣記得很清楚,那天根本沒有說出自己住在何處。

  方管事回頭叫小廝盡快來伺候主子梳洗更衣。「孟家小姐說要等見了四少爺才會道出來意。」

  「最好是有重要的事……」關軒臣打了個呵欠,這才坐起身來,兩腿才垂放下來,小廝便蹲下身幫主子穿鞋。「否則我可懶得跟她多說半句話。」

  又花了不少時間,關軒臣總算穿戴整齊,或許是今日天氣晴朗,所以他的精神也恢復得很快,等小廝取來披風,圍在自己肩上,這才願意踏出寢房一步。

  待關軒臣來到緊鄰著假山流水的廳堂,淡淡地瞟了在座的女子一眼,而她的婢女則站在身邊。

  「有什麼事就快點說吧!」

  孟盈盈等了一個多時辰,總算見到了人,這個男人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還用這種輕率狂妄的態度來對待客人,讓她險些將柔順的面具給摘下來,好好地數落他一番。

  「打擾了。」她起身福了福。

  他在主位上坐下,哼了哼。「這種客套話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怎麼曉得我住在這兒的。」

  「那天關四少爺離開之後,我便讓人偷偷跟在後頭,自然就曉得了。」孟盈盈也沒有隱瞞。

  「為什麼要這麼做?」關軒臣用眼角斜睨著她,不太高興居然在毫無所覺之下被人跟蹤了。

  「因為我想再跟關四少爺確認那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她等了快三天,還是不見這個男人再上門拜訪,只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說我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從趙家那兒搶來的,可有證據?」

  「你可以去跟府裡的奴才打聽看看,或許還有趙家原本的下人。」關軒臣托著下顎說。

  孟盈盈沉吟了下。「我這兩天都問過了,就算還有趙家原本的下人,聽到我問趙家的事,就如同驚弓之鳥,直說什麼都不知道,似乎很擔心會被逐出府去,所以才更讓人起疑。」

  「看來你爹已經事先警告過府裡的奴才,要他們別亂說話,這樣你還相信他不是那種卑劣無恥之人?」他語帶嘲弄地說。

  她思索片刻。「這件事我會找機會去問問那些織造坊和布莊裡的人,應該有織工和夥計知道,到時就能確定這件事的真假了。」

  見孟盈盈沒有他預料中該有的氣惱,也不像那天嗚嗚咽咽地反駁,反倒表現得很冷靜,讓關軒臣不由得挑起眉梢,上下打量她,忍不住懷疑眼前的女子和那天見到的不是同一個。

  「你在看什麼?」孟盈盈用嬌斥來制止他的凝視,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想主動找上門來,傳出去可不好聽。

  關軒臣撫著下巴。「你真的是孟家小姐?」

  「我姓江,不姓孟。」她脫口而出。

  因為在孟盈盈的心目中,她永遠跟著親生父親姓江,若非必要,她絕不會承認自己姓孟,所以聽到關軒臣這麼說,便下意識地糾正他。

  「你明明就姓孟。」關軒臣的眼神活像她頭上長了角似的。

  她橫他一眼。「我姓江。」

  「你這女人是不是瘋了?」難道她突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關軒臣不禁悻悻然地忖道。

  「你才瘋了!」孟盈盈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說什麼?」關軒臣著惱地問。

  「鵑兒,咱們回去。」她凜著嬌容起身,就往廳口走去。

  關軒臣還沒遇過會跟他反唇相稽的人,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站住!」他可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的人。

  「關四少爺還有何指教?」孟盈盈旋過嬌軀,姿態也很高地反問。

  他斜倚在太師椅上,目光略顯凌厲。「你今天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應該不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吧?」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關四少爺來揚州的目的又是什麼?」孟盈盈才不會笨到比他先說。「如果你能坦言相告,那麼我就告訴你。」

  「我會有什麼目的?」關軒臣審視著她,不想錯過任何一絲撒謊的表情。「自然是想替兄長來看看和他有口頭婚約的趙家大小姐。」

  孟盈盈感覺他似乎有所保留,那麼她也沒必要說太多。「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洗刷家父的清白了,若他真的做了關四少爺所說的事,也希望他能把屬於趙家的東西還給對方。」

  「真的是這樣嗎?」關軒臣頭一次用正眼來看待她,想不到這位孟家小姐還隱藏著另一面,有著和自己同樣的傲慢,倒是勾起了他的興致。「原本還以為你只是個無知無趣又無聊的女人,現在看來是我太早下定論了,那天見到的你,和現在的你,哪一個才是真的?」

  聽關軒臣這麼貶低自己,孟盈盈嬌顏一沉。「你敢說我是無知無趣又無聊的女人?那麼我也回敬關四少爺一句,在我眼中,你也不過是個自大自負又自命不凡的男人。」

  關軒臣俊臉也往下一沉。「你再說一遍!」

  「要說幾遍都可以。」孟盈盈可也不是受到侮辱卻不會還口的女子。

  他不怒反笑,覺得這個女人愈來愈有意思了,不禁也鬥志高漲。「這麼一來似乎陷入了僵局,也沒辦法再談下去了,不如……我說一些,你也說一些,這樣誰也不吃虧。」

  「關四少爺所謂的『一些』指的是多少?」她沒那麼容易上當。

  聽孟盈盈問得這麼謹慎小心,關軒臣可以確定她一點都不笨,而且還聰明到不會隨便讓人佔了便宜,殷紅的男性嘴角往上一揚。「那麼為了表示誠意,我就先說一些好了。」

  「好,那麼關四少爺就請說。」瞅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好說話的男人,孟盈盈不得不心生提防。

  「因為我的兄長另有喜歡的姑娘,加上他又懷疑這個趙家大小姐是假的,是令尊找人來冒充,只為了得到關家在生意上的資助,所以才要我來揚州探探虛實,這就是目的。」關軒臣挑釁地看著她。「接下來輪到你了!」

  孟盈盈折回方纔的位子坐下來。「我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整垮孟文義,奪走他手上的一切,讓他淪落街頭,甚至……不得好死。」

  「我現在可以確定你真的瘋了。」關軒臣只覺得可笑,虧自己剛剛還對她產生那麼一點興趣。「看來你一點誠意也沒有,根本不想說實話。」有哪個當女兒的會這樣詛咒自己的爹。

  她嬌哼一聲。「你方才說的那些也未必是真的,所以誰也別說誰。」其實她說的就是實話,只是沒人相信罷了。

  關軒臣也冷哼。「那麼不用再談下去了。」

  「沒錯。」孟盈盈再度起身,這次真的和婢女離開了。

  還坐在廳堂的關軒臣忍無可忍地低罵幾句。「這個女人的氣焰還真大,態度比我還要傲慢……」

  在這短短的唇槍舌戰之間,讓他有一種碰上對手的感覺,使他體內的血液不再冰冷,好像快要燃燒起來了。

  不!他可不會對個瘋女人動心,居然說要整垮自己的爹,她不是腦子不正常,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關軒臣一臉沉思,想著要不要把事情弄個清楚,若是能利用孟盈盈,得到她的協助,將屬於趙家的東西全都搶回來,必定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何樂而不為,只不過她肯幫自己這個忙嗎?

  「石頭!」他揚聲喚來小廝,去把孟盈盈再請回來。

  而在另外一頭,孟盈盈才跨出大門就後悔了,她應該繼續偽裝柔順的模樣,等從關四少爺口中套出真話之後再做打算的。

  孟盈盈一臉懊惱,因為直覺已經告訴她,那個男人來揚州的目的不會那麼簡單,只是他不肯說真話罷了。

  「小姐?」婢女見主子還不肯上轎,有些困惑。

  孟盈盈還在猶豫該不該回頭再去找關四少爺,如果他來揚州真的是衝著孟家來的,也許可以利用他來對付孟文義,就算要她低聲下氣的哀求,為了報這殺父之仇,她也願意這麼做。

  就在這當口,小廝氣喘吁吁地奔出大門。

  「我家四少爺請……你進去……」好險趕上了。

  她立刻暗喜在心。

  「裡面請。」小廝態度恭敬地一揖。

  於是,孟盈盈主僕又走進了那扇大門,來到方才不歡而散的廳堂。

  「不知關四少爺還有什麼事?」這回孟盈盈稍稍放低姿態,畢竟是她有求於他,這個道理她還懂得。

  「請坐。」關軒臣俊眸一瞟,想得到她的援手,就暫且對她客氣點。

  「謝謝。」孟盈盈踩著腳上的弓鞋,裙擺在行走之間形成美麗的波浪,最後來到離關軒臣最遠的太師椅上坐下來,雖然廳裡還有小廝和婢女,但還是要保持應有的距離。

  他坐正身軀。「忘了方纔的不愉快,就讓咱們重新來過吧。」

  「既然關四少爺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這男人就算口氣沒那麼差,態度依舊張狂,不過孟盈盈也不得不忍氣吞聲,裝作不在意。

  「你說得沒錯,剛剛我並沒有完全說出真話。」關軒臣出乎意外的坦誠讓她不由得挑起黛眉。「因為我擔心要是說了,會讓令尊事先有所防範,那我來揚州的目的不就注定會失敗了。」

  孟盈盈不動聲色地問:「這話怎麼說?」

  「我是很想說,不過又無法信任你,該怎麼辦呢?」他故意吊胃口。

  「那麼這回換我多說一點,如果關四少爺能夠相信的話,那麼自然就可以告訴我了。」輪到孟盈盈借用他的話。

  關軒臣俊臉一亮。「就這麼辦。」

  「孟文義……是我的生父過世之後,我娘再改嫁的,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她簡單地解釋。

  「原來如此。」關軒臣有些明白了。「這種事也的確不能亂說,應該是真的沒錯,我就相信你。」

  「換你了。」她柔柔一哂,不過這笑並沒有到達眼底。

  「『杭州關家』和『揚州趙家』同樣都有織造坊和布莊,如今趙家的生意由令尊來管理,只不過這半年多來,布疋的品質已經每況愈下,大大地影響了商譽,所以打算趁這機會接收所有的生意。」他說的是真話沒錯,但也只是真話當中的其中一部分。

  孟盈盈挑不出話中有任何可疑之處,於是問道:「那麼關四少爺打算從何處著手?」

  「這我就不便奉告了。」關軒臣哼笑地說。

  「如果我肯幫你呢?」一旦孟文義失去了織造坊和布莊,她再帶著娘離開,讓他落得一無所有,即使無法親手殺了他,也算是報了仇,孟盈盈心中有了這樣的打算。

  關軒臣涼涼地瞥她一眼。「為什麼你肯幫我?就算孟文義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畢竟也還有養育之恩,讓人很難信任你這句話的真實性。」

  「這個你就不用管,只要說肯不肯就好了。」孟盈盈嗔惱地說。

  「如果……求我讓你幫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反正我也不急,可以慢慢的玩,就當作排遣時間。」想跟他鬥還早得很,關軒臣故意這麼說,就是想確定他們之間誰最迫切得到對方的協助。

  聞言,孟盈盈惱怒地瞪著他。「你……」不行!這次一定要忍耐!不過她還真沒見過像關軒臣這樣可惡的男人,恨不得賞他一巴掌。

  「看你的表情,咱們多半合作不下去了。」關軒臣懶懶地對身旁的小廝說:「石頭,送孟家小姐出去。」

  小廝來到孟盈盈面前。「孟小姐,請!」

  「我……」她只能將自尊暫時擱下,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關四少爺肯幫這個忙,盈盈一輩子感激不盡。」孟盈盈不禁想到最近娘多次提起她的終身大事,萬一要她在這節骨眼裡嫁人,那麼殺父之仇又該怎麼報,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

  關軒臣聽她說話的口氣像是要將他挫骨揚灰似的,一方面覺得好玩,另一方面更想知道孟盈盈為什麼會不念「父女之情」,也要整垮孟文義,但是眼下她是不會說的,只得再等機會。

  「那我就答應讓你幫吧。」他高姿態地說。

  她咬了咬牙。「謝謝關四少爺,那麼可以將你的計劃說出來了嗎?」

  「告訴你也無妨,聽說令尊對待織造坊一些經驗豐富的老織工相當刻薄,動輒扣他們薪俸,因此布疋的品質才會下降,既然他這麼不懂得珍惜,那麼『杭州關家』願意重金禮聘他們。」關軒臣一手支著下巴。「你只要提供他們的名單,剩下的由我這邊來說服。」

  孟盈盈斜睞他一眼。「你是要收買他們?」

  「說收買多難聽,我這是要給他們一條更好的路走,那些老織工真正效忠的對象是趙家,可不是令尊,相信他們也不願意繼續在他手底下做事。」關軒臣肯定用這種方法是最快也最用的。

  「我答應你,不過得給我一點時間。」她不能再猶豫了。

  他也很爽快地點頭。「沒問題,不過我只能給你五天的時間,讓我瞧瞧你的誠意有多大。」

  「那麼我能得到什麼?」孟盈盈反問。

  關軒臣緩緩地起身,一臉嘲弄地踱到她面前。「我會讓孟文義一無所有,流落街頭,至於你要他不得好死……我得再想一想要怎麼個死法才行。」

  「一言為定。」孟盈盈不假思索地說。「不過……請關四少爺離我遠一點,別靠得這麼近。」

  他淡諷地笑了笑。「擔心有損閨譽?那麼你就不該跑來這兒。」

  「我不是擔心這個問題。」她昂起下巴說。

  「那麼是為什麼?」關軒臣納悶地問。

  孟盈盈白他一眼。「因為我討厭你那張臉,所以別一直靠過來。」

  「你……」關軒臣為之氣結。「怎麼?不好看嗎?」他對自己的長相可是相當引以為傲,也從來沒聽過有人批評。

  「好看,就是因為生得比女人還要好看,所以我才討厭看到它。」孟盈盈不屑一顧地說,見到他鐵青的表情,知道自己成功地扳回一城。

  關軒臣額際一陣抽搐,心想這女人說話比他還要毒。「那還真是遺憾,既然以後要繼續合作,你就得一直看到它。」

  說著,關軒臣又故意再靠近一些,看孟盈盈又羞又氣地拚命閃躲,他反倒心情大好,所有精神都來了。

  「你……離我遠一點!」孟盈盈嬌吼。

  婢女見狀,也連忙上前護主。「不要靠近我家小姐!」

  「鵑兒,咱們走。」她惱羞成怒地往外走,還可以聽到關軒臣得逞的笑聲,似乎很高興看到自己落荒而逃的樣子。

  你少得意!等我的仇報了之後,你跟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也毫不相干!孟盈盈氣呼呼地思忖。

  就在孟盈盈收回心思,一面往大門口走去,一面想著要如何知道織造坊中哪些織工的資格最老。府裡的賬房先生可以說是孟文義的親信,或許知道也說不定,只好先從他身上下手了。

  「小姐……」走在孟盈盈身後的婢女怯怯地問:「你剛剛跟關四少爺說的話都是真的嗎?為什麼要聯合外人來對付老爺?」

  孟盈盈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我有我的用意……鵑兒,你也跟了我三年,就因為相信你不會背叛我,所以才會讓你聽到我和關四少爺談的事情。」

  「我當然不會背叛小姐,要不是小姐拿了幾樣首飾給我去變賣好送回家應急,我爹娘恐怕已經窮到要把妹妹給賣了,這份恩情鵑兒都記得,只是不明白到底為什麼而已。」婢女怎麼也想不通,所以才會問。

  「相信不用多久你就會知道了。」孟盈盈笑靨中帶了幾分悲傷。「我來見關四少爺的事絕對不能說出去,要是我娘問起,就說我到廟裡跟菩薩祈求平安。」

  婢女頷了下首。「我知道了,小姐。」

  ※※※

  翌日申時,關軒臣帶著小廝來到孟府,這次總算見到孟文義。

  「若早知道賢侄遠從杭州而來,我這個世伯應該擺宴為你洗塵才對。」孟文義馬上親自出來招呼,一開口就用稱謂來拉近彼此的關係。

  關軒臣對他故作熱絡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那我也該稱呼你一聲孟伯伯了。」口氣中的諷刺意味相當濃厚。

  「哈哈,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孟文義捻著唇上的鬍子。「我這就叫人準備一桌好菜……對了!賢侄上回來應該見過我的女兒盈盈,她可是燒了一手好菜,不如由她來下廚,咱們邊吃邊聊好了。」

  孟文義見到關軒臣本人,靈光一閃,想到了個好主意,讓侄女假冒趙徽英嫁給關家的大少爺,盈盈則是嫁給關家的四少爺,這麼一來,可以說是親上加親,到時關家想見死不救也不可能。

  他愈想愈覺得這個主意真是太好了。

  而相較孟文義的一片好意,關軒臣豈會聽不出他想把女兒推給自己的念頭,於是一臉似笑非笑地婉拒了。「不用麻煩,我這回來揚州是奉了兄長之命,前來見見未來的大嫂,也就是『揚州趙家』的大小姐,不知道現在方不方便?」說完,就等著聽聽看孟文義會怎麼回答。

  聞言,孟文義滿臉憂傷地歎口氣。「徽英她……這會兒人不在府裡,那孩子也真是可憐,自從她爹過世之後,就傷心過度病倒了,所以我讓她在西北郊功德山山腰上的別莊裡靜養,因為她爹娘生前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就喜歡到山上的寺廟朝山禮佛,所以就在那兒蓋了一間別莊,賢侄若想見徽英一面,得等我去問過她再說。」

  「那麼我就靜待消息了。」關軒臣就是非親眼見到人不可。

  孟文義笑容一僵。「好,一有消息我會讓人去通知賢侄。」

  「不勞費心,後天下午,也就是這個時辰,我會派奴才來聆聽結果。」他就是要給孟文義一點壓力,才會盡快讓那個冒牌貨出現。

  「呃……好。」孟文義期期艾艾地說。

  還以為這位關四少爺不過二十出頭,歷練還不夠,只要用長輩的身份來壓制他就夠了,想不到反倒是自己被牽著鼻子走,孟文義知道若是一再拖延,不讓他見到人,只怕會起了疑心。

  「那我就先告辭了。」目的既然達到,關軒臣也不想再多待片刻。

  「賢侄難得來揚州一趟,不如就由孟伯伯作東,到燕春樓喝杯無錫最有名的惠泉酒,那可是用上等糯米和天下第二泉水釀製而成的,只要喝上一回,保證意猶未盡。」孟文義那張親切的笑臉,不知情的外人還真會以為他是個和氣又好客的長輩,讓人疏於防備。

  關軒臣冷笑一聲。「我不喝酒……」

  這個回答讓孟文義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彷彿當場挨了對方一記耳光,不過為了能和關家結為姻親,只能把這口氣給吞下去。

  「告辭。」關軒臣將孟文義隱忍不敢發作的怒氣看在眼底,若不是他霸佔趙家的一切,自己也不用走一趟揚州,可以舒舒服服地睡過整個冬天,所以別想得到什麼好臉色。

  聽見關軒臣主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孟文義掛在臉上的和善笑容這才褪去,換上深沉的表情。

  「真是個沒教養的臭小子……」孟文義啐罵一句。算了!還是得想想怎麼讓他相信到時見到的是真正的「揚州趙家」大小姐。

  他面露沉思之色的步出廳外,然後要奴才去準備馬車。

  ※※※

  不遠處的長廊下,孟盈盈瞬也不瞬地凝望孟文義的背影,然後對身旁的婢女說道:「鵑兒,你去看看老爺是不是要出門?」

  婢女福了下身離開了。

  「他若是在這個時辰出門,今晚多半是不會回來的……」她就是在等孟文義不在府裡,才好進行計劃。

  過了一會兒,婢女又踅了回來。「小姐,老爺已經出門了。」

  「嗯。」孟盈盈沉吟一下。「鵑兒,你現在就去廚房準備幾道下酒的小菜,還有早上我讓你出去買的那幾壺酒也一起帶過來。」

  孟盈盈曾聽婢女說過這位賬房先生嗜酒如命,有兩次就是喝得醉醺醺,還掉進府裡的荷花池,幸好及時發現,被救了起來,如果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自然就得投其所好。

  就這樣,當婢女備好了酒菜,孟盈盈便來到了賬房。

  「王叔在忙嗎?」她淺笑盈盈地問。

  正在打盹的賬房先生聽見孟盈盈的聲音,馬上起身,然後從書案後頭繞了出來。「原來是小姐,怎麼會突然來這兒?」

  她轉頭讓婢女將酒菜先擱在桌案上,就見賬房先生聞到酒香之後,猛吞口水的嘴饞表情,知道這招必定有用。「我跟娘住進府裡一個多月,都沒好好地跟大家說說話,又聽爹說王叔是他的左右手,更要來打聲招呼。」

  「小姐真是太客氣了。」賬房先生嘴裡回答,不過眼睛看的卻是擱在桌案上的那兩壺酒。

  「這是無錫的惠泉酒,希望王叔會喜歡。」孟盈盈柔聲地說。

  「喜歡,當然喜歡。」賬房先生迫不及待地倒一杯來喝,然後露出滿足的表情。「真是好酒……」

  孟盈盈坐在一旁,看著他狼吞虎嚥地又吃又喝,大家閨秀似地笑不露齒。「要是不夠喝的話,我明天再讓鵑兒去買。」

  「不過小姐可別讓老爺知道,他不喜歡我喝酒壞事。」他不忘交代兩句,然後又乾了兩杯下肚。

  「我不會說出去的。」孟盈盈藏起眼底的狡黠,柔順地答允了。

  待一壺酒都喝光,賬房先生一面打著酒嗝,一面吃著小菜。「難得小姐這般體貼下人,往後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儘管開口……嗝……」

  「那我就先謝謝王叔了,其實……我對織布很有興趣,很想去織造坊學習織布這門功夫,不過就怕沒有人教,怎麼也學不會。」她佯歎了口氣。「要是有經驗好的老織工肯從頭教起,那該有多好。」

  賬房先生聽了,自然覺得這不過是小事一樁。「這還不簡單,織造坊裡的那些老織工我都熟,看小姐要誰來教都行,只要開口說一聲,沒人敢說個不字……嗝……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王叔指的是哪些人,不如先告訴我,還有他們住在哪兒……」孟盈盈按捺住緊張的情緒,因為就快問到重點了。「鵑兒,幫王叔倒酒。」

  婢女回了聲「是」,便執起酒壺倒滿杯子。

  「他們就住在……」賬房先生在酒意的催生之下,沒有設防地說出幾個名字,以及住處。「這幾個人在織造坊待了快二十年,都是些老經驗、技術又好的織工……嗝……相信他們會好好教小姐的……」

  孟盈盈取來紙筆,一一將人名和住處寫了下來。「我就先謝謝王叔了,明天會再讓鵑兒送兩壺酒來給你。」

  「呵呵……好好……不過得趁老爺不在府裡才行……」賬房先生已經有七分醉意,頭也愈來愈重。

  「我會趁他不在,讓鵑兒拿過來的。」孟盈盈朝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馬上又幫賬房先生倒酒,直到他醉倒為止。

  婢女見賬房先生趴在桌案上打起呼來,這才來到主子身邊,小聲地問:「小姐,接下來要做什麼?」

  「咱們先出去吧。」孟盈盈看著寫在紙上的名單,轉身步出賬房,現在東西已經到手了,接下來就是去見關四少爺。

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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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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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00:0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小雪,氣溫急轉直下。

  孟盈盈依照約定,在第五天的早上,又假借到廟裡上香的名義出門,來到關軒臣暫住的府邸,希望他盡快展開行動。

  「我家四少爺……他這會兒還在睡……」負責招呼客人的方管事,有些難以啟齒地說明。

  她瞠大美眸。「都日上三竿了,他還在睡?」

  「因為打從前天開始又變冷之後,四少爺連飯都沒吃,甚至叫也叫不醒,只能等他睡到自然醒再說了。」他解釋地說。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他已經睡了兩天?」孟盈盈張口結舌地問。

  方管事輕咳一聲。「我家四少爺天生就怕冷,只要天氣一變,便會躲在房裡睡覺,而這一睡就是好幾天,硬是把他叫醒的話,他會很不高興,心情一不好,身邊的奴才就遭殃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見到他,就麻煩方管事再去叫醒他。」她沒想到關軒臣居然還有這種怪癖。

  「那我再去試試看吧。」心想孟家小姐會這麼著急,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方管事很快地轉身出去,這次一定要叫醒四少爺。

  坐在廳裡的孟盈盈望著門口,有些坐立難安,想到她不能待太久,也不能經常出門,因此今天非見到關軒臣不可。

  她等了又等,終於見到方管事跨進門坎。

  「呃……我家四少爺還是起不來,不如等他睡醒之後……」他才說到這兒,就被孟盈盈打斷了。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你家四少爺的寢房在哪裡,我親自去叫他起來。」孟盈盈繃著嬌顏,就這麼起身往廳外走。「帶路吧!」

  方管事一怔,卻見孟盈盈已經出去了,連忙追上前。「這……恐怕不太方便,我看不如……」

  「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快點帶路。」她作風強硬地說。

  「好吧,那就請跟我來。」方管事眼看阻止不了她,只好照這位孟家小姐的意思做了。

  孟盈盈即便纏著小腳,還是努力跟上對方的步伐,心想這位關四少爺日子倒是過得很悠閒,果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幸好這座府邸不大,左彎右拐之後,已經來到關軒臣住的院落。

  「就是這兒了。」方管事來到一扇房門前說道。

  看著方管事推開那扇房門,孟盈盈遲疑了下,畢竟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跑進男人的房裡,這種事傳出去也太難聽了,不過最後她還是咬了咬牙,一腳踏了進去,當她來到床榻前,看著裹在錦被下的隆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鵑兒,去把洗臉架上的那盆冷水端來。」她昂起下巴說。

  婢女銜命去了。

  「你們家四少爺命真好,可以不愁吃穿,出了事還有上頭的兄長頂著,什麼事都不用做,就算睡上幾天幾夜也沒人敢管。」孟盈盈忍不住諷刺幾句,心裡更有著說不出的嫉妒,嫉妒他不用跟自己一樣孤軍奮鬥,想報仇卻沒有兄弟姊妹可以幫忙,只好求助外人。

  方管事聽出她話中的譏刺和哀傷,卻不知該如何答話才好。

  「小姐,水來了。」這時,婢女已經端了面盆過來了。

  「給我!」孟盈盈兩手接過面盆。「把他的被子掀開!」

  婢女照著主子的話做。

  「請等一下,這……」方管事見情形不對,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

  孟盈盈不假思索地直接將冷水淋在關軒臣的頭上,而這一淋,果然讓沉睡中的男人驚醒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誰幹的好事?」關軒臣被冰冷的水給潑醒了,不禁大發脾氣地吼道。

  「醒了嗎?」孟盈盈嬌哼地問。

  關軒臣用手掌抹去滿頭的水滴,待他看清「兇手」是誰,火氣更大了。「你這個瘋女人在這兒做什麼?是誰讓她進來的?」

  聽他開口辱罵自己,孟盈盈索性把剩下的冷水往關軒臣臉上潑了過去。「你敢叫我瘋女人?」

  「你不是瘋女人是什麼?」關軒臣滿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頭髮和內衫,連錦被也全都濕透了,而且冷得他直發抖,整個人頓時陷入盛怒狀態。

  孟盈盈嬌嗤一聲。「要是還沒睡醒,我再讓人端一盆水進來。」

  「你……給我滾出去!」關軒臣朝她怒吼。

  「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這兒嗎?」她臉色更冷了。「我只是想問關四少爺,今天是第五天,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忘了什麼事?」關軒臣兩道好看的眉頭攢得死緊。

  「敢情你真的忘了。」說完,孟盈盈怒火更熾,轉身往房門口走了兩步。「我出去等你,別讓我又進來催。」

  這高傲的口氣令關軒臣為之氣結。

  待房門關上之後,他怒瞪著方管事,質問:「是你讓她進我房裡的?」

  「因為四少爺叫不起來,她只好自己進來『請』了。」方管事不得不佩服這位孟家小姐叫人起床的方式,可是做了在關家沒人敢做的事,也是第一次看到關軒臣被氣到說不出話來。

  關軒臣俊臉頓時由白轉紅。「她這叫『請』嗎?」

  「四少爺還是快點把濕衣裳脫下來,免得待會兒著涼了。」他忍住笑意,一面說一面往外走。「我去叫石頭進來伺候。」

  「從來沒見過這種瘋女人……」關軒臣將濕掉的內衫脫掉,用力甩在地上洩憤,人已經氣到頭昏眼花了。「很好!咱們就走著瞧!」

  待小廝進房幫他取來一套乾爽的直裰穿上,戴上唐巾,關軒臣便氣勢驚人地去找孟盈盈,好把這筆帳算清楚。

  孟盈盈見他臉色不豫地跨進廳堂,自然看得出關軒臣有多生氣。「我知道剛剛那種做法確實過分了點,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什麼叫做沒辦法?」關軒臣冷冷地問。

  她半褒半貶地回道:「我不像關四少爺那麼有閒情逸致,連覺都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上頭的兄長可以頂著,自己只要當個任性又不懂得替他人著想的弟弟,也沒人會吭上一聲,可不是每個人的命都跟你一樣好。」

  「你這話一點都不像在為剛才的事道歉。」他冷嗤地說。

  「那是因為我不是在道歉。」孟盈盈沉下嬌顏。「既然關四少爺答應要跟我合作,就得表現積極一點,不要擺出一副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關軒臣也冷著俊臉。「如果我又不想跟你合作了呢?」

  經由孟盈盈這麼提醒,他總算想起忘了什麼事,以及明天要跟那位冒牌的「揚州趙家」大小姐見面。

  「若是關四少爺真想當個食言而肥的小人,我也無話可說。」她哼笑一聲。「只是會對你很失望而已,就算不曾見過,我也不止一次聽說過『杭州關家』的大少爺做生意向來是言而有信,想不到他的四弟卻是這般不負責任、出爾反爾,也不怕讓人看笑話。」

  他目光泛冷。「激將法對我沒用,也沒人可以命令我。」

  「這點我看得出來。」孟盈盈一臉似嘲似諷。「打擾關四少爺休息了,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

  見孟盈盈作勢離開,關軒臣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因為他一向只在乎自己,可是被眼前這位孟家小姐看得這麼扁,這麼沒出息,評價這麼低,卻讓他心頭很不舒服,非要讓她另眼相看不可。

  「給我回來!」他低喝。

  孟盈盈半旋過嬌軀。「如果關四少爺想要我的道歉,那只能說很遺憾,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本少爺也不要你的道歉!」關軒臣決定不跟個女流之輩計較。「是不是繼續合作,要我說了才算數。」

  「這回我可不會求你。」她斜睨地說。

  關軒臣磨了磨牙。「本少爺也不需要!」

  「好吧。」孟盈盈又坐了下來。「那咱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吧?我可沒有多少時間跟關四少爺耗下去。」

  「你……」關軒臣被她氣到頭都昏了,要比傲慢,這位孟家小姐完全不會輸給自己。「你拿到名單了?」

  她嬌哼一聲。「那是當然,不然就不會來了。」

  「拿來吧。」他伸手說道。

  孟盈盈將折好的信紙交給婢女,由她來遞給關軒臣。「關四少爺打算怎麼說服他們答應為關家做事?」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只要薪俸給得高,條件又優渥,有誰會笨到繼續為孟家賣命,就算要賣命也得看值不值得,相信不會有人這麼傻的,我會交給方管事一一去說服他們的。」關軒臣將信紙收進袖中。「不過……我倒是愈來愈有興趣知道你和孟文義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非扳倒他不可。」

  「我和他……確實有著深仇大恨。」孟盈盈要讓他明白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所以關四少爺若不想幫的話就盡早說,我好另想法子。」

  關軒臣俊眸微瞇。「你還有什麼法子?」

  「就算要賠上自己這一條命,也要與他同歸於盡。」這是她最後的手段,即便孟盈盈並不想為了孟文義而死,但也不得不這麼做。

  聞言,關軒臣從孟盈盈堅定的眼神中看到她是說真的,不禁怔住了,心頭也受到不小的震撼,更不能再用玩笑似的心情來看待她的決心。一個像孟盈盈這樣年紀的姑娘,不是都只想著打扮,然後等著找個好婆家?可是她為了報仇,連死都不怕,也讓他不得不用正眼來看待了。

  「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值得你這麼做?」他頭一次想要去探究這個叫孟盈盈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一點關四少爺就不需要知道,只要明白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和他做個了斷就夠了。」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

  待孟盈盈走後,關軒臣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

  此刻的關軒臣也不得不承認孟盈盈對他的評價沒有錯,他確實是命好,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上頭的三個兄長扛下來,輪不到自己,儘管嘴巴壞、說話又毒,更是難相處,也因為他們的縱容,從來沒有強迫他去做改變。

  而在這三位兄長當中,唯一責備過自己的就只有三哥了,或許因為年紀只差一歲,所以不像大哥和二哥那般寵溺,願意說幾句重話。

  「四弟,你也該長大了……」

  「大哥和二哥都當你年紀還小,就算說話得罪了人,也不會有太多責罵,但是並不代表你有權利繼續任性下去,不要再這麼幼稚了……」

  「可惡!」關軒臣低咒一句。

  都是那個女人害他想到這些事!

  只在乎自己難道錯了嗎?自己天生就是這副冷性子,不能怪他,關軒臣不禁要這麼大吼,可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彷彿在嘲弄他——

  不要再找借口,如果不是有兄長們在支撐關家,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悠哉閒適,什麼都不用在乎,也不用煩惱,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嗎?

  關軒臣臉色陰晴不定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這個人從來不自省其身,也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是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太罪大惡極了。

  在別人眼中,他真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只要想到在孟盈盈眼裡,自己就是那樣的男人,他心裡就很不舒服,非要想辦法扭轉她的印象才行。

  ※※※

  又過了一天——

  關軒臣再度來到孟府,今天總算親眼見到這位假冒的趙家大小姐。

  「這位就是關家的四少爺,特地從杭州來看你。」孟文義為雙方做介紹。「賢侄,她就是我的外甥女徽英。」

  「見過關四少爺。」假裝成趙家大小姐的孟玉鳳把螓首垂得低低的,刻意用著輕柔嗓音打招呼。

  他凝睇著坐在斜對面的女子,左瞧右瞧的,怎麼也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於是言不由衷地說出安慰對方的話。「我是代替家兄來探望你的,令尊過世時,沒來得及前來弔唁,希望你節哀順變,多保重身子。」

  孟玉鳳輕啟紅唇。「謝謝。」

  「還有對於關趙兩家的婚約,不知道你意下如何?」關軒臣開門見山地問。

  「當然是希望關家能夠履行……」孟玉鳳抬起臉蛋,回答得很急迫,不過話才出口便警覺到這麼說太不害臊,連忙又羞澀地低下螓首。「我的意思是說既是兩家長輩生前訂下的,我便已是關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關家的鬼了。」

  直到這時,關軒臣才看清孟玉鳳的容貌,長得不算醜,但是比起正牌的趙徽英,氣質實在差太多了,更別說和孟盈盈相比,這女人連她一半的姿色都沒有……

  咦?這個想法讓他怔住了,怎麼突然想到那個女人?就算真的要做比較,還怕找不到對像?

  孟文義擔心侄女說太多,會不小心露出馬腳,連忙接腔。「女子首重名節,何況又是婚約,徽英這輩子除了令兄,絕不會嫁給別人。」

  「是嗎?」關軒臣還在打量眼前的這個冒牌貨。「不是我的疑心重,只是我大哥曾經聽聞趙家大小姐在幾個月前已經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人冒充。」

  孟玉鳳陡地全身僵硬,偷覷了下坐在身邊的孟文義。

  「呃……那恐怕是外人以訛傳訛,才讓賢侄會錯了意,徽英一直都在別莊調養身子,不信的話可以叫幾個以前趙家的奴才來問問看便知道了。」孟文義乾笑地澄清。「來人!」

  關軒臣笑得嘲諷,想也知道那些奴才早就被警告過了,問了也是白問。「不用這麼麻煩,我姑且就相信她是趙家大小姐。」

  「那麼也該決定婚期了。」孟文義笑呵呵地說。

  「我會先捎封信回去,然後等家兄的決定。」關軒臣看得出他很著急,於是故意拖延時間,要讓他更心急。

  「應該的、應該的。」孟文義連忙捻著鬍子笑了笑。

  待關軒臣主僕告辭之後,孟玉鳳才吁了口氣。「真是嚇死我了。」

  「我不是叫你說話要謹慎嗎?」孟文義厲聲地斥責侄女。

  孟玉鳳僵笑一下。「對不起,六叔。」

  「要叫我舅舅。」他馬上糾正。

  「是,舅舅。」孟玉鳳趁著身邊沒有其它外人,趕緊追問:「不過我真的能夠順利的嫁進關家嗎?」

  他沉吟一下。「關家向來講究信用,應該不至於悔婚,只要他們相信你是真的趙家大小姐,一定會讓你進門的。」

  「那就好。」她可是相當渴望成為「杭州關家」的大少夫人。

  孟文義一臉沒好氣地說:「在嫁進關家之前,你的言行舉止都要特別注意,別給我露了餡,趙家的事更要背得滾瓜爛熟不可。」就因為是自己的親侄女,有好處當然得給自己人,否則根本不會想到讓她來冒充頂替。

  才說到這兒,就見廳口有人影在晃動著,深怕有人偷聽到他們談話,馬上一個箭步,抓住了對方。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一把扯住大柱子的袖子,大聲質問。

  大柱子兩手握著竹帚,憨傻地回道:「老爺,我在掃地……」

  「你剛剛有聽到我跟她在說些什麼嗎?」孟文義雖然知道他是個癡兒,但還是小心為妙。

  「我有聽到,老爺在說成親的事……」大柱子點頭承認。「是不是小姐要嫁人了?她要當新娘子了……」

  「要掃地去別的地方掃!」孟文義哼了哼,知道就算他聽見了也不懂。

  「是,老爺。」大柱子照著吩咐,抓著掃帚走了。

  「真不曉得盈盈帶他回來做什麼?」孟文義一臉瞧不起地說。「哼!多養一個人,就多浪費白米。」

  一旁的孟玉鳳忽然想到什麼。「六叔……呃,我是說舅舅,盈盈表妹知道我是假冒的趙家大小姐嗎?」因為她就要住在孟府,所以得先問個清楚,免得一個不小心,飛上枝頭當鳳凰的計劃泡湯了。

  「還不知道,就讓盈盈和她娘都以為你是徽英,不要說溜了嘴。」盈盈名義上是他的女兒,可是再怎麼說也不是親生的,沒有侄女在血緣上和自己來得親近,而且有野心,會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否則孟文義還真希望讓盈盈來冒充,至少談吐和氣質像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要是壞了我的大事,可不會饒你。」

  她瑟縮一下。「我知道。」

  「哼!」孟文義兩手背在身後踱開了。

  見他悻悻然地走了,孟玉鳳才捂著心口,吁了口氣。「要不是為了能嫁進關家當少夫人,我才不想待在這兒挨罵……」對於失去雙親的自己來說,眼下也只有這個六叔肯收留她,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見孟玉鳳一個人在廳外自言自語,孟盈盈輕移蓮步地走過來。「徽英表姊!」從這名女子昨晚住進府裡之後,就一直想接近她。

  孟玉鳳沒有反應過來,也忘了自己現在是趙徽英。

  「徽英表姊?」孟盈盈又喚了一次,見對方似乎沒聽到,或者……這根本不是她的本名,不由得想起關四少爺曾說她可能是假冒的,決定好好觀察。

  直到這當口,孟玉鳳才回過神來。「呃,表妹。」

  「叫我盈盈就好了。」孟盈盈柔柔一笑。

  「盈盈。」孟玉鳳在心裡提醒自己,現在的她是誰,不能再忘記了。「你來找我有事?」

  「我聽爹說你還在靜養當中,可不要一直站在外頭吹風。」孟盈盈親熱地執著她的小手,只要多多相處,不怕找不到破綻。「不如到我那兒喝杯茶,咱們都失去了親爹,也能感同身受,更可以互相安慰……」

  孟玉鳳想要開口拒絕,不過已經被她拉著走了。

  ※※※

  連著五、六天下來,夜裡都會飄點小雪,不過天亮就融化了。

  關軒臣蜷縮在被窩裡,睡得正沉正香,就算失火大概也叫不醒他。

  「四少爺!」小廝驀地衝進了寢房。「孟家小姐來了……」他雖然沒有親眼瞧見整個經過,不過從方管事那兒聽說了主子上回被她用水潑醒的事,嚇得趕緊來通風報信。

  不知怎麼,小廝的叫嚷聲居然成功地鑽進了關軒臣的耳裡,倏地驚醒過來。「什麼?那個瘋女人又來了?」上回的慘痛經歷可還記憶猶新。

  跟在小廝後頭的孟盈盈一回生二回熟,接過婢女手上的面盆,猝不及防地往關軒臣臉上潑了過去。

  「四少爺!」小廝發出慘叫。

  關軒臣先是呆住了,然後才是震怒。「你這個瘋女人!沒看到我已經起來了嗎?還是你眼睛瞎了?」

  「我還真是沒看到,大概是四少爺太沒有存在感,下回先出個聲音提醒我。」孟盈盈佯裝無辜地說。

  「你……」自己要是再不還以顏色,就不是男人。

  這麼想著,關軒臣瞧見她手上捧的面盆裡還有水,索性搶了過去,然後往孟盈盈頭上倒,冷水就這麼從她的髮髻一路往下流,臉上的妝都糊了,而身上的牡丹繡花長背子和細褶裙也呈現半濕狀態。

  這一回換孟盈盈身邊的婢女吐出驚呼。「小……小姐……」

  「現在你知道被潑水的滋味了吧?」關軒臣冷哼地問。「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你自找的……」

  原本想說下次再見到孟盈盈,要好好地溝通,態度也要好一點,結果這個女人真的惹毛他了,關軒臣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你……」孟盈盈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慘狀。

  「怎麼樣?」他挑眉問道。

  「你……」孟盈盈想到這將近十年來,如何忍辱負重,叫自己的殺父仇人一聲爹,把所有的苦往肚子吞,這會兒還得求個外人幫忙,更得接受對方的這種羞辱,一時悲從中來,滾燙的淚水就這麼滑下面頰。

  見她落下淚來關軒臣心裡一驚,但他可不會因此就心軟了。「女人的眼淚對我沒用。」

  「嗚……哇……」孟盈盈不只流淚,她猛地蹲下身來,哭得是聲嘶力竭,那哭聲之淒厲,著實嚇到了其它人。

  「小姐……」婢女也跟著蹲下身,抱著主子哭了。

  「你……哭什麼?我被你潑了兩次的水都沒哭了……」關軒臣從不會因為女人的淚水而心軟,就算對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他都可以不為所動,可是眼前的女人哭法就是不一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樣的嚎啕大哭,而且完全不計形象,即便哭花了臉也無所謂,這反倒讓他慌了手腳。

  「四少爺快點說些什麼……」小廝也手足無措。

  「要我說什麼?」關軒臣從來不懂怎麼安慰別人,尤其是女人。

  「什麼都好。」小廝小聲地催促。

  關軒臣嘴角抽搐兩下,很勉為其難地對著蹲在地上,哭得好不淒慘的孟盈盈說道:「不要再哭了,大不了我再讓你潑一次水……」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願意受這樣的委屈,這女人最好別太得寸進尺。

  「你這個混蛋!」孟盈盈從委屈又轉為憤怒,一把捧起掉在地上的面盆,往關軒臣身上砸。

  他挨了一下,快要變臉了。「你再打,我可要生氣了。」

  「我就是要打……」孟盈盈又用力砸他一次。「你以為我愛來這兒嗎?要不是為了來告訴你,那個趙家大小姐真的是個假的……我做什麼來這兒自取其辱?你這個混蛋……」

  「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混蛋!」關軒臣吼道。

  孟盈盈才不怕他。「你就可以叫我瘋女人……」

  「打夠了沒有?你再打一下,我可是會連本帶利打回來……」關軒臣一面閃躲攻擊,一面威脅。

  聞言,孟盈盈抱著面盆,又蹲下來痛哭失聲,彷彿要把心中的苦楚都發洩出來。「嗚哇……」

  「別哭了!」他的頭好痛。

  「嗚……」她哭到一發不可收拾,怎麼可能停得住。

  「哭得這麼醜,聲音又難聽,也不怕丟臉。」這是關軒臣自以為可以讓她不哭的方式,可惜用錯了。

  「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關四少爺,不用你多管閒事……」孟盈盈從蹲改為站姿,用手摸了摸貼在面頰上的濕發,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看起來有多狼狽不堪。「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回去?」

  關軒臣下意識地往她身上一瞧,由於布料半濕,自然服貼在身上,也讓玲瓏的曲線更為明顯,頓時無法將雙眼立刻移開。

  「你……在看什麼地方?」孟盈盈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羞憤地嬌喝。

  「誰在看你了?」關軒臣死也不會承認直到此時此刻才用欣賞女人的眼神去看她。「也不看看自己幹的好事,我的樣子又好到哪裡去了?」

  孟盈盈也在這時覷見他披著半濕的黑髮,身上也只穿著內衫和棉褲,赤著雙腳,而內衫的領口鬆開,露出結實的胸膛,這幅畫面讓她臉蛋倏地通紅,羞窘到不知道該看哪裡。

  「都敢闖進男人的房間來了,現在才害羞已經太晚了。」關軒臣見她臉紅了,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嘴巴依然不饒人。

  「你少得意……」孟盈盈不由分說地又要去拿面盆砸他。

  「你還來!」他馬上跳得遠遠的。

  兩人互瞪著彼此。

  「哈啾!」

  冷不防的,兩人同時打了個噴嚏。

  尷尬的氣氛讓他們臉都紅了。

  「快回去換衣服,免得著涼了。」關軒臣脫口而出。

  「不用你管!」她嬌哼一聲。

  關軒臣為之氣結。「你……對於別人的關心,要學會坦然去接受,不要渾身帶刺的,這樣會不討男人喜歡,至少我就討厭。」

  「我才不稀罕你喜不喜歡我!」孟盈盈嘴硬地說。

  他簡直快被氣瘋了,難得主動去關心一個女人,居然還不領情,這可是自己那三個妹妹都不曾有過的福利。「好,到時生病了可不關我的事。」

  「我跟你非親非故,自然不關你的事。」她不想因為任何人的關心而軟化。

  「誰說我跟你非親非故的,我跟你的關係可深了。」關軒臣哼笑地說。

  孟盈盈脹紅小臉,有五分的羞窘,也有五分的氣惱。「誰跟你關係深了?你……不要亂說話……」

  「我的意思是既然咱們是合作關係,關係當然很深了,你是想到哪裡去了?」他就是故意逗她生氣。

  她一臉羞憤地把面盆扔向他。「除了合作之外,我才不會跟你扯上關係。」

  關軒臣拍了拍胸口。「那真是太好了。」

  「你……」孟盈盈為之氣結。

  還是婢女出聲打圓場。「小姐,還是先把衣服弄乾再回去比較好。」

  「嗯。」孟盈盈接受了婢女的意見,用趾高氣昂的口氣使喚道:「還不快點撥出一間客房給我,得先整理一下才能回去。」

  關軒臣磨了磨牙,不過也不希望她真的用這副模樣走出去,天曉得會被誰瞧見了……不過他做什麼要替她操這個心,就算孟盈盈真的被看光了也與他無關。

  真的嗎?你真的不在意?心底一個聲音懷疑地問道。

  我當然不在意,她又不是我的女人!關軒臣忿忿然地回答那個聲音。

  好,那就拒絕她的要求!心底的聲音冷笑地說。

  他撇了撇嘴。「石頭,帶她們去客房。」

  「是。」小廝領著孟盈盈主僕倆出去了。

  待寢房裡只剩下關軒臣一個人,他脫著身上的濕衣褲,想到孟盈盈臉紅的嬌態,其實……真的很美。

  「我在想什麼?」他甩了甩頭說。

  不過關軒臣也隱約察覺到,經過方纔那場混戰,跟孟盈盈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彷彿在無形之中拉近了距離,不再當她只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這樣的想法讓他的心情也複雜起來。

  難道真的對孟盈盈動了心?

  如果不是,依他的個性,根本不會任由她打了這麼多下,早就一巴掌賞過去,也不會讓自己吃虧,就是因為太反常了,關軒臣不得不捫心自問,更不得不去正視它存在的可能性。


  第四章

  過了快一個時辰,孟盈盈身上的背子和細褶裙雖然還沒完全干,但也只能再穿回身上,然後準備打道回府。

  「我家四少爺請你到廳裡。」等在外頭的小廝見到孟盈盈主僕從房裡出來,便轉達主子的意思。

  孟盈盈撇了下紅唇,不是很情願再見到那個男人,但是有求於人的是她,最後還是跟小廝過去了。

  坐在廳堂內的關軒臣見她走進來,隨口問道:「你要回去了?」

  「難不成要繼續待在這兒受氣。」她嬌嗤地說。

  關軒臣險些又要變臉了。「你到底要不要談正事?」

  「哼!」孟盈盈高姿態地坐下來。「要談什麼?」

  「應該是你要跟我談什麼吧?」關軒臣反諷回去。

  她愣了一下,這才想到來找他的目的。「我可以確定目前住在府裡的趙家大小姐並不是真的,這幾天我曾經好幾次故意叫她『徽英表姊』,她都反應不太過來,跟她聊一些趙家的事,她也都顧左右而言他,有時還會說溜了嘴,叫孟文義是『六叔』,而不是『舅舅』,所以肯定是假冒的。」

  「我早知道她是冒牌貨。」他低哼地說。

  孟盈盈定定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那是因為……」真正的趙徽英目前人就在關家,他當然能夠肯定,不過關軒臣覺得沒必要告訴她這些事。「孟文義拖延的態度讓人懷疑,回去之後,你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陪著他們演戲,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已經知道。」

  「我也是這麼打算。」孟盈盈正有此意。

  關軒臣略顯沉吟地又說下去。「不過他故意隱瞞你這件事,不是怕破壞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並不完全相信你這個『女兒』,要是孟文義知道你背叛他,這後果你應該心裡有數。」

  「我連死都不怕,還會在乎後果嗎?」她口氣異常堅定。

  「我不管你和他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為了那種人死,你認為值得嗎?」關軒臣不希望她太過莽撞,枉送性命。「我更相信你不是那種愚蠢無知的女人,真的打算跟他同歸於盡。」

  孟盈盈覷他一眼,有些不確定,也有些竊喜地問:「你這是在誇獎我?」

  「不,我是在諷刺你。」他沒好氣地回道。

  才說她不笨,就問這種蠢問題,關軒臣不禁氣在心裡,難道要他把話說白嗎?哼!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馬上又被激怒了。「就知道你這人一出口準沒好話。」

  關軒臣冷笑一下。「要說好話也得看對象。」

  「我看天底下大概找不到那個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已經過世了。」孟盈盈嗤之以鼻地說。

  他板起俊臉怒瞪著她。

  孟盈盈也同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你這樣一直盯著猛瞧,我怕自己會變得更自大。」關軒臣笑諷地說。

  她臉蛋一熱。「我才沒有一直盯著你看。」

  「事實勝於雄辯。」他哼道。

  「我懶得跟你爭辯這種無聊的事。」孟盈盈高傲地說。「我和孟文義之間的事會自己看著辦,不勞關四少爺費心。」

  聽她這麼說,讓關軒臣嘗到什麼叫操心,什麼叫牽掛,生怕孟盈盈會不顧一切的去報仇,他不喜歡這種沉甸甸的感覺,可是事情的進展已經超過自己所能控制的範圍了。「不要太衝動,為了那種人死,怎麼都不划算。」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說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孟盈盈嬌顏黯淡了些。「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娘了,在跟孟文義做個徹底的了斷之前,要先把她送回南通的娘家才行。」

  聽孟盈盈的口氣,似乎真的置生死於度外,那樣的決心連男人都比不上,讓關軒臣更加忐忑不安。

  「在你跟孟文義做個徹底的了斷之前,還是要照著我的計劃去進行,你可別壞了我的正事。」他知道自己得掌控整件事的發展,免得孟盈盈因為報仇心切,真的連命都奉上了。

  「你管得還真多!」她不滿地嬌斥。

  「你……以為我很愛管嗎?」關軒臣火大的低咆。「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可是在替你著想!」

  關軒臣這話一出,孟盈盈的怒氣頓時漸漸變小,連嗓音都柔軟下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我可沒有你那麼樂觀。」他脫口而出。

  「少瞧不起人!」孟盈盈怒氣又上升了。

  「我不是……」關軒臣想要解釋,氣惱自己嘴壞的毛病又犯了。

  她倏地起身。「我要回去了。」

  「你……」他想叫住孟盈盈,不過人已經氣跑了。

  關軒臣真想臭罵自己一頓,明明關心她,卻又不換個方式說話,難怪人家會誤以為他瞧不起。

  所謂旁觀者清,身邊的小廝忍不住說句公道話。「四少爺既然關心她,口氣就要好一點,要不然孟家小姐當然會誤會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爺關心她?」關軒臣本能的否認。

  小廝縮了縮脖子,嚥了口唾沫才說:「如果四少爺不把奴才趕出關家大門,那麼奴才就願意說實話。」

  關軒臣擺出主子的架勢。「好,這次恕你無罪,快說吧!」

  「咳,奴才兩隻眼睛都看到了,四少爺明明就很在意那位孟家小姐,不然……誰有本事讓四少爺受氣。」小廝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俊臉微赧,還有著被人揭穿心事的怒氣,不禁彆扭地反駁道:「胡說!八成是你眼睛有問題,去找個大夫瞧瞧……對了!方管事回來了嗎?」關軒臣換了個安全的話題,想到交代方管事在這幾天一一去那幾個老織工家裡說服他們,也不知道進展得如何。

  小廝搖頭。「應該還沒有。」

  「要是看到方管事回來,就讓他來見我。」話才說完,關軒臣就起身要往廳外走,不過才走兩步又回頭。「記得去找大夫瞧瞧你的眼睛,免得下回又看錯了。」他有些欲蓋彌彰地命令。

  「是,四少爺。」小廝在心裡歎氣,伺候主子這麼久,主子不在意的事,連解釋一個字都覺得浪費力氣,會這麼多此一舉,就表示其實相當在意,真是一點都不誠實。

  關軒臣輕咳一聲。「我餓了,去準備幾樣吃的過來。」

  「奴才這就去。」小廝馬上應聲。

  見小廝走了,關軒臣才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我真的這麼在意她,在意到連奴才都看得出來?」

  難道他不只是動心,而是真的喜歡上孟盈盈了?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證以後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樣會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醜的……」

  十妹的話言猶在耳,但也不完全正確,因為孟盈盈既不肥也不胖更不醜,只是那高傲的性子和自己有得拚,讓他不得不去記住她的長相,去在意她說的每一句話,情不自禁地將已經少得可憐的關心和擔憂放在她身上……如果這不是喜歡,那又會是什麼?

  這下子關軒臣真的頭大了,因為他是個自私,又獨佔欲強的男人,一旦喜歡上了,就會想要時時見著,一旦時時見著了,若還是嫌不夠,就會想要完全擁有,可是……要去扛起一名女子的終身幸福,自己又真的能夠辦到嗎?

  「或許我還沒有喜歡到娶她為妻的地步……」關軒臣這麼說是為了讓自己寬心,卻也像是在自欺欺人。「只是覺得她很有意思,不像其它女子那般無趣罷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

  孟府——

  又過了五天,天氣更冷了,不過江南的冬天,雪勢還不至於太大。

  「娘。」孟盈盈只要有空閒,就會來陪母親說話解悶,聽婢女說她今天沒有午寐,便進房來探望。

  身形嬌小的孟夫人坐在銅鏡前,在懶梳頭上點綴珠寶鈿花,見到女兒進門,連忙聽取她的意見。「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娘不管怎麼裝扮都好看。」孟盈盈笑睇著有著絕色花容的母親,外表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沒有人相信她是個已經年近四十,還有個十七歲女兒的娘了,而聽到自己的讚美,更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臉蛋都紅了,難怪母親只要出現在外頭,總會招來不少傾慕的眼光。

  孟夫人一臉嬌羞地說:「娘已經老了。」

  「怎麼會呢?」孟盈盈來到身高比自己矮了些,可是卻美麗如昔的母親跟前,自己這個女兒也只遺傳了她一半的美貌。「在所有的人眼中,老這個字絕對不會用在娘身上。」

  聽見女兒這麼誇讚,孟夫人又是高興又是害臊。「就不知道你爹看了這個打扮會不會喜歡,要是不喜歡該怎麼辦?該不該再插上簪花?還是抹個胭脂?我的年紀也大了,再不幫他生個兒子,他會不會納個小的進門?」

  看母親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討孟文義的歡心,如何得到更多的寵愛,孟盈盈心裡就很不好受,這些年來,有好幾次都想要告訴母親,其實那個男人就是殺死她的親爹的兇手,可是又怕母親藏不住話,想要跟孟文義當面對質,那反而會壞事,所以只能忍下來。

  「盈盈,你覺得呢?」孟夫人又徵詢女兒意見。

  孟盈盈擠出一抹笑靨。「這樣就很好看了。」

  「你確定這樣就可以了?」她不甚滿意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我真的很擔心你爹嫌我老了,這麼多年來又生不出兒子,想要納個更年輕的小妾進門,我這輩子只能依賴他,沒有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娘怎麼能這麼說呢?」孟盈盈盡量把語調說得柔和,因為太大聲,會嚇到膽小的母親。「娘還有我。」

  孟夫人笑睇女兒一眼。「你早晚都要嫁人,娘要怎麼依靠你?再說女人一旦成了親,一輩子都要靠著自己的夫婿,靠著男人過活,不然根本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娘才不許你爹納妾,一旦有了別的女人,他就會忘了我。」

  「就算沒有男人依靠,也可以活得下去。」她反駁母親的論調。

  「也許別人可以,但娘就是辦不到。」孟夫人歎了口氣。「我就只想跟著你爹一輩子,之前是因為身子不好,才不得不回娘家休養,現在都好了,我當然得跟緊他,不再讓他拋下我,就算做鬼也要纏著不放。」

  孟盈盈不由得抓住母親的手,好想把真相說出來,她清楚母親個性太過軟弱,出嫁之前只能倚靠父兄,出嫁之後,便是仰賴丈夫而活,所以生父死後不久,母親守不了寡,還要單獨扶養她這個女兒長大,很快地便決定再嫁,這些孟盈盈都不怪她,但就是不該嫁給殺人兇手。

  記得當年自己才不過八歲多一些,卻也知道就算說出真相,大人們絕對不會相信,只能哭著哀求母親不要嫁給孟文義,母親聽了卻哭得好傷心,說她要去死,這樣就能去陰曹地府找爹了。孟盈盈那時真的好生氣,氣母親為什麼不能堅強一點,為了再嫁,居然這樣威脅自己的女兒,最後也只能收起眼淚,把秘密藏在心裡,靜心等待報仇的時機到來。

  「盈盈,你抓痛娘了……」孟夫人皺眉抱怨。

  「對不起。」她將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娘,如果……他真的要納妾,咱們就去南通吧。」

  孟夫人橫了女兒一眼。「嫁出去的女兒怎麼能老是往娘家跑,何況那也不是咱們的家,只要你爹在這兒,娘就不走。」

  他才不是我爹!孟盈盈在心裡不知吼了千萬次。

  孟盈盈才要開口,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老爺回來了。」孟夫人綻開如花似玉的笑靨,迎向剛進房的夫婿。

  「幫我倒杯茶!」孟文義臉色陰鬱,心情似乎很不好。

  「怎麼了?是誰惹老爺生氣了?」孟夫人連忙遞上茶水,嗓音柔得快要滴出水來了。

  「哼!還不是關家的那個四少爺……」孟文義把茶水一口喝掉,忿忿不平地斥道。「最近織造坊裡的那些老織工一個個辭工不幹,原本還在想既然他們不想幹了,人再請就有了,想不到現在連一些年輕的織工也跟著他們走了,我這才察覺不對勁,一問之下才知道關家給的薪俸更好,而且還提供吃住,所以他們全都跑到關家位在蘇州和杭州的織造坊工作了。」

  聞言,孟盈盈垂下螓首,好掩飾唇角逸出的笑意。

  看來那位關四少爺已經開始進行計劃,要是再不積極一點,她馬上再端盆水到他房裡,直接往他頭上倒下去!她嬌哼地忖道。

  孟夫人則是幫夫婿捶著肩頭,滿臉憂心。「那該怎麼辦?老爺,織工要是都走了,那咱們的織造坊不就……」

  「沒人織布,那布莊要賣什麼?」他只要想到生意已經夠清淡、夠難做了,居然還著了人家的道,愈想愈氣。「那位關四少爺還真是會演戲,說什麼來揚州只是為了替他的兄長來探望徽英,討論兩家的婚事,全是唬人的,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打擊咱們的生意?」

  聽夫婿這麼說,孟夫人更加不安了。「老爺可有辦法?」

  「只能盡快將徽英嫁進關家,念在一家人的情分上,關家也不會做得太絕。」孟文義說得是義憤填膺,但也明白佔上風的人是誰。「我看……明天還是去見一下那位關四少爺,拜託他手下留情。」

  「真是辛苦老爺了。」孟夫人憐惜地說。

  孟文義看著偎在身邊的妻子,這麼多年了,依舊美得讓人屏息,總算怒氣稍稍平息,伸出手臂攬住她。

  「我曾經答應會讓你過好日子,就一定會辦到,不會讓你後悔再嫁給我的。」當年為了得到結拜兄弟的妻子,他可是不計一切代價,就算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只要幫我生個兒子就好了。」

  「是,老爺。」她笑得更美了。

  看著他們旁若無人的你儂我儂,孟盈盈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孟盈盈用最快的速度步出寢房,走在穿廊下的她只覺得心好痛,痛到快要無法呼吸了。

  爹要是在地下有知,一定很難過吧,親眼看著自己曾經珍愛的妻子跟殺了自己的兇手這般恩恩愛愛,想必死了也無法瞑目。

  不過就快了,只要織工都離開,織不出布來,就沒有布可以賣,布莊也會經營不下去,孟家便會跟著倒了。

  到時她再把真相告訴母親,相信母親也不會原諒孟文義的所作所為,到時就會主動離開他,回南通的娘家。孟盈盈很篤定的思忖。

  才想到這兒,她從袖中拿出一隻香囊,再從香囊中取出從不離身的葫蘆形玉墜,那是爹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緊緊握在手中的證據。孟盈盈永遠不會忘記爹流著淚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用著不甘心的眼神把它交給自己,而她自然也認出這東西是屬於誰的,是和爹有八拜之交的好兄弟,是那個常到家裡來走動的男人繫在扇子上的墜子,應該是在被刺傷時,從對方身上奪下來的。

  爹,是孟叔叔嗎?

  記得當自己這麼問時,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恨意,打從那一刻起,孟盈盈便知道那個和爹稱兄道弟的男人是個虛情假意的畜生。

  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差這麼點時間。

  爹,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孟盈盈對自己發誓。

  ※※※

  連續三天,孟文義都來見關軒臣,就是想當面跟他談一談,希望他念在兩家即將結為親家,能夠手下留情,不過每天都是從早上等到天都要黑了,就是沒見到人,問了府裡的奴才,也沒人敢肯定什麼時候見得到,他多少也猜得到關軒臣是故意這麼做的,只能氣沖沖地離開。

  就在孟文義離開後大約半個時辰,小廝推門進來了。

  「四少爺,孟家小姐她……」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主子已經滿臉驚恐地從床榻上跳起來。

  「那個瘋女人又來了是不是?」關軒臣可不想再被潑了一身的水,但是又有那麼點喜悅,因為可以見到孟盈盈,明知兩人一見面不是互看不順眼,就是唇槍舌戰,偏偏沒跟她鬥個幾句就渾身不舒服似的。

  小廝險些笑出來。「孟家小姐沒有來,是她派人來了。」這「孟家小姐」四個字可比什麼方法都來得有用。

  「你也不快點把話說完。」他困窘地瞪著小廝。

  「奴才正要說完,就讓四少爺給打斷了。」小廝這才知道憋笑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關軒臣睥睨地輕哼。「你在笑什麼?」

  「奴才沒有笑。」小廝用力搖了好幾下頭。

  「哼!」關軒臣這一聲帶著濃濃的威嚇意味。「她派人來做什麼?」

  小廝搔了搔腦袋。「那奴才說是奉了他家小姐的意思,送東西來給四少爺的,還說一定要親手交給四少爺。」

  「叫他進來吧!」他擺了下手說。

  趁著小廝出去請人的空檔,關軒臣隨手套上了件深衣,空氣中的冷意讓他打了個哆嗦,真想再爬回床榻,好不容易才忍住睡回籠覺的衝動,至少等知道孟盈盈派人拿了什麼東西來再說。

  「四少爺,人已經來了。」待小廝又折回來,身後跟著塊頭大,但滿臉憨笑的年輕人。

  關軒臣往桌案旁一坐。「那女人讓你來做什麼?」

  「是我家小姐讓大柱子來的,不是那女人。」大柱子很天真地回答,讓關軒臣剛喝進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咳、咳。」關軒臣多看他一眼。「好吧,你家小姐讓你來做什麼?」

  大柱子重重地點頭,然後伸長手臂,將手上的食籃遞給他。「這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五丁包子,真的很好吃,大柱子最喜歡吃了。」

  「真的是她親手做的?」他愣愣地掀起食籃的蓋子,裡頭果然有大約十粒白白胖胖的揚州著名點心,不禁清了清喉嚨,想要再確定清楚。「也是她要你拿來給我吃的?」

  「嗯,小姐是這麼說的。」大柱子點頭如搗蒜。「小姐要我偷偷拿來給四少爺,不可以讓老爺看到。」

  關軒臣才跟他說幾句話,很快的看出大柱子跟正常人不同,也知道這樣的人不懂得撒謊。「沒想到那女人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居然特地做點心來給我吃……」頓時心中不禁有些竊喜,男性的虛榮感也逐漸上升了。「看在這些點心分上,下次見到她,就對她態度好一點。」

  於是,關軒臣拿起其中一粒五丁包子,一臉滿足的吃著,直到要拿第二粒,大柱子才猛然想起還有東西忘了給他。

  大柱子拿出一封信來。「小姐說這個也要給你。」

  「給我看看。」關軒臣笑意晏晏的從信封內抽出信紙,不過才瞄了下上頭的秀氣字跡,俊臉倏地變得鐵青。「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這些點心就當打賞你的……」最後是孟盈盈的署名。

  看完信上簡短的內容,他氣到渾身發抖,怒火直往頭頂上竄。「什麼叫打賞?本少爺又不是你的奴才!」

  關軒臣早該猜到那個瘋女人跟溫柔一點都扯不上邊的,不該這麼大意,居然還開開心心的吃下去,而且……更以為孟盈盈這麼做是因為她也喜歡自己,原來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也就更加覺得難堪了。

  「孟盈盈,你好樣的……」他怒不可抑地將信紙撕得粉碎。

  大柱子看著他憤怒的舉動,猛點著頭。「小姐說你看了信之後一定會把它撕了,小姐真是聰明,真的猜中了。」

  「她果然是故意要氣我的……」關軒臣氣到恨不得仰天長嘯。

  「四少爺要是不吃,不如給奴才……」小廝盯著那些五丁包子猛吞口水。

  「誰說我不吃?」他馬上拿起一粒,咬下一大口。

  「可是少爺不是在生孟家小姐的氣?」小廝見主子嘴巴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忍不住揶揄。

  關軒臣有些窘迫地瞪了下小廝。「就是因為生氣才要吃,總之你不懂……」只有自己明白,這些包子是孟盈盈親手做的,他才不要給別人。「咳咳……」一時之間吃得太急,不小心噎到了。

  「四少爺先喝口茶吧。」小廝憋住笑遞上杯子。

  他好不容易將塞了滿嘴的包子嚥下去,這才撥冗問著眼前憨傻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大柱子。」大柱子指著自己。

  「好,大柱子,你家小姐還有要你來跟我說什麼嗎?」關軒臣連吃了五粒,肚子已經撐飽了,隨口問道。

  「……沒有了。」他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搖頭。

  「是嗎?」關軒臣有些失望。「你家小姐對你好不好?」

  大柱子這次點頭點得更用力了。「小姐很好,她不會跟別人一樣欺負大柱子,也不會笑大柱子是個傻子。」

  「那麼你就要好好地保護她,不要讓她被人欺負了。」他不喜歡牽腸掛肚的滋味,可是這一刻卻開始享受有個人能讓自己這般關心。「要是你家小姐發生什麼事,或有危險,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知道。」大柱子咧開大嘴。「你也是個好人。」

  聽見大柱子這句傻氣的話,關軒臣不禁自我解嘲道:「錯了,我從來就不是個好人,也不想當好人,因為那樣太累人了,我只管做我在意的事,管我在意的人……」而他在意孟盈盈,所以她的事也就等於是自己的事。

  這份認知讓關軒臣更加確定自己的心意,叫他現在拋下孟盈盈不管,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如此沉重的壓力,可是這壓力又讓人捨不得卸下。

  待大柱子走後,關軒臣看著拿在手上的五丁包子,還在思索這個問題,如今的他已經承認喜歡孟盈盈了,就得把她擱在心頭上,真正認清他不再只是一個人了。

  關軒臣不禁想到打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甚至比最小的七弟還要寵愛幾分,所以不懂得去關心別人,也不想去學做生意,認為將來有上頭的三個兄長去繼承家業就足夠了,還輪不到他來費心,等到雙親在意外中過世,他更害怕付出之後,卻收不到對方的響應,那會有多麼空虛。

  自己總是一再的逃避,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拚命地找著借口,也不願去面對該負的責任,可是喜歡的女人總不能交給別人去照顧,得要靠他來保護,這樣才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他……是該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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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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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距離冬至還有數日。

  「小姐——」婢女行色匆匆地推開房門進來。「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孟盈盈正對著銅鏡,將貂覆額戴在頭上。

  「剛剛外頭來了好多人,他們都是跟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就是聽說織造坊的織工全都跑光,外頭就傳聞孟家快要敗了,所以特地跑來看個究竟,就是怕老爺跑得不見人影,他們拿不到銀子……」婢女一鼓作氣地說到這兒,才喘了口氣。「也不曉得是誰亂造的謠,老爺還大發了一頓脾氣……」

  聽完,孟盈盈臉色平靜,不疾不徐地問:「那麼老爺怎麼處理?」

  「讓賬房先生去拿銀子給了他們,那些人才安心地離開。」婢女一臉憂心忡忡。「小姐,現在該怎麼辦?」

  「你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苦的。」孟盈盈笑說。

  婢女跺了下腳。「奴婢又不是在擔心自己。」

  「老爺現在人呢?」孟盈盈又問。

  「老爺隨後就帶著賬房先生出門去了,聽準備馬車的奴才說他們要到金陵應天府……」婢女見主子往房外走,也趕緊跟上。「小姐要上哪兒去?」

  「去看我娘……」孟盈盈往母親居住的院落走去,知道趁孟文義不在,得想個法子說服她離開揚州,或許到了該對母親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待孟盈盈走進母親的寢房,見她似乎才剛睡醒,便想著如何開口。「娘要用膳了嗎?我這就讓人去端進來。」

  孟夫人輕搖戴著懶梳頭的螓首。「我還不餓,晚一點再用吧。」

  「聽說他……爹去了金陵應天府?」她問。

  「嗯,剛剛就出發了,好像是在那兒的兩間布莊出了事,必須趕去處理。」孟夫人柔媚一笑,臉上漾滿了幸福。「不過他要我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孟盈盈於是拉著母親到桌案旁坐下來,小臉透著嚴肅。「我有件事一直想要跟娘說,娘聽了之後要冷靜一點。」

  「什麼事這麼神秘?」孟夫人笑問。

  「我想跟娘說,其實……孟文義不是個好人,他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還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機會揭發他……」孟盈盈用循序漸進的方式來說明,不想一下子說出真相來嚇到母親。

  聽了女兒這番迂迴轉折的話,孟夫人只在意一點。「他可是你爹,你怎麼可以連名帶姓的喚他?」

  「孟文義不是我爹!」她凜著小臉嬌吼。「娘,他……」話都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已經揮向孟盈盈的臉頰。

  「娘已經嫁給他,他就是你爹。」孟夫人堅持地說。

  一手捂著被打疼的面頰,孟盈盈眼眶也紅了。「如果我說……他曾經殺過一個人,而那個人還跟他親如兄弟,娘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孟夫人不假思索地說道。

  「如果我有證據呢?」孟盈盈定定地看著母親一味護短的表情。

  「你、你真的確定?」她顫聲地問著女兒。

  「我很確定,娘……」孟盈盈正想要說出孟文義殺的人是誰,就見母親緊緊掐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讓她忍不住皺起眉心,肯定到了明天一定會瘀青。

  「不准你告訴任何人!」孟夫人一臉無措地警告女兒。「盈盈,誰都不能說,聽到了沒有?」

  「娘知道他殺的人是誰嗎?」孟盈盈喉頭梗住了。

  孟夫人繼續掐著女兒的手腕不放。「娘不管他殺的人是誰,都不許你說出去,快點答應娘。」

  「娘……」她哽咽地喚道。「他殺的是我爹,是我的親爹……」

  「不准你胡說!」孟夫人嗓音尖銳地斥道。「你的親爹是在路上遇到匪徒……為了搶他身上的銀票才將他刺成重傷……」

  她含著淚水,說出心中的秘密。「不是這樣的……是爹跟我說的……他好不容易靠著僅存的一口氣回到家,卻因為失血過多……沒有撐過來……不過他在臨終之前有留下證據給我……我可以給娘看……」

  「不可能!他為什麼要殺你爹?」孟夫人無法接受女兒說的話。「他們是八拜之交,就像親兄弟一樣……」

  孟盈盈吸了吸氣。「我也不知道……可是爹真的說是他……」

  「你瘋了是不是?」孟夫人又甩了女兒一巴掌,就是想要制止女兒的胡言亂語。「這種事不可以亂說,你知不知道?」

  「要真的是他幹的呢?」她的面頰火辣辣一片,被母親打得好疼,可是最疼的還是心。「娘還能繼續待在那個殺人兇手的身邊嗎?」

  孟夫人慌張失措的看著女兒。「要真是他幹的……我……盈盈,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你的親爹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娘還能怎麼辦?娘已經失去過一個丈夫了,不能再失去這一個……我一個女人家沒有男人依靠,要怎麼活下去?盈盈,你要體諒娘的苦衷……」

  「娘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孟盈盈面白如紙,緩緩地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好輕好輕地問。

  「當然知道。」她拉住女兒的手,半哀求地說:「盈盈,你就聽娘的話,把這件事給忘了,以後就別再提了。」

  母親這番不明事理的乞求,就像刀刃一樣狠狠地刺入孟盈盈的心,痛得她快暈厥過去了。

  「如果不是孟文義,爹到現在還活著,咱們一家三口可以過著幸福的日子……娘怎麼可以要我忘了?」孟盈盈不願相信自己聽到的,她萬萬想不到母親的反應會是這樣,原以為至少會去找孟文義問個清楚,替曾經愛過的丈夫討回一個公道,要他親口認罪,卻沒料到母親更在乎的是她自己的幸福。

  孟夫人用巾帕拭著眼角。「娘沒有其它人可以依靠……當然只能靠他了……盈盈,就算娘求你好了,別去揭穿這件事……」

  「要是我不答應呢?」她硬起心腸問道。

  「那……娘就死給你看!」孟夫人也把心一橫,威脅女兒非答應不可。「你要是敢去告官,讓他被抓去砍頭……娘就上吊自盡……讓你後悔一輩子……」

  孟盈盈的臉色頓時比紙還要白。

  「盈盈,娘會早一點幫你挑個好人家嫁了,到時有了丈夫,以後有了孩子,就會慢慢忘了這件事……我相信你爹在地下有知也會諒解的……」孟夫人的淚水一顆顆往下掉,即便是哭,也無損她驚人的美貌。「娘求求你不要報仇……」

  「娘……」聽見母親再次以死相逼,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要娘現在跪下來求你嗎?」孟夫人知道這麼做女兒就會心軟了。

  「娘!」孟盈盈淒聲地喊道。「我答應就是了……」

  孟夫人這才破涕為笑。「盈盈,真是苦了你。」

  娘真的知道我心裡的苦嗎?孟盈盈心中悲憤地思忖。

  「我先出去了。」她宛如失了神似的轉身離開。

  見女兒就要跨出房門,孟夫人還是不太放心的再三叮囑。「盈盈,你要記住答應娘的事,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了,娘的下半輩子可是全靠你了。」

  孟盈盈虛弱地回道:「我知道。」

  即便早就知道母親個性軟弱,但是直到此時此刻才徹底明白娘有多麼自私,自私到讓身為女兒的都瞧不起,可是又能怎麼辦?孟盈盈面露哀戚地思忖,就因為無法做到無視母親的請求,這才更覺得悲哀。

  「小姐!」婢女發出驚呼,慌忙地扶住主子。

  「我沒事……」孟盈盈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都被人抽光了,連站都快站不穩。「不用擔心……」

  婢女見主子一面說,一面無聲地落下淚來,想到她心中所受的折磨,也跟著掉淚了。「小姐不要哭……」

  孟盈盈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早已一片濕潤。「鵑兒,你去外頭叫頂轎子過來,我現在要出門一趟。」她得去見那位關四少爺一面才行。

  「是,小姐。」婢女用袖口拭了下眼角,快步走了。

  ※※※

  不到半個時辰,轎子已經來到同樣位在長春湖不遠處的這座宅邸,也是關軒臣暫住的地方,由於許多巨賈豪富都喜歡沿湖造園,所以形成了兼具秀麗和雄偉的揚州園林。

  「……先讓她在廳裡等我。」聽說孟盈盈來訪,關軒臣忘了自己怕冷,而今天的氣溫是「冬眠」的好日子,二話不說就起身著裝了。

  小廝銜命去了。

  待關軒臣戴上頭巾,心裡不停地想著待會兒見到孟盈盈,得要好好謝謝她「打賞」的五丁包子,就在他圍上披風步出寢房之後,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只想要快點見到人。

  「是什麼風又把你吹來了?」他才跨進了門坎,便佯裝諷笑地問。「不是說討厭看到我的臉嗎?」

  呆坐在座椅上的孟盈盈彷彿沒有聽見,連動也不動一下。

  「見過關四少爺。」婢女先向關軒臣福了下身。

  「有沒有沒聽到我在跟你說話?」關軒臣不滿地瞪著連理都不理他的女人,然後往孟盈盈跟前一站,這才看清她的左頰又紅又腫,而且還有幾條指痕,明顯是挨了耳光。「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幹的?」

  孟盈盈茫然地抬起螓首,認出他是誰,於是輕啟唇瓣道:「我沒事……」

  「什麼叫沒事?」關軒臣寒著俊臉,伸出手掌去觸碰她的左頰,而孟盈盈居然連閃也不閃,甚至沒有斥責他的無禮舉動,根本不像原本的她。「是誰動的手?難道是……孟文義?」

  「是我家夫人……」婢女忍不住哭出聲來。

  關軒臣依舊瞪著彷彿失了魂似的女人。「她為什麼打你?說話!」

  「我不報仇了……」孟盈盈口中低喃。「我也不能報仇……」要不然娘真的會去尋短。

  他俊眸一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將人從座椅上拖起來。「為什麼突然又不報仇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孟盈盈,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孟盈盈望著他,可是目光卻沒有焦距。「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我不要報仇了……」

  「跟我說清楚!」關軒臣低吼。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聲音就跟人一樣虛浮。「我得回去了……」不過才移動腳步,身子卻已經開始往下墜落。

  「小姐!」婢女驚叫。

  關軒臣眼捷手快地撈起她,才沒讓孟盈盈倒在地上,見她閉緊眼皮,臉色比雪還白,於是揚聲嚷道:「石頭,去請大夫!」

  「奴才這就去。」小廝拔腿就往外跑了。

  他將懷中的女人打橫抱起,這個節骨眼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只想確定孟盈盈沒事,也要盡快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我先帶她去客房,你要是知道什麼,就把事情通通告訴我。」

  婢女含著淚水,只能拚命點頭。

  直到孟盈盈被安頓在客房內,等待大夫來到的這段空檔,婢女便把自己聽到的事詳細的說給關軒臣聽。

  「原來小姐心裡藏了這麼大的秘密,一個人受苦,卻沒有人可以傾訴……」婢女想到主子的心情就好心疼。

  關軒臣這才明白孟盈盈為什麼如此痛恨孟文義,恨到寧可跟他同歸於盡也要報仇,如果換成自己,絕對會做同樣的事,甚至要對方加倍償還。

  「可是夫人她……就是不准小姐報仇……還打了她耳光……」婢女真的為主子抱屈。「沒想到夫人竟然還替老爺說情……用死來威脅小姐……小姐真的好傷心,只好答應不報仇了……」

  他面色凝重地俯視著躺在床榻上的孟盈盈,面頰上的紅腫清晰可見,足以見得當時打得有多用力,不由得抽緊下顎。

  「她真的跟你家小姐這麼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那樣的母親,關軒臣可以想見一心一意想為父報仇的她打擊會有多大,也難怪會心灰意冷了。

  婢女一面拭淚,一面頷首。

  想到孟盈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為了報仇是這般拚命,反觀自己呢?這二十二年來,他又努力過什麼?答案是沒有,即便失去了雙親的那段日子,自己也頂多難過,可是在得知關家的生意陷入危急之際,也不曾去煩惱未來又該如何走下去。

  比起孟盈盈,他真是白活了。

  關軒臣不由得在床沿坐下,用掌心輕觸她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接著又很輕很輕地觸摸挨了耳光的部位。

  第一次,他想用盡一切力量保護她。

  這種想去保護一個女人的心情,不就是喜歡、是愛嗎?

  除了孟盈盈,有哪個女人能讓自己的眼光停駐?就像記憶中,只要娘一出現,爹的目光就會跟著她轉,沒有人可以移開它,直到這時,關軒臣才想了起來,不過當時年紀小不懂得男女之間的情感,但是現在的他能夠體會了。

  「唔……」漸漸恢復意識的孟盈盈逸出微弱的呻吟,眼皮也慢慢掀開,注意到自己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鵑兒……」她開口喚著貼身婢女。

  關軒臣清了清喉嚨,趕忙站起身來,將位置讓給婢女。

  「小姐總算醒了。」婢女喜極而泣地說。

  見孟盈盈作勢起身,關軒臣馬上開口:「先躺著,不要急著起來。」

  「你……」瞥見站在床頭的關軒臣,孟盈盈臉蛋一紅,下意識地把錦被拉到下巴,嬌聲質問:「你為什麼在這兒?」

  她的態度讓關軒臣有些惱火。「這裡是我住的地方,當然在這兒了,不過看你這副樣子,似乎已經清醒過來,不像剛才那樣要死不活的。」

  「你說誰要死不活的?」她攬被坐起身,也想起到這兒來的目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我昏倒了是不是?」

  婢女在床沿坐下,兩眼泛濕。「是啊,小姐剛剛昏過去,真是把奴婢給嚇壞了,還好有關四少爺在,不然可怎麼辦才好。」

  聞言,孟盈盈吶吶地問:「是……他帶我來這兒的?」

  「沒錯,就是我抱你來這兒的。」關軒臣挑釁地說。

  孟盈盈頓時脹紅了臉,又羞又惱的。「誰要你抱……我是說誰要你多管閒事?你大可以不必理會,當作沒看見就好。」

  「我也想當作沒看見,可是這兒是我家,要是你在這兒有個三長兩短,別人可是會怪我見死不救。」關軒臣佯哼地說。

  她霎時紅了眼圈。「你……這人說話就非得這麼毒嗎?」

  「個性使然,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見孟盈盈真的快被他給氣哭了,關軒臣歎了口氣,不再刻意用話來激出她的怒氣,因為那總比心灰意冷來得好。「今晚就留在這兒過夜好了,等明天你的心情平復再回去。」

  「我很好,不用了……」孟盈盈開口想要拒絕。

  關軒臣可不接受她說個不字。「你這樣叫很好?不要這麼喜歡逞強,有時依賴別人不會折損你的自尊,更不會讓你少一塊肉。」

  「我有誰可以依賴?」她哽聲地喃道。

  他忍住想大吼的衝動。「我人都站在你面前,除了我還有誰?」

  「你?」孟盈盈瞠目結舌地瞪著他,那表情讓關軒臣為之氣結,這女人簡直太看不起他了。

  「我這個人就算再幼稚任性,好歹也是個男人,依賴我有什麼不對?」他氣沖沖地問。

  孟盈盈垂下眼瞼,苦澀地回答:「就因為你是男人,我才不想依賴你……」

  「什麼意思?」關軒臣皺眉問道。

  「我不想像我娘……一輩子只想依賴男人過活……沒了男人就不想活了……」說著,她摀住唇,不讓哭聲逸出來。「爹才死沒多久她就要再嫁……這我不怨她……可是她居然……」孟盈盈想到母親說的那些話,心還是好痛。

  關軒臣心中瞭然,接下她未竟的話。「居然為了你的殺父仇人,要你不許為親爹報仇。」

  「你……怎麼知道?」孟盈盈驚訝地問。

  婢女不得不招認。「小姐,是我跟……關四少爺說的……」

  「你可以放棄報仇,這樣也就不會違背你娘的意思,但我還是要照原先的計劃進行,直到整倒孟文義為止。」關軒臣要讓她瞭解自己的做法,既然親口答應兄長要拿回屬於趙家的一切,可不會為了任何人和事半途而廢。

  孟盈盈想了一下,便頷了下螓首,因為她也沒有權利阻止他。「我明白了……不過外頭突然有傳聞說孟家要敗了,難道這事和你有關?」

  「是我讓人做的,而且商場上的消息一向傳得很快,想必接下來的日子,會讓孟文義忙得焦頭爛額的……」他冷笑一聲。「如今織造坊的工作幾近停擺,接下來就輪到在金陵應天府的那兩間布莊,早晚把孟家的牌匾拆下來。」

  就在這時,小廝已經帶著大夫回來了。

  「我已經沒事了。」孟盈盈認為沒有嚴重到必須看大夫。

  關軒臣在旁邊監督。「大夫都請來了,就讓他把個脈吧。」

  「小姐,你就聽關四少爺的。」婢女也好言相勸。

  「嗯。」孟盈盈只得把右手伸出去。

  待大夫仔細把過了脈,確定患者的身體沒有大礙,便開了一帖人參寧神湯之後離開了。

  「石頭,現在就去抓藥回來。」關軒臣把藥方子交給小廝。

  「我真的沒事。」孟盈盈聽到還得喝藥,眉心都蹙緊了。

  「等藥煎好了,你就給我乖乖地喝下去。」他態度強硬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副像掉了魂似的模樣。」

  「你這人也管太多了。」孟盈盈嗔惱地說。

  關軒臣哼了哼。「別的女人要我管,本少爺可還懶得理會。」

  這暖味不明的話讓孟盈盈臉蛋又由白轉紅了。「你……說這種話,讓別人聽到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聽她想要跟自己撇清關係,讓關軒臣很不是滋味。

  「你心裡有數。」她嗔睨他一眼。

  「我關心你不好嗎?」關軒臣大聲質問。

  孟盈盈被問得有些語塞。「我沒說不好,只不過……」他這麼關心她又是為了什麼呢?

  「只不過什麼?」她要是敢說不要他的關心試試看。

  「我已經答應娘不報仇了,那就……不能再提供你任何消息,你再關心我也沒用。」這男人不可能平白無故關心自己的。

  聽了這番話,關軒臣氣到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想這女人還當真以為自己是想利用她才會這麼關心。

  「你……瞪著我做什麼?我有說錯嗎?」孟盈盈縮了縮脖子問。

  關軒臣為之氣結,依舊瞪著她。

  不過心裡也很清楚,孟盈盈會這麼認為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的態度讓她不得不這麼想。

  「有話就說,不要一直瞪我。」她有些惱火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決定等孟盈盈的精神好了之後再說。「你先歇一會兒,要是餓了,想吃什麼,去跟廚子說。」

  孟盈盈還以為他會反唇相稽,不禁有些錯愕,愣愣地看著關軒臣開門出去。

  「小姐,依奴婢看來,這位關四少爺真的很關心你。」婢女掩嘴笑說。

  孟盈盈嗔了婢女一眼。「你別亂說!」

  「奴婢是說真的。」婢女差點就要對天發誓了。「小姐昏倒的時候,關四少爺真的很著急,馬上叫人去請大夫,還怕被子蓋得不夠暖,又讓人去拿一條過來,而且一直問奴婢到底發生什麼事。」

  「好了,別說了。」她愈聽小臉愈紅。

  「小姐真的不喜歡關四少爺?」婢女小聲地問。

  「我……」這些年來,孟盈盈滿腦子只想著報仇的事,從來不曾想過喜歡這種事,所以她無法分辨自己的心意。「我也不知道。」

  婢女聽得出主子話中的猶豫,不禁由衷地說:「知道小姐心裡所受的苦,奴婢就更希望小姐將來能有個好歸宿,有人能真心對小姐好。」

  「鵑兒。」孟盈盈動容地握緊她的手。

  「小姐先睡一下,奴婢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婢女擦乾淚水出去了。

  聽到房門輕輕地關上,孟盈盈靠著床頭,想著婢女說的話。

  她喜歡他嗎?

  孟盈盈不由得歎了口氣,她無法想像去喜歡一個男人,喜歡到只能依賴他,依賴到可以蒙蔽自己的良心,可以是非不分,也不想失去對方,她真的好害怕變得跟母親一樣。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她會看輕自己的。

  ※※※

  當晚酉時,天色已經暗了,而且夜愈深氣溫就愈低,並且下起雪來。

  「好冷。」關軒臣拉攏身上的斗篷,腳步蹣跚地往客房走去。

  小廝提著燈籠跟在身邊,見主子居然撐到現在,不像以往早就睡到昏天暗地,叫都叫不醒了,大少爺他們若是知道,只怕真的會以為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四少爺不如回房歇著吧。」

  「我不太放心,先去瞧一眼。」他牙齒一邊打顫,一邊說道。

  果不其然,待關軒臣來到客房,就見婢女正好端著原封不動的晚膳走出房門。

  關軒臣攏起雙眉地瞟了一眼。「怎麼都沒吃?」

  「小姐說她沒胃口,連午膳都只吃了兩口。」婢女擔憂地說。

  「再端進去,我來逼她吃。」關軒臣用下巴往房裡努了下。

  婢女只好讓他試試看,於是又把晚膳端進房裡。

  「我說了不想吃的……」半臥在床榻上的孟盈盈見婢女又把飯菜呈到面前,有氣無力地道。

  「不吃也得吃!」關軒臣走上前來說。

  孟盈盈見到他就板起小臉。「你連這個也要管?」

  「你說對了。」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給小廝,然後左手端起碗,右手拿起白瓷瓢羹兒,舀了一口白飯,硬塞到孟盈盈嘴邊。「吃!」

  她閉緊紅唇,然後別開臉蛋,不吃就是不吃。

  「本少爺從來沒餵過女人,你可是第一個,至少給點面子。」關軒臣此時的口氣已經算得上是低聲下氣了。

  「我真的吃不下。」孟盈盈似乎感受到他的關心,口氣也變得可憐兮兮。

  關軒臣心一軟。「吃兩口就好。」

  「真的只要兩口?」她臉頰一熱。

  「對,就兩口。」關軒臣真不曉得為什麼得這樣拜託,只為了讓這女人吃兩口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好吧。」孟盈盈勉為其難地張口。

  他輕哼一聲。「有需要這麼勉強嗎?」口氣雖然聽起來不太好,卻沒有氣到丟下碗筷走人。

  孟盈盈咀嚼了兩下嘴裡的白飯,突然呻吟一聲,因為牽動到還有些泛疼的左頰,只得換另一邊來咀嚼。

  「冷敷過了嗎?」關軒臣看著有些刺眼的左頰問道。

  她頷了下頭。「嗯。」

  「喝湯。」他舀了口魚湯給她。

  「我自己來就好了……」被喂到有些難為情的孟盈盈,嬌嬌怯怯地想接過他手上的白瓷瓢羹兒。

  關軒臣硬是不給。「我喂不好嗎?」

  「不是這樣……」她斜睞了下在旁邊偷笑的小廝和婢女,吶吶地說。

  「你們都出去!」關軒臣低喝。

  孟盈盈第一個反對。「不行!咱們孤男寡女的,豈能同處一室。」

  「那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話,讓他們聽見也無所謂?」他揚起眉梢反問。「我是不在乎,就怕你會難為情而已。」

  「你……要跟我說什麼?」孟盈盈不知怎麼面頰驀地開始發燙。

  「再吃兩口飯和菜,我才要說。」關軒臣得意地看著她暈紅雙頰的模樣,體內也生起一股騷動。

  「剛剛已經吃了兩口……」她嘴裡嘀咕著,不過還是又讓他餵了,等飯菜都吞下去,這才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他將碗和白瓷瓢羹兒都放回食案上,然後咳了咳。「我這個人一向只在乎自己的事,就算是親手足,也未必會去主動關心對方……」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孟盈盈嬌嗤地說。「你就是那種任性自私,不在意別人死活的人……」

  「你到底要不要聽?」關軒臣著惱地吼道。

  「當然要聽了。」孟盈盈的氣勢被他一吼也弱了下來。

  關軒臣接著說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去關心你。」

  聽了,孟盈盈的臉蛋更燙了。「你做什麼要關心我?」

  「一個男人關心一個女人,還會有什麼理由?」關軒臣被她的明知故問氣到火大了。「總之,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儘管依賴我就是了,不管是什麼,我一定會站在你那一邊幫你的。」

  這話的意思是他喜歡她嗎?孟盈盈聽了又是羞澀、又是感動,因為關軒臣說會和自己站在同一條陣在線,不必再孤軍奮戰了,可是……又有些遲疑,這份遲疑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自己呢?自己也喜歡這個男人嗎?

  如果一點都不喜歡,剛剛又怎麼會願意讓他喂,那可是相當親匿的舉動,如果對關軒臣沒有半點感覺的話,又怎麼會聽到他說這些話就臉紅了,孟盈盈想要去探究自己的心意,可是又很怕知道結果。

  因為……她害怕去喜歡,繼而依賴一個人。

  「謝謝。」孟盈盈只能這麼說。

  關軒臣聽了很不滿意。「誰要你道謝,只要記住我說的話,有什麼痛苦和難過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承擔下來。」

  「我……不要你來承擔……」她垂下眼瞼,掩飾心中的迷惘。

  「為什麼?」關軒臣俊臉微白。「你就這麼討厭我?」

  孟盈盈咬了咬下唇,艱澀地說道:「不是,我只是不想養成依賴的個性,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變成……像我娘那樣。」

  「其實依賴也不是不好,只要明白什麼時候可以依賴,什麼時候得靠自己就可以了。相較於我,總以為可以不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卻不知道若不是有兄長們可以讓我依賴,我根本一無所有,一直以來,我從來沒有去深思過這個問題,是你讓我開始反省自己的無知。」關軒臣每一句都出自肺腑,也是生平頭一次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番話讓孟盈盈對他另眼相看。

  能夠坦誠面對自己的過失,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何況她也看得出關軒臣跟自己一樣自尊心很強,那就更難能可貴了。

  「不如這樣好了,以後大事你就依賴我,小事的話就換我依賴你。」關軒臣不認為這是很難解決的問題。

  「何謂小事?」她不得不請教。

  「就是一旦天氣變涼,我要開始進入『冬眠』的時候,你要負責不准任何人來吵我,還有得幫我取暖,免得我睡到直發抖。」無視孟盈盈的臉蛋愈來愈紅,他自顧自地說。

  「誰……要幫你取暖?」孟盈盈臉紅到快炸了。

  關軒臣知道她不信,於是伸手握住她。「是不是很冰?」

  「你……」原本想開口斥責他,馬上驚訝地瞠大美目,不只冰,而且還在微微顫抖。「真有這麼冷嗎?」

  他縮回手掌。「要不是在跟你說話,我早就睡著了。」

  「那就去找以後要娶的女人幫你取暖。」孟盈盈半嗔半惱地說。

  「說得也是。」關軒臣的回答讓她的心往下一沉。「本來我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娶妻的,因為責任那種東西太麻煩了,光是用想像的就頭疼,不過……如果是你,我想我願意接受。」

  當話說了出口,關軒臣發現並沒有預料中的排斥,也沒有太大的掙扎,更不會感覺到天崩地裂,彷彿墜落地獄一般,似乎一切是這麼的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原來他已經喜歡孟盈盈到願意娶她為妻了,只是嘴巴上不肯承認。

  孟盈盈一怔,眼眶中像有什麼在翻滾。

  「我……不知道……」她心情很亂。

  「反正我已經決定是這樣,你就好好想一想。」關軒臣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既然弄清自己的心意,那麼他一定有辦法讓孟盈盈答應婚事。「你早點休息,等我來揚州的事都辦完了再來談。」

  待關軒臣主僕離去之後,孟盈盈還是躊躇不前。

  「小姐聽到了嗎?奴婢就說關四少爺喜歡你,這真是太好了。」婢女可是很為主子高興。

  見婢女這麼替自己開心,她只能勉強地笑了笑。

  真的能答應他嗎?


  第六章

  直到第二天,接近午時左右,外頭沒有下雪,關軒臣便派了馬車送孟盈盈主僕回到孟家。

  「昨夜沒回家,娘一定會問起,待會兒該怎麼說呢?」孟盈盈坐在自己的寢房內,正在想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房外有人敲門。「盈盈表妹!」

  孟盈盈認出這個聲音,便起身開門。「徽英表姊怎麼來了?」

  「昨晚我來找過你,不過聽說你出門還沒回來,所以有點擔心……」假冒趙徽英的孟玉鳳往手心呵了兩口熱氣。「外頭真的好冷。」

  「鵑兒去沏茶了,徽英表姊就先坐一下。」孟盈盈只得請她進屋。「昨天去寺裡上香,結果要回來時正好下起雪來,只好留宿在寺裡了。」希望編的這個謊言能夠瞞得過去。

  看到擺在桌案上的常州芝麻糖,孟玉鳳隨手拿了一塊來吃。「原來是這樣,因為舅母怕你出事,所以要我來看看。」

  「娘真的擔心我?」孟盈盈頓時笑逐顏開,想著母親終究還是疼愛她這個女兒的。「徽英表姊若是喜歡,都給你吃吧。」

  孟玉鳳很貪心地將整盤端走。「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待她前腳離去,孟盈盈後腳也來到母親的房裡。

  「娘,我回來了……」

  孟夫人不等女兒把話說完,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她。「你上哪兒去了?沒去衙門吧?」她煩惱了一整個晚上,就怕女兒太過固執,不聽勸告。

  這一剎那,孟盈盈臉上的笑靨褪去了。「我沒有去。」

  「沒去就好。」孟夫人安心了。

  「娘擔心的就只有這個?」她眼眶紅了紅。

  「盈盈,娘也是為了你著想,要是讓外人知道出過這種事,還有誰會來提親,這張臉又要往哪兒擱,所以就把過去的事都給忘了吧。」孟夫人不會讓任何人破壞眼前的幸福,包括自己的女兒。

  「娘說得對。」孟盈盈噙著淚水笑了笑。

  「過幾天你爹從金陵應天府回來,一切應該就能恢復原狀,什麼不好的事都會消失,再等徽英嫁進了關家,得到關家的幫助,咱們母女又能繼續過好日子。」孟夫人露出天真的絕美笑容,沒注意到身邊的女兒哀傷的神情。

  「嗯。」孟盈盈哽咽地頷首,她此刻的心……真的比冬天的雪還要冷了。

  ※※※

  又過了五天,孟文義才從金陵應天府返家。

  隨著雙腳踏進大門,他的臉色也越發地凝重,甚至帶著殺氣。

  「老爺回來了。」婢女才端著午膳要進房給主子,就見到孟文義從長廊另一頭走來,連忙屈膝見禮。

  房裡的孟盈盈自然也聽到了,心想孟文義從金陵應天府回來,應該會先去看娘,不該先到她這兒來才對。

  只聽見砰地一聲,孟文義已經推開門扉進來了。

  見對方來勢洶洶,神情有異,孟盈盈下意識地從凳子上起來。「……爹。」為了娘,她還是得這麼叫他。

  孟文義看著眼前的「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畢竟也養到這麼大,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不過若是察覺她做出背叛自己的事,也絕對不會原諒。「盈盈,爹有話要問你。」

  「是。」她力持冷靜地說。

  「這幾天爹帶著賬房先生到金陵應天府去了一趟,在路上聽見他無意間提起,你曾經跟他問過織造坊裡那些老織工的名字和他們的住處,雖然當時他已經喝醉了,不過還是有一點印象……」孟文義往前跨了一步。「有沒有這回事?」

  聽著他用著懷疑的口吻質問自己,孟盈盈悄悄地掄緊了袖中的小手。「王叔他記得沒錯,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時只是突然想要學織布,所以才會想到去請教他,希望王叔介紹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織工給我。」

  「真的只是這樣嗎?」孟文義不由得疑心大起。「那麼何必要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直接去織造坊找他們就好了……我大概算了下日子,就在那幾日之後,織造坊裡的老織工紛紛求去,後來才知道全被關四少爺用更好的條件聘請到關家位在蘇州和杭州的織造坊工作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孟盈盈直視著他,目光也不再偽裝柔順,知道跟孟文義當面對質的日子終於到了,她無法再隱藏自己的恨意了。

  「盈盈,再怎麼說,我在名義上還是你爹,你應該不至於會聯合外人來背叛我才對。」他佯裝親切的口氣說。

  她嬌顏一凜。「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爹,為了娘,我可以喚你一聲爹,但那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你……」孟文義這才看清這個「女兒」的真面目。「原來我養了一個吃裡扒外的內賊,真的是你在背後搞的鬼!」

  「你現在手上擁有的一切,全是從趙家那兒搶來的,並不是你的,所以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孟盈盈鄙夷地諷道。

  孟文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不過心中開始暗暗警戒。「你是聽誰說的?」

  「不管我是聽誰說的,事實就是事實,等真正的趙家大小姐親自出面指控,看你還有什麼話好狡辯?」她嬌哼一聲。「以為找個冒牌貨,關家就會上當,你的如意算盤從一開始就打錯了。」

  「因為你氣你娘再嫁給我,所以才暗中跟我作對?」孟文義想不到她居然連趙家的事都知道,得確定是否還有其它人曉得。

  聽他這麼問,孟盈盈用著充滿恨意的眼光瞪著他。「你很清楚為什麼,難道連自己幹了什麼事都忘了?」

  他臉色變了變。「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見孟文義依然嘴硬,死不認錯,孟盈盈忍無可忍地從香囊中拿出了「證據」,決定和他攤牌。「還記得這樣東西嗎?」

  「我從來沒見過它……」一看到她手上的那塊葫蘆形玉墜,孟文義臉色因為心虛而發白了。

  孟盈盈就猜到他會否認。「當年你常到家裡來走動,有好幾次把我抱在膝上,並拿了隨身攜帶的扇子給我把玩,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就繫在上頭,最後它卻是我爹臨終之前緊緊握在手中的證物,就是想告訴我是誰殺了他……」

  「我……」孟文義這才想到當時那晚回到家,發覺扇子上的玉墜不見了,以為只是掉在路上,所以不以為意。

  她恨恨地逼近他。「為什麼要殺我爹?他信任你,當你是親兄弟,為什麼要殺他?你怎麼下得了手?」

  孟文義眼神轉為陰狠。「你想知道?好!我就告訴你……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的好兄弟,卻同時看上了你娘,我比你爹還要早上門提親,想不到你娘的雙親卻將她許配給你爹……論起家世,我孟家在金陵應天府經營酒樓,才能與你娘匹配,可比你那個爹要強太多了,他一個小小的市井雜販憑什麼娶到她?她是屬於我的才對,我真的好不甘心……」

  「就為了這個原因,你殺了我爹?」孟盈盈一臉震驚,沒想到為了母親,這個男人居然幹出這樣泯滅人性的事來。

  「從第一眼看到你娘,天底下再也沒有女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可以給她更好的日子過,看到她沒辦法穿好一點、吃好一點,身邊也沒有奴婢伺候,我有多心疼,只要你爹死了,她就不必再繼續吃苦了……」他冷笑一下。「而你爹死了沒多久,你娘果然被我的誠心感動,答應再嫁給我,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可以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不過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我。」

  孟盈盈氣紅了眼。「那是因為我爹是個正直善良的老實人,所以才會把我娘許配給他……你連我爹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

  「還有誰知道你爹是我殺的?」孟文義心想既然話都說開了,也落個輕鬆,不過得想辦法封住她的嘴。

  她心頭一震。「沒有其它人知道。」

  「真的嗎?」孟文義森然地笑了笑。「沒有其它人知道就好。」

  見他冷不防地轉身出去,孟盈盈因為方才太過激動,這會兒放鬆下來,兩腿跟著一軟,趕緊坐下來。

  婢女連忙上前問:「小姐要不要緊?」

  她淚如雨下地搖著頭。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婢女嚇白了臉,不知所措。

  孟盈盈抹去淚水,想著孟文義那個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可能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的。

  不過這也是她想要冒險的地方,如果孟文義真的意圖殺她滅口,那麼也可以讓娘認清這個男人有多麼心狠手辣,也會下定決心離開他,這是孟盈盈下的最後一個賭注,要賭在母親的心中,她這個女兒終究比孟文義還要重要。

  她才這麼想,門扉再度被人推開,幾名府裡的奴才衝了進來,將孟盈盈左右架起來往外拉。

  「你們要做什麼?」孟盈盈驚聲大喊。「放開我!」

  那幾個奴才面有難色,因為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小姐,這是老爺的命令,咱們也只能說聲對不起了……」

  「小姐……」婢女也同樣被押了出去。

  ※※※

  戌時——

  關軒臣從夢中驚醒過來,沒來由的,他的眼皮跳個不停,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擾得他無法安心地睡覺。

  「到底怎麼了?」他心想家裡有大哥和蘭姨在,應該不會有事才對,可是這樣的心煩意亂還是頭一回。

  就在這時,小廝輕輕地推開門進來,還在想要是這會兒吵醒主子,只怕又得挨上一頓罵,卻見他坐在床榻上,人是清醒著。

  小廝大大地吁了口氣,快步上前。「奴才以為四少爺還在睡,因為那個叫大柱子的突然跑來說要找四少爺……」

  「大柱子?」關軒臣想了一下,才記起此人是誰。「他找我做什麼?」

  「奴才也不清楚,問他找四少爺要做什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搔著腦袋說道。

  關軒臣揉了揉眉心,陡地僵住了。「快去叫他進來!」因為上回有交代過他,若是孟盈盈出了事,要趕緊來通知自己。

  「是。」小廝匆忙地走了。

  難道孟盈盈真的出事了?

  這個想法讓關軒臣心頭一顫,便立刻掀被下榻,離開溫暖的被窩,讓他猛打哆嗦,不過想到孟盈盈,便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直裰和鞋。

  「快點進來……」小廝領著大柱子進入房內。

  大柱子見到關軒臣,因為著急,也不善於表達,說起話來語無倫次的。「小姐不見了……她不見了……老爺要趕我走……要找小姐……小姐說我可以留下來的……老爺很生氣……」

  「有話慢慢說!」關軒臣喝斥一聲。「你說你家小姐不見了?」

  「對,小姐不見了,我一直找一直找,到處都找不到……」大柱子雙手不斷比畫,顯示他有多心急。

  關軒臣俊臉倏地冷凜。「你確定都找過了?那麼你家小姐身邊的婢女呢?有去找她問過嗎?」

  「鵑兒姊姊……她不見了……小姐也不見了……」他大嚷。

  「主僕倆都不見了?」關軒臣口中低喃。「難道她已經跟孟文義攤牌了?我不是叫她不要衝動嗎?」這麼一來,孟盈盈便有生命危險,因為孟文義可以殺了她的親爹,那麼就不會在乎連她也殺了。

  大柱子抓住關軒臣的手腕,焦急地吼道:「四少爺是好人,會幫我找小姐的……」

  「我一定會找到你家小姐的,不過……你家老爺怎麼說?他知道你家小姐不見的事嗎?」他想確認一下孟文義的反應。

  「我告訴老爺,說小姐不見了,我都找不到她……老爺叫我不要管,還把我趕出來,不讓我再進大門……」那時大柱子才想到來找這位關四少爺,知道他一定會幫自己找到小姐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從孟文義的反應來看,絕對知道孟盈盈的下落,關軒臣緊閉下眼皮。「石頭,馬上去準備馬車,我要上孟家去……」不管用什麼理由,都要見到孟文義。

  於是,在寒冷的冬夜中,天空還飄起雪來,馬車刻不容緩地在街道上跑著,直到停在孟府大門前。

  小廝上前敲了半天門,門房才姍姍來遲。

  「這麼晚了,我家老爺不見客。」短短兩句話說完,門房又把大門關上,連通報都省了。

  關軒臣瞪著那扇緊闔的大門。「再敲一次!」

  聽從主子的命令,小廝再度敲門,不過怎麼敲都沒人回應。

  「四少爺,現在該怎麼辦?」小廝來到他身邊問。

  他握緊了雙拳。「只好先回去再說……」對方不肯開門,自己又不能硬闖進去,關軒臣只想知道孟盈盈若不在府裡,那麼又會在哪裡?就算孟文義想要殺她,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必須設計出一個不會令人懷疑的方法才行。

  只不過會先將孟盈盈帶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想起來了!」關軒臣腦子閃過一道光芒,他憶起孟文義曾經說過趙家在功德山山腰有一間別莊,是過世的趙老爺和趙夫人為了方便每個月上山禮佛所蓋的。「說不定她會在那兒,可是確切的地點並不清楚……」

  不過眼前情況緊急,由不得他再猶豫下去,決定先去看看,何況趙家是大戶人家,所蓋的別莊必定也不同於百姓居所,到那兒問問,一定可以找到的。

  ※※※

  別莊——

  位在揚州西北方的功德山,由於距離功德寺很近,整座山頭終日沉浸在暮鼓晨鐘之中,不過這個夜裡卻透著不安和詭譎的氣氛。

  「小姐!小姐!」最先甦醒的婢女摸黑找到桌案上的燭火,點亮之後才發現主子躺在床榻上,嚇得馬上探她的鼻息,確定還有氣,才又哭又喚著。

  一連喚了幾聲,被下了蒙汗藥的孟盈盈依舊昏迷不醒。

  婢女先收拾淚水,觀察著身處的環境,看得出是間寢房,於是試著推開房門,才發現連同窗子都被人從外頭封死了。

  「快來人啊!有沒有人在?」婢女叫到喉嚨都啞了,外頭還是沒有動靜。「怎麼辦?這兒到底是哪裡?」

  而婢女的拍門和叫嚷聲,讓孟盈盈的意識慢慢回來了。

  「呃……我的頭……」孟盈盈扶著有些昏沉沉的螓首,試圖坐起身來。

  「小姐,你可醒了。」婢女無助地抱住主子。

  「冷靜一點,先別慌亂……」雖然孟盈盈還沒弄清楚眼前的處境,不過只要確定自己還活著就有希望,於是先安撫婢女的情緒。

  婢女吸了吸氣。「小姐,門窗都打不開來,該怎麼辦才好?」

  「我來看看……」孟盈盈掙扎地下了榻,然後使出全力想把門拉開,不過它就是文風不動,只能搬起凳子,使勁的砸過去,不過終究力氣有限,才砸了幾下就嬌喘吁吁的。「難道他以為把我關在這兒就沒事了嗎?娘一旦發現我失蹤了,一定會想辦法找我的……她一定會的……」她始終還是這麼相信。

  「小姐,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婢女看著桌上的茶壺連滴水也沒有,沒吃沒喝的,只怕連兩天都捱不過去。

  孟盈盈攢著秀眉,握住婢女的手,滿是歉意地說:「連累到你,我真的很過意不去,一定會想辦法說服孟文義放你走的……」

  「就算死,奴婢也要跟著小姐……」婢女邊哭邊道。

  「鵑兒……」孟盈盈淚漣漣地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卻在這時聽到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好像有人在外面?」

  婢女連忙拍打門扉。「開門!快點開門!」

  「是誰在外頭?」孟盈盈揚聲問道。

  「小姐,咱們也是不得已的,你要怪就怪老爺狠心吧……」在房外堆著木柴的奴才滿口內疚地說。

  另一名奴才想到家中還有老邁雙親要奉養,不得不聽命行事。「小姐你就……好好的去吧……」

  孟盈盈深吸了口氣,有種不好的預感。「老爺呢?」

  「老爺人在府裡,不在這兒。」其中一名奴才回道。

  「他……要你們做什麼?」孟盈盈聽見他們在房外來回的走動,喉頭不禁窒了窒,這才開口問道。

  奴才看著手上的火把。「老爺說……要假裝是小姐不小心引發火災,才會不慎被燒死在房裡……」

  「小姐……」婢女嚇得抱住她啜泣。

  「燒死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們也都認識鵑兒,可以偷偷放她逃走,老爺不會知道的……」孟盈盈吞嚥了下津沫說。

  另一個奴才催促道:「不要再拖了……」

  「老爺說……兩個都得死……」那名奴才在木柴上點了火,可是良心卻不斷地受到譴責。

  直到孟盈盈聞到煙味傳進房內,便拉著不停抽泣的婢女往後退,遠離門扉,心想難道真的要死在這兒嗎?

  兩個奴才見木柴全燒了起來,趕緊逃離別莊。

  「咱們這麼做真的對嗎?就算小姐不是老爺的親生骨肉,也不該這麼殘忍……」奴才良心不安地問。

  另一個奴才連頭都不敢轉回去多看一眼,怕會有罪惡感。「可是老爺給的銀子能請個好大夫幫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很久……」

  「可是……人命關天的……」他心裡真的好掙扎。

  待他們奔出位在山腰的別莊,便直接往山下跑,不過因為飄著雪,加上天色很暗,視線不良,又因為太緊張而聽不見車輪轉動的聲音,險些就被馬車迎面撞上,嚇得兩人發出一聲慘叫。

  馬車及時注意到前方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住了。

  兩個奴才頓時腳軟地癱坐在地上,心裡不約而同的想到,如果就這麼被撞死了,那不就是報應嗎?是老天爺在責罰他們嗎?

  「……你們要不要緊?」小廝提著燈籠從馬車上下來查看。

  坐在篷車內的關軒臣掀開布簾。「馬車怎麼停了?發生什麼事?」

  「咱們還是快回去救人吧……」奴才對著同伴說。

  另一個奴才也動搖了。「可是老爺要是知道……」

  「再不去的話,小姐和鵑兒真的要被燒死了……」他把同伴從地上拉起來,大聲嚷道。

  「你說什麼?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也跳下馬車查看狀況的關軒臣正巧聽到這句話,一把揪住對方的襟口吼道。

  「你……」對方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關軒臣氣急敗壞地怒咆。「孟盈盈呢?她在哪裡?」

  「小姐她……」

  「快點帶路!」他嘶聲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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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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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00:01:0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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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孟盈盈心裡有多麼不甘心,也愧對死去的爹,無法替他報仇,現在連自己都要死在殺父仇人的手中了。

  「小姐……咳咳……」婢女哭著抱緊主子。

  「不要怕……我會陪著你……咳咳……」孟盈盈也緊緊地抱著婢女,兩個人瑟縮在牆角,眼看黑煙和熱氣不斷地襲來,讓她只能用袖子摀住口鼻,卻也只能坐以待斃。

  「……孟盈盈!孟盈盈!」

  誰在叫她?

  就在孟盈盈的意識漸漸模糊之際,耳畔突然聽到有人在喚她,不過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夢似真,讓人分不清楚。

  「孟盈盈,快點回答我!」

  呼喚她的男性嗓音又響起了,也讓孟盈盈在這一瞬間認出是誰在叫著自己,是她聽錯了嗎?他……不可能會來這兒的。

  人在外頭的關軒臣只能將著火的木柴都踢到一邊,可是眼看整扇門和窗子以及牆面都燃燒了起來,想要接近,又被火燙的熱氣給逼退,只能心急如焚地朝屋裡頭大喊,希望得到孟盈盈的響應。

  「孟盈盈!」

  這回孟盈盈聽得很清楚,確實是有人在叫她,而那個人真的是關軒臣,絕對不會錯的。「我……在這兒……咳咳……」才開口說話,就被煙嗆到直咳,聲音也太小了,無法讓外頭的人聽到。

  是他來救她了!

  孟盈盈想到從八歲到現在,凡事習慣靠自己,不願去依賴別人,可是在生死交關的這一刻,知道關軒臣來救她,卻讓她高興得想哭,原來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是那麼的溫暖。

  「可惡!」關軒臣想要用腳將門扉踹開,不過力道不夠,小廝和那兩個孟家的奴才都去提水,眼看遠水救不了近火,他索性用撞的。

  待關軒臣深吸了口氣,然後不顧火焰,用右肩猛力地撞上門扉,連撞了兩次之後,只覺得右臉和肩頭一陣劇烈灼燙,不過卻也沒時間停下來查看傷勢如何,因為他已經破門而入了。

  「孟盈盈……咳……」他先用手拍掉袍子上的火苗,接著用袖口摀住唇鼻,悶聲吼道。

  婢女也在一片黑暗當中聽到聲音了。「關四少爺……我家小姐……在這兒……小姐……咳咳……咱們得救了……」

  循著婢女的求救聲,關軒臣跌跌撞撞地找到躲在牆角的她們,就在將孟盈盈摟進懷中的那一瞬間,才將內心的恐懼釋放出來。

  關軒臣不由得想起九歲那一年,聽到爹娘在意外中喪生,當時的自己或許年紀尚小,也或許是天生的冷性子,在感情方面不像大哥他們會表達,甚至可以說不願去面對現實,不想要長大,直到這一剎那,那份遲來的悲慟揉碎了他的心,這才明白心可以這樣痛,情感從敞開的胸懷內像海浪般的翻湧而出。

  原來他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賜予他生命和骨血的爹娘,更差點在今晚失去自己喜歡的女人。

  關軒臣本能地收緊雙臂,在驚懼之後罵道:「你這瘋女人!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不是叫你不要衝動,不要跟孟文義硬碰硬嗎?」

  「我……」孟盈盈被他這麼吼,居然開心得想哭。

  關軒臣將掛在手肘上的斗篷裹在孟盈盈身上,然後將她打橫抱起,因為連屋頂都開始著火了。「等出去之後,我再好好地罵罵你……」

  「嗯……」將面頰伏在關軒臣的胸膛上,孟盈盈淚流滿面地頷首道。

  火勢真的愈來愈大了,關軒臣先回頭吩咐婢女要跟緊,然後用自己的身體護住懷中的女人,一鼓作氣地往外衝。

  「……四少爺!」小廝見主子從屋裡衝出來,簡直快嚇破了膽,要是主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回去怎麼跟大少爺交代,蘭姨一定會把他宰了。

  就在身後的婢女也逃出來,大火燒得更旺,幾乎將整個樓閣給吞噬了,讓眾人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咳咳……」關軒臣用力咳了幾聲,然後睇著懷中的女人,確定她安然無恙才深吸了口新鮮的冷空氣。

  孟盈盈受到極大的驚嚇,只能無力地偎在他的胸前,聲若蚊蚋地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我不是說過一切都在掌握中,還交代你不要莽撞行事……」他氣惱地斥責。「你偏偏就是這麼不聽話,這會兒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謝、謝謝……」她又哭又笑。

  「本少爺才不稀罕你的道謝!」關軒臣佯裝傲慢地嗤哼。「現在明白我這個男人也是可以依賴了吧?就算多依賴我一點,也不會讓你丟了面子,不會讓你覺得自己變得沒用……」

  聞言,孟盈盈淚水淌得更多了。

  真的可以就這樣依賴他嗎?

  她一個人好累,好想有雙肩膀讓自己倚靠,遇到大事也有人可以商量,真的好想要依賴這個男人……

  就在這時,大火讓屋頂開始垮了下來,大家紛紛退到遠處,幸好今晚氣溫低,又下著雪,風也不算太大,不至於波及到別莊裡其它地方。

  孟家的兩個奴才不禁面面相覷。

  「現在該怎麼辦?」

  「要怎麼跟老爺說?」

  關軒臣早就想好接下來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取回趙家的東西,辦好大哥交代的事就好了,可是孟盈盈差點就被燒死了,他絕不會就這樣放過孟文義,看來也不得不借重官府的力量。

  「回去之後,你們家老爺若是問起,就說按照他的吩咐辦好了,其它的事當作不知道。」關軒臣不想打草驚蛇,於是這麼交代他們。

  「是。」兩個奴才拿不出主意,只好聽他的。

  直到火勢漸漸小了,關軒臣一行人才離開別莊。

  ※※※

  不知睡了多久,當孟盈盈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似曾相識的客房內,怔愕了下,才想到這是在關軒臣所住的宅邸內,記得那時她真的累壞了,什麼都來不及問,就在馬車上昏睡過去。

  她有些虛弱地坐起身,瞥見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而且雪下得很大,才要下榻,婢女正好端著飯菜進來。

  「小姐醒了,真是太好了。」婢女如釋重負地說。

  孟盈盈見她也同樣毫髮無傷,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淚漣漣地笑說:「鵑兒,咱們真的還活著……一定嚇壞你了吧?」

  「當時奴婢真的怕死了,幸虧關四少爺及時趕來救了咱們,否則……」說著,主僕倆便相擁而泣,也互相安慰。

  好不容易止住淚水,孟盈盈才開口問:「我睡多久了?」

  婢女取來一套全新的衣裙,這是關四少爺讓人準備的,於是先幫主子穿上。「這會兒都已經申時了,小姐也該餓了,快吃點東西吧。」

  「對了!關四少爺呢?」她想見他。「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

  「呃……他……」婢女說得有些吞吞吐吐。

  孟盈盈有些疑惑地問:「他不在府裡嗎?」

  「他在,不過我聽石頭說……石頭就是伺候關四少爺的奴才,他說他家主子受了一點傷,正在房裡休養。」婢女期期艾艾地說道。

  她嬌顏一變,擔心地問:「他受傷了?傷得嚴不嚴重?」

  「他說……除了肩膀有被火燒傷,另外……臉上也有……」婢女才說到這兒,就見主子臉色倏地白了。

  「你說……他的臉被燒傷了?」孟盈盈不禁屏住氣息,想到昨晚可能天色太暗,自己又剛經歷過死亡威脅,所以才會沒有察覺。

  婢女用力頷首,證明她沒有聽錯。

  「我現在就要去看他……」說著,孟盈盈便腳步不穩地往外走,想到關軒臣那麼高傲的男人,如果真的破了相,一定難以忍受那樣的事。

  只要想到關軒臣那麼好看俊美的一張臉,卻為了救自己而毀了,孟盈盈又內疚又難受,她寧可破相的是自己,也不要傷在他的臉上。

  孟盈盈連頭髮都還來不及梳,就搖搖晃晃地往關軒臣的寢房走去,想著要是傷得很嚴重,該怎麼補救才好,得要趕緊找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只求能盡力幫他恢復到原來的樣貌。

  「小姐……」婢女已經追了出來,先把披風圍在主子肩上,然後打開油紙傘擋雪。「關四少爺說他不見任何人,尤其是小姐。」

  她鼻頭發酸。「我非見到他不可。」

  待孟盈盈走到不住地喘氣,總算來到關軒臣居住的院落,當她站在他的寢房外頭,才敲了兩下門,小廝就來應門了。

  「我要見你家四少爺!」孟盈盈堅決地說。

  小廝往後瞥了一眼。「可是我家四少爺說不見任何人……」

  「我要進去!」她不為所動。

  房裡的關軒臣自然已經聽到了,先歎了口氣,這才語氣沉重地開口道:「石頭,讓她進來吧。」

  孟盈盈見小廝讓到一旁,馬上跨進門坎,當她見到半臥在床榻上的男人,彷彿不想讓她看到受傷的右臉,只用完好的那一面對著自己,心也跟著揪疼了。

  「聽說你受傷了?」她試圖要走近他。

  「不要過來!」關軒臣低喝。「站在那兒說話就好了。」

  她眼眶一紅。「讓我看看你的臉……」

  關軒臣表情有些痛苦,像是在承受著劇痛,不過口氣聽起來毫不在意。「這麼點小傷還難不倒本少爺,何況大夫已經來看過,也上了藥,不會有事的。」

  「那為什麼不讓我看?」孟盈盈相當堅持非看一眼。

  他猶豫了一下,才說:「你看了可別嚇到。」

  「我不會那麼容易受到驚嚇的……」才這麼說,她就走近幾步,關軒臣便將朝內側的右臉轉過來,只見面頰一片紅腫,上頭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水泡,看起來相當駭人,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大夫怎麼說?」

  孟盈盈伸出小手,想要觸碰它,但又怕把那些水泡弄破,只好縮了回去,一顆豆大的淚珠便無聲地滾了下來。

  「他說……會留下難看的瘢痕疙瘩,幸好我不是女人,就算破相了,也不怕嫁不出去,所以沒關係。」他口氣帶了幾分自嘲,不過從那落寞的表情看來,並不是完全不在意。

  「怎麼會沒關係?」她喉頭不禁哽住了。

  「你不是討厭我這張比女人還好看的臉嗎?破了相也好,這樣你就不會再討厭看到我了。」關軒臣已經看得很開,可是聽在孟盈盈耳中,卻是異常難受。

  「我是故意氣你才那麼說的,不是真的討厭看到你的臉……」她掩唇啜泣,嗚嗚咽咽地說:「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我根本不會那麼說的……」

  「好了,別哭了。」關軒臣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我從來沒想過會害得你的臉毀了……」孟盈盈情不自禁地偎進他懷中,後悔自己說過那些無心的話。

  小廝朝婢女輕咳一聲,暗示她一塊出去。

  見自己的主子難得這般柔順地倚在關四少爺身上,可見得對他也是有情的,再繼續待下去,未免也太礙眼了,於是婢女悄悄地跟著小廝退出房外。

  當門扉輕輕關上,房裡就只剩下他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麼說的……」關軒臣很溫柔地用袖口為她拭淚。「不過這樣也好,我寧可傷在自己臉上,也好過讓你破相。」

  孟盈盈聽他這麼說,心裡更難過了。

  「只可惜我的臉這個樣子,大概沒有一個姑娘願意嫁給我了……」

  「我嫁!我願意嫁!」不待他說完,孟盈盈就急切地接下去。「不管你的臉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願意嫁給你。」

  「我不需要同情。」他撇開臉龐。

  「這不是同情,而是真心的,只是我一直在抗拒,就是擔心自己要是真的喜歡上你,就會變得太軟弱,會想要一直依賴你,我更害怕……自己會成為跟娘一樣的女人,只想著依賴男人過活。」孟盈盈道出心中的懼怕。

  關軒臣把臉又轉回來,伸手輕撫著她垂落在肩上的青絲。「我想依你這麼高傲的個性,只怕也很難變成那樣的女人。」

  「高傲不過是我的偽裝,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一旦卸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她根本不敢去想像。「到時你若是討厭我了,然後開始冷落我,那該怎麼辦?你聽……我居然說出這麼沒用的話,你會不會不想娶我了?」

  「說得也是,那我要考慮一下……」他故作沉吟狀。

  「還要考慮?」孟盈盈嬌瞪地問。

  「我也擔心你會後悔嫁給我,畢竟我是個幼稚任性、不夠成熟穩重的男人,從小到大只會依賴別人,到時你若是嫌我孩子氣,要把我休了,那多沒面子。」關軒臣長吁短歎地說。

  孟盈盈聽了好氣又好笑。「真難得你還會自我反省,知道自己有這麼多缺點,值得嘉獎。」

  「謝謝。」他虛心地接受讚美。「我以後會努力地扛起為人丈夫的責任,咱們就彼此互相依賴吧,不過……說不定我會依賴你比較多。」

  「這種話你還敢說。」孟盈盈不禁嗔罵,可是心中的種種疑慮也在無形中漸漸褪去了。

  關軒臣笑哼一聲。「要是咱們互相依賴還不夠,上頭還有大哥他們在,沒什麼好怕的。」

  「這麼丟臉的話你也說得出口。」她嬌笑著橫他。「不過別擔心,我會好好地鞭策你,讓你成為有擔當有肩膀的男人。」

  他乾笑了兩聲。「可是那樣太辛苦了……」

  「你說什麼?」孟盈盈嗔眸地問。

  關軒臣馬上改變態度。「那就麻煩你了。」

  「這樣……你真的要娶我?」孟盈盈有些不確定地問。

  聞言,關軒臣咧嘴一笑。「娶!你都不嫌我的臉了,我當然娶!」

  她一臉嗔惱。「我怎麼會嫌你的臉。」

  「既然說定了,我這個人也不喜歡拖拖拉拉,因為我大哥在明年春天就要娶妻了,不如跟他同一天成親,該準備的東西也可以一塊準備,好好地熱鬧熱鬧。」說到這兒,關軒臣卻見她面露憂色。「這個主意不好嗎?」

  孟盈盈搖了搖螓首。「當然不是,只不過成親的事得要跟我娘說一聲,還有孟文義……他要是知道我沒有死,一定會擔心自己做的壞事曝光,說不定會使出更狠毒的手段。」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我一早就讓方管事上揚州知府衙門那兒控告孟文義意圖殺人,原本不打算和官府扯上關係,雖然這是最快的快捷方式,但是又不能完全相信官府的話,萬一弄個不好,也會讓關家受到波及,但是孟文義竟然想殺你滅口,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只好這麼做了。」他冷冷地笑說。「這次就算你為了你娘,願意不去追究,我也不會聽你的,敢傷我的人,我非要他付出代價不可。」

  她聽了不禁動容,因為知道關軒臣有多在乎自己,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是如此甜蜜。「可是就算上揚州知府衙門告他也沒用,孟文義早就收買江南一帶的大小官員,沒有人會幫咱們的。」

  關軒臣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難怪孟文義侵佔趙家的事,敢這麼膽大妄為,不過就算都被收買了也沒用,只要報上我三哥的名諱,就憑那揚州知府也不敢得罪,要知道我三哥不僅高中過探花,如今還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更是當今皇帝身邊寵信的臣子之一,衝著我三哥的面子,必定片刻也不敢停歇的去緝拿孟文義到案,這會兒應該在前往孟府的路上才對。」

  「原來是這樣。」聞言,孟盈盈總算安心了。「難怪你會這麼有恃無恐,原來是有靠山。」

  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那是當然了,所謂民不與官鬥,何況商人的身份原本也不高,所以家中最好有人在朝中當官,要是真的出事,也好有個保障,這個時候不就正好用上了?當然要善加利用。」

  「你三哥真了不起。」孟盈盈一臉欽佩。

  「不要在我面前太佩服別的男人,這樣我會吃醋的。」關軒臣很不是滋味地抱怨道。

  她橫他一眼,數落道:「其實你很聰明,很多事都可以辦得到,卻什麼都不去做,關四少爺,你真是太好命了。」

  「這一點我承認,只是有能幹的大哥和三哥扛起關家的家業和名譽,二哥雖然身子不好,可是府裡的奴才只要有事就會去請教他,的確不需要我多費心思,也懶得過問,一直以來,只要負責當個被寵壞的四弟就夠了。」他真的深切地反省過。「可是知道你一個人為了報仇,是這麼忍辱負重,我又怎麼能不被感動,要是再繼續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更不配當你的夫婿。」

  「你真的這麼想?」孟盈盈眼眶發熱地問。

  關軒臣低哼一聲。「不然你以為我喜歡你哪一點?要說起美貌,我的五妹可比你更美,論家世,在商場上想和『杭州關家』相提並論的,可還沒幾個,當然只有個性吸引我了。」

  「我為什麼聽了一點都不高興?」她攢起兩道秀眉。「原來我只有個性這一項優點,其它都沒有?」

  見孟盈盈臉色不善,關軒臣這才警覺到自己這番話似乎太損人了,以前總是不在乎會不會傷到對方,不過現在已經懂得拿捏分寸,連忙摟住懷中的女人。「這表示我不是那種眼光短淺的男人,只看得到表相,而是真正懂得欣賞你的內在。」

  「你真的是這個意思?」孟盈盈懷疑地嬌瞪。

  「我這個人向來不會說好聽話,不過這些話都是出自真心。」他用著無比誠懇的態度說。

  「好吧,我相信你這次就是了。」孟盈盈笑嗔地說。

  關軒臣這才放心大膽地將她摟得更緊,而孟盈盈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他們終究還未成親,但是最後還是任由他抱著自己。「等孟文義被帶回知府衙門,到時要升堂問案,你得親自去面對他,還有連同他害死你爹的事,最好也一併說出來,到這時候不能再心軟了。」

  「我知道。」她只怕母親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瞥見孟盈盈眼底的憂愁,關軒臣大概也猜得出原因。「我也會陪你回去見你娘,讓她明白孟文義的所作所為,不要再袒護那種人,她該保護的人是你。」

  「嗯……」孟盈盈鼻頭酸澀地頷首。

  關軒臣輕輕拂去她面頰上的淚珠,俯下臉,先親了下她眉心的紅痣,然後才落在那兩片紅唇上,不過只是輕啄了一下,但是這個情不自禁的舉動已經讓兩人都露出靦腆的表情。

  孟盈盈見他居然也會害羞,不禁掩唇偷笑。

  「你居然敢笑我……」關軒臣才想把她抓過來親得更用力,可是右頰上引起的劇痛又讓他皺起眉頭,這才記起臉上有傷。

  她一臉慌張地問:「很疼嗎?我再幫你抹藥……」

  喀!喀!

  有人敲門。

  「四少爺,藥已經煎好了,奴才可以端進去嗎?」小廝不便突然闖進去打擾,只好先問。

  「我不要喝藥!」關軒臣任性地吼著。

  「都傷成這樣,怎麼能不喝?」孟盈盈馬上朝外頭揚聲。「把藥端進來吧!」

  房外的小廝聽命行事,端著藥碗推門進來。

  「我討厭喝那些苦死人的藥!」關軒臣使性子地嚷道。

  「我餵你喝。」孟盈盈見他這麼孩子氣,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那我就喝半碗。」他開始討價還價。

  「一碗!」孟盈盈又加了但書。「這樣每次吃藥我都會餵你。」

  「成交。」他就等這句話。

  ※※※

  而就如關軒臣所說的,同一時間,揚州知府已經派了捕快前往孟家抓人。

  「夫人!」婢女撩起裙角,驚慌失措地衝進房來。

  孟夫人正親手為丈夫縫製袍子,聽到婢女的大聲嚷嚷,蹙起黛眉。「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夫人,外頭來了好幾個捕快,說是要來抓老爺的……」

  婢女的話讓孟夫人頓時驚白了絕美的臉蛋,手足無措地丟下縫製一半的袍子,然後著急地往外走。「他們為什麼要抓老爺?老爺人呢?」

  「到處都找不到老爺……」婢女只曉得府裡的奴僕全慌了手腳。

  還沒走到前廳,就見一群身穿官服的捕快迎面而來了。

  「你們……不可以亂闖……」孟夫人見到這大陣仗,已經嚇得兩腿都軟了,需要靠婢女來攙扶才行。

  帶頭的捕快劈頭就問:「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緝拿孟文義,他現在人在哪裡?要是不把人交出來,咱們只好搜了。」

  「我、我家老爺犯了什麼罪?」孟夫人驚慌得連嗓音都在顫抖。

  「有人指控他昨晚在功德山的別莊內,派人縱火意圖燒死自己的女兒孟盈盈,難道孟夫人一點都不知情?」那名捕快語帶譴責地問。

  她臉色一片慘白。「不會的……我家老爺不會那麼做的……一定是指控他的人弄錯了,請大人明察……」

  捕快聽了直搖頭。「你該先關心自己的女兒是不是還活著才對。」

  「我……當然關心……」孟夫人吶吶地說。

  這個時候,一名捕快奔來通知。「頭兒,孟文義從後門駕著馬車逃走了……」

  「什麼?大家快追!」

  捕快們全部往後門的方向追去了。

  孟夫人身旁的婢女迭聲地問:「夫人,這下該怎麼辦?」

  「不可能……老爺不會丟下我自己跑走的……他不會把我丟在這兒……」孟夫人早已方寸大亂,全身無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堅持要再嫁時,娘家的人再三勸她睜大眼睛,說孟文義這人野心太大,為人卻又不牢靠,如今大難來時,他果真棄自己於不顧了,孟夫人捏緊手上的巾帕,無助地直掉眼淚。

  府裡的奴僕也全都圍了過來。

  「夫人,你快說句話?」

  「要是老爺被關進牢裡,咱們以後該怎麼辦?」

  大家七嘴八舌地,就是要孟夫人給個答案。

  孟夫人猛搖著點綴著珠翠鬢邊花的螓首,六神無主地看著一張張質問的臉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面對這麼嚴重的事,她的心早就慌亂無措了,也無力作主。「我相信老爺很快就會回來的……」

  「夫人說得很對,我想一定是知府大人弄錯了,老爺怎麼可能會想害死小姐,大家說對不對?」還是伺候多年的婢女趕忙打圓場。「等知府大人調查清楚,就能還老爺一個清白,咱們就再等一等……」

  而在眾多奴僕之中,兩個奴才直到這時才願意挺身而出來作證。「知府大人沒有弄錯,老爺……確實派小的們去放火,就是想要燒死小姐……」

  聽見這番話,眾人頓時一片嘩然。

  「小的也可以作證,要不是關四少爺及時救出小姐,小的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兩個奴才指證歷歷,由不得大家不信。

  「你們不可以亂說!」孟夫人聽不進去,反倒怒斥他們。「老爺把盈盈當作自己的女兒,怎麼會想害死她?你們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要銀子嗎?等老爺回來,我會要他給你們的,你們千萬別在知府大人面前胡說八道……」

  兩個奴才不可思議地看著孟夫人。「夫人怎麼都不問小姐有沒有受傷?又是怎麼逃出火場的?她是夫人的親生女兒不是嗎?」

  「我……」孟夫人頓時啞口無言。

  「如果知府大人需要人證,咱們可以上堂作證……」

  「老爺給小的那些銀子,也會全數歸還……」

  他們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晚上能睡個好覺,也慶幸及時把人救出來,沒有造成終生遺憾。

  在另一方面,站在不遠處凝聽眾人議論紛紛的孟玉鳳也著慌了,想到六叔若真的被抓去衙門,說不定會牽連到自己身上,就算沒有,少了六叔這個靠山,萬一關家又不肯讓她進門,或是識破她這個冒牌貨,那該如何是好。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孟玉鳳便悄悄地回房收拾家當,決定帶走所有的衣裳首飾,至少變賣的話還可以撐上一段日子,然後趁夜深人靜之際,走為上策。

  其它奴僕眼看找夫人也沒用,更作不了主,紛紛轉身走開。

  「你們要相信我……老爺真的很快就會回來……他不會不要我的……」孟夫人只能徒勞無功地安撫奴僕們的情緒。

  老爺不會丟下她不管的,一定不會的。

  她在心裡不斷祈求。

  ※※※

  一直等到翌日,辰時才剛至,知府衙門便派人來到孟家告知噩耗,原來孟文義昨天因為心虛,想要逃到金陵去,不過在捕快的一路追趕之下,馬車在半途失控,先是撞上橋墩,然後整個墜入河中,人也淹死了。

  「你說我家老爺……死了?」一夜未眠的孟夫人頓時花容一片蒼白。「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

  派來報信的捕快公事公辦地說:「昨晚在我等的追捕過程當中,馬車因為行駛過快而墜河,孟老爺可能不諳水性,當場溺斃了。」

  孟夫人掩帕啜泣的模樣,令人我見猶憐。「不會的……老爺不會死的……老爺要是就這麼死了,往後我該怎麼過下去?我還有誰能依靠?老爺……」

  見她哭得這麼傷心,捕快也相當不忍,卻又幫不上忙。「我家大人說這件案子的被告既然都死了,那麼就不再追究,你們可以去衙門把屍首領回來安葬了……另外還有件事,我家大人說當初孟文義並沒有提出證明說趙家的織造坊和布莊,以及這座府邸是死去的趙老爺贈予的,所以現在還是屬於趙家人所有,因此必須物歸原主,你們不能再繼續住下去了。」

  聽完,孟夫人花容失色,不得不坐下來,直到捕快轉身離開,都還回不了神。「我什麼都沒有了……」她除了哭,不曉得還能做什麼。

  就在這當口,有奴才匆匆來報。「夫人,賬房先生不見了……他把府裡的一些古董字畫都帶走了……」

  一名婢女也奔到她的跟前。「奴婢剛剛要去伺候徽英小姐,可是都找不到她,連隨身的衣物也不見了……」

  聽到一個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孟夫人捧住心臟,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打擊,昏厥了過去。


  第八章

  孟文義意外身亡的消息,也透過了剛從知府衙門回來的方管事嘴巴,在午時左右,關軒臣和孟盈盈都知曉了。

  過了好半晌,孟盈盈都沒有開口說話,因為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也因為太過震驚了,內心五味雜陳。

  關軒臣靠坐在床頭,正在讓孟盈盈餵他喝藥,要不是她親口喂的,他早就把苦得要命的藥給吐了出來。

  「我本來還想在公堂之上,聽他如何抵賴,居然就這麼死了,真是無趣。」他忍著臉上的劇痛,說話時嘴形不敢太大,免得又扯疼了。

  孟盈盈恨恨地喃道:「真是便宜了他……」

  「既然在陽間無法判他的刑,希望他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能為你討個公道。」關軒臣希望這麼說能夠安慰得了她。

  聞言,她苦笑一下,實在不知道該為報了仇而高興,還是因為他死得太容易而生氣。「他死了……我應該開心才對。」

  「在擔心你娘對不對?」關軒臣輕撫著她憂喜參半的小臉,知道孟盈盈最在乎的人還是自己的母親,自然無法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她點頭承認。「娘知道孟文義死了,身邊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現在一定相當彷徨無助,我該回去看看她。」

  「其實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關軒臣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自然不用再隱瞞。「當初孟文義仗著自己的親外甥女不過是個弱質女子,又因父喪而終日悲痛不已,便伺機侵佔了趙家的家業和財產,我這趟之所以會來揚州,就是為了幫我未來大嫂將一切討回來。」

  「你的未來大嫂?」孟盈盈一臉不解。

  「就是正牌的『揚州趙家』小姐,孟文義一定沒想到她會去杭州投靠關家,居然還找人來假冒她。」他覷著孟盈盈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並不是刻意不說,只是當時覺得沒必要,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你就要成為關家的人,既是自己人,說實話也無妨。」

  「難怪你一口就咬定她是假冒的,不是真的『揚州趙家』的大小姐,現在總算懂了。」孟盈盈自然也能夠體諒關軒臣的做法。「你這麼做是對的,我不會怪你,也不會生氣。」

  關軒臣笑睨她一眼,然後佯歎道:「你這麼明理,害我想跟你鬥嘴,都不知道怎麼起頭。」

  「這麼想跟我鬥嘴,以後多的是機會。」她也佯哼回道。

  他想笑,又不敢把嘴角咧得太大。「不過也因為這個原因,當年揚州知府被孟文義收買,所以對趙家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會兒不敢再包庇,就怕讓我三哥知道了,在皇帝面前說個兩句,他的烏紗帽就不保了,所以作主要將趙家的東西還給我未來的大嫂,自然也包括那間府邸,你娘……只怕不能再住下去了。」

  孟盈盈先是愣了一下,臉色頓時又黯淡下來,輕聲說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不好開口,就由我來說吧。」關軒臣也不想她去面對自己的母親,又受委屈了。

  「我自己說就好了,只是要麻煩你先派個人幫我送封信到南通,相信我最小的舅舅會來接她回娘家。」孟盈盈知道母親不會諒解,但她還是想親自去面對。「她要打要罵,我這個當女兒的甘願承受。」

  關軒臣心疼地說:「我陪你去見她。」

  「你現在受了傷,還是待在房裡休養吧。」她婉拒地說。

  「我知道你嫌我變醜了,不方便去見你娘。」關軒臣說得很是哀怨。

  她著惱地說:「誰嫌你變醜了?我才沒有這麼想,只是不想你跟著我去挨罵、挨打,何況外頭又很冷,可別在路上睡著了。」

  「我會努力不讓自己睡著的,再說你娘要打要罵,我也可以幫你頂著。」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女人。

  孟盈盈聽了又是高興、又是窩心,只好選一個折衷的方式。「跟我去是可以,不過你先待在馬車上,要是……我娘真的很生氣,想要打我的話,我再讓鵑兒去叫你,這樣可以了吧?」

  「好吧。」關軒臣唉聲歎氣地說。

  「快把藥喝了。」孟盈盈又舀了口烏漆抹黑的湯藥到他嘴邊。「然後咱們就準備出發。」

  關軒臣頷了下首,這才嚥下嘴裡的湯藥,不過又馬上用手摀住嘴巴,免得全噴在孟盈盈的臉上,心下決定下次要大夫把藥弄甜一點。

  ※※※

  大約一個時辰後,孟盈盈回到了家,卻見大門敞開著,也不見門房,才踏進府邸,就見所有的奴僕都聚在一起,個個的表情憂心又凝重。

  「是小姐回來了!」

  「小姐得幫幫咱們,上個月的薪俸都還沒拿,往後該怎麼辦?」

  孟盈盈連忙安撫眾人的情緒,親口允諾不會少給一文錢,雖然連自己也不知道銀子要從哪裡來,但還是得替他們想想辦法。

  當她一路來到母親居住的寢房外,想到孟文義已經死了,娘唯一能走的路就只有回娘家了,直擔心母親的反應會很激烈。

  「小姐真的要進去?」婢女想到上回夫人打人的狠勁,不禁替主子擔憂。

  孟盈盈輕哂一下。「不用擔心,沒事的。」

  說著,她便伸出小手,門扉在呀地一聲之後,被推開了。

  坐在房內的孟夫人一臉失魂落魄的,絕美的花容過了一晚,憔悴了不少,口中兀自喃喃低語:「老爺,你快回來……」

  見到這畫面,孟盈盈眼底不禁閃動著淚光,哽聲地喚道:「娘……」

  聽到這聲「娘」,孟夫人有了反應,只見她偏過螓首,失神地望向面前的女兒,說道:「盈盈,他們說你爹死了……」

  「我的親爹早就死了。」孟盈盈間接否認母親口中的「爹」。

  孟夫人表情茫然地問:「為什麼他們都要拋下我?他們明明說愛我,要一輩子寵我疼我的……可是最後都丟下我……我一個人又能做什麼呢?這下半輩子沒有人可以依靠,要怎麼活下去?」

  「娘還有我,我會奉養娘一輩子的……」如果關軒臣和關家的人都同意,孟盈盈也想帶娘一起去杭州,這樣便能就近照顧她了。

  「誰要你奉養?」孟夫人突然變了臉,指著女兒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誰要你去告官的?你若不去告官,老爺就不會死了……」

  聽到母親這樣的指責,孟盈盈心碎之餘,似乎也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娘,他想要殺我……他殺了我爹,又想要殺我……娘能不能清醒一點、理智一點,不要這樣是非不分的……」

  「你既然沒死,那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就好,為什麼還要去告官?明明知道他是娘最大的依靠,為什麼還要去破壞它?你就這麼見不得娘幸福嗎?」孟夫人瘋了似的對女兒吼道。

  孟盈盈淚如雨下,知道說再多都是沒用的。

  「娘,我已經請人送信去給住在南通的小舅舅,相信他過幾天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娘家,這裡……得還給趙家的人,不能再住下去了。」她艱澀地啟唇道:「娘,對不起,我……」

  一個耳光已經甩向孟盈盈的臉頰。

  婢女連忙將主子拉開。「夫人,你太過分了!」

  「什麼都不要說了。」她只想讓母親把氣發出來。

  孟夫人嗓音愈加尖銳激動。「老爺都死了,你還要跟我對不起什麼?我失去了丈夫,這會兒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一個死了兩個丈夫的寡婦回娘家只會遭人恥笑,人家會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你到底懂不懂?」

  「沒有人會恥笑娘的……」孟盈盈柔聲地安撫。

  「都是你!」孟夫人厲聲大吼。

  眼看母親又舉起右手,正要打向自己,孟盈盈只是緊閉眼皮,不躲也不閃,不管要幾個巴掌都好,只求母親能夠原諒。

  不過等了好一會兒,那巴掌始終沒有落下。

  孟盈盈掀開眼皮,覷見擋在自己身前的男性身影,正一把捉住母親的手腕,這才沒有挨上第二記耳光。

  「你敢再打我的女人試試看!」關軒臣陰陰地威嚇,他可不管眼前的婦人是不是孟盈盈的親生母親,想動他的人,得先經過自己這一關。

  「你……」覷見他臉上看來可怕的燒傷,孟夫人嚇得倒退一步。

  關軒臣瞪她一眼,才回頭責備孟盈盈。「你就不會避開嗎?」

  「不是要你在馬車上等,怎麼跑進來了?」孟盈盈有些難堪,就是不想讓他親眼目睹這樣的場面。

  他冷哼一聲。「我再不進來,你都要被打死了。」

  「這事我自己會處理,你還是先回馬車上去吧。」她溫聲地勸道,不想在這當口跟他吵。

  既然都進來了,關軒臣可不會就這麼聽話,於是再度把注意力放在孟盈盈的母親身上。

  孟夫人被眼前的年輕男子瞪得不禁瑟縮了,也沒了方纔的淒厲憤怒。

  「往後得稱呼你一聲岳母,只因為你是生盈盈的娘,可不是因為我尊重你才這麼叫……」關軒臣往前跨了一步。

  孟夫人嚇得跟著後退,真遇上了惡人,她可是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我就先在這兒跟你把話說清楚,盈盈就要成為我關家的人了,雖然我不在意你答不答應,反正她都是我的,只不過你的祝福對她很重要,所以我才親自來跟你說一聲,嫁妝那些就不用準備了,而你們母女往後能不能再有見面的機會,就看你的態度好不好,否則我讓你一輩子都見不到,而現在是要乖乖地回娘家去,還是要留在這兒等人家來趕都可以,隨你的意。」面對這種自私的母親,關軒臣的口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我……」孟夫人吞嚥一下,在關軒臣的氣勢之下畏縮了。「我等辦完老爺的喪事,還有娘家的人來了之後就馬上走。」

  關軒臣低哼一聲。「早就該這麼說了。」

  「你不要用這種態度跟我娘說話,快點回馬車上去。」孟盈盈有些責怪,要將他推出去。

  「哼!」關軒臣又警告地瞪了孟夫人一眼,臨出去之前又對她說:「話說完了就出來,不要拖太久,也別想留下來陪你娘,否則我會再進來抓人。」他可不會把孟盈盈留在這兒繼續挨打。

  沒想到會被關軒臣猜到心事,孟盈盈的確不放心母親一個人留在這兒,想要待在家裡陪她,這時也只好不太情願的「嗯」了一聲,然後一臉不捨地睇著母親。「娘,我要走了……」

  「你快走吧!」孟夫人無情地背過身去,因為在她心中,女兒自始至終都是無法依靠的,要是她能早點生個兒子,在孟家或許還能佔有一席之地,可是這會兒除了回娘家依靠最小的弟弟,已經無處可去了。

  與母親的決裂讓她痛徹心肺,孟盈盈蒼白著小臉走出寢房,待她步出大門,不敢回頭再看一眼,就怕眼淚再度決堤。

  而就在大門外,負責駕駛馬車的小廝掀開布簾,從篷車內出來,一臉焦慮地對孟盈盈說:「我家四少爺好像發燒了,得趕緊回去請大夫……」

  聞言,孟盈盈暫時拋下悲傷,趕緊上馬車查看。

  「不是叫你不要出來,你就硬要跟……」孟盈盈探了下關軒臣的額頭,果然比平時還要燙,讓她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醒一醒……」

  「我好冷……」關軒臣把身體猛往她身上偎去,還不斷打抖。

  「這樣呢?」孟盈盈不假思索地抱緊他。

  緊閉眼皮的關軒臣發出模糊的低喃。「還是好冷……」

  她又將他摟得更緊了。

  馬車也像是感受到她憂急的心情,喀啦喀啦地往前奔跑,才回到府裡,就立刻讓人去請大夫過來。

  那個晚上,關軒臣發著高燒,除了風寒之外,加上臉上和身上的燒傷未癒,以至於這場病來得又急又快,連湯藥都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不過,就算喂個藥要花上半個時辰,孟盈盈也都無所謂,只希望他能早點清醒過來。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擦洗的工作還是由小廝來做之外,其它時間,孟盈盈都待在房裡陪伴關軒臣,到了夜裡聽見他直喊冷,便與他同床而眠,用自己的體溫來讓他暖和些。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到了第三天,孟盈盈的這些努力總算讓他退燒了,當關軒臣睜開雙眼,她喜極而泣地抱著他。

  「……就說以後依賴你較多的人會是我,說得沒錯吧?」關軒臣用著沙啞的嗓音自嘲。

  孟盈盈噙著淚水笑罵。「這種事可以拿出來炫耀嗎?」

  「只是想讓你知道,可以再依賴我一點沒關係……」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孟盈盈馬上又餵他喝了溫開水。「別哭,我已經沒事了。」

  經關軒臣這麼說,她才意識到眼眶裡的淚水像是停不下來似的,一直往下掉,因為有太多事讓人想哭了。

  「我只是心裡難過……」孟盈盈硬擠出笑靨說。

  關軒臣將嬌軀輕攬到懷中,似乎已經懂得設身處地的去體會她的心情。「如果將來你真的想見你娘,我還是會帶你去南通見她的,要是她對你的態度依然故我,咱們看一眼就走。」

  「嗯。」她又哭又笑地頷首。

  說完,關軒臣又拍拍身旁的床位。「你再上來陪我睡一會兒……」

  「你、你都知道?」孟盈盈臉紅得快炸開了。

  他咧嘴笑了笑。「當然了,抱起來的感覺就知道是你躺在我身邊,不然有誰敢爬上來,早就被我一腳踹下去了,好了,快點上來吧。」

  孟盈盈面紅似火地嬌斥:「你想得美!」

  「可是我的燒才剛退而已,要是又著涼了,那不是更慘……」關軒臣故作虛弱地說。

  她嬌睨一眼。「我去端一盆冷水來潑,應該會病得比較快。」這個男人果然不能對他太好,否則真會得寸進尺。

  「呃……不用了……」他馬上乖乖地躺下來,將錦被拉到下巴,似乎真的很冷。「不過你要在這裡陪我。」

  「好。」孟盈盈這次很快地點頭了。

  ※※※

  過了將近一個月,離春天的腳步也愈來愈近了。

  「……四少爺,這是剛剛收到的信。」方管事走進房內,將大少爺捎來的信件交予關軒臣。

  關軒臣不太想聽兄長嘮叨,就算是寫在信上也一樣,不過考慮了下,還是伸手接了過去,迅速地看了一遍。

  「好了,看完了。」他將信又還給方管事。「大哥的意思就是未來大嫂要從原本的趙家大宅出嫁,所以她會提早一個月來到揚州,要我態度好一點……哼!總而言之就是怕還沒進門的娘子跑了,我的事連問一聲都沒有。」

  方管事微微一笑。「大少爺在寫給我的信中已經問過不下十次,就怕四少爺臉上的燒傷痊癒不了,所以正在到處打聽最好的大夫,不過看來是用不著了。」說著,便睇向關軒臣完好如初,連一丁點疤痕都沒有的右臉。

  「哼!聽你的口氣怎麼好像很希望我破相似的?」關軒臣一臉沒好氣,不過還是把正事辦完要緊,免得兄長又要來信嘮叨了。「要把那座宅子還給趙家,裡頭都整理好了嗎?」

  「已經差不多了,原本孟家的奴僕也都留下來,至於原本屬於趙家的織造坊和金陵的兩間布莊也恢復正常運作,只是以後是否歸關家所有,就看大少爺和大少夫人的決定……」方管事才報告完最新進度,房門就被推開,見到孟盈盈端著湯藥進來,他便先告退了。

  瞥見孟盈盈手上端的那碗藥,關軒臣馬上苦了臉。「還要再喝嗎?大夫不是已經說全好了?」

  孟盈盈挑高秀眉,嗓音清清淡淡地,讓他一聽就知道情況不對。「可是我認為還沒完全好,得再繼續喝藥。」

  「你……在生氣?」他慢慢地從凳子上起來。

  「我為什麼要生氣?」孟盈盈語調更冷了,端著藥一步步逼近他。「是誰跟我說他的臉以後會留下瘢疤和疙瘩的?那麼請問關四少爺,這會兒瘢疤在哪裡?疙瘩又在哪裡?你指給我瞧瞧……」

  他節節敗退。「呃……我有這麼說過嗎?」

  糟糕!他把當初撒下的小謊都給忘了,關軒臣心中暗叫不妙。

  「沒有嗎?」她瞇起美目,這些日子愈看愈不對,本來想等關軒臣自己招認,可是他偏偏就是不提,孟盈盈只好主動跟他攤牌了。

  關軒臣冷不防地啊了一聲,想到那些被他不小心弄破的水泡。「我身上真的留有瘢疤,不信的話我可以給你看……」說著,他就要當場脫衣服。

  「不必!」孟盈盈更惱了。「你……根本是在騙我!」

  「我騙你什麼?」他機靈地反問。

  「騙我……」她有些語塞。

  「騙你嫁給我。」關軒臣這回倒是先承認了。「若不是這樣,你可能還要猶豫再三才會允婚,還是……你答應要嫁給我,真的只是因為害我受傷,心裡很內疚,根本不是因為喜歡我?」

  「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待孟盈盈脫口而出,又紅著臉嗔罵。「明明錯的人是你,別想賴到我身上。」

  「我怎麼敢?」關軒臣將她拉進懷中。「只是機會難得,想說稍微利用一下,其實大夫也很擔心會留下後遺症,幸虧有你每天在身邊悉心的照料,很小心地不讓我把水泡弄破,所以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孟盈盈不想這麼快就饒了他,可是被他灌了迷湯,氣也氣不起來。「你還是說話毒一點好,這麼甜言蜜語的好不習慣。」

  「對別人可以毒一點,對你的話可就捨不得了。」他索性再嘴甜一點。「反正成親要準備的東西有方管事在,我也已經在信裡告訴大哥,直接從這裡將你迎娶回杭州就好了,省得舟車勞頓,也有時間可以陪你去你爹墳前上炷香,至於你住在南通的那些親人若是來了,我會安排他們住在客房,至於你娘……就看她自己,就算沒來,也不是你的錯,千萬不要難過。」

  聞言,孟盈盈苦澀地笑了笑。「娘失去了兩個丈夫,會遷怒也是正常的,我是她的女兒,自然得多擔待點。」

  「你有什麼好擔待的?我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免得你聽了又生氣,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她當得並不稱職。」關軒臣一臉悻悻然地說,這已經算是最好聽的批評了。

  孟盈盈無法反駁他的話,但也不想聽關軒臣罵自己的母親。「別說了,我只希望娘回南通之後,能過得開心就好。」

  不過她萬萬也沒想到,母親在回到娘家不到三個月,有以前仰慕過她的男子聽聞消息,立刻派了媒婆上門提親,想要娶她當續絃,而母親也顧不得丈夫剛死,很快地答應再嫁,那是孟盈盈在嫁進關家之後不久所聽到的消息。

  「好,不說你娘的事了。」於是,關軒臣換了個話題。「咱們關家雖然有八個孩子,不過三哥在京師順天府,五妹又已經出嫁,所以就剩下大哥、二哥、七弟和九妹、十妹,以後還會多一個大嫂,但是你都能應付得了我,想必跟他們相處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他可是很相信自己女人的能耐。

  她白了他一眼。「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家中最難相處的那一個,愈來愈懂得反省了,真是可喜可賀。」

  「謝謝你的誇獎。」他大言不慚地說。

  孟盈盈想要瞪他,不過已經忍不住地噴笑出來。

  「見你笑了,我也放心了。」關軒臣不想看到她鬱鬱寡歡的樣子。

  「讓你擔心了。」孟盈盈也想通了,有人依賴不是壞事,重要的是在他需要自己時,她也可以很堅強。

  見她唇畔的笑是這麼美,關軒臣情不自禁地俯下俊臉,一親芳澤。

  關軒臣的這個吻不再有顧忌,因為彼此的心意已定,他們又即將成親,可以放肆地、需索地品嚐她。

  他開始學習如何用男人的方式來取悅一個女人,希望在兩人的洞房花燭夜,能夠有個完美圓滿的結合。

  孟盈盈被親得暈紅雙頰,只能羞怯地回應他的吻。

  「小姐,待會兒你要不要……」在這氣氛旖旎的當口,婢女推門進來了,不過話才說到一半,見到屋內的情景,馬上紅著臉轉身,卻忘了小廝也跟在自己的後頭,要進來找他的主子,兩人就這麼撞個正著了。

  「啊!我的頭……」

  「我的下巴……」小廝撫著被撞疼的下巴,唉唉叫著。

  婢女也直揉著頭頂,五官扭成一團。

  「你們兩個……」關軒臣俊臉倏地鐵青,一根手指比向他們,大聲怒吼。「全都給我滾出大門!」

  「咱們快點出去……」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的小廝拉著婢女就往外跑,還不忘順手帶上房門。

  孟盈盈嗔他一眼。「你不要隨便對鵑兒吼,這些日子都是她陪我度過,可不是普通婢女。」

  「誰叫她連門都沒敲就闖進來!」他怒氣未消地哼道。「好事都被她給破壞了,我能不氣嗎?」

  她面頰霎時又紅了。「在成親之前,你不能再……對我做那種事。」

  「不能再親你嗎?」關軒臣有些不滿。「這有什麼關係?咱們都要成親了,是未婚夫妻,偶爾親密一點也無妨。」

  「不跟你說這個了,快點準備一下,待會兒要出門。」孟盈盈又羞又惱地掙開他的懷抱,作勢要走。

  關軒臣一臉訝異地問:「要上哪兒去?」

  「去以前住的那間宅子瞧瞧,看還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整理。」她有些私人物品沒帶出來,必須去拿才行。

  「那些瑣事交給方管事去就好了……」他賴在床上不想動。

  孟盈盈拉起他一條手臂。「反正你這麼閒,就去看看,別把事情全都丟給方管事去做……快點起來!」

  「外面好冷……」關軒臣又想爬回被窩裡去,可是馬上被拖了出來。

  「一個大男人這麼怕冷,像什麼話,傳出去可是會被人笑說沒用的……」她嬌哼一聲。「從今天起,我要好好地訓練你,讓你以後都不怕冷……」

  聞言,他垮下了俊臉,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經正式宣告結束了。

  ※※※

  當節氣進入雨水之後,真正的「揚州趙家」大小姐也回到了這座祖先留下來的趙家古厝,能夠回到這裡,再從這裡出嫁,對趙徽英來說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如今願望成真,再也沒有遺憾了。

  孟盈盈自然也跟這位未來大嫂見了面,妯娌倆一見如故,彼此性情又合得來,每天有說不完的話,讓關軒臣都要吃起醋來了。

  「你都不理我……」他哀怨地說。

  她笑睨著偎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我哪有不理你?是你說怕冷,想要窩在房裡頭,怎麼拖你也不肯起來,我才去找大嫂。」

  「你可以留在房裡陪我……」關軒臣把嘴嘟得高高的。

  「我才不要,都還沒成親,怎麼可以成天膩在一塊。」孟盈盈一口就拒絕他的要求。「不然你也陪我去。」

  遭到拒絕讓關軒臣喪失了自信。「她是我大哥的女人,為什麼要去看她?我只要看著你就夠了。」

  「要看一輩子的,到時看膩了我可不管。」她嘴裡這麼說,不過心裡卻是喜悅的。「大嫂說能從趙家大門出嫁是她的願望……」

  聽她沒再說下去,已經快要去找周公的關軒臣掀開眼皮,彼此心靈相通,他完全知曉孟盈盈在想些什麼。「那麼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想幫爹重新修墳,前陣子去給他上香,那兒真的太簡陋,而且好孤單,當年還小沒有能力,可是現在……如果你願意出點銀子,我會替爹好好謝謝你。」孟盈盈說出自己的心願。

  「他是我的岳父,這點小事當然沒問題。」他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等成親之後再找個日子……幫你爹……」

  話還沒說完,關軒臣已經呼聲大作。

  「怎麼才一眨眼功夫就睡著了?」孟盈盈一臉啼笑皆非,不過沒有起身,讓關軒臣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此時此刻,想起爹還在世的那幾年,那種幸福的感覺又回來了。


  尾聲

  三月二十,吉日。

  今天對「杭州關家」來說可是喜事成三,整座大宅洋溢著已經好多年不曾有過的歡樂氣氛。

  蘭姨一面拭著眼角,一面看著三對新人拜堂,心中不斷地說著——

  「姑爺、小姐,你們看到了嗎?今天不只是大少爺娶媳婦兒,就連二少爺和四少爺也決定在同一天成親,我總算對得起你們了。」

  「……送入洞房!」

  於是,在震耳欲聾的鑼鼓鞭炮,以及無數賀客的祝福聲中,身為今天的新郎倌之一,關軒臣俊美非凡的臉龐上掛滿笑意。

  他終於從揚州把喜歡的女人迎娶進門了,雖然等待的日子是如此漫長,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從沒想過自己也有娶妻的一天,這感覺就像作夢一樣。當他領著新娘子走進了貼滿囍字的新房,一切就只等喜宴結束,便可以共度兩人的洞房花燭夜,美夢也將成真,他的心會更踏實。

  在喜宴上,三位新郎倌幾乎快被前來祝賀的賓客給灌醉了,幸好有特地從京師順天府趕回來的關家三少爺幫忙接下所有的敬酒。

  不會喝酒的關軒臣被嗆到臉都脹紅了,不過在這大喜的日子,還是得意思意思地喝上兩杯,望向為自己擋酒的三哥,想起三哥當年訓斥他的話,他現在回想起來打從心底感激。

  他用真誠的口吻說:「三哥,謝謝你。」

  以為四弟是在謝他擋酒的事,三少爺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都是自己的兄弟,還謝什麼,看到你今天成親,表示你真的長大了,三哥很替你高興。」

  「我還是要謝謝三哥。」關軒臣就是想對他說。

  「好,這聲謝謝三哥就收下了。」看著從來不會對人說個謝字的四弟難得這麼懂事,三少爺相當欣慰。

  也因為有三少爺應付那些賀客,今晚的三位新郎倌才得以全身而退,沒有被灌醉,而錯過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

  「四少爺還好吧?」伺候的小廝見主子腳步有些踉蹌,趕忙伸手攙扶。

  聞言,關軒臣擺了下手。「雖然不會喝酒,不過我這會兒頭腦還清醒得很……要是真的醉倒了,盈盈只怕會去端盆冷水來澆醒我……」

  聽主子這麼說,走在後頭的小廝馬上捂著嘴偷笑。

  「嗯?」他警告地回頭瞪道。

  小廝連忙收起笑。

  等到關軒臣走進了新房,眼裡只有頭上蓋著紅巾的新娘子,沒看到其它人,而小廝也瞭解主子,不由分說地將他們全都趕了出去,最後帶上房門。

  新房內頓時只有新郎倌和新娘子了。

  「盈盈……」關軒臣見礙事的人都走了,便撲向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摟緊她的嬌軀,身上的香粉味更讓他慾望勃發。

  孟盈盈又羞又氣。「都還沒掀紅巾,不准亂來!」

  「我差點忘了……」他連忙拿了喜秤,將紅巾給掀了,然後讚歎地說:「你今天真美……」

  「跟你五妹比起來呢?」她打趣地問。

  「當然是自己的娘子最美了。」關軒臣見風轉舵得很快。

  「貧嘴!」孟盈盈嬌嗔地罵道。

  他又端來了兩隻酒杯,一隻給了她。

  待兩人喝下交杯酒,關軒臣大聲宣告。「孟氏盈盈,你是本少爺的了!」

  「我不姓孟,我姓江。」孟盈盈嗔睨他一眼。「孟家的人既然已經答應讓我恢復原來姓氏,跟著我的生父姓江,所以記得在族譜上寫上正確的,不然誰叫我孟氏,我可是一概都不響應。」

  「好,江氏,你終於是屬於我的了。」他滿足地說。

  已經改回原姓的江盈盈柔媚地倚在新婚夫婿懷中。「我要謝謝大伯派你來揚州,要不然到現在還報不了仇。」

  關軒臣佯哼一聲。「做什麼感謝我大哥?你要感謝的是我願意到揚州,若是我不肯去,咱們不就碰不上面了?」

  「是,謝謝相公。」江盈盈一臉笑不可抑。「所以為了報答,我會善盡為人妻子的責任,讓相公你成為大伯的得力助手,幫忙他打理生意。」

  「呃……你知道咱們關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大嗎?我大哥可是經常南北兩地來回奔波,要想幫他打理,可能會經常不在家,這樣你也不會感到寂寞?」關軒臣希望這麼說能讓她打消念頭。

  江盈盈還不曉得他心裡在想些什麼。「這倒是無所謂,家裡有這麼多人在,想聊天解悶還怕沒有伴,何況我跟大嫂又談得來,那更是不會寂寞了。」

  「是這樣嗎?」他愈聽愈不是滋味了。「你不用擔心,到時我一定會帶著你一塊出門,咱們夫妻一定會如膠似漆,難分難捨……」

  她笑到肩頭不停抖動。

  關軒臣吻住她嘴角上揚的紅唇,而江盈盈也羞澀地響應著,這回不會再有人敢進來打擾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們的洞房花燭夜會是怎麼樣的情景……」關軒臣一面貼著紅唇輕喃,一面取下她頭上的鳳冠,再脫去她的霞帔。

  聞言,她臉頰整個又紅又燙。「原來……你都在想那種……不正經的事……」

  他理直氣壯地反駁。「怎麼會不正經呢?要知道一個男人抱著自己喜歡的女人,不會想才是有問題……好幾次摟著你,都想直接把你給吃了,不過事後你一定會氣得不理我……」

  「你知道就好。」江盈盈嬌啐。

  「不過現在我可以不用忍了……」關軒臣也脫下自己的大紅袍子,連同鞋子也褪去,然後再度吻住他的新娘子,一同倒向喜床。

  江盈盈被他更熱情更激狂的吻給親得無法思考,只能暈眩地由著新婚夫婿卸除剩餘的衣物,直到彼此肌膚相親,她臉上的含羞帶怯更讓關軒臣體內的慾望燃燒到最高點。

  「往後有我在……你不再是一個人……我會保護你……」他親吻著身下的嬌軀,沙啞地允諾。

  「嗯……」她的眼角滑下淚來,知道關軒臣時常這麼提醒,是希望她能安心,也是他的體貼。

  這一刻,江盈盈曾經空蕩蕩的心被填滿了,知道自己不再孤軍奮鬥,她一下子擁有了好多個家人,也擁有了自己的家。

  當結合的瞬間到來,她的啜泣聲被溫柔地吻去了,不過那不是因為痛楚,而是因為滿滿的感動,和知道被疼愛著,所以才想哭。

  關軒臣將身下的新婚妻子抱得更緊,將自己深深地嵌進她的身體內,將心和所有的一切都獻給她。

  情慾和幸福交織的夜,正在進行。

  而喜床上交迭的身影久久都不肯離開彼此,直到夜更深了。

  ※※※

  翌日——

  巳時都快過了,江盈盈才驚醒過來,看了下外頭的天色,不知道天亮多久了,她從來沒有睡到這麼晚過,多半是昨天的洞房花燭夜被「折騰」得太累了,加上又沒人來叫醒他們,想到這兒,趕緊要起身穿衣梳洗,不料一條男性手臂又伸過來,勾住她的腰肢,將她又拖回床上去。

  「好冷……不許走……」還在熟睡中的關軒臣出於本能地嚷著,硬是不讓用來暖被的嬌軀離開片刻。

  江盈盈著急地推了推他。「快點起來,天都亮了……你大哥他們一定在等咱們了……快醒一醒……」

  「不用管我大哥他們……」關軒臣依舊摟緊她,繼續睡覺。

  「怎麼能不管呢?我總不能剛進門就留給他們不好的印象,快點起來!」她更用力地推他。

  「可是好冷……我還想睡……」說著,他又打起呼來。

  「都快夏天了,哪會有多冷?」江盈盈嬌哼一聲。「你是要我端冷水來潑嗎?要這樣也無妨……」

  關軒臣頓時笑得胸膛上下震動著,不敢真的睡下去。「那就再陪我躺一會兒好了,要改掉我怕冷愛睡的怪癖得循序漸進才行……」

  「好吧,只能一會兒。」她笑歎一聲,這才蜷縮回他的懷中。

  不過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又讓關軒臣的慾望蠢蠢欲動了,雙手開始探索著嬌軀,讓江盈盈忙著阻止他再撫摸下去。

  「不……不行……」她嗔惱地說。

  「行……」關軒臣的手指揉向她的腿間,經過昨夜的兩度交歡,他漸漸摸索出如何讓妻子無力抵抗的敏感部位。

  江盈盈想要掙開他,可是在他的揉弄撫摸之下,身子跟著化成一灘春水,只能任由壓在身上的關軒臣為所欲為了。

  過了許久,直到慾望充分的得到滿足,關軒臣才心情愉快地下床,讓妻子伺候他穿衣。「成了親果然就是不一樣……要是在以前,我可是怎麼也起不來,這一切都是娘子的功勞。」

  「你這張嘴巴怎麼愈來愈甜,真的快要不認識你了。」江盈盈失笑地說。

  他驕傲地下巴昂得高高的。「那是因為我比以前更成熟了,要改掉過去的那些壞脾氣,說話更要懂得分寸,不能仗著兄長的寵愛和縱容,就任性妄為,那個幼稚的我已經不存在了。」

  「嗯,你能這麼想就好。」她引以為榮地說。

  關軒臣深情地擁住她。「因為身為你的夫婿,得要能幫你扛起所有的責任,還有喜怒哀樂,更要成為你最大的依靠。」

  「你讓我想哭了……」江盈盈動容地淚水盈眶。

  他連忙用袖口為她拭了下眼角。「好了,不說這些了,都這麼晚了,咱們得出去露個臉,讓大家看看你。」

  江盈盈聽了便開始緊張,不斷地深呼吸,直到梳妝打扮好,便和關軒臣並肩步出寢房,一塊去見他的家人。

  「我的家人都不是會擺架子的,所以放輕鬆點……倒是蘭姨,她雖是我娘的婢女,不過對咱們這幾個孩子來說就像母親一樣,就連我見了都得讓她幾分,你跟著我叫她一聲『蘭姨』就好……」關軒臣一路跟她說明家中的情況。

  她頷了下螓首,仔細地凝聽。

  就在他們走出了院落,往內廳的方向走去,一道嬌小身影正好從穿廊的那頭走了過來,而且手上還端著食案,食案上堆滿了十幾碟的點心。

  「啊!」看到四哥,嬌小身影僵在原地。

  關軒臣對著身旁的妻子介紹。「她就是十妹,家裡頭排行最小的……」

  十妹硬著頭皮上前喚道:「四哥。」

  「她是四嫂。」他指著妻子介紹。

  十妹好奇地看著眼前嬌柔中又有個性的女子,跟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馬上嘴甜地喚道:「四嫂好。」

  「你好。」江盈盈微笑地看著長相嬌小甜美的小姑。

  他低哼一聲,有些炫耀地說:「你看到了吧?你四嫂可是生得一點都不肥不胖也不醜,而且吃的東西也不多。」

  江盈盈一怔。「什麼意思?」

  「四哥,你這麼說會讓四嫂討厭我的。」十妹大聲抗議。

  「我不會討厭你的,別理你四哥。」江盈盈大概也猜得出這是他們兄妹之間的「過節」,當妻子的也只好替夫婿安撫對方了。接著目光很自然地望向十妹端在手上的食案,一臉關心地問:「午時都過了,你還沒用膳嗎?」希望不是為了等他們起床,所以都還沒吃。

  「呃……」十妹偷覷了下兄長,當兄妹這麼多年,自然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麼話。「我已經用過午膳了……這些是每天要吃的點心……」

  江盈盈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關軒臣曾經說過他最小的這個妹妹有個像是無底洞的胃,怎麼吃也吃不胖。

  「一次吃這麼多東西,也不怕鬧肚子。」關軒臣語帶關心地斥道。

  「呃?」十妹驚訝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兄長,懷疑自己聽錯了,依她慘痛的經驗,這個四哥一向都會說「你上輩子是豬嗎?」、「吃這麼多會嫁不出去」、「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敢娶你」這類惡毒的話才對。

  十妹不確定地問道:「四哥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一次吃這麼多,也不怕鬧肚子。」他隨口又說一遍。

  這次確定沒有聽錯,十妹沒有開心,反而是大驚失色,只見她端著食案的小手都在發抖,然後轉身往回跑,還一面大叫——

  「大哥,不好了……四哥中邪了……快叫人去請道士……」

  站在原地的關軒臣俊臉都綠了。

  江盈盈則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丫頭居然說我中邪?」他火大地怒咆。「關心她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咒我,看我怎麼教訓她!」

  「可見得你以前做人太失敗了,也難怪十妹會有這種反應……」已經笑到喘不過氣來的江盈盈被他拖著跟上去。

  關軒臣一臉陰沈地笑了笑。「原來說好話就是中邪,好哇!那我就用更毒的話來回敬她……」

  「剛剛是誰說要改掉過去的壞脾氣,說話要懂得分寸,不能再任性妄為了?」江盈盈笑睨地問。

  「是誰說的?」他哼了一聲。

  「不就是你嗎?」她嬌嗤地說。

  「等我罵過那丫頭之後再改!」關軒臣氣沖沖地吼道。

  江盈盈沒有因為這幼稚的舉動而覺得他不能依賴,因為她知道當自己傷心難過,或有危險時,關軒臣會不顧一切地擋在身前保護她。

  這個男人會是她終生的依靠。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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