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200|回覆: 17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森村誠一]人性的證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10-17 21:36: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人性的證明  作者:森村誠一

第01章 客死異邦   第02章 仇恨烙印   第03章 揭謎關鍵   第04章 偷情疑蹤
第05章 逃離苦海   第06章 嬌妻失蹤   第07章 飛車橫禍   第08章 往事之橋
第09章 夜宿深山   第10章 叛逆之子   第11章 尋母遇害   第12章 遙遠山鎮
第13章 車庫取證   第14章 畏罪潛逃   第15章 殺子滅口   第16章 水落石出
第17章 人性證明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9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9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10-17 21:36:48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客死異邦

  當那個男人走進電梯時。誰也沒有去注意他。這個地方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雖然他是個外國人,但也並不太引人注目。
  他是個黑人。但膚色要稍淺一些,近似於褐色。他長著一頭黑色的直髮,臉型在某些方面看上去與東洋人很相似。作為一個黑人來說,他的個頭稍微有些偏低。他年齡約莫20來歲,體格十分精壯強悍。但他卻將幾乎整個身子都縮在一件長長的伯貝裡風衣內。在這個季節就穿這樣的衣服,似乎為時尚早了些。
  他好像什麼地方有些不舒服,拖著沉重的腳步,跟在一群等電梯的人之後,走進了電梯。
  這是一部直達大廈頂樓「空中餐廳」的快速電梯,如果中間不停的話,只用28秒鐘就可上到42層樓150米的高度。這部電梯在20層以下是不停的,到了20層以上.則根據客人的要求才停。
  「請各位將您要去的樓層告訴我。Call your floor p1ease,」身穿箭狀花紋布和服的漂亮的電梯小姐用日語和英語兩種語言向乘客們打著招呼。電梯在垂直的空間無聲無息地移動著。電梯內的地板上鋪著長絨地毯,它使人產生一種柔和的與世隔絕之感。
  似乎所有乘客都是要到「空中餐廳」去,電梯不停地往上升。電梯裡面站了約七成的乘客,其中大部分是外國人,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盯著不停變換數字的樓層指示器。這些人大概都有的是金錢和閒工夫,是專門前來享受今宵豪華晚宴的。但只有一個人除外……
  電梯穩穩當當地開到了頂樓,幾乎沒有讓乘客們感到什麼震動。電梯的門開了。身穿晚扎眼、打著蝴蝶領結的餐廳經理筆直地站在門前,恭恭敬敬地鞠著躬表示歡迎。
  「讓各位久等了,『空中餐廳』到了。」
  電梯小姐用優美動聽的語調告訴大家,並將乘客們送出電梯。乘客們看到餐廳的豪華景象,個個都抖擻起了精神,從電梯內魚貫而出。
  能夠在這個地方用餐的人,都是些非同尋常的人。他們一頓飯的花銷,大概可以養活上百個吃不飽肚子的人。但是,卻沒有人去考慮這個問題。這裡要求的是與豪華飲食相稱的服裝、風度和付款能力,至於客人們是餓肚子還是吃飽飯,根本就不是問題。
  飲食越是豪華,就越脫離食物所具有的本來目的。可是人們卻根本沒有發覺這個矛盾。
  電梯空了。不,還有一個人留在裡面。他靠著電梯的內壁。絲毫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他就是那個最後進電梯的穿著伯貝裡風衣的黑人。他緊閉著雙眼。
  「先生!」
  電梯小姐叫了他一聲。可是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電梯小姐本以為他是站著睡著了,可是突然又感到不是那麼回事。因為這個人剛才一直藏在其他乘客的身後,所以情況不太清楚。但是,他那副樣子卻不怎麼對頭。由於他的皮膚是褐色的,所以臉色好壞看不出來,但是他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他的臉上並不是那種故作一本正經、令人莫測高深的神態,而是彷彿籠罩著一層死神的陰影。
  直到此時,電梯小姐才意識到,這個男人肯定是走錯地方了。他身上那件伯貝裡風衣髒得烏黑髮亮,袖口和下擺都磨破了,起了毛邊。上面到處沾著泥漿似的東西。他那剪成寸頭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那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的濃密鬍鬚在乾巴巴的皮膚上格外引人注目。他用手按著心口處,好像在保護著那個地方似的。
  他那副樣子根本不像是來享受高雅晚餐的。
  電梯小姐猜想、他一定是上錯電梯了。
  因為這地方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這種人能混進來也不足為奇。也許這個男人已經發現他自己弄錯了地方,正準備再回到樓下去吧?
  電梯小姐閃著這樣的念頭,正準備招呼在餐廳前的門廳裡等候電梯的客人們下樓。
  就在這時,那個穿伯貝裡風衣的男人有了動靜。他背靠著電梯內壁慢慢地屈膝下滑,然後一屁股坐在電梯內的地板上,上身猛地朝前撲倒下來。
  看到那個人突然倒在自己的腳下,電梯小姐輕輕地驚叫了一聲,連忙躲向一旁。但是,她又馬上想到了自己的職責。於是便湊上前去問道:「先生,您怎麼啦?」並準備扶他起來。直到這個時候。她還以為這個男人可能是由於一過性腦缺血而昏迷。因為這部電梯只用短短的28秒鐘就上升150米,所以經常有乘客出現這種症狀。
  但是,她沒能把話說完。就在她剛要攙抉那個男人的一剎那,那人一直被風衣遮掩著的胸口突然映人她的眼簾。頓時,她感到好像有一團紅色的東西在眼前炸開。同時,她還發現在那男人剛才站立過的地方,米黃色的地毯已經被染成了紅黑色。
  電梯小姐這次終於無法抑制地發出了撕心裂肺的驚叫。一下子從電梯裡竄了出來。門廳裡的客人們都大吃一驚,餐廳經理和男服務員連忙跑了過來。那個男人已經死去,一把小刀正插在他的胸前,剩下一截刀把露在外邊,由於插在那裡的小刀起了蓋子的作用,傷口流血緩慢。那個人之所以能堅持,也許就是因為沒有將小刀拔出來的緣故。
  頂樓亂成了一鍋粥,立即有人報了警。
  坐落在千代田區平河町的東京皇家飯店的「空中餐廳」裡,發現了一具被刺殺的外國人的屍體。這一緊急報警通過「110」匪警電活傳到了警視廳通訊指揮部,指揮部馬上與正在現場附近巡邏的巡邏車和負責那一帶治安的掬町警察署取得了聯繫。
  因為掬町警察署和皇家飯店僅相隔咫尺之遙,所以警察署的警員幾乎和巡邏車同時到達了現場。現場是位於第42層樓的「空中餐廳」,這裡也是該酒店最大的招牌。時間雖然已經過了晚上9點,但卻正是客人多起來的時候。
  這個以三高(離地面最高、價格最高、飯菜檔次最高)著稱,並且被皇家飯店引以自豪的超豪華餐廳裡,在黃金時間突然出現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酒店方面的驚慌失措簡直無法言表。
  像捅了螞蜂窩似的,顧客們亂作一團。正在大嚼著鮮嫩牛排的奢侈的客人們聽說有一具胸口插著刀、渾身是血的屍體闖了進來,差一點兒就要把剛才吃進胃裡去的美味佳餚全部吐出來。有些敏感的客人已經吐得一塌糊塗了。
  女士們爭先恐後地往外跑,但跑到電梯前,卻發現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擋住了去路。孩子們嚇得哇葉大哭。有些大人受到了感染,也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這哪裡還談得上是什麼高雅的晚餐!
  匆匆趕來的警察們絲毫不理會客人們的驚慌失措,他們冷靜、細緻、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勘驗工作。然而,這種勘驗與傳統的現場勘驗相比,情況是有所不同的。
  根據電梯小姐和當時同乘一部電梯的乘客們所提供的證詞,可以斷定,被害人是從其它地方到這裡來的。從其受傷的部位以及刀是隔著衣服直接扎進去的這點情況來看。不能認定他是自殺。再從其傷勢來判斷,他也不會是在電梯內被刺的。那麼,被害人肯定是在別的什麼地方被人在胸部捅了刀子。
  那個地點究竟是哪兒呢?
  搜查人員留下驗屍官,然後兵分兩路,一方面搜尋作案現場,一方面追查被害人的行跡。
  從被害人的刀傷程度來看。不能認為他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的。警方確信,犯罪現場一定就在附近。
  然而,警方的估計落空了。儘管搜查人員專心致志地進行了搜索,但在附近卻沒有找到作案現場。在開始搜索的時候,警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酒店內部,認定作案現場就在這裡。
  皇家飯店是一家超級大酒店,樓高42層,擁有2500間客房。除了能夠同時容納4200名客人下榻之外.附設的餐廳和人大小小的70個宴會場所還可以聚集大量住客以外的客人。
  假如這些來客當中混有兇手的後。要想將他找出來,簡直無異於大海撈針,其困難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如果作案現場就在酒店範圍之內的話,就可以限定搜查範圍。如果查明作案現場,也許就可以從那裡找出兇手的線索。
  在酒店客人的協助下,答方對全部2500間客房、70處宴會場所、各種餐廳、酒吧、地下商店街、大廈周圍49500平方米的院落、所有的亭台樓閣以及停車場,都一一進行了搜索。
  儘管如此,卻沒有發現像是犯罪現場的地方。既然酒店內部沒有痕跡,那麼理所當然就必須考慮是從外部來的了。皇家飯店從地理位置上看,位於東京的中心區,是名副其實的「市中心」,被害人到底是從這座大東京的什麼地方,拖著受了重傷的身體,垂死掙扎看來到這裡的呢?
  在進行這些搜索期間,被害人的屍體解剖結果出來了。根據解剖結果判斷,估計作案時間為發現屍體前的30分鐘至1小時,即9月17日晚上8點至8點30分。凶器刺入被害人的右前胸,刀尖扎傷肺部捅到了肺動脈。由於肌肉本能的緊緊裹在刀上,使凶器堵住了傷口致使胸腔內大量積血。警方認為這就是致死的原因。
  被害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居然還有能力來到樓頂餐廳,這使法醫驚歎不已。雖然文獻中記載有一些特殊的案例,如心臟受傷後仍步行了200至500米或生存了幾天至幾星期。但在現實中。這種情況是極為罕見的。
  大動脈血管破裂與心臟受傷相比.其行動能力多更為有限,顯然根據受傷的輕重程度,情況也會不同。
  凶器是一把常見的小刀,長8厘米左右。由於用力刺入,造成了深達12厘米的創傷,傷及了肺動脈。
  當然,從罪犯唯一留下的凶器這條線索上,也進行了搜查。但那是一把極為普通的小刀,連小學生部有。因此,搜查工作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困境。本來在刀把上肯定會留有罪犯的指紋,但是經被害人那沾滿鮮血的手握過之後。已經無法檢驗出來了。
  關於被害人的身份,通過他所攜帶的護照,立刻便水落石出了。此人是個美國人,名叫約翰尼·霍華德,年齡24歲,現住址為紐約東123街第167街區。他是於4天前的9月13日,持「旅遊簽證」來到日本的,這是他頭一次來日本。
  另外,在他隨身攜帶的物品中還發現了新宿區某飯店的住宿卡。警察趕到那裡一看,那原來是一家大約在一年以前才開業的商務飯店。它的設施功能完備,頗受歡迎。作為一家適應現代潮流的飯店,其生意十分興隆。
  它的名字也直截了當地叫做「東京商務飯店」。從正門一走進大廳,只見前台服務處只有一名服務員和兩、三位客人。顯得空空蕩蕩的。據說這表明飯店客人已住滿了。這裡不設引路的男侍者,顧客要預付住宿費,然後領取鑰匙,再自己去房間。
  大廳裡擺了一大排自動售貨機,除香煙、可口可樂、週刊雜誌等之外,還有出售飯團、三明治、麵條等快餐的售貨機。在前台服務處領到鑰匙,再從自動售貨機買些三明治和可口可樂,然後一個人在房間裡進餐。這種情況也許可以表現飯店設施功能完備,但實在讓人有種冷冰冰的感覺。
  這家飯店似乎正在下決心裁減工作人員的數量,甚至每一個角落都在開展節省人力活動。
  除了客房之外,飯店裡好像還駐有一些辦事機構,大門旁邊的牆上掛著「郡陽平後援會本部」、「松原法律事務所」之類的招牌。
  授查人員在前台服務處說明了來意。通過事先進行的聯繫,飯店方而已經得知了住店客人被殺的消息。於是,服務員從裡面的辦公室叫來了一位負責人模樣的人。
  「各位來啦!這次我們的顧客身遭不幸,我們也很吃驚。」
  此人說著,遞過來一張印有「前台經理」頭銜的名片,用一種在服務行業鍛煉出來的笑容可掬的態度,迎接了搜查人員。雖然他表面上溫文爾雅。但骨子裡卻披著一副戒備的鐵甲。那是服務行業的人所特有的一種「人心隔肚皮的應酬」。
  「關於這件事,我們有幾個問題想打聽一下。」搜查人員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進入了正題。
  從事他們這種職業的人,一旦閉上嘴。即使用槓桿也無法撬開。為了使他放鬆警惕,還是單刀直人地問比較有效一些。
  「什麼問題?只要我們能幫得上忙,請儘管直說。」
  前台經理雖然嘴上說要積極配合,但卻擺出一付明哲保身、隨時準備溜之大吉的架勢。
  「先讓我們看一下死者約翰尼·霍華德的房間吧!房間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吧?」
  由於那房間不是作案現場,所以不能進行強制性保護,但警方在查明了被害人身份的同時。與飯店取得了聯繫。並派附近派出所的巡警前去守衛,以免房間被弄得亂七八槽。
  「那當然了。派出所也派來了巡警嘛。」
  這時,從派出所先行一步來到這裡的巡警出來迎接他們了。他們被領到了一個普通的單人房間,裡面擺著一張床。床邊擺著一個床頭櫃,上面放著一部電話,浴室和廁所是連在一起的。這就是屋裡的全部。
  「客人的行李呢?」
  「在這裡。」
  前台經理指著放在房間角落裡的破舊手提皮箱。
  「只有這個嗎?」
  「只有這個。」
  「請讓我們查看一下裡面的東西!」
  搜查人員說著,也不等前台經理答話,就打開了皮箱。皮箱沒有上鎖,裡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和輕鬆讀物等日常用品。根本沒有任何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
  「他是從哪幾進行預約的?」
  搜查人員檢查完被害人的攜帶物品之後,改變了提問的鋒芒。
  「沒有預約。9月13日晚。他突然來到這裡,要開個房間。因為他態度還可以,而且我們這裡正好有空房間,所以……」
  「是他本人親自到前台服務處來的嗎?還是司機或者其他什麼人先來問問有無房間的?」
  「是他本人親自來的。」
  「這家飯店外國客人多嗎?」
  「不多,大部分是些定期出差來的辦事人員。」
  「不用問,他說的是英語吧?」
  「不。雖然說得不大清楚。但他說的是日語。」
  「他說了日語?」
  這可是個新發現。初次來日本的外國人會說日語,這也許是事先掌握了與日本有關的知識,或者是與日本有某種聯繫。
  「雖然說得結結巴巴的。但是可以表達清楚意思。」
  「那麼,他預定待多長時間?」
  「他已預付了一個星期的定金,大概要待一周吧?」
  「照這麼說,他也許打算多待些時間啦?」
  「那就不好說了。我們是以3天為1個結算單位的,但是卻收了他一個星期的定金、所以……」
  前台經理反覆提到了「定金」這個詞,好像只要能讓顧客付錢,以後的事就與自己無關了。活脫脫地暴露出一副「商務飯店」的拜金主義嘴臉。
  「他住在這裡的時候;有過來訪者嗎?」
  「沒有。」
  「電話呢?」
  「我問過總機了,據說一個外線電話也沒有打進來過。」
  「那麼,從這裡打出去的電話呢?」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外線電話可以從房間裡直接撥號。所以飯店方面無法知道他往什麼地方打過電話。」
  「那麼電話費怎麼收呢?」
  「在財會部門有計費器,電話費可以自動顯示。」
  計費器顯示的電話費為260日元,但具體通話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在這裡,拒絕人類介入的機械裝置極其發達,但它卻成了搜查工作的障礙,在東京商務飯店進行的搜查工作走進了死胡同。這個地方只不過是被害人在旅途中住了幾夜的臨時落腳點而已,完全無法斷定這裡和兇手之間有什麼「聯繫」。
  結果,在犯罪動機、作案場所、罪犯是什麼人等情況還沒有弄清楚的情況下,搜查工作在開始階段就出現了難以進展下去的預兆。因為被害人是個美國人,所以搜查本部決定與美國大使館取得聯繫,同時向被害人原來的居住地發出通知,井將遺體保存起來,等候其家屬前來認領。
  在搜查工作會議上,出現了意見分歧,爭論最激烈的焦點是作案現場問題。一部分人堅持認為,作案現場就在酒店內部;而另一些人則堅決主張是在飯店外部作的案,兩種意見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身負這麼嚴重的傷,其傷勢連醫生都感到吃驚。因此,被害人不可能來自外部。應當認為他還是在酒店內迫害的。」
  堅持這個意見的是警視廳方面參加這次搜查工作的橫渡,他是警視廳搜查1課第4調查室那須組的便衣刑警。因為他長春一張猴子似的臉,所以有個外號,叫做「猴兒渡」,他是最強硬堅持「作案現場內部論」的一員干將。
  「據說也有過在相同部位受傷後仍保持著相當活動能力的先例。與橫渡大唱對台戲的是位30歲左右、精明強悍的刑警。他叫棟居,是轄區警署方面派到搜查本部來的。他是『作案現場外部論』的急先鋒。」
  「那種先例,只不過是醫學上的先例而已,是文獻或學會報告上的東西,缺乏現實意義。」
  「不過。我們對酒店內部進行了那麼嚴密的搜查,不是也沒有發現什麼情況嗎?」
  「酒店內部並不一定非得局限於酒店的大廈之內。皇家飯店有49500平方米的院落,如果在院落中的某個地方受到襲擊的話,就算是留下一些血跡,也會被地面吸收掉的。」
  「在作案的那段時間裡,院落中還有相當多的人,有人正在亭子裡進行著燒烤野餐,而且還有來赴宴的客人正在散步。要躲開這些人的眼睛作案……」
  「我認為那並不是什麼難事。院落裡既有樹叢,又有竹林,就算是有人出來,也不可能注意到這個大院的每個角落呀!」
  「據說沾在被害人風衣上的泥漿。並不是酒店大院裡的。」
  「那也不能因此就斷定他是在酒店外部被刺的,他在遇害之前,隨時隨地都可能沾上泥漿什麼的。」
  「但是……」
  就在兩派互不相讓地爭論不休的時候。那須警部插了句話。
  「被害人為什麼要去大廈頂樓的餐廳呢?」
  爭論的雙方都啞口無言了,將視線集中到那須身上。剛才大家一直都沒有爭論到這個問題。
  「為什麼那個男人要乘電梯上到40幾層高的頂樓餐廳去呢?既然知道自己反正沒救了,死在什麼地方還不都是一樣的嗎?他儘管到了那麼高的餐廳,不過也是一具再也無法吃飯的屍體了。」
  那須的話說得雖然十分粗魯,但卻一語道破了大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的要害問題,大家原來都只是簡單地認為,那人在臨死之前,神志已經不清醒了,故而搖搖晃晃地混進了開往「空中餐廳」的電梯。
  「被害人並沒有把刺進胸部的刀子拔出來。據目擊者說。他好像在護著那裡似的。在一般情況下,一個人被刺傷後,只要還有知覺,他首先會要將凶器從體內拔出,然而,被害人卻偏偏不那麼做,而是讓凶器留在身上。顯然他知道,如果拔出凶器,傷口就會流血不止,從而導致很快死亡。也許他想在臨死之前到某個地方去。所以故意讓凶器原封不動地紮在那裡。就這樣,他來到了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其實,他本該去找家醫院的,可是……」
  「我認為他未必是要去頂樓餐廳的。」
  那須組裡最年輕的刑警下田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他。
  「被害人死在了電梯裡面。我認為他是在進入電梯之後。抵達頂樓之前這段時間內斷氣的。所以是不是可以這樣考慮:他本來是打算在中間某一層下電梯的,但結果卻沒能夠做到。」
  這就是說,是在電梯到達頂樓後,才偶然發現他已經死於非命。因此,看上去他好像是要去頂樓,但是,他也有可能是想去中間某一層的。在座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好像在說這個意見不錯。那須點了點頭,向四下裡環視了一圈,彷彿在催促大家踴躍發言。
  「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應該告訴電梯小姐他要上的樓層數啊!」
  資格最老的刑警山路提出了反駁意見。他鶴髮童顏,鼻子下面總是在不停地冒汗。
  「他當時可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吧?」
  下田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卻感到沒有什麼把握。
  「下田君的意見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假如被害人是要到中間某一層去的話,那麼,他很可能是要去找當天在那裡住宿的某位房客,因此,有必要查一下當天所有在那裡住宿的客人。」
  那須說。
  「那部電梯是快速電梯。在20層以下是不停的。因此,調查範圍能不能限制在20層以上呢?」
  刑警草場問道。他的表情十分滑稽,活像法國著名喜劇演員費爾南代爾。
  「不。應該考慮到,被害人已經分辨不出那是快速電梯還是慢速電梯了。」
  刑警西河溫和地插話道。他乍一看上去,並不太像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反倒更像是個銀行職員。
  根據酒後方面提供的住宿客人登記簿,當晚住在這裡的客人共有2965名,約占該酒店可接納住宿客人總數的70%。其中團體住宿的約為500名。本國人與外國人的比例為4比6.以外國人居多。在外國人當中,美國人便佔了60%。其次是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和西班牙人等等,也有來自蘇聯和東歐各共產主義國家的客人。這裡堪稱是一個融會全世界不同種族的大熔爐。
  在這些人當中,最需要注意的是美國人,其次是日本人。但是,其他國家的人也不能忽視,因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糾纏著什麼樣的動機。這些人在皇家飯店裡睡了一夜之後,已經各自去了四面八方,有的人都已經回國了。
  要想一一追查他們每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先查一下有明確下落的人吧。當警方正準備將偵查的小舟划入浩瀚的人類種族海洋時,有人向警方提供了有價值的情報。提供情報的是一個開個體出租汽車的司機,名叫佐佐木,他向警方報告說。
  「我送到皇家飯店門前的一位客人,好像就是死在電梯裡的那個人。我平常不怎麼看報紙,也不大看電視,因此來報告晚了。今天,我在用車內收音機收聽新聞的時候。正碰上廣播裡提到這件事。我總覺得那個人的特徵很像我拉的那位客人。」
  佐往木所說的特徵與約翰尼·霍華德基本相符。警方一下子來了精神,連忙向佐佐木詢問,那位乘客是在什麼地方搭的車。
  「9月17日晚上8點半左右,我開著空車從辯慶橋駛向清水谷公園方向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人站在靠公園一側的路旁,緊緊地倚靠著一棵樹,他向我招了一下手,於是我便把車停了下來。一看原來是個黑人,心想這下可惜了,其實我並不是打算拒載,而是因為覺得語言不通,但是,我還是打開了車間,他就好像是滾進來似地上了車,然後默默地用手指示前方。外國人當中這樣的人很多,所以我就按他的指點朝前開。當看到皇家飯店的大廈時,他又用手朝它指了一下。因此我就把他送到了那裡。現在回想一下,那真是個古怪的乘客啊!」
  「他怎麼個古怪法呢?」
  那須問道。
  「他好像什麼地方不舒服似的,看上去十分痛苦,也許那個時候他已經被捅了刀子。第二天早晨,我打掃車子的時候,發現座位上染了一些血,只沾了一點點兒。而且我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乘客沾上去的,因為有的乘客會把車子搞得更加一塌糊塗,所以,當時我也就沒太在意。」
  「在搭你車的時候,那個客人一句話也沒說嗎?」
  「是的,一句話也沒說。我也覺得語言不通,而且總感到他有些陰陽怪氣的,因此也就沒有和他搭話。」
  「他打手勢指示你去酒店的時候,還有付車費的時候,真的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嗎?」
  「到飯店門口時。他扔過來一張1000日元的鈔票,連我找給他的零錢也沒要就下車了。我因為覺得他很令人恐怖,就沒有去追他,他確實連一句話也……不對,請等一下,在看見皇家飯店時,他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話。」
  「莫名奇妙的話?他說了什麼莫名奇妙的話?」
  好不容易才總算出現了一點稍微沾得上邊的情況,那須不由得朝前探出了身子。
  「他用手指著酒店的大廈說:『斯托哈,斯托哈。』」
  「『斯托哈』?」
  「是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在叫『stop』(停車),就連忙把車停了下來。但是他卻一邊做著手勢讓我繼續開車,一邊又在說『斯托哈』。」
  「他確實是說的『斯托哈』嗎?」
  「我聽起來像是那麼個發音。」
  從佐往木那裡能問出來的只有這些了。那須試著用英日詞典查找了發音為「斯托哈」的單詞,但沒能找到合適的詞。檢驗人員檢查了佐佐木的車,從汽車後座上取了血跡,化驗結果與被害人的血型相同。由此基本上可以確定被害人是乘佐佐木的車到皇家飯店去的。這麼一來,行兇現場很可能就是清水谷公園,被害人就是在那裡搭上佐佐木的汽車的。
  搜查人員立即奔赴清水谷公園。這個公園是座很小很小的公園,坐落在紀尾井叮與干河叮兩個高崗之間的峽谷中。雖然處在飯店、高級住宅和參議院宿舍等建築物的重重包圍之中,但這個角落倒是十分幽靜。除了有時作為遊行隊伍的集合地點外,這裡不大見得到人影。儘管地處市中心,卻猶如颱風眼一樣,是個在喧囂之中被迫忘了的真空地帶。
  這個地方一過晚上8點鐘,人影便稀疏了。這裡離皇家飯店也只有很近的一段距離。
  搜查人員分頭在這座並不太太的公園裡,搜遍了每一個角落。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的幾對男女情侶,被突然蜂擁而至的、表情嚴肅的男人們破壞了甜蜜的約會,忙不疊地逃之夭夭了。
  從公園裡,透過樹木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皇家飯店的摩天大廈。這時,棟居刑警拿著一樣東西走了過來。
  「這種東西丟在了公園的深處。
  「什麼東西?」
  「草帽,已經非常破舊了,這種東西為什麼會丟在那個地方呢?」
  「這草帽可真夠破的啦。
  那須警部從棟居手裡接過那頂草帽,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說它舊,它也太舊了些,寬寬的帽櫓已經破爛不堪了,帽頂部分也已經有了洞,編草帽的麥秸已經褪了色,顯得古色蒼蒼,與其說是麥秸,倒不如說是被蟲子蛀透了的舊纖維更恰如其分一些。
  光是輕輕地拿在手上就感到頗有些懸乎,好像它馬上就會化為灰燼。
  「現在還有戴這種帽子的傢伙嗎?這至少是10多年以前編出來的玩藝兒了。」
  那須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是啊!但它並不是從10年前就丟在這裡的,這也是毫無疑義的,它是最近才剛剛被扔悼的。」
  「是那麼回事兒。它好像是小孩子戴的嘛!」
  那須注意到了帽子的頭圍尺寸。
  「假設是什麼人扔了它的話。我想也就是兩三天之前的事情。」
  那須明白棟居想說些什麼。他是在暗示,草帽被扔掉的時間與案件發生的9月17日晚上很接近。
  那須剛想說「即便如此,這頂帽子也不一定就是罪犯扔的」。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心中一直懸而未解的疑團,就如同遇到了高溫的冰雪一樣,開始消融了。
  「那位出租汽車司機所聽到的、不解其意的『斯托哈』,莫非就是『strawhat』(草帽)嗎?」
  「strawhat」在不熟悉英語的人聽起來,十分有可能把它聽成」斯托哈」。
  「就算是這樣,但被害人為什麼要用手指著皇家飯店,嘴裡念叨著『草帽』呢?」
  棟居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管怎麼說,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草帽,與被害的約翰尼·霍華德之間似乎有著某種聯繫。
  案情很可能是這樣一種情況:霍華德在這裡遭到了什麼人的襲擊,受了致命的重傷後,上了佐佐木的車,最後死在了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
  警方再一次以清水谷公園為中心,撒下了搜查網。
  如果作案的時間與警方推測的時間相同,那麼當時天色還比較早,固此可能會有目擊者。
  香方鍥而不捨的調查,終於有了一點點收穫。那是在案件發生後的第5天。
  到那個清水谷公園裡去的都是些在赤阪一帶上班的男女職員,他們常在午休時或下班後來此做短暫的休息。收穫就是從那些公司職員當中得來的。
  據說9月17日晚上8點半左右,一個男職員和與他在一起工作的女朋友準備一起到公園去。當他們從赤墳方向沿著人行道走去時,看到有一個女人從公園裡走了出來。
  那個女人朝他們這邊走了幾步,但一看到他們的身影。好像嚇了一跳似的,馬上掉頭朝四谷方向急匆匆地走去。由於隔著一段距離,又沒有燈光,所以他們僅從那個人的姿態上感覺她好像是個日本女人。關於她的特徵,他們沒有留下絲毫印象。至於她穿的衣服,他們也只知道是西裝。
  他們被弄得很掃興,所以沒進公園就又順著剛才來的赤墳方向原路返回了。
  以上就是那位職員的陳述。而這點兒東西就是搜查本部20幾名刑警花了幾天時間才得到的唯一收穫。
  就憑著這麼一點線索,是無法破案的,搜查本部又籠罩在沉悶的氣氛之中。
  被殺客人的現住處通過美國大使館傳來了回音。據說約翰尼·霍華德沒有親屬,因此無人前來認領屍體。
  棟居的心裡很不痛快,這種不痛快逐漸地凝固起來。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折磨得他坐臥不安。
  那位個體出租汽車司機聽到的隻言片語的「斯托哈」似乎是將英語的「strawhat」(草帽)聽差了音,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害人為什麼要用手措著皇家飯店,嘴裡念叨著「草帽」呢?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他把草帽與皇家飯店聯到一起呀!
  「斯托哈」是不是把其它詞聽錯了呢?
  由於棟居偶然從公園內發現了草帽,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把那個詞與它聯繫在一起了。但是,這樣聯繫是不是過於武斷了呢?如果那位司機聽到的「斯托哈」不是「strawhat」(草帽)的話,那麼棟居發現的草帽就與本案毫不相干。
  這個想法像沉澱物似地在棟居的心底淤積起來。形成了一個疙瘩。棟居越來越強烈地感到,本案的關鍵就在那須所指出的「被言人去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理由」之中。
  棟居發現的草帽經過鑒定,得知它至少是15年以前的產品,比那須的判斷還要早5年以上。
  毫無疑問,那麼個老古董決不可能在那麼長的時間裡一直放在市中心的公園裡。根據進一步的調查,他們弄清了在9月17日早晨,即約翰尼·霍華德遇刺前12小時左右,街道居民會的志願人員曾打掃了那個公園,但並沒有發現那頂帽於。如果草帽掉在那裡的話。應該會在當時被清掃掉的。
  草帽是在9月17日早晨以後被帶到那裡去的。
  「再到現場去看一下吧!」
  棟居決定忠實地遵循「現場勘查,百遍不厭」這一搜查工作的基本原則。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了一個不易覺察到的破綻。
  自從接到出租汽車司機的報告以來,警方已經到清水谷公園去過好幾次了,但卻還沒有一次是在晚上8點半左右去的,晚上8點半左右正是佐佐木司機讓被害人搭車的時間,警方在公園裡進行的搜索和在周圍進行的情況調查,都是在比這要早的時間裡進行的。
  雖然這裡很可能是犯罪現場,但由於被害人離開了,所以作為犯罪現場的意識就變得淡薄了,從而忽視了在同一時間下進行觀察,可以說,這是搜查人員沒有注意到的一個死角。如能站在這個死角之中進行觀察的話,也許會打開新的視野。
  棟居在晚上將近8點鐘的時候去了清水谷公園。雖然是市中心,但卻沒有人影,好像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就連喜歡逛公園的情侶們也見不到身影,這似乎是因為警方的緣故。作為防止犯罪而採取的措施之一,警方要求公園裡的情侶們趁早回到家裡去。在稀稀拉拉枯萎的草叢中,秋後的昆蟲正在有氣無力、奄奄一息地鳴叫著。
  路燈也很稀疏,偶爾從這裡通過的汽車的燈光,使樹梢在黑暗中浮現出來。但是,那光束卻照不到公園裡那重重疊疊的樹林深處。
  棟居站在公園的夜幕之中。這裡安靜得讓人根本無法認為是在市中心,好像就連汽車也是悄悄地壓低發動機的聲音從這裡駛過似的。夜裡的空氣涼唆唆的,在這裡,一個外國人被人朝胸口猛刺了一刀,無法想像這個被高級住宅所包圍的、似乎脫離了城市喧囂的角落,就是悲劇發生的舞台。
  但是,它卻成了保障罪犯安全的最好的隱身草。那對情侶目擊到的那個女人,果真與案件有關嗎?如果有關係的話,那麼就牽扯上日本人了。不,也許罪犯就是日本人。
  被害人為什麼去了皇家飯店呢?
  用手指著皇家飯店、為什麼嘴裡卻說『草帽』呢?
  棟居似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久久地佇立在那兒.陷入了沉思。微風徐徐吹來,頭上的樹梢輕輕搖曳:從晃動的樹葉間,隱約可以看到皇家飯店那佈滿燈光的摩天大廈,像座巨大的不夜城,幾乎所有的窗口部閃耀著燈光。加上地面的投光燈照射上去的光束,使整個大廈像塗了一層白銀似的,輪廓分明地浮現在夜色之中。
  連成一串的光環就像是節日的燈籠一樣,圍繞在樓頂的冷卻塔周圍。那裡就是皇家飯店最受歡迎的「空中餐廳」.看上去美麗而壯觀。
  棟居想像著那個在異國旅行期間被人用刀捅了胸膛的人眺望著佈滿燈光的酒店大廈時的心情。也許在他那絕望的眼裡。「空中餐廳」似乎已經集中了世界上全部的幸福。看起來就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美妙景觀吧?
  那「空中餐廳」將輝煌奪目的光影輪廓刻在了市中心的夜空。已經處於彌留之際的被害人即使被它所吸引,也並沒有什麼奇怪。
  「草帽?」
  棟居無意識地嘟喃著。突然,他定住了漫不經心地張望著的視線,他那被美麗景象所吸引的目光變成了對某個特定對象的凝視。
  「啊!那就是……」
  他脫口而出地喊了半句話,就沒了下文。頂樓餐廳窗口成排的燈光就像土星的光環一樣,圍繞在樓頂冷卻塔周圍。冷卻塔被地面投射光照射著,其圓形的頂部透過圍在四周的三角柱護欄泛著銀白色的光輝。頂樓餐廳的燈光,看上去就像是用光織成的寬寬的帽簷兒.那恰似一頂用光編織而成的草帽懸掛在夜空之中!
  那是夜間的燈光在夜空中描繪出來的光影造型。
  「啊!原來如此!」
  棟居將視線凝聚在夜空中的某一點上,繼續輕聲自言自語道:約翰尼·霍華德還是將草帽與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聯想到一起了。雖然尚不清楚對於被害人來說那意味著什麼,但卻搞清了它具有使他拖著瀕臨死亡的身體去那裡的吸引力。
  丟在公園裡的草帽,很可能是被害人帶來的,被害人與草帽,破案的關鍵就在它們的相互關聯之中。棟居邁步離開了公園,彷彿在黑夜的盡頭看到了一線曙光。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10-17 21:37:10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仇恨烙印

  此刻,棟居的眼前正浮現著一幅情景,一幅令他感到厭惡而不願回想起的情景。但是,那幅情景卻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裡,始終不肯離去,只要他還活著,恐怕是無法甩掉了。
  也可以說,他是為了終生追蹤在這一情景中出現的人物,才當了刑警的。對於心中出現的那種景象,他雖然不願想起,但卻也不能忘懷,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它,他才能活到了今天。
  棟居很不相信人類,取而代之的是憎恨。人這種動物,無論是誰,如果追究到底,都可以還原為「醜惡」這個元素。無論戴著多麼高尚的道德家、德高望重的聖人的面具,誇誇其談什麼友情和自我犧牲,在其心中的某個角落裡都隱藏著明哲保身的如意算盤。
  使棟居陷入對人類如此不信任的東西,正是深深地印在他腦海裡的那些情景。
  他也作為社會的一分子而生活著,因此不能顯露出這種不信任和憎惡。但是,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惡,已經成為不可化解的瘤疾,就像與某些人終生相伴的腫瘤一樣,雖然不是致命的,但卻會頑固地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可以說。它是棟居精神的細胞物質、把它封閉起來不加暴露,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的一種權宜之計。
  棟居沒有見過母親的容貌。母親並不是因病去世才離開他的。而是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找了個男人,拋棄了年幼的棟居和自己的丈夫,跟著那個男人跑了。
  從那以後,棟居便由父親一手拉扯長大。父親對於妻子跟著別的男人跑掉這件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出身於教師家庭的父親,自己也是個小學教員,在戰後那混亂的局面下,他為了孩子們的教育事業而奉獻了自己。
  這樣一位父親,對於那位事事都喜歡出風頭的母親來說,也許會令她感到窒息吧?父親由於高度近視而倖免被拉去當兵。但在當時軍國主義盛行的社會裡,那種情況對於母親來說,好像也成了一件令她覺得十分難堪的事情。
  後來聽別人說,她在「槍後會」的集會上結識了一些年輕軍官,並經常同他們一起四處遊蕩。據說母親逃離父親身邊也是因為她與那些軍官當中的一人打得十分火熱,結果跟著那人去了他上任的地方。
  父親雖然沒有對棟居吐露過什麼抱怨的話,但他卻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忍受著妻子與別人私奔後所留下的寂寞。棟居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全靠棟居來安慰他那顆孤獨的心,那是個只有一位父親和一個兒子的寂寞家庭。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社會上的情況混亂不堪,母親跟著那個軍人走了之後,情況究竟如何,他們不得而知。但是,社會上的混亂對於他們父子二人的家庭卻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不知道是由於父親的呵護,還是因為自己的遺忘,棟居對於那一段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也許是由於沒有母親的寂寞感覆蓋了他幼小的心靈,使他沒有注意到社會的變遷。
  只有寂寞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之中,與父親圍在一起吃晚飯的寂寞、燈光的昏暗、房間的寒冷,至今仍刻骨銘心地留下了記憶。沒有母親的寂寞掩蓋了食物的短缺,那寂寞感已經變成了他對母親的怨恨,是她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這個不知道母親長相的孩子知道了母親還活在天底下的某個地方,便對她的模樣產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懷念和憎惡。
  但是,父親還活著的時候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和父親一起分擔著寂寞,父子二人相依為命,避開了人世間嚴酷的風刀霜劍。那是他們父子二人與世隔絕的一片小天地。
  可是沒過多久,棟居卻失去了這位唯一的保護者。
  事情發生在棟居4歲那年的冬天。那一天,棟居在車站前面等待著父親的歸來。在傍晚的固定時間去迎接下班回來的父親,這是棟居每天必做的事情。
  父親每天用芋頭和玉米為棟居做好盒飯之後才離開家。從那個時候起直到傍晚,棟居就一個人守在家中。當時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連環畫冊,他待在昏暗的屋子裡,一心一意地盼望著父親回家時刻的到來。
  雖然父親說外邊有危險,不讓他出來迎接,但傍晚去車站迎接父親,對於年幼的棟居來說,是唯一的樂趣了。一看到父親的身影從檢票口出來,棟居就馬上像只小狗似地撲過去,吊在他的手上。父親每次都必定會給他帶點小禮物回來,雖然父親嘴上說不許來接,但棟居來接,父親還是很高興的。
  禮物都是用芋頭做的包干或者是用大豆做的麵包。但是,那些東西對於棟居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食品了,那些禮物上面帶著父親那雙大手的溫暖。
  從車站回家,一路上的談話是父子之間最幸福的時刻。父親瞇縫著眼睛,聽棟居口齒不清他講述著自己一個人在家時的各種各樣的冒險故事。
  像什麼把迷了路竄進家裡來的野貓趕出去的故事,什麼來了個乞丐往家中窺視時的恐怖經歷,還有到隔壁的小吉家去時人家拿出來的點心多麼香甜等等,這些不著邊際的故事層出不窮,父親「是麼是麼」地搭著腔,十分憐愛地聽著他講。
  父親如果沒有按時回來,棟居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回來為止。年幼的孩子被寒風吹得縮起身子等在那裡,也沒有什麼人去理會他,當時流浪的大人和孩子到處都是,一個年幼的孩子獨自游來逛去也並沒有什麼稀奇。
  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尋找自己的活路,誰也沒心思去管別人的閒事。
  那天,父親比平時晚回來了大約30分鐘左右。那是2月底最寒冷的季節,在檢票口看到父親身影的時候,棟居那小小的身體已經快要凍僵了。
  「你怎麼又來了?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來的嘛!」
  父親緊緊地抱住了棟居那已經凍僵的整個身體。父親的身體也凍僵了。但是他心中的那片溫暖卻彷彿傳到了棟居的身上。
  「今天哪,我給你帶回來了特別棒的禮物喲!」
  父親故弄玄虛地說。
  「是什麼呀。爸爸?」
  「打開這個看看吧。」
  父親把一個紙袋子遞到了棟居的手中,那上面還殘留著一絲微溫。棟居朝紙袋內張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歎:哎呀!太棒了!
  「怎麼樣,棒吧?那包干裡面可是包著真正的餡兒哪!」
  「真的?」棟居瞪圓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是我在黑市上買來的。為了買它,我才回來得晚了些,好啦,趕快回家去一起吃掉它吧。」
  父親牽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給他暖著。
  「爸爸,謝謝你!」
  「這是給你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的獎勵。從明天起。不許你再來接我了,說不定會碰上可惡的人販子呢!」
  父親慈詳地告誡著棟居。當他們兩個人正要回家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車站前廣場的一角騷動起來月下一帶排滿了賣來路不明食品的攤販。吵鬧的聲音就是從那一帶傳過來的。人們正紛紛朝著那邊圍過去,一個年輕的女人正驚叫著,不斷地發出「救命啊!救命啊!」的求救聲。
  父親拉著棟居的手,快步朝那邊走去。他們透過人牆的縫隙往裡一瞧,只見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國兵正在糾纏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那見個年輕的美國兵滿口說著下流話,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那副嘴臉卻是全世界都通用的。他們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弄著那個年輕的姑娘!
  一眼看上去,這些美國兵個個都很強壯。與戰敗國日本那些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國民相比。他們有著營養充足的身體和油光發亮的紅皮膚,他們體內所積蓄的淫穢能量眼看就要把他們的身體和皮膚都脹破了。
  那可憐的姑娘就像是被一群貓包圍起來的一隻老鼠,眼看就要被捉弄死了。她已經被剝掉了衣服,呈現出一副令人慘不忍睹的模樣。她就保持著這麼一副樣子,即將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姦污,不,她等於已經在受到姦污。
  圍觀的人群與其說是懷著教授之心,倒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有趣的熱鬧場面,而更多的懷著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殘酷的好奇心。就算是他們有心搭救她,也因為對方是佔領軍的士兵而無能為力。
  對方作為戰勝國的軍隊,一切都凌駕於日本之上。他們瓦解了日本軍隊:否定了日本至高無上的權威一一一天皇的神聖地位。也就是說,他們高高地坐在日本人奉若神明的天皇之上,統治著日本。他們使天皇成為附庸。對於當時的日本人來說。他們已經成了新的神明。
  對於佔領軍這支「神聖的軍隊」,警察也無法插手干預。對於佔領軍來說,日本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們把日本人看得比動物還要低賤,所以他們才能做出這種旁若無人的放蕩行為。
  成了美國兵犧牲品的姑娘,已經陷入了絕望的狀態。圍觀的人們,誰也不插手,也沒有人去叫警察。因為他們知道。即使去叫.警察也無能力力。
  被他們抓住的那個女人算是倒太霉了。
  這時,父親用雙手撥開了人群,擠到前面去,對那些眼看著就要對那個女人進行蹂躪的士兵們用英語說了些什麼。父親多少懂得一點英語。
  美國兵們好像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麼有勇氣的日本人。他們驚訝地一下子把視線全都集中到了父親的身上,圍在周圍的人群也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剎那間,那裡出現了一片令人感到毛骨驚然的寂靜。
  稍挫了銳氣的美國兵們,看清了對手原來是一個非常瘦弱、戴著眼鏡的貧寒的日本人。馬上就恢復了囂張的氣焰。
  「You,yellow monkey!(你這個黃種猴!)」
  「Dirty Japan!(骯髒的日本人!)」
  「A son of a bitch!(混蛋!)」
  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罵著,一邊朝父親逼過來,父親拚命地向對方做著徒勞無益的解釋。
  但是,美國兵似乎被新出現的獵物激發起了虐待狂的興奮,他們走過來圍成了一圈,開始對父親進行推殘,就像是凶殘的野獸要把營養不良的獵物玩來玩去地捉弄死一樣。美國兵們陶醉於殘酷的喜悅之中,慘無人道地折磨著完全沒有抵抗和反擊的對手。
  「住手,不許打我父親!」
  棟居想要救自己的父親,就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一個美國兵,那是個長得像一頭紅色魔鬼似的白人,他的胳膊上有一塊好像是燒傷的傷疤。也許是在戰場上負的傷。那發紅的裂口處長著金色的汗毛,他那粗壯的胳膊一掄,棟居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父親帶回來的包干從棟居的懷中掉了出來,滾到了地上。美國兵那結實的軍用皮靴輕而易舉地就將它踩得稀巴爛。
  在包干滾落的地方,父親就像一捆破布似地遭到美國兵的痛打,他們拳打腳踢,口吐唾沫,父親的眼鏡被打飛了,鏡片也碎成了粉未。「圍攻」的場面深深地印在棟居的記憶中。
  「誰來救救我爸爸吧!」
  年幼的棟居向周圍的人群求救。但是,被他所哀求的大人們。要麼聳聳肩膀。把臉扭向一旁:要麼就只是冷冷地一笑。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教援之手。
  父親要搭救的那個年輕姑娘已經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看來她是把父親作為替身而溜之大吉了,父親是為了救她才挺身而出的,沒想到卻成了她的替罪羊!
  如果僅憑解釋不清的正義感而伸出手來,那麼下一次自己就會被當成第二隻替罪羊。正因為人們親眼目睹了父親被當成替罪羊的活生生的事例,所以他們才越發感到害怕。
  「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吧!」
  棟居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著。但是每個人都在裝聾作啞。既不想從這個地方溜掉,也不想伸出援救之手,僅僅像是隔岸觀火似的表現出一副好奇心,靜觀著事態的發展。
  突然。美國兵哈哈大笑起來。棟居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美國兵正朝著已經精疲力盡、一動也不動的父親身上撒尿。他正是那個胳膊上有著燒傷似的紅色疤痕的士兵!其他的美國兵也都模仿著他的樣子去幹。在「傾盆的尿雨」之中,父親好像已經意識不到澆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東西了,看到這種情形,不僅是美國兵,連瞧熱鬧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比起朝父親撒尿的美國兵來,棟居更加憎惡在一旁看熱鬧的日本人。棟居淚流滿面,但他覺得那並不是淚水,而是從心中被剜了一刀的傷口濺出來的鮮血,從眼睛裡冒了出來,他在幼小的心靈中暗自下定了決心:決不能忘記這個場面!
  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他要把這個場面牢牢地銘刻在記憶之中。敵人就是在場的所有人!美國兵、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的人、被父親所搭救卻把父親當作替身而逃之夭夭的年輕女人,他們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
  美國兵終於打夠了父親,轉身揚長而去。圍觀的人群也散開了。直到這時,警察才終於見面。
  「對方是佔領軍,我也無能為力呀!」
  警察有氣無力他說著,僅僅是走形式地做了做調查記錄。他那種口氣好像是在說,人沒有被打死就算是很幸運了。那個時候,棟居把那個警察也算進了敵人的行列之中。
  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右邊的鎖骨和肋骨也斷了兩根。醫生診斷,父親的傷勢需要用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治癒。但是,由於那個時候的檢查粗枝大葉,醫生沒有發現父親顱內出血。
  3天之後,父親陷入昏迷狀態,那天深夜,父親在胡話中。叫著棟居和妻子的名字,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從那個時候起,將父親和自己都拋棄的母親,還有那個馬馬虎虎置父親於死地的醫生,都成了棟居終生的仇敵。
  他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培養起來的。他並不記得每一個仇敵的容貌和姓名,甚至連母親的長相都不知道,所以,他的仇敵是當時在場的美國兵、圍觀的人群、年輕的女人、警察、還有醫生和母親所代表的所有人。
  只要對手是人,不管他是什麼人都行,棟居打算要一個一個慢慢地對他們進行報復。成了孤兒的棟居在當上刑警之前,其經歷是非常坎坷曲折的,但是,他成為刑警的動機比那坎坷曲折的經歷更為重要。
  刑警可以肩負著國家的權力(哪怕僅僅是一種形式也罷)去追捕罪犯。對於棟居來說,不管是罪犯還是仇敵,其實都是一回事,人能夠在法律這個正當的名義之下,將人追得走投無路的職業就是警察。
  棟居並不是為了伸張社會正義,而是想置人於無處可逃的死地。然後慢慢地仔細觀察他那絕望和痛苦掙扎的情形。棟居要把那天眼睜睜地看著他父親被折磨而死的人一個個都找出來。窮迫不捨,把他們推下無法逃脫的絕望深淵。
  如果以犯罪的方式去做這件事的話,就肯定持久不了,反而遲早會有那麼一天,自己將受到追究。但是如果把這件事變成一種正當職業去做的話,就可以一直追捕那些人,直到自己不干為止。
  棟屠並不是為了伸張社會正義,而是為了向整個人類進行報復才當了刑警的。因為要進行報復,所以重要的是要讓那些追捕的對象盡可能地感到痛苦!
  由於被害人沒有家屬,所以約翰尼·霍華德的屍體由美國大使館代為認領了,決定由日本方面負責將屍體火化,並且將骨灰暫時埋葬在橫濱的外國人墓地中的一個無人祭祀的墳地角落裡,直到有親屬出現為止。
  偵破工作完全沒有取得進展。雖然根據棟居刑警的發現,已經弄明白了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夜景與草帽有些相似。但是僅憑這一點,並不能給破案帶來任何進展。
  對於被害人來說,草帽似乎具有某種重大的意義,但是那意義究竟是什麼,卻無從瞭解。
  「據那對戀人說,他們看到有個女人在作案時間前後從公園裡出來,那個女人會不會與本案有什麼關係呢?」
  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看法。但是通過隨後進行的偵查。在被害人的周圍並未發現有這樣的女人存在。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這條線索的話,那麼殺人動機會不會是從被害人的國家帶到日本來的呢?」這種意見漸漸地佔了上鳳。迄今為止,順著那個女人的線索,主要以日本人為對像進行了偵查。但是,如果罪犯是來自美國的話。那麼就必須改變偵查的方向。
  毫無疑問,由於被害人是個外國人,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兇手是外國人」的看法佔了上風,搜查工作也朝著這個方向進行。外國人的犯罪是比較容易暴露的,因為來日本的外國人人數畢竟有限,而且在出入境之際也不能不留下一些蹤跡。
  由於在搜查初期階段沒有發現外國嫌疑人,加之由於那對戀人所提供的證詞,嫌疑落到了一個日本女人的身上。所以,搜查方向就傾斜到日本人這邊了,但是無論如何追查,也沒有發現更多的蹤跡。
  於是,警方再一次研究了那對戀人所提供的證詞。他們只是在光線不足的黑暗之中,匆匆瞥了一眼,無論是那個女人的年齡還是她的特徵都一概沒看清楚。說那個女人像是日本人。只不過是一種從姿態上判斷出來的含糊印象而已。
  「雖然那對戀人覺得那個女人像是日本人,但她也很有可能是個外國女人。」
  「能否考慮她是個混血兒呢?如果是個混血兒的話,那麼姿態看上去大概會很像是個日本人吧!」
  「有必要去被害人的國家進行一下調查。」
  雖然「罪犯是外國人」的看法又逐漸重新得勢,但是在日本國內,已經沒有剩下什麼值得進行搜查的對象了。被害人投宿的飯店也已經搜查完畢了。
  剩下的搜查對象是被害人的國家。但是,又不能派遣搜查人員到美國去,在日本發生的犯罪案件,其搜查範圍僅限於日本國內,與海外有關聯的案件,一般都是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委託對像國協助進行調查。
  即使日本方面派搜查人員出國,他們也沒有搜查權。所以。在語言不通,地理和風俗習慣等一切情況都不熟悉的異國土地上、根本無望進行令人滿意的搜查工作。除了委託國際刑警組織,要求幫助調查一下被害人的居住地之外,日本警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但那裡畢竟是被害人一直生活的地方,或許會留下一些什麼痕跡,表明他與罪犯之間的聯繫吧?
  這樣進行搜查工作可真讓人心急如焚,搜查人員都感到涉外辦案所受到的局限。
  棟居刑警後來又數次去了東京商務飯店。
  「那個地方已經什麼都沒有啦!」
  與他搭檔的山路刑警說道。但是,棟居卻仍很執著:
  「我總覺得那家飯店與本案有牽連。」
  「有什麼牽連呢?」
  「據說霍華德沒有預訂房間。是突然到了那家飯店的。」
  「那位前台經理是那麼說的。」
  「被害人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知那家飯店所在位置的呢?」
  「那也許是機場向他介紹的,也可能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嘛!」
  「在機場介紹的,一般都是些比較有名氣的飯店哪!那家飯店才剛剛開業不久,而且又沒有加入飯店協會,如果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話,那家飯店的地點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從機場來的話,一路上下是有許多像什麼『品川』啦、『新橋』之類的市中心飯店嗎?」
  「那可不一定。因為凡是出租汽車,對司機來說,只要計價器的數字上升就行了,而且新宿是第二市中心,實際上也有大飯店嘛!」
  「嗯,你說的倒也不錯。不過,據說那家飯店是不大住外國人的,聽說那裡的住宿者當中,出差的公司職員佔多數,而且多是定期來東京的固定客人。被害人既是一個外國人。又是第一次來日本,卻到那裡去住宿,我總覺得他好像預先比較熟悉當地的地理情況。」
  「熟悉當地的地理情況?但他可是第一次住進那家飯店的呀!」
  「是的,因為他這是第一次到日本來嘛。」
  「我覺得你太過慮了。也許他從機場搭的那輛車的司機。知道那家飯店。就把他帶到那裡去了。」
  「哪有這種道理?如果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話,因為他是個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所以一般來說,是不是應該先由司機到前台服務處去問一下有沒有房間呢?可是,霍華德卻是自己直接去前台的。」
  「不是聽說他會說幾句日本話嗎?」
  「即便如此,他也畢竟是第一次來到異國他鄉,所以還是委託司機去辦要好一些。」
  「會是那樣一種情況嗎?」
  山路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儘管如此,他還是陪著棟居去了商務飯店。這大概是因為他對棟居的主張多少還是有些同感的吧?
  但是,儘管棟居不肯死心,他們從東京商務飯店還是沒有取得任何收穫。
  約翰尼·霍華德僅有的那點兒遺物,都移交給了美國大使館。他在日本很少的一點點痕跡也已經完全消失了。
  「大概我們對這家飯店估計錯了。」
  山路帶著安慰的神情對棟居說。但是棟居感到很沮喪,根本就無心答話。難道真是像山路當初所說的那樣,被害人只是無意中來到這裡的?通過迄今為止進行的搜查,並沒有發現被害人與東京商務飯店之間有任何事前的聯繫。
  就連棟居也開始死心了,他一邊心想這次就算是最後一回吧.一邊走出飯店大門的時候,一輛高級轎車停了下來。司機打開了車門,從車上走下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她穿著一身十分合體的白色大島綢和服。
  「嗯?!」
  棟居和她擦肩而過之後,又回過頭去望了她一眼。
  「有什麼不對嗎?」
  山路問道。
  「不。我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剛才過去的那個女人。」
  「沒錯兒,那不是八杉恭子嗎?」
  「她就是八杉恭子?!」
  棟居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個女人走去的方向。八杉恭子作為家庭問題評論家,是電視和雜誌互相爭奪的大紅人,她通過與自己的兩個孩子進行「母子通信」的書信形式,出了一本類似「育兒日記」的書。她在書中寫了母親對於臨近青春期微妙年齡的孩子應該如何進行教育的方法,使那本書成了超級暢銷書。八杉恭於也因此而一躍成為了大眾傳媒的寵兒,那本書不僅暢銷國內,而且還被譯成了英文,介紹到了國外。
  她那似乎很有教養的綽約風姿和略帶些陰鬱的花容月貌,很適合於上電視。她現在看上去似乎已經是一個「紅極一時的電視演員」了。
  如果是八杉恭子的話,那棟居在電視或者雜誌上認識了她那張臉也並沒有什麼奇怪,而記憶卻使棟屠在此之前就對那張面孔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勾起棟居回過頭去看那張臉的原因。又並非出於似曾相識。
  這是因為,在與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八杉恭子那張臉的側面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在輕輕地招喚著他那遙遠的記憶。但是,那刺激的強烈程度還不足以打開他記憶的閥門,就像是水面上蕩起的一陣小小漣漪,很快便恢復了原來的平靜。目前頗受人們歡迎的恭子那張可以稱得上是「廣告臉」的面孔。已經把它吸收得乾乾淨淨了。
  八杉恭子現在的形象過於強烈,壓抑著棟居過去已經淡漠了的記憶。但是,那種記憶是確實存在的,她並不是作為一個出沒於新聞媒介的廣為人知的八杉恭子,而是作為一個與自己有著某種個人聯繫的八杉恭子。被埋在了一層又一層的已經忘卻了的厚殼底下,要想把它發掘出來,就需要有更加強烈的刺激才行。
  雖然棟居確確實實地意識到了那種記憶的存在,但卻怎麼電回憶不起來,真使他感到心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
  「喂,你怎麼了?見到真人就看呆啦!」
  山路叫了一聲一直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的棟居,棟居突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可是,八杉恭子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棟居用一種像是半帶著自言自語的口氣說。
  「為什麼?棟居君,你還不知道嗎?」
  山路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棟居。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呀?」
  「八杉恭子是郡陽平的老婆嘛!」
  「她是郡陽平的……」
  照這麼說的話,在飯店的大門口確實是掛著一塊寫有那個名字的招牌。
  「八杉恭子是……那姓郡的……?」
  「你當真不知道嗎?都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啦!」
  「我知道她有孩子,但不知道孩子是她和那姓郡的生的。」
  「刑警不多學點兒社會常識是不行的呀!
  山路嘲諷似地笑了。雖然並不清楚這究竟是不是屬於社會常識方面的知識,但是既然山路已經知道了,那麼它大概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吧?
  郡陽平是當時的執政黨——民友黨的少壯派頭子。他被看作是保守政界「新感覺派」的旗手,作為黨內的評論家也很聲名顯赫。關於他,人們有著各種各樣的看法,如:「八面玲瓏,但總是見風使舵」;「變化多端的謀略家」;「不像青年人,是個有著出色辦事能力和決斷能力的首領」等等。
  他被認為是處於政治風暴中心的「颱風眼」。對於日前的麻生文彥政權,他雖然採取了「配合主流派」的立場,可是一旦風雲變幻,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就會採取自己的行動,他雖然在表面上打著「刷新黨風,解散派系」的旗號,但實際上卻以其天生的對人和藹可親和頗有幾分故弄玄虛的出色行動,在其它非主流派和中間派當中踏踏實實地爭取著支持者。
  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一匹黑馬,認為他雖然在表面上並沒有露出要當下屆執政者侯選人的野心,但作為黨內頗有實力的派系。他正穩紮穩打地鞏固著自己的陣營,根據「麻生引退之後」黨內形勢的動向,他將會與麻生政權的大人物們一起爭奪下屆政府的領導權。
  郡陽平出身於山形縣的一戶農民家庭,他發奮苦讀,大學畢業之後開了家鐵工廠。據說與軍方打交道是他時來運轉的開始,但是那方面的消息不太準確。他在34歲的時候,出馬參加眾議院選舉,並第一次當選為眾議員。當時他是位無黨派人士。
  現在他已經55歲,擔任著國土政策調查會會長,正滿腔熱忱地投身於制訂國土綜合開發計劃,而這份計劃將立足於長遠的目標。為此,他與金融界的關係最近突然密切起來了。
  在家庭中,郡陽平和妻子八杉恭子有一個19歲的兒子和一個17歲的女兒.都是大學生。據說因為恭子出了超級暢銷書。所以郡陽平的知名度進一步提高了。但是,大概這方面正是他被稱為謀略家的緣故吧?在公開的場合,他盡量地不表露出八杉恭子是自己的妻子,在電視和雜誌的凸版攝影上他也一直是讓她以「八杉恭子」的身份活動,而不止她用「郡陽平夫人」的身份社交。
  棟居從山路那裡瞭解到了關於郡陽平的大概情況。八杉恭子到設有郡陽平後援會辦事處的飯店,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即使與她作為一個家庭問題評論家的活動分開,她作為一個妻子,來到丈夫的辦事處,按說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無論如何,八杉恭子也是個大美人哪!」
  山路歎了一口氣。
  「她究竟有多大歲數了?」
  「聽說有40歲了,但是看上去也就是30歲左右。」
  「那麼顯得年輕嗎?」
  「想不到吧?我那口子與她也相差不了幾歲,但卻好像快到『退休的年齡』啦!郡陽平可真是個非常幸運的傢伙啊!」
  「他們是結髮夫妻嗎?」
  「結髮夫妻?」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再婚什麼的吧?」
  「這個問題我可就不大清楚了,既然他們已經有了上大學的兒子和女兒,大概是在很早以前就結婚了吧?」
  「才40歲就有了上大學的孩子,她可真是太早婚啦!」
  「也許歲數上多多少少打了些馬虎眼兒,但在很早以前就結了婚,這可是確確實實的。」
  「孩子會不會是他們哪一位與前夫或前妻生的呢?」
  「那倒沒聽說過,不過,你小子對這事兒也大關心了吧?」
  「因為有些事情我放心不下。」
  「對於八杉恭子,哪個男人都會掛在心上的。」
  山路好像誤會了棟居的意思。
  約翰尼·霍華德被害案的搜查工作毫無進展,從國際刑警組織那裡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作為美國警方。雖然接受了調查被害人居住地的要求,但是案件發生在太平洋彼岸的日本,他們大概並不太清楚應該調查些什麼吧?
  護照上所標明的被害人現住址是紐約惡名遠揚的哈萊姆黑人區。那兒的情況也許就像日本的山谷或釜崎的棚戶區。流浪者們搭有臨時住處一樣,因為是臨時住處,所以也不會留下什麼可能成為線索的東西,當然也就談不上有什麼親屬了。
  但是,如果那裡是他的臨時住處,那麼在某個地方就應該有他的原住處。可是,美國方面做出的最初答覆裡面,卻完全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
  對於「合眾國」美國來說。一個黑人在異國被殺之類的事情。可能是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吧?紐約是個兇殺案根本算不上什麼新聞的地方。但是,美國警方對於自己國家的公民被殺。採取如此冷漠的態度。這個能不給日本的搜查本部造成不利的影響。
  可是,罪犯也許是個日本人,所以,不管被害人的國家態度如何冷漠,日本警方對於搜查工作也不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搜查本部努力地尋找著9月13日被害人入境那天,把他從羽田機場送到東京商務飯店的那輛出租汽車。
  在東京,目前街上跑著汽車公司的出租車2萬輛和個體經營的出租汽車二萬6千輛。而且,並不能肯定約翰尼·霍華德從羽田機場就乘坐了出租汽車,但是,目前留給搜查本部的就只有這麼一點少得可憐的線索。
  被害人為什麼去了東京商務飯店呢?
  也許讓被害人搭了車的出租汽車司機知道這個情況。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10-17 21:37:36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揭謎關鍵  

  又是一個令人掃興的早晨。吸毒之後的那股興奮勁兒已經過去,但卻留下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腦袋裡像灌滿了鉛似的,雖然睡意還留在惺忪的睡眼之中,但是他心裡明白,再繼續躺下去也睡不著了。這真是一個昏昏沉沉的早晨。
  恭平從床上爬起身來上廁所。他覺得自己神志很清醒。但走起路來卻直搖晃,腿腳使不上勁,身體找不到平衡的感覺,這是吸毒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昨天夜裡舉行了狂歡聚會的同伴們仍然橫七豎八地擠在被窩裡呼呼大睡。他們雖然都是些還不滿20歲的年輕人,但卻因為吸毒成癮、荒淫無度和營養失調,使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一個個都像患有肝病似的,面色如土、臉部浮腫、皮膚乾燥、眼圈發黑、嘴唇乾裂、眼角沾著眼屎、嘴角淌著口水。睡在那裡就好像是一群死豬。他們的那副尊容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根本無法使人相信他們是一幫還不到20歲的年輕人。恭平在那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堆中,插著縫兒朝廁所走去。突然,他一腳狠狠地踩到了一個人的腿上。
  那是個女孩子,被他踩了一腳,她痛楚地皺了皺眉頭。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瞟了一眼,然後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她幾乎是一絲不掛,儘管她的生活很放縱,但是她的身體卻長得很健美。毯子僅僅蓋住了她身體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她的胸部和腰部長得很豐滿,在骨瘦如柴的男孩子中間,簡直美得令人嫉妒。她是昨天夜裡在快餐店剛剛結識的一位女孩子,在那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堆人中間,另外還混有幾張不太熟悉的面孔。
  這些傢伙都是昨天深夜在快餐店吸了毒之後,跳舞時湊到一起的。
  這裡是父母買給恭平作為「學習室」的公寓。恭平的父母與其說是對孩子溺愛,還不如說是對孩子放任自流。當恭平提出「在與家庭完全隔離的獨立地方。可以好好用功學習」的時候,他的父母馬上就拿出近2000萬日元,給他買下了這幢位於杉井區一角的幽靜公寓。
  恭平把這裡當作地下活動指揮部,連學校也不去,成天和一幫年齡相仿的「瘋癲派」(聚集在東京新宿車站前及車站地下通道內,身著奇裝異服吸毒的青少年流派)在一起尋歡作樂,他們在深夜茶館和快餐店一玩就是一個通宵,凡是認識的傢伙,碰上誰就拉上誰,領回自己的公寓,起勁兒地搞一些用安眠藥進行吸毒的遊戲,或狂熱地舉行淫亂的色情舞會。
  房間裡極其髒亂,簡直讓人為之目瞪口呆,根本無法相信世界上居然還會有地方骯髒、混亂到這種地步。
  在廚房內的水池子裡,餐具和方便食品的殘羹剩飯堆積成了一座小山,蒼蠅和小昆蟲在那上面飛未飛去,室內到處都扔著髒兮兮的外套和貼身穿的內衣,其中還夾雜有吉他和唱片。
  面對陽台的那間鋪8張「榻榻米「的房間裡,橫七豎八地幾次向屋裡噴射滅火劑。在白色的泡沫之中,這些男男女女一邊發出興奮的尖叫.一邊胡亂地調著情,這是他們集體演出的一出「泡沫舞」。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沾滿了泡沫,滑溜溜地怎麼也抓不住。在泡沫之中,每個人的面孔與身體的特徵都隱蔽了起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這真是一種新奇而又刺激的捉迷藏遊戲。
  恭平在泡沫中與幾個女人發生了關係。由於吸毒、開快車和荒淫無度,變得遲鈍了的性慾,受到了那種刺激,似乎覺醒了過來,滅火劑那火辣辣的刺激又進一步提高了他的性慾。
  跟著作為這個「滅火劑遊戲」的副產品,他們又玩起了自我感覺很有趣的「淋浴擠肉包子」遊戲。遊戲的玩法是,用沾滿泡沫而變得粘子乎的身體,在淋浴室裡「擠肉包子」。狹窄的淋浴室裡能裝得下多少人就硬往裡塞多少人,一直塞到人們轉不開身的時候,再放涼水或澆熱水。
  無論澆多麼燙的水,裡面的人也無法躲避,雖然也會有人被燙傷,但那卻會激起他們受虐的快感。
  唉,恭平想昨天真是亂七八糟。
  儘管他們的那些所作所為被別人稱作是性解放或者放蕩聚會。但是在他們之間卻還有一些規矩,一起鬼混的夥伴也是比較固定的。他們對於在一起進行鬼混的對象究竟是何身份。大體上都比較瞭解。只有賣淫的女人,才會和素不相識的人亂搞,而他們瞧不起那些賣淫的瘋癲女人,決不讓她們加入自己的圈子。
  即使偶爾有一些年輕的公司職員為了尋求一夜輕鬆歡樂而混進來,也不會有任何人去理睬他們。
  但是,昨天卻是碰上誰算誰。一起跟來的人,不論是男還是女,來者不拒,在那些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睡覺的人當中。有一些不認識的面孔,他們大概就是這樣網羅來的傢伙吧?他們一起在公寓中展開了咋夜那場狂宴……
  恭平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的原因。那是因為昨天他和母親一起在電視上露了面,他一想起自己當時的那副樣子就噁心得直想嘔吐。
  「母與子的對話一一『迷惘的一代』的母子內心世界應該如何交流?」
  用這種煞有介事的主題,面向全國播放的電視節目中,恭平扮演了一個模範兒子的形象,那是為了維護母親的名聲而進行的表演,不僅全國的觀眾和聽眾,就連母親和父親都被欺騙了。
  「在恭平的家裡,沒有父母與子女之間隔閡的事情。儘管父母為了工作而忙得不可開支,儘管父母與孩子一起度過的時間很少,但是他們家在父母和子女之間。卻經常進行著心靈的勾通。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隔閡、父母與子女感情疏遠的事情。在我們家是不可想像的。那是因為我們家的父母和子女之間有著根本的理解,即使在父母和子女之間,有時也有一些不能當面說出來的事情。在那種時候,我們就互相通信。儘管住在同一個家裡,但還是互相寫信。寫信可以把用嘴說不出來的事情用筆寫出來,我原以為自己很瞭解自己的孩子們,但是看了兒子和女兒寫的信之後,我對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未知領域是多麼的吃驚啊!」
  「孩子們在成長的同時將會發生很大變化。雖然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他們將會變成與襁褓中的孩子完全不同的人。父母總是把孩子看作一個一成不變的人。我認為父母與孩子隔閡就產生於此。」
  「所謂從根本上去理解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認為。那就是對『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將變成另一個人』這個問題進行不斷的追蹤。世界上的父母們不是都不大重視這種追蹤嗎?我寫給孩子們的信,就是進行那種追蹤的導彈。孩子們的成長很快。必須發射大量的導彈才行。」
  恭平的眼前浮現出了母親那張自作聰明的臉。她帶著動人的微笑,以巧妙的講演藝術大談而特談著那些再明白不過的事情。恭平的任務就是守在母親的身旁,一本正經地與她一唱一和。母親就憑著那種說教,被推崇為消除父母與子女之間隔閡的救世主。大眾傳播媒介的力量實在是可怕啊!
  可是,恭平為什麼要上那種電視呢?那是一種報復。母親總是只注意外表,還在她被捧為新聞界的寵兒之前,年輕美麗的母親就一個勁兒地對外故做姿態。
  恭平雖然有母親,但從他懂事的時候起,他的記憶之中就根本沒有母親。給他餵奶、換尿布,上了幼兒園之後接送,郊遊時給他帶盒飯等等,這一切都是上了年紀的女僕做的。母親僅在開家長會或講課觀摩日等有許多人聚集的盛大儀式時,才帶著一副母親似的面孔出現,只有在那一天,她才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來到學校。
  她對於恭平來說,既是母親,又不是母親。她僅僅是生了恭平而已,但卻從未盡過作為母親的任何具體義務。她把孩子當作一種工具使用,從而一躍成為了新聞界的明星,這樣一來,她那「虛有其表的母親「的嘴臉就表現得更加徹底了。
  儘管如此,恭平在年幼的時候,對那樣一位母親還是懷有一種敬畏之心的。她與別人家的母親不同,在家裡的時候,也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曾止恭平覺得有些洋洋得意。
  可是,隨著年齡漸漸地長大,當他認清了母親的真面目原來只不過是個好大喜功、空洞無物而又極端虛榮的人之後,就開始進行猛烈的反抗了。
  成為最初導火線的是恭平上小學一年級時的一次郊遊活動。那一天正好是母親與有錢階層無所事事的太太們相約去養老院進行慰問的日子。不湊巧的事偏偏卻湊到了,老僕人也由於身體欠安而請了假。
  母親也不給恭平準備郊遊時要帶的盒飯,而是在一大堆衣服中左挑右揀,拿不定主意自己去養老院時究竟穿哪一件才好。等她把時間都白白浪費掉了之後,她才遞給恭平一張1000日元鈔票說:
  「因為今天媽媽要去慰問可憐的老爺爺和老奶奶,所以恭平就將就一下吧!到了中午。就拿這個買盒飯吧!」
  於是,恭平就只帶著那麼一張鈔票去郊遊了。因為背囊裡空空的太不像樣子了,他就把幼兒園贈送給他的心愛的布狗熊裝了進去。
  郊遊的目的地是山裡的一個池塘邊。那個時候的1000日元抵得上現在的10000日元,但是在山裡,什麼東西也沒有賣的。別人家的孩子們和陪伴著他們而來的家長一起,愉快地打開飯盒,吃了起來。可是,恭平卻連壺水都沒帶。在他意識到肚子餓了之前,他的嗓子已經渴得快冒煙了。別人家陪孩子來的家長實在看不過去,就分了些飯團和茶水給他。但他不好意思被別人看見背囊裡的東西,就離開了大家,獨自一個人在池塘邊吃了人家給的飯團,他嘴裡塞滿了飯團,淚水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淌。
  恭平把背囊裡裝著布狗熊去郊遊的「奇恥大辱」銘刻在心中,不肯忘懷,但母親卻好像老早就忘了這件事似的。不,不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恭平曾把「狗熊」塞進背囊裡去郊遊這回事。她似乎認定給了孩子1000日元,就已經完成作母親的責任了。但恭平覺得正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看清了自己母親的真面目。
  本來,父親從一開始就等於沒有,他成天都因為工作而東奔西走。自從他步人政界之後,雖然住在同一個家裡,但卻幾乎連面也見不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恭平和孤兒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對於孤兒來說,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什麼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隔閡。
  恭平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兒,可是母親卻單方面地硬給自己強加了一個母親的稱號。她巧妙利用大眾傳播媒介,投機取巧地寫了「母子對話」,並且由此搖身一變,成了「全國母親的偶像。」這種事情實在是可笑到了極點!
  那個偶像母親的模範兒子同樣也是偶像兒子,他們兩個人是一種「同謀關係」。不過,母親並沒有意識到那母子偶像當中的一分子正以「出類拔萃」的「嬉皮士」自居,每天沉溺於安眠藥和淫亂群交之中,如果這種事情暴露出去的話,母親就會名聲掃地。
  不光是母親,也許還會影響到父親的政治生命,而這張王牌正捏在恭平的手裡。
  那對父母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手裡掌握著足以使自己毀滅的武器,正為了維護那華而不實的虛名而廢寢忘食,這種情況真是令人捧腹。恭平決心在他們不知內情的情況下。耗盡自己青春,對於那兩個不顧孩子,並且將孩子當作犧牲品的父母,這不也是一種激烈的報復嗎?
  從廁所回來,恭平不願再一次回到那骯髒的、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屋子人的房間中去,便在餐室兼廚房一個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正抽著煙,忽然聽到背後有人道:
  「請給我也來一支煙!」
  恭平回頭一看,只見剛才被自己踩了腿的那個女孩子從臥室那邊走了過來。
  「怎麼,起來啦?」
  恭平將桌子上的那盒七星牌香煙扔給她。她用一隻手很靈巧地在空中接住了煙盒,從中抽出了一支。
  「喂,火!」
  「謝謝!」
  女孩子湊著恭平擦燃後遞過來的火柴,點燃了香煙,美美地深深吸了一大口。
  「在吸了毒之後,香煙抽起來味道都不怎麼樣。但是今天味道卻特別棒。」
  女孩子已經穿上了衣服。因為她穿了一件中國式的寬鬆短外套和一條長裙,所以恭平剛才起來時瞅了一眼的健美的肢體都被隱藏起來了,只有她那幼稚的表情被突出了出來。也許她是個還不列20歲的女高中生哩!
  「我和你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來著?」
  恭平追尋著記憶,但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在吉祥寺的茶館裡嘛!我在快餐店一帶轉悠的時候,得意忘了形,竟跟隨你們來到了這種地方!」
  女孩子像是一個小孩在淘氣的時候被別人發現了似地伸了一下舌頭。她那種表情幼稚得令人感到吃驚,看上去她根本不像是個和萍水相逢的男人們玩「滅火劑遊戲」的女孩兒。
  「是嗎?是在吉祥寺的茶館呀!你是個專門和男人們鬼混的女阿飛嗎?」
  「哼,你看我像嗎?」
  女孩子調皮地笑了。她一笑,右邊的臉蛋上就現出了一個酒窩,簡直可愛極了,她那笑容十分清純。恭平和她面對面地呆著。感到了她那青春煥發的照人光彩。
  我和這個女孩子,昨天夜裡真的發生關係了嗎?
  好像是發生了,又覺得好像沒有發生。在白色的泡沫之中,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就那麼互相地擁抱在一起,伴兒也換了好幾次。渾身沾滿了泡沫,對手們一個個都像人魚似地,身上沒有可抓的地方,只留下像摸到魚鱗一樣的感覺就讓他們逃之夭夭了。
  隱藏在泡沫裡,再加上毒品起的作用,他連意識也不正常了。也許這妙不可言的獵物已經鑽進了自己的網裡,卻又讓她在白色的泡沫之下逃脫了……
  恭平想起了剛才漫不經心地踩看她的腿時,感覺到的那種彈性,那是一種肉體成熟的、健康的彈性。在這種荒唐的生活中,今後也許再也邂逅不到這樣高層次的夥伴了。
  「我叫郡恭平,你的名字叫什麼?」
  恭平緊追不捨地問道。她說是昨天夜裡在吉祥寺茶館相遇的,可是,那一段記憶卻實在是很模糊了。
  記得在最後去的那家快餐店中,他們服用了梅米那(安眠回),那東西雖然很苦,但仔細嚼著服下去,卻很有效果。最近,麻醉藥品很難弄到手,因為藥房不賣那種藥給未成年人。
  吸毒者們一天到晚都在尋找麻醉藥品中度過。有的人在全國進行「瘋癲」旅行,去尋找麻醉藥品:有的人則用眼藥和止痛藥來作替代品:甚至還有的人居然喝生髮香水來聊以自慰。
  海米那(安眠酮)對於他們來說,可算得上是一種貴重的物品了。昨天夜裡他們找到了這種久違了的麻醉藥品,夥伴們一起分享之後,都愉快地被麻醉了。他們有同樣一種心情。似乎覺得不用什麼東西來把自己麻醉一下,就活得沒什麼意思了。
  這個女孩子似乎就是在那一帶同自己相識的。恭平覺得好像還同她一起跳了現代爵士舞。如果她是在吉祥寺的爵士樂茶館加入進來的話,那她說不定就是從市中心轉移過來的「夜遊神」(指深更半夜不睡覺而在街上四處遊蕩的人)。
  最近,外表看上去有些像」瘋癲派」和「嬉皮士」模樣的年輕人都紛紛將巢穴從新宿搬到了中野、獲窪、吉樣寺、下北澤、自由之丘等「郊外」那幫傢伙還算不上是真正的「瘋癲派」,他們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些裝瘋賣傻的」模擬瘋癲派」和」冒牌嬉皮士」而已。
  他們都是些考不上大學或高中的失學學生,或從大學、高中半途退學的人,離家出走的少年男女,自封的模特兒,自稱的設計師,自命的新聞記者,想當先鋒派藝術家的人,想成為攝影師的人,愛好文學的青年和少女。駕駛著摩托、汽車在街上兜風的年輕人,想當卻又沒能當成作曲家和電視、戲劇演員的人等等,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他們比什麼都注意「體面」,很多傢伙雖然不能為社會進行任何建設和生產,但是為了「體面」,他們卻會拚命。
  他們聚集到新宿、六本木、原宿這些地方來,也是為了不失體面。冒充「嘻皮士」、「瘋癲派」和「垮掉的一代」,還是為了體面。新宿、原宿作為年輕人在深夜裡進行活動的街,已經變得很有名氣了,正因為如此,不管是阿貓阿狗,一個不落地全部集中到新宿等這些地方來了。
  對於以「土著民族「而感到自豪的他們來說,那種情況實在不妙。如果阿貓阿狗都聚集到這個地方來,那可就太不成體統了。於是,他們為了維護體面,就開始了朝郊外「移民」。
  乍一看,他們好像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沒有固定的職業,即使有就業和入學的機會,他們也不願去。就是進了公司或學校大門的人也都在中途退了出來,他們都是脫離了這個社會的人。總而言之,他們都不過是些不願認真工作和努力學習的懶漢,為了尋求同類。被一陣風刮到一起來了。在他人眼裡,他們那裝扮、行為是對社會道德、組織和人類整齊化一的抵抗。
  「我們年輕人到底有些什麼呢?」他們表現出一種虛無主義的態度(那也是一種體面)。不去為了得到什麼而努力,而是迷戀於吸毒。沉溺於現代打擊樂和搞性關係,拿開快車當兒戲。
  他們並不從事任何生產,也沒有必要為明天做準備,只要現在過得去就行了。但是,這些青年當中,直到不久以前還確有「貨真價實的正宗貨」他們徹底地反抗世俗,當領悟到歸根結底要與整個社會為敵,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時,就離開城市到遠海的孤島和深山老林裡去尋找自己的烏托邦了。
  剩下的只是些擺出一副反世俗架勢而實際上卻最世俗的傢伙,他們都來自市內或近郊的中產階級以上的家庭。儘管他們拒絕與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但是,如果他們想回到家裡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去。
  其中也有一些人是每天從自己的家中到這裡來「上班」的。他們在投幣式存放櫃那裡搖身一變,換上「嬉皮士」或「瘋癲派」的「制服」,就變成了「速成嬉皮士」。他們悲歎大城市的孤獨,以日本的局外人自居。
  他們如果真是局外人的話,就完全沒有必要裝出一副什麼藝術家和新聞記者之類的樣子來。他們的裝模作樣中有著對「自由人「這個名稱最世俗的職業的憧憬,暴露出他們反世俗、超世俗的姿態只不過都是些冒牌貨。
  恭平在想,這個女孩子也是一個那樣的人吧?
  「叫什麼名字還不都是那麼回事兒嗎?」
  女孩子輕佻地一笑。
  「別裝模作樣啦!我挺喜歡你的,告訴我也沒什麼關係吧?」
  「說不定你我一別.從此就再也見不著面了呢!」
  「我可是還想再見到你喲!」
  「別說這種多愁善感的話!」
  「我本來就多愁善感嘛!要不然的話,就不會在這種地方過單身生活了。」
  「公寓裡的單身生活,好像很有身份哪!」
  「這就是有身份嗎?不過是被父母拋棄了的變相的孤兒而已。」
  「你是孤兒?那麼咱們是同病相憐啦!」
  女孩子似乎對恭平說的孤兒這個詞產生了共鳴,她的眼神裡帶著一些關心地看著恭平。」
  「你沒有父母嗎?」
  「簡直和沒有也沒什麼兩樣。」
  「你和我一樣啊!自從帶著『狗熊』去郊遊之後,我就『斷絕』了與父母的關係。」
  「孩子能斷絕與父母的關係?這也罷了。那個『狗熊』又是怎麼回事呢?」
  恭平講了銘刻在自己心頭的怨恨。
  「居然會有那樣事,你也真是個可憐的人哪!」
  女孩子向恭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我媽媽是父親的姨太太,父親他……唉!是個那麼卑鄙無恥的禽獸,母親只不過是伺候那禽獸的性奴隸而已。因此,我就離家出走了。我是無家可歸的一代新人哪!」
  「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我叫朝枝路子,朝霞的朝,樹枝的枝,道路的路,兒子的子。」
  「不過,在你出生之前,你母親就當姨太太了吧?為什麼到了現在,你才突然離家出走呢?」
  「我懷孕了!我不是說過了麼?我父親都那麼大歲數了,居然還那麼不要臉,我才不要幹那種事情呢!」
  朝枝路子好像差點兒就要吐唾沫了,但想到了這裡是別人的家,才打消了吐唾沫的念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所以昨夜你就隨我們一起來啦?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打算。我帶了一些錢出來,用它暫時可以抵擋一陣子。」
  「錢花完了呢?」
  「不知道,我還沒有考慮那麼長遠的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住在這裡好嗎?」
  恭平試探地問道。
  「我可以往在這裡?」
  「你來住,我非常歡迎。」
  「這下你可幫了我的大忙!」
  「那麼,一言為定!」
  恭平將手伸了過去,路子漫不經心地抓住了那隻手。就這樣,兩個年輕人非常簡單地立下了「同居合同」。
  隔壁的房間裡傳出了動靜,好像是那些總算睡夠了的夥伴們開始起床了。
  紐約市警察局刑偵6處管轄下的第25警察分局刑警肯·舒夫但,正邁著不太起勁的步伐,行走在東哈萊姆的一個角落裡,他雖然興致不高,但卻始終保持著警惕的姿勢。因為巡邏車會引起當地人的注意,所以他盡量不乘巡邏車到這裡來。
  肯自認為對這條街每個角落的情況都瞭如指掌。但在進入每個地方的時候,他走路時卻不得不在背後也長上一雙眼睛。原則上,執行公務的時候必須保持倆人一組,但是,肯卻時常單獨行動,弄得警長也只好默認了。因為肯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同事也是如此。住在東哈萊姆這個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波多黎各人,他們的生活水平比黑人還要低。由於強烈的民族意識,再加上生活貧困,所以他們接受不到教育,到什麼時候也不會講英語。
  即使是熟面孔的肯,走進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也會射來刺人的尖利目光,對於他們來說,刑警是決不能和睦相處的敵人。
  這個地方的公共住宅樓已經破爛不堪,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墜。在那就像是鐘乳巖洞似的樓門口處,一群不到20歲的青年和孩子們聚在一起。他們無所事事。只是無聊地聚在一起無處可去。喝醉了酒的醉鬼和吸了毒的癮君子衣杉襤褸地躺在地上,小孩子們在他們的周圍不肯安靜地跑來跑去。他們將充滿了敵意和戒心的目光集中到肯的身上,不僅是對肯。對於從外面來的異己分子,他們毫無例外地都是用這種目光相對。在他們這幫人當中,也許有人懷裡向還藏著手槍呢!他們的那種目光裡折射出被封閉在紐約的社會最底層、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絕望和憤怒。
  他們是一支「紐約的犯罪後備軍」,據說他們長大成人之後幾乎沒有一個人沒有過前科。
  芝加哥的黑社會以黑手黨為中心,是有組織的,他們從不向規規矩矩的人動手。但在紐約,則以小流氓為主體,他們專門把普通的市民當作冤大頭。
  實際上,在這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背後遭到襲擊,他們會毫無理由地突然襲來。住在當地的人彼此之間也互不信任,這裡根本看不到貧民窟所特有的彼此之間互相的幫助。這裡有的只是在紐約這個現代文明城市擠壓下的暴躁和冷漠。這裡的每一個人之間都相互保持著距離。
  有人將中央公園比喻為紐約的肚腸,而將哈萊姆比喻為紐約的肛門。但舒夫但卻認為這裡是紐約的「排泄場所」紐約為了進行那巨大而燦爛輝煌的物質文明建設,排泄出了大量的矛盾,那些矛盾都被拋到了這個角落。
  舒夫但十分厭惡哈萊姆這個地方。儘管如此,但要是有人說哈萊姆的壞話,他還是非常不高興。不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就不會體會被封閉在這沒有出路的黑暗處的絕望感,他們雖然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但卻無處發洩,每月50美元租金的房子是個只能用來睡覺的地方,而不是白天待的地方。他們既不去上學,又沒有職業,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狹窄的背陰胡同裡,只有那裡才有他們待的地方,要從這個地方逃出去,只有成為罪犯或者投身戰爭。
  肯·舒夫坦也曾經是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所以,他非常瞭解這裡的情況。人們被從家裡趕出來,隨著陽光照到的那一丁點兒地方不停地移動著位置,夏天則反過來追著陰涼的地方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開始學會了偷竊。他們滑著旱冰鞋故意去撞翻貨攤,將商品撒得滿街都是,當攤主發怒追來時,他們便乘機將物品洗劫一空。這個地方經常會有一些遊客迷路闖進來。於是,這些遊客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欺騙對象。他們用沒裝膠卷的空照相機,裝出給遊客照像的樣子,然後死乞百賴地纏著遊客要錢,當遊客拿出錢包時,他們便突然一把將錢包搶走,逃進小巷裡去。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悄悄地潛入附近的人家。即使是同樣的東西,他們也會毫不客氣地偷走。有妙齡女孩的家庭。除安裝雙重圓柱銷子鎖之外,還加裝了彈簧鎖和門鏈。實際上共設了四層防線。但是,無論安裝了多麼結實的鎖,只要讓他們知道了哪家沒人,他們就肯定會把那家的門給撬開。
  在這個對人類失去信任的貧民窟中長到17、18歲,就足以成為一個相當夠格的壞傢伙了。肯一來到這裡,就感到好像是自己過去最醜惡的形象被拿出來進行展覽似的,心裡很不舒服。但這裡是自己的「原籍」,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沒有在這個地方被封閉過的人如果對這裡邊行貶低,肯就會氣不打一處來。
  一陣臭哄哄的風從光線有些昏暗的小巷中刮過,那風彙集了發餿食品和人類排泄物的氣味,像一股從哈萊姆噴出的瘴氣。衝著肯迎面撲來。無數張廢紙片正隨著這陣臭風翩然起舞。那飛舞的廢紙片中有一張落在了他的鞋尖上,他正想把它拂掉,無意之中眼光落到了那張紙上,那似乎是張什麼傳單。
  肯把它拾起來,看了一下那上面的內容:
  「周未服務會一一我們備有多名英俊而健康的黑人男子,為了使您周未快樂,我們將遵從您的任何命令,表、裡、法語對話、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機、教練、家庭教師、女學生以及其它任何要求,我們都準備答應。不問種族,嚴守秘密。
  肯吐了一口唾沫,將傳單扔掉了。那是地下的性副業廣告。「表」暗指普通的性交;「裡」表示同性戀;「法語對話」表示口交:「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機」是向色情攝影愛好者提供被拍照的人體模特兒;「教練」指有性虐待狂的人;「家庭教師」指有受虐淫的人;「女學生」指女性同性戀者。
  哈菜姆還為寡廉鮮恥的性打工者提供各種各樣的機會。
  此外還有斡旋交換夫妻,代理收集內衣,預約鐘點、定大數的性夥伴等,這裡的確像是把美國見不得人的東西都聚集在一起了。
  肯每當看到這些傳單時,就會想到,連紐約也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既然有這些地下副業的存在,就表明了有這方面的需要,而且顧客幾乎都是白人。這些人白天或在公共場所都戴著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但是當他們摘下假面具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頭發情的野獸,來購買寡廉鮮恥的歡樂。他們對於現代文明的刺激和應激反應已經麻木不仁,完全不能靠正常的性生活來得到滿足了。
  那裡有著紐約的,不,有著美國的根深蒂固的病根。
  沿著哈萊姆東南角的110街至130街一帶往東走,就是哈萊姆的中心地帶。肯要找的房子就是123街的公共住宅樓,他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那個街區的公共住宅樓前。
  從住宅樓入口處的階梯後面可以看到像陰溝似的內部。牆上被人用油漆、萬能墨水、噴霧漆等胡寫亂畫,塗抹得沒剩下一丁點兒空白之處。寫的都是些有關性方面的下流話,其中還夾雜了少量的反戰標語和批評政府的言論,讓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在門口,有一個留著爆炸式髮型的年輕人和幾個小孩正用呆滯的目光看著肯,孩子們的肚子都脹的很鼓。在這個「贅肉過多」而半身不遂的紐約,他們卻陷入了惡性營養不良。
  「約翰尼·霍華德應該是住在這裡的吧?」
  肯朝那個留著爆炸式髮型的年輕人問道,他想反正這裡沒有管理人員。
  「不知道啊!」
  年輕人一邊將嚼著的口香糖吐掉,一邊答道。
  「是嗎?不知道嗎?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
  肯用一種帶著威脅的口氣問道。
  「這和我的家有什麼關係呀?」
  「我在問你。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
  反正是不打不招的小流氓,這種人一般都有一兩件害怕被警察問到的麻煩事情。所以,這一帶的小流氓都極不願意警察打聽自己的窩。」
  「我明白了。我是最近才到這個地方來的,因此不太清楚。你去問一下這棟公共住宅樓裡的馬裡奧吧!」
  「馬裡奧?」
  「一層樓的8號房間,那傢伙是這兒的管理人員。」
  肯放過了」爆炸頭」,走進公共住宅樓。樓裡光線非常暗,乍一從外面進來,不讓眼睛習慣一會兒就什麼也看不見。不知從什麼地方的房間裡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
  眼睛終於適應了.樓梯上到一半的地方就是一層,夾雜著餿味的空氣一點兒也不流通。天花板上懸掛著亮不了的枝形吊燈的骨架,使人感到如果有點輕微地震什麼的,它馬上就會掉下來。肯躲躲閃閃地從那下面走了過去。
  門上沒有姓名卡片和門牌號碼,走廊上到處都塞滿了從房間裡挪出來的破爛東西,有一間屋子半開著門,從裡面傳出了音量強烈的現代打擊爵士樂。開著電視的似乎就是這家。
  肯從半開著門的門縫朝裡喊道:
  「告訴我,馬裡奧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室內有動靜,似乎有人正在做著什麼,但是卻根本沒有要到門口來的意思。很明顯,外邊的聲音是傳到裡面去了,可是屋內卻充耳不聞。
  肯又將相同的問話重複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有一個長得十分肥胖的中年婦女從裡邊走了出來,隔著門縫投過來一線充滿了狐疑的目光。
  「真煩人!我就是馬裡奧,你是什麼人?」
  「你就是馬裡奧嗎?說實在的,我有點兒事想打聽一下。」
  肯本來以為對方是個男人、沒想到原來是個有著大嗓門的中年婦女。於是,肯就改變了姿勢面對著她。馬裡奧對肯亮出的警察證似乎有些畏懼,但馬上又恢復了原狀。
  「警察找我有什麼事情?」
  她從房門的背後射出了警惕的目光。在哈萊姆,警察也是不可信賴的。不。正因為是警察,所以才不可信任,他們堅信,警察總是站在有錢人和權勢一邊的,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對弱者和貧困者進行驅趕。
  肯自己也承認,人家要那麼想也毫無辦法。紐約市警察局的腐敗已經病入膏肓了,雖然幾經剔除,但根深蒂固的病根很快就會產生出新的膿腫來。如果警察的肌體是健康而完美無缺的話,那麼,由警察來監視警察的「內務監查部」等部門就沒有必要存在下去了。
  不僅警察,整座紐約城都是有錢人的朋友,這座城只朝著有錢人微笑。只有有錢人才被當作人來看待:沒有錢的人,則受到比垃圾還要糟糕的對待。其最好的證明就是哈萊姆。
  在中央公園的西邊,有著「住人的街」。這裡和北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寬敞的、鋪滿了綠色草坪的地方,排列著豪華的公寓,盛開著季節性的鮮花。這裡的人們餵養一隻寵物所花的錢,足足可以養活住在哈萊姆的30個人。
  在這個地方居住的人決不會到100街以北去。對於他們來說,100街以北既是紐約而又不是紐約。在扔一塊石頭都可以夠得著的距離當中。同時並存著人世間的天堂和地獄。
  「請讓我進去一下!」
  肯將站在那裡堵住門口的馬裡奧推開,強行擠進了屋內。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套餐桌椅、一台電冰箱和一部電視機,其它什麼也沒有。
  「你到底想問什麼?」
  馬裡奧對於肯的侵入明顯地表現出了憤怒。
  「在我問你之前,請先關掉那發瘋的電視機,難道鄰居對你的噪音沒有不滿的表示嗎?」
  肯用手指著電視機的方向說。
  「比這更打擾別人的事,大家都滿不在乎呢!」
  馬裡奧還了句嘴,但還是關上了電視,然後將充滿了敵意的視線對著肯,好像在說:究竟是什麼事,有話快講,有屁快放!
  「約翰尼·霍華德應該是住在這幢公共住宅樓裡的吧?」
  「是的。不過他現在去旅行了。」
  馬裡奧回答得很乾脆,有些出乎肯的意料。
  「約翰尼在他的旅行目的地日本死了,他沒有家屬嗎?」
  「你說約翰尼在日本死了?是真的嗎?」
  馬裡奧顯得非常吃驚。
  「是的。日本方而已經來通知了,要求這邊去認領屍體。」
  「他倒是有個老父親來著,不過,已經在3個月之前因交通事故死啦!唉,他就算再繼續活下去,大概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他沒有別的什麼親屬嗎?」
  「我想沒有,雖然我瞭解得並不太清楚。」
  「你是這座公共住宅樓的管理人員嗎?」
  「是呀!這麼破爛的公共住宅,誰都不肯老老實實地交房租。挨家挨戶地催收房租,是一項很重大的工作,如果讓這些房錢都逃掉的話,那就太不合算了。」
  「約翰尼和他的父親是幹什麼職業的?」
  「約翰尼是什麼地方的一名卡車司機;他的父親是個酒鬼,每天都用兒子賺回來的錢喝得酩酊大醉。就這副德行還嘴裡唸唸有詞地吟什麼詩呢!他是個挺有知識分子派頭的老頭兒。我和他們沒有太多的交往。」
  「你不是這裡的管理人員嗎?」
  「我的任務只是催收房租。他們幹什麼行當,與我無關哪!」
  「霍華德父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住在這裡的?」
  「這個地方的人都住得很久了。不管怎麼說,這裡的房租還算是便宜的嘛!對了,大概有15年左右了吧?」
  「在那以前。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呢?」
  「我怎麼知道呢?因為那父子倆本來就很孤僻,和附近的人都沒有什麼來往。」
  「他沒有說到日本去幹什麼嗎?」
  「哦,他倒是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來著。」
  直到這時候,肯才第一次從馬裡奧那裡感覺到了微弱的反應。」
  「莫名其妙的活?」
  「他說什麼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
  「他說的是『奇司米』?」
  「我確實是那麼聽的。」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怎麼可能知道呢?大概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稱吧?日本奇怪的名稱多著呢!」
  「他對你說的就只有那句話嗎?」
  「只有那句活。那傢伙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連句給我買點兒土特產回來之類的話都沒有說。不過,話雖這麼說,既然人都已經死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土特產哪!那麼,他到底是為什麼死了呢?」
  「是被殺的!」
  「被殺的?」
  馬裡奧張大了嘴已。
  「我們必須給日本警方一個答覆。請讓我看一下約翰尼的房間!」
  「他為什麼被殺了呢?是在東京被殺的嗎?看來,東京真是個不大安全的地方啊!」
  馬裡奧似乎一下子被煽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喋喋不休地在一旁瞎嘮叨。肯並不怎麼搭理她,只是讓她帶自己到霍華德父子住過的房間去。
  那是一間同樣黑暗而非常狹窄的房間。窗戶被對面相鄰的公共住宅樓的牆壁嚴嚴實實地擋著,好像要把這邊的眼睛蒙上似的。房間裡有:一部電視機、一台電冰箱、一張床、一個衣櫃、兩把椅子,床頭小桌上擺著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放著幾本書。就這些東西。
  肯打開冰箱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電源已經關掉了。房間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大概是因為要去長途旅行,所以大致整理了一下。
  但是,肯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冰箱,總感到這房間的主人似乎是不打算回到這裡來了。留下的傢具,全是些不值分毫的破爛貨。
  「他們按期付房租嗎?」
  「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規規矩矩的,我連一次也沒催過他們。」
  「房租付到了什麼時候?」
  「這個月的已經付清了。」
  「那麼說,他還有差不多半個月的使用權呢!在未得到警方的許可之前,請不要動這個房間!」
  「這個月結束以後怎麼辦呢?」
  「行了,行了,在未得到指示之前、不許亂動!」
  「哼,警方給我交房租嗎?」
  「你別擔心,這種垃圾箱,很難找到什麼新租戶的!」
  「是不是垃圾箱,關你屁事!」
  肯對馬裡奧罵的髒話充耳不聞,邁步走出了那幢公共住宅樓。他吩咐保持原狀,只不過是根據當警察的習慣說的,並非有什麼深思熟慮的想法。他來此處進行調查,本來就只是執行上司的命令而已,由於他出生在哈萊姆,所以才被強加了這份任務,他本人對此根本沒有什麼熱情。
  他的想法是,一兩個黑人在其他國家是死是活,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來紐約的人口就實在太多了。在這個地方,每天都有屍體從河裡浮起。
  肯到這個地方來進行調查,也是出於對日本警方的一種「禮貌」。別國的警方正在熱心地對本案進行搜查。被害人祖國的警方實在難以啟齒請他們適可而止。
  「如果是在哈萊姆河浮起了一具死屍,就可以按失足落水淹亡處理了。」
  肯粗魯地胡思亂想著。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願望。很想看一看哈萊姆河那陰暗混濁的水面。
  在被害人的住處,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於是,他便從政府機關的戶籍中對被害人的親屬進行了查找。他還對護照簽發局發給約翰尼·霍華德的護照進行了追查,瞭解到了被害人到日本去的目的是旅遊觀光,簽證也是以同樣的名目取得的。
  肯探訪了統一管理紐約市民出生、死亡、婚姻申報的市中央註冊中心。他從那裡得知,約翰尼·霍華德於1950年的10月份出生在紐約東139街。
  約翰尼的父親威爾遜·霍華德,作為美國陸軍士兵,上過太平洋戰爭的戰場,1949年9月復員離開部隊,同年12月與特蕾莎·諾伍德結婚,第二年10月生下約翰尼。此後的1958年10月,其妻特蕾莎病故。
  以上就是約翰尼·霍華德的戶籍關係,約翰尼的親屬已經全部死光了。
  紐約中警察局將以上調查結果通知了日本。市警察局認為,這樣一來就算盡到自己的職責了,以後的事情,根據屬地法,日本答方大概將會幹得很出色的,他們也聽說過日本的警察十分優秀。一個黑人死在了異國,在這裡根本算不上一件事。
  肯·舒夫但和命令他尋找被害人親屬的第25警察分局的上司,都把這件事當作一件「一件結束了的事情」而忘卻了。可是,日本方面卻又提出了希望再一次協助進行調查的要求。
  「毫無罪犯的線索。因此,請徹底調查被害人的住處。如有可使我們推定或認定罪犯的參考資料,請寄來或與我們聯繫。」
  這個請求,經過國際刑警組織,轉到了第25警察分局。
  「日本警察真是糾纏個沒完沒了啊!」
  肯和同事議論道。
  「因為是美國人遇害了,這大概關係到日本的面子問題吧?」
  「這份好意可真是夠我們領教的啦!」
  「無論如何。是美國公民被殺了呀!」
  「那小子怎麼他媽的死在東京那麼個討厭的鬼地方啊!」
  肯想起了前不久發生過一起日本人在紐約被搶劫犯殺害的案件,當時幸虧有目擊者,所以很快就將兇手捉拿歸案了。
  如果東京警視廳起勁地進行搜查是想作為對那件事的報答,那就不能不說是瞎添麻煩。
  「辛苦你了,你還得再一次去查查那傢伙的窩!」
  上司有些過意不去他說。123街是肯的管轄範圍,所以,最終還得他去。
  「你讓我查查那裡是否有什麼,可那裡什麼也沒剩呀!那破爛的床和椅子,空空的冰箱,我就是想查也沒辦法查呀!」
  「那就把那些破爛東西再仔仔細細地查上一遍,然後。再到約翰尼的工作場所和他常去的地方打聽一下,在他去日本之前,是否有人來找過他,調查一下他都和哪些人來往。」
  本來,這些搜查工作應該在日本方面第一次提出請求的時候就進行的。可是,這裡卻玩忽職守地認定,人是在日本被殺死的,所以日本警方會進行調查的。而且在紐約,每天部會連續發生窮凶極惡的重大案件,根本無法顧及在其他國家死了的人。
  肯挺起沉重的腰,又去了123街。但是,他沒有查到任何比6次調查更有價值的東西。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過約翰尼,追查他生前常去的地方,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
  這次肯並沒有耍滑頭,為了回報日本警方的熱情,他認認真真地到處進行了一番搜查,但什麼情況也沒發現。
  肯由於徒勞無功而徹底沒了脾氣,他正打算向上司匯報這次搜查毫無收穫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一件已經忘記的事情。
  那是馬裡奧所說的一句話。
  據說約翰尼在臨行之前對馬裡奧說要去日本的「奇司米」。
  當肯問到「奇司米」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她回答說,可能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稱。
  這可是條重大的線索啊!把這麼重要的情況都忘記了。這大概證明肯的內心深處還是有玩忽職守的地方。肯馬上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上司。
  「奇司米」這個神秘的關鍵詞語,被立即通知給了日本的警察廳。
  從紐約市警察局傳來的「奇司米」這個神秘的關鍵詞語,使搜查本部十分傷腦筋。
  據說被害人在啟程的時候曾說了句「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個「奇司米」最容易使人想到的是人名或者地名。
  首先,假定是人名的話,那麼,給它套上什麼樣的固有姓氏合適呢?
  而且,在被害人說「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句話時。如果他是把「奇司米」當作地名的話。那就可以考慮它是具有一定範圍的街區的名稱,或者是多少有點名氣的旅遊勝地。
  搜查本部沒有什麼把握地向負責那6個地區的警方進行了查詢,詢問他們那裡有沒有什麼人或者東西與一個叫做約翰尼·霍華德的美國人有某種關係。
  就連提出詢問的一方也弄不清楚應該尋找的對象,這種含糊不清的查詢肯定會使被詢問的一方也感到莫名其妙。困惑不解。搜查本部詢問的是有沒有「有關係」的人或者東西,但並不知道他們問的「有關係」是「有什麼樣的關係」。
  果然不出所料,那6個地區的警方都答覆說「沒有能夠對得上號的人以及東西」,那是事先就預料到的事情。本來將「奇司米」與那些地方聯繫起來,就很牽強附會。
  木須見、城住、木住、木隅、貴隅、久須美、久住……
  如果套上其它的字,還可以再考慮幾個姓氏,但是,這些全都是不太太眾化的姓氏。
  其次,作為地名,相當於「奇司米」這種發音的,在日本地名中找不到。
  作為發音有些相似的倒有6處地方,它們是:
  岸見一一一山口縣:
  本次一一一島根縣;
  喜須來——愛媛縣;
  久住一一一京都府;
  久住一一一千葉縣。
  這個關鍵詞語是個人名的看法逐漸佔了上風。但是。無論怎麼調查,在被害人的身邊。也沒有發現能對得上號的人物。
  也有人提出了這樣一種意見:「會不會是公司、西餐誼、酒吧間、茶館之類的名稱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正好有一家很有名的化妝品公司與其相吻合。但是,在這家化妝品公司和被害人之間卻沒有發現任何的關聯。
  此外,店名叫做「奇司米」的西餐館、酒吧間、茶館之類的店舖,在東京及其周圍、大阪、神戶、京都以及日本其它的大城市裡都沒有找到。
  完全沒有辦法了。好不容易才從紐約傳來的唯一一點線索也就此啪地一聲被切斷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10-17 21:38:02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偷情疑蹤

  小山田武夫最近對妻子文枝產生了一種模糊不清的懷疑,他在她身上感覺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男人的氣味。然而,那並不是他在她身體的某個部位發現了明顯不忠的痕跡,也不是他發現了什麼證據表明她有了別的男人。
  仔細地分析一下,她並沒有留下什麼不純潔的東西。可是,他全身上下都纏繞在一種不諧調的感覺之中。就好像是有的人在進行綜合體檢時,即使仔細地進行檢查也查不出任何毛病來,但卻總也消除不掉那不健康的感覺一樣。
  在夫妻倆進行交談的時候,妻子的答話往往會慢上一拍,在那種時候,他感覺到她的靈魂好像已經悄悄地溜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留在他身邊的只不過是一副空空的軀殼而已。
  妻子的身體雖然留在丈夫的身旁,但是她的靈魂卻在某個地方的其他男人身邊遊逛。所謂「心不在焉」這樣一種狀態就像快速閃動的視頻廣告似地插入進來,使他無法清晰地捕捉到。
  當小山田叫了她,她驀地一下子清醒過來時,那種若無其事地進行掩飾的態度十分巧妙,一點也看不出破綻來,但她掩飾得越是巧妙,小山田就越是感到她的矯揉造作。
  她倒不如多多少少露出些破綻來要顯得自然一點。妻子在丈夫面前武裝到讓他沒有一點兒可乘之機,這種姿態反而不自然。這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證據。證明她有著不能被丈夫知道的秘密。
  小山田很愛他的妻子。他覺得妻子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拿得出手。事實上,當他們夫妻倆成雙外出時,擦肩而過的男人們總要回過頭來張望,在他們的眼睛裡面有一種不加掩飾的羨慕和嫉妒。他覺得妻子比自己強得多,自己簡直不配娶這樣一個妻子。
  正因為如此,小山田總以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們都在打文枝的主意,因此感到十二分的不放心。他覺得,只要自己稍微有點疏忽大意。她馬上就會被如饑似渴的男人們勾引去,如果不經常用自己實質的東西來充填妻子肉體的話。他就覺得放心不下。
  小山田在身體還健康的時候,總要在上班之前向妻子調情。早晨,他將積聚了一夜的精子射入妻子的身體之中,這樣就好像是對其他男人們貼上了封條,他注入她體內的精子將成為他保護妻子、防範其他男人的「禁告牌」。
  由於體力不支而不能完成早晨的「工作」時,他也必定要與妻子進行「接觸」。這樣一來,當他想到今天妻子已經不是「處女」了,他就可以放心了。
  也許是在這方面逞強過了頭,再加上其它的原因,小山田得了肺病。他的肺尖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病灶,醫生吩咐他要休養兩年。由於他是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生活保障只有依靠社會保險,他的工資領了半年就停發了,因此他們的生活一下子就桔據了起來。
  為了維持一家的生計和小山田的療養費,文枝只得出去工作了。要找一份時間短而收入又高的臨時性差事。只有去幹夜裡的工作。
  文枝在報紙廣告上看到的一家名叫「卡特萊」的銀座二流酒吧正在招收服務員,就前去應聘,當天便把事情談妥了。酒吧的經營者一眼就看中了文枝的不凡長相,破例地向她提供了優厚的條件。
  聽說是在酒吧工作,小山田的臉上露出了不大樂意的神色。但是在超過自己幾倍的工資面前,他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為了早日恢復健康,自己必須花錢服用好藥,還必須加強營養,這些都需要許多錢。
  妻子最終還是為了自己,才主動投身到夜間服務行當中去的。
  「現在干夜間工作的女性,根本沒有像以前那樣為了擺脫飢餓才出來干的。想迅速賺到更多錢的人都輕鬆愉快地加入進來了。她們當中既有公司的女辦事員又有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還有很多當太太的呢!除了你以外,別的什麼人我都看不上眼。所以,無論我在什麼地方工作,都請你放心好了。你與其瞎操這份閒心,還不如盡快把身體治好呢!」
  文枝說了這番話,就出上上作了。小山田進療養院療養了半年之後就出了院,由於他年輕又有體力,所以他的病比當初的預料要好得快一些,已經得到許可在自己家中進行休養了。但是,他的身體狀況暫時還不能參加工作,家庭生活的重擔還必須依靠文枝一個人來挑。
  小山田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子,文枝就用眼睛瞪著他說。
  「你看你都說些什麼呀!咱們不是夫妻嗎?丈夫生病的時候,由妻子來支撐這個家庭,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你那種外人似的客套,我不喜歡!」
  只有半年的工夫,文枝便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簡直令人要刮目相看了。她本來素質就很高,再經過職業上的磨練。她便更加完美了。
  但那對於小山田來說,就好比是本來由自己、一個人所壟斷的妻子卻被公之於眾了,使他感到很不開心。
  她以前雖然有些土裡土氣,但卻有著小山田所喜愛的美麗與溫柔,她現在已經失去了家庭中所烹調出來的那種家常菜的獨特味道,而變成了高級菜館所加工出來的高檔菜餚,這種味道無疑會使講究吃喝的內行咂嘴稱妙,但卻不是為小山田自己一個人所設計、烹調的,是一種只要出錢,無論誰都可以品嚐到的、進行了商業化華麗包裝的味道。
  小山田一說這樣的話,文枝就笑著回答他。
  「瞧你在說些什麼呀!我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呀!如果你有那種感覺的話,那只是對顧客使用的一副假面具罷了。我可是在為你而珍重地保存著只屬於你一個人的我呢!」
  可是,就連那張本該為自己所保存的不施脂粉的臉似乎都已經商業化了,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別人的鋤頭已經伸到自己盡心竭力培育的花園裡來了,那鋤頭遠比自己有技巧,是經過了精確計算的專業化鋤頭。
  為了把銀座的夜色裝點得美一些。妻子的那些變化也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文枝已經不是小山田一個人的妻子了,她已經作為「銀座女郎」而被「公之於眾」了。為此。小山田那條危在旦夕的生命才得到了挽救,現在他的病情已經好轉了。能夠像現在這樣生活,全都是妻子功勞。
  那也許是作為一個窩囊的丈夫而必須忍痛付出的代價。
  雖然心裡很不愉快,但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小山田還是能夠忍受下去的。他的妻子和公之於眾的「銀座女郎」同時存在,是為了擺脫困境而迫不得己採取的一種妥協。
  可是,作為公開化了的那一部分卻侵犯到作為他妻子的這一部分之中來了,侵犯在毫不留情地扎扎實實進行著,為了他而保存下來的小小花園正在受到蠶食。
  小山田就連這種情況也咬緊牙關拚命地忍受了下來,他要一直忍到自己病癒為止。等到那個時候到來,他要一口氣將現在的侵蝕通通一掃而光,使只屬於自己的花園重新復甦。並且在那花園裡栽培不讓任何人看的、有個性的美麗鮮花。
  他有那樣的信心。至少在作為妻子的一部分被公開的侵犯期間,必須付出代價,那種侵蝕當中是沒有個性的。無論那假面具變得多麼逼真,未經修飾的本來面目都是不會改變的。它只不過是被暫時地隱藏起來了。
  可是,如果一直被認為是假面具的東西變成了真面目,那麼另外一種真面目就會掩蓋原有的真面目.而被遮蓋了的真面目最終也許就不會復甦了。這就是真面目的變質。
  小山田最近開始感到了在對他妻子進行著侵犯的那一部分中,存在著另外一種個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別的男人的鋤頭在自己妻子的身體中留下了新的開拓痕跡,那並不是千錘百煉的職業上所進行的一種訓練,而是取決於女人的意志所發生的「變化」。
  她正從自己的妻子變成其他男人的女人。供自己欣賞的花園已經毀了,其他男人所播下的種子已經發了新芽,孕育了另外的花蕾,就要開放出完全不同的花朵。
  小山田對這些想像感到不寒而慄。這並不是單純的胡思亂想,而是作為丈夫的本能的直覺,那個男人的腳步聲甚至已經傳到他與妻子兩個人的臥室中的枕頭邊上來了。
  即使他說出自己的懷疑,妻子也只是一笑了之。然後她便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埋怨他為什麼那麼不相信自己。
  別的男人的腳步聲漸漸地越來越響了。在妻子的化妝及穿戴的東西上都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連身上灑的香水也變了。那不是在生意上用的,而是在迎合著某個特定人物的個人嗜好。
  她迄今為止一直喜歡用國產香水,說是它與自己的體味比較協調,那是一種似有似無的謹小慎微的香味。但是現在卻改用了進口香水,那是一種南方型華貴而強烈表現自我的香水。
  她的首飾品中也增加了小山田所不知道的玩藝兒,如俄羅斯產的琥珀項鏈和美國產的「印地安之淚」手鐲。小山田一問,她就回答說:「是從客人那裡得到的。但如果作為客人單純的贈品,這類東西似乎過於昂貴了些。
  「銀座的客人是不一般的。」她說。可是。小山田總覺得那俄國項鏈和美國手鐲,似乎是同一個人送給她的,因為在色調和形狀的選擇上兩者很相似。
  更有甚者,她還在她體內的深處放上了過去夫妻間所沒有的「異物」。迄今為止,他們每次行房時,都使用避孕套,理所當然,在小山田完全恢復健康之前不生孩子,這是夫妻倆已商量好了的。
  可是,最近文伎卻說用避孕套會影響性快感,因而放上了宮內節育環。小山田一開始並不知道妻子在體內放上了那種東西,在幹那個事之前,他仍像往常一樣正要戴避孕套的時候,她才告訴他已經沒有必要採取那種「預防」措施了。
  小山田對妻子未經自己允許就自作主張地放上了那樣的異物,感到心裡很不痛快。但是,他們暫時還必須繼續進行避孕,對於妻子忍受羞恥而採取的措施。小山田無法表示異議。
  小山田認為妻子肯定是根據男人的要求才放上那個東西的,避孕環不會是女人根據自己的個人意見就會去放的東西。肯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他是在那時才清楚地認識到了妻子不貞的。
  但是,那也並不是無可辯駁的證據。只不過是「值得懷疑的情況」而已。
  無論怎麼值得懷疑,但只要沒有抓住證據,就毫無辦法。自己現在是被妻子養活著的不中用的男人。但是,儘管是被妻子養活著的丈夫,也有能力把被偷走的妻子奪回來,為了盡量阻止蠶食的範圍,他必須進行戰鬥。
  當小山田竭盡微弱體力,準備開始那場戰鬥的時候。妻子突然不知去向了。
  那天夜裡,妻子終於沒有回家。直到目前為止,她雖然不斷地散發出不貞潔的氣味,但卻從來沒有採取過如此露骨的行動,這可以理解為對小山田的挑戰。敵人積蓄了充分的戰鬥力,公然向他宣戰了,他們摘掉了假面具,露出了充滿敵意的本來面目。
  一夜沒睡等待著妻子回來的小山田,以徹底被打垮了的感覺,迎來了早晨,這是一個丈夫徹底失敗了的殘酷的早晨。
  對於對方的那個男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勝利輝煌的早晨。他大概正一邊撫弄著別人妻子的肌膚,一邊仔細玩味著勝利的感覺吧?那位別人的妻子終於掙脫了丈夫束縛,其肌膚也因心滿意足的做愛和充分的睡眠而極富彈性。
  真慘!太無情無義了!實在是令人氣憤!但是,小山田並沒有完全死心,也許自己還能夠把她奪回來。或許是自己大樂觀了,但也可以考慮她是由於其它迫不得已的事情而沒能回來。也可能是因為店裡關門晚了,沒了交通工具,所以就住在店裡的同事家中了吧?也許被朋友開玩笑弄得她連個電話都不好意思往家裡打了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到了早晨之後,她也許就會回來的。自己可不能貿然出錯使妻子覺得臉沒處擱。女招待有個丈夫,需要靠自己來養活的丈夫,這決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雖然妻子並沒有隱瞞他的存在,但在妻子的工作地點,他一直盡可能地隱藏在她的背後。
  一直等到正午,文枝還是沒有回來、小山田再也無法繼續等下去了,他撥通了老闆娘家的電話號碼。
  小山田硬讓人把還在睡覺的老闆娘從睡夢中叫醒。當他聽說妻子是在昨天夜裡規定的下班時間從店裡離開的,他才終於醒悟到,妻子的背叛是確實無疑的了。
  「昨天夜裡,直美是按時從店裡離開的,與平時相比,時間並不是特別晚呀!」
  老闆娘用睡意朦朧的聲音回答道。「直美」是小山田的妻子在店裡使用的名字。
  「她是不是和什麼人一起從店裡出去的呢?比如說和夥伴們或者是和客人在一起。」
  「噢,我可沒注意,不過,被客人邀請,在店裡關門後到什麼地方去玩,這種事情倒也是有的呀!」
  「可是,玩一個通宵這種事是沒有的吧?」
  「這個麼……如果不是和客人一起在什麼地方住下來的話……」
  當說漏了嘴之後,老闆娘忽然發現了和自己說話的人是女招待的丈夫。這時,她那還沒完全睡醒的朦朧意識好像才清醒了過來。
  「那個,直美她……不,您太太她還沒回家嗎?」
  老闆娘改變了說話的語調。
  「還沒有哇。昨天夜裡她沒有對老闆娘您講過順便到什麼地方去一下之類的話嗎?」
  如果文枝把那種事告訴別人的話,那麼她就應該會與自己進行聯絡的。但是,小山田還是以一種溺了水的人想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心情問了這句話。
  「什麼也沒有說呀。」
  老闆娘好像很過意不去似他說。
  「不過,她也許很快就會回來的,說不定她會從她昨晚去的地方直接到店裡來呢!」
  「有那種可能性嗎?」
  「或許她是受到了邀請,住在朋友的家裡了。府上住得可是比較遠哪!」
  他們的家住在東京都管轄之下的K市的城邊上,靠近與琦五縣交界的地方,從東京市中心到他們家足足要花上一個小時,妻子上下班很不方便。可是,為了小山田的健康,他們還是留在了那裡。
  「那倒是。不過,迄今為止,她從來沒有過夜不歸宿的情況呀!」
  「我覺得您沒必要考慮得那麼嚴重,再等一會兒看看吧!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滿不在乎地來上班的。到那時,我會馬上讓她與你聯絡的,我要狠狠地罵她一通,不許她讓丈夫擔心。因此,請你不要太嚴厲地責備她。」
  老闆娘似乎很怕小山田嚴厲地追究他的妻子,從而使自己陷於失去一個優秀女招待的境地,她可是店裡的重要戰鬥力啊!
  但是,到了店裡上班的時間,文枝還是沒有出現,也沒有與店裡進行聯絡。
  文枝從那天夜裡起就音信杳無了。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一點兒消息也沒有,也沒有出了交通事故和被拐騙了的跡象。如果是交通事故,警方或急救醫院應該會傳來某些通知的;如果是拐騙的話,罪犯肯定會傳些什麼話過來。
  可是,從哪方面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小山田檢查了妻子的私人物品,到目前為止,他們夫妻之間互相尊重對方的個人秘密,從沒有翻過對方的私人物品。但是,如果在夫妻雙方中有某一方失蹤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在她的私人物品中,說不定會留下一些有關她的情夫的線索,然而,小山田不僅沒有找到那種線索,反倒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情況。
  文枝將首飾、寶石之類的東西全部都留下了,其中也有前面提到過的琥珀項鏈和「印地安之淚」手鐲。此外,她所喜歡的衣服也都原封不動地掛在衣櫥裡,除了那天上班時穿在身上的東西之外,全部都留在了家裡。
  這可就令人費解了。如果文枝是和那個男人商量好私奔了的話,那麼她自己的財產應該一件不剩地全部帶走才是。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情況,她突然決定私奔,以至連拿走自己財產的工夫都沒有了呢?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至少應該把從男人那裡得來的疑點很大的項鏈和手鐲帶走啊!她甚至連那些東西都留下了。
  第二天,老闆娘找小山田來了。文枝突然離開不幹了。這使店方也很傷腦筋。
  「有沒有和她特別親近的顧客呢?」
  小山田問老闆娘。
  「直美是很有人緣的,捧場的男人很多。但是,好像沒有特別親近的人呀!」
  老闆娘不愧是在夜生活世界裡鍛煉出來的。她用一種很有光彩而又十分銳利的視線在屋子裡掃視著,那目光就好像是在懷疑小山田把妻子藏了起來似的。
  「她是不是到店裡的朋友家去了呢?」
  「她雖然很受顧客喜愛,可是她和朋友之間相處得並不是很好,這本來就是已婚女招待所共有的毛病。」
  在這裡,小山田發現了新的情況,那就是每星期大約有兩次,從文枝離開酒吧到她回到家裡的這段時間,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是空白的。大約每星期有兩次,文枝是過了凌晨3點鐘才回到家的,她分辯說是因為店裡關門晚了,小山田也信以為真了,因為她說店裡派了車送她,所以他也就一直很放心。
  「幹這種工作,就得隨著顧客的意思。客人不走,我們也走不了,請你原諒啊!她一道歉,小山田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雖然他並不是完全不抱懷疑,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個被妻子養活著的人,為了平息自己的嫉妒心理而向店裡進行情況證實,有些太不像話了。
  但是,現在聽了老闆娘的話他才知道,原來店裡始終是準時在午夜12點鐘就關門停止營業的。
  「就算想繼續營業,警察也討厭著呢!直美總是在店裡關門的同時就回家的。」老闆娘說。
  從銀座的店裡到他們的家,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到。如果把車開得更快,時間還可以更短些,可是,妻子卻每星期有兩次在什麼地方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空白。她是在什麼地方和誰一起度過了那段空白時間的呢?
  小山田開始尋找他的妻子了,雖然就算是找到了。也無法保證她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來。但是,他卻不想放棄奪回妻子的努力,小山田在內心裡還愛著自己的妻子。
  他決定先把妻子的情夫找出來,她一定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儘管妻子覺得已經將自己的足跡隱藏起來了,但是那兩個人難道沒有在什麼地方留下不軌行為的痕跡嗎?
  就是在妻子晚回家的那些深夜,也許那個男人將她送到了附近。
  「車!」
  小山田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目標。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一直相信了「店裡派車」的解釋。但其實她是準時下班的。只是因為她「自己的緣故」才晚了,結果自己找了車。當小山田為回家晚的妻子擔心,說要去接她的時候。她總是進行阻攔。說是乘車回來,因此不用擔心。她還說,深更半夜地去接。有使小山田好不容易才好轉起來的病情重新惡化的危險。
  可是,現在想想看,肯定是因為她是由那個男人送回來的,所以,如果丈大去接的話,就很不合適。
  假如是那個男人開著私家車送她回來的話,那麼,他們會不會在什麼地方留下痕跡呢?小山田開始打探消息。
  對於小山田打探消息是很難的,因為這一帶本來就很冷清偏僻,幾乎沒有人在那麼晚的時間還沒睡,能打聽的對象十分有限。先決條件是要把那時還沒睡的人全找出來。
  可是,那樣的人怎麼也找不到。就連附近最繁華的火車站,在末班電車開走之後也冷清下來,更何況他的家是在離車站還有一段距離的武藏野雜樹叢生的一個荒涼的角落呢。儘管他在同樣的時間裡在附近轉來轉去,但一個人也沒碰上。
  小山田每天一到深夜就在自己家周圍轉來轉去,這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工作,他有一次曾被巡邏的警察叫住盤問了一番。大概那位警察覺得他像個夢遊患者似地到處遊蕩的樣子很奇怪吧?等把他送回家之後,警察才總算徹底弄清了情況。
  小山田向警察提出了反問,因為他認為警察也許看到過送他妻子回來的車。
  警察被他的奇怪問題搞了個措手不及,但是。警察也沒有線索。
  線索來自別的方向。因為妻子的私人物品還原封未動地的躺在店裡,所以他就去了「卡特萊」酒吧取回那些東西。在回來的時候,小山田與下班回家的人們一起,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在火車站附近的道路旁正在進行著什麼工程。嚴重地妨礙著傍晚非常擁擠的交通,車流停滯不前,從人行道上漫出來的人群,在那車流之間曲折穿行,司機們一個個都心急火燎。電喇叭聲到處亂響。不絕於耳。
  在小山田前面結伴而行的兩個公司職員模樣的人抱怨道:
  「在這種時間開他媽的什麼工呀!」
  「他們不是總在搞工程的嗎!」
  「他們可以避開這種交通擁擠高峰時間,在半夜裡幹嘛!前些時候。我家附近搞自來水管道工程時,就是在半夜裡干的。因此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這大概是比較緊急的工程吧?」
  「就算是那樣吧,可他們一點也沒考慮到給行人帶來的麻煩。如果我由於這個工程而碰上了交通事故什麼的,非得讓工程的施工者進行賠償不可!」
  無意之中聽著他們的怨言。小山田想起了是有過這麼一件事:在大約一個月之前,一天半夜,他突然感到口渴,就擰開了自來水龍頭,卻發現停水了。
  那個時候是在進行自來水工程。
  在那一瞬間,小山田一下子想到了一件事。那兩個公司職員的對話啟發了他、使一個潛藏著的可能性浮現出來了:
  負責自來水工程的人也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小山田去了市建設課自來水管理事務所,弄清了一個月以前,在他家所在街道。曾進行主供水管的管道工程。
  他又進一步伐了參與那項工程的施工人員,瞭解到從K市自來水管理事務所承包了那項工程的,是市裡一個叫「岡本興業」的工程公司。
  小山田又走訪了那家工程公司的事務所,從負責人那裡打聽到了幾個工程人員的名字。小山田楔而不捨地到他們的施工現場和家裡去,給他們看自己妻子的照片,並向他們詢問在施工過程中,有沒有看到過什麼汽車或男人選她回家。
  那些工程人員閃動著好奇的目光,卻都回答沒見過,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線索也就此斷了。但是,小山田還是不死心。
  工程人員當中,並不是只有正式的職員,也許還個些農村來的民工或臨時工。在這些人當中,可能有人看到過自己的妻子吧?曾到小山田居住地去過的施工班中也有幾個臨時工,可是,他們都是些流動打工仔,工程結束後,部到別的地方去尋找掙錢比較多的工作了。小山田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了其中一個人的下落。
  小山田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去找了那個流動打工仔。
  「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你老婆嗎?」
  打工仔用毫不容氣的目光,將照片與小山田對比著端詳了一番,然後,露出毫不隱諱的好奇神色問道:
  「哎呀,沒有什麼印象啊!你老婆怎麼了?」
  小山田盡量簡短他講了一下情況,他換上下一副同情的面孔說。
  「這麼說,你老婆是逃跑啦!那可真夠你受的了。不過就算那樣,她也是個滿不錯的女人哪!俺很理解你追尋她的心情喲!」
  結果,小山田什麼消息也沒有得到,沮喪地離開了那裡。忽然,他感到似乎有人從後面追了上來,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打工仔。
  「俺剛剛想起來了。」
  他追上了小山田之後,喘了一口氣,又接著說:
  「是不是你的老婆,俺可沒啥把握。上個月的這時候,俺還在那個工地上。在半夜3點鐘左右。俺曾見到過一個年輕的女人從車上走下來。」
  「真的?」
  第一次覺得有了情況,小山田渾身都緊張了起來。
  「嗯,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她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因為人漂亮了、俺簡直懷疑她是不是狐狸變的呢!當然嘍,由於那地方很暗,俺並沒有看清楚她的容貌。但在工作燈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地浮現了一張雪白的臉,真有點嚇人哪!她穿的衣服也不像個良家婦女。俺嚇得都沒敢朝她起哄。」
  「她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呢?」
  「講不清楚,但是打扮得非常好看,好像是在裙子之上又穿了另一條裙子似的。」
  那大概是文枝為了參加舞會而定做的裝飾禮服,是她心愛的禮眼之一。在剛開始去上班的時候,她穿和服的時候比較多一些,但最近卻經常穿西裝了。
  小山田認為,那是妻子為了盡可能多爭取一點與那個男人相會的時間,而避免穿那種穿起來很費事的和服。
  「那時候沒有男人和她在一起嗎?」
  「嗯,俺想沒有。」
  打工仔露出了追尋模糊記憶的眼神。
  「車子裡面沒有乘坐著男人嗎?」
  「確實是只有司機。」
  「她是從什麼樣的車上下來的?是私家車還是出租車?」
  如果是私家車的話,那麼司機就是文枝偷情的對象。
  「不是私家車。」
  「那麼,是出租汽車啦?」
  如果是妻子一個人從出租車上下來的話,那麼,那個男人就可能是乘坐了別的車子,或者是在中途下了車。小山田感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點蛛絲馬跡,眼看著就漸漸地消失了,不過,還可以追查那輛出租車。
  「不,那也不是普通的出租汽車喲!」
  「那麼。是什麼呢?」
  「那是輛豪華出租汽車,是司機給她開的門.車身也比普通的出租汽車要大一些而且高級多了。」
  「豪華出租汽車?!」
  「嘿!冷不防一輛豪華出租汽車停在了俺的面前,從車裡走出來一個漂亮的女人,所以,俺還以為是狐狸成了精呢!」
  坐豪華出租汽車回來,這可是小山田頭一次聽說。當然。這不會是店裡派來的車,這麼一來,車就是那個男人派來的。大概是害怕出租汽車公司在日後追問,所以文枝就在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車吧?」
  「你知不知道那輛豪華出租汽車是哪個公司的?」
  小山田覺得看到了一線希望。
  「俺只顧著瞅那女人了。」
  打工仔好像覺得很不光彩似地摸了一下臉。
  「你沒有記住些什麼嗎?比如車牌號碼啦,公司的標誌啦。」
  小山田緊追不捨地問道。
  「說到標誌嘛。車門上倒是印著個烏龜的標記,但不知道那裡不是公司的標誌。」
  「車門上印著烏龜標記?」
  「俺只是一閃看到的,記得不是很清楚,但確實是個烏龜似的形狀。」
  「你沒有弄錯嗎?」
  「你要是那麼說的話,俺可沒有什麼把握。不管怎麼說。俺是在夜裡看到的,而且只是晃了一眼。」
  從打工仔那裡能打聽到的情況只有這些,但與迄今為止的一無所有相比。這無疑是巨大的收穫。小山田馬上向「卡特萊」酒吧進行了詢問,回答是那裡沒有用過帶烏龜標記的豪華出租汽車。
  豪華出租汽車是那個男人叫來給妻子乘坐的,這一可能性越來越大了。小山田在電話簿上找好了目標,向「東京都豪華出租汽車事業協會」進行了詢問。他估計對了,他從那裡得知。印有烏龜標記的豪華出租汽車,是總部設在池袋的「龜子交通公司」的車。
  他立即前往龜子交通公司的總部。這家豪華出租汽車公司位於池袋第4大街面對川越大道的一個雜亂無章的角落裡。這家公司好像也兼營著普通出租汽車,在停車場上可以看到幾輛正在檢修的普通出租汽車和黑色的豪華出租汽車。每輛車的車門上都印著烏龜的標誌。
  「大約一個月以前,貴公司是不是每星期大約派兩次車到K市的宮前町去?」
  出來接待他的中年辦事員,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小山田。
  「對不起,我們有規定,關於顧客的情況一概不能說。」
  辦事員帶著毫無善意的表情,觀察著小山田。
  「貴公司送的是我的妻子。幾天前她突然失蹤了,因此,我正在尋找她的下落。如果見到那個要車的人問一下,或許能得到些什麼線索。求求您啦!不會給貴公司添麻煩的,能不能幫助查一下呢?」
  「您夫人失蹤啦?」
  小山田的話似乎有些打動了對方。
  「請稍候片刻,我去和負責人商量一下。」
  辦事員變得稍微通融了一些,他轉身進了裡屋。不大一會兒工夫,他就找來了一位50來歲的胖墩墩的男人。小山田又重複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如果是這樣的事情,我們可以告訴您。」
  那男人很爽快地點了頭。因為「負責人」同意了,辦事員就將厚厚的帳簿搬了出來,開始翻頁進行查找。那賬簿的封面上用毛筆字寫著「顧客吩咐事項記錄簿」。
  「一個月以前,半夜3點鐘左右。到K中宮前町,對嗎?要是您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上的車,我就可以快一些替您找到了。」
  「很遺憾,我不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上的車。只是有人在一個月以前看到了貴公司的車,也許最近也使用了呢!」
  「您說每星期兩次,那麼,大概星期幾也是固定的啦?」
  「那倒不一定。但卻不是星期六和星期天。」
  因為星期天是店休日,而避開星期六也許是因為那個男人有家,難以安排時間。
  「是K市宮前町吧?啊!是這個嗎?」
  辦事員在記錄簿上移動的指尖突然停了下來。
  「找到啦?」
  小山田壓住開始劇烈跳動起來的心,把目光盯在那一頁上。
  「9月13日凌晨2點30分,要車一輛,從南大家第3大街的銀杏下到K市的宮前町。噢,如果是這個顧客的話。她是經常要車的,我們在接受預約時,比較注意時間和接人的地點,因為您只說出了K市的宮前町,所以我沒能力您馬上查出來。」
  「『銀杏下』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南大家第3大街那棵大銀杏樹的下面。那裡成為了一個記號,經常被用來當作出租車與顧客的碰頭地點。」
  「那麼要車的人是誰呢?」
  「總是由一個女人打電話來,說是叫川村。」
  「她說沒說過住址呢?」
  「沒有。她只是指定在凌晨兩點半鐘將車子開到銀杏樹下。」
  「可是,如果不知道那要車人的住址,事後怎麼要求對方付車費呢?」
  「她每次都是付現款的。」
  「付現款?!」
  小山田覺得好像挨了當頭一棒。他沒有想到豪華出租汽車與普通出租汽車不一樣,是要付現款的,他一直以為那個男人讓出租汽車公司用豪華出租車送文枝,是事後才付車費的。不過,那個男人將車費交給文枝也是可以的。
  「坐車的只是我妻子,不,只是那個自稱川村的女人一個人嗎?」
  「這上面記載的是一個人。正好,開那輛汽車的司機現在正在辦公室裡等著出車,我把他叫到這裡來吧。」
  辦事員從事務所的窗口伸出頭去,大聲喊道。
  「大須賀君,請到這裡來一下。」
  很快便有一位40歲左右的男人走進了事務所。他身穿著一套像是制服似的藏青色西裝,看上去是個性格很耿直的人。
  「這位先生想打聽一下,你從大家的銀杏樹幹送到K市的那位川村女士的事情。據他自己說,他是川村的丈夫。喏,請您直接問這個人好了。」
  辦事員站在小山田和那位名叫大須賀的司機中間為雙方做了介紹。小山田首先讓大須賀看了妻子的照片,大須賀的臉上立刻便出現了反應。
  「哎呀,這位就是川村女士嘛!川村她出了什麼事兒了嗎?」
  小山田簡單地重複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然後問道。
  「我家那口子在銀杏樹下上車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嗎?有沒有什麼男人和她相伴在一起呢?」
  「這個麼,我倒沒有看到過什麼男人的身影,她總是一個人!」
  「你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
  「是從車站方向來的。」
  「她是按預約時間來的嗎?」
  「基本上是按時的,即使遲到,最多也不過10分鐘左右。」
  「她為什麼叫你把車子開到那個地方呢?」
  「這個麼……大概是……川村女士住的地方,車子開不進去,或者是那地方比較難找。也可能是……」
  說到這裡,大須賀司機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詞起來了。小山田猜到了他含糊其詞未說出來的內容,可能是因為她待的那個地方,如果讓車直接開進去的話,會很不妥當。
  如果車開去接就不大妥當的地方——那肯定是幹那種見不得人的醜事的地方。
  小山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大約一個星期之前,對了,就是9月26日夜裡,是否在相同的時間,她提出了同樣的預約呢?」
  9月26日,妻子就是在那一天夜裡失蹤的。不用翻帳簿,大須賀還記得。
  「哦,那天夜裡是我去接的。那是川村女士提出的最近一次預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是從銀杏樹下。一直送到K市的嗎?」
  小山田一下子來了精神。
  「是的,我是在凌晨兩點鐘左右去接她的,兩點半左右送她到了K市的老地方。」
  「你所說的『老地方』是指哪一帶呢?」
  「是宮前町,就在牌樓前。據她說,從那裡回家就只有幾步路。」
  司機又含糊其詞地不往下說了。一定是因為他當時悟到了文枝不願意一直坐車到自己家門口的心情。從「牌樓前」到家裡沒有多少路。這麼說,她就是在這段路上失蹤不見了的。
  小山田覺得那裡面一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那男人和文枝分別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乘其它的車追趕她來了。
  他追上了正朝家中走著的文枝,並讓她上了自己的車,然後帶著她去了某個地方。
  總而言之,在大家的銀杏樹附近有他們通姦的巢穴。
  而且,如果去那裡的活,說不定就可以查明與妻子通姦的同謀究竟是什麼人。
  小山田像只嗅覺靈敏的獵犬一樣,又發現了一個新的疑點。
  小山田親自去了大家一趟。他搭了一輛偶然碰上的龜子出租汽車公司的空車,20分鐘之後,他站在了那棵引人注目的大銀杏樹下面。
  這的的確確是一株很大的銀杏樹,把銀杏樹作為地點標誌,是很明顯的目標,因為它從老遠老遠的地方就會看到。這棵材高約30米,樹幹圍似乎有3、4米,小山田估計這棵樹的材齡大概不下300年。大樹旁邊還立著一塊東京都指定它為「自然紀念物」的佈告牌。正像小山田所推測的那樣。佈告牌上面記載看此樹的估計樹齡約為300年。
  樹下是一片空地,被當成了極好的免費停車場。由於沒有禁止停車的標示,所以這難得的「自然紀念物」也因此而受到了汽車排出廢氣的嚴重侵害。
  文枝曾叫龜子交通公司把汽車開到這棵樹下面來。這表明她是從這附近來的。為了盡可能爭取時間,並為了盡量不使幹那事的餘韻所引起的熱乎勁兒冷卻,窩越近越好。
  「據說我妻子是從車站方向來的。」
  小山田從車上下來後,一遍遍地回味著大須賀司機說的話。通往火車站方向的路只有一條,他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那是靠近車站,但卻十分幽靜的一個角落。在公司職員的小住宅之間,有座小小的神杜,住宅之間還夾著一家香煙鋪和一家「壽司」店(「壽司」是一種日本特有的食品,在用醋、糖和鹽調味的米飯上,加魚肉、雞蛋、青菜等,再捲以紫菜,或捏成飯團,有很多種類)。正好在「壽司」店的門前,有一個提著食盒送外賣的夥計騎著自行車回來了。看到那個夥計,小山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干風流韻事的前後品嚐些清淡的食品是常有的事。在那種旅店,顧客臨時提出吃東西的要求,也許旅店並不是自己做,而是讓外面的飲食店送來。
  「附近有沒有你們店經常去送外賣的飯店和旅店?」
  小山田突然叫住了那個正要走進店裡去的送外賣的夥計。
  「我就是剛去水明莊送完外賣回來的呀!」
  臉上長滿了粉刺的年輕夥計爽快地回答道。
  「水明莊?」
  「就是那邊小巷拐彎處的情人旅店嘛!」
  「在這附近,除了水明莊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旅店和飯店呢?」
  「這個麼,我所知道的,就只有水明莊!哎,你為什麼要打聽這些事呢?」
  送外賣的夥計突然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不,我只是想隨便問問而已。」
  小山田慌慌張張地從那個夥計的面前離開了。送外賣的夥計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歪著腦袋若有所思地打開了店前門。
  小山田仔細一看,看到了夥計告訴他的小巷入口處立著根電線桿,電線桿上有塊寫著「水明莊旅店」的招牌。從小巷再在裡一拐,便是帶著一些神秘氣氛的水明莊,它的前院鋪滿了大粒的砂子;往後去則種著各種草木花卉。
  這樣的話,就不能把汽車停在門口了。這裡根本沒有情人旅店的那種花裡胡哨的裝飾。倒反使人感到這兒就是幹那種背人眼目的風流韻事的天然場所:在大白天進去,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擔心後果的感覺。如果從這裡到銀杏樹下,根本用不了5分鐘,只是隔著兩道小巷,所以司機很難察覺到她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
  我總算找到你了!
  小山田站在大門前,做了一下深呼吸,他終於找到了妻子怕人的老巢了!
  他覺得失蹤了的妻子現在似乎正和那個男人一起潛伏在這個旅店的深處。正門脫、放鞋子的地方鋪著那智出產的黑色水磨石的地面,清潔爽爽地灑上了水,茶室風格的正門裡面曲裡拐彎,一眼看不到內部。
  他喊了一聲。問有沒有人,但過了好一會兒也無聲無息。就像沒有人似的。他又叫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從裡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身穿捻線綢和服的30歲左右的女服務員,她似乎剛才在槁什麼洗刷工作,正在用圍裙擦著手。
  「請進!」
  女服務員看到小山田一個人站在門口,也沒有露出特別納悶的表情。大概是由於許多情侶是在這裡碰頭的吧?
  「在等著您的那位嗎?」
  果然不出所料,女服務員問道。
  「不,我想打聽點事情。」
  小山田制止了女服務員的妄加猜測,正要說明自己的來意時,對方那對顧客和藹可親的表情馬上凝固了,變成了一副戒備森嚴的面孔。似乎她將小山田誤認為負責社會風化的便衣警察或其他什麼人了。
  「其實,我是在尋找我家那口子。
  為了使對方放鬆警惕,小山田盡量若無其事地開言道。
  「我家那口子在幾天前失蹤了,我正在尋找她的下落呢!我從她手提包裡,發現了一盒貴店的火柴。因此,我想她會不會在你們這裡留下了什麼線索呢?於是就到這兒來看看。」
  小山田一邊說著,一邊將文枝的照片遞到了對方面前。
  「啊!如果是這位的話……」
  對方立刻就有了反應,像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似地凝視著照片。
  「果然是到這個地方來了嗎?孩子想母親每天都在哭,我想她是被男人勾引一起私奔了。我覺得她早晚有一天會像從夢中醒來一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迷途知返的。但是,如果等到那個時候,孩子就太可憐啦!所以,我就出來尋找她的下落了。對於她的過錯,我打算既往不咎。如果貴店知道我妻子的那個男人的住址和姓名,能不能告訴我呢?」
  小山田為了引起對方的同情,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個虛構的孩子,而那些謊話似乎發揮出了相當大的說服力。
  「原來那位就是您的夫人哪?」
  女服務員那張對男女風流韻事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的毫無表情的臉似乎也為之動容了。
  「我想那個男人可能知道我妻子的下落。我決不會做給貴店添麻煩的事。因此。請把那個男人的住址和姓名告訴我吧!」
  小山田像是纏住不放似他說。
  「這個麼……」
  女服務員的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為難神色。
  「求求你啦!我倒無所謂,可是孩子還小,需要母親哪!」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倒是很想告訴你的。可是,說實在的,我們也不知道呀!」
  「不知道?」
  小山田像是不能相信似地看著對方。
  「我就知道川村這樣一個名字,而且還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名字呢!」
  「不過,有住客登記簿吧?」
  「嘿嘿,如果把那種東西保留下來的話,會讓客人們覺得討厭的。」
  女服務員自嘲地笑了笑。
  「這麼說,什麼都沒留下來嗎?」
  「是啊,真對不起。」
  女服務員做出一副真的很遺憾的表情,她的態度看上去不像是明明知道卻故意不說。極度的失望,在小山田的心底像烏賊噴墨似地擴展開來。
  「那麼,至少……我妻子的那個情夫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你這麼說的意思是……」
  「他的年齡看上去有多大?」
  「那個麼,大概有40歲左右吧?他是個身材十分粗壯,儀表非常出眾的人。」
  女服務員的眼神似乎在把那個人與小山田進行著比較。小山田本來就體質虛弱,加上又正在養病期間,這幾天疲於奔命地尋找妻子,使得他驟然消瘦下去。而且,他的衣服也穿得隨隨便便。小山田看得出來,女服務員的眼神好像在說:就憑你這副樣子,你老婆逃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有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特徵呢?」
  「那個麼……」女服務員做出了稍微進行一下考慮的樣子,然後說:
  「雖然不是什麼特徵,但他有一件東西遺忘在這裡了。」
  「遺忘了東西!遺忘了什麼東西?」
  「一本書。我們一直打算要還給他的,但是後來他卻一直沒有來過。」
  「現在那本書還在嗎?」
  小山田的呼吸加快了。如果是那個男人丟在這裡的書,說不定那上面會寫著失主的姓名。
  女服務員轉身到裡面去了一下,手裡拿著本書出來了。
  「就是這本書。」
  她說著,將書遞給了小山田。那本書的書名為《經營特殊戰略》,副標題是《最高經營管理系列事例研究》,它是一家以出版商業書籍而聞名遇這的大出版社最近才出版發行的。
  書雖然很新,但卻沒有帶著封皮,因此不知道是在哪裡的書店買的。書上也沒有寫失主的名字。好不容易才順籐摸爪找到的線索,就這樣似乎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雖然很失望,但小山田仍然有些不願撒手地嘩啦嘩啦地翻著那本書。忽然,有樣東西飄然落到了他的腳下。
  他將那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張名片。在書裡夾進一張自己的名片,這種事情是很少見的。大概是在交換或者接受名片時,無意之中隨手將對方的名片夾到了書頁中,過後就忘記了吧?
  名片上印著「東都企業株式會社營業組主任」的頭銜,在這個頭銜的下面,印著「森戶邦大」的名字。如果向這個叫森戶的人打聽一下,也許他還記得把這張名片送給誰了吧?
  不過日本人發名片是很隨隨便便的,將一張標準尺寸的名片到底送給了什麼人,他能記得住嗎?
  小山田將名片的背面翻過來一看,他的眼睛裡馬上就放射出了光彩。那上面寫著一段附言:「您不在家的時候,我來拜訪過了。關於那件事,請您多加關照。」從寫在名片背面的這段話判斷,很有可能是名片的主人將這張名片送給了書的主人。
  雖然名片上沒有寫收者的姓名,但如果是這麼具有「個性」的名片。森戶肯定會記得是送結了什麼人的。
  從名片上的頭銜來推測,森戶大概是個搞推銷的吧?他到顧客那裡進行拜訪時,寫下了這張求他關照的「留言名片」。
  「這本書能不能借給我一下?」
  小山田將目光投向了女服務員員,那目光就好像是打魚人在茫茫黑夜之中發現了燈塔的燈光一樣。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10-17 21:38:23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逃離苦海

  約翰尼·霍華德在臨出發的時候,曾留下了一句話。說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條信息傳到了東京之後,日本的警方沉默了。不知道他們是對此感到滿足了呢,還是因為不解其意而一籌莫展」了。
  紐約市警察局已經完成了東京警視廳委託他們辦的事情一一一姑且這樣認為吧!這件事就此劃上了句號。在管轄東哈萊姆的第25警察分局,接連幾天都在不斷地發生著各種案件。在遙遠的遠東國家首都死了一個黑人的事情,就像哈萊姆河裡泛起的泡沫一樣。很快就被遺忘掉了。
  肯·舒夫但也忘掉了這件事。形形色色的新案件正在頻繁發生,根本不允許他始終糾纏在一件事情上。本來他就是按照上司的命令。敷衍塞責地進行調查。連一絲一毫的熱情也沒有。
  肯認為,紐約已經呈現出了一派末日的景象。
  哈萊姆和布魯克林的貧民窟就在曼哈頓區林立的摩大大樓邊上。一方面是超高層的摩天大廈,正以各自所獨具的匠心和高度爭奇鬥妍,象徵看美國的富裕和繁榮;而另一方面則是哈萊姆、布朗斯維爾、布魯克林的貧民區,在那破爛不堪的建築物裡。還有人在過著貧困交加的生活。
  那已經不是人所能過的生活了。牆壁倒塌,房頂傾斜。窗戶上的玻璃都已經打碎了,那些沒了玻璃的窗於上釘著白鐵皮。馬路上到處都是垃圾和污穢不堪的髒東西,老鼠和野狗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橫行霸道。嬰兒被老鼠咬死,幼童遭到野狗襲擊之類的事情實屬司空見慣,布朗斯維爾的新生兒死亡率在紐約是最高的。
  由於付不起錢,煤氣、自來水和電都已經斷了。於是,人們就砸壞消防栓取水,可以想像,這裡一旦發生火災,消防車就根本起不了作用。
  無法謀生的罪犯、醉鬼、吸毒者、妓女等以這裡為巢穴,向整個紐約市播撒著災禍。在紐約,摩大大樓、華爾街、新聞機構、教育設施、大型聯合企業、文學、美術、音樂、戲劇、時裝、烹飪、形形色色的娛樂……世界上第一流的貨色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地方,並進一步向著頂峰發展。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罪惡也在陰溝的深處,伸出了它那不祥的魔掌,殺人、放火、盜竊、強姦、賣淫、毒品,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都在進行之中。紐約現在的兩極分化現象十分嚴重,上下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別,紐約正在這個矛盾當中苦悶地掙扎著。
  人們在紐約的「巨大」之中途失了自己。他們焦躁不安。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只是徒勞地掙扎著。紐約的美,完全是由醜惡的東西所襯托出來的。
  紐約街上每天部在進行著示威活動。在街口處,儘管沒有多少聽眾,但卻總有人在那裡演講些什麼。
  沒有示威的日子就有遊行,在這裡,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多達120萬,相當於全市總人口的15%,然而就在這些人的身邊,卻不斷舉行著什麼歡慶活動。
  在這個被稱之為「各種族融合之都」的巨大城市裡,聚集了來自世界上所有國家的移民,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尋求自由和成功的機會。
  英國人、愛爾蘭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德國人、法國人、奧地利人、意大利人、俄羅斯人、匈牙利人、阿拉伯人、希臘人、中亞人、波多黎各人、還有黑人,所有不同種族的人「合成」了這個叫做「紐約」的巨大城市。
  他們認為,人聚集得越多的地方,成功的機會也就應該越多,於是,他們便來到了這裡。或者是由於他們在本國無法謀生,便遠涉重洋來這裡尋找新的活路。
  可是,成功只屬於極少的一小部分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成功才可以稱得上是成功。在號稱「一個勝利者春風得意,成千上萬個失敗者垂頭喪氣」的紐約,貧富勝敗之間的差距正拉得越來越大。
  人越多,競爭就越激烈,根本沒有後來者插足的餘地。移民們所追求到的自由只是飢餓的自由。而當他們覺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他們已經被紐約那無底深淵似的紅塵緊緊地包圍了。在那滾滾紅塵之中,只有慾望像沼氣似地在膨脹著,積蓄著無處釋放而被壓縮的瘴氣,這瘴氣正孕育著危險的能量,不知什麼時候便會起火並發生大爆炸。這危險的能量只會給社會帶來危害。
  在第25警察分局中,有51名刑警和7位警長,其中半數以上是號稱「能說兩種語言」的西班牙血統的警察。他們分成5班,每班有11人執勤,實行早班、中班、晚班和夜班的四班交接制。但是大量的案件在他們屁股後面緊迫不放,搞得他們連下班後和公休日都無法好好休息。
  儘管如此,管轄著美國最大的貧民窟哈萊姆和東哈萊姻的第25警察分局和第28警察分局,卻很受年輕警察的歡迎。因為這裡比較容易得到提升。在這個地方,行為不端的青少年人數極多、發生犯罪案件的頻率極高、毒品的使用量極大。所以他們碰到窮凶極惡的罪犯的機會比較多。這裡的刑警經常要一個人平均負責10起案子,逮捕率是50%。
  但是,肯被分配到第25警察分局來,並不是由於他為了得到晉陞的機會提出了申請,而是因為他出生在這塊土地上。
  今天他值晚班,從下午兩點鐘到晚上10點鐘執勤,在這段時間裡,121街發生了毆鬥;125街則發生了2起攔路搶劫案和1起入室盜竊案。
  在紐約市警察局,可以說已經不把入室行竊和攔路搶劫看作犯罪行為了。但是,因為它們有發展成為更加嚴重犯罪行為的危險,所以,如果接到報案的話,就得去進行調查。
  肯大體上完成了那些案子的調查工作,心情剛剛放鬆下來,突然又接到了新的報警。據說是有個年輕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正一絲不掛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年輕女人脫光了衣服?隨她去好啦!」
  肯惡聲惡氣地罵道,再過一會兒,他就要下班了。但是,既然接到了報答,又不能放著不管。
  肯只得到那裡去看了一下。原來那女人是個吸毒者。因為毒品斷了頓,她受個了毒癮發作的難受勁兒,就把衣服脫掉了。
  肯將那女人拖進了巡邏車,帶回到警察分局。那是個20多歲的波多黎各血統的年輕女人,她還那麼年輕,吸毒和賣淫的放蕩生活就已經侵蝕了她的全身。
  她的肌膚變得乾燥而蒼白,四肢露在外面的部分到處都可以看到注射毒品後所留下的針孔痕跡。她瞳孔放大,滿口胡言亂語,因為她亂鬧個不停,所以肯不得不緊緊地將她按住。直到抵達警察分局後才鬆開。
  這個女人的毒癮發作是經常性的。她已經有好幾次被揪到警察局了。她已嗜毒成性。治療起來比較困難。如果不把她拘禁在精神病院或戒毒所這樣的地方,就不能使她徹底戒掉毒品。
  經過暫時性的治療之後將其釋放,她不久就會因為想得到毒品而賣淫,再過些日子就不只是賣淫了。為了得到毒品。她會變得什麼事情都干。
  吸毒成癮的人都不過是披著一層人皮的野獸。她之所以還停留在賣淫的階段,這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之內還殘留著作為女性的「商品價值」吧?
  但是,肯對於現實中居然有男人出錢買這樣的女人,感到心情很不舒暢。這樣的女人並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充其量只是一具渾身佈滿了注射針孔痕跡的女人軀體!買方也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他們買來女人的身體,處理掉自己沒有地方發洩的性慾。大概他們並沒有認為他們買的是女人吧?就像在沒有女人的戰場上,士兵們以豬和羊作為對像發洩性慾一樣。他們肯定認為自己所買下的只不過是雌性的動物而已。
  「雙方都是畜牲!」
  肯的臉上堆滿了極不痛快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嘟喃著。但是,吸毒現象目前已經從社會的底層逐漸朝著上流社會伸出了它那令人生畏的魔掌。
  將那個女人交給了負責取締毒品的警務人員之後,肯結束了那漫長而痛苦的一天工作,接下去他將回到布朗克斯區的公寓去美美地睡上一大覺,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肯曾經結過一次婚,但一次,在他追捕一名窮凶極惡的罪犯期間。他妻子卻追隨著一個有閒階層的年輕男子離家出走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過著獨身的生活。最近,一夜的睡眠已經不能使他恢復一天的疲勞了,他一直認為自己身體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強壯,但在不知不覺之中,衰老已經沉澱到他身體的內部來了,也許是孤獨正在加速自己的衰老進程。
  第25警察分局位於東哈萊姆地區中央的東119街和120街區;就連警察們都恨不得從下班的一剎那起就盡快逃離這個地區。警察本來應該站在為維護社會治安和公共秩序而進行戰鬥的立場上,但他們卻開始爭先恐後地將家屬和住處從危險的市內搬到郊外去,以求得安全。從那時起,紐約的治安狀況便進一步惡化了。那是社會正義的失敗。
  市民們已不再相信警察了,他們組織起了「自衛團」。有錢的人則紛紛僱請了保鏢,大企業的高樓大廈裡真可謂保鏢密佈。走在大街上,連個警察的影子也看不到.而保鏢卻格外地引人注目。
  那標誌著警察的失敗。順理成章的有人借口當保鏢掙的錢多,乾脆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在去年一年當中,紐約市總共發生了兇殺案1351起,強姦案1803起,搶劫案49238起,盜竊案293053起。連警察也經常遭到殺害,僅去年就有5人殉職。據統計,紐約平均每天有3人以上被殺,有大約5名婦女遭到強姦。
  在警察局內部也經常有東西被盜。因此,私人物品如果不放進上鎖的保險櫃中,就不能放下心來。甚至連野狗都闖進了警察局。「當警察的是不是應該雇個保鏢」之類的笑話非常流行,根本不令人覺得可笑,因此,連警察都想逃出紐約這個鬼地方,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肯走出了警察分局的大樓。廢紙和紙杯在馬路上飛舞著。就像假日之後遊覽勝地的早晨一樣髒亂不堪,但是,沒有任何人去管它髒不髒。肯要步行到地鐵車站去,在哈萊姆,汽車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即使是停在警察局的門口,它也會在一個晚上被弄成一堆廢銅爛鐵。輪胎被割開,天線被折斷,車頭燈和車窗玻璃被敲碎,燃料箱裡被塞進砂子。肯調到第25警察分局執勤後,就放棄開汽車了。馬路邊上有一輛燒焦了的汽車殘骸,那是從外面來的人把車停放在這裡的時候,被別人放火燒燬的。
  「先生,請給我個10美分的銀幣吧!」
  聚集在地鐵入口處的孩子,朝著肯伸出了手。肯撥開那手走下台階,孩子在他背後又改口說:「那就給支香煙吧!」
  在地鐵的台階上,有個像是吸了毒或者是喝醉了酒的人正蹲坐在那裡,分不清他是活著還是死了。但是,這個像是死人一樣的人,就是可怕的犯罪後備軍。
  有一幫黑人青年,一邊高聲怪叫著,一邊從下面走上來。他們一看到肯,就止住了怪叫,衝他翻著白眼。因為在這一帶的地鐵裡很少能看到白人的身影。
  肯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走了過去。他們大體上察覺到了肯的真實身份,其中一人朝著旁邊吐了一口唾沫,正碰上肯銳利的目光,他急忙加快步伐上了台階。
  人都很孤獨,大城市中無可救藥的孤獨之感,緊緊地抓住了每一位乘客。雖然如此,但大家似乎都在為了生活而疲於奔命。根本沒有閒暇去體會那孤獨寂寞之感。
  在車廂前部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黑人,他正在打著瞌睡。一副馬上就要從座位上滑落下來的樣子。他手裡拿著一隻廉價的威士忌酒瓶,那酒看上去似乎只在瓶底剩下一了點兒了。當酒瓶就要從他的手中掉落下去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醒了過來,連忙把酒瓶抓緊。
  接下去是一位中年黑人婦女,她大概是個在什麼地方的大廈裡幹活的女勤雜工,疲勞滲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身體隨著車廂的震動而起伏晃動。稍微隔開點距離的地方坐著母子相伴的兩個波多黎各人,他們倆緊緊地倚偎在一起,那孩子約莫有8歲的樣子,肩膀上挎一個箱子,箱子裡面裝著擦皮鞋的工具。他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了,但卻由於生活貧困而無法上學,他大概還不會說英語吧?
  對於他們來說,過「今天」這一天都要竭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去為「明天」而接受教育。
  再接下去是個看上去像妓女似的黑人婦女,年齡不詳……肯由於職業上的關係,在到達他下車的那一站之前。他總是不動聲色地對乘客們進行觀察。這已經是他養成的一種職業習慣了。
  肯又像往常那樣進行著觀察。正當他觀察到妓女似的黑人婦女那裡時,突然,有一件肯原來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又甦醒了過來。當那件事浮現在他的意識表面時,肯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他驚奇的是那種事情竟然還留在自己意識的深處。
  在東京被害的約翰尼·霍華德是個干一天算一天的卡車司機。
  「那樣的人怎麼會有錢去日本呢?」
  這個疑問發著磷光在肯的腦海裡一閃一閃地浮現著。
  美國的社會底層是由黑人們支撐著的,雖然黑人中也有人通過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從社會底層脫離出去,但絕太多數黑人卻被人生的重壓緊緊拴住,作為社會底層的黑人,就像判了無期徒刑的兇手終了一生。
  他們只能得到白人們敬而遠之的工作。如:污物清潔工、碼頭裝卸工、百貨商店送貨人員、卡車或出租汽車的司機、飯店或酒吧門口的看門人、男侍者、焚屍工、屠宰工以及其它不需要什麼技術的單調勞動。或在白人人手不夠的領域勉強得到一份工作。而且,這些工作工資很低,一般周薪不到100美元。就算他們經過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也無法完全養家餬口。與其掙著低工資辛辛苦苦地勞動,繼續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還不如一家之主離家出走,讓自己的家庭作為「母子家庭」來接受救濟要過得舒服些,所以,「偽造」的「母子家庭」在不斷增加。
  據1970年進行的美國國情調查(每10年進行一次)統計,紐約總人口為800萬,其中黑人人口為170萬;其次是波多黎各人,人口為80萬:再加上其他有色人種,市民中有40%的人都不是白種人。
  國情調查表明,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在經濟和教育方面與白人相比,有著天壤之別,白人家庭的平均年收人為10000美元,而黑人是7000美元,彼多黎各人則只有5000美元。大學畢業生在白人中所佔的比例為13%,而在黑人中只佔4%,在波多黎各人當中則僅佔1%。
  截至1970年,如果把4口之家年收入在4700美元以下的情況定為貧困線的話,那麼情況則截然相反。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家庭,白人為9%,黑人則達到25%,波多黎各人更高達35%。
  再看一下「母子家庭」的比例,白人為14%,黑人則為20%,而波多黎各人為29%。
  在紐約120萬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當中,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就佔了60%。儘管他們從事的工作不是連續性的技術工種,但能夠有一份工作就已經是相當幸運的了,大多數的人根本連這樣的工作都找不到。他們成大都聚集在廉價的小酒館裡。或呆若木雞似地蹲在馬路邊上得過且過。
  根本不能想像當一名卡車司機的約翰尼·霍華德會有錢突然去日本。紐約的黑人一方面對貧困與種族歧視感到不滿,夢想著能夠從封閉自己的貧民窟中解脫出去:而另一方面卻又在貧民窟中庸庸碌碌、默默無聞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對於他們來說,到海外去旅行,也是一種脫離苦海的方式。
  霍華德終於逃離了苦海,然而這次脫離苦海對於他來說,帶來的卻是死亡。在他逃出那貧民窟之前,他決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卡車司機的周薪頂多也就是100美元,要想一個月掙到700美元的話,就必須靠違章開車去賺。靠這點兒微薄的收入,光是維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經緊巴巴的了,根本沒有多餘的錢能夠存下來。作為到日本去旅遊的路費。
  可是,處於這樣一種情況下的約翰尼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驅趕著似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旅途。
  他去日本當然有著他自己的動機,不過,問題是他的那筆路費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呢?
  肯胸中點燃的疑問之火,越來越旺地燃燒了起來。那對波多黎各母子已經在南布朗克斯的梅爾羅斯站下車了,乘客也已經由黑人換成了波多黎各人,這一帶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區,剛才十分安靜的車廂裡,響起了帶著濃重捲舌音的西班牙語。
  「這個傢伙似乎值得調查一下。」
  在電車駛近肯要下車的那一站時,他下定了一個決心。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對一個本應該忘記的黑人死在異國他鄉一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興趣呢?這當然不是什麼被日本警察的熱情所打動。如果一定要說出原因的話,那也許是因為他被約翰尼·霍華德去日本這件事勾起了興趣。
  當肯提出想就約翰尼·霍華德一案再作一下調查的時候,警長肯尼斯·奧布賴恩露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
  「此事已經了結了。何必再去刨根問底呢……」
  肯尼斯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肯打斷了。肯表情嚴肅認真的神色中有一種威懾力量,封住了對方剛剛開始提問的嘴巴。
  這個傢伙一旦擺出了這副嘴臉,就說明他對此事已經來勁兒了。就是阻止他,他也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肯尼斯根據自己積累的經驗,料想到肯定會是這麼一種情況。肯經常滿不在乎地頂撞上司;他在執行搜查任務時的過人行為也經常受到各方面的指責。如果不是肯尼斯袒護他的話,他早就被開除出警察局,或者被從搜查工作的第一線撤下來了。
  肯是個很難駕馭的部下,但是他在實際搜查工作中鍛煉出來的搜查直覺和土生土長的對當地地理情況的瞭解,使他成為警察分局裡一員強有力的干將。雖然他總是處在不那麼顯眼的地方,但就是像他這樣的刑警正在支撐著紐約市的警察系統。在如今的警界,具有公司職員性格的警察正越來越多,像肯這樣的人能夠存在下來,是非常難得的。
  但是,對於那些沒有什麼實際搜查經驗,僅僅是靠理論武裝起來的官僚們來說,在肯的身上,引人注目的只有他那不合群的個性。在他們的眼睛看來,只有那些成為組織的「忠實齒輪」而按部就班地跟著轉動的人,才是優秀的人才。
  「不要做得太扎眼了,以免被上面的人釘上!」
  肯尼斯提醒肯也正是出於那方面的考慮。
  得到了肯尼思·奧布賴恩的允許,肯馬上開始了行動。
  肯打算拜訪一個人,那可是一個大人物。那人有個誇張的名字,叫做「萊昂內爾·亞當斯」,他還有個威風凜凜的頭街,叫做「紐約國際花旗銀行信貸審查總結統管部部長」。
  對萊昂內爾·亞當斯這個人,肯知道得並不多,幾乎可以說完全不瞭解。他輕輕鬆鬆地提出了會面的要求,以為馬上就可以見面。可是沒想到,亞當斯的秘書卻將會面日期安排在了一個月以後。要是這樣的話,工作就別想於了。所以肯強硬地提出,非得馬上見面不可,並說這對警方的破案是非常必要的。結果雙方達成了協議;約定於3天後也就是今天下午1點鐘,在亞當斯回家吃午飯時見面。
  肯因此而改變了自己對亞當斯的認識。
  國際花旗銀行是一家大銀行,在美國存款額從未下過前5名,它在金融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紐約的經濟如果離開這家銀行的話,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這家銀行支配著紐約的經濟,也就表示它控制著美國的,不,控制著世界的金融。它對於決定美國經濟政策的華盛頓,也具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向這樣一個銀行的實力派人物亞當斯提出會面,肯還當是見一個小巷子裡的隱士,這種想法實在是大天真了。
  「他媽的才給了10分鐘啊!」
  在駛向亞當斯家的巡邏車內,肯有些忿忿不平地嘟喃著。那就是亞當斯給他的見面時間,就連這10分鐘,那位秘書還好像要讓人家感恩戴德似他說什麼,一般會面都是5分鐘,因為是警方的人,所以才破例安排了10分鐘。
  巡邏車從曼哈頓北部沿第5街南下,奔馳在沿中央公園而建的超級公寓街上。這裡是世界上富豪們聚集的地方。
  這裡聳立著一排排超豪華的公寓,窮奢極欲,大概已經達到了世界上最高想像力的頂峰,而近在咫尺的哈萊姆卻彷彿是戰亂地區一樣。這一對比鮮明的說明了紐約的多面性。
  萊昂內爾·亞當斯住在一幢30層公寓大樓的最高層。那幢大樓位於中央公園東惻,面對著86街。那裡雖然地處紐約市的中心地區,但由於中央公園綠樹成蔭,因此空氣很清爽。
  「這裡就連空氣都和哈萊姆他媽的不一樣!」
  肯又忍不住地嘟喃起來。他自己出生在貧民窟,作為下級警察長期過著受人壓迫而翻不了身的生活,因此他對富豪們怎麼也無法抱有親近感。
  他雖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但是一看到財富的分配極端不合理,他就會堅持認為。這種現象並不是由於能力的大小或者努力的如何而造成的,而是由於不公平的因素在起作用。
  「住這一帶的人,就連自己呼吸的空氣都是出錢買的哩!」
  開巡邏車的年輕警察說。他叫馬古,是個西班牙血統中稍微混了一些黑人血統的混血兒。
  「這麼說,咱們到這裡來,就等於是免費分享了這裡的居民們花錢買的空氣啦?」
  「是這麼回事吧!」
  和馬古說著話的工夫,車開到了他們要去的那幢大樓前。
  「好啦,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就完事。」
  反正只給了10分鐘。肯下了車,逕直走進了大樓的正門。那裡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就好像是一流賓館的大廳一樣。與賓館不同的地方只是這裡沒有前台服務處,空無一人的豪華大廳顯得十分寬敞。
  那裡就是電梯前廳。肯打算乘電梯上去,可是一看電梯的樓層指示器。每部電梯都只顯示到29層,而據說亞當斯的往處是30層。肯正考慮著是不是乘電梯上29層後,還得再爬樓梯時,偶然一轉視線,卻看見了一扇門上寫著「來昂內爾·亞當斯專用」。
  「還他媽的有專用電梯呢!」
  肯的反感越來越強烈了。他按了一下開門的按鈕,於是從電梯上方的小窗口裡傳出了一個聲音。
  「您是哪一位?」
  「25警察分局的刑警舒夫坦。1點鐘與亞當斯先生有個約會。」
  肯剛一回答完,眼前的那扇門很快就打開了。
  「請進電梯!有一個聲音催促道。肯覺得,自己的行動肯定正在受到安裝在什麼地方的電視攝像機的監視。」
  肯一進入電梯,那門就自動地關上了。連電梯裡面都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幾乎要把整雙鞋子都陷進裡面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飄來了悠揚的音樂聲,充滿了電梯內狹窄的空間。肯覺得自己好像正被運往另一個世界。
  肯還沒來得及細聽那音樂,電梯就停了,這一次是相反一側的門無聲大息地打開了。肯的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電梯前,身穿禮服的管家恭恭敬敬地行著鞠躬禮,在管家的背後。噴水池正在噴著五顏六色的水花。大概是從天花板上垂吊下來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燈和噴水池中特殊的照明裝置。使噴起未的水花顏色五彩繽紛、變幻多端。
  看上去那個管家就好像是站在那噴水池中迎接來客似的。這裡的地毯就更厚了,它把腳步聲完全吸收掉了,第5街的噪音根本傳不到這個地方來。
  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了陣陣撲鼻的花香,噴水池後面有個室內花壇。這裡是脫離了紐約暄囂的一片雅致的小大地。
  「歡迎您到這裡來!亞當斯先生正在等您。」
  管家一字一頓他講究了這句話之後,便領著肯沿噴水池旁邊朝裡面走去。花壇內盛開著這個季節裡十分罕見的鮮花,大概是把在溫室裡栽培的鮮花移植到這兒來了吧?
  這花也許一朵就相當於我一個月的工資吧?一想到這,肯就感到了自己是多麼微不足道。
  萊昂內爾·亞當斯正在可以俯瞰到整個中央花園的客廳裡等著肯。從這裡鳥瞰下去,中央公園就好像是亞當斯家的私人花園似的,這可真是豪華的「借光」借景。
  亞當斯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張全部包上了皮面的真皮沙發上,那沙發皮面的質感看上去就好像是絲綢一樣。他的年齡大約在50歲左右。長著一副與他的地位十分相稱的厚實身板,但卻並不使人覺得他有多麼肥胖。他長著金黃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和寬寬的額頭,他的鼻子稍微有點兒鷹勾,嘴唇閉得緊緊的。顯出他是個自信心很強的人。
  「是舒夫坦先生吧?我就是亞當斯。歡迎,歡迎!請坐吧!」
  看到肯,亞當斯將手伸了過去。在亞當斯的身上,肯可以感覺到人生道路上的成功者那種充滿自信和從容不迫的態度。
  亞當斯背朝著窗戶和肯面對面地坐著。在缺少大自然恩賜的紐約,為了盡可能多地取得一點的外景,窗戶總是被盡量地開得很大。在亞當斯的背後,越過中央公園,從紐約西區的建築物向哈得孫河那邊的新澤西方向望去,簡直就像大海一樣遼闊。
  由於亞當斯背對著窗戶外的光線,形成了逆光,所以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如何。不過,肯心裡非常清楚,亞當斯的視線肯定正在目不轉睛地觀察著自己。他和初次來訪的客人見面時,大概總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請允許我免去客套,舒大坦先生,今天有何貴幹?我可是要嚴格按照日程安排進行活動的。」
  初次見面時的寒暄一結束,亞當斯便看了看手錶,催促道。那副樣子就好像是在說,10分鐘的約會時間是不會延長的。
  肯根本沒有把握用10分鐘就把事情辦完,但是他心裡卻自行打算:既然來到了這裡,一切就得由我來進行安排了。
  「其實。我今天到這裡來,是想打聽一個叫威爾遜·霍華德的人及有關的事情。」
  「威爾遜·霍華德?」
  果然不出所料,亞當斯的反應很遲鈍。看來在他的記憶中,早就沒有那個可憐的黑人的位置了。
  「您已經忘了嗎?6月份的時候,您的車曾撞了一位老年人。」
  「我的車撞了人?」
  亞當斯的臉上仍然沒有表現出反應。
  「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黑人,他由於那次車禍受傷,後來死了。」
  「黑人?噢,那麼說的話,是有過那麼一檔子事。」
  亞當斯的表情裡好不容易才稍微出現了一絲反應。對於他來說,撞了一個黑人結他所留下的印象,也許只不過就像是壓了一條狗吧?
  「我想詳細地打聽一下發生那次車禍時的具體情況。」
  肯對於眼前這個傢伙感到十分惱火:他的車撞倒了一個人,可他卻表現得如此漠不關心。於是,肯便直奔主題而去。
  「你說要詳細瞭解情況,可當時並不是我在掌握方向盤喲!」
  「不過。在車禍事故的調查記錄上,肇事者一欄內可是填著您的大名喲!」
  「『肇事者』?簡直把我當罪犯看待了。關於那次事故,我們已經向對方支付了賠償費,應該早就解決了呀!」
  亞當斯因為自己被當作「肇事者」看待而顯得十分惱火,他摘掉了那副彬彬有禮的假面具,露出了他那副慣於受人前呼後擁的傲慢相。
  「您已經做過賠償啦?」
  「雖然我們並沒有什麼錯處,但不管怎麼說;總是造成了人身事故嘛!」
  亞當斯氣哼哼的,好像想起了發生車禍事故時的情景。
  「您說您這一方並沒有什麼錯處?」
  交通事故的當事者雙方往往都強調錯在對方。
  「是對方主動撞到我的車上來的,我的司機是個20年行車無事故的老手了,但那人是突然撲到車前來的,因此沒能夠躲開。」
  「您說他是突然撲到您車前的嗎?」
  「是的。那是品質惡劣的亡命之徒的一種慣用手段,目的就是為了撈些賠償費。因為對方已經上了一大把年紀,而且金額數目也不是那麼太太,所以我們就按照對方提出的要求給了錢,但心裡終歸不是很愉快。」
  亞當斯由於不愉快的記憶被肯挖掘了出來。心煩地皺起了眉頭。
  「詳細的情況,我的司機瓦戈都知道。因為和對方進行交涉等一切事宜都是交給他去辦的。」
  在亞當斯說這番話的時候,剛才那位管家微微地躬著腰走近他身邊,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
  亞當斯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下一個約會的時間快到了,我失陪了。我將瓦戈留在這裡,詳細情況你問他好了,再見!」
  說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接下去,肯又與司機瓦戈會了面,但也只不過是證實了一下亞當斯前面所說過的話而已。瓦戈說,他忠實地遵守市內限定汽車時速,慢慢地開著車的時候,突然從並不是人行橫道的地方,冷不防竄出了一個人來。
  瓦戈說。他踩了急剎率,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個人突然猛撲過來的樣子看上去就好像是要自殺似的,瓦戈還說,他認為不是已方的責任,因此沒有必要進行賠償,但亞當斯說不願意找麻煩,於是就連同汽車保險的賠償費一起,給了對方一大筆慰問費。
  「能不能告訴我,加上保險金,實際上共付給他多少錢?」
  肯緊追不捨地問道。
  「保險公司方面付給他的2000美元,我們又出了2000美元。」
  「共付了他4000美元嗎?」
  有這麼一筆錢的話,就足夠維持約翰尼去日本的路費和在日本逗留相當大致的費用了。
  「自損行為,即自殺或者故意往車上撞的情況是不能索取保險金的。但是,我們的證詞對保險公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保險公司才同意支付保險費了。不,這並不是說我們作了偽證。我們只是陳述說,那人沒有自殺的跡象而已。因為我的主人和保險公司也有關係,因此主人所說的話對於保險金的支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好像是怕自己所說的活會對僱主產生不利的影響,瓦戈說完一句話之後,就要喋喋不休地加上一大堆解釋。但是,對於肯來說,使他感興趣的只是威爾遜·霍華德以近乎「自損行為」的形式去撞亞當斯的汽車,並因此而得到了4000美元巨款這一事實。
  而且,在此人死後不久,他的兒子約翰尼·霍華德就去了日本。
  威爾遜所撞的是在紐約金融界屈指可數的大人物的車。他在撞車之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呢?也就是說,他是不是「選擇了對象」呢?
  如果對方和自己一樣窮得叮噹響,就是拉上他的車,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賠償費。如果對方堅持說是受害人主動撞到車上來的,那就連保險金也有可能拿不到。
  如果對方是有錢人的話,會非常討厭糾紛,他們肯定會採取措施,從一開始就靠金錢的力量來避免糾紛。威爾遜撞了亞當斯的車,就是為了要得到賠償費嗎?
  「就談到這裡可以嗎?」
  瓦戈小心翼翼地催問了一下陷入沉思的肯。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10-17 21:38:55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嬌妻失蹤

  小山田發現了新的目標後,立即付諸了行動。這個目標就是東京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營業部組長森戶邦夫。
  第二天,小山田根據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那家公司的電話,原來那是家專門經營各種辦公用品的銷售公司。在電話裡,小山田告訴對方,說自己想見見貴公司的森戶,對方回答說,森戶下午5點以後才能回來。
  小山田向活務員打聽到了該公司的所在位置,決定在森戶回公司的那個時間直接去找他。
  東京企業位於港區芝琴平街十字路口的一角上。是一幢狹長型的五層大樓,一樓是商品展示大廳,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檔案櫃、卡片盒、書架等商品。東京企業看來是個專門銷售情報管理用品的公司。
  小山田把一張很舊的名片遞到接待處,要求面見森戶邦大。也許誤認為是公司的客戶了吧,接待員客客氣氣地把小山田領到了接待室。
  可能是在舉行結束一天工作的晚儀式,從樓上傳來了許多男人一唱一和的合唱聲。
  ——哎喲,我們必須有豐富的知識!
  哎喲,我們必須有充沛的精力!
  哎喲,我們必須有竭誠的態度!
  哎喲,……
  號子聲、附和聲陣陣傳來,震盪著整個大樓。這一定是公司在結束一天的營業活動後,公司職員在齊唱「推銷員之歌」。藉以激勵鬥志,鼓舞士氣。
  約莫10分鐘後。晚儀式像是結束了。樓上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接著從樓梯口傳來了許多人下樓的嘈雜的腳步聲。有人推開接待室的門走了進來。
  「我是森戶,你就是小山田先生嗎?」
  森戶大約二十五、六歲,細高挑的個兒.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看上去是個典型的推銷員。他手上拿著小山田的名片,認真地打量著小山田。
  「突然造訪,真是對不起!我叫小山田。想跟您打聽一些事。」小山田說著,站起來欠身行禮。森戶立即浮起和藹可親的笑臉,很友善地用手示意對方坐下,說道。
  「沒關係。這是我份內的工作。看來他也是將小山田錯當成公司的客戶了。」
  小山田剛要張口說明自己的來意,森戶卻先開口說道。
  「今天一筆生意也沒做成,被科長訓了一頓。做我們這種生意。起伏性本來就很大,而公司卻不管這些。」
  「我今天來……」
  「公司最近讓我負責企業單位保密設備的推銷工作。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與軍事機密和政治機密相比,人們對企業保密的認識還遠遠跟不上時代的需要。近來企業諜報活動十分猖獗,來勢兇猛,但人們對企業間諜的認識,還停留在小說或電影裡。不當一回事。在許多公司裡,那些能左右公司命運的絕密檔案材料和重要的技術資料亂扔一氣,簡直是等於讓人家公開來盜竊。他們明明知道該竊後再吵再嚷也是亡羊補牢了,但就是對企業防失密、防諜摜的重要性,要麼毫無認識,要麼認識十分不足。」
  「……我今天來是想打聽……」
  「在人們對企業保密重要性還缺乏認識的情況下,做保密設備的推銷工作,是相當不容易的,你得首先從改變人們的認識做起。公司的密級可分為A、B、C三個等級,A級為絕密級,這類資料一旦失竊,就會給股東們帶來重大的損害:B級為機密級,一旦失密也會有損股東們的利益,同時還會直接影響公司的生意:C級為……」
  「森戶先生,你還記得這本書嗎?」森戶口若懸河,沒完沒了說個沒完,讓你插不上嘴,這回小山田趁這傢伙換口氣的當兒,終於得到了開口的機會,他拿出從水明莊借來的《經營特殊戰略》一書,送到森戶面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他有何反應。
  「這本書。這是……?」
  森戶臉上沒有出現什麼異樣的變化,也看不出他有故意控制自己情緒的異常反應。
  「這不是你的書嗎?
  如果這本書是森戶的,那麼,他很可能就是妻子的那個好大了。」不是,我不看這種書,看這種書的人,其地位和身份比我這樣的人要高得多。
  「那麼,你還記得這張名片嗎?」小山田拿出了夾在書裡的森戶的名片。
  「這,……這是我的名片啊。」森戶望著小山田拿出來的名片,十分詫異,問道:
  「這名片又怎麼啦?」
  「請你看一下背面,這背面的簽字是你寫的吧!」
  「啊!這確實是我的字,你是在哪兒弄到的?」森戶迷惑不解地望著小山田。
  「這張名片你是送給誰的,現在還記得嗎?」
  「你問得這麼唐突,一下子也想不起來,況且我是做生意的,名片也不知發了多少,你還是快告訴我,這名片你是在哪裡……」
  「在一個有點特別的地方。實話告訴你,前些日子,我和一個女朋友進了一家所謂的『情侶旅店』,在客房裡看見了這本書。這本書像是前面一個住客遺忘在那兒的,我們在離開那家旅店的時候,無意之中把它帶了出來。後來回開書看了看,發現書中有許多地方都畫著紅線,覺得這書對失主來說。很可能是一本非常重要的資料,於是,我一直在尋找這個失主。森戶先生的名片,就夾在這本書中。從名片背後寫的內容判斷,我猜想這可能是你送給某人的名片。」
  「哦,是這麼回事啊,所以你就找我來了?」
  「是的。」
  森戶好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又重新仔細地看著名片。
  「啊,知道了!」森戶的眼睛突然一亮,大聲說道。
  「你知道了嗎?」小山田不禁瞪大眼睛屏息盯著森戶。
  「我想起來了。這張名片是送給東洋技研的新見部長的。」
  「東洋技研的新見?」
  提起東洋技研公司,小山田也曾聽說過,那是一家製造精密機器的大公司。
  「『新見』,就是新舊的『新』,看見的『見』。那是家十分重視企業防失密的公司,是我們的好主顧。」
  「這是送給那個新見部長的名片,的確沒錯嗎?」小山田由於一時興奮。無意之中說話聲音都變調了。一直在尋找的「情敵」,現在終於盡出了真面貌。這個新見,很可能就是自己妻子的那個男人。
  「千真萬確。切書機,也就是銷毀文件的碎紙機,他們公司想新訂購一批,於是我就帶了商品目錄去拜訪他,不巧的是他因急事外出了,只好留下了這張名片。你這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當時在新見桌上,我好像是看到了這本書。」
  森戶說得明明白白。
  「這個新見部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已經瞭解到了這一步,下面的問題完全可以自己去調查了,但小山田覺得這個森戶挺好說話,嘴又不緊,可以抓住這個機會。盡可能向他多套出些有關新見的情況來。
  「他可是東洋技研的第一號能人啊,還很年輕,剛進入不惑之年,就快要破格提拔為董事了。近來,東洋技研對於本公司的絕密和機密資料頻頻外洩。感到十分頭痛。為了防止情報失洩,公司最近新設了『情報管理部』.正式開始與失洩機密行為作鬥爭,新見就是情報管理部的第一任部長。近年來,碎紙機十分時興,在東京證券交易所註冊的公司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公司都引進了碎紙機。但是,那些公司大都是買一兩台大型碎紙機。對機密文件進行集中處理。新見部長卻不贊成這種方式,想採取分散普及的方式,由每科一台,逐步過渡到每張桌子一台。機密資料,接觸的人越少,越有利於保密。歸根到底,以個人為單位處理密件是最理想的了。新見首先看到了這個問題的根本所在,正試圖實行機密文件分散化管理的措施。總之,他是個非常能幹的人。而且,他不光是在工作上,就是在女人身上也是個情場老手啊。」
  森戶獨自笑了笑,好像是在指桑罵槐地譏諷小山田!你不也帶者女朋友到「情侶旅店」去了嗎!。
  小山田心想,自己想打聽的,大抵上都誘套出來了。
  「今天打攪你了,十分感謝。我想盡快將這本書給他送去。」小山田站起來就要告辭。
  「不了吧,你用不著特意去跑那麼一趟,我這兩天就要去拜訪新見部長的,還是讓我順便捎給他吧。」森戶這樣說道。
  「不用了,還是我送去的好。因為對新見部長來說,把書遺忘在『情侶旅店』這件事,他一定想竭力保密。你剛才不是說,保密以個人為單位是最理想的嗎?!」
  「哎喲,我算是服你了。那好吧.我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了。」
  森戶朗著小山田哈哈地笑了起來。
  小山田告辭森戶後,立即意識到,與奪已之妻的那個傢伙進行決鬥的時刻終於來臨。同時他還感到,迄今為止自己所搜集到的各種材料,都是為了找到那個奪走妻子的男人一一新見,而且從本能上說,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直要追蹤的情敵。
  與此同時,也許本能還在告訴他。自己是個戴了綠帽子的可憐巴巴的淫婦之夫。
  在進行情場決鬥之前、小山田悄悄地對新見作了一番偵察,結果對方的身體特徵、年齡都和水明莊女招待員說的完全一致。
  小山田第一眼看到新見,直覺就告訴他,此君就是妻子的好大。新見確實是文枝所喜歡的那種男人。他肌肉發達,膀圓腰寬,體格魁梧,胸厚和胸寬幾乎是小山田的兩倍,這體型顯然是年輕時受過很好的體育鍛練。在與眾不同的四方臉上閃著一雙濃眉大眼,目光炯炯,聰穎機敏,他給人總的感覺是有男子氣,精幹,渾身上下蘊藏著旺盛的精力。
  總之,與一副病態、窮相、因擔心妻子失節而總是疑神疑鬼的小山田相比,新見確實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男人。一個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慘遭敗績,不得不依靠妻子出去掙錢維持生計;一個卻是憑借自己的實力積極地開拓著人生。
  自己的妻子,在被那強悍、散發著男人味的厚厚的胸脯緊緊地摟抱著,肯定以一種連自己都沒有見過的十分放蕩的體位,異常興奮地、享受著本能上的快感。
  從小山田那裡決不能得到的性快感,在新見這裡得到補償。
  ——做愛竟是如此的美妙、痛快,我還是才知道啊!
  ——我同小山田的夫妻生活,與你相比,簡直是沒意思透了。
  ——動作再猛一點,讓我體驗個夠,我要把以前失去的全補回來。
  妻子張開雙臂,挺起胸脯,熱烈地投入新見懷抱的淫蕩情景,浮現在小山田面前。想到姦夫奸婦相互摟抱,違背人倫。一股嫉火在小山田心中熊熊燃燒。
  小山田由於嫉火攻心,簡直都快要發狂了。但他仍極力控制住自己,在決鬥前進行了「明察暗訪」,因為自己面臨的對手很強,必須作好充分的準備。
  根據詳細調查,新見今年41歲,東京工業大學機械系畢業後就進了東洋精工(東洋技研的前身)。1958年,由當時的常務理事(現社長)作媒,他和現在的妻子結了婚,生有一兒一女。今年女兒15歲、兒子7歲。他憑著生就的才能,加上極強的個性,深得現任社長的器重。在社長的栽培下,新見作為該公司的第一號能人很快出人頭地。今年3月,他出差美國,7月份又去了蘇聯,這一情況與妻子今年新增添的一些服飾恰好吻合。
  然而,卻沒有聽到有關新見亂搞男女關係的艷聞,這可能是因為由社長做的大媒,不得不小心謹慎吧。但是,戴了綠帽的小山田,卻知道新見風流韻事的手段極其高明。他充分靈活運用自己是情報管理部長的專長,漂亮地隱瞞了自己的私生活。小山田為了抓住新見的狐狸尾巴。著實是費了一番周折。這傢伙就是如此善於精心掩蓋自己的風流韻事。
  一切都準備就緒,與新見情場決鬥的鐘聲就要敲響。是直接闖入那傢伙的家中,還是襲擊他的工作單位,小山田雖有些猶豫,但很快覺得還是到工作單位去好,這樣更能給對方以威脅,所以決定去東洋技研。
  東京技研公司總部在鞠町4丁目.總部大樓是一幢現代化建築,牆面用藍色的遮光玻璃裝飾,看上去同公司的名稱十分相稱,呈現出一派現代潮流的氣勢。
  上午10點,小山田來到東洋技研的接待處。新見是否在公司裡,小山田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事先已打聽到,新見每天總是在早晨8點半上班,而且最近也沒有到別的地方出差。
  上午10點左右。一般例行公式的晨會、碰頭會,都結束了,這會兒是一天當中公司職員在崗率最高的時候。
  「您想見新見部長嗎?事先是否與他預約了呢?」接待小姐果然照章辦事似地問道。
  「沒專門預約,不過,只要你告訴他說東京企業的森戶,現在有非常要緊的話要告訴他,他是會來見我的。這不會使您為難的。」
  「是東京企業的森戶先生啊!」
  小山田早就盤算過,如果接待小姐認識森戶,自己冒充森戶那就出洋相了,所以就打算謊稱是森戶的代理人。從森戶的口氣來看,好像新見非常賞識他,如果搬出森戶的名字,即使沒有預約,恐怕他也會來見面的。
  接待小姐將小山田領到了會客廳,並說新見馬上就來。她好像並不認識森戶。
  決鬥的第一道關卡總算是通過了,小山田上身高度緊張。身體都僵硬起來了。
  沒等多久,會客廳的門打開了,新見走了進來。
  「哎呀?我讓他在這兒等我……」看到這兒沒有森戶,新見納悶起來。
  「是新見先生吧!」
  小山田兩眼死死盯住對方的臉、但悠悠地站了起來。此時此刻,他是第一次面對著這個奪己之妻的男人。在近處看,他確實是比自己要強,無論是體格、容貌、社會地位、經濟實力。還是對人生的自信等等,一切方面都比小山田要強得多。
  一一一就是這傢伙和自己共享著妻子。扒開了深信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妻子身體的……不!不是共享,而是瘋狂地、貪婪地將妻子的肉體、心靈全部奪去了。
  一一新見用他那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抱著妻子豐滿的軀體,用手指撫摸和玩弄著那細嫩的皮膚,同時口緊貼著妻子的嘴唇,吮吸著甜甜的蜜,全身貪婪地享受著她的肉體。
  小山田強壓住胸中翻滾的怒火,像是要壓倒對方似地走了上去。
  「我是新見,你是……?」新見的臉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我麼,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小山田將名片遞到對方面剛。
  「小山田先生?……」新見滿腹狐疑。他不是在裝什麼糊塗,實在是沒有將小山田的名片同文枝聯繫在一起。他和文枝是在「卡特萊」結識的,文枝在酒吧間的化名叫「直美」。
  「你不明白吧,我是直美的丈夫,就是『卡特萊』的……。」
  「啊!……」新見那張充滿自信的臉出現了變化。那是十分強烈的反應,小山田突然放出的第一支箭擊中了目標。
  「你好像認識我妻子,對吧。」
  「哪裡,我只知道她是我常去的那家酒吧間的女招待,你就是直美的丈夫啊!」
  不愧是新見,他立即恢復了常態,說道。
  「你今天來找我。有何貴幹?」
  「新見先生,請不要裝蒜了。你和我妻子的那些秘密,我都知道了。」
  「你說什麼?我告訴你,不要跑到這裡來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新見一旦從突然襲擊中恢復常態,馬上就顯示出自己天生的自信,想用氣勢壓倒外表看上去十分寒磣的小山田。
  「你說我莫名其妙?那好,讓我把水明莊的女招待員帶來。怎麼樣?」
  新見好不容易才恢復常態,現在又夫態了。臉色變得刷白。
  「這本書是你的吧。」
  小山田不失時機地窮追猛打。新見看到小山田送到自己面前的這本《經營特殊戰略》。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由於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人捅了脊樑骨,他是一時答不上話來。
  「你和我妻子在水明莊睡覺。這本書,就是你遺忘在那裡的,怎麼樣。還想裝相嗎?」
  新見沉默不語,等於是默認了他和文枝的不正當關係。
  「我妻子當招待員,晚上出去上班,做的工作是獻媚賣笑,所以我是多少有些思想準備的。這一切,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我太窩囊造成的。新見先生,你有家庭,也有社會地位,這種事鬧出去了,可是不光彩的啊,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將我妻子還回來,以前的賬,我也就一筆勾銷了。」
  小山田好不容易爭取了主動,趁對方還沒有醒過悶來,立即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真想對盜妻之賊好好教訓教訓。但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先讓他把妻子還回來。
  「小山田先生,我幹了這種事,真是對不起你了。」
  新見不愧是個腦瓜子轉得快的人,當發現自己已無法抵賴時,採取了以守為攻的策略,在小山田面前低頭認錯。他是著名的東洋技研的第一號能人,深得社長信任,現在居然和有夫之婦。而且還是個女招待搞在一起,這種事一旦聲張出去。就麻煩了,不僅社長要指責他,家庭也要破裂。
  新見徹底投降了。
  「既然知道做錯了,就把我妻子還回來。」
  「我今後決不再和直美,……不,不再和你太太來往了。我向你發誓,我和她一刀兩斷。為此,請你不要將此事公開。」
  新見此刻簡直就要跪下來求饒了,公司首屈一指的大能人,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一一什麼頂尖能人,什麼精明強幹,現在不也是如此狼狽嗎!
  小山田積壓在心中的奪妻鬱憤,現在感到稍稍地得到了發洩。
  「所以嘛,請你把我妻子還給我。」
  「我也並不是一味地求你寬恕我,為了贖罪,哪怕是補償一點點,只要我能辦得到的,我都會盡全力去辦。」
  「只要你還我妻子就行了。」
  「今後,我一定與你太太斷絕來往。」
  「你把我妻子藏到哪兒了?」
  「我沒有藏你太太啊!」
  「你還想裝相啊?」
  「你到底要多少錢?開個價,我也好辦,只要我承受得起。馬上付給你。」
  「開個價?你錯了!我要的不是錢,只要妻子回來就行。」
  「你太太不在家裡嗎?」
  「你在說什麼?……」
  直到這個時候,倆人才發現話不投機,沒有說到一塊兒去。
  「這些天。你太太一直沒有跟我聯繫,沒有她的音訊。我也好擔心呢,你太太真的不在家裡嗎?」
  「開什麼玩笑,她跟你私奔去了,怎麼會在家裡呢?」
  「等……你等一下,直美……不,你太太真的不在家裡嗎?」
  「不在。已經十來天沒回家了。」
  「真的嗎?」
  新見臉上露出十分驚愕的神色,看樣子不像在演戲。一種不祥之感立即襲向小山田的心頭。
  「不是你把我妻子勾引出去的嗎?」
  「沒有,我沒有勾引她出去。這些天一直沒有她的音訊,我還在拚命找她呢。」
  「你說謊!」
  「我沒說謊。我們倆事先約好,即使我不能去酒吧,也要每天聯繫一次。可十來天了,她既沒到酒吧上班,也沒同我聯繫。想直接給她家裡打電話,但又怕她丈夫來接,所以電話也沒敢打。沒辦法,我只好在你家附近來回轉悠,悄悄地探聽情況,但看上去她也不像在家。因此,我還以為是你發覺了我和她的關係。故意把她藏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呢!」
  新見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姿態了,只是一個勁兒地極力辯解著。這並不只是為自己申辯,文枝的失蹤,對他來說恐怕也是個重大的打擊。新見的表情很認真,看不出他是在撒謊。
  「這麼說,你是真的不知道文枝的去向了?」
  「真的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不同我聯繫,以前還從來沒有過,我也非常擔心呢。」
  小山田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妻子的姦夫。而這傢伙也不知道她的去向,那麼妻子究竟到哪兒去了呢?事到這個份兒上,小山田也顧不上生新見的氣了。
  「你妻子有可能去的地方,你都去打聽了嗎?」新見一改剛才的口氣,很親切地問道。現在,他們已是同一戰壕裡的戰友。在找尋著共同的目標。
  「你最後一次和我妻子見面是什麼時候?」
  新見回答的日子,同文枝始終沒有回家的那大晚上完全吻合。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在和新見幽會後,她在回家的路上失蹤的。
  「你和我妻子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呢?」現在已不是譴責這種傷風敗俗行為的時候,事到如今,妻子和新見的最後一次幽會,竟成了尋找她下落的唯一線索了。
  「看不出她有什麼反常,和往常一樣,午夜零點左右我們倆在水明莊見面。第二天凌晨2點左右。我叫了『龜子』公司的出租車,將她送回家的。」
  「那輛出租車的司機是……」
  「我每次都指名要大須賀司機。不過,我已經核實過了。途中沒有發生什麼事,司機平安地把她送到了家門口。」
  這個情況,小山田也核實請楚了。這樣看來,問題就出在文枝從出租汽車上下來到自己家這麼一小段路上。直到現在,小山田一直以為是新見把自己妻子藏了起來,現在既然與他沒有什麼關係,那麼其中肯定有個身份不明的第三者插手了。
  這第三者是誰?又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呢?
  除了自己和她丈夫以外.文枝竟然還有別的地方。與外面斷絕一切聯繫,躲在那裡十來天下露面,新見甚感意外,受到很大打擊。他本來自信,既然已將這個女人從她丈大身邊偷搶過來,應當說,她是最傾心於自己的了。沒想到。她現在還有更傾心的別的男人。
  此時此刻,新見的立場和心理十分複雜。一方面他是偷搶人妻的人,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又被人偷走的人。因此心理完全錯位,就好像自己也被戴上了綠帽子。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和小山田同樣都處於是被害人的立場。
  小山田也好像多多少少看出了新見那錯位的心理,迄今為止一直積壓在心中的反感和憎恨減輕了許多,現在他們都意識到,只有互相合作,才能奪回妻子和心愛的女人。
  「新見先生,你剛才說了,在我妻子和你失去聯繫之後。你曾多方尋找過她的下落,是吧!」
  小山田這回也改變了說話的口氣。這也許是因為對拐走妻子的第三者產生了「同仇敵愾」的心理。
  「我已千方百計地進行了尋找。」
  「就沒發現什麼線索嗎?」
  「很遺憾,什麼線索也……」
  新見好像沒臉見人似地垂下了腦袋。倆人陷入了沉默。這是一種陰沉鬱悶的沉默,在沉默中,倆人之間的敵對關係又恢復了,新見依然是奪走小山田妻子的不可饒恕的姦夫。
  「不知道這能不能說是線索。」像是要努力打破那鬱悶的沉默似的,新見抬起頭來說道。
  「你找到什麼了?」小山田迫不及待似地問。看他問活的架勢,與其說是關心有無線索,莫如說是巴不得從眼前的沉悶氣氛中解脫出來。
  「你妻子沒去卡特萊上班,無故缺勤的第二天,我就到你家附近去過,並在牌坊前抬到了個很怪的東西。」
  「什麼東西?」
  「是個布狗熊,這麼大。新見張開兩手比劃著布狗熊的大小。」
  「布狗熊?」
  「這東西與你妻子的失蹤有沒有關係,我也不知道,但覺得它是掉在地下車的附近的,就檢回來了。」
  「會不會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扔掉的呢?」
  「也許吧,那布狗熊已經很陳舊了,現在就放在公司的衣帽櫃裡,我去把它拿來吧。」新見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東西很可能是因為不敢拿回家去,所以才放在公司裡的。不一會兒,他抱著那個布狗熊進來了。這布狗熊個兒挺大的,大得幾乎小孩子都可以騎在上面,但它的確非常舊,背上的天鵝絨已經磨光了,露出了線底子。它好像是小孩子經常放在身邊玩過似的,渾身上下沾滿了油垢,油黑髮亮。的確,這布狗熊即使扔掉了,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是在牌坊前的哪個地方撿到的?」
  「在牌坊前右邊柱子的石台階附近。它掉落在路邊的草叢裡,不注意看的活,是不容易發現的。」
  「你認為,那布狗熊是什麼時候扔在那兒的?」
  「不敢斷定,不過你已經看到了,它雖然很舊.但不像是個長時間扔在四天裡任憑風吹雨打的東西。如果說它是被扔掉的,那也就在我撿到的前一兩天扔掉的吧。」
  「哦,我明白了,這東西可能是在文枝失蹤前後扔掉的。」小山田瞪大了眼睛。
  「是的,當時我也是這麼看的,就把它撿回來了。」
  「新見先生,這個『狗熊』會不會是那個帶走我妻子的傢伙扔下來的呢?」
  「雖不能肯定,但我認為有這種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將這玩藝兒丟在那兒呢?」
  「這我不太清楚,但有可能不是有意丟在那兒的,而是不小心遺忘在那裡的。」
  「遺忘在那裡的,這可能嗎?這麼大個東西。」
  「如果說有人在帶你太太走之前,就抱著這個玩藝兒,是不可能把它遺忘在那裡的,但我剛才突然想起來,如果這個人是把布狗熊裝在什麼上帶來的話,那就……」
  「裝在什麼上?這麼說是有人開著車來的羅。」
  「在深夜,要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沒有車子是不行的吧。也許是為了給你太太騰座位,那傢伙就把原來放在座位上的『狗熊』丟到車外去了。」
  「新見先生!」一直在細心翻看著布狗熊的小山田,突然驚叫了起來。
  「這個『狗熊』的右後腿內側像是有塊新的斑跡。」
  新見瞧著小山田手指的地方,說道。
  「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塊斑跡啊,我倒沒發現。」
  這個布狗熊,全身上下髒得油黑髮亮,到底是污垢還是什麼斑跡,不十分明顯。
  「這不會是血跡吧?」
  「你說什麼?」新見對小山田的話頗感意外,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
  「不過。光看是弄不清楚的,但如果這是血,而且是人的血的活。那麼……」小山田目不轉睛地盯著新見,好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似的。
  「小山田先生,你是不是認為,這就是你太太的血跡?」
  新見似乎是明白了小山田那暗示的嚴重性,表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這會不去是妻子的血,」雖是突然閃過的一個念頭,但這念頭閃過後,倒越想越覺得是我妻子的血似的。
  「假如這真是直美的血,意味著什麼呢?」
  這時,新見也顧不上文枝在店裡的化名與否,直呼起直美來了。
  「新見先生,我想坦率地問你,請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對文枝有多少自信?」
  「自信?」
  這問題問得如此突然,新見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文枝愛不愛你,你有多少自信?」
  「說心裡話吧,現在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譴責你了。」
  「既然這樣,我也就實話告訴你吧,她真心愛我,我也決不是心血來潮,一時衝動。受社會清規戒律的束縛,雖不能結婚,但我們已相互發過普,要在社會束縛的枷鎖中,真誠熾烈地相愛。」
  「那文枝不和你打一聲招呼,就突然下落不明,杳無音信,這你想到了嗎?」
  「沒有想到啊。所以,這些天來,我擔心得覺都沒睡好。」
  「最後一次幽會時,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了嗎?」
  「約好了。」
  「那下一次幽會約的是什麼時間?」
  「約好3天後,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在水明莊見面。」
  「然而,她卻失約了,而且突然失去了蹤影。因此,她的突然失蹤,能不能認為並非是她本人的意志呢?」
  「不是她自己的意志?」
  「是的,我妻子既然那樣的愛你,就不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棄你而去,女人是決不會幹那種事的。再說了,在此以前你們每天不都是要相互聯繫的嗎!」
  新見被小山田的話完全吸引住了。用一種急於想知道下文的眼神;望著他點了點頭,問道:
  「你是說,直美是被什麼人強行誘拐走的?」
  「在現場附近,還留有一隻布狗熊,上面沾有像是血樣的斑跡。很可能是什麼人開車到那兒.在硬把我妻子拉入車裡的時候,把這只布狗熊碰到車外上了。假如說我妻子就在那時和這只布狗熊換了位置的話,那麼,只有在那個時候布狗熊才能沾上我妻子的血。這樣看來,我妻子在被拉入車子裡去的時候,身上已經在流血了。」
  這時,小山田的頭腦如此清醒,推理的思路來得如此之快,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當然,這種推理是建立在布狗熊身上的斑跡就是文枝的血跡這一假設的基礎上的。
  「小山田先生。難道你……」新見明白了小山田那可怕推理的意思後,害怕得臉都變形了。
  「布狗熊是車拉來的,這可是你先說的呀。的確,如果不開車來,是決對不會把它遺忘在那兒的。文枝被拉進車後,坐到了原來放布狗熊的位置上。而沾了血跡的那個布狗熊,卻被迫棄在那裡了。她一天也不想離開你。但從那天晚上起,同你們底失去了聯繫。因此,她失蹤,肯定是那大晚上突然發生了無法把我妻子留在那兒的事。現在我們只能這樣認為。」
  「小山田先生;你是說直美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非常遺憾,但又不得不這麼想。沒有消息已經十來天了,即使是發生交通事故被送到某家醫院,現在也該有消息了。」
  「儘管送進了醫院,但要是她神志不清,弄不清楚她的身份呢?」
  「可根據她隨身的攜帶物品判斷。即使帶的東西都散失了,也應該有報道的。」
  小山田和新見倆人的立場,此時好像完全顛倒過來了。新見像是在掛念著自己的妻子似的,硬是要往樂觀的方面去想,而小山田好像是事不關己似的,站在客觀的立場上進行分析。小山田已認識到,這就是兩個男人現在對文枝的愛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與實際的位置。
  身為丈夫,承認這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在同新見交談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不得不予以承認。小山田的那種客觀態度,可以說已是他愛情失敗的標誌,但儘管如此,他尋找妻子下落的熱情卻沒有消失。哪怕找出來的是具屍體,他也要作為已經失去了愛情的遺物,親手將她埋葬掉。
  然而,他們倆現在誰都不願說破由推測所得出的結論。儘管他們有悲觀和樂觀兩種不同的立場,但都十分擔心和害怕這個結論成為事實。
  一一一有人坐在黑乎乎的『凶器』(車子)上,在黑暗中從背後向文枝衝去。文枝毫無防備,遭到突如其來的襲擊,立時不支。那人本意並不想傷害她,但由於過失,招致了嚴重後果。他驚恐萬分,但是,當他從短暫的驚慌中清醒過來後,為了逃避罪責,就將文枝帶到什麼地方去了。當時,文枝已經死了。還是活著,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倒是無關緊要的。這場事故是在夜深人靜的情況下發生的,現場沒有目擊者,只要把被害人藏匿起來,那人就可以逍遙法外了。這雖完全構成了犯罪行為,但連作案地點都搞不清楚。就這樣,肇事者把文枝運到某個地方藏了起來。肇事者出現的唯一差錯,就是給文枝騰座位時。將布狗熊留在了現場。
  這就是他們兩個人推理所得出的結論。
  「總之,在對布狗熊身上的斑跡進行化驗分析前,是不能斷定的。」
  「交通事故的現場,時間越久,留下來的痕跡也就越來越少。事情已過去好多天了,在現場尋找證據看來是沒有多大希望了,但我還是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布狗熊掉落的那一片草地進行搜查。如果能斷定布狗熊身上的斑跡就是我妻子的血,警察也會出面處理。新見先生,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那還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朋友當中有專門從事化驗的醫生,我能讓他化驗一下。」
  就這樣,兩個人結成了一種奇妙的「同盟」,共同擁有或相互爭奪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現在已經聯合起來,向那個奪去了這個女人的第三者宣戰了……
  也許正因為爭奪的激烈,所以使他們結盟的紐帶也異常的堅固。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10-17 21:39:16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飛車橫禍  

  「你想去哪裡呀?」
  朝枝路子盯著被車燈撕裂的黑暗問。
  「隨這條路走到哪兒算哪兒。」
  郡恭平用一種虛無主義的腔調答道。
  「你這種說話腔調真讓人討厭。」路子像是冷笑了一聲。
  「我就是這麼想的,有什麼辦法呢?」
  這是一個尋常的深夜,馬路上幾乎見不到一輛汽車的影子。郡恭平的汽車上顯示著速度、燃料、油壓、水溫等各種儀表,宛若飛機駕駛室的儀表盤。速度儀表精確顯示汽車正在以時速120公里的狀態高速行駛著,儀表盤中央的時鐘已過了凌晨2點。
  「別開這麼快。」
  「你害怕了?」
  「怕倒不怕,不是高速公路,你開這麼快,如果竄出什麼來,剎不住車。」
  「就讓它竄出來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剎車。」
  「你是沒事,對方可就糟了。」
  「你今天晚上怎麼淨為他人著想。」
  「真無聊。」
  「無聊?」
  隨著郡恭平和路子的聊天,車速也慢了下來。本來,在這段路上很難把速度保持在100公里以上,日本的普通公路還沒修到可以飆車的程度。
  「什麼東西無聊?」
  恭平反問道。
  「什麼都無聊。反抗母親離家出走、跟你駕車亂跑都無聊。」
  「你這話才討人嫌呢!」
  「是嗎?哎,我說,我們究竟是為什麼才生下來的?」
  「這誰知道呀,我又沒特意去求父母把我生下來。」
  「誰也沒去求,大家都這麼活著,誰對此都沒抱什麼疑問。」
  「我最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我這種人還是別生出來更好些。」
  「別淨胡思亂想了。」
  恭平從旁邊的盒子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路子邊撥出點煙器遞過去,邊說:「我這個人呀,我媽經常念叨說是一次失誤才生下來的,說是他們當時算錯了安全期。」
  「嘿。這可真沒勁。」
  恭平用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噴出一口煙。
  「沒勁吧?我這個人出生本身就挺沒勁的,生出來父母都不歡迎,不能跟你這種地道的公子哥相提並論。」
  「什麼?我是地道的公子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老娘踩著我的肩膀成了明星,然後我爸又利用了我老娘的明星聲譽,我們全家都是在互相利用。」
  「如果能得到幸福的話,這豈不是也挺好?」
  「別跟我背歌詞啦。我自打生下來起就不知道什麼叫幸福。」
  「你呀,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不幸,你這只叫捫了蜜不甜。」
  「我的所謂的幸福,就是在郊遊時得到一張千元的票子。父母認為只要拿鈔票裝點好孩子的生活環境,就算盡到了父母的責任。我現住的公寓也好,這部車也好,都一樣,和那張『郊遊用的千元大鈔』沒什麼區別。你說自己是父母一次失誤生出來的,而我呢,根本就是不應該生出來。」
  「這麼說我們是同病相憐羅?」
  「是啊,我從不多想,順父母的心就行。不過我要盡可能地搾取他們,向他們復仇。」
  「那樣做能復仇嗎?」
  「當然可以了。『全國母親教』的教祖,八杉恭子的兒子是一個毫無出息的『花花公子』,這豈不是一件大丟其臉的事嗎?」
  「這種事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只有我們幾個朋友圈的人才知道你是個『花花公子』,你如果真想復仇,就必須做得漂亮點,引起人們的注意。」
  「只要你還在電視裡和你母親表演模範母子的雙簧,復仇的門兒都沒有。」
  「怎麼了?一下子就沒詞了吧。總之,你幹的這點事兒。充其量是公子哥使性子,不過在父母的手掌心裡跳跳而已。車啦,公寓啦;都是你父母的手掌心。不管你跑到哪裡,都掙不脫父母的枷鎖。你就像是在如來佛手心中翻跟頭的孫悟空一樣。」
  「你罵我是猴子?!」
  「和猴子沒什麼區別。」
  「混蛋!」
  恰好車子駛上了一條直道。恭平把剛吸了幾口的香煙狠狠地戳在煙灰缸裡,灼灼發光的眼睛盯著前方。
  被路子擾起來的憤感。轉嫁到了控制油門的腳上,剛降到70公里的速度又衝到了100公里以上。計速器的指針迅速攀高,由於突然加速,他們的身體被強迫後傾緊景靠在了座位上,馬達也怪叫起來。
  「GT6MK2」擺脫了所有的限制,它的功能發揮到了極限。引擎的聲音似是巨狗的咆哮,排氣管的聲音似是獵狗狂奔的腳步聲,汽車像一隻鋼鐵做成的獵狗,開始在公路上疾馳。風聲呼嘯著,像是嗜血的野獸的吼聲。
  「慢點!慢點!」
  路子喊道,恭平裝作沒聽見,她的聲音彷彿被引擎聲吞沒了。
  「你開這麼快幹什麼?」
  路子接著喊道。恭平毫不理會,繼續加速。隨著速度加快視野變窄了。突然間似乎有個黑色的東西正在前方橫穿而過。
  恭平慌忙踩下剎車。因為用力過猛。受到強力制動的車體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像在用全身抗議那強制性的剎車,路面與輪胎嚙合在一起。冒出的白煙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車的重心移到了前輪,變輕了的後輪被制動一下子抱死了。前重後輕的汽車尾部一下子被甩到了左邊,車體立刻旋轉起來。恭平根本無暇想到先鬆一下制動再重新剎車。失去控制的汽車像在冰上滑行一樣,被推進了充滿死亡的黑暗中。
  在劇烈的移動中,汽車的四個車輪幾乎要四分五裂。在汽車摩擦的尖叫聲中,還夾雜著人的慘叫。
  汽車打了5、6個轉後,終於停了下來。兩個人在停住的車裡好半天不能動彈,心臟似乎在恐怖的強烈壓迫下緊縮作一團,好久不能跳動。
  最先恢復神志的是路子。
  「哎,撞著什麼東西了?」她問,但恭平仍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喂,振作點,剎車之前是不是有個黑色的東西從前面擦過去了?我覺得確實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撞到……」
  恭平好容易才說出一句。
  「你在說什麼呢,不是你開的車嗎?趕緊看看去吧。」
  在路子的催促下,恭平慢吞吞地開始挪動身體。由於撞擊。可能車身扭曲了,司機側的門打不開。
  「從這邊下。」
  搶先下車的路子招呼他。恭平艱難地通過助手席。爬出了車外。汽車前部的保險槓和散熱器格子柵有些變形,顯然這是撞到了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在那麼快的速度下,撞到什麼東西情況都會很嚴重。
  如果撞到的是貓狗之類的倒沒什麼,但如果是人……,恭子感到不寒而慄,一種與剛才在汽車裡旋轉時不大一樣的恐懼透徹心底。
  「哎,這是什麼?」
  在汽車後方尋視的路子叫了起來。接著她又補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是人!撞了人了!」恭平醒悟到已經陷入了自己所預想的最壞的狀態中了。他跑過去一看,只見在離路崖子不遠的草叢中,有個人像一堆黑色的破布似的堆在那裡。
  「是個女的。」
  恭平藉著遠方的微光凝神一看。只見那堆破布就像一隻降落傘,兩條白色的腿扭在了一起從裡面伸出來,是個年輕的女人。
  「傷得很重,頭髮好像都浸在血裡了。」
  路子的聲音中帶著顫音。
  「還活著。」
  恭平發現這個人雖已呼吸微弱,但卻還活著。不,更確切地說是還沒死。
  「那趕緊送醫院吧。」
  「叫救護車也找不著電話啊。」
  荒野的盡頭零星點綴著幾盞燈光,這是一個偏僻的地方。也見不到來往的車輛。
  「哎,這可怎麼辦好。」
  路子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恭平抱起了受傷的人。
  「喂,你到底想怎麼辦?」
  「先進醫院再說吧。你抬腳。」
  兩個人把受傷的人抬到了汽車後座上。
  「不趕快送醫院她會死的。」
  但是即使送到醫院也不能保證救活她,而且就受害人的狀況來看,即使保住了命也不知身體能不能完全康復。
  不管怎麼樣,恭平應負重大的責任。飛車軋了人,而且是半夜裡帶著個女人飆車,這種人身事故的責任是無法搪塞過去的。
  恭平把車朝燈火密集的方向開去,感到自己所面對的事態極為嚴重。
  「她死了。」路子驚叫一聲,她一直在觀察後座的情況。
  「你說什麼?」
  「她,沒氣兒了。」
  「真的嗎?」
  「真的,你自己看吧。」
  恭平停下車來,把臉湊近浸在血泊裡的被害人看著。
  「是死了吧?」
  恭平茫然地點了點頭,他徹底絕望了。
  「我們不去醫院,去警察局吧。」
  路子像說胡話似的嘟嚷著。恭平像是被這話驚醒了似的,馬上回到司機座,猛地發動了汽車,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飛速地旋轉起來。
  「你想去哪裡?」
  路子吃了一驚,因為車子與燈火密集的方向背道而馳。恭平也不答話,向著黑暗疾駛。
  「那邊有警察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
  「說話呀!」
  恭平用一種瘋狂的眼神盯著前方。只顧一個勁開車。路子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
  「你,難道……」路子不敢說出自己的預感。
  「你給我閉嘴,老老實實跟我走!」
  恭平終於開口了。
  「你別想些邪門歪道了,逃不掉的。」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
  「這麼說你真想逃掉?」
  「現場任何人都沒有,我們只要把屍體藏起來就行了。」
  「別說了,太可怕了。現在去投案,罪還輕;但軋死了人把屍體藏起來的話,那可就是殺人了。」
  「是殺人又能怎麼樣呢?只要不被發現就行了。我們把它藏到一個別人絕對發現不了的地方。」
  「那根本不可能。趕緊掉頭回去吧。」
  「真煩人,深更半夜一個年輕女人轉來轉去準沒好事。是她自己硬要撞上來的,卻要我來承擔這份責任,我可不幹。」
  「你瘋了。」
  「現在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就連你,也是個同犯!」
  「你說我?是個同犯?」
  「是的,坐在同一輛車上,保不準還是你開的車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沒人看見是誰開的車。」
  「卑鄙!」
  「我也不想成為那麼卑鄙的人,所以你還是閉上嘴跟我走吧。」
  「同犯」一詞嚇住了路子的抵抗。越來越濃的黑暗遮住了他們的前方,就像是走近一座山,或是什麼東西的巨大的影子逼壓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一時的不慎,導致了一起無法補救的事故,對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來說,在這次事故之後,魔鬼的陷阱就打開了它那深不可測的黑暗阱口。
  在事故發生時,如果他們盡全力救護被害人的話,那這僅僅是一場行車事故。
  撞傷對方,或者甚至撞死了對方,說到底還是過失,過失犯與故意犯之間有著質的巨大差別。
  但恭平的自衛本能卻把他引向了錯誤的方向。在確認被害人死亡之後,他背高燈火密集的地方,把車向著黑暗開去。路子的制止和勸告被當作了耳旁風,他只是一味地向黑暗濃重的方向猛開。
  這個方向像是暗示了他今後的人生。深夜、沒有目擊者。這些都加速了他隱入魔鬼的陷阱。
  他們像蟑螂一樣躲避著光,把車開向了深山。在遠離山村的森林中掩埋被害人屍體時,兩個人都醒悟到自己已經陷入了無法逃脫的黑暗的深淵裡。
  路子意識到自己無法改變恭平的決定,開始幫著恭平隱藏屍體。他們在奧多摩山區陰暗的樹林中,用修理汽車的工具挖土,這是一件艱苦的工作。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落入地獄,就起碼要保證在地獄裡的安全。
  坑必須挖得很深才能防止被野獸、野狗扒出來。他們不敢開燈,只能藉著從樹梢透過來的一點微弱的星光挖土。他們所犯的罪行以及絕望的程度,也隨著坑的深度的增加而深到了頂點。
  好不容易掩埋完畢時,天色已近拂曉,東方的朝霞即將噴薄而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這裡雖是遠離村莊的山地。但也難以保證沒人進來。
  儘管他們知道存在危險,但完工後己經累得精疲力盡,半天動彈不了。恭子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便急迫地向路子尋歡。路子也沒有拒絕。
  他們在剛剛掩埋了屍體的土地上瘋狂地貪歡,當倆人合二為一時,他們全身心的感到他們真正成為了「共犯」。
  兩個人確認了對方的肉體,這就像是確認了在今後的逃亡生活中,只有對方才是自己的同黨。
  事件一點沒見報道,真像是發生在黑暗中,又埋沒在了黑暗中。他們倆被被害人的死亡嚇得魂不附體,連死者的身份都沒弄清楚,她隨身攜帶的東西就一起被掩埋了。因此他們倆人並不知道被害人是誰,只知道是一個女招待打扮的年輕女人。由於猛烈撞擊,屍體傷得慘不忍睹,連她的臉都沒好好看一下。
  「因為現在不知去向的人很多,也許突然不見個把人。不會引起什麼大驚小怪。」
  膽戰心驚的恭平看到接連幾天報紙上都沒有什麼消息。多少有些放心了。
  「說不定她的家人正在打聽她的下落呢。」
  路子像是在警告他不能過早地放鬆警惕。
  「說不定她連家屬都沒有。單身住在公寓裡呢!」
  「這只不過是我們的願望。只要沒發現屍體。僅僅是家屬向警察提出尋人申請,是不會上報紙的。但我們應該想到,在這期間,她的家屬正追查我們的行蹤。」
  「外行人即使追查過來了又能怎麼樣呢?況且警察又不是僅接到一張尋人申請就會出動的,准也不會知道是我們幹的。這期間屍體就會在地下變成白骨了,所以沒必要那麼提心吊膽的。」
  恭平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那輛車子性能還挺好,只受了一點損傷,自己雖然也很捨不得。但為了萬全起見,他還是聽從路子的勸告把汽車拆成一個一個的零件,弄成了廢車。他打算把汽車拆掉後。把引擎和其它車的零件安裝起來。拼成一部「合成車」,如此一來。便無任何痕跡了。
  在最初的不安和緊張剛剛有所緩和時,路子想起了一件令他們膽戰心驚的「遺失物」。
  「我說恭平,最近好像一直沒看見那隻狗熊。」
  「狗熊?」
  「就是你的那只用布縫製的『寵物』狗熊呀,你不是走到哪兒都帶著的嗎?你到底把它弄哪兒去了?」
  「經你這麼一說,最近還真沒看見過它。」
  恭平的表情說明他也剛剛注意到這件事。這些天因為犯了罪的意識和緊張的心理,他已經無暇理會什麼寵物了。
  「你最後一次看見它是在什麼時候?」
  路子隨口問了一句,但表情卻變得僵直起來。
  「哎。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把熊帶在車上了?」
  「那天晚上」自然指的是發生車禍的那天夜裡。
  「難道……」恭平的臉上馬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別什麼難道不難道了。你好好回憶一下,那天晚上你到底帶沒帶那只布狗熊?」
  「我想…可能沒帶,不過……」
  「什麼可能。你整天抱著個祖宗似的抱著那只布狗熊走來走去,我記得那天好像在年裡見到過。」
  「如果那狗熊丟了的話……」
  「現在不是你慢悠悠地編故事的時候。車中的東西如果不見了。那肯定是掉在哪裡了。」
  「你是說把熊掉在了那裡?」
  「有這個可能性。因為那天晚上途中停車下來的,只有那兩個地方。」
  「兩個地方?」
  「撞人的地方和埋人的地方。不管掉在哪個地方,都是留下了一個關鍵的證據。」
  「不過,也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前後丟的。」
  恭平總是想得樂觀些。
  「這麼說,也還是等於說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呀。」
  此時,兩個人都己變得臉色蒼白,剛剛淡去的恐懼心理又重新攫住了他們的心。
  「怎麼辦?」
  恭平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倒是路子更冷靜些。
  「說不定布狗熊還留在現場呢。」
  「現在去我回來的活,有沒有危險?」
  「當然有危險。不過,這件事現在還沒有上報紙,從這一點來看,我想還沒有人懷疑那個女的被車軋死了,更何況肇事現場又不會有人知道。撞人的地方緊靠路肩,那個女的又是倒在草叢裡,即使流點血也會被泥吸收了。咱們的汽車很結實,只不過車身凹下去一點而已,玻璃又沒碎,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痕跡,所以我想不動聲色地去那個地方看看。你呢,就裝作旅行的樣子到埋屍體的地方找找看,只要屍體還沒被發現。我們就沒事。不過只要那裡有一點危險的跡象。你就千萬別靠近。
  「我一個人能行嗎?」恭平心虛地問。
  「你在說什麼呢,這還不都是你種下的禍根!一個人去比兩個人更不引人注意。」
  「我記不清那個地方了。」
  「你可真是個孩子,真拿你沒辦法。還是我跟你一塊去吧。你如果辦事漂亮,也不用冒這麼大的險了。」
  「對不起。」
  現在路子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恭平只不過是受她意志支配的傀儡而已。」
  不過,他們的搜索一無所獲。沒有找到布狗熊。
  「這麼說來,還是掉在了其它的地方。」
  恭平馬上又樂觀起來。
  「你別高興得大早。說不定在我們去找之前。有人已經把它撿走了。」
  「那麼髒的一個布玩具誰會去撿。」
  「你可真不動腦子,追查我們的人就不會撿了?」
  「你淨嚇唬自己,都嚇破膽了。我們從最壞的角度想一下:就算那只布狗熊落到追查的人手裡,又怎麼能知道那是我的東西呢?布狗熊身上又沒寫我的名字,沒什麼能證明我和那只熊有聯繫。況且即使布狗熊掉在了現場,也不能說它就和這享有關係,那種破爛,隨便扔在哪兒都沒什麼可奇怪的。」
  「你真天真。」
  路子挖苦他說。
  「什麼,你說我天真?!」恭平勃然大怒。
  「是的,你不是曾經親口說那只布狗熊是你母親的代用品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兒似的,抱個著布狗熊四處跑,當然就會有很多人知道那只布狗熊是你的羅。如果那只布狗熊作為證據擺在你面前,我看你還怎麼抵賴。」
  「同樣的布狗熊多啦!」恭平雖然還嘴硬,但已顯得底氣不足了。
  「不管怎麼說,東西丟了也沒辦法。不過今後絕不能再大意了,我們要隨時隨地地警惕那些追查我們的人。」路子嚴厲地叮囑道。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10-17 21:39:40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往事之橋

  約翰尼·霍華德遇害案件的搜查工作陷入了僵局。紐約警方提供的關鍵詞「奇司米」:一直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
  案件發生後,為期20天的「初步搜查」很快就過去了,在這期間,休息日全部搭了進去,腿都跑斷了,卻還是一無所獲。所有的假定都被排除了,案情顯得撲朔迷離。
  「媽的,該死的美國佬,他們國家的人被殺了,卻又弄了個什麼『奇司米』來耍弄咱們。」
  刑警橫渡破口大罵,猴子似的臉越發漲紅。可能在他看來,一個洋鬼子不遠萬里跑到日本來尋死,純屬找麻煩。
  「世界上有的是可以死的地方,卻非要跑到這麼狹窄的國家來死。每天那麼多案件,已經忙得我們團團轉了,哪有時間再會管這些洋人們的閒事。」
  河西刑警慢條斯理地反駁說:「不過,老外也不想被殺嘛。」他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卻更像一個銀行職員,在衣著隨便的辦公室裡,他連夏天都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三至還繫著下擺上的扣子。這種過分的講究反而使他顯得像個鄉巴佬。
  「我就看不慣,我見了那些老外就煩,特別是美國和歐洲來的那幫傢伙。日本生活水平已經超過他們了,可他們卻還要擺出一副發達國家的派頭。那些連本國的紐約、巴黎都不知道的外國鄉巴佬,猛一下子來到東京,看花了眼,卻還要拚命地虛張聲勢。硬撐出發達國家的架子來。」
  「橫渡!」
  「日本人在紐約遇害的時候,他們也沒這樣鄭重其事地搜查過吧。日本人一見外國人就滿臉堆出奴才相,所以才會被人看不起。」
  搜查陷入僵局,使人無名火直往上冒,那須班的人都相視苦笑。
  不管橫攸怎麼破口大罵,搜查仍是毫無進展。初期搜查的銳氣已經被疲勞所壓倒,搜查本部裡的空氣顯得極為沉悶。
  這時,一位名叫野野山高吉的男子來到搜查總部,他是「共榮交通」出租公司的一名司機,公司的總部設在中野區。
  棟居刑警當時正好在場,他接待了野野山高吉。
  「本應該早些來報案的,但是不巧我正好回了趟老家。也沒能讀到報紙。」
  野野山是個50歲左右的男子,看上去老實巴交。從一開始就顯得非常惶恐。
  「報案?報什麼案?」
  棟後問,同時他心裡產生了某種預感。搜查本部也收集到了一些五花八門的情況,但大都是道聽途說來的。
  野野山的來訪,使棟居感到一種大魚咬鉤般的感覺。
  「是這樣的,9月13號我從羽田機場送一位客人到東京商務飯店,他很像是在皇家飯店遇害的那個黑人。」
  野野山的話使棟居全身的肌肉都繃緊起來。
  「你沒弄錯吧。」
  「我想大概沒錯吧。黑人的臉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那人的膚色卻不那麼黑,感覺有點像東洋人。」
  「你為什麼不早報告呢?」
  「因為我回了趟老家。我好長時間沒回去了,攢了幾天假,好容易才向公司請下假來。」
  「你現在為什麼來報告了呢?」
  「我在公司的食堂裡偶然翻了一下舊報紙的裝訂本,看到報上的那張照片非常像我送過的那位客人。」
  「你來得太及時了,我們也找過你呢!」
  「是嗎,那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太感謝你了。不過,我還想打聽一下,是你帶他去新宿的那家飯店,還是他自己要求去那家飯店的?」
  「是那位客人吩咐去的。」
  「這麼說他原來就知道那家飯店羅?」
  「可能是。不過他好像只知道那家飯店的名字,看樣子像是頭一回去。」
  「他沒說是怎麼知道那家飯店的名字的嗎?」
  「沒有,他不愛說話,幾乎就沒開過口。」
  「他是用英語說去東京商務飯店的嗎?」
  「不,他是用結結巴巴的日語說的。他好像懂一點日語。下車的時候還用日語說過『謝謝,零錢不用找了』。」
  「此外再沒說過別的嗎?」
  「沒有,除了上車和下車時,他一直都是一言不發,讓人覺得他比較憂鬱。」
  「你還注意到什麼其它的情況嗎?」
  「其它沒有什麼了。
  野野山知道的似乎只有這些了。不管怎樣,通過他提供的情況,總算弄明白了約翰尼·霍華德一開始就要去東京商務飯店。但在此前的搜查中,絲毫沒有發現這家賓館裡有誰和約翰尼有什麼聯繫。
  約翰尼是在哪裡知道有這家商務飯店的呢?如果說他在某處偶然知道了這個飯店的名字並且奉若神明,儘管初次遊歷這個陌生的國度,可他還是一心直奔他所知道的「唯一的飯店」這麼假定是不是有些單純呢?
  目前還不能下結論。棟居道過謝後,正想把他打發走,這時野野山怯生生地把一件東西遞到棟居面前,好像是本書。
  「這是什麼東西?」
  棟居邊瞄著書。邊審視著他。
  「這是掉在車上的東西。」
  「你是說這是約翰尼·霍華德掉的嗎?」
  「不,我不清楚這是不是那位客人的東西。這本書滑到了座位與靠背的夾縫中,是他之後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發現了它。」
  這本書已經破舊不堪,封面都磨破了,陳年老灰使得書名都無法辨認了。雖說這是本精裝書,但裝訂粗糙,線都開了。因為破損得厲害,拿在手裡稍不注意就會散架。
  既然這本書是約翰尼·霍華德下車之後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發現的,那就難以辨別這本書是不是他的。說不定也可能是那位發現者的前一個人落下的。書滑進了座位和靠背之間,因此還有可能是約翰尼上車之前的許多位乘客之中的一位落下的。
  這時,棟居從書的陳舊程度聯想到了在清水谷公園裡發現的那頂舊麥秸草帽。那頂草帽和這本書一樣,也很破舊,帽圈破得七零八落,帽頂還破了一個侗,麥秸褪了色,像舊纖維一樣,拿在手裡讓人感覺很不踏實,似乎馬上就能變成一堆灰。
  草帽的陳舊程度恰好和這本書差不多,棟居注意到了這種「相似的陳舊」。
  「你每天都檢查座位和靠背間的縫隙嗎?」
  「我每天拉完客人後,都要檢查的。因為遺失的東西和客人口袋裡掉出來的小東西,基本上都會滑到那裡邊去。」
  「在前一天的檢查中,什麼都沒發現嗎?」
  「我們出車早班、晚班隔天輪一次,要是乘客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前一班的司機會移交給我的。慎重起見,我在出車前也要檢查一遍,但是那天卻什麼也沒發現。」
  這麼一來,就可以肯定這本書是在約翰尼坐野野山的出租車那天掉在車上的。
  「遺失了這麼久的東西,為什麼現在還在你手裡呢?」
  「啊,說起來可真是不好意思。除了貴重物品以外,失物每週都要集中一次送到當地的警察局去。不過像食物啦等等一些不太值錢的東西我們就酌情處理了,因為那些東西警察也不會去理會。」
  如果嚴格地區行遺失物法的規定,把所有的遺失物都上交的話,警察也難辦。根據遺失物法的規定,車、船、建築物等的主人可以代替警察局保管遺失物,但像食品等不值錢的東西,可以由負責人酌情處分。
  「那這本書呢?」
  「我翻了翻覺得挺有意思,帶回家後就忘了。絕不是……成心的。
  野野山像是害怕被追究他的私吞罪,棟居苦笑了一下。
  「好像是詩集嘛。棟居像擺弄寶貝似兒翻了一頁。」
  「是西條八十的詩集。」
  「西條八十?就是那位作詞家嗎?」
  在棟居的印象裡,他是一位流行歌曲的作詞家。
  「西條八十以歌詞作家而聞名,同時他還是一位出色的詩人。其充滿浪漫幻想的詩風無人能步其後塵。早在早稻田的學生時代就和日夏耿之介等一起創辦了同人雜誌,後留學法國,和那茨、馬爾德爾赫克一道發表過許多優秀的兒歌詩,與北原白秋齊名。我很喜歡他那種細膩、甜蜜的感傷情調。」
  野野山沒想到在這個地方賣弄了一下他的文學造詣。他是西條八十的崇拜者,所以才把詩集帶回了家。正因為是崇拜者,那本詩集對他而言是很有價值的,所以他怕被追究「佔有離脫物私吞罪」。
  如果說這本書是約翰尼·霍華德遺失的話,那他又為什麼會有日本詩人的詩集呢?棟居覺得這是個新的謎。
  這本詩集是戰後不久出版的,已經過了20多年了,自然就比較破舊。書上沒寫主人的姓名。
  不管怎樣,《西條八十詩集》有可能是約翰尼遺失的,只要有這個可能性。這就是一份不容忽視的證據資料。
  棟居收下了詩集。
  棟居對小說和詩集之類沒多大興趣,簡直可以說是毫無興趣。他認為這些只不過是想像力豐富的人玩弄文字遊戲而建立起來的虛構的世界。他在現實社會中同兇惡的罪犯鬥智鬥勇,根本無暇理會那些虛構的東西。
  棟居偶然從野野山那裡搞到了這本《西條八十詩集》、就想調查一下這個詩人。警視廳的圖書室裡有按學科分類的百科事典,他抽出其中的文學部分,查到了「西條八十」這一條目。那上面介紹說。
  一一一西條八十(1892一1970)詩人。生於東京牛叢。經早稻田中學、正則英語學校,進入早稻田大學英文系、東京大學國文系學習。在早稻田中學時期受其英語教師吉江喬松的文學熏陶,一生從事文學創作。1919年(大正八年)他發表了處女濤集《砂金》,以其充滿幻想、洗練的文字和甜美的感傷受到好評。1921年任早稻田大學講師,出版了翻譯詩集《白孔雀》(1920年)和詩集《素不相識的愛人》、《蠟偶》(1922年)。1923年留學巴黎大學,致力於研究16世紀以後的法國詩歌。在法國,他成為馬拉爾梅會員,與巴萊拉一同遊學。回國後任早稻田大學教授,成為抽像詩派的旗手。他在出版《西條八十詩集》(1927年)、《優美的喪失》(1929年)、《黃金之館》(1944年)等的同時,還主持了《詩王》、《白孔雀》《蠟偶》、《詩韻》等刊物的編輯,培養了眾多的詩人。他在〈紅鳥〉的兒歌詩運動中起到了核心作用,著有《西條八十童謠全集》(1924年)。他還為6000首歌曲作過詞,成為演藝界作詞的泰斗。二戰後、除詩集《一把玻璃》外,還出版了《尼古拉·蘭波之研究》等。1961年成為藝術院會員。一一一(摘自分類日本《文學》雜誌)
  「西條八十……約翰尼·霍華德……」
  棟居從百科事典上移開眼睛,看著屋頂。這位生於日本的傑出抒情詩人和來自紐約貧民窟的黑人青年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棟居開始一頁頁仔細地翻閱剛才一目十行看過去的詩集,還是不能肯定這本詩集是約翰尼帶來的。但是棟居似乎有這樣一種預感。
  詩集是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出版的,這家出版社也早已不存在了。昭和二十二年距現在有20多個年頭了,這與在約翰尼被刺的公園中發現的麥秸草帽的陳舊程度是相同的。
  約翰尼·霍華德——麥秸草帽——西條八十,連接這三者的橋樑是什麼呢?或許正隱藏在詩集甲。
  棟居打算發現這座橋後,再把詩集提交到搜查會議上。
  棟居小心翼翼地翻看著。這是戰後大量生產出來的劣質的「戰禍紙」,再加上天長日久,如果不仔細翻的話,裝訂線就會散了。
  剩下的頁數越來越少,棟居眼中央望的神色越來越重。仔細地看了這麼長時間,還是沒發現「橋」的線索。
  一一一詩集難道真是不相干的客人落下的嗎?
  書一頁頁地翻過,棟居感到越來越失望。剩下的頁數已寥寥無幾,書頁翻完,也就該絕望了。
  翻到最後幾頁時。棟居眼神猛然一亮,翻書的手定在了空中。那些字剛一映人眼簾,棟居就感到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芒。
  一一一媽媽,你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
  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
  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空谷。
  「就是它了!
  棟居不禁叫了起來。草帽出現在《西條八十詩集》中,棟居不由自主地興奮得渾身發抖。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詩中繼續寫道。
  一一一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勞苦幫我找。
  元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一一一媽媽,你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一一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反覆地吟誦了幾遍這首頗長的詩,最初的興奮平靜下來後,終於發現了這座「橋」的喜悅又漾上心頭。讀詩的感動給這種喜悅推波助瀾。本來對詩毫不感興趣的棟居,這回卻深切地體驗到了詩中夏天到溪谷旅行的母子倆人寄托在草帽上的情感。
  幼年便被母親拋棄的棟居,深深被那懷念同母親一起度過旅行時光的詩歌打動了。作者寫這首詩時,可能已和母親分別,那頂草帽是那位母親給兒子買的吧?
  棟居眼前浮現出一幅圖畫:在一個涼爽的夏日.一對母子在綠蔭遮蓋的溪谷中,手拉手走在路上。母親年輕漂亮,孩子還小,盛夏中午的溪谷,幽靜、清涼。
  棟居簡直也想去那條山谷看看了。
  ——霧積溫泉,在哪兒呢?從它提到難冰來看,是不是在群馬和長野兩縣的交界處呢!
  棟居正在漫無邊際地想像著那陌生的山谷,猛然想到了某種相似,一下子呆住了。
  「基利斯米……」(注)
  約翰尼·霍華德動身前曾說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奇司米」和「基利斯米」的發音有些相似。
  聽到他說「奇司米」的是美國人,會不會是他把「基利斯米」聽錯了呢?
  「草帽和霧積」,《西務八十詩集》中有與約翰尼有密切關係的兩種東西!棟居站起身來,覺得應當把自己的發現提到搜查會議上。
  棟居的發現使搜查本部興奮起來。大家對於「草帽」都沒有什麼異議,但對「奇司米」是「基利斯米」的誤聽這一說法,卻都有不同意見。認為有些勉強。
  棟居作為發現者堅持自己的主張:「我認為這不是牽強附會。以前不是也有個出租司機把約翰尼·霍華德說的『斯托羅一哈特』誤聽為『斯托哈』了嗎?這兩個人都漏聽了『r』音。我認為這說明霍華德有個弱化『r』音的發音習慣。
  但是誰也沒聽過生前的約翰尼講話。
  在紐約的市井中,據說也有類似於東京人的京腔那樣獨特的方言和腔調,說不定就有這種省略掉「r」的說法。
  但是不巧的是,搜查本部中找不出精通英語的人,對於這種和標準英語極為不同的獨特的美國俚語更是一竅不通。
  「光憑我們這些門外漢瞎猜是不行的,還是去請教一下專家吧。」那須警部馬上提出了一個穩妥的調停意見。」
  於是大家決定向東京外國語大學的美國英語語音學權威,宮武敏之教授求教。
  「美國英語從總體而言,由於其國土遼闊,困地區和階層的不同使用的詞彙和發音差別很大。按地區大致可分為三種:標準美語、東部美語和南部美語。紐約地區雖屬標準美語區,但還摻雜了不少東部美語。再加上它是一個被稱為人種大雜燴的混居城市,由世界各地移來的居民,都講著帶鄉音的英語,所以發音五花八門。你所問的『r』音的省略,也就是ki-rizumi中的『r』和strawhat中的『r』省略不發,這種情況在美語語音學上還沒見過。」
  「沒有啊。」
  作為新突破口的發現者,奉命前來求教的棟居,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過有時一個音會受下面的音的影響而脫落不發。這種情況既有可能是一個單詞,也有可能在同一段落中相鄰的兩個革詞間發生。比方說:像asked和stoppd這樣有爆破音和摩擦音的時候,『k』和『p』音就會脫落。再就是有鼻音和重複音時也會脫落,但是沒有你所打聽的這種情況。」
  「沒有嗎?」
  棟居感到越來越喪氣,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勁才想到了這個突破口又要擱淺,他覺得幾乎無法承受這失望的打擊。
  「本來美式英語中的『r』音是發得比較重的音,甚至讓經常影響到其它的音,有時根本沒有『r』音素卻還要在與以母音開頭的下一個詞中間,加進一個『r』音。比方說表示『看見它了』的『sawit』、『他和我』的『heandme』聽起來卻是『sawrit』和『herandTne』。當然這是不規範發音。」沒有「r」音卻會聽出「r」音來,這與棟居打聽的正好相反。難道說把」奇司米」和「基利斯米」聯繫起來真的是牽強附會?
  棟居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但這也並不是說完全沒有省略『r』音的可能性。」
  教授像是要安慰他似的,接著說道。
  「啊,有這種情況嗎?」
  棟居馬上又面露喜色,心裡暗想既然有為什麼不早說。
  「但在學術上尚未得到認可。」
  「不,管它什麼學術不學術的,只要能確定現實中有這種發音方法就行。」
  「你不是為了聽我這個學者的意見才來的嗎?」
  宮武教授似乎對棟居輕視學術的說法有些不滿。
  棟居趕緊打圓場說「啊,對、對,您說的一點沒錯。我是說……也就是說,我是來向您這位專家請教一下:學術上雖未承認,但實際上有沒有這種發音。」
  他唯恐因為自己輕率的言談,失掉教授的協助。
  「英語是美語的母語,它除了地區差異之外.階層之間的差異也是紛繁複雜的,我們在學校裡學的英語是知識分子階層的標準英語,在學校裡學英語的人,根本就聽不懂倫敦方言和美國俚語。尤其是在紐約的市井中,從愛爾蘭、北歐、東歐、意大利、西班牙、波多黎哥、猶太人及美國南部來的黑人等,各自群居在一起,就像一個語言大雜燴。當然,英語受各國語言影響發生變化,有時會產生像日語的東京腔那樣大膽省略。尤其是西班牙語系出身的人,他們有把「r」音發成顫音的特點,他們中的有些人為了隱瞞自己的西班牙裔身份,便有意識地弱化「r」音或把它省略掉,這就像是人意識到了自己的毛病往往會矯在過正。」
  「如此一來、這些人就會把『斯托羅一哈特』說成『斯托哈』,把『基利斯米』說成『奇司米』。」棟居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因為約翰尼·霍華德正是住在西班牙裔聚居貧民區一一一東哈雷姆區。」
  「有這個可能性。」
  教授點點頭。看來,那個美國人極有可能是把「基利斯米」聽成了「奇司米」。搜查本部由此終於找到了「霧積」這個新線索。
  約翰尼來日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霧積。不管怎樣,這是一個搜查本部決不能忽視的新的突破點,解開約翰尼·霍華德遇害之迷的鑰匙肯定就在霧積。
  棟居草草地謝過了教授就告辭了。
  幾乎在搜查本部找到目標的同時,紐約市警方傳來了新的情報。
  約翰尼的父親,威爾遜·霍華德自己撞死在有錢人的汽車下,換來的賠償費,很可能是用作了約翰尼來日本的路費。也就是說作父親的豁出自己的老命,給兒子換了一筆路費。
  「都做到了這個份上,究竟是為什麼非把約翰尼送到日本來呢?」
  父子兩個都死了。不可能向他們本人打聽了。約翰尼來日本似乎有一個迫切的目的,到霧積打探一下,說不定就會搞清楚。搜查本部裡沉悶己久的空氣又重新活躍起來。
  霧積溫泉位於群馬、長野兩縣交界處的雅冰嶺中,是一個帶有山野風光的山谷溫泉,行政上屬於群馬縣松井町。
  交通公司印製的導遊圖上簡單地寫著:霧積河位於海拔1080米的高處,比輕井澤山還要高出210米,它的上游從難冰嶺後繞過。這裡的風景山清水秀,秋季,附近山上的楓葉美麗。適於野營,高溫泉步行一個半小時路程的鼻曲山的紅葉之美尤為動人。
  這裡的溫泉是石膏性苦味泉,對外傷、動脈硬化、神經痛。婦科病和胃腸病等都有療效。去那裡要先從信越縣的橫川坐汽車,然後再步行9公里,大約花3個小時的時間。
  「要走3個多小時啊。」
  「都這年頭了,還有那樣的深山溫泉啊。」
  刑警們驚訝地面面相覷。在霧積有兩家旅館,事先打電話一聯繫,老字號的「金湯館」馬上就表示歡迎。
  西條八十的「草帽詩」是作者生前為紀念在霧積遊玩而作的,據說金湯館還把這首詩印在了為住宿的旅客和過路的遊客所準備的盒飯的包裝紙上。
  約翰尼·霍華德很有可能和「金湯館」有聯繫,棟居和橫渡奉命出差前往。
  另一方面,小山田發現的「布熊身上的斑跡」的化驗結果也出來了。「斑跡」是人血,現已判定是ABO血型中的AB型或MN型中的M型,與文枝的血型相符。
  他們的推測不幸中的。小山田把自己收集的情況提給了警察,警察根據他們這些詳盡的資料,認為不能以單純的尋找離家出走來辦理。
  在發現布熊的牌坊前,專家又進行了仔細的搜索。但是由於犯罪的時間離現在太遠了,作案痕跡已經不見了,根本就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10-17 21:40:09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夜宿深山

  棟居和橫渡從上野乘上信越線的列車,下午一點鐘左右到了橫川車站。現在雖然已過了賞楓葉的最佳時期,但周圍山上的殘葉依然很美。從這裡去霧積先得乘車去「六角」,然後再走一公里的山路,或是由橫川步行過去,不論哪條路都得從六角步行一公里。
  出了站,卻看不到等候拉客的出租車。車站前像條窄窄巴巴的胡同,一點也沒有鄉村車站應有的那種開闊。這裡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豎著電視天線,這竟成為這個鄉村小鎮獨特的景色。
  車站前僅存的一處空地,也被停在那裡的一堆汽車塞得滿滿的;愈發顯得憋氣。
  但是。就是在那一堆車中也還是沒有出租車。因為不是節假日,所以下車的只有他們和幾個當地人。他們在附近找到一個出租汽車辦事處,卻原來只有一輛車,而且不巧去了生憎、高崎。
  他們打聽出步行去霧積要花4個小時。
  「你們是去霧積的啊,要是給旅館打電話,他們會派小巴士來接你們的。」
  辦事處的一個男人不僅熱心地告訴他們,還幫他們打了個電話。
  「先生們,你們運氣真不錯。他們的小巴士正好拉一批返回的客人下山。再過十分鐘左右就到這兒了。」
  兩個刑警聽辦事處的人這麼說,都放下心來,要不然的話走4小時的山路,真叫人受不了。
  沒多久,來了一輛寫有「霧積溫泉」字樣的小巴士。車上下來幾名青年男女。
  司機是個中年人,看到他們倆人後,就招呼他們說,「請問,是東京來的橫渡和棟居先生嗎?」
  倆人點點頭。
  「東京方面已經和我們聯繫過了,我是來接你們的。來請上車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倆人拎在手裡的小提包。
  「東西很輕,我們自己拿好了」。
  橫渡覺得很不好意思。在從搜查本部出發前,那須警部說過「車子會到車站來接的」,看來他指的就是這個。
  小巴士輕快地行馳著,不久就跑上了與信越線平行的18號國道。又跑了5分鐘,到了一個小小的驛站,那裡的房簷都是既低且深,不時可以看到裝著古老的格子門窗的房屋,這些房屋就像是又重現了江戶時代的驛站。國道的前方,突兀地聳立著一塊崔鬼的岩石。
  「這裡是阪本町,聽說以前是妓女住的地方。」
  這是靠18號國道才發展起來的典型的驛站。刑警們不禁想入非非,好像驛站的妓女至今還在那些格子窗的後面向他們招著手。
  汽車在房屋開始稀少的地方停了下來,上來幾個小學生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不出這個人是本地的,還是從城市裡來的。他同司機打招呼的樣子很親熱,但他的穿著打扮卻是一副城裡人的樣子,一隻手還拎著一個皮包。
  這裡正好在霧積溫泉旅行社前面,孩子們像是從山裡坐溫泉的巴士去上學的。
  棟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古老的驛站,剛上車的那位乘客和氣地向他搭腔說:老房子基本上都改造完了,現在沒多少了。
  經他這麼一說,棟居果然發現在一排排的老式房子中夾雜著不少新房子。由於房子的高度和寬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所以。保持了一種古驛站的昧道。它的周圍有好幾條路,但一輛車也看不到,道路的兩旁,低矮的屋簷綿延不斷,筆直的白色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這裡的驛站興旺的時候,可熱鬧啦,現在變得冷冷清清。老房子也幾乎沒了。再也沒有過去的景象羅。」
  他的話很傷感,看來還是個本地人。或許刑警們感覺街道古老,不是因為那些老式格子門窗,而是由於這座衰敗的小鎮的那種無生氣的寂靜。
  那位旅客接著解釋說:「你發現沒有,房屋的寬度都是一樣的。因為這是根據幕府的命令而建立起來的驛站。據說。因為街道兩側的土地有限,除官員住的客房外,其它的所有房子的寬度都是2.7米。這一帶的房子,以前全部是驛館、妓院、澡堂和馬車店。
  他的話引起了棟居的興趣:「現在這裡的人都從事什麼工作呀?」
  大街上除偶爾駛過一兩輛車外.連條狗的影子都看不見,越發止人覺得像個空鎮。
  「現在還不錯,椎冰嶺通了車後,大家都靠這個嶺吃飯了。」
  「靠嶺吃飯?」
  「就是鐵路。現在鎮上的人基本上都在鐵路上干,有的是在車站工作,有的幹些養路護線的活。」
  正說著。巴士已經駛過了板本。
  不久他們離開了國道,從信越線的高架橋下穿了過去。
  孩子們指著窗外樂不開支地喊:「猴子,猴子!沿著公路的草木桔黃的山上,有一個黑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已經跑遠了。據說這裡經常有一群五六十隻的猴出現。」
  瀝青路鋪到這裡就斷了,一直很平穩的汽車,一到這裡就馬上開始劇烈顛簸起來。
  在汽車右邊出現了一個挺大的水庫。
  「那是霧積水庫。」
  司機介紹說:這座水庫寬320米,高67米,已經建4年了,預計不久就會完工。水庫還未開始貯水,混凝土結構的大堤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乾涸的水庫底,那裡孤零零地散落著一些即將被淹沒的廢棄房屋和灌木叢。
  被人征服了的自然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司機提醒說:從這又要開始顛了.請大家扶穩點。
  「你們要是來得早點的後,就能看到這裡的楓葉,那可真是漂亮。司機說話好像是在替自己惋借。」
  「現在也很漂亮嘛。」
  橫渡從車窗望著外面的山嶺,有些紅葉已經開始殞落了。他們看膩了城裡那些幾何圖形的建築物,來到這個大自然主宰的地方,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感到耳目一新。這裡沒有深山的景象,但四周被綿延不斷的優美的山丘所環繞,別有一種山峽的風情。
  這種恬淡的自然風光對於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的全身心都是一種撫慰。
  巴士沿河潮流而上,山坡上長滿疏疏拉拉灌木叢。
  「請問,你在這裡干多長時間了?」
  橫渡開始慢條斯理地打聽起來。
  「開始我在松井田的紡紗廠工作,因為不景氣,一年前又跑到了這裡。」
  「一年前?」
  兩個刑警相互點了點頭,明白他不會知道太早以前的事。
  「以前這裡不通車嗎?」這次是棟居問。「草帽詩」中說「走在山洞中的路上,風吹走了它。」但前面又說是「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恐怕不是指這條路。
  「通車是昭和45年(1970年)的事。這以前都是從橫川步行過來,那時旅館只有金湯館一家,來溫泉療養的客人一般在此逗留一到二個月。」
  「現在有幾家旅館?」
  「只有兩家。實際上是同屬一家。在公路盡頭的那家叫霧積館,是金湯館的分館。」
  「分館是什麼時候建的?」
  「昭和45年。」
  「有開到金湯館的車嗎?」
  「沒有,要去的話得沿鬼見愁坡上的山路走30分鐘。」
  「要走30分鐘的山路啊!」橫渡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以前要走4個小時呢!現在的遊客,連30分鐘的路也不願意走了,除爬爬山之外都呆在分館裡。」
  談話的當兒,汽車開進了深山,山野風光越來越濃。
  本來在汽車右邊的小溪,現在轉到了左邊,汽車反覆拐著U字型彎越爬越高。溪流沉到了腳下,那種深山的感覺越來越濃。
  不久,就到了一個盆地,盆地周圍環繞著楓樹、橡樹、樺樹、山毛櫸、栗子等雜樹,在它的一角有一幢兩層的紅瓦藍邀的房子,小巴士在它的門口停了下來。下車一看。是一個山谷的谷底,視野狹窄。霧積館不像是家旅館,倒像是宿舍。
  一進大門,就見門廳裡雜亂地擺放著土特產和沙發。一位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出來。
  「是橫渡先生和棟居先生吧,我正在等你們呢。」
  女招待接過司機手裡的包,就往裡讓他們。棟居見此趕緊說:「我們說不定要去金麵館住呢!」
  「我帶你們去金湯館好了。你們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吧。這兒離金湯館只有一公里的路程,跟到了那裡也沒什麼兩樣。」
  女招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前面帶路,把他們讓到了過道盡頭的一同八貼榻榻米的和式房間裡。
  窗外,雞爪楓的枝頭仍有一些紅葉飄搖著。雖是大白天,但說話聲一停,就會感到一種壓迫耳膜般的寂影。
  「我這就給你們端茶。」
  女招待把兩個人的皮包往地板上一放,就走進了過道裡,打開窗戶,山中的清新氣息迫入肌膚。
  「真靜啊!」
  「靜得都有些壓迫鼓膜。」
  「我們不習慣這麼安靜,反而適應不了。」
  「這就是我們每天都處在噪音狀態下的明證。」
  「這麼偏僻的地方,會和約翰尼·霍華德有什麼聯繫呢?」
  橫渡點上一支煙,搖了搖頭,連他們這些住在東京的人,都是頭一回聽說「霧積」這個地方。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們正是為解開這個謎才來的。
  過道裡傳來了腳步聲,剛才的那個女招待端來了茶。
  「歡迎你們來這裡。」
  她鄭重其事地表示歡迎。他們一開始以為她是這裡的女招待,但從她的態度和說話口氣上來看,倒更像是這裡的老闆娘。
  「這裡可真是個好地方,被煙霧熏得發黑了的肺,到這裡好像徹底地洗刷乾淨了似的。」橫渡的話也並不全是客套。
  「是啊,到這兒來的遊客都這麼說。」她喜滋滋地答道。
  「冒昧地問一下,你是這裡的老闆娘吧?」橫渡想弄個明白。
  「是的。我們是全家上陣。」
  「只靠你們全家人照看新館和舊館,挺夠忙吧?」
  「旺季的時候我們就雇兒個幫手,其它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足夠應付了。雇了外人就有根多事要操心,對一些重要的客人就會招待不周。」
  「那這裡可真稱得上是家庭式服務了。」
  「是的。」
  「哎。東京打電話來預約時,沒介紹我們的情況吧?」
  橫渡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因為老闆娘的舉動似乎表明她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沒有啊,預約不是你們親自聯繫的嗎?」
  「哦,我們是委託公司辦理的。」
  橫度趕緊打圓場。在尋問情況的時候,一上來就暴露身份,就有可能使對方緘口不談。當然也有可能相反,說明白己的刑警身份反而會使對方講得更多。不管怎樣,得先觀察一下對方,再見機行事。
  「你到這兒來有什麼公事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辦公事?」
  橫渡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的刑警身份,但是他覺得對方好像猜出了自己的職業,聲音中微微透出些驚奇。
  「這個嘛……到這兒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旅行團、一對情侶或是一家老少洗溫泉兼作徒步旅行。兩個大男人結伙到這兒只是為了洗洗溫泉,是很少見的。」
  「啊,真的嗎?早知道帶個女孩子來就好了。」橫渡向棟居作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我來猜猜你們是幹什麼的吧。」老闆娘含笑說道。
  「你能猜著嗎?」
  「我想說是新聞記者,但又不像。你們是刑警吧?」
  兩個人吃驚地面面相覷。
  「真是一語道破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橫渡覺得既然被猜中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了,也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老闆娘像是個健談的人,與其笨拙地加以遮掩。倒不如向她攤牌要求協助,這樣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要是報社或雜誌的記者的話,你們肯定有一個人會帶著照相機,但你們倆人的皮包都很輕,不像帶著照相機。此外。多數記者都比你們打扮得時髦。」
  「哎呀,真厲害呀。」
  橫渡苦笑一聲。這年頭兒罪犯都開著飛機或賽車作案了.追捕他們的刑警也一改身穿二手西裝腳蹬大頭鞋的形象了,在年輕的刑警中,有人的穿著打扮打眼一瞧就像是一流公司裡的白領職員。他們兩個人員沒到那個地步,但是自己覺得至少也沒到「大頭鞋刑警」的份上。
  不過和吃新聞飯的一比,還是有點兒土氣。
  山溝裡的這個溫泉旅餌的老闆娘竟然看出了這點。
  「真對不起,我並不是說你們穿得土氣。記者的那種時髦老讓人覺得有些出格。」
  老闆娘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連忙改口。
  「這沒什麼。既然你自己看破我們是刑警,那就跟你實說了吧。實際上我們是東京警視廳的,來這兒是為了調查一個案子。這位是橫渡刑警,我是棟居,我們有根多事要請教您和您丈夫,您能協助我們嗎?」
  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棟居就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且自報了家門。況且晚上要住在這裡,還要登記姓名。
  「能幫上忙的話我一定盡力。剛才說話冒犯兩位了。」
  老闆娘剛才信口說出的話,也算不上是失言,但她卻覺得似乎很對不起這兩個人。他們倆不失時機地利用了這點。
  「這裡經常有外國人來嗎?」
  棟居代替了莽撞的橫渡。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
  「這個嘛。這個地方這麼偏僻,外國人很少來。」
  「不會一個都沒有吧?」
  「旺季的時候也會來幾個。」
  「最近有美國黑人來過嗎?」
  「黑人?這個,在我的印象中,沒來過。」
  「在9月13日到9月17日期間,沒有黑人來過嗎?」
  棟居緊盯著老闆娘的臉。根據海關的登記。約翰尼·霍華德這次是頭一回到日本,因此,來霧積的時間只有從9月13號入境後到死在皇家飯店這四天時間。據說他住在東京商務飯店時,每天晚上都回賓館。但來霧積當天便可以返回東京。
  「9月份的遊客倒是不少,但是沒見過什麼黑人。」
  「就是這個黑人,沒來過沒關係,他有可能和這個地方有什麼聯繫。雖說是黑人,但長得卻有點像東洋人。」
  棟居把約翰尼·霍華德死後整容的照片和從護照上複印下來的照片拿給老闆娘看,但老闆娘卻沒什麼反應。
  「你沒有印象,你丈夫不會不記得吧?」
  「你是指這個黑人嗎?」
  「是的。」
  「如果有黑人在這兒投宿的活,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肯定會有印象的。呃……這個黑人怎麼了?」
  老闆娘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沒什麼,我們追查這個是為一個案子作參考。沒什麼可擔心的。」
  棟居緩和了老闆娘的不安情緒。如果老闆娘經常看報紙的話,就會明白他打聽的這個黑人已經在東京皇家飯店被害。在這個僻靜的山谷中開溫泉旅館的善良老闆娘,不會對東京那種血腥的案件感興趣的。即使她隨便看過這段內容,也不可能在棟居出示的照片和僅在報紙上登過一次而且模糊不清的照片中發現相同之處。
  「有沒有這種情況,只有老闆在而您卻下山了呢?比方說,您病了或有其它什麼事的時候?」
  「啊,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倒是生過兩次孩子,每次都要回閃家坐月子。不過孩子現在都已經上小學了。」
  可能是一起坐小巴士的那幾個孩子中就有她的小孩吧。
  「黑人會不會在那期間來呢?」
  約翰尼·霍華德此前沒來過日本。雖然他本人沒來過日本,但他肯定與霧積有某種聯繫。也可能是他親近的人與這裡有聯繫。
  「這個,我想大概不會吧。這麼稀罕的遊客來的話,我丈夫肯定會對我說的。」
  「你們的住宿登記保存多長時間?」
  「大約保存一年左右就處理掉了。」
  和老闆娘談話,棟居越來越感到像是白跑了一趟。但是還有她丈夭,說不定他在老闆娘不知道的時候和約翰尼有過聯繫呢。棟居這樣安慰著自己。
  「你丈夫現在在哪裡?」
  「我丈夫現在在山上的舊館裡。有事的話我去叫他。」
  「不用,還是我們去找他吧,反正要住在舊館裡。不過冒昧問一句,您是一直住在這裡的嗎?」
  如果老闆娘沒有印象的話、那也有可能是在她來之前或是不在的時候,約翰尼或他的親屬就和老闆有過聯繫了。
  「我和我丈夫是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結的婚,從那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在這期間沒有來過黑人遊客嗎?」
  「我想沒有。」
  「來這裡的外國人都有哪些國家的?」
  「還是美國的最多,大都是基地裡的美國兵,其次是學生。僅次於美國人的是法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
  「在你嫁過來之前,也就是說戰後有沒有一直住在這裡的外國人呢?」
  「我丈夫的雙親住在金湯館裡,仍很硬朗。那些舊事只要問問他們就會知道。」
  「您丈夫的雙親還健在?」
  「是的,兩個人都七十多歲了,但還挺硬朗。」
  「您丈夫的雙親一直住在這裡嗎?」
  「對,他們繼承了上一輩的生意,一直沒離開過這裡。」
  「上一輩?」
  「聽說上一輩是指我公公的叔叔。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不如你直接去問我公公吧。」
  聽老闆娘說話的口氣,現在霧積的老闆,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公似乎在舊館隱居了。很難想像24歲的約翰尼會和70多歲的老頭的上輩人有什麼聯繫。
  「你對這首詩有印象嗎?」
  棟居換了個提問方向,拿出了約翰尼·霍華德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
  「啊,這麼說前些天打聽這首詩的,就是你們啊。」老闆娘像是一下子明白了。
  「是的,這本詩集就是那個黑人的。他離開美國時。說是要到日本的霧積來。」
  沒有必要向她解釋他們是由「奇司米」推測出可能是霧積的。
  「這首詩,同一名黑人。名叫約翰尼·霍華德,有著確鑿的重大聯繫。詩是詠歎霧積的。他來日本的目的地也是霧積。他來霧積究竟想幹什麼,我們認為這個秘密就藏在詩中。關於這首詩你能提供一些線索嗎?」
  「聽說這首草帽詩是西條八十先生回憶小時候與母親一起來霧積時所作的。據說我丈夫的父親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中看到了它,就印在了我們這裡的小冊予和彩色包裝紙上。」
  「現在還有那種小冊子嗎?」
  「這個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用過的小冊子和彩色包裝紙。現在沒了。」
  「真是太可惜了。」
  棟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知道那些彩色包裝紙和小冊子用到了什麼時候嗎?」
  「我想我丈大或公公知道。」
  「這首詩和約翰尼·霍華德有著某種淵源,這麼說你不清楚羅?」
  旅館老闆娘雖然已說過連黑人的影兒都沒見過,更不去清楚這些事,但棟居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
  「霧積這個地名指的就是這一帶嗎?」
  橫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地嘟啷說:「如果是這樣的話,約翰尼所說的霧積或許不僅僅是指這裡。」
  約翰厄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中出現了「霧積」這個地名,所以他們就聯想到了「霧積溫泉」,當然也包括「霧積一帶」。
  「霧積只有這個地方有人住。」
  老闆娘給橫渡好容易才擠出來的想法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如果在霧積溫泉之外沒有人住的話,約翰尼·霍華德想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其它地方。
  也許不是與「霧積的人」。而是與這裡的「地方」有什麼聯繫?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無從著手了。
  「你是說從很早以前這一帶除了溫泉就沒有人住嗎?」棟居接著橫波的問題往下問。
  「以前還有一個叫湯澤的小村,不過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
  「湯澤?在什麼位置?」
  「從阪本來的途中有個水庫吧?就在緊挨那裡的上游。因為快要被水淹了,現在大家都搬到別處住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從三年前那裡變成了廢村,不過湯澤不叫霧積。」
  結果還是沒能從老闆娘那裡打聽出約翰尼·霍華德和霧積有什麼關係。因此。他們想馬上就去舊館。
  「麻煩你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去金湯館。
  「我給你們帶路吧。」
  「不用了。反正只有一條路。」
  「那倒是。不過我正好也要去那裡,是順路。」
  老闆娘輕快地站了起來。
  去金湯館要經過山林中的小路。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邊。晚霞映紅了天空。爬上一個七百米左右的緩坡後,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坡的頂上,舊館金湯館映入了眼簾。兩名刑警累得氣喘吁吁,老闆娘卻連大氣都不喘,山裡人就是不一樣。在比新館的位置更往深山裡去的峽谷中,悄然蠢立著一座老式建築。一股淡淡的煙靄和水氣從房子上用出,在上空的冷空氣的冷卻下,水平散開,使山谷中溫泉旅館的景色愈加柔和。殘陽從空中照下來,背陰的山谷宛若浮在夢幻般的微明中。
  走到陳舊的旅館正房前,水車正在旋轉著。
  「城市裡來的遊客都喜歡這類東西,所以還保留著。」
  老闆娘一邊解釋著,一邊走進了舊館正房的大門。室外還挺明亮,屋裡卻已點上下燈。一個看上去憨厚樸實的中年男子出來迎接他們,他就是老闆。老闆和老闆娘在稍遠的地方嘀咕了幾句後,老闆馬上誠惶誠恐地招呼他們入內,說道:「你們大老遠地跑來,真是太歡迎了。你們先洗個澡,沖沖汗吧。」
  這邊的房子,看上去比新館莊重。泛黑的柱子略微有點兒歪斜,拉門和隔扇之間的縫子都能伸進一隻手。過道裡的地板一塊塊地翹將起來,腳踏上去便會發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這聲音簡直跟老母雞叫似的。」
  橫渡的嘴很損,也不管老闆在眼前,張口就說了句刻薄話。」
  「唉,我們本來也想翻修一下這座房子,可是錢都花在了蓋新館上了。」老闆顯得更加惶恐起來。
  「不,還是這樣好,我們就是喜歡這種情調。怎麼說呢,有一種古風,這座房子就像陳年佳釀一樣,越老越有味道。」
  橫渡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讚揚的話。不過,這裡確實有一種優美的與世隔絕的古老情調,讓人聯想到古人夜宿深山的情形。
  「在離東京幾小時遠的地方,想不到竟然還倖存著這麼有情調的深山旅館。」
  棟居的話裡充滿了感慨。這種旅行真是久違了,他覺得時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簡直不敢相信在和東京同處一塊的大地上竟有如此寧靜安詳的地方。
  從正房的過道盡頭出去;經過踏石,通向一同與正房分開的獨立的廂房。這是一間相當六貼榻榻米多的和式房間,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小溪嘩嘩地經過引水的竹管流向水車那裡。
  當他們走進房間時,外邊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一度把天空打扮得流光溢彩的夕陽落下去了,墨一般濃黑的暮色從山谷的底部噴湧上來。店主點上燈時,外而已是一片夜色。房間裡安著暖爐。
  「內人馬上就端奈來。」老闆鞠了個躬,想要退出去,棟居抬手叫住了他。
  「別急,茶先別急,我們還是先向老闆您打聽點事吧.就是剛才問過老闆娘的那些。」
  從旅館的內部情況來看,估計沒有其他遊客住宿。棟居想一鼓作氣地問個水落石出。
  「啊,那件事我剛才聽內人說了一些,我也是毫無印象。」
  「就是這個人,你還是先看一下照片吧。」
  棟居說著,把照片塞到了老闆手裡。
  「沒印象。如果有這種客人來的話,是很惹眼的,我肯定會記得的,但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我父親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舊事,吃過飯後,我帶他來見您。」
  他們本想一鼓作氣問個明白,但考慮到對方可能有事也就客隨主便,決定先洗個溫泉浴。浴室在正房另一頭的邊兒上,穿過長廊時,一股香噴噴的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們頓時感到飢腸轆轆。
  聽說溫泉有39度,皮膚感覺十分舒適。據說以前是37度,來洗溫泉的客人把棋盤浮在水裡,一邊悠閒地泡澡一邊下棋。後來又深鑽了一次,水溫這才提高到了現在的溫度。
  「想不到這麼舒服。」
  橫渡在浴池裡舒展著身體說。浴室外,夜色漸濃,樹叢的遮掩使夜色更加濃黑。
  「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恐怕咱們一輩子都享受不到這個溫泉。」
  「這也都是那個遇害的黑人成全了我們。」
  「我說橫渡,你是怎麼想這案子的?」
  「什麼怎麼想?」
  「我是說,被害的是外國人,我感覺搜查的時候有些地方讓人提不起情緒來。也就是說,那個外國人怎麼們要特意跑到東京來尋死,我們光是本地的案子都忙不過來了。我覺得本部這麼賣命,純粹是為了日本警方的面子。」
  「你這是怎麼了。」
  橫疲乜斜著眼問,他的眼神此時顯得極其別有用心,本來嘛,這話就是橫渡說過的。
  「我呀,老實說,我覺得個把外國人在某個地方遇害也沒啥大不了的。我的意思是說,遇害的人我倒無所謂,只不過那些害人的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你說是吧。」
  這時橫渡隔著水氣發現棟居的眼裡像是要冒出火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蒸汽才顯得這樣。
  來霧積出差,棟居開始的搭檔是山路。但山路推辭說:「那傢伙工作太狂熱,被他拖看在大山裡跑來跑去,我可受不了。就把這個差使讓給了橫渡,橫渡現在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棟居對罪犯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憎恨,立志於當警察的人。都對罪犯有一種憎恨和憤怒。但是棟居卻不大一樣。他對罪犯懷有一種個人感情,就像是自己的親人受到了兇手的傷害一樣。
  可能是因為這個他才對搜查本部的態度感到不滿。本來嘛,不能因為受害人是外國人就敷衍了事。相反,正因為對方是外國人才要比是日本人更努力才對。但在刑警們的潛意識裡,或許對這個黑人都有一種心理上的懈怠。
  如果真像棟居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抱有「遇害的人是誰無所謂,只是殺人的人可恨」的態度話,就不會產生這種懈怠。
  實際上橫渡對棟居工作的狂熱勁頭也有點兒發怵。那須區的成員人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其中橫議更是一個破案老手,經手的案子僅次於山路,他作為刑警的素質是無可挑剔的,但棟居後來者居上,他那股固執的狂熱勁兒都要把橫渡給壓下去了。
  一一一如果能好地引導這股熱情的話。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刑警的。
  橫渡一邊泡在水裡,一邊想著。他以前也像棟居一樣喜歡冒著風險拷問案犯和進行過火的搜查。但在完全是靠組織進行搜查的現代警察系統中,那種喜歡出格的刑警是不可能有的,只會在小說裡出現。現代的刑警們只能在組織和刑事訴訟法的五花大綁的網眼裡追查兇惡的罪犯。
  橫渡明白了為什麼讓自己替山路和棟居出差:比自己年輕的刑警是壓不住棟居的。
  ——唉,真是的——想到這墾,疲勞感一下子冒了出來,剛洗澡時忘掉了的飢餓感又攫住了他的肚腸。
  「先上去吧,我餓了。」
  洗完澡口來時,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早已做好的飯和湯端了上來,鯉魚生魚片、鯉魚段醬湯、以樸樹蘑菇、蕨菜、水芹、香菇、芹菜、野香蕈、野當歸等山菜為主的炸、煮菜餚。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
  「真豐盛呀!」
  兩個人叫了起來。和著名溫泉勝地的飯店裡端上來的那些看上去令人眼花燎亂,卻毫無人情味的現成飯菜不同,這裡的菜全是老闆娘親手做的,具有本地風味。
  「在我們這種鄉野小店,也沒啥好東西,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們的口味。」老闆娘客氣地招呼他們吃飯。兩個人無暇答話,只顧埋頭吃飯。忙碌了一天的他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暫時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
  豐盛的飯菜席捲一空後,他們總算才恢復了常態。踏石那邊傳來了小心翼翼地的腳步聲,主人領來了「上輩」夫婦。
  「哎呀,讓你們特意跑一趟腿真是太過意不去了,我們本想去拜訪你們的。」
  平時大大咧咧的橫渡此時卻變得異常客氣起來。
  「沒什麼。人老了。就喜歡和別人說說話兒。」
  走進來的這位老人雖說清瘦,但很嬰鑠,他身後像影子一樣跟著一個比他小一號的老太太。老闆把老夫婦領來後,像是有事,回正房去了。
  四個人圍著暖爐坐了下來,匠爐不用電,而是燒現在已經很少見的煤球。
  「剛才我聽兒子說過了,這裡有過外國人,戰前有許多外國人來過這裡。他們都挺喜歡這裡,有的每年都來,有的還長期住在了這裡。」
  寒暄一番之後,老人慢吞吞他講了起來。刑警們最想聽的是有關約翰尼·霍華德的事,但在此之前卻不得不先聽上一堂霧積的歷史課。
  據老人講,發現這個溫泉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據說是源賴光的一個家丁一椎冰貞光的父親養的一條狗發現的,所以一開始這裡叫「大湯」。
  開發成一個溫泉療養地是在明治十二年,由十個人發起開辦了「株式會社椎冰溫泉金湯社」,這就是現在的霧積溫泉的前身。這座正房就是那時建的,所以看上去古香古色。在這金湯社的十個發起人中,就有這個老人的祖父,後來他掌握了經營權。在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代人接管產業時,改店名為「霧積溫泉金湯館」,霧積的名字的由來卻不太清楚。
  「可能這裡像是一個霧氣積聚的地方,所以才起了這麼個名字的吧。」
  老人的眼神好像在追溯遙遠的記憶,這兩名刑警來打聽事,不料卻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眼中的神色好像在回顧那漫長的七十年的生涯。
  傳到老人這裡是第三代,現在的老闆當然就是第四代了。在四代人的歲月裡,曾有各式各樣的人來過。
  「勝海舟、幸田雄伴都來過這裡。我們店的登記上都有。西條八十先生也應該來過,但我沒見到。可能是我們家第二代人時的事兒,那首詩是我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裡發現的。並請人印在了彩色包裝紙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戰前吧。具體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那本詩集也不知道丟哪兒了,找不著了。」
  「那些彩色包裝紙現在還用嗎?」
  「不,現在已經沒有了。大概一直用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吧。」
  約翰尼·霍華德是戰後不久出生的,不管他懂不懂那些詩句的意義,反正他有可能見過那種彩色包裝紙。
  「不過剛才已經打聽過老闆和老闆娘了.您記不記得有黑人來過這裡?或者說您知不知道和這名男子有關的什麼事?」
  棟居直截了當地問。
  「外國人倒是來不少,但沒見什麼黑人來過。」
  老人從棟居手裡接過照片,隔著老花鏡一邊看一邊搖頭。
  「我說老人婆啊,你也沒印象吧。」
  老人盯著用片看了一陣後,就把它遞給了呆坐在旁邊的老伴。老太太看也沒看,乾癟的嘴蠕動著,自古自語似地念叨說:「老種婆,我們不知道的事,她或許知道。」
  「對呀,老種婆,她直接招待客人,我們不在的時候她也一直在。」老人的眼神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麼。
  「這個老種婆是什麼人呀?」
  終於有些眉目了,刑警們精神立刻振作了。
  「是個老傭人,在我們家干了有年頭兒了。我們去東京玩的時候,也是她留在這裡看門的,她對霧積的事,知道的比我們還多。」
  「那個老種婆現在在哪裡?」
  刑警們感到有必要見一下這個老種婆。
  「住在湯澤。」
  「湯澤?」
  他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你們來的時候不是有個水庫嗎?就在水庫的略靠上游的村裡,那兒不久就要被水淹了。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那。」
  這個名字是在新館裡喝茶時,從老闆娘那裡聽到的。
  「老種婆的孫女現在正好在我們家幫忙。」
  「什麼,她孫女在這兒嗎?」
  「真是個可憐的閨女。小時候就死了爹娘。是老種婆把她拉扯大的。老種婆年紀大了,幹不動活了,在這裡我們照顧了她一陣。阿靜,那個閨女叫靜枝,中學畢業後就來替老種婆幹活,養活老種婆。我們勸她說你上學會吧,我們來照看老種婆,但她堅持說扔下奶奶一個人她不放心,學不進去,所以就在我們家幹活了,我這就去叫她來。」
  老人說著,老太太已經站了起來,輕快得不像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她拉開門走了出去。他們倆夫妻多年,已經心意相通了。」
  一會兒功夫,老太太帶進來一個十六、八歲的女孩,長得挺豐滿,看上去很健康。老闆娘也前後腳端著茶跟了進來。
  「這姑娘就是靜枝,很能幹,這裡裡裡外外都離不開她。老是把她留在這深山裡我們也覺得不大好,可是……」
  老闆娘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她換上了茶。靜枝原本就紅的臉更紅了,她迅速地給刑警們鞠了一躬。
  「是靜枝姑娘吧,初次見面。我們有些重要的事想問問你奶奶。你奶奶還記得以前的事兒吧?」
  棟居為了消除姑娘的緊張。溫和他說。
  「是的,我奶奶喜歡講些舊事,經常講些以前的客人的事。她甚至連客人的一些細小的嗜好都清楚地記得。真叫人吃驚。」
  靜枝說到自己親愛的奶奶,顯得十分高興。
  「這可真不簡單哪。不過你奶奶有沒有說起過在客人中有黑人之類的事?」
  「黑人」
  「是美國籍的。」
  「這倒有。奶奶說過在很久以前有個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來過。」
  「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
  兩個刑警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你是說那個黑人領著個孩子嗎?」
  棟居再次追問。
  「是的,我好像是聽她這麼說的。不過是在很久以前聽她說過一次,記不太清了。」
  「我們想見見你奶奶。」
  「太巧了,明天靜枝休息,要去湯澤,你們一起去吧。」
  老闆娘笑瞇瞇地交替看著靜枝和刑警們的臉色。在霧積該問的都問過了,大有收穫。刑警們似乎都等不及明天了。
  送走四個人。來到門外時。天上已是繁星點點了。刑警們已經很久沒仰望這樣的夜空了。每天完成任務回家時,經常已是很晚,城市裡的夜空好像褪了色一般,那微小的星星著有若無地發出修淡的微光。
  可是你看這裡的星空!就像是在有限的空間擠進了太多太多的星星,星與星相互碰撞,放出的的的光輝。
  這種像研磨過的金屬發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來,令人毫無溫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兩個人,感到無數的星星看著他們像是飢餓的野獸發現獵物一般,全都騷動起來。
  「不知怎麼搞的,這星空好像挺嚇人。」
  橫渡縮起脖子,像被人追著似地逃進了門廊裡,棟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緊隨其後。
  
  
  
   ※
  
  
  
  ※
  
  
  
   ※
  第二天仍是秋高氣爽。旅館前面一片嘈雜之聲。隔著窗戶一看,幾個遊客打扮的男女正準備出發。
  「昨天晚上在這兒住宿的,好像不只是我們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們樂得那樣兒!」
  「我好像聽說從這兒翻過一座叫臍曲的山之後,就有一條通向淺問高原的徒步旅遊路線。」
  「那不叫臍曲山,是鼻曲山。」
  從背後傳來了年輕女孩子含笑的話語,原來是昨天那個叫靜枝的姑娘送飯來了。
  「哎呀。是靜枝呀。」
  「睡得還好嗎?」
  「啊,好久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因為肚子餓,我們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這麼說。」
  「我也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吃早飯了,空氣一好,連胃口都變好了。」
  橫渡瞅著飯桌插嘴道。
  「哎,靜枝,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隨兩位客人的便,你們要是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這麼說,我們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飯的話,就不大象話了。你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寶貴的休息日。」
  說話間,橫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裡扒飯。
  「沒關係,反正是我伺候你們吃飯,你們慢慢吃好了。」
  說著靜枝就在兩個人的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出發前結了帳。他們吃了用豐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頓早飯和一頓晚飯,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費,一共是三千日元。這麼便宜的價錢,使兩個人頗感驚訝。
  旅館的老夫婦倆前來送行,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站在一起,一直望著他們消失在山的另一邊。兩個刑警看著坡上兩位老人的身影,大為感動。朝陽幻化出無數的光的粉末飄灑下來,兩位老人的身影在這光的粉末中越來越遠,不久成了谷底的兩個黑影,最後變成一個黑點,和那棟古老的房子溶為了一體。
  「他們還在那裡目送著我們呢。」
  棟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說。
  「他們倆一直都是這樣送客人的。」靜枝說。
  橫渡頗有感慨他說:「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山谷的旅館裡相依為命。平靜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詳的一生啊。」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說不定他們也是經歷了自己千辛萬苦的歷程,才有今天的呢。」
  橫渡正說著,他們已經到了山梁。翻過山梁舊館就看不見了。
  「再見。」棟居想反正他們也聽不見了,就只揮了揮手,在嘴裡輕聲地和他們道了別。靜枝在前面開始下坡了。新館映人了眼簾。
  「真想再來住一次啊。」
  「是啊。」
  兩個人嘴裡念叨著。但他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傷感而已,他們是不會再來的。
  他們從新館乘小巴士沿來時的路返回,司機還是昨天那個人,昨天同坐這輛車的那個男的也在車上,他好像在新館住了一夜。上車時,老闆娘送給他們的小冊子上印著「本館常年都空著」,這也是聞所未聞的宣傳廣告說辭。
  「我多句嘴,他們這麼寫好嗎?」
  橫渡有些杞人憂天地問。
  「他們肯定不想掙很多的錢。可能光靠那些節假日和旅遊旺季裡來的客人,就可以維持他們一年的生活了。」
  小冊子上也寫著:春秋季的節假日、夏天裡的一段時間和正月裡放假時這裡比較熱鬧。但卻沒說會「客滿」。
  「這種特色的旅館真該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兩個人相互點點頭。
  老種婆住在湯澤僅存的一同房子裡。雖然人們勸她搬到村子裡已準備好的新房子裡住。但她堅持說要盡量住得離孫女近些,所以直到現在還在這間廢屋一般的房子裡湊合著。
  老種婆在那兒安度晚年,靜枝休息日回來看她是她唯一的樂趣。
  靜枝不在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霧積」的人們照料著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靜枝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中學畢業時,她的同學有的升了學,有的到高崎或東京工作,但她卻不為「離鄉」所動,說是不想把奶奶一個人留在家裡。就在本地的霧積溫泉找了個工作。
  為了孝敬奶奶,她放棄了自己的青春夢想,把自己封閉在寂寞的深山裡。
  「整天呆在山裡,不寂寞嗎?」棟居問。靜枝靦腆地抬起眼睛說:「那些在東京工作的朋友說,那裡聽起來什麼都好,但每次回來他們的臉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說。那裡的收入也決不比霧積好到哪裡去。每個人都像是在熬著自己的身體,打腫臉充胖子。我呀,還是喜歡山,這裡風景、空氣都挺不錯,老闆和老闆娘又都是好人,沒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緊挨著奶奶住。」靜枝的語氣變得深情起來。
  「你的想法很對。東京那種地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尤其不適合你這種女孩往。」
  橫渡告誡般地插嘴說:「經常有打工的學生來這裡吧.如果有東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麼不能大意?」
  「他們馬上就會要求和女孩子約會。並且光耍嘴皮子,最不愛幹活的,就是那些從東京來的打工學生。」
  靜枝用驚奇的目光瞅著他。
  小巴士沿著山路而下,高度逐漸降低,出現了一個刀削斧劈般的山谷,景色變得平緩起來。
  「奶奶在我回來的時候,經常到水壩的這個地方來接我。」
  靜枝興奮得雙頰泛紅。前方已經看得見水庫了,只見大堤和堤下的水閘附近圍著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齊向下面望去。
  「好像出了什麼事。」
  司機一邊減速。一邊嘟囊說。
  「出事了嗎?」靜枝不安地皺起了眉。
  「好像有人掉下去了。」
  「從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兩個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麼沒在那兒?」
  靜枝望著水庫岸邊的底部,不安地皺著眉頭。她奶奶總是在那裡迎接她的。
  「也去看發生什麼事了吧。」
  棟居說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慰靜枝,倒不如說是在打消自己心裡正在萌發出來的不祥的預感。汽車開到了大堤頂上。
  「到底是誰掉下去了?」
  司機向圍在那裡的人們喊道,他們聚集在岸上,盯著發生事故的方向。
  「聽說好像是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個人答道。
  「萬一是奶奶的話,那可怎麼辦?」靜枝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怎麼會呢!老人又不是只有你奶奶一個人。給,別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司機一邊安慰她,一邊把裝有上特產的包袱遞給了靜枝,
  「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麼事,才沒來接你的。你這麼瞎猜她,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棟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長,我去看一下就回來可以嗎?」
  司機沒有馬上開車,問在新館上車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為了去看熱鬧,可能還是有些擔心。
  「當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擔心是誰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稱為「站長」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車。他好像也是「靠礁冰嶺吃飯」的國家鐵路職工。他們可能知道這附近沒幾位「老人」.似乎都有點替靜枝擔心,就一起下了車。在下大堤的台階入口處,一個頭戴安全帽的施工員攔住了他們:「不准再往前走。」
  「到底是誰摔下去了?」阿常問。
  「誰知道呢。走吧.無關人員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員像攆狗似地揮著手。
  「這女孩是湯澤人,她的親奶奶就住在那裡。」
  「什麼?湯澤?」施工員的臉變了顏色,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怎麼了,湯澤的人出了什麼事嗎?」
  「你是說她的奶奶住在這裡嗎?」
  「是的,難道說……」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來。靜枝臉色蒼白,幾乎都要暈倒了。如果不是棟居在旁邊攙著她的話,或許她真就暈倒了。
  「不管怎麼樣,你們先去現場看看吧,我只不過是在這兒維持秩序的罷了。」施工人員說著,指了指水庫底部。
  「我害怕。」靜枝站在了那裡。她害怕去辨認那摔下去的人。
  「阿靜,你在說什麼呢!奶奶沒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門說。不過要去湯澤,無論走哪條路都必須經這條台階下去。在霧氣茫茫的谷底,有幾間破房子、幾叢乾枯的樹林和一條淺溪。老種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間裡。
  雖然施工人員的言語帶有一種暗示,但他們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裡躺著呢,何況在這麼陡的台階上爬上爬下,連腿腳利落的年輕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庫底下,更是一片忙亂。人好像是從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來的,在摔下來的現場,圍著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誰摔下來了?」阿常隔著人牆向裡張望。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個人不客氣地向他們喊,像是保護現場的警察。
  「我們是霧積的,聽說有個湯澤的人摔了下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
  「在我們那裡幹活的女孩是湯澤人,她有些下放心……」
  「湯澤的?」
  「哎呀,這不是站長嗎?」
  警察中好像有人認識站長,他們的態度馬上就變了。這位中年乘客好像還是這一帶的名人。
  人牆讓開了一條路,他們來到了事故現場的最前面。67米高的水泥大壩垂直地聳立在面前。這裡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閘門右端的正下方。
  屍體橫在大堤底部的一塊岩石上,上面胡亂地蓋著一張草蓆。但在旁邊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濺的血肉草蓆沒能遮住,驗屍的人們正在清理現場。
  一個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蓆,露出了令人慘不忍睹的碎肉塊。一望即知,已經摔得沒有人樣了。
  「奶奶!」一直盯著屍體的靜枝慘叫一聲,抱住了草蓆子。
  「果真是……!」
  「是這個女孩的親屬啊?」
  周圍的人們全都同情地歎息著。
  「奶奶,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了呢?你死得太慘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這是為什麼呀?」靜枝放聲痛哭,周圍的人只能暫時由她發洩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讓她先哭一會兒,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
  「她究竟是怎麼摔下來的?」站長問。
  「唉,這個我們也不大清楚。大堤兩側都有欄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後有人推的話,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摔下來的。」一個穿副警部制服的警察回答說。一般驗屍都是由檢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員擔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時也由巡查部長以上的人員擔任。
  「背後有人推?」橫渡的眼中一亮,問道:「有這種嫌疑嗎?」
  「誰知道呀。不過不會有人對這麼大年紀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腿腳不利索,失足摔下來的。或者是從高處往下看,一時眼暈掉了下來。大堤正在施工期間,本來是不准人到大堤頂上來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著。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追究刑事責任。對了,你是什麼人?」
  副警部說完這話。好像發現橫渡和棟居不像本地人。只因為他們是和站長一起來的,一時沒有在意,把他們當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該早告訴你的。我們是從警視廳來的。這位是搜查一課的橫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棟居。」棟居說明了身份。
  「從警視廳來的……哎呀。真是辛苦你們了。我是松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紹過之後,又滿臉不解地問:不過你們是為了什麼案子,從警視廳跑到深山裡來的?」
  「其實我們是來找這位從大堤上摔下來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聽點事兒。」
  「啊?找這位死者?!這麼說她和哪個案子有牽連羅。」涉江的表情緊張起來。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張圓咕隆咚的臉被營養滋潤得閃著油光。他的警銜雖比兩位刑警高,但一聽他們是從總部的搜查一課來的,還是對他們敬之以禮。
  「還不敢肯定,但這位老太太也許知道我們正辦的案子的重要情況。」
  「重要情況……這個老太太從大堤上摔下來一死,這可就……」涉江好像終於明白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我想盡量詳細地瞭解一下老太太掉下來前後的情況。」棟居一邊斜眼看著撲在奶奶的身體上泣不成聲的靜枝,一邊冷靜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靜枝雖然很可憐,但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那個可憐的姑娘身上了,更何況現在任何安慰都不能減輕她的悲痛。
  
  
  
   ※
  
  
  
  ※
  
  
  
   ※
  據涉江副警部介紹:中山種也就是老種婆,她的屍體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時許發現的。發現者是個施工人員,他在事故現場正上方的大堤的護欄旁,發現了一隻舊草鞋,覺得好奇,就從護欄那裡往下一看,發現了一具屍體: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驚,趕緊報告了工程指揮部,隨後我們就趕來了。
  經驗屍,推測其死亡的時間是在凌晨6點左右。死因是由於從高處摔下來導致頭蓋骨粉碎。令警察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為什麼會在這麼一個不前不後的時間從大堤上摔下來呢?正在分析原因時,靜枝和橫渡等人趕到了。
  聽了涉江的介紹。兩個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絲線索又斷了。
  中山種是被謀殺的。他們一路追查過來,痛感到了這一點。
  罪犯一直在監視著警察的動向,他覺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積」,就搶先一步把掌握線索的關鍵人物老種婆殺掉了。
  經過長時間徒勞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又斷了。這個打擊讓兩個刑警幾乎無法承受。
  「不過,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說明了我們追查的方向是正確的嗎?」
  經過一陣沮喪之後,棟居猛地意識到。
  「還說什麼正確錯誤呀,這下好,我們又是兩眼一摸黑了。」橫渡的話顯得垂頭喪氣。
  「早晨6點鐘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罪犯在這種危險的時間裡把老太太騙到大堤上並把她推下去,我分析這說明他已經亂了陣腳,或許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罪犯冒著極大的危險才殺死了老太太,說不定有人見過罪犯呢。」
  「他會犯這樣的錯誤嗎?」
  「這就難說了。不過罪犯大可不必在我們來之前才慌慌張張地把老太太殺掉。他想殺的話,應該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的。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最緊要的關頭才下的手。這是不是意味著罪犯認為我們不可能摸到老太太這裡來?但我們卻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這裡,使他極為驚慌,這才殺了老太太滅口。」
  「你的意思是說,他匆忙之間沒有時間準備,可能會留下什麼破綻是嗎?」
  「是的,從老太太毫無戒心地就被他騙了出來這一點推斷,老太太肯定認識他。」
  「這麼說,殺害約翰尼的兇手就是老種婆的熟人羅?」
  「有可能老太太認識罪犯。正因為這樣,對罪犯來說,她才是最大的危險。」
  「殺害約翰尼和老種婆的罪犯,是同一個人嗎?」
  剛才還灰心喪氣的橫渡,逐漸振作起來。
  「那倒不一定。不過為了掐斷殺害約翰尼的線索而殺掉老太太滅口,兇手不大可能再找一個新的同夥,因為那樣的話會埋下新的危險。」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可能是日本人。」
  「為什麼?」
  「你不是說兇手認識老太太嗎?」
  「她認識外國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呀?」
  「即使認識那也是在霧積認識的,對吧?果真如此的話,難道說老太太真會記得那麼久以前見過的一個外國人嗎?」
  「更何況如果罪犯真是外國人的後,他就必須要冒著非常大的風險才行。這附近如果有外國人出現的話,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會有人見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過即使不是外國人,這個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風險。我們搜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線索。」
  刑警們終於振作起來。他們又開始在絕望的深淵中摸索,在黑暗中尋找光明了。
  靜枝抱著奶奶的遺體痛哭,驗屍的工作人員拉開了她的雙手。刑警們的心中想著追查兇手,但對她的悲痛卻於事無補。當警察的搜查無法改變被害人的不幸時,這種搜查是多麼有限和空洞。
  松井田警察署原以為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於警視廳來的兩名刑警的介入,情況就複雜了。他們立刻決定以事故和謀殺兩種假定立案進行搜查。橫渡和棟居同東京方面進行聯絡,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們延長出差時間,與松井田答察署合作對中山種的情況進行徹底調查。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6-3 09:4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