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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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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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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0:35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叛逆之子

  「好久沒親熱了,今晚到你的房間去好嗎?」
  半個月來,夫妻二人難得同桌吃一次晚飯。飯後。郡陽平向妻子試探道。
  「說的是真的嗎?該不去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八杉恭子誇張他說著,還故意朝窗外張望。
  「怎麼你沒有興致。」
  「你才沒興致呢?真傻。」八杉恭子說著臉紅了起來,舉起手做出要輕輕地打丈大的樣子。她肢色紅潤,富有光澤,使人很難猜出她的實際年齡。
  「不常打掃衛生會結蜘蛛網的啊。當然結沒結,還得用雙眼看看。」
  陽平露出淫靡的笑容,這種笑的含義只有他們夫婦之間才明白。
  「說話盡帶刺兒,我也好久沒享受了,早把那種感覺忘光了。」
  「不管怎麼說,你是譽滿全國的家庭問題評論家八杉恭子女士嘛,連我這作丈夫的也不能隨便和你同床共枕了。
  「別胡說八道。我當了評論家以後,拒絕過你的一次要求嗎?當然有時因工作關係錯過時機,可我還是盡量隨你的方便,再說,我當評論家,你也是同意的麼。」
  「唉,……別那麼認真嘛,我是為有你這樣的妻子而感到驕傲,你漂亮,而且還是有名的評論家,我不過是由一種優越感而引發了幾句感觸。世上的男人們都為想像中你那漂亮的體膚而感到神魂顛倒,但他們最多也只是在想像中享有你,以其自我安慰罷了。可我已娶你為妻,盡情享受。男人還能有比這更幸運的嗎?」
  「你過獎了,我只是個妻子,在外是評論家,回到家裡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而已。可你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個民友黨的年輕旗手,人們都認為你是下屆政權有競爭力的人物。男人麼,不滿足於只有妻子一個女人,這是沒有辦法的,我為不能獨自擁有你而感到遺憾。」
  「作為妻子我不整個是你的嗎?」
  「行了,行了,我什麼都明白,我不會那麼俗氣的。你這麼年輕,精力這麼充沛,和妻子一兩個月不親熱能受得了嗎?」
  「哎,哎,別找那些怪碴兒啦。」
  郡陽平用他那厚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臉,像是為了不讓妻子看到自己面部表情變化似的。
  「好了,難得你這麼主動,今晚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我馬上去準備一下。」
  八杉恭子說著就離開了飯桌。和普通家庭主婦不同的是。飯後的拾掇都是由家裡的女傭人來做的,她從不操心。今晚她的任務是化好晚妝,以充分得到丈夫的愛撫。
  八杉恭子一邊挑選著丈夫可能喜歡的睡衣,一邊計算著已經和丈夫有多少日子沒有同床了。夫妻寢室分開這一習慣是從新婚不久後開始的。
  八杉恭子是23歲那年結的婚。當時郡陽平30歲,已經經營著一個規模較大的鋼鐵廠。結婚四年後,得到財界某個大人物作靠山,參加了眾議員競選,首戰告捷,進入了政界。他成了政治家之後工作越來越忙,睡眠時間減少,為了有效地利用那有限的時間,夫妻將寢室分開。說好誰想對方了就到對方房間去,可往往還得看男方是否方便。
  新婚初期,丈夫每晚都到妻子的房間裡一直睡到早晨,後來究竟為什麼分室也說不清楚,但郡陽平隨著自己政治家地位的逐步提高,到妻子房間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而且,好像在外面還有了別的女人。
  八杉恭子起初覺得很寂寞,但生了兒子恭平、女兒陽子後,沒想到還成了家庭問題評論家,受到了社會上的重視,所以也就忘掉了婚後因丈夫繁忙而帶來的寂寞感。對一個已變得有事忙碌的妻子來說,丈夫的繁忙倒真是個意外的幸運。
  夫妻倆總是湊不到一起的情況越來越多。即使偶爾都在家裡,也因各自帶回家的工作太多,夫妻同房的次數減少到了極點。儘管如此,但夫妻間的感情卻並沒有冷淡。
  好久沒作愛了。兩個人都慾火僥身,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簡直不能令人相信你是一個有一雙大學生兒女的48歲的母親。」
  恭子好久沒這麼滿足過了,興奮得渾身發熱,肌膚發紅。陽平在發洩後的愉快的鬆弛之中,邊欣賞妻子一絲不掛的肌體邊這樣說道。多年的夫妻之間已無所謂羞澀了,有的只是為經驗所證實的從容和協調秘訣,使這對老練的夫婦更加充滿自信。
  熱情奔放的恭子並沒有想把自己的赤身裸體從丈夫的目光下移開,這倒不是因為她不知羞恥,而是其充滿自信的一種體現,她相信自己具有成熟女性那種完全可以吸引丈夫的魅力。她的社會影響力與這種成熟的女性至力也是分不開的。
  「不要老提年齡,我可很在乎呀。」
  「怪事,你還在乎年齡,你不比任何一位年輕姑娘差,成熟美,正處於女人最美好的時期。」
  「究竟和哪位姑娘比呢?真討厭!別在我這老太婆跟前說那些好聽的話了。你要是真覺得我那麼好,為什麼不常到我房間裡來呢?」
  恭子埋怨道。
  「不是常不在家麼。奠非你在外邊是為了讓年輕男人欣賞你那美麗的身段嗎?」
  「這就是你不對啦,我現在的工作對你所從事的事業也是很有益處的呀,你那麼說太傷人啦。」
  「我知道。我也受不了這種沒有規律的夫妻生活。我只愛你一個人,儘管我們夫婦現在分居生活,但對我來說,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在我心目中你是至高無上的女性。」
  「我知道你是在阿諛奉承,可我還是愛聽,對我來說,你也是我唯一的、至高無上的男人。」
  「給你這麼一捧,我覺得大慚愧了。」
  「你慚愧了多少次啦,我要看你以後的行動,我們畢竟是夫妻麼。」
  「孩子們怎麼樣?」
  與妻子和睦相戲的郡陽平,意識到自己的年齡,突然想起了兩個孩子。
  「陽子好像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最近恭平連家也不回,真叫人傷腦筋。」
  「都是因為你給他買了什麼公寓。」
  「哎,不是你說恭平不會永遠是個孩子,最好讓他體驗一下獨立生活的滋味,而且是你說『OK!』的呀?」
  「是啊。」
  「真是,做父親的這麼不負責任。」
  「唉,我並不是不負責任,而是對他那樣年紀的青年人不理解。先不說什麼代溝啦、親子隔絕啦之類的事,我覺得他們有點像從另一個星球裡來的似的。」
  「別這麼說,咱們家裡可沒有什麼親子隔絕之類的事。」
  「是啊,孩子們都是你做生意的工具嘛。」
  「『做生意的工具』?你說得太過分了!該子們聽見會生氣的。」
  「不對啦?哎呀,人也罷,工具也罷,反正還是不要放任他們的好。他們是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長子和長女麼,父母在社會上有名望、有地位,要經常提醒他們,所作所為要與父母的身份地位相符。」
  「這些,孩子們都知道。」
  「反正孩子們都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
  夫妻之間的對話,到這兒就中斷了,下一會兒就傳來了郡陽平均勻的酣睡聲,今晚看樣子他是打算睡在好久不曾來過的妻子房間裡了。
  此時此刻,陽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的房間裡,臉色蒼白,睜著大眼睛,任憑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滾而下,她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嘴唇不時地顫抖,像是在自言自語,更像是在抑制內心深處湧起的痛苦鳴咽。
  如果那個房間有人,肯定會聽到她那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無情!真是,太……無情了。」
  「卑鄙!」她把內心的痛苦歸結成這兩個字爆發出來,接著便是一陣哭泣。為了不讓自己的嗚咽聲傳出去,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哭聲,但情感全憋在心裡。
  陽子眼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台袖珍收音機,她想聽調頻廣播,在扭動調頻台旋鈕時,無意中收聽到了裝在母親房間裡的小型竊聽器發送過來的父母親的「恐怖對話」,使她看請了父母的真面目。
  當然,陽子馬上就明白,在母親房間裡裝竊聽器的是哥哥恭平。
  她聽著父母的談話,渾身彷彿被鎖鏈緊緊地綁著動彈不得。
  哥哥曾對她講過父母的為人,這次通過高性能竊聽器得到了證實。太殘酷了。
  哥哥要離家搬出去住時,陽子曾極力勸阻,但哥哥根本不聽妹妹的勸阻和懇求。恭平撇著嘴說:「陽子,你最好也早點離開這家,父母不過是粑我們當成寵物而已。」
  「寵物?說得太過分啦。父母這麼喜歡我們,你怎麼……?」
  「這個嘛,不叫喜歡,我們都是母親在人前炫耀的漂亮玩具。你想一想,父親抱過你一次嗎?你感受過母愛嗎?沒有吧!從一生下來就全托給傭人了,父母從沒為養育我們動一下手指頭,那兩個傢伙所做的,不過是為我們付了些『養育費』。」
  「不能這麼說,怎麼能把父母親說成『那兩個傢伙』?」
  陽子帶著哭腔說。
  「還有什麼別的叫法呢?對他們用「傢伙」兩個字也就夠客氣了。」
  「不過,哥哥,你不是總和媽媽一起上電視、上廣播,並且還在雜誌上進行對話嗎?」
  「那只不過是給母親做生意時幫個忙。無論說得如何冠冕堂皇。如今這個世界還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雖然沒有愛情,但畢竟為我們支付了足夠的『養育費』,他們現在已經熬出頭了。我幫他們的忙,是為了讓他們付出更多的『養育費』。你不也在幫忙麼,你可以把這當作能賺錢的『母女遊戲』。」
  「什麼『母女遊戲』?你怎麼說得出這樣可怕的話來?」
  「我算是看透了他們的本質了,他們雖說是我們的父母,卻不像個做父母的樣子。」
  「不像做父母,又像什麼?」
  「寄居在同一屋簷下的人。打我們出生之日起就住在一起。可實際呆在一起的時間卻很少。」
  「哥哥是在鬧彆扭吧。你不是和父母一直都很親熱嗎?現在……」
  「什麼鬧彆扭?哈哈,這真太可笑了,說什麼我和他們很親熱,喂,陽子,別逗了,真是太好笑,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恭平真的笑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像是得了什麼病。因為笑的時間大長,肚子都疼了。笑了一陣之後,好容易才靜下來。他說:好,讓你看看他們的真相吧。」
  「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在他們的房間裡裝個竊聽器,用調頻就能收到。你如果聽了他們說的話,就會瞭解他們的本質。裡面裝有微型電池。能用很長時間。」
  「求求你,別這麼卑鄙。」
  陽子說話的聲音明顯在發顫。
  「什麼卑鄙?這是跟母親學的。你大概也知道,她偷看我的日記,連續看了一年我都不知道。還瞞著我以日記為素材編了一本書,這本書很暢銷,使她一舉成名。她因此而出了名。可是我的秘密卻完全公開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上廁所的樣子被人拍成了電視,還自以為沒人看到。打那時起,我算看透了這個女人,什麼全國母親的偶像,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什麼聰明美麗,具有上層社會的風度和品質,還有什麼讓任何地方的孩子見了都會有親切感,並能感受到一位普通『母親』的母愛。可是透過現象看本質。她是一個自我表現欲極強的怪女人,想以孩子為跳板成名成家。成名之前,她一邊扮演在老爺子庇護下過日子的家庭婦女的角色。一邊又以協助老爺子的方式表現自己,也許你的日記、信件也被她偷看了。」
  哥哥這麼一說,陽子也有些同感。她本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可母親卻多次勸她寫。
  「寫日記習慣了就不覺得難了,相反,如有一天不寫就會覺得彆扭。過去的日子會一去不復返的,人人都應該寫日記,把自己美好的人生記錄下來。」母親經常這樣說。難道也是為了要偷看嗎?
  陽子寫信時有愛打草稿的習慣。有好幾次,寫信後將草稿扔到紙簍裡,等想再看看草稿時卻找不到,的確扔在那兒的,可翻遍了也找不到。問問傭人,傭人說紙簍還沒倒呢,難道也是母親拿去了嗎?
  這麼說倒想起來了,後來有幾次,陽子發現母親的著作中有自己愛用的詞句和說法,感到很奇怪。
  「不過。難道……」
  陽子半信半疑,恭平說:
  「總之,你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了男朋友更要注意,以免成為母親教育少男少女的反面教材,你一定要想到家中有間諜,我再也受不了間諜的跟蹤監視了。我離家出去住會使她失去重要的素材。不過我們已經做成了一筆交易。」
  「交易?」
  「是的,說好了以後我還要把自己的日記給她看的,我這樣說的時候,她的臉色顯得非常難看,不過,最終她還是同意了這筆交易。這樣做對她也有益,她絕對寫不出我這種水平的日記。寫了一段時間後,我就懶得自己寫了,反正是滿篇假話,誰寫都一樣,所以我就在同學中找了個文筆不錯的人代筆,那位同學很高興能有這麼一個『賺外塊』的好機會。現在我自己不用動手,就可以讓他們出大筆的養育費。不過母親失去了身邊的一個觀察素材,剩下的只有你了。她會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的身上。我勸你最好早點離開這個家。」
  恭平就這樣離開家出去住了。當時,哥哥的話使陽子受到很大的打擊,但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可今天晚上突然聽到了父母親的談話,使她本已平靜的心又湧起了波浪。
  她不是有意竊聽的,只是那竊聽器靈敏度極高,收到了父母的談話信號,她碰巧聽見了。她渾身僵硬。根本意識不到應該摀住耳朵。
  在談話之前進行的那種夫妻生活的淫穢情形已使為人父母的威信掃地了,同時也給她那水晶似的純潔的少女心以沉重的打擊。隨後進行的談話對陽子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使她一蹶不振。他們的確是這樣說的。事實如此。
  哥哥說得對,父母是把我們當作「做生意的工具」。啊!我僅僅是個工具而已。
  陽子任憑淚水在臉頰上流淌,過了一會兒眼淚也流乾了。陷入長時間的精神恍惚之中。在這茫然若失的時間裡,她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崩潰了,剩下的只有空虛,這是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彌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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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狗熊上的漬跡和文枝的血型吻合,但在K市神社的牌坊前搜查時卻什麼也沒發現。最近出廠的汽車都是採取靜電噴漆,質量很好,幾乎不掉漆。再則,案發後沒有馬上開始搜查,時間一長,現場都幾乎失去了原樣。
  小山田懷疑文枝被撞死後遺體已被弄到什麼地方扔掉了,但眼下一點兒線索都沒有,無法進一步搜查。
  警察已停止了調查,他們當初也只是應被害者親屬的要求開始調查的,所以並不大熱心。這樣,著急的只有小山田和新見兩個人了,光靠他們倆是做不了什麼事的。
  「小山田先生。今後怎麼辦呢?」
  「不知道。」
  小山田兩眼望著天,絕望地回答。
  「可不能灰心呀!」
  「不過,既然這樣了,今後怎麼辦才好呢?」小山田對新見的提問無言以對。
  「反正我覺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洩氣,如果我們不尋找的話,那誰還會去尋找你妻子的下落呢?我似乎感到她正在哪個遙遠的地方急切地呼喚著我們呢。」
  「正在叫你呢,我可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
  小山田漠不關心地回了一句,妻子的下落似乎已與他毫不相干了。
  「小山田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這樣說對得起你妻子嗎?你妻子在呼喚你,請你不要充耳不聞。」
  新見對茫然若失的小山田又安慰又鼓勵。對新見來說。失去文枝(他稱她為直美)也很痛苦,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彷彿靈魂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切掉了一樣,恍惚不安。
  可是,這些決不能讓小山田覺察出來,如果讓他察覺到新見因此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那麼對他的打擊只能有增無減。
  新見沒有資格對立枝的失蹤公開表示悲痛。因此,新見所受的打擊要比小山田更大,內心更痛苦。
  從社會道德來說,這是件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可雙方發誓相愛,建立的卻是真正的感情。以前。新見還未曾這麼強烈地愛過異性,他認為是文枝使他第一次體會了什麼是真正的女性,而文枝也說從新見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漢氣概。
  新見和妻子結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現在他已如願以償。平步青雲一直升到了目前的職務,但是以結婚為代價實在太高了:他生活在一個冷冰冰的、毫無生氣的家庭中,和妻子的關係也就是同居一室而已。孩子出世了,但那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人類的自然繁殖。
  新見和妻子同房時不曾有過慾望或注入情感,只是由於肌朕接觸引起的反射功能而將精液射入妻子體內。為了名譽、地位,結婚後要與妻子同房,那次性交對他來說是頭一次接近女性,也是唯一的一次,後來文枝直美走迸了他的生活。她的整個身心都討新見的喜歡,他倆簡直是天生的一時,心心相印,並達成完美的肉體結合。
  他倆像被捲入激流似的,迅速投入了對方的懷抱。為了保全自己,新見曾想剎住車。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這樣下去,他們就要一起被捲入急流盡頭的深潭之中,而那深潭離他已經越來越近了。
  相逢時的慾火燃燒得愈旺,得到的滿足愈多,分離時的寂寞之感就愈加難以忍受。不能永遠呆在一起,思戀對方,什麼事都沒心思干,使他們感到無限煩惱,覺得像要發瘋似的。
  正在這個時候,文枝卻突然銷聲匿跡了,她還活著的可能性是相當小的。只要還活著,她一定會先和新見聯繫的。
  但也不排除由於受重擊而一直昏迷不醒或是被監禁的可能性。可他想像不出,能有什麼地方把一個負了傷的女人關這麼長的時間,而周圍卻沒有人察覺。
  「直美啊!你到哪裡去了?」
  周圍沒有一個人的時候,新見不知這樣地呼喚了多少遍。他彷彿聽見她也正從哪個遙遠的地方在頻頻地呼喚著新見。是啊,那確實是呼喚新見的聲音。
  「新見,快來啊,救救我!」
  這聲音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下傳來的。
  「你到底在哪兒呀?直美,快告訴我吧。」
  新見緊緊地追尋著那低沉的呼救聲,然而卻找不到蹤影,只聽見那細微、悲慘的叫聲:「救救我吧」。晚上頭一落枕,耳邊又響起的呼救聲,聲音更加悲涼,更加痛苦。求救聲迴盪在新見的耳邊,可就是沒法知道它來自何處,使得新見更加焦躁不安。
  「直美,就算你已不在人世,也請你顯個靈,告訴我你所在的地方,你到底在哪兒呀?只要你告訴我,我就一定會把你抱在自己的懷裡。讓你安安穩穩地人睡。」
  他將耳朵貼在枕頭上下知反覆他講了多少遍,說著說著就迷迷們糊地睡覺了。對新見來說,找不到直美、真是連覺都睡不安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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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新見的妹妹與妹夫來玩,這是他最小的妹妹,名叫千代子。五年前千代子到山上去野營時,認識了建築公司的職員魚崎,當時他正在附近的水庫建築工地上幹活,後來結了婚,現在已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名叫小正,今年起要上三年幼兒園。魚崎最近要出差到巴西去,作為成套設備出口的一個環節,他們公司將幫助巴西建造一個水力發電站。他是個技術員,自然在那裡呆的時間要長些,所以,他們今天來,除了玩,也算是告別的。
  「上幼兒園可真不容易,我和魚崎倆人輪流排了三天三夜的隊。好不容易才報上了名。」
  新見走進大夥兒都在的那個房間,聽見千代子正在和嫂嫂說話,用詞有些誇張。
  「你在說什麼呢?
  新見這麼一問,千代子便轉過臉來,又把為給兒子報名上幼兒園,夫妻倆在報名開始前三天就輪流去排隊的情形重複了一遍。這家幼兒園位於成城,由於是「聖費利斯大學的附屬幼兒園」,一旦進入這家幼兒園,將來就能免試升大學,因此從東京都內以及附近縣前來報名的人數竟為招收名額的幾十倍。
  「你這個人,怎麼讓魚崎也會幹那種事。」
  新見有點感到意外.脫口說了這麼一句。千代子馬上撅起嘴說,「什麼事?難道他就不能去排隊嗎?這可是一件關係小正一生的大事。」
  「不就是上幼兒園麼,一生長著呢。幼兒園上哪個還不是一樣嗎?不僅僅是你,現在做母親的都把這個問題看得太重。」
  新見這話也是有意說給自己妻子聽的。
  「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在從幼兒園起就有差別。小時候落後了,一輩子也很難趕上的。現在的孩子可沒哥哥你小時候那麼悠閒。」
  「我知道現在競爭激烈。不過人只能益棺定論。所以說在人生剛剛起步的幼兒園、小學哪能有勝敗之分,如今做母親的對孩子的教育大急於求成了。孩子的才能說不準會在什麼時候、什麼方面顯露,不一定從小揍他的屁股,就會像父母期望的那樣成長。父母多都是為了自己的面於和私利才讓孩子去競爭,這些父母還挺得意的。讓孩子從幼兒園、小學起就競爭學習成績,簡直像馬戲場上看耍猴。」
  「什麼馬戲場上看耍猴?你這話也大過分了。」
  千代子緊緊咬著嘴唇,像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你啊,魚崎難得來一次,你說這些太不好啦。」
  妻子見狀出來打圓場。
  「不,不,哥哥說得對,我對這種望子成龍的教育傾向也持有疑問。也許由於父母間各方面情況都太平均化了,於是就讓孩子去競爭、體現差別,或者是對孩子期望過高,把父母親沒有實現的夢想全寄托在孩子身上。總之如今這種始自幼兒期的英才教育。確實有過分的地方。」
  魚崎十分得意,與新見倆人一唱一和。
  「你怎麼也變卦了?你不是也同意與其將來讓他吃苦。不如現在盡我們的能力給他創造條件。送他去個好幼兒園受教育嗎?」
  千代子馬上將攻擊的矛頭轉向了自己的丈夫。
  「這個嘛,是因為小正的教育部由你負責:所以我只好尊重你的意見嘍!」
  「什麼,我負責?你別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他可是咱倆的孩子。」
  「那,那是我們商量好的分工嘛。」
  魚崎望著年輕妻子那天真的樣子獨自一笑。
  「什麼呀,還笑呢,真討厭……」
  「你看我現在笑覺得討厭,就證明你也討人嫌啦。」
  夫妻倆的爭吵莫名其妙地改變了方向。
  「看,不管怎麼說還是小倆口親呢。」
  新見妻子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表情顯得十分認真。她和新見的夫妻生活中就是缺少這種親熱勁兒。
  正在這時,剛才在別的房間裡玩耍的小正和新見那念小學的小兒子一起跑了進來。
  「還給我,還給我。」
  小正一邊喊,一邊在後面追趕,新見的兒子把小正帶來的布玩具搶走了。
  新見妻子叫著兒子名字訓斥道:「隆一,別逗弟弟。」
  新見無意中瞟了一眼隆一抱著的布玩具,一下子怔住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猶如觸電一般。那布玩具是個狗熊;而且造型、尺寸、材料、顏色搭配等都和撿到的那只布狗熊絲毫不差,只不過這個是新的。」
  起初,新見還以為兒子是把他撿的那個布狗熊拿出來了,可那只布狗熊托朋友化驗過血型後,一直鎖在公司的櫥裡。
  「這,這個布狗熊……是怎麼回事兒?」
  新見突然這麼大聲一嚷。把孩子們嚇了一跳。小正一下愣了,呆呆地看著新見的臉色,然後跑到母親懷裡哭了起來,誤以為新見在訓斥他。
  「好了,好了,別怕。看你,突然這麼大聲,把小正都嚇著了。」
  妻子責怪道。
  「不。我不是衝他們,我是說這布狗熊可真希奇啊。」
  「這布狗熊不是極普通麼?」
  「這是在哪兒買的?」
  新見朝他妹妹問道。
  「不是買的,是送的。」
  「別人送的?誰送的?」
  「聖費利斯的入園紀念,是幼兒園贈送給入園兒童的。當然不是白給。費用早算在入園費裡了。」
  「入園紀念?那入園的兒童每人都有嗎?」
  「是啊。聖費利斯的『動物玩具』很有名,許多母親都把它作為孩子一生的保護神,即使不上邊家幼兒園的也想得到一件。」
  「每年都給狗熊嗎?」
  「根據年份,也有給狗、猴子、兔子的。今年是給狗熊,狗熊是最受人們喜愛了。」
  「『最受人們喜愛』?這麼說除了今年,還有給狗熊的年份?」
  「大概五年一個循環。不過,哥哥你怎麼對這玩藝兒感興趣?」
  「這布狗熊做得挺有意思,引起了我的興趣。把這種布玩具贈給入園兒童的只有聖費利斯一家嗎?」
  「我想大概是吧。反正市面上沒有賣的,又很吉祥,所以就是舊的也有人想要。」
  「每年大約發多少個?」
  「有多少入園兒童就發多少個,因為大約每年只錄取50名孩子,所以發的布玩具也應該是這個數。不過,奇怪呀,哥哥以前可從未對那些布玩具感過興趣,怎麼……?」
  妹妹倒是對新見的態度感起興趣來。
  第二天,新見就去了聖費利斯大學附屬幼兒園。聖費利斯大學位於成城一角,佔地面積廣大,環境幽靜,培養人才所需的各種教育設施完備,孩子們從幼兒園到大學可以受到系統的教育,可為日後成為社會的有用之才打下良好的基礎。
  校園內是一片綠色的世界,校舍掩映在樹林之中,房屋四周全是對學生開放的草坪。女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在上面玩耍,像花朵一樣點綴著草坪。
  學生停車場裡有跑車,也有進口車。學生們的穿著也不同於普通學校的學生,給人的一種感覺是,這些孩子都是些富家子弟,其父母有錢、有地位。
  在這所校園裡。從未因學費上漲或意識形態問題而引發學潮。學生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不管學費怎麼漲,他們都不在乎。對他們來說,怎樣十分愉快地度過這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偶爾也會由入錯校門的學生帶來學潮的火種,不管他們怎樣向外部求援、或拚命煽動,但聖費利斯的學生卻從不響應。
  對這所校園來說,什麼鬥爭與革命,均屬變質。只要有「美好的青春」。在上層社會沙龍那種高雅的環境中。能掌握知識、陶冶情操、增加教養就行了。
  這些學生父母的社會地位高,有條件為他們創造舒適的環境,作為子女只要走父母為其鋪設好的道路就行,還有什麼必要去特意改變呢?
  如此一來,那些與該校格格不入的東西自然滲透不進來。遍及全國的學潮也只能避此而過。
  附屬幼兒園就設在這所宏大的校園內的一角。
  令人吃驚的是,這兒也有停車場。而且停滿了來接孩子們的高級轎車。在聖費利斯的盛名吸引下,東京城裡的人自然不用說了,就連城外和鄰縣的幼兒也千方百計地送到這兒來上幼兒園。就是為這些接送上幼兒園孩子的車輛設立的。
  憑妹妹夫妻倆的實力,究竟能否讓孩子在這裡上下去還是個疑問。新見竟忘掉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一下子為妹妹擔起心來。
  他來到接待室。遇到一位「教務主任」職銜的男人,他先是對新見拿出來的布狗熊,投以懷疑的目光,但隨即斷定這是聖費利斯幼兒園發給入園兒童的紀念品。
  「這『熊』,有什麼問題嗎?」
  教務主任越發疑惑不解。
  「是這樣的,這只『熊』的主人被車撞了,兇手開車逃了。」
  「撞人後逃跑了?」
  「說得確切點,肇事者撞人後,好像把被客人用車運到什麼地方藏起來了。」
  新見說的時候把受害人換成了兇手。說事故發生後自己偶然從現場附近經過撿到了這只「熊」。因沒有其它具體證據,警察也不行出動。這「熊」所沾的血跡肯定是被害人的。
  他還說自己雖是個過路的人,但是想哪怕能把這「熊」還給受害人家屬也好,所以才來打聽其身世。他說得像真的似的。
  教務主任似乎相信了新見所說的話。
  「這是發給昭和33年度(1958年)入園兒童的紀念品。」
  「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們這兒全部實行三年保育制。每年給新入園的兒童發一種布制動物玩具,有熊、松鼠、兔子、猴子、狗五種,五年輪一邊,熊正好輪到有『3』和『8』字的年度。昭和33年那組熊的鼻子是黑色的。38年那組的鼻子是白色的。」
  「怎麼知道是昭和30年代的呢?」
  「你看這熊的喉部有三撮白毛,這就表示昭和30年代。我們對每種動物都動了腦筋,在爪子、牙齒、耳朵等處作了記號、以區別年度。」
  「哦,原來是這樣。那能讓我看一下昭和33年入園兒童的名單呢?」
  「嗯,那……」
  「這個布狗熊可能是那個可憐的被害人的遺物,我想把它還給其親屬。如果其辛屬已提出搜索請求,加上狗熊的出現,或許能請動警察。」
  「如果這樣的話,那好吧。」
  教務主任猶豫不決,聽新見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道理。新見把布狗熊的主人說成被害人的戰術起作用了,如果聽到這是兇手的遺留物,對方肯定會議聖費利斯幼兒園的畢業生中不會有如此凶殘的人,從而閉門謝客,也就不可能看到名單。
  昭和33年度入園的兒童有43名,現在的年齡都在19至20歲。
  聖費利斯幼兒園不愧為負有盛名的幼兒園,其畢業生從名單來看全都是上層社會人家的子女,父母的職業絕大多數是實業家、醫生、律師、作家、一流的藝術家等等。
  43名中,女生占26名,共有31人免試進入聖費利斯大學。
  首先這43人都是嫌疑人,但也可以設想43人中的某人將熊送給了誰。不過據說聖費利斯的畢業生,多都將這吉祥物當作一生的護身符留在身邊,所以從這點看兇手很可能就在這些布狗熊的主人之中。
  不管怎麼說,在茫茫的人海之中能把目標縮小到43人,這已經屬飛躍性的進展。新見覺得這是受到文枝靈魂的指引。
  「但,再往下就難辦了,因為不可能挨個兒直接問人家布狗熊還在不在。」
  新見對小山田這樣說。就算碰到真正的兇手。如果他對你裝蒜,也一點辦法沒有,對沒有搜查權的他倆來說。人家並沒回答義務。
  「那怎麼辦才好呢?」
  眼下小山田可依賴的人只有新見。儘管將目標縮小到43人,但如果沒法搞清到底是誰幹的,那豈不是和沒找到這43個人是一碼事。
  「先暗中調查一下這43個人的車子。如果誰的車與人接觸發生了事故,車子肯定會有損傷。」
  「要委託警察嗎?」
  「當然,關於布狗熊主人的情況,我們要把所知道的告訴警察。不過現場沒發現任何可認為是撞人車禍的證據,能有多大把握讓警察出動還是個大問題,看來還是缺少能把布狗熊和車子必然聯繫起來的東西。」
  「不過,有血跡呀!」
  「那還難說是否是因交通事故所沾上的血,只不過是我們的推測。由於血跡很少,只能化驗出血型,還不能斷定這就是你妻子的血,還可能有和你妻子血型相同的人。」
  「這麼說,查不出兇手了?」
  說到這裡,小山田又絕望了。
  「我們盯住布狗熊,兇手的吉樣物反倒會保佑我們的。從『熊』掉在現場的事實和用得這麼舊來判斷,可認為兇手一直把它帶來帶去的。所以只要在這43個人的周圍打聽一下,能找出最近哪個人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布狗熊突然丟了就行了。」
  「不過要找43個人的周圍的人,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忘了?你追蹤到我的那條途徑?」
  「東京企業的森戶嘛!」
  「哦……」
  「他有獨特的嗅覺,讓他當推銷員我真覺得有點可惜,叫他去也許能查出來。」
  「他肯接受這種差事嗎?」
  「如果我給他下命令的話,他肯定會接受。實際上我只和你一個人說,你可別說出去,森戶是我暗中搜集企業情報的人,作為回報我買了大量的他所經營的情報管理器材。他搞這種調查是最合適了。」
  新見似乎胸有成竹。
  
  
  
   ※
  
  
  
  ※
  
  
  
   ※
  「恭平,恭平!!」
  恭平被朝枝路子的連連叫喊聲驚醒了。渾身都是汗。
  「到底怎麼了,做噩夢啦?」
  「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最近你常做噩夢。」
  「老做夢被人追趕著,好像在一個是山洞的地方拚命逃跑,無論怎麼跑也甩不掉那個追趕的人。雖然決不會被他抓住,但背後總聽見有腳步聲。那步步邁近的腳步聲好像還迴盪在耳邊。可我的腳卻偏偏像是陷進了泥潭動彈不得。」
  「你想得太多了,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我也知道,可難以控制。」
  「你這樣簡直是在自掘墳墓。對了,下決心我們去旅行吧?」
  「旅行?」
  「對呀,去國外。離開日本,你的這種神經質就會好的。」
  「國外?」
  「嗯,不好麼?兩個人遠走他鄉、我還沒到國外去過呢。」
  「我也沒去過。」
  「這不正好麼。怎麼樣,親愛的,我們倆去吧。這樣,那件事情就會忘掉,你也不會再做噩夢了。」
  路子為自己的主意而感到興高采烈。
  「可是父母會同意嗎?」
  「到現在你還說什麼呀,你不是已離開父母獨立了麼?你現在已是另立門戶、正經八百的戶主啦。」
  「到國外去需要錢呀。」
  「那點錢讓你媽出嘛,那本使她一舉成名的書,原本不是你寫的麼?分一半版稅是你當然的權利嘛。」
  「這倒也是,不過……」
  「什麼呀,你這人優柔寡斷。如果她不肯出錢。你可以把這公寓賣了。這公寓名義上不是屬於你的麼?」
  「賣這公寓……」
  恭平對這女人的大膽提議感到吃驚。
  「是啊.這公寓造得太奢侈了,最近物價暴漲,它的賣價肯定比買價要高得多。有了賣公寓的錢,到國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
  「不過,我去國外的話,母親可就為難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她重要的『生意工具』麼。」
  「還說這種話啊!看來戀母情感還挺強。雖然你說要有所作為,但還是跳不出媽媽的手心兒。」
  「沒那麼回事!」
  「那這種時候就沒有必要去考慮母親了,她還有你妹妹可以作為『生意工具』麼,已經該將接力棒傳下去了,而且……」
  路子說到這兒忽然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而且什麼?」
  「而且,萬一警察追來,如果我們逃到外國,就拿我們毫無辦法。」
  「你覺得警察會追來嗎?」
  恭平的臉上浮現出膽怯的神色。
  「是說萬一嘛。你做這種噩夢,不就是由於潛意識中害怕警察麼。」
  「警察怎麼會追來呢?他們又毫無線索。」
  像是要驅除自己的不安似的,恭平提高了嗓門。
  「你不用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熊的事你沒忘記吧,從那以後還沒找到那『熊』呢。」
  「熊的事今後別提了。」
  「所以說還是到『熊』無法追趕的地方去吧。」
  「這倒也是,也許熊不會漂洋過海。」
  恭平的神色終於表明他拿定了主意。
  
  
  
   ※
  
  
  
  ※
  
  
  
   ※
  森戶的行動十分迅速,立即將43名嫌疑人調查了一遍。在受新見委託的一周後,很快就送來了第一份情報。
  「已經查清了?」
  連新見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想把現已查明的情況說一下。」
  森戶很自信地微笑著。
  「這麼說已經有些線索啦?」
  「嗯,算是吧。」
  「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為調查這件事,最近我沒干一點兒公司的事兒,精力全都撲在這上面了。」
  「這個我知道,你份內的工作我會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新見苦笑了一下,正因為這個「秘密武器」好使,「佣金」也高。
  「我沒有先調查女生,而是先從男生開始調查的。撞死人裝在車裡扔掉,這種行為若是女生干的,那可就太殘忍了。」
  「不要有成見。」
  「我知道,先調查男生,然後再查女生。」
  「那麼,男生中有可疑的嗎?」
  「他們都是些優等生,看樣子挺老實的,可其中有一個人。最近突然去海外了。」
  「海外?」
  「如今去海外旅行雖然司空見慣,可突然間沒什麼目的地去海外,總覺得有些不可理解。」
  「到底是誰?那傢伙去哪兒了?」
  「別急。讓我慢慢說。到海外去旅行的叫郡恭平,19歲,是聖費利斯大學的學生。這傢伙帶著個女人於一周前走的。學校並未放假,不過他本人是個有錢人家的浪蕩公子,學校放不放假都對他無關緊要。」
  「郡恭平?就是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兒子嗎?」
  新見剛一想起這位排列在榜首的嫌疑人的家庭憎況,森戶馬上接著說:
  「是啊,他是八杉恭子引以為自豪的兒子,這傢伙可真是個出色的演員,和母親在一起時是模範兒子的形象,然而一到後台就露了原形。他真不愧為放蕩型演員,要母親給他買了幢公寓,在那裡隨心所欲地胡來。現在這傢伙又帶著臭味相投的女人去外國了。」
  「他有汽車嗎?」
  「他曾開過GT6一2牌子的汽車,聽說前些時候還加入東京一個叫『狂熱使者』的狂車派組織。」
  「現在還是該組織的成員嗎?」
  「聽說挨了他母親的批評後退出了。這傢伙最近突然不想開車了,就急急忙忙地跑到美國去了,飛機票暫且買到紐約。怎麼樣。可疑吧?」
  森戶就像一條將捕獲的獵物奉獻給主人並察顏觀色的獵狗一樣,眼巴巴地盯著新見。
  「布狗熊呢?最近是不是還在他身邊?」
  「這個麼,部長,郡恭平馬上快20的人了,聽說還總把從幼兒園領的熊當作護身符帶在身邊,因此被夥伴們起了個『熊平』的綽號。」
  「熊平……那『布狗熊』還在身邊嗎?」
  「不清楚,因為他已去了美國,也許帶到海外去了,但這事不追到海外無法證實。」
  如果恭平現在還帶著那隻狗熊,就可以排除嫌疑,但如果沒帶,而且又是最近才從其身邊丟的活,那嫌疑的陰影可就大了。
  「郡恭平的那輛GT6沒有送到修理廠去嗎?」
  「沒有。」
  「放在哪兒?」
  「不是放在公寓時停車場,就是放在自家車庫。
  「能否調查一下那車有沒有和人撞過的痕跡?」
  「如果撞了人,就不會毫無顧忌地停放在公寓的停車場。要是放在自家的車庫裡,查起來就有點難了,因為郡陽平身邊總有保鏢。」
  「不能想點辦法嗎?」
  「部長吩咐哪敢不從命呢?」
  「拜託了,眼下重點調查郡恭平,其他人先放一放,等查清郡恭平後再說。」
  或許這位浪蕩公子出口旅行是一時心血來潮呢。但在小山田文枝失蹤後不久,恭平卻毫無目的地外出旅行,這一事實新見決不能視而不見,如有必要他可以一直追到紐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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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1:26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尋母遇害

  威爾遜·霍華德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汽車:得到一筆保險金和賠償費,並用這筆錢讓兒子約翰尼去了日本。肯·舒夫但心中已經肯定了自己的這種判斷,威爾遜一定有某種迫切的理由必須將兒子送到日本去。
  這是為什麼呢?
  肯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呢?當初他還是迫於上司之命才勉強開始調查。
  「日本呀……」
  肯的視野忽然開闊了。日本對他來說並不是毫無關係的國家。不,不僅有關係,而且那裡還留下了他青春時代胡作非為的足跡,如果有錢,他還想故地重遊。在肯的記憶中,日本還是戰敗後的一片廢墟,但他感到在那個國度裡,仍保留著當今美國已見不到的「人心」之類的風情。
  現在的日本與當時相比有什麼變化呢?肯還沒有親眼目睹。肯在戰後幾年間曾經呆過的日本,現已走向繁榮富強。
  日本人有一種堪稱國民性的勤奮精神和民族凝聚力,使其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戰敗後的一片廢墟中迅速崛起,以至於全世界都為之震驚。肯等美國人曾輕蔑地罵他們是「黃種猴」,但日本人像螞蟻似的勤勞,集合起來像核反應似的強大有的地方只用打手勢便可進行交易。
  金錢是人類社會的流通貨幣,由於它的作用,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漠了,結果剩下的只有金錢。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對這種現象提出過疑問。
  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僅使物質遙遙領先,卻將人類的精神和親情遠遠地拋在後面。而這種物質魔鬼最猖獗、最容易有市場的地方,就是像美國這樣的合眾國了。
  美國本來就不是一個由土生土長的單一民族結成的國家,到這裡來的人大多都是為了尋求成功的機會,或者說是在本國無法謀生的,所以人們之間競爭激烈。在美國這個國家誕生的同時。已經醞釀了物質支配精神的基礎。
  可日本卻不一樣。這片國土上的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因此無論物質如何氾濫,都不會達到支配人的地步。
  肯想起了曾經呆過的日本,由於職業關係,他切身感到紐約在精神上的墮落。
  哪個國家都有犯罪。日本有,經濟體制不同的蘇聯、中國也有。
  可美國的犯罪性質不同。就犯罪中最惡性的兇殺案來說,兇手一般都有相應的動機,但在紐約,卻常常發生一些神出鬼沒、毫無動機的血案。攔路搶劫後又殺人,強盜馬上又成了殺人犯:強姦婦女之後又殘忍地將其殺害,而且還要禍及偶爾路過的行人。
  據說,在紐約的馬路上行走時,要盡量走人行道靠馬路一側,如果你靠著房屋側走。就有可能被拖進小胡同裡剝光衣服。
  就在前幾天,在中央公園有位日本留學生被一群流氓圍住拳打腳踢。那留學生拚命向附近的人呼救,可是過路的人卻沒聽見似的只管趕路,最後還是被碰巧路過那兒的巡警救了。剛剛入學,他就倉皇退學回日本了。
  據說,那位日本留學生在離開美國之前講述當時的恐怖情景時說:在被攔劫扼住脖子時,並不怎麼害怕。因為,當時有對看上去很有教養的老夫婦正打那兒路過,當我向他們求救時,那老太太竟拽住丈夫的袖子說別去管閒事,迅速躲開了,這時我才感到美國真正的可怕。」肯覺得這話觸及了美國社會的要害。
  全然不關心與己無關的人是死是活,只要自己的生活安穩有保障就行了,所以,哪怕稍微有點兒威脅的事兒,都極力避開。為正義而戰只是自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後的事情。
  在美國,一般人看到犯罪行為往往佯裝沒看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這個多民族、多種族的國家裡。物質文明的巨大化使人喪失了自己的本性。
  令人震驚的是,這種明哲保身的風氣竟也滲透到了警察中間。他們只在上班時負責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維護公共安全和秩序,而下班後就成了普通人。
  有時即使眼前有人陷入危難之中,但如果救這個人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他們就會視而不見。
  肯也決不例外。如果發生了兇殺案,他會因職業本能而去追捕:但一旦從長時間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出來,踏上回家的歸途,即使遇上市民受流氓糾纏之類的事,他也只當沒看見。
  警察也是人,工作之餘也有休息的權利。肯雖然對這種意識並不怎麼反感,但心中也覺得不是個滋味。
  「我也不知不覺中了紐約的毒素。」
  這樣,在肯那模糊不清的遙遠的記憶中,日本是個「人類安居的王國」。威爾遜·霍華德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讓兒子去日本,究竟是為什麼呢?這引起了他極大的個人興趣。
  肯到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去過兩次,那裡的情況沒有絲毫改觀,依然是紙屑遍地,臭味熏天,酒鬼隨處可見。
  使他吃驚的是,這次來和上次來所看到的一模一樣,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些人。威爾遜·霍華德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附近的道路上,有幾個男人頹喪地站在那兒,那飲酒過量的紅臉上有些濕潤、發亮,原來他們正在哭泣。
  「出了什麼事兒?」肯走過去向一個人問道。
  「警官先生,您看這多可憐呀!
  那人用手指了指,只見一個流浪漢靠牆蹲著,臉伏在膝蓋上,他面前擺著幾隻劣質威士忌酒瓶,裡面都還有酒。肯立刻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以前他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天早晨來這兒一看,薩爾蒂已經渾身冰涼了。比我們先走了一步,薩爾蒂,你這傢伙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說話的男人淚流滿面。
  「通知市裡了嗎?」
  「嗯,收屍車馬上就來。」
  這是個非常淒涼的告別儀式。一個流浪漢在街頭酒精中毒而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受盡挫折,借酒消愁,不知不覺地漂泊到紐約,在流浪漢、失業者聚集的角落裡,用酒精毀滅了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除了酒以外,其它一切慾望也都蕩然無存,於是就將那行屍走肉般的身體,浸泡在用乞討來的錢購買的酒中。茫茫然度日,直到真正的死期降臨。
  這個早走一步的冗者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因此,傷及同類其鳴也哀。儘管是艱辛不毛的人生,可是卻和死在路邊的老鼠、鴿子一樣,他選擇了自己所喜歡的「老位子」,至死還抱著廉價威士忌瓶子。這些靠酒度日的人,從死去的夥伴身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必然下場。
  這位死者至少一點也不孤獨,因為有一幫酒友聚集在他的遺體周圍,用威士忌瓶子代替靈牌舉行了告別儀式。
  「薩爾蒂,你不是還想在死前回趟家鄉嗎?」
  「他的家鄉在哪兒?」
  「聽說是在意大利的一個叫薩爾蒂尼亞的島上。我不知道那島在哪兒。」
  由於是來自薩爾帝尼亞。所以人們就叫他薩爾蒂,誰都叫他的外號,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叫什麼名字了。
  在這兒出席「葬禮」的人都有類似外號,其中也有人連自己的故鄉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些人枝稱為納斯托萊斯(無巢氏)、拉崔(耗子)等等。
  送葬者心裡都知道。自己早晚也是同樣的歸宿。他們一邊向夥伴告別,一邊琢磨著不能讓自己最後一個死去,但願能在有人為自己送葬的時候離開人世。
  不一會兒,市裡的收屍車來了。紐約每天早晨都有幾人這樣死去。他們有的死在道旁。地鐵裡、公園的椅子上或公共廁所裡,有的則是在公用電話亭裡默默地離開人世。收屍車的任務就是四處去收撿這些屍體。
  收屍車一走,他們又分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沉溺於威士忌中。
  「警官先生,喝一杯吧?」
  一位送葬者說著給肯遞過來酒瓶,這些人渾身散發著臭味,像是從紐約地下冒出來的沼氣,他們除了喝酒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慾望,所以對別人也無威脅。
  肯推開他的手,走上了公寓門口的台階。馬裡奧仍舊將電視機的音量開得非常之大。
  馬裡奧對進來的肯誇張地聳了聳肩,那意思好像是說:「怎麼,你又來了?」
  「我照您的吩咐還沒把那間房子租出去。」
  「哼,那麼髒,沒人願來往吧。」
  「別開玩笑啦,現在很難找到這種好床位,每天來租的人多得排隊,可我怕讓警察知道,警察已答應給我那間房子的租金了。」
  「別吹噓了,這房子,主人早就放棄了,因為這種豬窩維修費比房租貴多了。」
  「別說這些了,今天又來幹什麼?我又沒做讓警察找上門的事。」
  馬裡奧的語氣有些緩和。
  「請先把電視機關了。」
  馬裡奧笨重地挪動著她那肥胖的身子關掉了電視,然後示意肯可以說了。
  「還是霍華德父子的事,他們有沒有相片?」
  「照片?」
  「對,尤其想看一下老頭子的照片。」
  「他那種人不會有相片的。」
  「他不是在這兒居住多年嗎?總該照過張照片吧。」
  「他可沒有這種有錢人的愛好。照片警察局裡不是有嗎?比如說駕照、前科者的名冊上。」
  「他沒有前科。駕駛執照過期後也沒來換新的,已經作廢了。」
  「那麼,我這兒就更不會有了。」
  「他房間裡的東西沒有動過吧?」
  「本來就沒什麼,那些東西連小偷都不要。」
  「我想再去查一遍。」
  「把那些破爛玩藝兒叫警察都拿走吧。」
  肯看也不看馬裡奧,就進了霍華德父子的房間。地板上到處是灰塵。還有腳印,這說明自從肯來這裡以後沒人來過。因為沒有別人的腳印,那些破爛東西也沒人動過,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
  他又仔細地搜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在這間小房子裡,除了那點不值錢的破爛東西外.也沒有什麼值得再搜查的了。
  威爾遜曾服過兵役,如果從這方面著手也許能得到照片。但這要徵得官方的同意。
  肯是憑著個人興趣在調查。他不想再到奧布賴恩警長那兒去提過分的要求,已經夠麻煩他了。
  「現在是不是該罷休了呢?」
  肯感到「憑興趣調查」受局限。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隨即門口出現了馬裡奧的臉。
  「我馬上就走。」
  肯還以為她來攆他呢。從肯的表情上馬裡奧似乎覺察出他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我剛想起來,有個人也許有威爾遜大叔的照片。」
  「真的?」
  馬裡奧帶來了預料之外的信息。
  「是不是確實有就不得而知了。」
  「是誰?」
  「別擺出這副嚇人的面孔我也會告訴你,我就是為告訴你才來的。是個日本人。」
  「日本人?」
  「有一個日本人住在這兒,性情很怪,專門在哈萊姆區(紐約黑人區)拍照。大叔說不定也給她當過模特兒呢。」
  「她?這麼說是個女人!」
  「是的,在這兒已經住兩年多了。」
  「那她現在住在哪兒?」
  「西區136號街222號,就在哈萊姆醫院附近的那幢公寓裡。她在這一帶頗有些小名氣。你一打聽就找著了。」
  肯沒顧上道謝就從馬裡奧的房間跑了出去。他還不知道有個專門給哈萊姆區的人拍照的日本女攝影師,哈萊姆區是遊客們拍照的好去處,旅遊車經過這兒時,車窗裡許多照相機的鏡頭都衝著這邊。由於這裡到處都有危險的提示,真正進到裡面來拍照的人寥寥無幾。
  頂多不過是提個照相機到主街道上轉一轉,走到125號左右,那就夠提心吊膽的。可這女人卻長期住在這裡,專門從事哈萊姆區攝影,竟然有這樣的女攝影師,連最熟悉本地情況的肯也是頭一回聽說。
  馬裡奧所說的那個日本女人的往處,正好在哈萊姆區和東哈萊姆的交界處。他向路旁的流浪漢一打聽,馬上就知道了,說不定他們也都是她的拍照素材呢。
  那幢公寓也和馬裡奧的公寓一樣破舊骯髒,都將被拆除。這是一座四層紅磚建築,牆壁上有反戰標語是用漆噴上去的。還有胡亂塗寫的下流話。
  門口台階旁一隻裝垃圾的塑料桶翻倒在地,野狗正在亂扒。旁邊還有位喝醉酒的老人坐在那兒懶洋洋地曬太陽。
  令人奇怪的是,這裡沒有哈姆萊區隨處可見的孩子身影。已是午後2點鐘左右了,竟看不到一個頭上長滿疙瘩的小孩子出溜來出溜去,就像是傳染病使這裡的人都死絕了似的陰森可怕。
  這裡沒有像馬裡奧那樣的「房管員」,也許是住在遠處的房主親自來催收房租吧。
  肯立刻找到了那位日本人的房間,在二樓,因為門上掛著一塊用羅馬字寫著姓名的牌子。房裡好像有走動的聲音。正好有人在家,一敲門裡面便有人馬上問道:誰呀?
  一個外國人,而且又是獨身女人,能一直住在哈萊姆區可真有膽量,但警惕性似乎也挺強的。肯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後,說有點事要打聽一下。
  聽說是警察,門馬上打開了,裡面走出一位個頭不高。身材苗條的日本女人。因為她住在哈萊姆區,所以在肯的想像中可能是個很厲害的母夜叉似的女人。然而出來的竟是位20來歲、五官端正的美麗的年輕女士,令肯頗感意外。
  「您是三島由紀夫嗎?」
  肯核對了一下門牌上的名字。
  「不,我叫三島雪子。」
  肯苦笑了一下,他把對方和日本知名作家名字的發音搞混了。
  「我是肯·舒夫坦。不過,可不能因為一說是警察就隨便給來的人開門喲,在紐約假警察有的是,就是真警察有時也不能相信。」
  肯馬上向這位初次見面者提出了忠告。
  「噢,哪有那種事兒。我在哈萊姆區從未意識到會有危險。從外表看雖然有些可怕,但這裡可儘是些好人。我不明白哈萊姆區為什麼會令人恐怖,我倒是覺得離開哈萊姆區外出才可怕呢!」
  「這是因為您還不知道哈萊姆區真正的可怕。不,也可以說你還不知道紐約的可怕。幸虧您被當作『客人』在這兒很受歡迎,您還沒有接觸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我可是相信哈萊姆區人,相信紐約和美國的。」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向您表示謝意。不過,我今天突然來訪,是因為聽說你可能給一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老人拍過照片。」
  「威爾遜?」
  「住在東區123號街公寓的一位黑人,6月份死於交通事故,和兒子約翰尼住在一起的。」
  「哈萊姆區的居民我拍過很多,可他有什麼特徵嗎?」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特徵才來的。」
  「他大約多大年紀?」
  「61歲,愛喝酒,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去過日本。」
  「去過日本。123號街的?唉,是那位『日本大叔』吧?」
  「日本大叔?」
  「是個日本迷,他一直懷念年輕時在日本的時光,所以被稱為『日本大叔』。」
  「這一帶去過日本的人沒幾個。」
  「著是那位『日本大叔』,照片我照了不少,你想看嗎?」
  「非常想看。」
  「請進吧!」
  他們一直都站在門口談話。雖然都是哈萊姆區結構相同的建築。可室內佈置和氣氛與馬裡奧以及霍華德的房間卻完全不一樣,確實像年輕女性的房間,既美觀又舒適。
  肯跟著進了那間兼作客廳的臥室,裡面有餐桌、椅子、床、床頭櫃、沙發、衣櫃、電視機、梳妝台、書架等,東西擺放的位置十分講究,書架上還可以看到日文書。房子裡井然有序,反映出了主人良好的生活習慣。
  窗戶上掛著粉紅色印花窗簾,使房間的氣氛顯得更加溫柔、嫵媚。看樣子她在這兒住的時間已經相當長了。
  這間房子還用布簾隔出一小塊兒地方來,後面好像放的是照相器材之類的東西,暗室可能就設在隔壁。
  等了一會兒.雪子從隔壁的房間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幾張相紙。
  「啊,怎麼不坐呀!」
  她朝一直站在那兒等著的肯驚訝他說道。
  雪子將肯讓到沙發上。然後遞給他幾張6英吋的照片。說:盡量挑了幾張看上去有特徵的,這就是『日本大叔』。」
  照片上黑人老人的嘴唇很厚,面部深深的皺紋像刀刻的似的,一雙毫無表情的眼睛深陷在那老朽而失去彈性的臉上,閃著細微的光芒。飲酒過度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衰老。已經沒什麼奢望,只有記憶被封存在那滿是皺紋的皮膚底下。雪子從幾個角度給他拍攝了一組特寫境頭。
  「這就是威爾遜·霍華德嗎?」
  「名字我不知道,可要說123號街那位曾去過日本的黑人,就只有這位日本大叔了。」
  肯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
  「您認識他嗎?」
  對肯那激動得有些異乎尋常的視線,雪子似乎不可理解。
  「不,」肯連忙否認,「這照片能借我用一下嗎?」
  「沒問題!我這兒還有底片呢。」
  「那謝謝啦。另外,最好把房間佈置得再素一些。」
  「為什麼呢?」
  「有點太艷了。」
  「您是說有點挑逗人?」
  「不,我並沒有說『挑逗』,但請別忘了這裡是哈萊姆區。
  「多謝您的忠告,不過,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樣子,迄今為止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嘛。」
  「還有,即使有人稱是警察,也別讓他進房間。不過,我例外呀。」
  肯笑了笑,告辭離開了雪子的房間。
  肯看了從三島雪子那裡借來的威爾遜·霍華德的照片感到非常驚愕,可他並沒有久久地沉浸在這種驚愕之中。他從中受到了啟發,腦袋裡出現了新的疑問。
  這是個至今從未想到過的問題。肯為了證實這個問題。又到市中央登記所調查了威爾遜妻子德萊莎·諾伍德的戶口。德萊莎的祖父母是19世紀初從南部過來的黑人,父母親也都是黑人,1943年起住進了哈萊姆區。
  另外,威爾遜·霍華德也是純粹的黑人。查登記所以前的登記冊,也沒發現他家和白人或東洋人有血統關係。如果查三代以前的話,得到他們的故鄉南部去查。但南部根本不把黑人當人看待,在黑人流浪他鄉後,不可能繼續保存他們的登記冊,再說,美國人沒有戶籍觀念。日本的戶籍是以一家一戶為單位,而在美國卻是以個人為單位登記。因為是以個人或夫婦為單位登記的,所以即使看登記冊,也搞不清楚其父母是什麼人。也就是說,不是以父子這種縱向的關係,而是從個人或者夫妻這種橫向的關係來考慮,在這種制度下,要認祖歸宗是極其困難的。而且德萊莎和威爾遜的出生,也是因為進行全國普查,才半強制性申報的,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搞不知道原籍到底在哪兒。
  根據肯掌握的情況來看,約翰尼·霍華德不是像純粹的黑人。在約翰尼最後工作過的運輸公司見到的照片也說明了這一點。說是黑人吧,膚色淺了點,而且相貌有點接近東洋人。
  黑人和白人、或者和彼多黎各人、意大利人的混血兒很多,但和東洋人的混血兒則比較少。
  「約翰尼的父親服兵役時去過日本,也許約翰尼是……」調查又有了新的進展。但約翰尼登記的出生日期是1950年10月,是在他父母結婚後約10個月的時候,他不可能是父親從日本帶來的。
  一一一假如威爾遜謊報了出生年月?
  肯的腦子裡又閃過了另一種可能性。現在規定申報出生年月必須出示助產醫生的證明,但在貧民窟,許多婦女生孩子部不請醫生助產,作為「不得已的情由」,也就免去了醫生的證明書。
  20多年前,二戰剛剛結束,到處是一片混亂,可以想像戶籍的手續遠沒有現在嚴格,申報時把出生年月推遲幾年是相當容易的事。反正本人怎麼報就怎麼登記,很可能登記不實。
  完全可以認為約翰尼是在日本出生的,因為什麼變故才離開母親,他一個人陪伴著父親口到美國,回國後父親結了婚。當時父親為了把約翰尼說成是夫婦間生的孩子,申報時有意隱瞞了真實年齡。
  「那麼,約翰尼的生母就一定在日本了。」
  眼前出現的新輪廓越來越清晰了,這樣推斷也就知道約翰尼為什麼要去日本的目的了。
  「也許他是去日本見自己的母親。」
  由於飲酒過度變得如同廢人一般的威爾遜,覺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就把「日本母親」的事告訴了兒子,或許約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母。
  威爾遜即使活著也活不了多久,他那被酒精毒害了的身體,對社會無任何用處,只能成為兒子的沉重負擔。於是他就「廢物利用」,把自己的身體換點旅費好讓兒子去日本找自己的生母。
  肯對自己的推測十分自信。
  「到日本去找母親,被殺了,他可真可憐。」
  此時,肯才可憐起這位素不相識、客死他鄉的黑人青年。不,對約翰尼來講,日本並非異國,而是名副其實的「母國」,他在母國被人殺害了。
  他能見到母親嗎?不,大概在這之前就被殺害了吧,母親要是知道了約翰尼的死訊,肯定會痛不欲生的,也許他母親還不知道約翰尼到日本來了吧。」
  想到這裡,肯彷彿猛然被強大的電流擊了一下,身體變得僵硬起來。一種可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他不敢再往下設想了。
  「難道……」
  肯靜靜地望著空中,自言白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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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1:50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遙遠山鎮

  在霧積一帶的調查一無所獲。群馬縣警察雖然布下了天羅地網,但始終沒找到任何可疑人。於是,他們又傾向於當初的看法,推測老太太中山種是由於自己一腳踩空,失足從水庫大堤上摔下去而死。
  他們的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似乎在埋怨警視廳。如果他們當時不多嘴多舌,肯定會少花許多精力和時間,可現在卻是徒勞無功。
  這下東大方面臉上可無光了。但棟居他們確信中山種並非死於意外事故。這種信念絲毫沒有動搖,認為兇手是搶在警察之前把被害人騙到水堤上推下去摔死了,否則就無法解釋一個年過7旬的老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到大堤上去,準是被兇手花言巧語騙出去的。看來被害人和兇手是熟人,這樣才會沒有戒心,被輕易地騙了出去。
  由此可見,兇手與被害人之間說不定有「舊情」。
  這次出差一切都不順利,回家之後棟居總是悶悶不樂。那具被摔得慘不忍睹的老太太的屍體,以及靜枝抱住屍體放聲痛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兇手一定與殺害約翰尼的人有關……
  兇手可能是與約翰尼有關係的人,說不定是去霧積的時候與中山種老太太結識的,老太太知道約翰尼與兇手的關係。如果把這些告訴了警察,一切就全完了。
  警察的調查也正是朝著兇手害怕的方向發展的。
  兇手可能是老太太工作時接待過的客人,不過老太太很早以前就退休了。那麼,對於以前的客人,現已年邁的中山種還能記得清嗎?如果兇手曾來過霧積。並至今還和老太太有來往。或許還能認得清。
  想到這裡,棟居才發覺有個問題一直沒有重視。
  中山種一直在霧積溫泉工作,退休後也一直住在霧積附近,所以一直認為她是本地人。
  但實際上未必如此,說不定中山種是從外地到霧積定居的。
  或許兇手就來自中山種的故鄉,即來自霧積以外的地方。既然懷疑是「他殺」,這方面當然也應該有所調查。
  棟居立即向松井田警察署瞭解情況。得知中山種是婚後於大正13年3月從富山縣八尾町遷人丈大中山作造的戶籍。
  「富山縣八尾町!」
  棟居看耷新瞭解到的這個陌生地名,心想難道兇手是從這兒來的?設想到一宜誤以為是霧積人的這位老太太,卻是50多年前從別處遷到霧積來的。
  恐怕現已無人知道她和中山作造是因何結婚的。棟居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跟蹤使命,追憶起50多年前的茫茫過去。那位一雙大眼非常明亮的年輕姑娘究竟懷著怎樣的憧憬,嫁給了異鄉的丈夫呢?
  50多年以前的富山和群馬,感覺上離得非常之遠,還沒有現在到國外去方便,習俗又不同,可她卻嫁到這裡來了,戰勝了寂寞孤獨和膽怯之後,她成了地道的本地人。後來生了孩子,又有了孫子,正當老太太要安安穩穩地度過晚年之際,突然一隻黑手為老人的生命畫了上終止符。
  要是兇手是來自老太太的故鄉,她肯定死也不會瞑目的。
  如果真是同鄉,被害人自然輕易會被誘騙出來。棟居決定將自己的看法和調查結果提交專案會議討論。
  專案會議上決定要先徹底調查一下中山種的故鄉——八尾町。中山種若是他殺,只要兇手不屬流竄作案,那麼被害人的出生地,也應該作為動機產生地而列入調查對象。
  可是,中山種離開家鄉是在大工13年,50多年過去了,孕育出的動機會是什麼呢?眼下誰都無法口答這個問題。反正,霧積一帶已徹底調查過了,未發現什麼。看來即使白跑,也要到她的故鄉去找找其它線索。
  到八尾町去調查的還是橫渡和棟居。他們倆熟悉整個案情,而且還提出了八尾町這個新的調查地,看來只有他們去最合適了。
  從地圖上來看,八尾町位於富山縣中南部,人口約23000人,南鄰歧阜縣。富山縣南部飛彈山脈連綿起伏,主峰是金剛堂山。海拔1638米。起源於這裡的室牧河、野積河、別莊河等河流婉蜒曲折於懸崖峭壁之間,向北流去,使山腰山腳處有的地方成為河岸、山崗,有的地方成為一馬平川,幾條河在人尾町中央部匯成一條大河,名曰井田河。
  據歷史記載!
  八尾町源於神話故事,歷史悠久,整個地區都有石器和陶器出土。據說奠定八尾文化基礎的是飛鳥時代,城鎮是以桐山城主議訪左近構築在龍蟠山上的城纂為中心而發展起來的,曾十分繁榮,是越中和飛彈的交流中心,後作為富山藩辦理谷米金錢出納的地方面更居重要地位,蠶種、生絲與紙等的貿易也十分興旺。雄偉壯麗的「曳山」和在全國享有盛名的「小原歌謠」等當地文化財富,至今仍繼承了江戶時代商人文化最興盛期的華麗風貌。
  去八尾町有3條路線,可以坐飛機經富山進入八尾。也可以乘信越線後轉乘北陸線進入富山,還可以乘東海道新幹線沿高山線到達。
  他們決定取第二條路線,這樣可以坐上由上野發的夜班車。因對這次調查不抱多大希望,所以必須盡量節省旋費和時間。
  儘管如此;為了在第二天能立即開始工作,他們還是買了臥鋪。列車於21時18分從上野站發車,第二天早晨5時10分到富山。臥鋪已經鋪好,但他們沒有立刻入睡,站在車窗邊向外眺望著。
  「要不是為這案子,恐怕一輩子都去不了那兒的。」
  橫渡十分感慨他說。發車鈴聲停止後,列車緩緩地離開了站台。「橫渡君,在霧積你也講過同樣的話。」棟居說。
  「是嗎?」橫渡轉動著眼睛著有所思。
  「我現在突然覺得,咱倆要是不去霧積的話。也許那位中山種老太太不至於被殺吧。
  「那不見得。因為目前還不能斷定此案就是殺害約翰尼的兇手干的。」
  「你也認定這兩個案子有關嗎?」
  「要是因為我們去了那個一生都不會去的地方而使老太太遇害,那心裡就大不安了。」
  「你想得太多了。」
  「我放心不下她那個叫靜枝的孫女。」
  棟居也有同感,那姑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可以說也正是她不幸的遭遇才引出了八尾這一新線索。
  「我們即使能抓住兇手,也無法挽回那姑娘的孤獨。」
  橫渡似乎一下子變得有些傷感。
  「老太太已屬高齡,即使現在話著。也保不準哪天會死的。」
  「能像你這樣想得開就好了。」
  「我也是無親無故,已經孤獨慣了,失去親人的悲痛和孤獨只是一時的。人都是獨立的。」
  「你不打算娶媳婦了?」
  倆人並非有意要談自己的身世,可橫渡不知在何時瞭解到棟居還是單身。
  「我想什麼時候自己覺得要我的時候找個也行。可眼下全沒那份兒心思。」
  「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想法就變啦。」
  「即使要了老婆有了孩子,每個人也是獨立的,這點是不會變的,不可能照顧他們一輩子。」
  「可真是,人總要分手,可儘管如此,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過的。」
  「也只不過是一起度過而已,各自還是孤獨的。其本質不會改變。我覺得親人、朋友就像是在一起編隊飛行的飛機。」
  「編隊的飛機?」
  「對啊,如果哪架飛機發生了故障或是飛行員受了傷,不能再飛,僚機也無法代為駕駛,頂多只是在他旁邊照顧、鼓勵而已。」
  「即便如此,也總比沒有強啊!」
  「實質上這種鼓勵和什麼也沒有是一樣的,無論怎麼鼓勵,既不能排除飛機的故障,也不能恢復飛行員的身體健康。使飛機繼續飛行的最終還是自己。」
  「你的想法太偏激啦。」
  「人生難道不是和一個人乘坐革座飛機飛行一樣嗎?無論機體受什麼傷害,既不能同他人換飛機。也不可能讓他人代為駕駛。」
  就在倆人站在過道上交談之中,列車窗外的燈火已漸漸地稀疏,像是進入了畸玉縣。過道上已無人影,乘客都各自鑽進了自己的臥鋪。
  「好了,我們也睡吧,明天還得起早呢。」
  橫渡打了個哈欠,兩個人都去睡覺了。
  列車徐徐駛入富山站月台,比正點時間晚了5分鐘左右。天黑黑的,絲毫沒有拂曉的樣子。對他們倆來說,富山只是個中轉站而已,他們要在這兒換乘高山線去八尾。
  「到底比東京冷。」
  橫渡凍得直打哆嗦。
  一下北陸線的列車,就感到北方初冬的寒氣襲人,使適應了車內有暖氣溫度的身體針扎般難受。
  「離高山線開車還有40來分鐘,在哪兒休息一下吧。」
  兩個人在車站裡找起了茶館,但在這個時間沒有一家店開門。到車站外去找,時間又不夠,不得已,他們只好稍微洗把臉,在候車室裡消磨時光,等著列車進站。黎明的寒氣使他們凍得渾身發抖。
  和北陸線的特快相比,高山線的饅車具有根強的地方色彩,列車只由四、五節車廂編成,車內乘客也很稀少。鬧不清這麼早他們帶著什麼公子、要上哪兒去,乘客們似乎蜷縮著身子,拚命地彌補著睡眠的不足。
  「這下子可算睡醒了。」
  橫渡說著,臉上已毫無睡意。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又到外面呼吸了新鮮空氣,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睡得好嗎?」
  「不,我很少坐臥鋪,所以興奮得一夜沒睡好。」
  「我也是,不過身體舒服了一些。」
  「如果這是硬座的話,折騰一個晚上可受不了,今天就工作不了啦。」
  「不過,這趟列車到八尾是6點19分,稍早了點,幹點什麼呢?」
  「這麼早鎮公所還沒上班,在富山多呆會兒就好啦。」
  「去八尾警察署露一面吧。」
  「也許有值夜班的,但沒事叫醒人家不太好吧。」
  這鐘點值夜班的警察說不定也還沒起床呢。帶著血腥味的東京刑警,一大早便闖進寧靜山峽的警察署,想必會令人吃驚。」
  「雖然早晚都得去照個面,可最好還是晚一點去。」
  「是啊!」
  說話間列車緩緩啟動了,原野上已露出微明。列車出了市區。向積了雪似的白茫茫的原野盡頭駛去,幾盞尚未熄滅的民居燈火膽怯地眨巴著眼睛。
  列車不時到站停下,每次准有幾名乘客悄悄上下,然後又繼續朝著有山的方向隆隆駛去。
  原野上散落的燈火箭漸都消失了,清晨的氣氛越來越濃。視野隨著黎明的甦醒不斷擴大。頭頂上空佈滿了厚厚的雲層,又是一個北國常見的陰沉沉的清晨。
  「下一站就到啦。」
  橫渡看著甩在身後的車站站牌說了一句。山越來越近了,看上去人家也越來越多,有幾名乘客正準備下車。這是過了富山後頭一個像樣的小鎮。不久列車滑進了「越中八尾」站的月台。從車上稀稀拉拉地下來幾個人。站很小,如果列車車廂多的話,那車尾就要停在站台外了。
  「啊,總算到站了。」
  橫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樣子從富山上車的乘客幾乎都要在這兒下車,長途乘客好像只有他們倆人。
  隨著當地的乘客走過天橋,一出檢票口人們便各奔東西了。像怕冷似地蜷縮著身子的人們。走路非常忙碌,顯然每人都有自己堅定的地方。
  當最後幾名乘客離開站前後,車站又恢復了先前空蕩蕩的寂靜。這個北越的鄉村小鎮還沒有甦醒,那寫有「歡迎」二字的牌樓顯得徒有其表。站前的商店都關門閉戶,從站前廣場延伸出去的馬路上。也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遠處有位老人正牽著狗慢騰騰地穿越人行橫道。沒有一輛汽車,老人和狗從人行橫道上過馬路這一情形,更渲染了無人的氣氛。
  「哎呀,真是來得太早了。」
  筆直的站前馬路的西邊都是低層的民房,橫渡眺望著空無一人的馬路歎了口氣。
  「飯館似乎也開不了門.還是到附近的旅館去弄點早點吃吧。」
  「好!」兩個人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館,敲了敲門,門上的招幌是「宮田旅館」。邊吃早飯,邊向旅館的人打聽八尾町的大致情況,這倒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們計劃先去鎮公所,查閱中山種的戶籍薄,調查她娘家的情況。即使現在娘家人沒了,也許還有年紀大的人瞭解中山種的情況。
  要找與50多年前的離鄉者有關的人,這可真是大海裡澇針,難啊。
  他們當初對這個小鎮就沒抱多大希望,現在見到清晨站前的空蕩蕭條景象,更使他們感到這次調查將一無所獲。
  旅館以還沒準備好早飯為由拒絕他們,但他們硬是闖了進去。等吃上早飯已經是1小時後的事了。
  「二位客人來得可真早啊!」
  年輕的女招待端上來飯菜,上下打量著他們。
  「從東京來就這麼趟列車。」
  「哎!是從東京來的呀?」
  棟居無意中說了一句,年輕女招待聽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沒想到在這個「電視文化時代」裡,竟有人對東京反應如此強烈,這使棟居非常吃驚。
  由於有電視,無論在日本的什麼偏僻地方,凡大城市流行的東西,都會同時迅速地流行。與城市相比,有時小地方趕時髦反倒更大膽、快捷。其實眼前這個年輕女招待的打扮,同東京街頭上所見到的年輕姑娘並無絲毫變化。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棟居對她那種誇張的反應苦笑道。
  「我特想去東京,即使不是東京也行,反正我想離開這個鎮子。」
  「為什麼?這個鎮子又安靜又整齊漂亮,多好啊!我要是能在這兒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那該多幸福!」
  「你沒在這兒住過,所以才會這麼說。我倒想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在這兒,出門全是熟人,大家低頭不見拾頭見,一生一世生活在這麼個小圈子中,想想就覺得乏味。」
  「在大城市,有的在公寓裡生了病誰也不來探望,有的死了幾天也一直挺在那兒也沒人知道,你覺得這種日子好過嗎?」
  「我就不願意在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生活,人們彼此不瞭解,連私生活都瞭如指掌。無論怎麼安穩,我也不喜歡這毫無生氣的日子。也許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突然死去,但我還是想到外面的天地去做事兒。如果有誰願意把我從這兒帶出去,興許我馬上就會跟他走。」
  那種口氣簡直就是只要棟居說聲「來吧」,她馬上就會跟著走似的。
  棟居本來想說你的想法十分危險,但他欲言又止,因為即使說了她也不會明白。年輕人嚮往大城市。但又不瞭解它。不在外面嘗嘗苦頭,是不去明白故鄉好的。所謂年輕人的美夢,歸根到底要靠自己親身去體驗,這是一位和中山種的孫女靜枝想法截然相反的姑娘。不過,也許靜枝的祖母就是出於和這位女招待同樣的動機離開故鄉的。
  「哎呀,光顧說話了,飯菜和醬湯都涼了,實在對不起。」
  女招待有些不好意思了,說著馬上往碗裡盛飯,香噴噴的醬湯味撲鼻而來,引得棟居他們的肚子咕哈咕咆地響了起來。
  「兩位從東京來幹什麼?」
  盛完飯後姑娘又問。這工夫旅館似乎開始忙碌起來,但姑娘卻毫不在意。仍然無動於衷。這對於要瞭解本地情況的東京刑警來說。可是絕好的機會。
  「有點事兒想瞭解一下。你知道一位叫谷井種的人嗎?她生在這兒.但50多年前就離開這兒了。當然這是你出生以前的事,你從父母、祖父母那兒聽到過這個名字嗎?」
  「谷井」是中山種結婚前的姓。
  「谷井種?」
  本來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好像知道似的。
  「知道嗎?」棟居迫不及待地問。
  「我也姓谷井呀。」
  「你也姓谷井?」
  「這鎮上姓谷井的人多啦。」
  「那麼,也許還是你的親戚呢。」
  「要說親戚的話,整個鎮子上的人幾乎都是親戚,追宗問祖,都是一個老根兒。這也是我要離開這兒的原因之一。」
  「你沒聽說過谷井種這個名字嗎?」
  「這個我就不大有印象了。」
  橫渡和棟居換了個眼神,相互點了點頭,似乎是說只有到鎮公所去查了。
  吃飯當中,旅館前的站前廣場上熱鬧起來。上班的高峰到了,行人匆匆忙忙,似乎有了站前廣場應有的模樣。
  乘客下車的少,絕大多數是上車的,學生啦,上班的啦,幾乎都是往富山方向去的。即使如此,也還是有不少下車的人。公共汽車一班一班發得很快。路上的車輛也多了。
  他們剛下車時覺得站前的馬路和廣場是那麼寬敞,可現在看來卻顯得很窄小。這個偏僻的小鎮已從寂靜之中甦醒過來。開始了新的一天。
  吃完飯後,已到了鎮公所辦公的時間。他倆按照剛才女招待提供的路線,逕直朝鎮公所走去。筆直的站前馬路兩旁低層的民房錯落有致。沿路一直走到頭是個丁字路口,由此右拐就是河畔,河畔附近有兩個叉路,左邊路面有座橋,河面寬廣,流水清澈見底。
  據女招待介紹。這就是「井田河」。橋是鋼筋水泥結構的永久橋,河畔的牌了上刻著「十二石橋」。
  雲開霧散。大地沐浴在陽光之中。河面上反射的強光使得惺忪的睡眼更是欲睜不能。
  他們在橋畔站下來,欣賞了一會兒井田河及其兩岸小鎮的景致。富山平原在這一帶開始出現丘陵,小鎮正好位於平原與丘陵的交界處。
  小鎮沿連綿起伏的丘陵發展。井田河橫貫而過,流入北面的富山灣。
  這裡還沒受到高層西洋建築物的「入侵」,低矮卻標準統一的和式琉璃瓦房,給小鎮平添了別具一格的古色古香。上班高峰過後,整個鎮幹好像又要陷入沉睡般的安靜。這是日本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偏僻村鎮。依然保留著那種古老的地方村鎮的風貌。
  「嘿,日本還有這樣的小鎮哪!」
  橫渡咪起眼睛說道。
  河面波光粼粼,反射過來的陽光像是十分刺眼。
  「真是一個避開了『機械文明』衝擊的小鎮!幾乎連個車影都見不著。
  「『機械文明』決不去漏過這個小鎮的。車輛肯定會越來越多。是保持河水清澈和古鎮風格,還是將其拱手讓給公害。這完全要靠居民的意識。」
  橫渡的話音剛落、幾輛大卡車吐著廢氣駛過了十二石橋。
  卡車駛過之後,他們才猛然意識到此行的目的。鎮公所建在橋右面的坡上。鋼筋水泥房子非常漂亮,是鎮上為數不多的洋式建築之一。也許是跟街道房屋配套設計的,這棟兩層樓的官廳房合同那古老的鎮子並非格格不入,外觀看倒像是個療養的醫院。
  他們進了大門,來到「居民課」窗口。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輕女辦事員接待了他們。這種制服像件孕婦衫,近來在東京已極少有人穿了。棟居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說明了來意。
  「是谷井種吧?」
  管居民的辦事員看到警察證,又聽說是大正13年的事。目光中流露出吃驚的神色。查閱古老的戶口,這並不希奇,感到吃驚的大概是警察證吧。
  「請稍候。」
  她從背後的檔案櫃裡抽出一本戶口簿。
  「谷井種的原籍在上新街27X號,大正13年3月18日因結婚遷往群馬縣。」
  一看辦事員拿來的戶籍簿,和松井田鎮公所的戶口完全吻合。中山種的父母均已去世,她是個獨生女,這在當時十分少見。曾有一個哥哥,7歲時病死。
  中山種的父親也出生在這個鎮上。一直原戶籍簿,伯伯、叔叔們也全都過世了。只有她叔叔的女兒.即中山種的堂姐妹還健在,就住在鎮上的福島,婚後改名叫「大室言野」。如果問她,或許能瞭解到中山種過去的情況。
  為了慎重起見,他倆要了一份中山種原籍的複印件,並向女辦事員問明了上新街中山種娘家的舊址和大室吉野家的所在地,便出了鎮公所。
  上新街是商業街,中山種娘家的舊址已闢為停車場。他們向停車場的主人一一一緊臨停車場的漁店老闆,問了中山種娘家的情況,但一無所獲。因為那塊土地的權利,在轉到漁店老闆手中前,已經經過了好幾代人。
  這裡是八尾最具有活力的一角,50多年前的一切已經蕩然無存。在這寂靜的小鎮上,人們著實在日復一日地操勞著,日新月異的生活毫不留情地將過去日子的痕跡抹去。搬離這兒的人未給新搬來的人留下任何記憶。
  倆人由此感到了人生的殘酷無情。
  也許瞭解中山種的只有她的唯一親人大室吉野了。為了拜訪她。他們直奔其住處。「福島」是在車站周邊發展起來的八尾的新開發區。尋著門牌號碼往前找,像是到了今天早晨小憩過的那家旅館附近。跑到路邊的巡警崗亭一問。要找的門牌號正是早晨那家旅館的門牌號碼。
  「宮田旅館的經營者就叫大室。」
  崗亭的巡警為東京來的這兩位刑警所感動,把他們一直送到了宮田旅館。
  一進旅館,正巧先前的那位女招待迎了出來,她吃了一驚,眼睛瞪得大大的。
  「哎,事情調查完了?」
  他倆臨走時雖說過,也許今晚要住在這兒,可現在還是上午呀?
  「不,還沒完。這兒有人叫大室吉野嗎?」
  「吉野。那不是我祖母嗎?!」
  「大概是吧。」
  因為是中山種的堂妹年齡倒是差不多。看來這位姑娘也和這旅館沾親帶故。
  「你們找我祖母幹什麼?」
  「想見見她。」
  「我祖母在後面的房間裡,早就不問旅館的事啦。請問,你們找她幹什麼?」
  「這兩位是東京的刑警,快去把老闆娘叫來。」
  聽崗亭的巡警這麼一說,女招待那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馬上跑進裡面去了。
  旅館的老闆娘很快從裡面跑了出來。
  「我婆婆怎麼了?」
  說話時她的臉色都變了。在這麼寧靜、偏僻的鎮子上,刑警來訪一定是出了大事。
  「不,不,我們只是想打聽點事兒,請別擔心。」
  棟居一邊苦笑著,一邊消除老闆娘的擔心。
  「不過,從東京特意來找我婆婆,肯定有要緊事吧。」
  老闆娘又說。她仍未完全消除緊張和戒備心理。
  「不,只是順便來這兒,因為我們在鎮公所瞭解到您婆婆是中山種的堂姐妹。」
  棟居邊觀察對方的表情邊說道。根據在鎮公所看到的戶籍推斷,這位老闆娘就是吉野的兒媳婦。
  這就是說她和中山種也有點沾親帶故,只是老闆娘臉上看不出什麼反應。
  「我婆婆耳朵不太好使,有點背,但身體還挺好。」
  老闆娘見棟居態度和藹,似乎終於消除了戒心,將倆人領到了後面的居住區。
  吉野正在裡屋悠閒地曬著太陽。一隻貓兒趴在她的腿上,這是位很和善的老太太。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間,坐北朝南,明亮清潔,一看便知家人對老人照顧得很周到。
  「奶奶,這是從東京來的客人。」
  老闆娘隱去了「刑警」這一富有刺激性的字眼,從這種處理方式中,也可以看出她生怕驚動老人。
  顯然老人的生活環境十分優裕。正在幸福地安度晚年。刑警們突然意識到,中山種就不同了,年輕時遠嫁他鄉,老了卻從水庫大壩上摔下去死了,相比之下,同一血統、同一年齡段,其人生的結局卻有天壤之別,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從東京來找我。這可真想不到啊。」
  吉野向倆人這邊礁了瞧,坐端正了姿式。刑警說了些初次見面的客套話,免得讓老人緊張,然後便轉入了正題。
  「啊,小種,好久沒聽人說起這個名字啦。」
  老人的臉上馬上有了反應。
  「您知道中山種嗎?」
  棟居一追問,老太太就說:「何止是知道呢,小時候像親姐妹似的常在一起玩,好久沒她的音訊了,她身體健康嗎?」
  老人似乎不知道中山種已死的事,那也就沒有必要把老人堂姐妹所遭遇的悲慘命運告訴她。
  「我們想詳細瞭解一下中山種的情況,真是打擾您了。中山種為什麼要到群馬那兒去,您知道嗎?」
  「小種當時是『摩登女郎』,因為好新鮮。所以總想離開這兒。但她並不討厭這地方,而只是想去個新地方。」
  「她是怎麼和她丈夫中山作造認識的?」
  「我也說不太清楚。好像是在富山製藥廠幹活認識的。」
  「這麼說中山作造也來到宮山製藥廠打工啦?」
  「是的,當時見她同外地人相好,爹娘氣得大發雷霆,兩個人就私奔了。」
  「哦,私奔啦?」
  「還沒正式結婚肚子就大了,爹娘說這孩子的父親來歷不明,怎麼也不讓把孩子生下來。於是她懷著孩子,和那男人手拉手偷偷地跑了。」
  也許那胎兒就是靜枝的父親或母親吧。
  「所以,倆人去群馬縣結的婚?」
  「最初父母親氣得說要斷絕關係,後來聽說他們私奔後生了個孩子,因疼愛自己的外孫,就允許他們倆結了婚。戶籍是在私奔兩年後才遷的。要是如今的青年人。這點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而在當時可夠轟動的了。」
  吉野並不知道這位為戀愛而不顧一切的女人的悲慘結局。在老太太已失光澤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種對中山種力愛情獻身的敬慕神情。
  「奶奶,您剛才說中山種好久沒有音訊了,是指收到她的信什麼的嗎?」
  「是的,她想起來就會給我寫封信。」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嗯,最後一封信是在10多年以前吧,也許有20年了。」
  吉野的那種眼神好像在搜索著自己的記憶。這位老壽星經歷了漫長的人生,很難確切他說出過去的事情。
  「都寫了些什麼呢?」
  「嗯,都是那時的生活狀況,可現在全忘了。」
  「那些信還留著嗎?」
  棟居隨便問了一句,也沒抱什麼希望。因為已是10年或20年以前的舊信了,甚至可能還要更早些。但吉野卻出乎意料地答道:
  「找找看,說不定在哪個抽屜的角落裡會有幾封。年紀大了,不管什麼東西,總愛好好地留著。」
  「如有的話,那能不能麻煩您給找一下呢?」
  「那些舊信還有什麼用嗎?」
  「有用,我們就是為這個而來的。」
  「請稍等一下。」
  吉野說著將腿上的貓趕走。出人意料的是,她很輕鬆地就站了起來。坐著的時候,背看上去有點躬,但一站起來,背基本上不駝。
  「新子,來幫我一把。」
  吉野朝緊坐在老闆娘背後的女招待招乎了一聲。女招待目光炯炯,十分好奇,兩位刑警的職業似乎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我去給你們找。」
  吉野這麼一說,新子好像是得到了允許在場的資格,高興地站了起來。
  她們倆走進隔壁的房間裡,到處找了起來,不一會兒.吉野手中拿著一打舊信走了出來。
  「果真還留著。」
  吉野很高興他說。
  「找著啦?」
  兩位刑警興奮得叫了起來。雖然可能性極小,但在中山種寄給故鄉的信中,或許有些關於約翰尼·霍華德或兇手的內容。
  「我記得有一打信件,我把重要的信件都收起來了,這裡面肯定有幾封是中山種寫來的。現在,眼睛花了,小字也看不清楚了。」
  吉野遞過來的這打舊信。紙張全都變質發黃,似乎只要手稍微碰一下,就會像古善本一樣簌簌地碎掉。
  「這些信我們能看看嗎?」
  「行,行,請看吧。」
  棟居把從吉野手上接過來的一打信件分給橫渡一半,分頭找了起來。
  「是信還是明信片?」
  「大多都是明信片。」
  「寄信人的姓名寫了嗎?」
  「中山種的字好認,一眼就認得出來。」
  「有幾封呢?」
  「有3、4封吧。再早以前也收到過。但都沒了。」
  一看信上的日期,都已經是二、三十年以前的信了。
  「那都是我做姑娘時男人寫來的情書。出嫁時全都燒了。」從吉野的目光看出,她在追憶遙遠的過去。
  「奶奶,什麼叫情書啊?」新子問道。
  「哎呀呀,這孩子,不知道什麼叫情書啊?」
  吉野有些驚奇。
  「你就沒收到過男人寫來的信嗎?」
  「哦,求愛信啊!如今可用不著那麼麻煩,有電話多方便呀。」
  在吉野和新子談話的功夫,棟居和橫渡仔細地翻閱著一封封舊信上的寄信人姓名。兩個人手上的信眼看著就翻完了。
  「有了。」
  手上就剩最後幾封信時,橫渡叫了起來。
  「有了?」
  棟居簡直快到了失望的邊緣,聽橫渡一叫真是喜出望外。橫渡手裡拿著的信,原來是一張已經變得發黃的老明信片。
  「寄件人中山種,而已還有松井田郵電局的郵戳。」
  「日期是什麼時候?」
  「是昭和24年(1949年)7月18日,時間真夠早的啦。」
  橫渡感歎道。明信片上用墨水寫的字跡已經褪色,像是女人的字體,字寫得秀氣、圓活,內容如下。
  ——好久沒給您寫信了,身體好吧?我已在當地落了戶,八尾的變化也一定相當大吧,前幾天來了一位稀客,在交談之中,得知此人也是八尾長大的,我們談了許多八尾的事。長時間沒人和我談起家鄉了,於是便勾起了我的思鄉之情。提筆給您寫封信。以……。
  結尾部分是用當地方言寫的。結果,保留下來的就僅這麼一張明信片。
  「這位八尾長大的客人是誰呢?」
  「名兒也沒寫。奶奶,後來中山種沒在信裡提到過這位客人嗎?」
  「沒一一一沒有,就談了這些。」
  「棟居,你覺得這個客人與案情有關嗎?」
  「僅憑這還不好說,不過我倒覺得有點蹊蹺。」
  「為什麼?」
  「她信上說來了一位稀客,在交談中得知是八尾人。」
  「嗯。」
  「那也就是說中山種老太太,不,當時還不是老太太,在剛一見到這位客人時覺得希奇。」
  「這不過是從前後文推斷;也許是由於得知是八尾長大的後,才稱其為稀客。」
  「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但我覺得可以認為剛一見面的瞬間,印象中覺得很希奇,就把這種印象坦率地寫到了信裡。」
  「剛一見面的印象?」
  「是的,信裡反映出她的印象根深。」
  「溫泉嘛。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客人來,但見面的瞬間就覺得是位稀客,能是什麼樣的人呢?」
  「首先,如果是久別重逢的人,可以算得上是稀客。不過從信上的內容來看,中山種與那位客人卻是初次見面。」
  「那麼。是位什麼樣的客人呢?」
  「是很少來霧積的客人吧。」
  「是很有身份的人嗎?」
  「不可能,要是那種人,溫泉的招待員就不能同客人隨便交談。」
  「那麼……」
  「約翰尼·霍華德?」
  「你是說約翰尼·霍華德本人去了霧積?」
  約翰尼不可能來過日本,那時他還沒有出生呢。」
  迄今為止都是按與約翰尼有關的人這條線索進行調查。
  「假定是與約翰尼有關的人,也就是說一個外國人到了霧積,那又會怎樣呢?」
  「不過,中山種信上說是八尾長大的人。會有哪個外國人是八尾出身呢?」
  「會不會那個外國人的同行人是八尾長大的人呢?」
  橫渡覺得那謎的帷幕又被揭開了一層。到此為止在考慮與約翰尼有關的人時,只考慮了單數,但又毫無理論根據。
  「那麼,你是說外國人與八尾長大的日本人一起來到了霧積?」
  「假如是這樣的話,中山種也就會覺得希奇吧。」
  「與約翰尼有關的人中有八尾長大的人……」
  「雖然還不能斷定,但這封信不可以這麼解釋嗎?!」
  「我覺得可以,正因為如此才要堵住瞭解其身世的中山種的口。」
  「如此說來,一旦調查八尾,兇手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出來。」
  「現在還不能斷定那位稀客是兇手還是與其有關的人。總之,只不過是二十幾年前的明信片上寫寫而已。」
  橫渡很警惕思路誤入歧途。
  結果,到八尾來得到的僅是一張老明信片而已,而且還不知道它是否暗示著兇手。若真要追查每位從八尾去了他鄉的人,那可是大海裡撈針了。
  他們感到自己執拗地追蹤而來的那根纖細的線噗地一聲斷了。在此之前,追蹤的線索幾次眼看就要斷了,但都是柳岸花明又一村。儘管斷斷續續,好歹總算追蹤到了這兒。
  但這次,可真是一籌莫展了,斷了線後,眼前沒有任何新的線索。「這一下,不好回東京了。」
  「沒辦法,這是調查嘛。」
  橫渡說了句藉以安慰的話,但心裡明白自己比棟居更加失望。
  雖不是不能乘下午晚些時候的列車或夜車回東京,但由於毫無收穫,倆人頓感心身疲憊,打不起精神了,沒有心情、也沒有體力能立即乘長途火車返回,忍受漫漫旅途的顛簸。
  他們決定當晚在官田旅館過夜。下午又去了趟八尾警察署,因為請派出所的巡警帶過路,所以得去道個謝,今後或許還要請人家協助呢。
  八尾警察署與八尾鎮公所背對背地位於同一個地方。
  從警察署出來,他倆遊覽了城山公園。這兒是膿訪左近建的城堡舊址,可以鳥瞰整個鎮子。
  秋天的太陽開始落山了,八尾鎮處於暮色之中。鱗次櫛比的低層民居,籠罩著炊煙暮靄,婉若小鎮披著一條白紗,使和諧的景觀更加迷人。
  建築物在樹木的映襯下更加壯觀,婉蜒流過的井田河在紅彤彤的夕陽照耀下更加美麗,河水邊閃耀者深紅色光亮的地方。或許是沼澤,或許是水窪,一小片,一小片的,像浮起的一面面鏡子。他們倆不由得駐足觀看,望著那些光亮出神。
  漸漸地,隨著夕陽慢慢地西落,暮色越來越濃了,光彩也越來越淡了。等發覺在周圍景色中只有民房屋頂最顯眼的時候,暮色已經很濃了。
  這是一個十分宜人的傍晚,沒有風,頭頂上那片即將人冬的北國天空,深藍深藍的,猶如罩著一幅畫著晚秋景色的透明畫布,晚霞像蜂蜜似的一點一點地凝縮在西天邊際,彷彿把深藍色的天空當成了畫布上一下子把天空中幾朵卷雲都染成了粉紅色。
  在往城山山頂去的方向,掉光葉子的櫻花樹林中間,有一條和緩的石路拾級而上,台階上散落著許多枯葉,走上去鬆軟鬆軟的,腳下沙沙作響。順著這林間小道往上走,不知道哪兒在焚燒落葉,林間輕煙裊裊、陣陣飄香。
  這時。一對父子手拉著手從石階上走下來。父親已到中年。孩子看來只有3、4歲,同他們擦肩而過。棟居回頭一看,孩子的頭頂上落著一片黃色的枯葉,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點淒涼,感覺這兩個人好像是被妻子和媽媽拋棄了似的。
  「怎麼了?」
  橫渡見棟居盯著那父子背影出神便問道。
  「沒,沒什麼。」
  棟居慌忙轉過身來,爬完石階,登上豎有「二號城山」牌子的高處,視野更加開闊了。
  爬到這裡時,殘陽的餘輝盡退,八尾鎮天色已晚,已依稀可見住家的燈光。
  在這桔黃色的燈光下,悠然自得的人們過著溫暇、安逸的日子。爬到山的高處。就可以看到山頂帶有積雪的連綿的山峰,可能那就是像屏風似地圖繞著富山平原的立山與白山吧。蒼茫的黃昏似乎為了封住落日的餘輝,從遠方的山巔漸漸海潮般地湧來。
  「真是個令人留戀的小鎮啊。」
  「所謂遙思故鄉,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地方吧。」
  「棟居,你的故鄉是哪兒?」
  「東京。」
  「我也是東京。」
  「這麼說彼此一樣。都沒有故鄉。」
  「對,可是年輕人卻想離開這麼好的故鄉,這簡直像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不外出是體會不到故鄉有多好的。」
  「光是離開也許還體會不到,只有離開後,身心受到一定傷害,才會明白。」
  「旅館的那個叫新子的姑娘,最好還是別那麼輕易就離家而去。」
  棟居想起了官田旅館那位圓臉大眼睛的女招待。
  「差不多該回新子那兒去了吧,我覺得身上冷了,肚子也餓了。」
  好像起風了,橫渡冷得直打哆嗦。
  他們乘第二天上午的列車離開了富山,到達上野已經快下午5點了。覺得沒臉見人,回搜查本部向那須警部報告說此行毫無所獲。
  「不對,說不定這就是意外的大收穫呢。」
  那須手上拿著從大室吉野那兒借來的明信片,安慰他們說。然而,案情仍然停留在這張明信片上,毫無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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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2:38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車庫取證

  森戶邦夫調查郡恭平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掌握了他去美國的情況,但以後的調查卻毫無進展。為此,他受到了委託人新見的不斷催促。可是再怎麼說也不能偷偷地潛入他人的車庫去檢查那輛車吧。再說,也不清楚恭平的「GT6」型車現在是否停放在郡家的車庫裡。
  但是,新見催得要命。
  「森戶,你是怎麼搞的,你究竟在磨蹭什麼?」
  「那可是擅闖民宅呀。」
  「這我早就知道。你又不是去偷東西,萬一被逮住,也沒什麼大下了的,就說是喝醉酒走錯了地方。」
  「可到時候被捉住的是我呀!」
  「這點思想準備你還是有的吧,況且你已經幹上了。」
  「這個我明白。」
  「明白你怎麼還不快點動手?恭平毫無理由地去了美國。這是十分可疑的,你要是不干的話,我可以叫別人去幹。」
  新見暗示要中止對他的資助。
  「部長,你可別這麼狠心。到目前為止,我可從未辜負過您的期望。」
  「那你要好好幹,今後也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新見如此咄咄逼人,森戶已經完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在此以前,森戶倒是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兒,但從未像小偷那樣悄俏潛入他人家中。
  然而,對森戶來說,新見是他的資助者,可以說,森戶那斐然的成績也是在新見的資助下取得的。如果新見要引進碎紙機,採取「一桌一台制」的話,森戶的公司就會獲得很大的利益。而這些就會同森戶的地位和信譽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因此。不淪發生什麼事情,都絕不能失去新見的關照。森戶終於打定了主意,反正只能鋌而走險。
  「在車庫即使被抓,其罪行也要比潛入內室輕得多。」森戶找出了自我安慰的理由。
  郡陽平的住宅位於千代田區二號町裡面的一角,離皇宮很近。附近太多是各國使館、高級住宅和豪華公寓。儘管地處大城市中心,這裡卻是保有格調氣氛的一流地段。然而,即便是在豪華住宅如此彙集的地方,郡府也顯得格外顯眼。
  房子是郡陽平用鐵廠賺來的錢建造的,現代化建築模仿英國中世紀住宅風格,將柱子和房梁從雪白的牆壁中顯露出來,房頂的坡度造得頗像休養勝地,屋脊高聳,給人一種特別時髦的感覺。
  然而,那四周水泥預制板的圍牆和罩著鐵板的便門,卻戒備森嚴。旁邊的大門只有在賓客來訪和車子進出時才打開使用,平時緊閉。
  車庫造在房子的一層,車庫的捲簾式鐵門落下後,就無法進去人。總而言之,若要想進到車庫裡面去,只有從門進或是翻牆進去,否則別無它法。
  使森戶猶豫至今的主要原因,就是那兒的戒備太嚴了。但幸運的是,院子裡好像沒有狗。
  他終於在一天深夜採取了行動,為了防備萬一。森戶特意換上了一身極其普通的服裝。如果頭上套上長筒襪、身上穿黑衣服,扮成蒙面人,要謊稱自己是找錯了地方就說不通了。
  為了提取證據,他還準備了照相機和照明燈。當森戶出現在郡府圍牆外面時,已是凌晨3點了,此時此刻,府內的燈全熄了,不僅全家人都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就連大吠聲也聽不到了。天上沒有月亮,四周漆黑一片。
  森戶準備從白天事先看好的地方翻進去,因為他發現水泥預制板圍牆的一角有個地方掉了塊水泥,正好可以用來翻牆。
  果然不出所料,他借助那兒作腳窩毫不費勁地翻牆而入,腳一踩上去整個腦袋幾乎都在圍牆上面。他再一次觀察了裡面的動靜,當確認房子裡的人都酣睡如泥後。使用了個引體向上法,輕鬆地翻過了圍牆:快步穿過佈滿草坪的院子,逕直來到一層角上的車庫。門已拉了下來,是一種捲簾式鐵門,伸手輕輕一摸,發現沒有上鎖。
  森戶在黑暗中不禁暗自笑了起來,這下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去了。他將門打開一個可容身的縫隙,鑽了進去。為了不讓人從外面看見這兒的燈光,他又將門重新關好,打開了照明燈。
  「在這兒啊!」他情下自禁地喊出了聲來,但又急忙摀住了自己的嘴。在像是郡陽平專用車的大型轎車旁邊,停放著一輛GT6MK2型車,它那光滑銳利的流線車體,似乎感覺不到空氣的阻力似的。
  森戶走到車子的前面。開始了仔細地檢查。其實用不著多看,就可發現前保險槓和散熱器格子窗上有明顯變形的地方。
  終於抓住了對手的要害,我森戶的調查沒錯。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按動快門拍攝起來,閃光燈的閃光像慶祝勝利的火花,在那裡歡快地跳躍著。
  谷井新子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什麼動靜,睜眼醒來。她看了一下放在枕頭邊上的夜光表,才凌晨3點多鐘。
  一一一這鐘點,會是什麼動靜呢?
  但確確實實像是有什麼動靜把自己從睡夢中驚醒了。新子在黑暗中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樓內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今天晚上,夫人外出旅行演說去了,只有先生和小姐在家。他們好像也都在酣睡。
  一一一會不會是自己耳朵聽錯了呢!
  新子這麼一想,就準備繼續接著睡。但就在這時,在周圍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確實出現了「喀嚓」的響聲,接著這聲音又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這動靜像是被關起來的小動物在裡面東奔西跑弄出的。
  「哎,原來是它們啊。」
  新子已懸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來。以為動靜是從家裡養的一對斑紋松鼠的籠子裡傳出來的,她猜想是松鼠在夜裡「戲鬧」呢。
  「不過。已經這麼晚了,它們還不蓄下來,這可有些怪了。」
  另一種不安又襲了上來。會不會是有野貓潛入了家中。現在正威脅著松鼠的安全呢。真要是那樣,必須乘松鼠還沒受到傷害前將野貓攆走。
  一一一保護松鼠也是她的工作內容之一。
  新子立即從床上爬起來,披上了長睡衣。松鼠籠子放在緊挨著她住的小房間的樓梯下面,那兒有一塊三角形空場。一樓是餐廳、衛生間、廚房、客廳、車庫等。二樓是家裡人的臥室。
  新子打開樓梯燈,剛探頭往松鼠籠子裡一看,兩隻小松鼠就從塑料小房子裡竄了出來,繞著8字撒起歡兒來。
  「哎呀,羅密歐、朱麗葉,你們到底怎麼啦?」
  新子叫著松鼠的暱稱,對它們的舉動甚感吃驚,松鼠不知為什麼像是特別興奮似的。這麼晚的夜裡看到松鼠如此撒歡兒,新子來這兒後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發現有什麼野貓或是其它威脅松鼠的動物。
  「好啦,快回自己屋裡睡覺吧,別妨礙家人體息。」
  新子剛輕輕一伸手,羅密歐就尖聲叫起來。
  「莫非真的怎麼了?」
  ——大概這就叫「發情」吧?……這突然引發的聯想,使新子暗自羞得面紅而赤。這時,又出現了響聲,不過這次是從其它方向傳來的,和「松鼠發情」的動靜完全不同。
  這響聲像是什麼東西炸裂發出的,但又不很清楚。那響聲接連不斷地傳了過來。松鼠這回蹦跳得更加厲害了。
  「這不對勁兒呀?」
  新子將視線從松鼠的籠子處移開,朝新響動的方向望去。那動靜好但是從浴室隔壁車庫方向傳過來的。
  車庫裡不可能有竊賊,難道還會有人想把汽車從車庫裡偷出去嗎?
  新子是一位好奇心強、而且膽子大的姑娘。正因為如此。她才找一門遠親。隻身來到了東京。
  今晚要是對那動靜不弄個水落石出,她似乎是沒法入睡了。家裡倒是有保鏢的,但冒冒失失地把他叫起來,而什麼情況也沒有,讓人說話見了鬼,那可要羞死人了。去車庫,必須走外面。於是她出門下到院子裡,來到了車庫的前面。她立即發現門縫裡不時透出強烈的光線和剛才所聽到的那種聲音。車庫門本應關得嚴嚴實實,現在卻閃著一條小縫,並不時從縫裡射出光來,車庫裡並無那種光源。
  新子躡手躡腳地接近車庫,將眼睛貼在門縫上往裡一瞧。瞬間眼睛受到了強光的刺激。新子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那奇怪的光源是拍照的閃光燈,有人潛入車庫正在拍照呢。
  新子吃驚得一瞬間竟忘了自我,失口大叫。
  「抓賊啊!」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也使車庫裡面的森戶嚇得魂不附體。他趁宅院裡的人全都熟磨的絕好機會,為取證正拍得起勁之時,猛然聽到背後有人大叫一聲,哪能不驚慌失措!
  他在慌亂中被腳邊的空汽油桶絆倒了,發出了足以驚醒整座宅邸裡人們的巨大響聲。空油桶轟隆滾動著,這聲音更助長了新子精神。
  「有賊,有強盜,殺人啦!?」
  各種罪名一古腦兒全落到了森戶頭上,使森戶驚恐萬狀,而且更槽糕的是,退路讓新子給堵住了,其它又無路可逃。
  萬般無奈,森戶只好鑽到了汽車底下。聽到新子的驚呼聲,主人和他女兒都從二樓下來了。
  保鏢急忙跑了過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主人睡眼惺忪地問道。
  「車庫裡有賊。」
  「賊?從車庫裡偷什麼呀。」
  「不知道。反正有人在裡面。」
  保鏢立即跑進了車庫。森戶被輕而易舉地從汽車底下拖出來,並被保鏢那結實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揪住。
  這時,小姐已撥通了110電話。鞠町警署近在咫只,森戶立即被趕來的警官帶走了。
  就這樣,森戶邦夫作為夜闖民宅的現行犯,被鞠町警署拘留了。然而,對警察的審間,森戶的回答卻十分奇妙。
  他在回答警察的提問時聲稱,他所侵入的那家戶主郡陽平的兒子恭平,壓死人逃逸的嫌疑非常之大,為了取證而在檢查他的汽車。
  肇事現場在郊區K市的「牌坊前」,肇事日期推斷為9月26日凌晨2時半前後,受害人名叫小山田文枝。森戶還提供了一系列具體情況。
  最後他還補充說:現場一帶所轄警署已經搜查過了,只要去問一下就會明白的。
  即使森戶所講的全力事實。森戶的行為也絲毫不具正當性。可是,他告發了「軋人逃逸」的犯罪,警察對此也不能熟視無睹,於是就向K警暑進行了詢問。結果得知K苦署確實根據小山田文枝丈夫提出的訴求,對「牌坊前一帶」進行了檢查,但沒有發現軋人逃跑的犯罪痕跡。
  森戶的供述並非毫無根據。最初,警察懷疑森戶背後有政治傾軋或思想犯罪意識。現在則稍稍鬆了口氣。但是。K警暑並沒有掌握軋人逃逸的任何證據。總而言之,只是受害人一方有懷疑而已,實際上連軋人選逸是否是事實都尚不明瞭,現在卻將其斷定為郡恭平的罪行,並潛入人家的車庫擅自進行調查,這也未免太胡來了。森戶那種推斷為郡恭平的「外行氣十足的推理」,其中有相當牽強的部分和許多跳躍的地方。
  警方不能信其供述盲目地去檢查郡恭平的汽車。森戶交的膠卷洗出後,確實可見車體上的變形,但這並不能斷定就是人身事故造成的。恭平的父親是政界明星,作為警方,也必須考慮到他的面子。
  「小山田文枝至今下落不明,就是最好的證據。」儘管森戶這樣申訴道,但卻沒有將文枝的下落不明和郡恭平連起來的確鑿證據。
  小山田文枝也許是出於個人的什麼情況,而故意隱匿起來的。郡恭平現正在海外旅行,因此他父親郡陽平主動要求說:森戶的行為,並沒有使自己受到特別的損害,所以希望盡量妥善地處理這件事。
  警方在權衡了各方面的利弊後,決定對森戶教育一番就將其釋放,但他所拍的膠卷必須沒收。
  約翰尼·霍華德殺人案的搜查本部。就設在處理森戶這一案件的鞠町警署裡。因警署要聽取事情經過,郡陽平家的女傭人谷井新子被叫到警署好幾次。一般情況下。都不願出去見警察,但她卻是積極主動去的。看來,她對這件事情倒挺感興趣似的。
  在第二次或許是第三次警方詢問結束回家時,她在警署的走廊上與棟居不期而遇。
  「哎喲,大刑警先生。」
  在昏暗的走廊上。棟居突然被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喊了一聲,瞬間以為自己是不是被認錯人了,於是回頭看了一下。
  「大刑警先生,是我呀,怎麼不認識我了?」
  她的確是在沖棟居微笑。
  「哦,是你呀!」
  棟居好不容易想起她是八尾站前旅館的年輕女招待。
  「瞧你這身打扮,都讓人認不出來了。」
  棟居重新細細打量了一下對方。濃妝艷抹,在八尾時那自然垂下的長長的秀髮,現在做得像火炬冰激凌似的,高高地向上束起。這新穎的髮型襯托得她那張臉龐,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俄羅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條快要拖到地面的長裙,無論怎麼看,她都不僅是位旅館女招待,而順有名星風度。
  「別這樣盯著看啦!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用一種似乎受過專門訓練的動作,扭動了一下身體,說話也已經是東京腔了。
  「你叫小新,對吧。」
  「叫新子。我的全名叫谷井新子。」
  「你是什麼時候來這兒的?」
  「就在您走後不久,找了一門遠房親戚跑出來的。」
  「那你怎麼會在這兒呢?莫非……」
  「唉呀呀,你竟懷疑起我來了?我是為了協助警察才來這兒的。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您的『單位』就是這兒啊?」
  「不,倒不是有什麼懷疑,只是你沒個依靠就跑到這裡來,是不是已經被警方『保護』了!?」
  「哪裡的話,我是在眾議院議員郡陽平先生的家裡。或者說是在八杉恭子先生家似乎要更確切些吧,反正這倆人都是我的身份保證人啊。」
  「什麼,你在八杉恭子家?」
  「是啊,因為是全日本知名的八杉恭子先生嘛。而且還是我的遠房親戚呢。」
  「你和八杉恭子……先生是親戚……!?」
  「我是問母親之後才知道的。是一門從八尾出去的遠房親戚,所以我幾乎是不招自來的。」
  「那麼,聽說有人偷偷潛入郡陽平家中窺視,如此說來就是你那兒了?」
  這案子並非由棟居負責,但因在同一警署內,這事兒他也就聽說了。
  「是啊,還是我逮住的呢。」新子稍微挺了挺胸。
  「那可是立功啦。哎,在這兒碰到你。真是巧遇啊!」
  「一起來的那位長得一副猴相的刑警也在這兒嗎?」
  「哎呀,哎呀,橫渡聽見了會惱的。」
  棟居對新子那毫不隱諱的說話只好苦笑。談話雖然很短,但可以看出,她將家鄉的口音全改掉了。
  「這下成鄰居啦,有空過來吧.我請你喝咖啡。」
  新子隨便這麼一說之後,輕快地朝出口方向走去。目光著她的背影消失後,棟居進了調查本部的辦公室,卻像什麼病發作了似的,一下僵在了當地。
  八杉恭子是谷井新子的遠親……!
  「從八尾出去的遠房親戚」。新子的的確確是說了這麼一句,原來八杉恭子是八尾長大的。1949年7月,中山種在霧積碰到了一位八尾長大的調氏。如將這二者聯繫起來,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八尾長大的人很多,而且調氏訪問霧積是在1949年。但,棟居的思路總試圖把八杉恭子和這位調氏聯繫起來。約翰尼·霍華德一到日本,就徑直去了東京商務飯店,而八杉恭子恰恰在那兒。確切他說,她丈夫郡陽平的後援會總部設在那兒。
  這難道能說僅僅是一種偶然巧合嗎?會不會約翰尼就是去見八杉恭子的呢?而對八杉恭子來說約翰尼的到來對己十分不利,假如這件事中山種要是知情的話……
  棟居的腦子裡飛快地出現著各種推測。
  「棟居君。你呆呆地站在那兒考慮什麼呀?」突然背後有人問道,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那須警部已站在了他的身後。
  棟居覺得這只是一時間的判斷,還不到需向那須警部匯報的階段。而且,在匯報前還必須聽取橫渡的意見。
  橫渡一聽說新子住在八杉恭子處,果然大吃一驚。
  「因此,你想想看,約翰尼去東京商務飯店,能簡單他說這是偶然的巧合嗎?」
  「嗯,」橫渡哼了一聲,默默地思考起來。
  「怎麼樣?乾脆直接找八杉恭子接觸一下看看。」
  「什麼?直接我八杉?」
  「是啊,間同她本人去過霧積沒有。」
  「不過,即使她去過霧積,那也不足為奇呀。」
  「那倒不見得,如果她有什麼虧心處,對霧積這個地名,也許會有什麼反應。」
  「那又會怎麼樣呢。八杉恭子真要是兇手的話,我想她早做好了相應的思想準備。」
  「將八杉恭子看作是兇手,現階段還為時尚早。但假定她是兇手的話,殺掉了中山種,也許她就會有一種意識,認為知道她曾到過霧積的除中山種沒有別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肯定會回答說不知道霧積」。
  「你是說,她明明去過,但卻假裝全然沒去過。是吧?!」
  「是的,因為一旦確認兇手是到過霧積、且又是八尾長大的人,那麼調查目標就可大大縮小。假如八杉恭子以某種方式與殺死老太太有瓜葛,她就會極力想把自己和霧積分割開。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心理。」
  「那麼,八杉恭子為什麼要把谷井新子叫到自己家來呢?」
  「你是說?」
  「假如八杉恭子是兇手的話,從動機上看,必然想對八尾長大的這種身世保密。可她卻又讓八尾長大的人寄宿家中。這不矛盾了嗎?」
  「新子不是自己說,她不是被八杉恭子叫來,而是自己靠沾著一點遠房親戚關係不請自來的嗎?中山種很可能是因為與約翰尼遇害一案有關聯而慘遭不幸的。中山種老太太好像知道殺害約翰尼那個兇手的什麼秘密。因此,兇手對中山種老太太下了毒手,主要的動機是滅口,而隱匿『八尾長大的』身世,也許僅僅是從犯罪的結果看需要如此而已。而且,只要不瞭解與中山種老太太的這種關係,對兇手來說,即使別人知道自己是八尾長大的身世,也沒什麼關係吧?當然啦,我的這種推測完全是建立在假定的基礎之上的,換句話說,殺害約翰尼的兇手或者說有關的人,等於中山種在霧積碰到的X氏。而X氏又等於八杉恭子。」
  「的確如此。照這麼說,也就能理解八杉恭子為何沒冷酷無情地將這位如同出走似地跑來的、沾有點遠親的姑娘趕回去的原因了!」
  「嗯,但眼下就憑這麼點情況,也不能對八杉恭子怎麼著的,如果要再找出點線索來,還必須……」
  「不管行不行。咱們是不是直接去問問八杉恭子,看看她有什麼反應呢。」
  棟居也傾向於橫渡的意見。
  「是啊,也許時間過了那麼久住宿登記已經沒有了,但還是有必要再會一次霧積,看看1949年7月X氏曾住宿登記過的那個帳本還在不在。」
  「『八杉』是個筆名還是結婚前娘家的姓呢?」
  「我記得好像在雜誌的隨筆上介紹說,確實是把娘家的姓原封不動地當筆名的。」
  「這也需要確認一下。」
  「事先作些調查吧?」
  橫渡這樣說,是因為他也感覺八杉恭子有點可疑。刑警們並非僅僅依據客觀旁證材料辦案,富有經驗的刑警往往憑看自己的第六感進行調查,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能像獵犬一樣正確地嗅出兇手的逃跑的行蹤。這和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一樣。在用現代化醫療設備進行仔細檢查分析之前。往往預先根據病人的臉色、氣味和切診已初步診斷出病情了。
  「對森戶這位擅闖民宅的推銷員,也有不明之處。」
  「他堅持說郡陽平的兒子軋死人後逃跑了。」
  「森戶的供述並非不實,K警署也搜索過肇事現場,森戶所拍膠卷洗出的照片上。也可看出汽車上有碰撞變形的痕跡。」
  「我想,這雖然不一定與殺害約翰尼一案有關,但如果她兒子軋人後逃跑屬實的話。這也許能成為向進攻八杉恭子的突破口。」
  總之,棟居和橫渡倆人在線索斷了以後,又得到了一個目標,儘管這目標還極其模糊不清。
  八杉恭子這回真是怒不可遏了,而且從內心後悔不該把谷井新子自在家裡。當初,這個女孩子靠著這種早已忘卻且又說不清的遠親關係找上門來時,八杉恭子確曾想把她打發走。
  可是,當時家裡的老傭人正好請了假,而新子看上去又像是個機靈的幹活好手,就留下她代替了老傭人,沒想到卻產生了這種結果。
  「那點事兒有必要特意弄到警察那兒去嗎?」八杉恭子把新子叫到面前,沒頭沒腦地一通訓斥。新子卻做出一副立了大功的神態,這使八杉恭子更是火冒三丈。
  「不過,夫人,叫警察來的可是陽平呀。」
  新子毫不示弱地申辯。自己抓住了「小偷」,怎麼還要像做了錯事似地挨罵,她心理非常不服氣。
  「把人選交警察也就足夠了,哪還用得著你特意跑去?」
  「可是,為了調查情況,就得……」
  「什麼情況不情況,在送交警察對不早就搞清楚了嗎!你只不過是發現了個潛入進來的人,並逮住了他。可對我的工作來說,不管是什麼事,警察來了就是麻煩事。」
  「算啦,算啦,有必要發那麼大脾氣嗎?」
  郡陽平看到恭子憤怒至極的樣子,勸起妻子來,說起叫警察,他也是有責任的。
  「您當時也在場,為什麼不阻止,又沒命走什麼,完全可以私了嗎。」
  她把矛頭又轉向了郡陽平。
  「可當時並不知道究竟要潛入咱們家的目的是什麼,交給警察處理,也是應該的嘛。」
  「我們先審問一番也不遲嘛。您現在知道了吧,他向警察胡說什麼恭平軋人後逃跑了。即使是謠言,傳到社會上,叫我怎麼辦呢?就是您也要受很大的影響呀!」
  「所以,我也正為這事擔心呢,恭平的車子上,確實像森戶那小子說的那樣,有碰撞痕跡。」
  「哎呀,您怎麼也相信那小子的話?」
  「我哪兒信呀,只是不放心。那小子可是帶著照相機和閃光燈潛進來的。」
  「一定是受哪家報社或出版社的指使,來偷拍我們夫妻私生活的。正好車凹下一塊,就成了一時的借口。」
  「就算是這樣,也未免太與事實符合了。據我瞭解,K警署接到過一份報告,懷疑說有人軋了一位名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後逃跑了。K警署還專門搜索了一次。
  「這與恭平又有什麼相干呢?那個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是誰軋的,鬼才知道呢。車子無論碰什麼東西,都會癟一塊。警察是只要能找到兇手就行。假如能將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兒子定為軋人後肇事逃逸的兇手,那就立大功啦。疑心生暗鬼,為了捏造出兇手,我們可就成了警察猜測的對象啦。」
  「不過,森戶好像沒有新聞背景,他只是一個推銷員。」
  「才不會幹那種讓人一眼看穿的蠢事兒,肯定通過什麼關係和哪家新聞單位連著。否則,森戶幹嗎要圍繞小山田文枝被軋肇事者逃逸而四處行動?」
  「森戶說,他是小山田文枝丈夫的朋友,是受她丈夫之托。」
  「那為什麼要和恭平扯在一起呢?」
  「這點警察也沒講清楚。」
  「你看看。什麼根據也沒有吧。你還是相信自己的兒子吧,恭平是決不會幹那種事的。」  
  八杉恭子在叱責新子,可說著說著竟埋怨起自己的丈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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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3:02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畏罪潛逃

  棟居和橫渡毅然決定直接試探八杉恭子。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直接去找嫌疑人,並非高明之舉,因為這有可能打草驚蛇。
  但是,就目前而言,八杉恭子還未被列入嫌疑人的行列。棟居他們準備對她進行直接試探,也只是將其作為尋找線索的一種手段。八杉恭子可是個新聞界裡的紅人,摸不準她何時在家,為了打她個措手不及,這種試探還是突然襲擊更為有效。
  八杉恭子在一家民間電視台的「清晨節日」中擔任角色,棟居和橫渡決定在那兒「伏擊」她。
  當地播完節目,從攝影棚走出來時,棟居及時叫住了她。
  「是八杉恭子女士吧?」
  「是的,我就是。」
  八杉恭子以新聞界人士特有的那種做出來的笑臉迎著棟居,但眼睛深處卻流露出冷冷地審視對方的神色。
  「有事要同您談一下,不會佔用多少時間的。」
  棟居用一種不由分說的口吻說道。
  「嗯,你們是……」
  恭子剛才臉上做出的招人喜歡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轉而變得神情緊張起來。
  「我們是警察。」
  棟居把警察證朝她晃了晃。他本不太喜歡使用這種方式。但在對方工作忙或者盛氣凌人的情形,這一招是比較有效的。
  「噢,警察?找我幹什麼?」
  八杉恭子的表情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沒什麼大事兒.只是想瞭解一些您兒子的情況。」
  森戶的供述只要屬實。八杉恭子對棟居的話就不會無動於衷。由於沒有其它借口,棟居只好拿森戶的申訴當作進攻的突破口。八杉恭子停住了腳步。
  「恭平現在去海外了。」
  八杉恭子臉上的戒備神色換成了一副懷疑的神態,這是她擅長的演技,還是自然的流露,真讓人難以分辨。
  「沒關係。問答就行了。」
  「我很忙,但如果是十來分鐘的話……」
  八杉恭子無法回絕棟居那強制性的要求,只好將他們領到電視台內部餐廳的一個角落。這兒像是一個自助式餐廳。這對他們的談話最合適不過了。
  「那麼,你們究竟有什麼事兒?」
  八杉恭子在他們對面落坐後說道,並隨即瞅了瞅手錶。這大概是想提醒對方,就十分鐘,再多一分鐘也抽不出來。
  「那我就開門見山啦。夫人知道『霧積』這個地方嗎?」棟居覺得這一句話能包含所有的意思,便緊緊地盯住對方的表情。
  「霧積?」八杉恭子脫口應了一聲。但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變化。
  「位於群馬縣的一個溫泉,夫人可曾去過?」
  「沒有,這地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在群馬縣的哪一邊兒?」
  八杉恭子表情自然,看不出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這也可能是她作為一位十分走紅的家庭問題評論家。已經擅於故做姿態了吧。
  「從輕井澤前面的橫川進去,就在與長野縣交界的附近。」
  「我一點也不知道,怎麼啦?」
  「49年7月您沒去過那兒?」
  「連名字都是現在頭一次聽說,怎麼可能去過呢?」八杉恭子顯得不屑一回。
  「我要是沒說錯的話,夫人是富山縣八尾町長大的吧。」棟居稍稍轉換了一下話題。
  「記得真清楚啊。」
  「是在您寫的一份隨筆上看到的。不過,在霧積有位名叫中山種的女招待,也是八尾長大的,夫人認識她嗎?」
  「我怎麼會認識她呢!剛才已經說了,不知道!我從未去過,從未聽說過的地方,不管那兒有哪的人,都與我無關。」
  八杉恭子顯得有些激動,但是,這說不定是她認為這樣做反到自然,而故意做給人看的。
  「我還有約會。告辭了!」
  八杉恭子顯出無法再同這種無聊的對手繼續談話的姿態,就要從座位上站起來。棟居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可以阻止她要走的借口。
  「夫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橫渡突然開口了。
  「您知道那首『草帽詩』嗎?」
  「草帽詩?」
  八杉恭子向橫渡投來疑惑的目光。
  「媽媽,我的那頂草帽,現在怎麼樣了?在那夏日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落在溪谷裡的那頂麥秸草帽!」
  橫渡開始吟詠起西條八十的那首詩來了。八杉恭子的臉上立即起了變化,剛剛站起一半,就躬著腰僵在那兒了,瞪大了眼睛盯著橫渡的臉,就像在盯著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物體。
  然而,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立即就恢復了自己那訓練有素的職業性表情。
  「不知道這是首什麼詩。失陪了。」她甩下這麼一句,低頭行了個禮,便徑直地離去了。八杉恭子走後,棟居和橫渡兩個人仍茫然地坐在那裡,漫無目標地盯著她所離去的方向。待了一會兒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棟居,看見了嗎?」
  「看見了。」
  他們倆互相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
  「沒錯。八杉恭子對那詩有反應。」
  「這就足夠了,看來八杉恭子確實知道這首草帽詩。」
  「明明知道卻說不知道。」
  「詩中出現了霧積的地名,這也就證明她是知道霧積這個地方的。」
  「她為什麼要隱瞞這個事實呢?」
  「真是可疑啊。」
  「可疑的還不僅僅是這些。最初你說想瞭解一些有關她兒子的情況,可她卻全然沒問那是什麼事兒。這並非是她忘了,而是注意力過於集中在霧積這個主要問題上,她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那個問題。從情理上看,警察是衝著她兒子的事情而來的,若是通常的母親,她的注意力應當集中在這一點上。」
  「嗯,照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八杉恭子準備起身告辭。是在你背那首草帽詩之前。」
  「刑警是為她兒子的事來的,而作母親的卻問也不問就要離去,這是很不正常的。」
  「可以理解為她想從我們面前逃走。」
  「不錯,她的確是想逃走。不,她已經逃走了。」
  他倆順著斷斷續續的線索追尋了一番後,現在似乎感到終於靠近了那真正的靶子。
  然而,目前還沒有拿到射那靶子的箭。
  橫渡和棟居將八杉恭子作為重要嫌疑人在搜查會上提了出來。
  「如此說來。你們的意見認為八杉恭子與殺害約乾尼和中山種老太太的案子有牽連。」那須瞇縫著眼睛說。
  「我們覺得她很可疑。」
  「如果將八杉恭子看作兇手,其動機是什麼呢?」
  這當然是他倆預料之中的問題。
  「我們認為。她下毒手殺害中山種,是因為老太太知道約翰尼被害一案的什麼情況。」
  「嗯,為了滅口。可她為什麼殺害約翰尼呢?約翰尼和八杉恭子之間好像沒有什麼聯繫呀……」
  「這正是下面需要好好調查的問題。也許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關係。不過……」棟居欲言又止。
  「不過,不過什麼呀?」
  「中山種寫給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說,1949年7月她在霧積遇到了一位八尾長大的X氏。」
  「你們認為,那位X氏就是八杉恭子?」
  「目前還不能斷定。霧積並不是一個十分出名的山區溫泉,去那裡的人不會太多,如果再限定是八尾長大的人,那範圍就可以大大縮小了。」
  「因此……」
  「我們可以假設X氏為八杉恭子,理由是她極力隱瞞當時去過霧積的事實。」
  「她為什麼要隱瞞這個事實呢?」
  「根據中山種在明信片上的文字內容推斷。可以看出X氏當時好像還有同行者。因此,她會不去是想隱瞞那位同行者呢?」
  「那同行者並非郡陽平。假如調氏是八杉恭子的話,她肯定不願意讓自己的丈夫郡陽平知道這件事。」
  「是啊。」
  「但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總不會為這件陳年舊事而殺害一個老太婆吧。」
  「關於那位同行者——儘管眼下還不能斷定是同行——。中山種將其寫成是一位非常少見的稀客,說到底會不會是位外國人呢?」
  「你說是外國人?可是,這和約翰尼·霍華德又有什麼爪葛呢?1949年約自尼還沒出世呢。」
  「解開這秘密的關鍵就在西條八十的這首詩裡。」
  棟居不緊不但地掏出了複印的《草帽詩》,大家都把目光一齊投向了棟居。
  森戶一被「釋放」,就去向委託人新見報告了。
  「這回倒大霉啦。」新見說道。
  「真是窩羹透了。」森戶撓著腦袋不好意思他說。
  「警察死命逼我,要我供出假扮這種小偷是受誰指使,可我守口如瓶,到底沒把部長您的名字說出來。」
  「其實,說出我的名字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據說警察去小山田那兒核對,他的回答完全一致。」
  「當時我正在不顧一切地進行拍照,卻冷不防地給抓住了。不管怎麼說,好在證據還是抓到了,那車上確實有碰撞後留下的痕跡。」
  「不過,那照片都給沒收了吧。」
  「在抓我前,我就擔心他們會沒收我拍的膠卷的,於是就多了個心眼,把最初拍的那一卷預先藏在了身上。
  「什麼?你把膠卷帶回來了?」
  「這叫歪打正著吧。照相機裡原來裝著一個膠卷,已照的沒剩幾張,當然很快就拍完了,我把那卷藏起來帶來了。警察似乎設想到會拍兩卷,就只把裝在照相機裡的那卷沒收了。」
  「快讓我看看!」
  「這裡有已經洗好了的,都帶來了。」
  森戶將幾張底片和沖洗放大的六寸照片遞給了他,臉上露出了一副十分得意的神色。
  新見很仔細地看著一張張照片。
  「怎麼樣啊?」估計他已經看完了,森戶便問道。
  「車身的確凹進去一塊。」
  「不錯吧,這可是軋人逃逸最有力的證據呀。」
  「這能成為證據嗎?」
  「你是說?」
  森戶認為自己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滿心希望新見能對自己大加讚賞一番,誰知他竟這麼說,於是滿臉的不服氣。
  「這車身上的凹陷,並不限於撞人造成的。它不能成為無懈可擊的證據。」
  「可是,光拍那照片,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你幹得很漂亮,我也不準備再難為你了。」
  新見首次以慰勞的神態說道。那表情意味著,放心吧,必定會給以相應報酬的。森戶這才感到,總算是沒白冒風險。
  新見打發森戶走後,就去見了小山田。
  「軋您太太的,大致可以斷定就是郡恭平。」
  「那馬上去找警察吧。」小山田立刻奮勇起來。
  「那可不行!」
  新見說明了他的理由。
  「我們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將郡恭平車上的損傷同布狗熊身上的漬痕聯繫起來。就說這張照片吧,也是通過違法手段搞到手的。一旦證據效力被否定。就不能拿到法庭上去用。」
  「弄到了這麼些可疑材料,警察為什麼還不動手?徹底檢查恭平的車子,假如能發現文枝的頭髮或血跡之類的,不就構成不容分說的證據了嗎?」
  「事情並不這麼簡單。軋人逃逸是否事實本身還不明確。僅僅只是我們的看法。如無確實的嫌疑,不能隨便檢查私人車輛,更何況恭平的父親是政界的實力人物,警察就更要慎重了。」
  「有證據啊,那『狗熊』就是證據。」
  「那個布狗熊是不是恭平的,目前還未證實呢。」
  小山田陷入沉思。
  ——唉,難道我們自己調查就只能做到這一步嗎!?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幹得很漂亮了。要是沒有新見的大力相助。恐怕還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但是,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卻又這樣一籌莫展,真窩心哪。」
  「新見,就再沒別的招了嗎?我也覺得軋我妻子的準是郡恭平。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此作罷,實在太遺憾啦。」
  「我也同你一樣,感到很遺憾哪。可是。眼下階段還叫不動警察。森戶這個秘密武器,也不便再用了。」
  倆人面面相覷,甚感遺憾。細想起來,他們倆人的合作也真是妙不可言。一方是妻子被人偷的被害人,一方是偷人之妻的加害者,兩個人以同一女人為基點進行著聯合追蹤。然而,他們現在卻感覺不到這是多麼奇妙。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僅被殺,而且還被隱匿,對兇犯的極端憤怒和憎惡。使二人忘掉了聯合的起點。
  「對了,還有一個辦法。」新見抬起頭來說道。
  「還有辦法?」
  小山田盯著新見,簡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直接去找郡恭平淡談。」
  「找郡恭平?可他現在在紐約呀。」
  「紐約麼,坐飛機一下子就到啦,每天都有航班。」
  「可是……」
  在小山田看來,雖說乘飛機很快就可以到,但總覺得有很遙遠的距離感。
  「他現在遠遊海外,對我們來說或許是一個良機。在異國他鄉,突然將那『狗熊』扔到他面前進行追問,說不定他會立刻坦白的呢。」
  「話是這麼說,可我實在無法追到美國去。」
  獨自一人到那兒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異國土地上去追蹤兇手,對小山田來說,既無自信,也無本錢。
  「小山田先生如果肯讓我去的話,我可以去。」
  「你?」
  「美國我去過好幾次。紐約我有熟人,而且我們的分公司也在那兒,用一個星期六,再加休息一兩天,就能跑個來回了。」
  「新見先生,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這事兒還能開玩笑嗎?」
  「哎呀,真難為你這樣關心我妻子。」
  「我感到這是自己的責任。」
  不消說,新見如此積極主動,並不全是責任使然,而是另有原因,但這可不能對她的丈夫說。
  「恭平何時能夠回來,我們不得而知。因此,與其這樣等他,還不如我們去找他。如果要去,寧早勿晚。而且,如果恭平坦白,要想從車上找到補充證據,也需要動作迅速。」
  「我身為丈夫,卻什麼也幹不了。」
  小山田的話語裡,充滿著自嘲的語氣。實際上他是在哀歎自己作為丈夫,一點兒用都沒有,是個無能之輩。」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樂意承擔,是因為正巧我地方熟,而且又有準備。我有多次使用的護用,防疫證也在有效期內。現在你如果去辦出國手續,得需兩個星期。這事兒你就別放在心上啦。」新見像寬慰小山田似他說道。
  恭平他們到紐約後,馬上就覺得沒意思了。紐約有的,幾乎東京都有。與東京相比,雖然街道市容反差較大,但那種巨大的機械文明已發展到了極限的面貌,卻是與東京完全一樣。
  城市功能化、最高尚和最低級之間的極大落差。人們之間的不信任感,滾滾車流、人口過密、公害、虛飾、頹廢,這些東京有的東西,令人感到就像是一成不變地搬到紐約來的似的。
  恭平時種種號稱「世界第一」的東西很快就厭倦了。那高聳入雲般的摩天大樓一旦看慣了也不覺得怎麼樣,而美術和藝術與他又沒有什麼緣份。他最感興趣的是紐約時報廣場一帶的色情商店及色情劇院,但他的伴侶朝枝路子卻不喜歡這些。
  在東京,全市到處都分佈著熱鬧繁華的地方,而在紐約,鬧市則全部集中在曼哈頓,顯得過於狹小。好像遊樂場所也有機高效似地集中在一地,缺乏場所變化。讓人感到總在一個地方遊玩似的。
  如果到處打探的話,也許能找到他們感興趣的一般人認不出來的好場所,但人生地不熟,不敢輕易亂闖。加之語言不通則更限制了他們的行動自由,只好在有名且安全的地方玩。
  「哎呀,真沒想到紐約竟會是個這麼沒勁的地方!」
  郡恭平一下子仰躺在飯店的床上,大打起呵欠來。什麼五號街呀,百老匯大街啦,他都去膩了。即使早晨起來,他也覺得沒有好去的地方,只是身上的錢倒還有不少。整天將自己關在飯店裡,沉溺在男女性愛之中也有限度,不出三天。連對方的臉都會使你厭煩。這倒並不是說對方變討厭了,而是就像同房間的囚犯一樣,對方的臉看上去好像已發霉了似的。現在他們尋求新鮮己到了飢渴的程度,只要是新鮮的。不論什麼都行。在他們眼裡,紐約就像是用鋼筋和水泥澆鑄而成的巨大貨場,已經變成囚禁他們的牢獄了。
  紐約的佈局完全呈幾何形,一切都由直線和銳角構成。街道如同棋盤格子一樣,整整齊齊,直通南北的是林蔭大道。橫跨東西的是市街,馬路幾乎條條都編號。
  地段區域原則上都是逢一百個門牌號遞增。同一街區,南面為偶數,北面為奇數。這些不得不使恭平聯想到獄捨號碼和囚犯號碼,紐約簡直像一座巨大的牢獄。
  恭平開始懷念起東京來了,就像世田谷和杉並那樣,東京街道如同迷宮一樣錯綜複雜,門牌號只要搞錯一個號碼,就會相差甚遠。他懷念那兒,懷念那些常聚在吉祥寺和新宿的茶館裡的夥伴。紐約沒勁大概也是因為缺少朋友的緣故。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最好還是再到別的什麼地方轉轉。美國大著呢,而且也可以到歐洲去玩玩,為什麼非要憋死在紐約這個地方呢?」
  路子忍住呵欠說道。她也是一副興味索然的表情。
  「到哪兒去都沒勁,我已煩透了那些大鼻子和西餐,想回日本了。」
  「不是剛出來麼,真要回去了,又會被噩夢纏住的,整天微夢被人追來追去。」
  「纏住也不怕,我想回日本了。」
  恭平實在是受不了,一臉的不高興。現在,只要跨出飯店房間一步。就會遇到語言不通的問題,在學校裡學的那點英語根本不管用,況且他外語本來就不好。
  由於語言不通,想說的話表達不出來,總是發楞。本來,大城市一般都是認有錢人的,可紐約這裡卻不是這麼回事。
  在這裡,只要有錢,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這些都像是用無人售貨機買東西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到這兒後,一次也沒有得到在東京時受到過的那種「顧客」待遇。即使是進了一流的俱樂部、餐館、劇場。也是怯生生的,甚至害怕被僕人和女服務員蔑視為「黃種猴」。
  事實上,在紐約有色人種受著白人的歧視。雖然付同樣的錢,但好的席位常常讓白人佔去,招待服務也是他們優先,而且對此還不能提抗議。在東京絕對沒有這種事,只要工作人員稍有點閃失,就可把頭兒叫來,讓其賠禮道歉。
  然而,「聞名日本的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大名,在紐約這裡卻一點也不靈。自己明明是顧客,卻反過來要對工作人員恭恭敬敬。這種壓力有如急火攻心,已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然而,滯留在白人有勢力的地方,這種壓力恐怕無法消除吧。
  所以。恭平他十分清楚,除了回日本,其他無論到哪兒都是一樣「沒勁」。
  退一步說,只要把自己關在飯店的房間裡,即使除了作愛之外沒什麼好幹的,也至少可以不必煩心,語言用日語也就足夠了。
  恭平與一般人不同。毫無年輕人特有的那種旺盛的好奇心。無論看什麼都覺得一樣,即使接觸到一流的藝術或美術。也從未為之感動或傾倒過。在物質與精神極端不平衡的環境成長的過程中,他的那種感受能力早已損壞了。
  關於這一點。他的伴侶朝枝路子也是大同小異。由於不同的只是她沒有恭平那種「父母大名鼎鼎」的光環,所以她比他多少有些耐性。
  「反正呆在這兒閒著無聊也沒意思,還是到哪兒走走吧。」路子勸恭平。關在這種不進陽光、窗戶緊閉的飯店房間裡,簡直使人感到心靈深處都要發霉。
  「走走,上哪去呀?」
  「這可以出去以後再定啊。」
  「有什麼好去的地方?」
  「可是,整天呆在這兒,我可受不了。」
  「那過來吧.我們可以再睡覺啊。」
  「已經睡得夠多的啦。」
  「今天早上,我們還沒玩呢!」
  「玩膩啦!從昨天到今天早晨,我們一直……,討厭!?」
  「多來幾次也可以麼。」
  「我沒那心情。」
  「那你就自己出去吧。」
  「我要是讓流氓拖進胡同,下落不明也沒關係嗎?」
  「好了,好了。」
  倆人小吵了一會兒後,終於懶洋洋地起身毫無目標地朝紐約街上走去。
  新見立即採取了行動。東京與紐約之間每天都有航班,星期五上午10時,新見乘經由安克雷奇的日航班機,踏上了前往紐約的征途。到安克雷奇需行7個小時,飛機在那兒約停留1個半小時,進行加油和機體檢修,然後再飛行6小時就到紐約了。
  因東京與紐約有14個小時的時差,所以在同一天上午的11點前後抵達紐約。
  森戶已掌握了郡恭平的行蹤。設法從安排恭平去海外旅行的那家旅行社,打聽到了恭平預訂的飯店,然後立即用國際電話查詢,得知他到當地雖已兩個多星期,但仍住在那家飯店裡。
  新見急著行動,也正是為了這一點。一旦恭平從飯店退房,私人要再追蹤他的活動就難了。若現在趕去,也許在紐約能抓住他。於是,新見就這樣匆匆忙忙地登上了直達紐約的航班。
  要搪塞公司還好辦,但搪塞自己的妻子卻不那麼容易。要到國外去尋找一直瞞著妻子的情婦的下落,這話根本無法直接說出口。由於新見整天在公司裡忙來忙去,所以突然要到國外去,他妻子倒也不懷疑,但問題是怕她到公司去問,那樣會被戳穿。為防萬一,他就謊稱是去收集情報,並說公司裡只有個別人知道這事。
  這時,他的職業性質可真幫了他的大忙。
  在到紐約的飛機上,新見對自己如此超乎尋常的執著行動,也感到不可思議。不管何等如膠似漆,倆人終究是沒有結局的愛情,自己從未打算為她去犧牲自己的家庭和妻子,對方也有不能捨棄丈夫的情由。
  對他們倆人來說,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真正的戀愛」,但卻只能掩人耳目暗中偷情。
  特別是新見,在與小山田文枝的婚外戀中沒有任何損失。只是偷人之妻,盡情貪婪地享受著一個成熟豐滿的肉體。
  他的這次行動也許是為了贖罪吧。真要是這樣的活。新見可是做了一件與其性格極不相稱的大好事,他遇事一向精打細算。因此這是一次與其性格十分矛盾的行動。
  總之,此事雖為婚外戀,但屬雙方都心領神會的「成人之戀」,不過是相互滿足各自的欲求,而且對方是以出賣色相為生的女招待。丈夫將妻子送到達種地方去的時候,想必已充分意識到了這種危險性。
  新見這次千里迢迢到美國去尋找文枝的下落,並非是受其丈夫之托,而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他的這次旅行,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充滿了危險,假如讓妻子知道了旅行的目的,家庭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失去社長的信任。總之,這樣做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飛向了美國。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然而,他卻感到現在的行動是最忠實於自己的行動。
  新見出生在中上流的家庭裡,自從該推上「成才之路」以後,一直過著一種似乎失去自我的生活。
  他一直是全家的希望,父母的寄托。他很爭氣,順利走上了從一流學校到一流企業的成功之路,並得到企業最高經營管理者的賞識。因此,大家對他更是寄予了厚望。
  仔細想來;迄今為止新見好像一直是在人們的期待下生活。並為不辜負這種期待而努力,大概他今後也不會辜負這種希望吧。
  這種人生實際上並非屬於自己的人生,所走的不過是他人設定好了的人生道路。為了實現什麼人的期望,而走上出入頭地的道路,但在那道路的盡頭有什麼呢?對於這些,連想也設想過。只是始終堅信,這就是屬於自己的人生。
  但是,小山田立枝使他的這種信念產生了動搖。他沒有力與她相愛而殉情的意志,實際上,他苛負的人生負擔實在太多,已無法做到為愛情獻身了。
  然而。與文枝在一起,他感到振撼身心的喜悅,而一旦分別則感到無限空虛,這種感覺弄得他神魂顛倒,使他不但已年過四十深譜世故的人。
  過去,他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而只有這次,才第一次感受到似乎是在為自己而活著了。雖然仍同一種經過精心算計、明哲保身的戀愛,但卻如此認真。這種戀愛也許不會再有了吧。如果只充吸這種戀愛的甜蜜,可能會平安無事,但若不深深地陷進去。又決不能釀造出戀愛的蜜汁。
  總之,是小山田立枝讓新見品嚐了戀愛的酸甜苦辣,儘管限定在一定的框框之中。但卻教會了他品嚐忠實於自己生活的喜悅。
  她突然下落不明,自己要在力所能及的所有範圍內尋找她的下落。這讓人感到,小山田應有的那種熱情和執著,似乎現在全移到了新見的身上。
  上午10點半左右,班機飛抵紐約市的上空,但肯尼迪機場非常混亂,被命令空中待機30分鐘。飛機在天空中盤旋,煙霧掠過機窗,下面的摩天大樓在煙霧中時隱時現,簡直就似是巨大城市的骨架,而這城市被機器文明的毒素毒害得正瀕於死亡。海水也被污染得已經發黑。這一切就像在天空中鳥瞰東京灣及被煤煙籠罩著的京濱工業地區似的。
  終於輪到降落的時候了,飛機開始下降。飛機在空中待陣的時間雖然很長,但一旦開始下降後便馬上著陸了。
  入境手續在安克雷奇已辦好了,又無托運的行李,新見很輕快地走下飛機出了機場,立即乘上了在機場大樓前等候到市內去的出租車。
  必須先去郡恭平所住的飯店,確認一下他們現在是否還住在那裡,然後再決定下面的作戰方案。新見沒有更多的時間。他必須在這一兩天內制伏郡恭平。
  恭平和路子在人聲鼎沸的鬧市區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半天後,又回到了飯店。雖沒走多少路,但他們卻感到精疲力竭。其實,他們回到飯店也無所事事。
  回到房間,發現還同出去時一樣,房間仍沒有整理。
  「這幫混蛋,真是太欺負人啦!」
  恭平立即怒從心起,但他卻沒法拿起電話發火,因為本來就很蹩腳的英語,一生氣就更加說不出來了。
  「哎呀,你瞧,像是有留言。」
  路子指著床頭櫃上的電話機說道。電話機上的紅燈一閃一閃的,那是留言指示燈,告訴客人在下面的服務台有留言。
  他們這幾天外出時,因為懶得一次一次將鑰匙交到服務台。裝在自己口袋裡就出去了。因此,他們很少到服務台那兒去,留言也就被擱那兒了。
  「奇怪呀,紐約這兒不該有熟人啊。」路子歪著頭沉思起來。
  「大概是催我們結帳吧。」
  「不對,住宿預付的押金還應該有不少。」
  「這麼說是有人來了?」
  「我那兒知道。你心裡也沒一點數嗎?」
  「沒有,是不是哪個朋友從東京趕來了呢?」
  「你把我們在這兒的事告訴誰了嗎?」
  「沒有啊。」
  「那就不可能有人士趕來。」
  「那你去問一下吧。」
  「我?我不願去!我怕。」
  「別這樣說好嗎,求求你啦,你的英語比我好,而且那幫傢伙對女的比較客氣。」
  「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你是主人,我就為你去一面吧。」
  恭平到紐約後完全變了個人,成了瞻前顧後的膽小鬼。由於語言不通,他盡可能地不說話,盡量下去做那些需要用比較複雜的語言來表達的事。像吃飯、買東西啦等等,都到無人售貨的自助餐廳或自選商場。遇上實在非講話不可的情況,就把路子推到前面。
  其實路子的英語水平比恭平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她能用手勢比劃著設法表達自己的意思。而且住了幾天之後,她膽子大了,也沉著多了,這也許就是女性的環境適應能力強吧。
  但相反的。恭平卻萎縮了,這幾天上了出租車竟連要到哪兒去都說不出來了。
  「我都快成了『導盲女』了。」
  路子苦笑著說道,但她倒也真說到了妙處,她知道恭平現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只好自己去看一下到底有什麼留言。
  ——可能是搞錯了吧。或者是飯店有什麼事要通知客人。
  恭平想得很簡單,便乘這個空兒淋浴去了。
  從浴室一出來時,正好路子回來了。她臉色煞白。
  「怎麼啦?看你這樣子,簡直像遇見鬼似的。」
  恭平吃驚他說道。再看看路子,發現她身體在微微地發抖。
  「鬼呀,鬼來啦!」
  「別胡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怕什麼。」恭平給她鼓勁兒。
  「你看呀!」
  路子把手裡抱的東西遞到他眼前說道。恭平看到這玩藝兒,臉也立刻變得煞白。
  「這,這是……」
  「見鬼了吧,還記的嗎?『狗熊』,是你的布狗熊。」
  這的的確確是恭平的守護神——「狗熊」。它是在自己駕車軋了小山田文枝後下落不明的。從孩提時起就一直形影不離,肯定不會認錯的。
  「你是從哪兒拿來的?」
  「是從前台服務員那兒。」
  「究竟是誰拿到這兒來的呢?」
  「不清楚啊,大約一個小時前,來了個日本男人,說讓把這個交給你,就放那兒了。」
  「確實說是給我的嗎?沒搞錯人吧。」
  「說什麼呀,這分明是你的『狗熊』,不交給你,還會交給別人嗎?」
  「那日本男人什麼樣?知不知道他年齡多大?有什麼特徵?」
  「那服務員記不得了,說也是,這麼大個飯店要記住某個特定的客人,是不可能的。即使不是這樣,聽說日本人在美國人眼裡,看上去也都是一樣的。」
  「那又是誰,為了什麼要將它拿來呢?」
  「我怎麼會知道啊。」
  「路子,這可如何是好呢?」「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路子,我好害怕,一定有人從日本追上來了。」
  路子的哆咦,現在也傳染給了恭平,他嚇得不知所措。
  「恭平,別那麼沒出息,即使有人將『狗熊』送來,那又能拿我們怎麼樣呢!」
  「不,這肯定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個人肯定是事故現場的目擊者,並在現場附近撿到了這只熊,拿它來恐嚇我的。」
  「恭平,你這人真怪!這兒是紐約呀,你不想想。難道還會有人特意地飛越太平洋千里迢迢來恐嚇嗎?就算是這樣,『狗熊』也不一定就是掉在事故現場,說不定還是掉在與事故完全無關的地方呢?」
  「不,一定是掉在那兒了,而且肯定被誰看見了。這下我完了,怎麼辦?」
  恭平害怕得不知所措,全身發抖,生怕那追蹤者拎著手銬踏進房間裡來。
  「不管怎麼說,這裡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了?到哪兒去呢?」
  「無論哪兒都行,趕快逃出紐約。」
  「別那麼疑神疑鬼了,等弄清了送東西的人是誰再說吧!」
  「那就晚啦,你不走,我可就一個人走啦。」「你一個人能上哪兒去門。」
  「那求求你啦,和我一起走吧,別拋下我一個人不管。」
  這回他死死纏住她苦苦哀求起來。
  「事到如今,也只好同生死,共命運了,不論到哪兒,我都和你一起去。」路子慪著氣說道。
  他們就像大禍臨頭似地慌慌張張收拾著行李,準備結賬後逃走。即使在這時,恭平仍不願將那「狗熊」扔掉,擔心把它留下會引起麻煩。
  打點行裝後,他們就到服務台去結賬,說要走了。出納員將房間號碼鍵入計算機,計算著住宿費用。就在恭平正等計算結果的時候,有人在後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位中年日本男人站在他身後,目光銳利,身體結實。
  「急急忙忙的,要到哪兒去啊?」
  日本男人帶著一種胸音很重的口氣問道,眼睛緊緊地盯著恭平和路子的一舉一動。
  「你……你是……什麼人?」恭平結結巴巴地反問道。
  「我叫新見。」
  「我不認識你。」
  「我可認識你呀。」
  「有什麼事兒?我很忙,馬上……」說到這兒,恭平意識到自己尚未定下來要去的地方。
  「打算從這兒到哪兒去呀?」新見搶先一步問道。
  「去哪兒不用你管!」
  「何必這麼激動,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
  「我討厭不認識的人問我。」
  「我不是說了麼,我認識你,而且給你帶來了你心愛之物。還中意吧。」新見掃視著他們身邊的行李,看一看那布狗熊是否裝在裡面。
  「將那玩藝兒拿來的原來是你啊!你到底想搞什麼鬼?」
  「搞什麼鬼,你比誰都應該清楚的。」
  「你,你……」
  「那熊是你的吧。」
  「不是!」
  「我可是在你們隔壁房間裡一直聽著哪。牆壁很薄,聽得很清楚。你們的對話已經用錄音機錄下來了。美國的飯店可真方便哪,給點兒小費就能到想去的房間。你隔壁的房間空著,真是你的不幸啊。」
  「混蛋!……」「郡恭平,你不要抵賴了,我掌握了你的全部罪證。」
  新見本來和藹的語調裡突然顯出了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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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3:27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殺子滅口

  約翰尼的父親曾去日本服過兵役,與日本女人相愛生子也不足為怪。太多數美國兵回國時都拋棄了日本女人,如果有孩子。就連孩子也一起拋棄,那些被拋棄的母親幾乎都是娼婦。美軍撤離後,被父母遺棄的那些可憐的混血兒,曾一度成為日本的社會問題。
  能與父親一起回本國的孩子是非常幸運的極少數,約翰尼也許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由於某種情由,母親未同他們一起回美國,隻身一人留在了日本,一家人就這樣天各一方。
  回國後,也許約翰尼的父親一直沒有給他申報戶口,直到他同德萊莎·諾烏德結婚以後,才將約翰尼作為其夫妻所生的孩子,偽造了出生年月,申報了戶口。
  後來,德萊莎病逝,威爾遜·霍華德也因酗酒弄壞了身體。霍華德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便產生了一個念頭,即在自己閉眼之前,讓約翰尼到日本去見他的生身母親(也許在此之前約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在日本)。
  為此,威爾遜故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有錢人的汽車,以換取賠償金,讓約翰尼去了日本。然而,父親的這一番苦心完全枉費了。約翰尼在日本被人殺害。到底是誰殺了他?究竟出於什麼理由呢?
  想到這兒,肯·舒夫但又陷入了更為可怕的想像之中。
  約翰尼突然來訪,他的「日本母親」會高興嗎?假如從通常的母子情來推測。不用說非常高興。更何況約翰尼幼時隨父親去美國後一直沒有音訊,現在親生兒子長大成人又回到了母親的身邊。世上難道會有對此不高興的母親?幼年時就離別的親生兒子的音春笑貌,理應時常出現在母親的眼前,令人牽腸掛肚。兒子一旦歸來,母親準會緊緊地抱住兒子,一時間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如果母親又和別的男人結婚組合了家庭,那又會怎樣呢?她與日本丈夫當然又會生幾個孩子,而這位丈夫卻絲毫不知道自己妻子過去還有那麼一段往事。丈夫愛妻子,子女敬重母親,這是一個生活穩定、和睦的中產階級家庭。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闖來個「黑兒子」,儘管這確實是她十月懷胎所生的骨肉,但他在二十幾年前隨父親回本國斷絕了消息;漸漸地已將他忘記了。
  現在,要是讓丈夫知道有這麼個兒子,可就不得了啦,而且還會給現在的「日本孩子們」帶來莫大的打擊。這等於給和睦的家庭突然扔進一顆炸彈。母親那驚恐之狀彷彿浮現在肯的眼前。六神無主的母親,最後就把自己親生的兒子……
  「可是,不管怎麼說,世上難道真會有為了自己保身,而向自己親生兒子下手的母親嗎?」
  這一疑問中斷了肯最後的推測。
  搜查工作會議開得氣氛十分緊張,由於棟居提出了八杉恭子這一新的嫌疑人,案情越來越明朗了。
  「西條八十的這首詩中充滿了思母之情。作者借口憶幼年時隨母親遊覽溪谷來表達對母親的思念,母子之情真摯感人,催人淚下。我們能否將這母子看成是八杉恭子和約翰尼·霍華德呢?」
  「你說什麼?」
  大家對棟居這一離奇的聯想愕然不已。
  「換句話說。假定約翰尼就是八杉恭子的私生子的話。」
  「可是,當時約翰尼還沒出世呢。」
  那須替大家提出了疑問。
  「這只是約翰尼記載在護照上的年齡。也許是他父親在其出生年月上做了手腳,也許是戶口報晚了。」
  「如此說來,現年40歲的八杉恭子早在16歲前就生了約翰尼!?」
  「我認為八杉恭子隱瞞了實際年齡。」
  「那麼,與八杉恭子同行的外國人又是誰呢?」
  「我想他就是約翰尼的父親,八杉恭子當時的丈夫。」
  「由於某種原因,只有約翰尼被父親帶回了美國。」
  「而且20多年後他又到日本來尋找母親了。」
  「八杉恭子當時見到親生兒子回來,一定非常吃驚。」
  「可能不光是吃驚的問題吧。我想,郡陽平肯定是不知道自己妻子過去還有那麼一段歷史。如果讓丈夫知道了,她肯定得不到寬恕的。大名鼎鼎的郡陽平夫人,年輕時竟與黑人私通生下個半黑不白的孩子。從其戶口本上就可知道,她同那個黑人並沒有正式結婚,如此看來,她當時的生活窘況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這事不僅會使其大夫發怒。光是她作為十分走紅的女評論家,竟有這麼一個黑膚色的私生子這一點,就足以使她聲名狼藉,威信掃地。」
  「你是說八杉恭子殺害了約翰尼?!」那須興奮地問道。
  「我覺得這種嫌疑非常之大。」
  「不過,如果真像你所推測的那樣,可就是母親殺害自己親生兒子了呀!」
  「雖說是親生兒子,但在幼年時就高她遠去,並且是與黑人發生關係後生下的混血兒,她對約翰尼能有多少母子情感呢。突然一個自稱是其兒子的人站在面前,作為八杉恭子來說,恐怕不會產生母子真情的。相反,她或許還會把他的出現看成是從根本上詛咒自己的家庭以及社會地位的不祥之兆。而對他加以憎恨。」
  「那麼,西條八十的詩和『八杉母子』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呢?」
  「據說,那首草帽詩霧積溫泉從戰前就印在包飯盒的紙和介紹溫泉的小冊子上了。親子三人去霧積旅行時,八杉看到了那首草帽詩。她非常喜歡,就將詩的意思譯給丈夫和孩子聽。並教了他們。威爾遜把這首詩記在了心裡,當約翰尼長大後,他可能又將它作為『一家三口』去旅行的美好回憶,重新告訴了約翰尼。而且,母親的面容也和霧積一起作為幼年時代模模糊糊的記憶日夜了約翰尼的腦海裡。他很可能是揣著父親再次教給他的草帽詩,並把它當作母親的紀念品來到日本的。
  「那詩集又是怎麼回事呢?西條八十的詩集很可能是約翰尼忘在私人出租車上的。」
  「那也許是八杉恭子從霧積回來後當時給他買的,如果確實如此,這首詩就真是名副其實的母親的紀念品了。」
  「為探望日夜思念的母親專門從美國來到日本,這是多麼動人。然而卻被其母親所殺害,這又是多麼殘酷啊!」
  「八杉恭子還有兩個日本孩子。如果他們得知自己所敬重的母親曾有這段令人噁心的經歷和半黑不白的私生子,必定會受到很大打擊。因此,她為了保護純日本血統的兩個孩子,就把一個美國混血兒殺害了。」
  大家對棟居作出的令人意外的推理感到十分黯然。這的的確確是一種無法挽救的犯罪,也是出於無奈的動機。
  「八杉恭子確實相當可疑,可我們並沒掌握真憑實據啊!」那須歎了口氣說。
  所謂訪問霧積的「一家三人行」,也僅僅是一種推測而已,更何況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在這三人當中有一人就是八杉恭子。目前八杉恭子最大的可疑點,就是在她聽到西條八十的那首草帽詩時,作出了明顯的反應,而她卻硬說不知道霧積這個地方。但是,即使詩裡有霧積這一地名,不一定會背全詩。只記住其中的一句或一段,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也沒有任何根據能說明,中山種給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提到的那位「同鄉」就是八杉恭子。棟居的推理是建立在把這位「同鄉」調者假定為八杉恭子而展開的。由於偶然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推理,恰巧與幾個零散的情況相當吻合,於是就感到八杉恭子有重大嫌疑。然而,這不過僅是搜查本部的一種主觀推斷而已。
  「我們還是調查一下八杉恭子案發時是否在現場和她的過去經歷吧!」山路徵求那須的意見。
  「是應該調查一下啊……」那須回答得不太乾脆。
  「不過眼下,即使八杉拿不出當時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明,我們也不能怎麼樣她呀。」河西插話道。
  一般情況下,只有在作案疑點很大時,才考慮嫌疑人是否在案發現場的問題。與案件無關的人,即使沒有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明。也無關緊要。警察只有在進行大量取證,收集到足夠的懷疑嫌疑人犯罪的材料後,對嫌疑人來說才產生澄清其嫌疑的舉證責任。在目前情況下,只是警方負有這種責任。如果沒收集到證據,就不能主觀地把對方看成是嫌疑人,貿然讓對方拿出不在現場的證明。即便答方進行調查,也只能是旁敲側擊。
  可就在此時,又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了新的情況。
  一天,棟居剛到搜查本部上班,警署接待處就告訴他說有人要見他。要見警察的人幾乎都與案件有關,尤其是在搞某案情的調查時,要求見警察的來訪者會較多。但這麼早就來的卻十分少見的。有人要見他,也許是搜查本部的其他人都還沒來吧。
  「一位年輕姑娘。棟居,你真有兩下子啊!」
  棟居儘管被接待處的工作人員這麼取笑,其實來者是誰自己心裡也沒譜,直到進了會客室,看見站在那兒的來訪者,才不禁脫口說道:
  「啊,原來是你呀……」
  那位八尾的谷井新子突然點頭行禮,並伸了伸舌頭。
  「來這麼早,什麼事啊?現在還為那件事纏身嗎?」棟居問道。
  「突然來打攪,實在對不起。我已經被解雇了。」
  「解雇?」
  「被八杉家辭退了。」
  「辭退?怎麼回事?」
  「我也弄下太清楚,不過,上次那件事八杉先生好像很不滿意。」
  「上次的事,你並沒有什麼錯啊。倒是你協助警察,抓住了擅闖民宅的兇手呀。」
  「好像問題就出在這兒。輕易驚動警察,冒犯了她的龍顏!她說八杉先生和警察的形象毫不相干。」
  「但他丈夫當時不也在場嗎?」
  「她說根本用不著我出頭露面,多嘴多舌。」
  「就因為這個你才被解雇的?」
  「是的,當然啦,因為從一開始就並非正式錄用,不過是我硬闖進去賴在了那兒的,所以什麼時候被人家趕出來,也沒什麼好說的。」
  「可這樣突然被趕出來很為難吧,有沒有可去的地方?」
  棟居又重新打量起新子來。同前天碰到時一樣,她穿著俄羅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條長裙子,不同的只是手上拎著兩隻小衣箱。前天,棟居曾對這位時隔不久就出落得像大城市姑娘似的新子,大吃了一驚,可是,今天也許是由於先知道了她被解雇了的原因吧,看上去覺得她打扮的非常難看。
  把這麼一個舉目無親的年輕姑娘,推到繁華喧鬧的東京街上,簡直如同把一隻羊羔趕到狼群之中。
  「嗯,郡陽平先生好像覺得我很可憐,就讓我到他的後援會本部去工作。」
  「說起郡陽平的後援會,是那個在新宿區飯店裡的吧。」
  「嗯,是的,我的房間也訂在那個飯店裡。我覺得那兒挺好的,今天是特意來向您道別的。去新宿後,恐怕就很難再特意到這兒來了。」
  「是嗎,謝謝你特意來道別。立即就有了去處,真替你高興啊!」
  「可不是麼,太太要趕我走,一時間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啦。事到如今,又不能回八尾,因為當時我是抱著不學點本事、誓不回去的決心出來的。」
  棟居也沒去糾正她的想法,說道:
  「有這種抱負,真了不起,不過你到底想學些什麼呢?」
  「想學的東西可多啦,首先要看看這大千世界,開闊開闊眼界,我還很年輕,今後還打算做很多很多的事。」
  「趁著年輕盡量多學點東西當然好,但是,可別忘了珍惜自己,青春可沒有第二次啊。」
  棟居說著說著發現自己的話像說教似的,不禁難為情起來了。而且他突然覺出,這言外之意等於在問——這女孩是否還是處女?
  「那種事我明白。只有一次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的。」谷井新子回答得很乾脆,彷彿看透了棟居的心思。
  棟居在與新子的交談中,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約翰尼遇害搜查本部就設在鞠町警署,八杉恭子把新子攆走,會不會就是為了要讓她遠離這兒呢?
  約翰尼遇害搜查本部的兩名刑警,是到八尾去後認識新子的。八杉恭子可能已從新子的嘴裡知道了這一情況。這嘴快的新子,不定再多嘴多舌他說些什麼,因此為了不讓她有多嘴的機會,就把她攆到丈夫在新宿的辦事處去了。
  假如可能的話,她真想把她攆回八尾,但那樣一來,也許會引起搜查本部的注意。況且,叫警察來的也並不是新子,要是那樣做的話,也未免太苛刻了。
  ——八杉恭子不容許谷井新子和搜查本部接觸,這就說明,八杉在約翰尼被害一案上有什麼心虛之處。
  「刑警先生。您怎麼了?臉怎麼一下子變得那樣可怕呀!」
  被新子這麼一說,棟居驀地一下子清醒過來。
  「新子,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請我幫忙?什麼事?」新子十分天真地歪頭問道。
  「是有關八杉先生的事,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
  「啊。八杉先生做什麼壞事了嗎?」新子眼中充滿了好奇的目光。
  「不是,不是的,別那麼自作聰明了。」
  「怎麼,不是壞事呀,那沒意思。」
  「只有壞事你覺得才有意思嗎?」
  「八杉先生這個人,心靈和外表完全不一樣。在電視和雜誌上,她很漂亮,腦子也好用,是值得大家學習的賢妻良母的典範,但是再沒有像她這種只顧自己的人了。丈夫、孩子全讓傭人照顧,我敢肯定,孩子生下來她就連管都沒管過。在家裡沒做過一次飯,沒洗過一件內衣。可就是這麼個人,在外面卻裝出一副全國賢妻良母的教祖似的,真是笑死人了。」
  「哎喲喲,你夠真厲害的啊!」
  看來,新子並非因為被攆出家門才懷恨在心的,而是壓根兒就對八杉恭子沒抱什麼好感。這樣看來,事情就更好辦了。
  「哎,要我幫忙。到底是什麼事啊?」新子察顏觀色地看著棟居問道。
  「我想讓你查一下9月17日和10月22日八杉恭子去哪裡了。」
  「9月17日和10月22日這兩天發生什麼事了?」
  「嗯,與一個案子有關。確切他說,是9月17日下午8點至9點左右,和10月22日早晨6點前後。」
  「您說的那案子,就是上次你們去八尾調查的那件嗎?」
  「嗯。就是那件。」沒法迴避,棟居只好點了點頭。
  「這麼說,是要調查在不在現場的證據吧?」
  新子眼裡又閃爍著好奇的目光。她發現棟居一時吱唔不語,接著又道:
  「行哇,我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調查,我要把八杉恭子的畫皮剝下來。」
  「噎,請別誤會呀,八杉恭子也並沒……」
  「行啦,行啦,我清楚。9月17日和10月22日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到圖書館去查閱一下報紙的合訂本就會立即明白的。其實,也根本沒有必要去查閱,只要看一下掛在那兒的牌子,就能知道你們這些刑警在搜查什麼了。」
  新子朝會客室那邊的搜查本部辦公室方向努了努嘴。這姑娘外表上看起來顯得有些輕佻,但內心裡卻潛藏著一種犀利。
  「這些就用不著多說了,不過我托你辦的事兒,千萬要悄悄的啊。」
  「放心就是了,包在我身上,也許我得背叛這家主人呢,那還會跟誰去說呢?」
  「好,你既然很明白,我就不說什麼了,調查絕對不能讓八杉……恭子察覺出來」
  棟居抱著一線希望。托付給了新子。兩天後,新子有了回音。
  「查清楚了。」電話裡她氣喘吁吁他說道。
  「噢,已經查清楚了?」棟居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有回音。
  「9月17日.她好像在家裡,但無確切的證據。」
  「在家裡?」
  「因為沒做任何記錄。」
  「她們家還做這種記錄嗎?」
  「因為只要外出,都詳細地做記錄,因此沒做記錄時就是在自己家裡。」
  「那麼10月22日呢?」
  「那天有記錄。」
  「啊,有記錄?那她上哪兒去了?」
  「在那前一天的21日,她丈夫郡陽干先生正好在高崎市舉行演講會,太太也一起跟著去了。」
  「什麼,高崎?!」棟居不禁跟著高聲重複了一遍。
  「別嚇我啦,幹嘛突然這麼大聲。」
  「哎喲,真對不起。你說的是群馬縣的高崎嗎?」
  「除群馬縣外,還會有叫高崎的地方麼?」
  「當然不會有,你能肯定嗎?」
  「沒錯,白紙黑字都記在郡陽平先生的活動日程表上呢。」
  「哦,你已在郡陽平的辦事處工作了。」
  棟居得知了一條重要情況。從高崎到橫川只有將近30公里的距離,在中山種摔死在霧積水庫的前一天,八杉恭子來到了距那兒只有30公里的高崎。
  「10月21日晚上他們住高崎了,還是當天就回來了,這你知道嗎?」
  「住在那兒啦,記錄上寫得很清楚,說郡陽平在高崎市民會館進行了兩場演說,一場是下午3點開始,另一場是晚上7點開始,然後他又與市民志願者進行座談,那天晚上他們住在了烏川飯店。」
  「你調查得真詳細,謝謝你啦。」
  「不用謝,我就願意幹這種事,我能當刑警嗎?」
  「噯,到這兒為止吧,這樣對你反倒好些。」
  「其實,我知道的還多著呢。」新子有所暗示他說道。
  「你還知道些什麼?」
  「在同一天。有位叫中山種的老婆婆從松井田町的水庫大壩上掉下來摔死了吧。」
  「這位老婆婆和你們去八尾來調查的那位谷井種是同一個人吧。」
  「我說你這個人……」
  「那松井田町可是在高崎的鼻子底下哎。」
  「好啦,你確實是位優秀的刑警,不過,你絕對不能再往下調查了!」
  「以後要是還有這種調查儘管找我,我非常樂意為你們效勞。」
  谷井新子躍躍欲試,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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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3:53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水落石出

  隨著山腳下的村莊越來越近。下手的良機正從身邊一次次地溜走。再往前去或許還會有更理想的地方吧,川村這麼想著想著,把出現的好幾次機會都放過去了。而且往前走著走著。山路開始下坡。覺得路也漸漸地開闊起來。
  「這山道真是美極啦。就這麼走過去了。真有點依依不捨啊!
  荒井雅代天真地感歎道,此時。她根本不知道川村心裡深藏著險惡的用心。
  「那麼,咱們就在這兒歇一會兒吧。」
  川村邊勸雅代邊向四周張望。周圍是一片密度不大的人造杉木林帶,算不上是很理想的地方。但是。再往下走就靠近小山村了,也許就會永遠喪失良機。
  川村為了讓她到這兒來已經煞費苦心。由於明年他們倆人都要畢業,這種倆人結伴的郊遊。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川村雖說是去二流公司,但就業已有著落。雅代也在別人的介紹下,定好了婚事,只等一畢業就成婚。
  雅代生怕讓未婚夫知道起疑心,就謊稱這次郊遊是集體組織的。川村和雅代都是東京一所私立大學的學生,兩個人不僅是同窗好友,而且都是大學俱樂部「旅行研究部」的成員。川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的雙層關係。
  說是旅行研究,其實並不做任何專門研究,而只是喜歡旅行的一些同學聚集起來進行集體旅行。他們曾將這稱為「大眾觀光時代旅遊業界的新動向」,提出「在旅行中認識自我」。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正的用意是想邀女生共同旅行。
  而且,只要不參加這種俱樂部,光憑學生身份,是沒有機會與女生共同旅行的。女生也好,周圍的人也好,對這種」與男生共同旅行」的俱樂部活動,均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學生家長也因為那是「俱樂部活動」而十分放心。
  荒井雅代以身材勻稱、亭亭王立、充滿著現代美,而成為「旅行研究部」的偶像。作為一種義務,所有成員一年至少要參加兩次俱樂部組織的旅行活動,而由其他成員個人發起的旅行活動,則憑各自的興趣參加。
  不論是俱樂部組織的旅行活動,還是個人發起的旅行活動,只要有雅代參加,男生就會趨之若騖。特別是在個人組織旅行活動時,往往為邀雅代而爭得不亦樂乎。每當雅代參加時,部裡的眾多男生都跑到車站為她送行。雅代就有如此的魅力。
  部裡的男生之間。已逐漸達成了一種不成文的默契一一互相警告、相互牽制、不許搶頭功。
  在這之間,只有川村一個人始終在雅代左右,形影不離,這是因為他們是同班同學。在俱樂部裡,與雅代同一年級的只有川村一人,而且,即使不在俱樂部裡時,他和她一起也在班裡。雅代在班裡也是偶像。由於川村與雅代同是俱樂部成員。所以與班裡其他男生相比,他接近雅代的機會最多。
  至於雅代,她自己大概並沒有意識到會到如此程度,而川村卻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的雙層關係。
  因此,旅行研究部成員也好,同班同學也好,都接受了川村優先接近雅代的事實。當然,這種優先並不是容許他可以從雅代那兒得到比他人特別的恩典,而只是在他比其他人對雅代表現得更親熱時,他人顯得無可奈何。只好默認罷了。儘管如此。這對川村來說,卻也是極其珍貴的優先權。
  在校期間,川村充分地利用了這一優先權利,凡雅代參加的旅行,幾乎他都跟著去。而且自己組織的旅行,他也強邀雅代參加。
  旅行研究部成員已達成一種心用不宣的默契,大家誰都不「獨佔」雅代,但只有川村例外。雅代對川村也並非有什麼特殊的情感,只因倆人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對他有一種親近感,所以倆人一起去旅行的機會比較多。
  「同窗四年的美好時光」轉眼兒就要過去了,而雅代和川村依然僅是一般要好的朋友,男女間的友情還是空白,什麼也談不上。特別是對作為異性單方面極力奉獻情感的一方來說,沒有被認識和理解,等於完全被忽視了。明明是男性或者女性,卻被當作中性來看待。
  川村對雅代的立場就是如此。的確,雅代一直非常信任川村,經常同他一起去旅行。但是,她這樣做正是因為沒有把川村當作男性看待。既然不是男的。無論到哪裡。都是可以很放心地跟著一起去的。
  正因為如此,他們同窗四年,並一直以朋友友好相處,卻連手都沒拉過。如果川村對雅代沒有什麼想法的話,那也就算了,可是他豈止是想法,而是愛她愛得很深很深。這雖然是一起在校共度了四年時光。
  然而,他卻一次也沒有敞開過自己的心扉,表白過自己的愛,因為他們作為要好的朋友相處得太和睦了。男女之間的這種事,一旦失去最初的機會,就很難再成為男女之好。由於是「好朋友」,現在就更羞於啟齒,不能傾訴自己的愛慕之情。
  高尚無暇的中性朋友,是不可能成為那屬於本能的充滿性慾味的朋友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川村在雅代這樣性感的女人身邊呆了整整四年,卻連手都沒能握過一次,這實在是……
  川村連自己都覺得好可憐。看來,雅代是把川村當作貼身保鏢來利用的。由於川村在她旁邊,遏制住了其他男人的非分之想。她作為旅行研究部的「公主」而受寵的同時,卻又不冒風險地享受自己青春的快樂。
  而且她飽嘗了青春快樂後,正要作為一個女人邁向新的人生之路。聽說她的未婚夫畢業於東京大學,現在是一流商業公司的精英。結婚後,她也許會把川村等人當作是「青春時期的中性朋友」而很快地忘卻的吧。
  「總而言之,我們都是雅代的青春衛士,職責是保證將她完好無損地奉獻給她未來的丈夫。」
  當川村他們聽到雅代訂婚的消息時,個個都感到萬分遺憾。
  「這純屬一種騙吃騙喝行為。」
  一位熱戀雅代的單相思者憤憤他說,他非常巧妙地道出了大家的共同心聲。
  雅代作為旅行研究部的女王一直高高在上,並把女王的可愛公平地撒給大家分享。但在要畢業時,她僅說一句「青春與結婚並不是一碼事」使要要迅速地改變自己的人生道路。
  圍著雅代打轉的這些男生,不管他們對她是如何傾心愛慕,但他們尚不具相應的經濟實力。實際上他們連稱心的職業都沒有定下來,憑這種身份,還根本談不上誠惶誠恐地去向女王求愛。
  而且,雅代也似乎徹底看透了這一點,決定投入到那位東京大學畢業的企業精英的懷抱裡。這樣做似乎在告訴大家。像我這樣的女王,豈能下嫁那些薪俸微薄的剛參加工作的職員!?說起來,這是她非常巧妙地將青春時代陪自己玩耍的夥伴,與自己托付終身的男人完全區別加以對待了。這真是絕妙的如意算計。
  「決不能就這樣便宜了她。」川村暗暗下定了決心。要是雅代能下嫁給自己同伴中的某個朋友,即使感到嫉妒,那也還可以容忍。可是,只將青春時代的夥伴當作臨時衛士,而自己要嫁到企業精英那兒去,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其實,他非常清楚女人總是追求穩定安全的生活,但他又覺得,不在自己的同伴中找,而到別的地方去尋找結婚對象,這不證明她內心中根本不承認同伴具有男人的生活能力嗎?
  我們曾是一起共度過多愁善感的青春時代的夥伴,但她卻毫不留戀地將我們拋棄了,如此輕易地便將自己的今後托付給那只見過一兩次面的對象,就因為他是企業精英,將來有望得到安定的生活。女人這種自作聰明的算計真是太可恨啦!
  一一一說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其實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這些高材生,把出人頭地當作自己人生目的這種無聊的人多啦。為貪圖名牌的虛榮而投進這種男人的懷抱,與高級娼妓又有什麼同樣。
  「反正是賣身,在那之前我何不捷足先登……」
  ——他是個無聊至極的臭尖子,自己無形之中卻當了他未婚妻的保護人,真讓人憤怒。在這種意識的驅使下,川村不露聲色地邀雅代參加「倆人郊遊」。
  「好吧,作為學生時代的最後紀念,那咱們就倆人去吧。」雅代開始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接受了他的邀請。同川村兩個人去郊遊,她沒有半點戒心,這足以證明她根本沒有把他作為男人來看待。她開始有點猶豫,那只不過是對未婚夫有所顧慮罷了。因為即使是中性朋友,與男人結伴倆人郊遊,若讓未婚夫知道了,也總是有點不好。
  總之,雅代跟著川村出來郊遊,既不知他深藏著險惡的用心,也毫無防備之意。因為以前,也有過他倆結伴出去當天返回的旅行,所以雅代十分放心。
  川村這次邀她去的地方,是奧多摩的淺間尾根。這裡海拔約800米,山峰低矮,山脊連綿起伏,是女人和孩子的最佳去處。但因交通不便,遊人稀少,不是節假日或公休日,平日幾乎沒有行人,這是川村達到目的的絕好場所。
  川村是想把雅代領到這種山區中來盡情地享樂一番,無論她怎樣哭喊,也不會有人來相救。他心裡明白,即使自己強暴了她,她也決不會聲張出去的。若那樣做,真正受害的只能是她自己。如果她知道反正難以逃脫,可能會很順從,並將這作為倆人之間永久的秘密,若無其事地出嫁。
  在婚姻上。她算計得是如此精明,因此也許她還會將此作為「青春的秘密」而樂意接受。這樣做,「騙吃騙喝、白享青春」的目標雖然落空,但也可得到了珍貴的經驗。
  他選擇了「平日」,果然山道上沒有一個人影。真是名不虛傳,從這兒的山脊向四周眺望,奧多摩的美景盡收回底。
  一一是在那片樹林裡好呢。還是在這片灌木叢的斜坡上好呢!在山道上,川村一直在進行著險惡的選擇,雅代對此則全然不知。不時地為那展現在賜前的壯觀的恰人景色而發出陣陣感歎。
  獵物明明已經入網,但卻還我不到動手的機會。原因是對方處於毫無戒備的狀態,所以自己遲遲下不了這個手。
  就這樣猶豫不決地走著,旅行路線眼看快要走到頭了。
  一一一再也不能猶豫了……
  川村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將雅代邀到垂蓋著下山道的人造杉樹林中。在這之前本來有幾個極理想的地方,現在看來越是再往前走,就越難找到更理想的地方了。
  「你聽,山澗那兒有流水聲。」川村想把她引到樹林深處去。
  「我口不渴呀。」
  「可以用清澈的溪水洗洗臉嘛。」
  「對呀,我已經渾身是汗啦。」雅代並未深疑就跟著川村走進杉樹林裡去了。
  「啊呀,涼冰冰的,真舒服!」她跑到小翼邊上彎下腰撩著水說道。太陽透過樹枝縫隙射了進來,雅代瞇起眼睛看著樹林上空。從太陽的位置來看,離太陽落山雖然還早,但已經漸漸帶紅色了。
  一一一時不再來,還待何時?!
  川村強行壓住臨到達時刻還在猶豫不決的心情。
  「雅代!」
  叫聲顯得特別興奮激動。
  「幹什麼呀?」雅代轉過臉來。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呀。」
  雅代誤解了川村「喜歡」的意思。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得到你。」
  「你又突然說些什麼呀!雅代笑了起來,這笑顯然是對他不屑一回。」
  「所以,把你給我吧。」
  「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玩笑!」川村忽地站了起來。
  「川村,難道你……」
  雅代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但她還沒顯出害怕與不安,只是對自己一直深信不疑地認為是中性的朋友,突然露出了男人的猙獰面目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一瞬間,川村猛地向雅代撲了上去,想用男人的暴力把女人按倒在地上。
  「求求你,別這樣!」
  雅代這才感到害怕。
  「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答應我吧。」
  「不行,你真是個禽獸,住手!快來人哪,救人啊!」
  雅代一邊拚命反抗,一邊大聲呼喊。川村壓根兒未曾料到雅代的反抗會如此強烈,一時使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原來想得很簡單,認為憑他們多年的「友好關係」,頂多開始時她反抗一下。然後就會迎合自己,誰知完全打錯了如意算盤。
  「住手吧,求求你啦!我都要去結婚了。」
  「那又怎麼樣,即使給我一兩次,那也沒什麼。」
  雅代的奮力反抗促使男人更加凶暴。你到底在為誰保護貞潔?盡可能用高價出售自己,這種貞潔和那種骯髒的商業算計不是完全一樣嗎?!
  川村感到她很可惡,這種可惡更加刺激著他的行動,他開始毫不留情地蹂躪對方。男人和女人的搏鬥在繼續;這樣下去,將由體力的強弱決定最後的結局。眼下這種體力的差別,正使女方漸漸陷入絕望的境地。
  「哎喲!」
  川村突然驚叫了一聲。雅代在拚命反抗中冷不防狠狠咬了他胳膊一口。胳膊上留下了明顯的齒痕,並滲出了鮮血。川村一時痛得鬆開了手。
  雅代抓住時機,一把推開正痛得發憎的男人,不問東南西北,順著斜坡拚命地跑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已顧不上擔心迷路。山並不那麼深,只要一直朝著山下跑,總會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吧。雅代在樹林中狂亂地猛跑,荊棘刺傷了她的身體,她也毫無感覺。前方茂富的灌木叢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由於她猛烈的奔跑,黑色的影子呼啦一下被驚得飛向了四面八方。原來是一群烏鴉。她嚇了一跳,一下呆住了。但馬上感到川村從後面追上來了,便連忙撥開灌木準備往前跑。就在這一瞬間。她發出了撕裂心肺般的慘叫聲,猛然轉回身,朝剛才逃過來的、有男人追來的方向跑了回去。
  11月23日下午3點左右,一對徒步旅行的情侶,在東京都西多摩郡檜原村人家附近的山林裡,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女屍。
  這對情侶面無人色地跑進村落的一戶人家,那家人立即與附近的巡警崗亭取得聯繫,崗亭的巡警又立即報告了五日市町警署。為了保護現場,警察讓這對情侶的男方帶路前往現場。而他的女伴。由於受刺激太深正處於虛脫狀態,就讓她在村民家中休息。
  女屍本來埋在土中,後來被野狗或山裡的野獸扒出來,讓烏鴉啄得不成樣子,慘不忍睹。在與警視廳進行聯繫後,搜查一課的刑警和驗屍官也很快趕到了現場。經過驗屍之後,女屍暫時移至五日市署的太平間。
  由於時間大晚。決定第二天進行正式的現場查證,現場由五日市吝署的警察嚴格地保護起來。
  與屍體埋在一起的有個手提包,裝在手提包裡的東西,洩露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小山田文枝,26歲,住在東京都K市官前街48號。她9月26日前後失蹤,其丈夫曾向警方提出過搜索請求。
  警方立即與死者家屬進行聯繫,確認了死者的真實身份。她丈夫看到妻子那面目皆非的樣子。只低聲他說了句「果然是……」,便當場呆住了。
  經過第二大的解剖分析,確認死亡時間已經過了40至60天,死因是由於全身跌打和內臟破裂致死,屍體的損傷屬典型的交通事故造成。直到這時,小山田原先提出的上訴才有了重要的意義。他在訴狀中說,妻子被軋後,又被運到何處藏了起來。
  警方也曾認同了小山田的上訴。到肇事現場一一一K市牌樓前進行了搜索。現在,她的屍體恰好證實了丈夫的上訴。於是警方再一次對發現屍體的現場進行了細緻的勘察,但一無所獲。
  獸方又進一步擴大了搜索的範圍。一位刑警從草叢中撿到個東西,同事意識到有用立即湊過來研究。這是一隻天鵝絨面的小扁盤子,一柄生了銹的金屬機關,它就像煙盒一樣被打開了,裡面貼著很柔軟的一層像擦鏡頭布那樣的布料。
  「這肯定是個裝什麼的盒子。」
  「盒子這麼小,它究竟是裝什麼的呢?」
  兩個刑警冥思苦索,琢磨來琢磨去也弄不清到底是裝什麼的東西,只好上交。這是從現場附近找到的唯一的一件東西。
  上司也不知道這盒子是裝什麼用的。在參加這次現場勘察的刑警中,有一位刑警盯著這盒子看了一會兒後說。這東面可能是裝隱型眼鏡的盒子。
  「你戴隱型眼鏡嗎?」上司看了看這個不戴眼鏡的刑警後說道。
  「沒有,我眼睛很好,根本沒必要為了瀟灑去戴那玩藝兒。我親戚家有位年輕姑娘戴這東西,我曾見她有這麼個盒子。」
  這果真是兇手留下的東西嗎,目前還不能妄加斷定,但是從盒子經過風吹日曬後的退色程度看,認為與死者死後經過的時間基本相吻合。
  盒子上刻有「金龜堂」東京·銀座的字樣,大家認為這是銷售商店的名稱。如果這確屬兇手落下的東西,那將是一個重要的證據。於是,一名刑警馬上帶著這只盒子趕赴銀座去了。
  「我已掌握了你犯罪的全部證據」。新見威脅地他說道。恭平聽到後嚇了一跳,只感到自己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周圍的景像似乎全部蒙上了霧靄失去了輪廓,只有新見那堅鏘有力的聲音還在耳中迴盪。肇事後,由於自己對汽車解體是個外行,拖了一天又一天,最終造成了致命的後果。
  現在被他窮追到這兒.已經是逼上絕路了。恭平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緊追不捨地追到紐約來。
  一一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長子軋死行人後銷屍滅跡;
  ——「母子通信」模範家庭背後的醜惡。
  諸如此類的報刊標題,在恭平的腦子裡不時地閃現著。
  這下不僅自己不行了,而且連母親也要名聲掃地,還會對父親的政治前途產生影響。他十分明白,儘管自己蔑視父母,但沒有他們的庇護,自己一事無成。
  在喪失一切之後,一切再從零開始的生活,自己是絕對忍受不了的吧。這並不是討厭貧困,而是生來還未經歷過,自從應事以來,就一直生活在豐富的物質環境中,想要什麼,有什麼。在物質方面。從來沒有得不到滿足的經歷和感受。
  然而,這一切突如其來地就要被剝奪了。不僅自己那得天獨厚的生活環境要被剝奪,而且還要作為囚犯去償還自己所犯的罪責。
  這意味著。自己將要告別人世間一切美好、快樂、甜美和舒適的東西,而去面對被關進牢獄、完全失去人生自由、過黑暗骯髒生活的現實。只考慮這些,恭平就已經感到脊背冷颼颼的。
  不,如果是進監獄服刑那還算是好的;由於犯罪性質惡劣。說不定還會被判處死刑。
  死刑?眼前立即浮現出以前曾在電影中見到的電椅和絞刑架場面,而且它與現實的景象逐漸重疊,使自己分不清哪是電影場面,哪是現實了。
  「喂,跟我過來。」新見以得勝自豪的口吻命令道。
  ——不能讓他抓住!這種想法突然從恭平的心底裡冒了上來。
  這兒是美國。可不是日本。追到這裡來的也只是他一個人。我得逃走。只要有一口氣就得逃。想到這裡,恭平立即行動,轉身就跑。新見雖然沒有大意,但設想到他會拋下自己的女友獨自逃走。結果措手不及。
  等到新見醒悟過來再去追趕時已經晚了。恭平已穿過飯店大廳向大門出口處跑去。為了防止外面的空氣直接進入有空調的飯店內,出口處設了兩道門。從外面進來的第一道門是個旋轉門,將大廳與外面隔開的第二道門是裝有透明玻璃的自動門。
  恭平拚命往外跑,只看到通向大街的第一道旋轉門。此時。正巧有幾位客人推著旋轉門從外往裡走。
  恭平的眼睛只盯在旋轉門上,而且由於眼睛高度近視,看得不很清楚,忘了那兒還有一道透明玻璃的自動門。這是透明玻璃隔門常令人產生的錯覺。
  恭平頭腦中只閃著一個念頭——快逃。他以極其迅猛之勢向自動門撞去。自動門感應到恭平的接近正要打開,但卻趕不上他的速度。
  咚!發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音;恭平被厚厚的透明自動門一下子反彈了回來。加速度全都變成了反作用力,他的身體受到了猛烈的衝擊。
  恭平受到達重重一擊,瞬間神志開始模糊起來。
  「怎麼回事?」正在大廳裡的人們聽到響聲後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了出口處。飯店服務員趕緊跑了過來。
  恭平聽到跑動聲音。硬是站了起來,但覺兩眼發黑,便又倒了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覺。
  恭平在意識漸漸失去的最後時刻,還在深深地悔恨自己。當初要是早點將那遺失了的隱型眼鏡配好就好了。
  他眼睛高度近視,但又不願戴眼鏡,就用隱型眼鏡。可是,大約在三個月前,他外出時從眼睛裡取下的隱型眼鏡不慎彈出去丟了。正想早點去配副新的,就出了那起交通事故。
  如果早點配上隱型眼鏡視力得到矯正的話,也許就會避免發生如此慘痛的事故。
  現在受到了自作自受的嚴厲懲罰,在眼鏡丟失、視野模糊不清的時候。突如其來追蹤者,把自己嚇得魂不附體。一下子撞在了透明玻璃門上,並受到了透明「空間」的劇烈反彈。這種反彈使恭平感到自己彷彿是受到了世間的唾棄。
  金龜堂是頗有名氣的眼鏡店,坐落在銀座六號街上,店裡的主要商品是眼鏡,同時還經營高檔手錶。
  刑警到這兒後,馬上就確認那盒子是該店最近作為隱型眼鏡專用盒而新設計的產品。
  刑警又從顧客名單中找到了「郡恭平」的名字,這個名字。小山田早就作為軋了妻子的嫌疑人告到K警署了。
  小山田在推斷案犯就是郡恭平的過程中,有許多跳躍之處。證據也有些含糊,鑒於此,K警署暫時採取了保留態度。搜查本部卻很重視這種吻合,重新追查郡恭平的下落,確認了他已去了美國的事實。
  幾乎同時,千代田區二號街郡陽平的宅邸也接到了聯絡。從紐約漂洋過海傳來的兒子郡恭平負傷的消息,另一方面,小山田和K警署也都從新見那兒得到報告說,已拿到郡恭平就是肇事兇犯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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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44:26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人性證明

  警方決定對八杉恭子是否在案發現場進行查證。但這一次並不是要查證她的口供,而是根據谷井新子提供的情況,去徹底核實10月21日她隨丈夫邵陽平去高崎市的行蹤。
  再次到高崎市去核實情況的還是橫渡和棟居倆人。高崎是去霧積的必經之地。
  他們下榻的飯店坐落在高崎城舊址南側的高崎公園中,由於地處烏川河畔,上信越山嶽的美景盡收眼底。
  來這兒後,棟居和橫渡就發現了可疑之處。像八杉恭子這樣的名人到這兒來,理應給店員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沒料到她幾乎沒給人留下什麼印象。
  「什麼,八杉恭子來過店裡?」當他們查詢情況時,店員們卻反問道。最後,好不容易才有一位當時負責接待八杉恭子的樓層服務員若有所思他說道:
  「啊,那人到底還是八杉恭子啊。」
  「你是負責接待她的?」棟居問道。
  「嗯。我覺得她就是八杉恭子,就請她簽名,但她卻說我認錯人了,就逃跑似地走了。她雖然換了髮型,戴著太陽鏡,但肯定她就是八杉恭子。當時我還覺得非常奇怪,她為什麼要化妝隱瞞身份呢!?」
  「住宿登記上沒填八杉恭子的名字嗎?」
  「當時有個叫郡先生的議員是領隊,只讓他填寫了以下隨行幾名,而沒有讓其隨員一一填寫。」
  「這麼說幾乎沒有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兒?」
  「請她簽名時,她是那樣冷淡,我還真以為認錯人了呢。」
  「那麼,八杉恭子跟丈大一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得其解。她和丈夫一同來地方遊說,莫非並不是為了要用「八杉恭子」的名聲來聲援其夫?
  既然要隱姓埋名,那為何還要與丈夫一同來呢?這真讓人費解。不僅飯店裡沒人知道,就連市內也幾乎無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裡。不用說,她並沒有出席丈夫的演講會。
  郡陽平是受地方邀請來高崎作演講的,於是兩位刑警又去拜訪了當時的主辦者。據說原來並沒有安排八杉一起來。可是她卻突然一起來了,當時大家都很吃驚。然而她卻解釋說這回是以妻子身份、即因私陪丈夫一起來的,不參加聲援講演。因此,連主辦單位也有人不知道八杉恭子曾來過高崎。
  「以妻子身份,作為私人關係……」
  橫渡撫然地摸著下巴。八杉恭子是個名人,她隨丈夫一起來竟不露面。這地方並不像東京。有那麼多人都知道八杉恭子就是郡陽平的妻子。因此,想隱瞞身份完全可以辦到。
  結果,八杉恭子雖來過高崎,但其行蹤卻無人知曉。換句話說,無法得到她是否去過霧積的證據,說她來過高崎最初是由谷井新子查出來的,這有據可查,但這僅僅是郡陽平辦事處的內部記載而已,而她在高崎卻幾乎沒留下足跡。
  警方已查清了八杉恭子的履歷。1927年ID月3日,她出生在八尾町的一個名門望族,小學時成績出類拔萃。受到教師的舉薦,深得父母的崇愛,畢業後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中。就讀於當時的「聖信」大學附屬女子學院。
  後來由於戰火激烈,她曾一度回家,戰後因復學她又來到東京。但從這時起到1949年10月回鄉止,她並沒到「聖信」女子學院復學。她曾給家裡去過信,說是已經就職,但具體職業卻絲毫未提。由於現在八杉恭子的雙親均已去世,娘家的家業由弟弟繼承,所以詳細情況不得而知,但據說父母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當時社會秩序十分混亂、一個年輕的姑娘隻身闖到已化作一片廢墟的東京,應該說是非常冒險的。後來,她作為新聞界的寵兒,靠故弄玄虛出入頭地,混得這樣不錯,也正是得益於她的這種膽量。
  1951年6月,她同郡陽平結了婚,並一直持續到現在。假如她同威爾遜有什麼瓜葛,就應該是在從她第二次上東京至回鄉這4年間發生的。然而,這期間的情況卻一無所知。
  八杉恭子同郡陽平結婚後,很少回娘家。父母去世後,就與娘家基本斷絕了來往。
  高崎的秘密調查結束後,警署得到了兩份令人振奮的報告。一是在奧多摩山區發現一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檢到了一個隱型眼鏡盒子:二是郡恭平在紐約被人抓住,對軋死小山田文枝後把屍體埋到山裡的事實供認不諱。
  推銷員森戶潛入郡恭平父親家中被谷井新子抓住時,就對郡恭平提出了同樣的話。如果得到的情報準確無誤的話。那就證實了森戶的報告。
  因此,若能斷定隱型眼鏡盒是郡恭平的,那他就難逃罪責。
  「這對八杉恭子來說將是個不小的打擊呀。」
  「總之,她的那個模範兒子曾是她揚名的跳板,現在竟成了惡性交通事故的肇事逃犯。」
  「這麼一來八杉恭子也就完啦。」
  搜查本部的刑警們悄悄議論著。
  「什麼八杉也就完啦,這樣說就好像她是局外人似的。她殺害約翰尼和中山種的嫌疑極大,也許就是她殺了那兩個人。不過眼下還不到揭鍋的火候,但八杉恭子早晚會被我們的雙手逮住歸案。光讓她因為那沒出息的兒子而名譽掃地,那太便宜她了。」
  棟居大聲地斥責道,平時他臉上總是沒表情,這次卻動了真情。接著他又說道:
  「約翰尼胸口上被人捅了一刀,但他不顧插在胸口上的刀,硬是拖著瀕死的身軀,爬上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啊!近一段時間,這一直在刺痛著我的心。」
  「約翰尼還不完全記事兒的時候,跟父母到霧積玩過一的,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這很可能是他記憶中最珍貴、最美好的東西。在黑暗、短暫的人生中,這一直是他對寶石般的母親的甜蜜回憶。在霧積得到的印在彩色紙上的那首草帽詩,當時母親十分親切地譯給他聽,不,也許那時小約翰尼已經懂幼兒園語。草帽與霧積就如同母親的面容一樣,銘刻在約翰尼的心中。多麼想見她一面,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她拉著自己的小手,領著自己沿著那層巒疊翠、鬱鬱蔥蔥的霧積峽谷往下走,那時多麼快樂!多麼想見到日本的慈母啊,這種思念長大之後己到了難以抑制的程度。約翰尼隨父親一起回美國後,其人生之路何等殘酷,我們不難想像,生活越是淒慘,思母之情越是強烈,約翰尼終於忍耐不住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決定攢錢來日本。不足的部分,父親就用自己的生命去換。這全是為了想見母親一面。然而等待他們的是母親為了保全自己而對他的無情拒絕。」
  「生身母親在自己胸口上紮了一刀。這難道就是萬里迢迢來日本尋母所得到的報償嗎?約翰尼是以何等絕望的心情接受這一刀的呢!在他那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餐廳遠看就像是用美麗彩燈裝飾起來的草帽,也許自己真正的母親就在那兒等著呢。於是他就極力地恢復正在漸漸模糊起來的意識,拚命地去追尋那草帽。母親的面容大概一直也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那樣重的傷還登上了頂層餐廳,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深切啊!」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就這樣像捻死個蟲子似地將約翰尼殺害了,而她殺害的卻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我憎恨這種女人。她不是人,還不如禽獸,這種女人無半點人性。」
  棟居極力地控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像是在講給自己聽似地倒出了心裡話。
  此時此刻,遙遠的昔日景象又浮現在棟居的眼前。
  ——一群美國兵正圍著父親毆打。他們對父親拳打腳踢,猛吐唾沫。父親毫無反抗,任憑他們蹂躪。周圍雖圍著許多日本人,但他們誰也不想出來救父親。
  「救人哪,誰來教我爸爸呀!」
  幼小的棟居在拚命地求救,但無人願意出頭搭救。相反,他們都站在旁邊,就像隔岸觀火似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毫無責任感的好奇心暴露無遺。
  只要不把危險引向自己。就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光景了。由於阻止了一幫美國兵正要對一位年輕姑娘施暴的行為,於是他們就把怒火轉向了父親。這幫正要發洩獸慾的年輕禽獸們,在失去了發洩對像後,就把凶呆的慾火一古腦兒全傾瀉到了父親身上。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出來搭救,就等於是引火燒身。
  這幫傢伙本來就是戰勝國的「神奇之旅」。現在地位比日本天皇還高,所以誰也不能插手。
  父親為了棟居,在下班回來的途中繞道買了一些豆包,現在全散落在地面上。美國兵們就像踩路上的馬糞蛋兒似地用軍靴亂踩一氣。父親的眼鏡也被打飛了,摔得粉碎。
  父親被美國兵圍在中間,打得遍體鱗傷,縮成一回不動了,實際上他已動彈不得了。
  美國兵中有個特別顯眼的大個子,長得像個紅毛鬼,小臂上有燙傷似的傷痕。也許是在戰場上剛負傷不久。那開裂的傷口泛著令人作嘔的紅色。猛一看,就如同女人陰部似的裂口上還長著金黃色的長毛。
  大個子美國兵就用這隻手拉開了褲子上的拉鎖,朝父親身上撒尿,其他美國兵也都紛紛效仿,一邊向父親撒尿,一邊狂笑,周圍看熱鬧的日本人竟也笑了起來。父親由於傷勢過重,不久便去世了。
  棟居在很小的時候就把父親受凌辱的場面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並發誓要復仇。那時在場的所有人不用說。而且當時使父親遭此厄運的社會,也全是自己的仇敵。
  為了要報仇,他當了刑警。那時的仇敵現在已同八杉恭子融為一體。如果有母親在,父親和自己就不會飽嘗如此屈辱,父親也不會死去,這都是因為母親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拋棄了親生兒子。不單單是拋棄,還把萬里迢迢來看望她的兒子殺害了,母親對兒子的拒絕,難道還會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棟居覺得現在,八杉恭子就好像是拋棄了父親和自己的母親。這時,他那沉睡的記憶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抑制記憶甦醒的薄膜終於破裂了。八杉恭子是新聞界裡的寵兒.從她那張頗受大眾歡迎的面孔中,棟居逐漸回憶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八杉恭子年輕時的模樣。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棟居現在終於很清晰地想起來了。
  一一一哦。她就是那個女孩啊!
  棟居茫然地思索著,腦海裡映出了那張意外浮現出來的久遠的面孔。二十幾年前,父親自己挺身而出,從一群美國兵手中救出一個年輕姑娘。那年輕姑娘的臉,如今就隱藏在八杉恭子這位大名鼎鼎的頗受大眾歡迎的漂亮面孔之中。八杉恭子如今已屆不惑之年,有社會地位,也有聲望。當年險些被一群年輕美國兵輪姦的那年輕姑娘的狼狽相,現在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但是,只要剝開地那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化的容貌、成熟老練的氣質和作為新聞界名流的畫皮後,露出的便是那個將父親當作犧牲者自己卻逃之夭夭的年輕姑娘的臉的原形。
  棟居在東京商務飯店頭一次與八杉恭子擦肩而過時,她的臉形曾觸動了他那遙遠的記憶。可以說,新聞界把她包裝出來的假像,妨礙了他對真相把握。
  當時,如果父親不路過那兒,他就不會死去。如果不是因為八杉恭子,棟居也不會失去父親。父親挺身而出救了八杉恭子,而她卻丟下父親逃跑了。她現在又拋棄了約翰尼·霍華德,這與年輕時有什麼兩樣呢?棟居義憤填膺,怒火中燒。發誓絕不輕饒她。
  ——她有沒有人性呢?不,她有沒有連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來看一看。
  棟居抬起頭來說道!
  「我要和她賭一次,看一看她還有沒有人性。」
  「賭人性?」那須看著他問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點人性的話,我就要窮追不捨,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麼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給她。」
  「給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況,已無法打破僵局,因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所以我想打動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讓我去吧。」棟居緊盯看那須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嗎?」
  「還不知道。所以說我要和她賭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賭的方式來進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的。我仇恨拋棄自己的母親。不過,在我仇恨的底層,還有一顆要相信母親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親。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會有母親的心。我想賭的就是這一點,只要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就一定會自己招供。我是抱著眼拋棄自己的母親決鬥那樣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決鬥的。」
  「警部,讓我去吧。」
  「好吧。」那須終於贊同地點了點頭。
  「照你想的,好好去幹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負傷的消息時焦急萬分,立即通過國際電話詢問了情況,得知他傷勢不重,經過醫院的治療之後。馬上就踏上了歸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隨後來自警方的消息,卻給郡陽平夫婦以巨大的打擊。據說,在奧多摩山中發現的那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懷疑是郡恭平軋人肇事後將其埋在那裡的。
  警方決定重新徹底地檢查郡恭平的汽車。而且,據警方說,恭平在紐約已招認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郡陽平夫婦很想直接問問恭平本人,但他現在正在回國途中,又無法取得聯繫。
  巧事迭出,偏偏在這個時候,鞠町的搜查本部又傳訊八杉恭子。接待八杉恭子的警察一派紳士風度,彬彬有禮,但在這彬彬有禮的背後,使人覺出另有一種不同一般的意圖。這時她才悟出,自己並非是作為單純的參考人而被傳喚來的。
  「今天請你來,……」
  棟居目光炯炯,神態自如,與八杉恭子面對面地坐著。前幾天。他曾到電視台裡找過她。面對牆壁放著另一張小桌子。那兒也坐著一位刑警。他年紀比棟居略大一點,但老是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關係,無論怎麼看他都有點像猴子。他也是前幾天一起來找過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國了,我什麼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錯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勞您大駕,並非為那件事。你兒子的案子不由我們負責。」
  前幾天來找她的時候,棟居他們明明說是想瞭解一些恭平的情況。
  「那到底是什麼事呢?」
  棟居認為她是故意裝糊塗,於是就默默地凝視著八杉恭子,觀察她有什麼表情變化。她到這兒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關於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飯店被刺殺了。準確地說,他是在清水谷公園遇刺的,然後帶傷爬到了飯店的頂層餐廳,在那兒斷了氣。」
  「這案子與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滿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對這案子你心裡沒有數嗎?」
  「我怎麼可能心裡有數呢?」
  「我們相信夫人心裡一定有數。」
  「哎唷,你們警察呀,可真會信口開河!」八杉恭子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們認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兒子。」
  「啊!」瞬間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您和一位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美國黑人士兵有過夫妻或同居的關係嗎?」
  棟居不斷地發起進攻。八杉恭子突然彎了下身子。從嘴角洩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聲。正當棟居覺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擊下受到沉重打擊,感情已失去平衡時,她卻抬起了頭,原來她是忍不住笑彎了身子。
  「你們警察……為什麼要做如此離奇的想像呢?我有沒有和黑人結婚、生黑孩子,說這些什麼不著邊際的話,我真是服了你們。你們怎麼有的這種想像。無論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手捧肚子大笑起來,由於笑得太厲害了,眼淚都笑出來了。大笑了一陣之後,她突然又板起臉來說道:
  「我希望你們讓我回去吧,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閒聊。」
  「1949年7月,你與威爾遜·霍華德和約翰尼三人去霧積了吧?」
  「這個問題,上次已經清清楚楚地回答過你們了,我不知道!我剛才盡情地大笑一通。實際上是怒不可遏。什麼同黑人做過夫妻啦,什麼生過半白半黑的孩子啦,這都是對我嚴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純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們究竟有什麼證據,要這樣中傷我?」
  「霧積旅館當時有位叫中山種的人,您隊識吧?」
  「我連霧積都沒有去過。怎麼會認識她呢。」
  「您應該認識她,中山種與您是同鄉,都是八尾長大的。」
  「八尾出來的人多啦!」
  「中山種給大室吉野寫過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遠親。」
  棟居拿出兩張卡片,這雖不是什麼有威力的卡片,但對方看到卡片,說不定會產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寫著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變。
  「我們認為就是您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說得明白點,就是您同威爾遜和約翰尼一起來翼積的事。」
  「那請讓我看一下那封信。」
  棟居早已料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因此只是虛晃一槍。如果讓她看信。就會暴露警方的底細。
  「信現在不在這兒。」棟居硬著頭皮解釋道。
  「那為什麼呢?如此重要的證據不在手邊,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還是信上根本就沒提我的事?」
  棟居一時張口結舌,搭不上話來,八杉恭子則以洋洋自得地趨勢連連責問起來。她不僅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棟居利用卡片向她發出的進攻,而且似乎徹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你們警察署,原來是這麼中傷好人!捏造事實。無中生有,惡意誹謗,不惜抵毀他人的名譽。你們以為就可以這樣完事嗎?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後,再來找你們算賬。對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來。
  「夫人,用不著這麼著急。」
  棟居改變了語氣。八杉恭子轉過臉來,似乎在問:難道你還有話要說?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詩吧?」
  「草帽?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吧。那種詩,我不知道。我並非不喜歡詩,而是不願意被警察強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詩的。」
  「您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我說了,我不知道。」
  「還是幼年的時候,在一個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親領著去了霧積。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沿著小溪順著山道漫步觀賞景色。突然吹來一陣大風。小孩頭上戴著的草帽被風吹落,掉進了小溪的谷底裡。孩子借托這頂草帽,對母親詠誦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個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霧積旅行時。偶然看到了這首詩。
  對孩子來說,大概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與父母親同去旅行吧。溪谷蒼翠欲滴,母親年輕貌美,和藹可親。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銘刻在小孩的心裡。後來,這孩子生活淒苦,命運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次旅行,父親也一起去了。旅行後『家』就離散了,也許就是在全家離散之前為了留下個美好回憶而去旅行的。」
  「別說啦,這些話,與我毫無關係。」
  八杉恭子雖這樣大聲說著,但並沒有想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與她的意志相反。將她緊緊地縛在了那兒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後就分手了。孩子由父親帶著回了父親的本國——美國,母親則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對霧積的回記,已作為對母親的回憶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條八十寫的草帽詩,詠誦的是他自己對霧積的回憶,而孩子覺得這詩就但是詠誦自己的回憶一樣,給自己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這首詩。也許就是那時母親念給孩子聽的。草閏已將四條八十詩中的母子。與這一家三口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被父親領回美國的孩子,按捺下住對母親的思念,又來到了日本。父親為那孩子,用自己那風燭殘年般的軀體會撞汽車,換取了一筆賠償費,用來充當孩子去日本的旅費。也許是父親的死,突然衝開了孩子思念母親的堤壩,而父親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霧積一片蔥籠,在美麗景色襯托下的母親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動。生活在受人歧視的底層中,只有母親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艱辛之時,在悲偽之際,母親的音容始終在溫柔地撫慰著他的心,激勵著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語,面部雖做出毫無表情的樣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
  「孩子熱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對霧積的回憶是他最美好回憶,如同寶石一樣珍貴,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也許他知道母親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營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沒打算去攪亂母親的生活,只是想見見母親,哪怕是一面也行。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說不是這樣嗎?在這一點上,血親關係與兩住的男女關係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母親卻既然地拒絕了那孩子。母親已功成名就,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卻的黑人私生子卻突然出現在面前,要從根本上毀掉這一切。於是母親為了自衛,決定犧牲兒子。可是,這個靠父親拿生命換來的旅費、不遠萬里來到日本尋訪母親的孩子,遭到母親名符其實的致命拒絕,他又該怎樣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顆寶石就這樣粉碎了。在他最後絕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頂草帽,那是頂由華麗的彩燈鑲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飯店頂層的餐廳,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頂鑲有彩邊的草帽。這你知道嗎?約翰尼·霍華德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了那上邊。
  他雖然受到了母親致命的拒絕,但還仍然繼續相信母親,以為母親在那兒,在那兒等著親切地歡迎自己。於是他就一搖一晃地踉踉蹌蹌地走著,身後流下了斑斑血跡。血是從被母親所剜傷的心口上滴下來的。夫人,您還記得這頂草帽嗎?」
  棟居將事先特意為此時準備好的草帽,遞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經舊得分辨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了,讓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破碎。這就是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那頂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草帽是約翰尼小時候讓母親給他買的,大概也許是游霧積回來的途中,讓母親給買的紀念品吧。他將這草帽作為日本母親的離別留念,一直細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這陳舊的程度。這陳舊程度足以說明,約翰尼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強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會像灰一樣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這頂舊草帽,卻是約翰尼用金也不換的寶貝啊!」
  棟居要把草帽遞給八杉恭子,而她卻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還有一點人的良心,不,只要還存有任何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的話,聽到這首草帽詩,您就絕不會無動於衷吧!」
  棟居雙手捧著草帽,像要獻給她似地凝視著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發蒼白。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棟居開始詠誦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詩。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囁嚅道,並見她的身體呼地搖晃了一下。棟居繼續詠誦起來。
  「啊!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溪谷。」
  「求求你,別念了。」
  八杉恭子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棟居決心置她於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態取出了那本西條八十的詩集。
  「八杉先生,還記得這本詩集嗎?這是約翰尼同草帽一起帶到日本來的,說起來這已是他的遺物了,說不定這也是您給他買的呢。後面的詩就請您自己唸唸吧,多好的一首詩啊。只要軀體裡還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兒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兒女,誰都會被這感人肺腑的詩而深深打動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話,我幫您念吧。」
  棟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詩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頁。
  「——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劇烈抖動。棟居繼續念道。
  「無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念完詩之後,瞬間一片寂靜,位於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遠處的嘈雜聲,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
  「嗚嗚嗚……」八杉恭子口中發出了嗚咽聲。
  「約翰尼·霍華德是您的兒子吧?」
  棟居打破了剛才短暫的寂靜,確認道。
  「我,我每時每刻都沒忘記那個兒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劇烈地抽噎起來。
  「是您殺的他吧?」棟居步步緊逼,毫不鬆懈。
  八杉恭子一邊抽噎一邊點頭。
  「殺害中山種的也是您吧?」
  「我是無奈啊。」
  說到後面幾個字時她已泣不成聲,防線徹底崩潰了。搜查本部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與嫌疑人進行人性較量,結果大獲全勝。
  新見將郡恭平和朝枝路子從紐約帶回日本,把他們送交給警方。然後去見了小山田。這時,已經在奧多摩山中發現了小山田文枝的屍體。並進行了確認。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見到新見後有氣無力他說道。在瀕於徹底絕望的邊緣中,唯一剩下的一線希望,現在也完全破滅了。」
  「太遺憾啦!」
  新見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愛情已徹底結束,今後恐怕不會像愛文枝那樣再去愛女人了。在生來自己就好像要為別人去競爭去生活的人生中,這是唯一一次為忠實於自己的生活而採取的反叛行動。
  反叛已告結束。精於算計和貪圖功利的生活又將重新開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選定購人生。
  「新見先生,實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從內心表示感謝。在確認與人通姦的妻子死後,他對姦夫的憤恨也好像隨之煙消雲散了。新見已充分贖清了罪過,當然在新見自己看來,他根本不是贖罪,是為自己做的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啊?」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幹,不過待靜下心來後,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沒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據了,他必須馬上去工作,否則就要窮困潦倒了。
  「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一份適當的工作。」新見非常客氣地向他提議道。
  「好意我領了,但我不想在這些事上再麻煩您。」小山田乾脆地說道,要是沒有妻子,同新見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聯繫。即使新見今後還什麼贖罪的行為,但他竊人之妻的事實也是永遠不會改變。不能將自己今後的生計,托付給一個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對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見也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
  「那麼,就此別過。」
  「多保重,祝您愉快!」
  兩個男人就此分手,各自都認為恐怕不去再碰面了。共同擁有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在那女人死去的同時,都失掉了無法代替的無價之寶。
  一一一也許今後再也遇不上像這樣好的女人了!……一種共同的失落感,宣告了他們共同追求的目標就此終結。
          ☆          ☆          ☆
  八杉恭子自己坦白了所犯的全部罪行。
  「當約翰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為能與兒子重逢驚喜萬分,同時又為我的一切都將因此而毀掉感到萬分絕望。聽約翰尼說,他在紐約偶然看到了介紹我的出版物,才知道了我的消息。他一到羽田機場。就立即和我聯繫。我就讓他住東京商務飯店,因為那裡有丈夫的辦事處,易於聯繫。約翰尼的父親戚爾遜在二戰結束後進駐日本,我就是那時與他相識的。當時,我是東京一所私立女子學院的學生,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由於戰火激烈,我曾一度回鄉,但是,已體驗過城市生活的我,在鄉下小鎮上覺得憋得實在無法忍受,後因學校復課,就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我再次來京,遇上流浪者的糾纏,在危難之際,威爾遜救了我。威爾遜是黑人,這多少是個缺陷,但他卻是個真正有骨氣的男人,而且能體貼人。我們倆墮入愛河。就那樣同居了。我騙父母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不久,我生下了約翰尼。
  到霧積去是在約翰尼剛滿2歲的時候。決定去霧積玩,是因為記得聽人家說過我的同鄉——一個遠房親戚在霧積。那草帽詩是在回來的途中,我們在溪谷的山道邊上打開中山種給我們做的盒飯時才看到的。詩印在包飯盒的紙上,但寫得十分美,我就簡單易懂地把意思譯給威爾遜和約翰尼聽。那首詩竟會給還不怎麼懂事兒的約翰尼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這是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那草帽是因為約翰尼非纏著要。在松井田町給他買的。不久,一家被迫分離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威爾遜接到了回國命令,但我們尚未正式結婚,當時美軍只允許正式妻子隨他們回本國。而我娘家是八尾的名門望族,他們是絕不會允許我同外國人,特別是與黑人結婚的。儘管威爾遜曾再三求我,但最終還是沒有能正式結婚。
  不得已,威爾遜只認領了約翰尼,帶著他走了。《西條八十詩集》是那時作為霧積的紀念贈送給威爾遜的。我決定花時間說服父母,徵得同意後,再去追趕威爾遜父子。
  威爾遜帶走約翰尼,一是因為我沒有生活能力,難以撫養:二是作為一種籌碼,想迫使我務必去美國。
  威爾遜回國後,我暫時回到了家鄉。本來是想立即徵得父母的同意。緊隨他們父子去美國的,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就在我難以啟齒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了郡陽平,婚事在雙方家庭間順利地進行著,到我們見面時,實際上只是一種形式,生米已煮成熟飯,無法拒絕了。
  我一邊念念不忘已去了美國的父子倆,一邊和郡陽平結了婚,一直到今天。對那孩子,我時刻也不曾忘記過,他長成棒小伙子,特意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了,但在重逢驚喜過後,眼前卻覺得一片黑暗,絕望極了。
  郡陽平並不知道我婚前曾和黑人同居,還生了孩子。當然,恭平和陽子也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約翰尼自己永遠消失——我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出此下策的。沒人清楚我和約翰尼的關係。約翰尼心裡也好像十分明白,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這麼個私生子,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所以他總是悄悄地同我聯繫。威爾遜在約翰尼來日本前剛剛去世了的消息,我是從約翰尼那兒聽到的。說他是為了給兒子籌措路費而撞車身亡的,這還是從你們警察這兒聽說後才知道的。約翰尼說他不想再回美國了,想取得日本國籍在日本永久定居,並告訴我說。因為絕不會給我添麻煩,所以想呆在我身邊。
  然而。如果約翰尼呆在我身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過去的那些事早晚會暴露的,這樣,我就會身敗名裂。我極力勸約翰尼回美國去,但他就是不聽我的話,我感到被逼上了絕路。
  我決定殺了約翰尼,讓他在9月17日晚上8點左右在清水谷公園裡等我。因為我事先知道那公園一到晚上就沒有行人,而且逃起來也很方便。
  可是,當我見到約翰尼後,那下了不知多少次的決心又動搖起來。我是在有些猶豫不決的情況下,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才把刀刺向約翰尼的,所以。那刀尖刺進他胸口很淺。約翰尼當時像是完全醒悟了似的,對我說道:『媽媽,我是你的累贅吧?……』約翰尼當時那無比悲傷的目光,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我……我,我就是用這雙手刺死了我的孩子。約翰尼徹底醒悟了,用手抓住我刺到一半而鬆開的刀柄,猛勁深深地捅了進去,並且叫我快逃,說:『媽媽,在你逃到安全地方前,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快跑啊!』在最後時刻,他還用瀕於死亡的軀體來保護殺害自己的母親。自那以後,我的心從未平靜過。我現在的地位和家庭,是因為在犧牲了一個兒子後才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它,永遠保有它。」
  ——您為什麼要殺害中山種呢,而且又是怎樣殺害她的呢?
  「開始我根本不想殺中山種。看到新聞報道後,我估計警察早晚會注意到霧積。於是我去那兒想不露聲色地去試探一下中山種,看她還記得多少我們過去的事。去霧積的日子,正好你們警察去那兒的日子相同,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那麼,為什麼要在高崎市隱瞞自己的身份和行蹤呢?
  「我是極力想隱瞞自己去我中山種的事實。對丈夫也是一樣,當時時他說,這次只是以妻子的身份,作為家裡人跟他去的,像聲援演講之類的活動一概不參加,對此已請他諒解。10月21日,在丈夫的演講會以及他同當地知名人士舉行的座談會全部結束後,我就騙丈夫說,自己要去拜訪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學同學,就連夜背著人悄悄地跑到湯澤的中山種家裡。沒想到,中山種對我的過去記得非常清楚,說我曾帶著黑人家屬來作過客。當時。我覺得不殺中山種不行了,我就要求那天晚上住在那兒,並尋找時機,但始終沒有很好的下手機會。當時,中山種無意間遺露說這個村莊不久就要變成水庫的壩底了。於是我就順著她說,既然這樣,何不趁現在好好地看看這兒的景物。中山種十分贊同。說道:『對,趁著現在記腳還利索,應當好好地青看。』於是,第二無清早她扶著我的肩膀,爬上了水庫大壩。由於是一大早,壩上還沒有其他人影。中山種說今天在霧積幹活的孫女要回來,因此心情特別好。她爬到壩上,也許是打算鍛煉鍛煉身體,好讓孫女看看自己是多麼健康,她對我沒有半點疑心。我把毫無防備的中山種從大壩上推了下去,事情幹得如此容易,當時我都有點意外。中山種就像張紙片似的隨風飄了下去。因為殺得大容易,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覺得是把人從大壩上推下去了。」
  八杉恭子自己招供後,由新見陪同回國的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也供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警方還從郡恭平的GT6型車上採到了微量人體組織切片,經化驗確認為是小山田文枝的人體組織。郡恭平亦承認隱型眼鏡盒與布狗熊都是他的。那眼睛盒,是郡恭平無意中放在衣袋裡的,沒想到在埋文枝的屍體時,不知怎麼落在了地上,成了重要證據。
  幾乎在八杉恭予母子招供的同時,新宿警暑對十幾名玩「老規則遊戲」的男女高中生進行了行為指導教育。這些學生在一公寓裡服用一種安眠藥後集體亂淫,郡陽平和八杉恭子夫婦的女兒陽子也在其中。八杉恭子本想犧牲一個兒子來保全另外兩個孩子,結果全部沒保住。當然,她的社會聲譽也隨之春江流水花落去。
  然而;八杉恭子失去的並非僅是這些,她丈夫郡陽平提出了離婚要求,理由是她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要是當初知道這些是絕對不會同她結婚的。
  八杉恭子認可了丈夫提出的離婚要求,因為她非常清楚。丈夫提出離婚,日的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這樣一來,她等於一切都喪失了,而且是永遠徹底地喪失了。
  不過,她在喪失了一切之後,仍保留下了一件珍貴的東西,而這只有一位刑警明白,那就是人性。
  是八杉恭子為了證明自己還有人性,才喪失一切的。棟居在八杉恭子供認後,知道了自己內心的矛盾,並為之愕然。他從不相信人,而且這種想法根深蒂固。但是,他在無法獲得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同八杉恭子進行較量時,卻賭她的人性。棟居的這種做法,則正說明他心底裡還是依然相信人的。
  搜查本部逮捕了兇手,但卻絲毫沒有勝利感。
  新年即將來臨。
          ☆          ☆          ☆
  從日本答方傳來了殺害約翰尼·霍華德的兇手已被緝拿歸案的消息。肯·舒夫坦得知這一消息後舒了一口氣。說起來他也沒有什麼責任,只是在最初階段進行的調查中,約翰尼的被害不知不覺地觸發了他自己的「人類良心」而感到同情。所以對破案的進展情況特別關注。
  據奧布賴恩警長說,由肯調查出來的資料,送到日本後,對捉拿兇手起了很大作用。雖不清楚具體起了什麼作用,但肯卻很高興,感到過去在日本欠下的債,現在總算多少償還了一些。
  兩天後,在紐約東哈雷姆,一名外國遊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走了照相機。肯接到了這一報案後,跳上巡邏車趕往現場。
  在哈雷姆,盜窗、搶劫並不算犯罪行為,但這次被害人是外國人,所以才決定去調查一下。
  東哈雷姆一帶,一般旅遊者是不涉足那裡的。這次可能是那位遊客只顧拍照,不小心走到裡面去了。肯趕到現場時,兇手早已不見蹤影了。
  肯在大致瞭解了被客人和目擊者提供的情況後,正準備回去時,忽然想起馬裡奧的公寓就在這附近。霍華德父子原來就住在這所公寓裡。
  給房東馬裡奧確實是添了不少麻煩,還說了些公寓垃圾箱之類的難聽話。但細想一下。她提供的幫助,也對逮捕殺害約翰尼的兇手還真起了一定的作用。
  霍華德父子的房間也許還封著,兇手既然已抓到了,繼續封房間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應該把兇手已捉拿歸案的消息告訴馬裡奧,並通知她房間開封。
  肯讓巡邏車先回去,自個兒在哈雷姆的背胡同裡走著。哈雷姆是他的故鄉。這裡都是些早晚要被拆除的紅磚建築,到處都散發著陣陣餿味。這裡污穢、嘈雜,亂哄哄的,但確實能聽到為人生歎息的呻吟聲。
  說也奇怪,肯聽到這種歎息聲,心裡反倒舒暢了,一種荷負人生重負、拖著黑黑的影子掙扎的人們的連帶感,油然而生。也許是因為殺害約翰尼的罪犯被抓到了的緣故吧。哈雷姆地區人們之間的那種不信任感,他現在似乎感覺不到了。
  一個人影邁著踉踉蹌蹌的步子從對面走來,這肯定是群居在這一帶的酒鬼之一。
  一一一這傢伙也是「同伴」。
  不知怎的。今天肯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那人就是一個因肩負著人生重荷而搖搖晃晃地走著的同伴。肯同那個人影正擦肩而過:肯同那個人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是個個子高大的黑人。突然。肯的生命停止了。在聽到那人口中吐出一句「走狗」的瞬間,覺得自己側腹部被刺進了一根熱呼呼的鐵棒。
  「你這是為什麼呀!」肯呻吟著,腳下泛力,身體踉踉蹌蹌起來。重合的兩個人影分離了,一個人影朝肯來的方向走去。肯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就重重地倒在了路面上。
  晌午過後的哈雷姆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跑來相救。襲擊者突然行兇後,逃跑時拔走了凶器,血從傷口處呼呼地往外冒,用手捂也摀不住。鮮血順著路面坡度向低處流去,它流到何處才是盡頭。肯是無法看到了。
  像是傷著了重要的臟器。肯迅速就失去了行動能力,意識也漸漸遠去。
  「為什麼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肯雖這樣喃喃自語著。但心中還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的。對刺傷自己的兇手來說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如果說有,那就是對人生的怨恨。肯恰好是偶然路過這裡,便成了這種怨恨的活祭品。因為自己是警察。才激發了兇手心中的怨恨。那些已遭到人生排擠的傢伙,最容易產生錯覺,認為警察總是站在人生主流的一邊。而且他們產生這種錯覺,也是出於無可奈何。
  「我不也是這樣嗎!我曾經就沒站在正義一邊。」
  肯在一點一點遠去的模模糊糊的意識中自言自語道。在遙遠的過去,自己服兵役去了日本,有一次往一名毫不抵抗的日本人身上拉尿,其實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當時只因為自己是混血兒.總被派到最前線,心中積怨,於是就一古腦兒全發洩到那日本人身上。
  在戰場上,總是被推到最危險的前線,但若返回到市民生活中,卻又被壓在社會底層。
  當時自己十分年輕,也非常粗暴,對一切排擠自己的東西部持敵視態度。同時心裡也很明白,回國後,那些英國純種的白人女子是根本瞧不起自己這號人的。因此,就將自己心中的壓抑和年輕旺盛的獸慾,通通要傾瀉到被佔領國的女人身上,想要阻止自己這種行為的日本人,則被當成了自己的敵人。
  然而,那時撒向那個日本人的小便,現在感到就如同是撒在了自己的心裡。當時那日本人旁邊,有個年幼的孩子像是他兒子,用一種冒火的目光使勁盯著自己。後來,那目光就成了肯對日本人所欠下的一筆「血債」。
  一一一自己死了,那筆「血債」也就一筆勾銷了!
  肯想到這兒,最後的意識也就斷了,一直捂著傷口的手無力地耷拉到地面上。小臂上露出一塊類似女人陰部的傷疤。是在南太平洋孤島的一次戰鬥中,炮彈在身旁爆炸,一塊彈片正好打在那部位上留下的。由於彈片正好打在那兒,才保住了身體重要的部位,否則就送命了。
  正在這時,一道已經西斜的午後陽光從哈雷姆房子的空隙中投射過來,把肯那黑黑的舊傷口染得徘紅,就好像是剛剛受傷正出著血一樣。
  肯·舒夫坦在哈雷姆的一角氣絕身亡,那兒彷彿已從紐約喧鬧的城市生活中分離出來,永遠沉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死一般沉寂的無底深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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