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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松本清張]零的焦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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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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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06: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零的焦點 作者:松本清張
  
丈夫
失蹤
北方的疑惑
地方名士
沿海的墳場
大伯子的行動
前歷 毒死者
北陸鐵道
逃亡
丈夫的意義
雪國的不安
零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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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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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10-19 02:07:24 |只看該作者
丈夫

  秋天,經人做媒,板根禎子和鵜原憲一訂了婚。
  禎子二十六歲,鵜原三十六歲。年齡倒很相配,但社會上看來,結婚似乎晚了點。
  「三十六歲還打光棍,不知過去有過什麼事?」
  提親時,禎子的母親最為介意。
  也許有過什麼事,三十六歲還沒有碰過女人,似乎說不過去。但媒人說絕對沒有。好像是在撒謊。作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經多年,置身於男人世界裡的份子是這樣想的。事實上,和女人完全沒交往的男人,會叫人瞧不起。女人是靠感覺來發現男人的。對這樣的男人很少有清潔感,反而有一種虛弱無能的感覺。、禎子對男人過去是否和女人發生過關係並不在乎。聽說他曾和一個女人同居過。只要現在分手了,就不必再去追究。總之,不要留後患,怎麼都行。
  禎子如果再年輕些,一定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其次,假如迄今沒有談過兩三次戀愛,也許挑選對像還要嚴格些。年齡和經歷使她變得成熟和寬容。
  在公司裡,禎子算得上是漂亮的。這樣的評價在女朋友中多少帶有惡意,但男人則具體地誇獎她的某一部分的特點。
  幾次戀愛,不可思議地都沒有成功,有的是禎子主動撒手的。因為對方算不上是位出色的男子。此外,有人給她提親時,正好地在談戀愛,只好回絕了。她不談戀愛時,又沒有人給她提親。就這樣老是處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態。
  就在這時,有人給她介紹了鵜原憲一。
  鵜原是A廣告公司駐北陸地方辦事處主任。媒人是禎子先父的朋友,與A公司有業務往來的佐伯先生。
  媒人說,A公司作為廣告代理業,在東京頗有名氣。但禎子和她的母親對廣告代理業幾乎一無所知。
  佐伯先生攤開報紙,指給換子和她的母親看,說道:
  「你瞧,這報紙上密密麻麻都是廣告。單靠報費,報社是經營不下去的,它的經費幾乎全靠廣告收入。但報社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直接和客戶打交道,於是就有中間人,這就是廣告代理業。日本首屈一指的廣告代理商是D公司,除報紙外,它還代理雜誌。廣播、電視等廣告。A公司只代理報紙的廣告,營業額居第二三位。公司的職員,連地方上一起算上,約三百人。總之在廣告業中是第一流的。鵜原君是該公司駐北陸地方辦事處主任,是一位誠實可靠、前途有望的青年。」
  對鵜原完一的職業,大體上已有所瞭解。對外行人來說,不像家電銷售、藥品製造等一說就懂,但總算略知一二。
  佐伯先生說,鵜原的學歷是大學肄業,退學的原因是發生了戰爭,戰爭結束兩年後從中國回來。以後他幹過兩三種職業,六年前進了A公司。
  「六年就當了地方辦事處主任,那算是優秀的。辦事處設在金澤。
  「那結婚後,就得住在金澤了?」母親問。
  「不,沒有這個必要。鵜原君現在每個月裡有十天回東京來。
  因總公司設在東京,只要有了生意,必須在東京談判。因此,他願意在東京成家。」佐伯先生說。
  「這麼說,一個月裡有二十天大夫不在家,似乎太多了些。」母親有些放心不下。
  「不,聽說最近要把鵜原君從金澤調回來。自從他去金澤以
  後,總公司兩三次想把他調回來工作,可是,他說再等一等,於是拖延至今。」
  「那為什麼?」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說得明白些,北陸地方是鄉下,沒有什麼大的廣告客戶,因而也沒有什麼效益。鵜原君希望再努一把力,既然在地方上幹了一陣子,總想做出點成績回來。這是人之常情。c事實上,他只要努力幹下去,成績會節節提高的。」佐伯先生又說。「因此,這一回如果總公司調他回來,他就趁此機會回東京結婚。你說丈夫出差多了些,那只是暫時的。」佐伯先生對坐在母親旁邊的禎子笑著說道。相親按照常規在歌舞伎座進行。那一天身材矮小的佐伯先生領來了鵜原憲一。他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雖說三十六歲,看起來要年輕些。也許因為顴骨高之故,但比想像的老些。乍一看,他那淺黑色的容貌給人的印象,既不是超過三十六歲,也不是不到三十六歲。初次見面,鵜原憲一並不算朝氣蓬勃,與其說平靜,不如說有一種沉著穩重的感覺。但有時候他的表情卻與此相反,顯得開朗明快。禎子對鵜原憲一的表情複雜,不由地產生了一種直感。
  吃飯的時候,禎子的母親問:
  「金澤是個好地方吧?我一次也沒去過。」
  「不,那地方沒有多大意思,一年到頭給人以陰暗、沉重的感覺。」
  鵜原的回答好像在說,因為工作,沒有法子,只得強忍著。他擺弄著叉子,目光落到盤子上,他的眉宇間顯出北陸地方的空氣所帶來的憂鬱。
  禎子答應這門親事後,向工作了多年的公司辭了職.
  結婚典禮在十一月中旬舉行。
  在這期間,鵜原憲一向公司請了一星期假。在結婚宴會上,公司董事兼營業部長致了祝詞:
  「……鵜原君是能幹有為的青年,是我公司最負期望的職員之一。這樣說,有人會認為是老一套陳詞濫調,請諸位耐心聽下去,我是鷂原君的上司,作為上司在諸位面前饒舌,好像我會保證鵜原君不斷地漲工資。那麼清夫人放心。因為我說的不是老一套公式化的祝詞。」說到這裡,引得客人們都笑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見到新娘,想我失利,我對新娘的理智灑脫、美麗端莊驚歎不已。鵜原君到了三十六歲的今天,對於一切誘惑……是不是有,我不甚詳盡,一直忍耐、等待至今天的理由,我這才有所瞭解。如各位所知,本公司的業務,是千方百計說服廣告主向我們出稿,這是一件非常需要忍耐的工作。鵜原君為了有機會得到如此美貌的夫人,一直忍耐著獨身之苦直至今天,這是本公司的工作的影響所致,我竊引以自豪。」
  客人們微笑著聽他講。他的話也傳到了一直低著頭的禎子的耳朵裡。乍一聽,不過是一般結婚宴會上聽慣了的祝詞,她仍然若失地聽著,但直到後來,才感到他的話另有所指。
  鵜原憲一父母雙亡,兄嫂住在青山。哥哥長得和他完全不一樣,胖胖的圓臉,一臉孩子相。他在一家商務公司當科長,愛好喝酒;他妻子——也就是禎子的嫂子,骨瘦如柴,只有一雙眼睛較為對稱,高高的顴骨,會錯當成她和鵜原憲一是姐弟倆.
  鵜原迄今和兄嫂住在一起,為了和禎子結婚,在澀谷租了一套新的公寓。新房地處高坡,推窗一望,東京就像沉在大海裡,一覽無遺,夜晚燈火通明,更是美不勝收。
  從提親到舉行婚禮之前,禎子還沒有機會單獨和鵜原一起散過步。即使有這種想法,也無法實現。鵜原大部分時間在金澤,不在東京。禎子對結婚前的交往並不像以前那樣嚮往。對只見過一面的鵜原憲一,禎子感到非常滿意。
  這和積極地喜歡他的感情,尚有一段距離。首先,禎子對鵜原憲一瞭解太少了,只知道他在哪裡供職;做什麼樣的工作;和兄嫂住在一起。除此以外,一無所知。然而,僅憑這些概念,她似乎已理解了鵜原憲一。不僅對鵜原,她以為所謂結婚對象,都是在茫漠的理解下結合在一起的。對女人來說,對對象的無知才會感到魅惑。結婚以後,慢慢地去瞭解未知的部分,解除了恐怖,魅惑才會習以為常。——禎子是這樣想的。
  禎子希望去北陸新婚旅行。這樣,可以馬上瞭解鵜原憲一的未知的部分。原鵜憲一在北陸工作。她有一種衝動,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在她的意識中潛藏著對天空陰沉、波濤洶湧的北海的想像。
  而媒人佐伯先生則轉達了鵜原憲一的希望,盡可能去熱海或箱根,最遠到關西。
  「本人對北陸實在提不起興致來,也許是老呆在那裡的原故,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還是想去稍微熱鬧一點兒的地方。」
  禎子聽著,使她不由地想起,鵜原憲一提到令人憂鬱的北國的陰雲,就皺起了眉頭。
  然而,禎子頂了回去,說去箱根『關西』沒有興致,希望去信州,繞到木曾山,再去名古屋,然後回到東京。正值秋日,紅葉盛開。
  雖然有過這樣小小的紛爭,但在婚宴結束後,他們立刻按計劃乘上從新宿發車的二等車廂。
  列車到達甲府已經深夜。事先訂好了旅館,領班已打著燈籠在車站迎接他們。
  領班叫來汽車。兩人上車後,領班關上車門,向他們鞠躬行禮。禎子見了這領班,感覺自己似乎站在人生的歧路上。
  旅館在湯村。假如在白天,可以從正面望見富土山。他倆下榻的旅館有寬廣庭園。此刻天已黑了,只能看見近處的草坪和石子路。
  待女招待一走開,鵜原憲一走近禎子,第一次摟住她的脖子接吻。剛才在火車裡還是平靜、沉著的鵜原,突然變得年輕起來,充滿熱情。
  「別這樣,女招待馬上會來的。」
  禎子推開鵜原緊吻不放的嘴唇說道。鵜原為了平息急促的呼吸,向沙發走去。
  當女招待來通知可以洗澡時,禎子主張各洗各的。
  「為什麼?」鶴原驚奇地問。
  禎子怕女招待在隔扇後面偷聽,低聲答道:「就這一次。」人們都說她眼睛美,她總是從下往上看,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成為她的一大特點。
  旅館的大廳裡放著音樂,鵜原請她去跳舞,禎子雖興致不高但還是去了。大廳已有好幾對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男女,在快節奏地跳舞,好像是公司組織的旅遊團。
  禎子靠牆站立了一會兒,微笑著對鵜原說:
  「跳吧!」
  鵜原比預想的跳得好。他們跳了一曲又一曲。禎子一邊跳,一邊覺得自己在無意識中拖長時間。
  禎子第一次感動得熱淚盈眶。
  吃過早飯,坐車去升仙峽。觀賞紅葉的人山人海。在狹窄道路上,汽車開不動。
  鵜原憲一和昨日沒有絲毫變化。他的表情寧靜,舉止沉著,落落大方。與三十六歲的年齡十分相符。而現在禎子瞭解了不屬於鵜原憲一的那一部分。僅僅一夜,未知的一角崩塌了,或許禎子自己也是如此。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比女人安祥些。
  鵜原憲一對禎子比較放心。為什麼放心?因為禎子的身子沒有留下有過「過去」的痕跡。從他的表情上看,作為丈夫的立足點比過去寬多了。從表面上看,鵜原憲一和昨日沒有變化,但從他的平靜中表現出做丈夫的倨傲。
  「第一次來升仙峽嗎?』鵜原將目光投向長在溪流上的紅葉,親切地問道。
  「嗯。」禎子點點頭應著。
  「是嗎?那太好了。」丈夫心滿意足地笑著點點頭。
  這樣哄孩子的說法,如果在以前,禎子早就會厭煩了。如今雖然也有反感,對丈夫孩子般的傲慢,只得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她不知不覺已成為他的妻子。當她意識到自己在撒嬌,那麼新婚夫婦的感情已經開始融洽了。
  下午從甲府啟程。八岳山脈的景色慢慢地在窗戶中移動。鵜原把手時靠在窗框上,眺望外面的景色。來到這裡,更加荒涼,森林中落葉鋪地。從側面望去鵜原的顴骨突出,眼角上已有細細的皺紋。禎子心裡想:可不,此人已經三十六歲了。
  不管有多長的交往,戀人的目光畢竟和夫婦間的目光不同,禎子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鵜原。一想到這裡,不知不覺感覺身體開始變質,心裡特別害怕。
  鵜原轉過臉來問:「怎麼啦?」他發現禎子在注視自己。
  「沒什麼。」
  禎子臉紅了。「怎麼啦?」這句話的口氣似乎包含著昨夜發生的一切。
  火車超過情濃,在富士見一帶加足了馬力。在高原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紅星項和藍屋頂向後移去。
  「真美!」禎子小聲地說。
  鵜原朝那邊瞟了一眼,立刻攤開放在膝蓋上的週刊雜誌。他並不讀它,好像想著別的事。
  他終於放下週刊雜誌,彷彿下了決心,對禎子說:
  「聽說,這次旅行你想去北陸方面,是嗎?」他點著了香煙,煙嗆得他瞇起了眼睛。
  「嗯。」城子點點頭。「怨我任性,我真想到那兒看看。」
  「那邊可沒有這兒漂亮。」
  禎子覺得他在拿眼前富士見高原的美景和北陸作比較。鵜原說完,吐了一口煙。他的口氣好像是拒絕。宛如在說,那地方一看就夠夠的了,還是不要去吧。他吐出的煙撞到玻璃上,使車窗外的景色模糊了。
  禎子思忖,鵜原為什麼如此討厭北陸。但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因為誰願去平時工作的地方作新婚旅行。鵜原在那裡已滯留了兩年。一個月中有二十天在金澤,其餘十天回東京。簡直是落腳在金澤了。鵜原憲一選擇別的地方去新婚旅行的理由是不難理解的。即使箱根、熱海或關西過於平凡,沒有意思,但比起荒涼、冷清的北陸來還是強多了。
  然而,鵜原憲一考慮到妻子的願望,想去看一看丈夫工作的地方,這也無可非議。但自己為什麼非堅持不可,感到在思想上和禎子拉開了距離。
  「你在都市裡成長,憧憬著北陸這陰鬱的幻象,是不是?」也許他已意識到禎子不高興,笑容可掬地注視著她問道。「談到詩情,這信取濃和木曾峰會更多些。至於北陸,隨時都可以去,下一回去怎麼樣?」
  鵜原安慰妻子道。禎子想起孩提時代向母親撒嬌,要買這買那的情景。
  當車窗左側出現寬廣的訪湖時,鶴原站起來從網架上卸下兩個人的行李,禎子伸手去接,鵜原一手提一個行李,說道:
  「不用了。」
  「對不起。」禎子說。她對自己剛才的任性表示歉意,但鵜原是不是領會則不得而知了。其實,感到自己任性,說明雙方還有隔閡。但自己不能不這樣想。
  到達取訪車站,旅館的領班前來迎接。
  「坐車嗎?步行去只有七八分鐘的路程,怎麼樣?」領班接過行李問道。
  「是啊,走過去也不遠,不過有行李,還是坐車吧。」鵜原答道。看他的口氣,以前好像來過。
  旅館離湖岸稍遠,打開窗戶也看不見湖水。狹小的庭園就在鼻子底下。庭園用圍牆隔開,隔壁是另一家旅館。禎子原以為能看到湖水,不由地有些失望。
  「客人們都這麼說,這兒要是能看見湖水就好了。」女招待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房間倒是蠻不錯的。
  「好吧!回頭我們到湖邊去走走。」鵜原說。
  女招待一走出房門。鵜原便走到坐著的禎子跟前,跪下來接吻。鵜原嘴唇又厚又硬,吸起來特別使勁。這和昨夜經歷過的一樣。禎子的身體快倒了下來,用一隻手支在榻榻米上。但鵜原仍舊樓住她不放。
  迄今為止,禎子也並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這樣被男人壓在底下,還是第一次。鵜原在公開的場合,表現得比較文靜,但在封閉的世界裡,他的行為叫禎子狼狽不堪,她不能不想到丈夫畢竟是三十六歲的男人。即使如此,難道身體的愛就應該如此激烈。她弄不懂,但也沒有感到不愉快。
  黃昏來臨,湖面的水色陰沉。起風了,湖面掀起了波浪,岸邊的楊柳在搖曳。
  遊覽船還在游戈,傳來擴聲器播送的聲音,像斷層般的雲朵向一邊伸展。在低落的雲層隙間,陽光被撕成一條一條的,發出光亮,但也漸漸地失去了白色。
  在雲層下,山脈的枝線是青黑色,連成一片。
  鵜原憲一指著正面的稜線的接縫處,對禎子說;
  「那邊是天龍川的河口,這邊的高山是鹽夙峰。中間是穗高峰和槍峰,今天有雲,看不見。」
  在鹽夙峰頂上籠罩著低矮的雲彩。子凝目遠眺那重疊的雲彩慢慢向四局擴展。雲層的面積比取訪湖大得多,灰濛濛地壓在湖面上。
  雲層伸展的盡頭便是北陸,失去光澤的雲色象徵著陰鬱的北國。十里,也許是二十里外,那邊有低矮房屋的小鎮,有平原,也有波濤洶湧的大海。核子想到形形色色的景致,又想像著一個月裡有二十天生活在那裡的丈夫的形象。
  「你在看什麼?」丈夫問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窺視禎子的心。
  「老站在這樣的地方會感冒的。回旅館吧,回去洗個澡。」
  鵜原自己先轉過身邁開了步子。這時,禎子什麼話也沒說。
  狹窄的浴室燈火通明。透過浴池中清澈的水,能夠見到底部的瓷磚。禎子泡在浴池裡,那過分明亮的燈光似乎在戲弄她,使她編起了身子。
  鵜原用水沖頭,濕潤潤的頭髮垂在額前。在頭髮的縫隙中,那對頗有生氣的眼睛,注視著妻子的身子。
  「你的身子多年輕,多美。」丈夫心滿意足地說。
  「不嘛,別這樣看我。」禎子說著,退到角落裡。
  「真的,你真美。」丈夫又補充了一句。
  禎子摀住臉,心中思忖,丈夫是不是拿自己的身體和她作比較?三十六歲和二十六歲自然會有差別。可是從丈夫的眼神和口氣中絲毫沒有羨慕的意思。禎子這才意識到,丈夫是不是拿過去的女人和地作比較?的確是那樣的口吻。丈夫的過去,對禎子來說是無知的,今後的生活中丈夫未知的事將會漸漸知曉,只有這一部分會一直殘留到最後。
  吃罷飯,喝完茶,禎子說:
  「方纔在觀賞湖面時,我想到了北陸。」
  她想到當時丈夫注視著自己。
  「是啊!你老是朝那個方向看。」丈夫輕聲說,「你真想去看看那地方的話,在我沒有工作的時候帶你去。』」
  接著,架著的膝蓋換了個位置,他又說:不瞞你說,我已經調到東京總公司了,往後不去金澤了。」
  「這事兒我聽佐伯先生說過,辦得這麼快嗎?」禎子抬起眼來。
  「是的,這次旅行結束後回到東京,也許調令就下來了。再去金澤的話,就是交接工作了。」
  「你在那兒呆了很長時間,是不?」
  「整整兩年,時間過得真快。」
  丈夫銜著香煙,吐了一口煙,煙嗆得他瞇起了眼睛。他的表情和在火車裡一樣,似乎在考慮別的事,神情恍恍惚惚。
  從廂房裡傳來三弦聲和小調聲。
  丈夫站了起來說:
  「累了。」說著,俯視禎子,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她來。
  「我喜歡你。」一連說了好幾次。「你的嘴唇真軟,像marshmallow」。
  丈夫欣賞地說。禎子想,他又在和過去的哪個女人作比較。
  回到東京一星期後,禎子去上野車站,給赴金澤的丈夫送行。
  夜晚的車站,擁擠雜沓。
  正如他說的那樣,調令下來,他被調回總公司。帶著繼任同赴金澤。繼任比他年輕。
  「我叫本多良雄。祝賀您。」
  他向禎子寒暄。禎子以為他指的是結婚,後來才想到是對丈夫的晉陞表示祝賀。本多是位濃眉大眼的青年。
  丈夫昨夜說,交接完工作,一星期就可回來。
  快檢票了,丈夫在車站的小賣部買了些土特產,紫菜啦、蛋糕啦,一共買了五包,抱在手裡。
  「這是最後一次了,得向朋友們告別。」丈夫對禎子說。
  禎子微笑著點點頭。心想何必在車站小賣部買,早說一聲,昨天可以去百貨店買嘛。
  發車前,三人在站台上說話,本多很機靈,拿著小瓶的威士忌先上了車。車廂內燈火通明,華麗安祥,就像外出前化妝過的女人一樣。
  「天色晚了,要小心些,下了電車,叫輛出租汽車回去。」丈夫細心地關懷她。
  「嗯,等你早些回來。」禎子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下一次我也乘這趟車去?」
  「嗯。」丈夫嘴角露出微笑,卻皺著頭眉。
  「明年夏天休假的時候。」
  發車鈴響了,丈夫轉過身上了車。
  丈夫和本多良雄從車窗口探出頭來。兩人都向禎子微笑、揮手。不一會兒,火車帶著這兩張笑臉遠去了。
  禎子佇立在那裡,眺望著遠去的列車,直到周圍的人全部走完。紅紅綠綠的信號燈在暗處一亮一滅的閃爍。禎子突然感到一陣空虛。她才意識到,難道這就是夫婦之間的感情嗎?
  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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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0-19 02:07:53 |只看該作者
失蹤

  禎子每天百無聊賴地在公寓裡等待丈夫鵜原憲一出差回來。
  丈夫說一星期就回來。一星期並不短,倒也不是眼巴巴地盼他回來。她之所以感到無聊,因為家裡沒有人。她仍像丈夫早晨出去上班,傍晚回來那樣等待著他。
  在狹窄的房間裡,丈夫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隨意地堆放著,還沒有變成渾然一體;丈夫的行李和自己的用品還是各歸各的。她意識到夫婦之間的關係還不密切。
  事實上鵜原憲一還不完全歸自己所有。所謂所有,應該對丈夫無所不知,這樣說來,她連一半的資格也沒有。夫婦之間的感情已經建立了,但丈夫的未知數還佔著大部分。
  她暗自思忖,等丈夫回來會漸漸融洽的。每天生活在一起,未知的部分會得到瞭解。同時她也要讓對方瞭解自己。雙方經過互相瞭解,就會像共同生活了十年、二十年的夫婦一樣。
  一天,禎子去大伯子家串門。他家在青山南葉的下坡處。房子四周有低矮的圍牆。
  「您來了。」
  今天是星期天,大仙子在家。他那孩子氣的臉盤掛著微笑,在他妻子旁邊盤腿而坐。
  「怎麼樣?安頓好了嗎?」
  他把五歲的孩子放在膝蓋上,問道。
  「還沒有。行李放著沒動,還沒有整理哩。」禎子看了看大伯子,又看了看嫂子說。孩子夾在他倆中間。禎子心想這才像一對夫婦,互相之間全是公開的。
  「是啊!等憲一回來,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新婚旅行回來後,他馬上就走了,只剩下你自己。」嫂子盯著禎子的臉說。
  「憲一什麼時候從金澤回來?」大伯子問。
  「說是一星期。還有三天。」
  「這下好了,他調到東京來工作。以前也幾次讓他回東京,可他卻拒絕了。」嫂子拿著女傭端來的茶送到禎子面前說。
  大伯子接過去說:『他也許覺得在東京無聊。其實,像憲一那樣,在金澤果二十天,回東京住十天,也不錯嘛。」
  「你還羨慕他。那是打光棍,沒辦法。」嫂子瞅了丈夫一眼。
  「那是呵。結了婚,還是在一個地方落腳為好。」大伯子簡單地肯定說。
  「到現在,你還羨慕憲一那樣的生活嗎?」
  嫂子咬住不放繼續說道:「那樣,你通宵打麻將也不用找借口了。」
  「『在鋪子面前,別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大伯子尷尬地說。
  禎子笑了。
  「男人有應酬嘛。此話另當別論。」大伯子繼續說道。「作為一個男人,家庭生活過長了,總想呼吸一下外邊的空氣。有一個剛上了年紀的男人,財產也攢下了,孩子也長大了,身邊沒有掛心事,拋棄家庭出走了,去尋求另一種生活。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是外國小說裡的故事。」
  「外國小說那就不管它了。否則留下來的妻子可太慘了。」
  「那是男人的一種願望,即使想幹,也沒有勇氣。」
  「男人心中有惡魔存在。」嫂子將目光移向禎子。「不過憲一沒這事兒,老實巴交的。」
  「喔,他多少有點與眾不同。」大伯子誇張地說:「打著光棍,從來也沒有和女入發生什麼糾葛,現在真是太罕見了。」
  「禎子,你儘管可以放心。」嫂子對禎子笑著說:「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和我的那口子完全相反,一定會疼妻子的。」
  禎子離開了大伯子家,順便回了娘家。
  「還有三天回來,等以後再拾掇吧。有信來嗎?」母親說。
  「沒有。」
  母親沉吟了一會,湊過來低聲說:
  「憲一這個人,怎麼樣?」
  母親對憲一三十六歲還打光棍,總有些不安。
  「看來是個好人。」禎子說,反正不瞭解的部分還很多,只能就現在的感覺說。
  「那倒好。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他回來前你要當心。」
  母親的意思是,兩人一起生活,得好好觀察觀察憲一才是。
  回到公寓,憲一寄來了一張彩色明信片。
  「與本多君交接工作,並帶著他到各處轉轉,比預計要晚些回來,十二日回去。行李等物品放著就行。行李亂一點,給你添麻煩了。等我回來。」
  禎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鵜原憲一寫的字,鋼筆字寫得工工整整。一看郵戳,是從金澤發的。
  「行李亂一點,給你添麻煩了,等我回來。」那意思是不要收拾,一個女人家會累壞的。等他回來一起收拾。這意思雖很明白,但禎子不知怎的又想到另外的意義。也許是自己的多想,但自己對這位丈夫還不十分瞭解。
  禎子倚窗而立。遠處,街道像大海一樣展現在眼前。寬廣的天空,那街道的空間像是壓在它的底下。
  這時她產生一個願望,盼著丈夫早些回來。只要和丈夫在一起,換句話說,只要他實實在在呆在家裡,自己心裡就不會七上八下了。
  新婚旅行中所感到的對丈夫的記憶已經漸漸淡薄,丈夫的話,以及隨之而來的愛似乎已模糊了。這是因為丈夫不在身旁,留給她一片空白。她和丈夫在一起的一切感覺,好似在真空中漸漸消失。
  丈夫預定明天回來。禎子打開丈夫的書箱。其他東西都還沒有整理。書箱裡只有十二三本書,幾乎全是經濟類書,還有兩三本英文原版書,文學書一本也沒有。禎子感到有些失望。
  她翻開一本原版書,想複習一下英語。原以為也是經濟之類的書,一看卻是一本法律書。這本行刑的法律書,與其他經濟書放在一起,好像很不協調。而且,那些經濟書像新的一樣沒怎麼讀,而這三四本關於行刑的原版書卻像舊書店裡賣的書一樣,滿是手垢,其中很多頁還用紅鉛筆做了記號。
  他到底想學什麼?禎子摸不著頭緒。或許過去鵜原想當司法官或律師。這樣看來,禎子意識到自己對於鵜原幾乎一無所知。曾聽說,他幹過各種各樣的職業,才有了現在的工作。究竟為什麼,卻沒聽他說起過。其實是自己沒問過他,而他則保持沉默。再說,結婚後日子還不長。
  然而世上夫婦之間,在婚前,妻子對丈夫的職業都是比較冷淡的,關心的重點放在結婚以後。只要大夫的過去對現在沒有影響,做妻子的就放心了。
  禎子對英文書中的單詞不熟悉,覺得沒有意思。正要合上書時,發現書中夾著兩張卡片似的東西,抖落一看,不是卡片,是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景物,算不算風景呢?兩張照片都是拍的住宅,第一張的房子很漂亮,另一張是一所簡陋的民房。那張漂亮的住宅有圍牆,樹叢枝葉茂密,其間可窺見二層樓的洋房;附近沒有別的房屋,背景也沒有山,給人的印象是東京的一所住宅。另一張很明顯是北陸地方的民房。房子小,大門也小,廂房在盡裡首,鑲著粗陋的格子窗。好像是秋分季節,房屋旁邊的柿樹枝葉茂密,結著圓圓的果實。這張照片不是從正面照的,而是從斜面拍的,把遠處的山也照進去了。但這僅僅是很小的空間,只能看到山的一部分。這兩張照片,既沒有人物,也沒有動物和綴景。那張簡陋的民房的照片已經很舊了,而豪華住宅的那張照片還相當新。
  這難道算是藝術照片嗎?也太煞風景了。或許對住宅的構造發生興趣才照的吧。然而,那家民房先不說它,即使那家豪華的住宅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在東京的住宅區隨處可見。禎子產生一種直覺,這照片準是丈夫憲一照的。
  禎子把照片反過來,那張豪華的住宅照片用鋼筆端端正正寫著35,而那張民房的照片潦草地寫著21。
  禎子把照片放回原處,把書放回木箱裡。奇妙的是,這兩張照片老是掛在心上,總是抹不掉…。
  第二天丈夫沒有回來。禎子去市場買東西,收拾好等著。可一直到傍晚,大門還是緊閉著,沒有人推開它。
  從金澤來,一般都夜間上車,早晨抵達東京上野車站。他早該回來了。難道丈夫直接回公司了,即使如此,傍晚也該回來了。到了晚上,仍然沒有他的影子。這一晚,禎子睡得很晚
  第二天早晨,禎子給丈夫的公司打電話,接線員說,鵜原沒有回來,接著又說清等一下,立刻問:
  「您是哪一位啊?」
  「是鵜原的家裡人。」禎子說。
  「是嗎?鵜原先生出差還沒有回來。」接線員回答。
  禎子回到公寓裡。丈夫出差還沒有回來,比預計晚了兩天,難道常常這樣嗎?禎子後悔不該給公司打電話。
  她心裡七上八下地又過了一整天。
  傍晚,鄰近的房間跟前響起了腳步聲。樓梯上突然熱鬧起來。禎子一看表,六點鐘。平常這時,下班回來的丈夫總是和鄰居的太太們鬧哄了一陣子。
  有人敲門,禎子以為是隔壁房間。第二次再敲,這才意識到敲自己的門,禎子跑過去開了門。
  不是丈夫。是一個陌生的瘦削的中年男子,手裡拿著帽子,服裝十分考究。
  「是夫人嗎?」
  「是。」禎子倒吸了一口氣回答。中年男子拿出名片,頭銜是丈夫公司裡的一位科長,橫田英夫這幾個字映入眼簾。
  禎子解掉圍裙,向他鞠躬說:「請進!」她的心砰砰直跳,連手指也顫抖起來。
  橫田科長恭敬走進來,寒暄過後,拿出香煙點燃,先說些沒有多少內容的空話。禎子坐在他對面微笑。雜談是談正題之前的一種禮儀。禎子的心亂得很。
  科長將煙頭揉滅在煙灰缸裡,開始轉入正題。
  「你家先生有信來嗎?」口吻非常穩重。
  禎子站起來,拿出丈夫寄來的明信片,夾在手指裡,差點掉在地上。
  「讓我看看。」科長接過去看,目光隨著文字移動。禎子凝目而視。
  科長拿出記事本,用鉛筆寫了幾個字,好像是記下十二日回來。接著翻過來看了看郵戳,又記在記事本上。
  「謝謝。」科長道謝後,把明信片還給禎子。
  「請問,我丈夫出差還要很久嗎?」
  禎子試探地問道。她想引出對方的回答,心裡很焦急。
  「這個··」
  科長眨巴眨巴眼睛,移動一下膝蓋。
  「按照明信片上說,鵜原君應該在十一日晚上從金澤出發。」
  禎子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
  「可是,今天已十四號了,他還沒有在公司露面。為了慎重起見,給金澤的辦事處打了個電話,鵜原君的後任本多君說,他應該在十一日晚出發。」
  應該出發?那就是說沒出發。——禎子心裡思忖,沒有說出來。
  科長繼續說:「我們又以為鵜原下車後直接回家了。老是想他剛搬了新居,可能在家整理東西,一直休息到今天。」
  科長的眼珠轉了一下,肯定是想把「新居」說成「新婚」。
  「可是,兩天裡沒有任何消息,感到很奇怪,本想打發人到府上來看一下,恰好下午夫人給公司打電話,於是急忙又用電話和本多君聯絡,回答是同樣的,鵜原君不在那裡。後來想到,或許因為生意上的事,說不定他到各客戶那裡轉一轉,於是又打電話去問,哪兒也沒有去。總之,我們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對了,夫人您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科長注視著禎子。
  「我什麼也不知道。」
  禎子低著頭回答,心裡忙著搜索丈夫的去向。難道到他哥哥那裡去了?這不可能。於是她打消了疑念。
  「譬如說,親戚朋友等等。」
  她對丈夫的熟人、朋友一無所知,即使他去了朋友家,到今天為止,也該向公司匯報啊。這事兒難以想像。
  「我也沒有線索。只是…」
  說到這裡,她想到應該去問一問大伯子。她對科長說,科長立即表示贊同。
  禎子去管理處打電話。她走在樓梯上,兩隻腳像飄起來一樣。
  嫂子接的電話。
  「憲一出差還沒有回來。前天應該回來,也沒有回公司,現在科長來家了。」
  禎子不讓管理人聽見,捂著聽筒說;
  「他是不是去您那兒了?」』
  「沒有。這事兒怪了。」嫂子回答,「是不是轉到朋友家去了?」
  嫂子的話和科長一樣。
  「我摸不著頭緒,哥哥是不是知道?」
  「我馬上打電話去問。千萬不要擔心,說不定明天早晨突然回來了。」
  嫂子的聲音也猶豫不定。
  科長回去後,大伯子接著打來電話說那兒也沒有憲一的影子。
  禎子走出管理處,在上樓梯途中,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夾在原版書中的兩張照片。這是毫無根據的聯想。
  第二天正午,公司打電話給禎子。
  「喂,喂,你家先生還沒有回來嗎?」還是昨天來過的橫田科長。
  「還沒有。」
  科長頓了一下,說道:
  「是嗎?今晚上想派個人去金澤。如果您願意的話,是不是一起去一趟?坐夜車,明天早晨到達。」
  公司要派人去,這是為什麼?禎子感到事態緊迫。
  「難道憲一找了什麼麻煩了嗎?」
  「麻煩?」「譬如說,金錢上的事……」「不,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只是我們放心不下,因為鵜原君比預定晚了三天還沒有消息,雖然已打了電話去,再想派個人去落實一下.恐怕夫人也是同樣的心情,如果願意的話,夫人也一起去,如何?」
  「我願意去。』禎子答道。
  丈夫如果不寄來「十二日歸來。」那張明信片,她不會馬上答應的。丈夫下落不明,或許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或許有外界的壓力。
  對方說了今晚火車發車時間,就掛斷了電話。
  接著,像追趕似的,大伯子來了電話。
  「憲一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回來。」
  「這傢伙真傷腦筋。」大伯子咂了咂舌頭說。
  禎子告訴他,方才公司來了電話。大伯子似乎醒悟到事態格外嚴重。
  「按理說,我也該去,可是手頭還有一些工作撒不開。』大伯子猶豫不決地說。
  「哎呀,哥哥您就不必去了。我先去,等我瞭解情況後,你再去也不晚。」
  禎子說完,大伯子說:「那就這樣吧,拜託了。」掛斷了電話。
  禎子回到房間裡,心跳不怎麼厲害了。窗外,海洋似的建築群在呻吟。寬廣的空間,今天覆蓋著薄薄的雲彩。雲色分好幾層,顏色各不相同,像牆壁一樣展現在眼前。禎子想起了在詡訪湖見到的北方的雲霞。
  收拾行裝時,禎子把夾在原文書中的兩張照片塞到皮箱底下。
  上野車站,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檢票口等待禎子。
  「您是鵜原太太吧?」他問道,說是和憲一同一個科的,其貌不揚。
  他拿出車票,說已訂好了座位,說著三步並作兩步先朝站台走去。
  座位在二等車的一端。
  「我姓青木。這一次讓您擔憂了。」他對禎子說,「那邊有本多君在,想去當地再詳細調查一下。今天,本多君已向警察署詢問,說這四五天沒有發現有身份不明的屍體。」青木滔滔不絕地說。
  禎子不由地一怔。沒有發現有身份不明的屍體。
  ——他的本意想叫禎子放心。可是,禎子聽了他的話後,心裡翻滾得更厲害了。
  事態已發展到這個地步,自己毫無所知。而丈夫的身體已發生急劇的變化。丈夫在漆黑漆黑、手夠不著的地方獨個路行。禎子覺得自己的想法還太樂觀。接著她發現自己手指頭在顫抖。
  禎子十分清醒,而青木早就交叉著胳膊睡著了。
  窗外~片漆黑。偶爾在河上浮現出暗淡的燈光。在火車穿過山峽時,可以望見天上的星星。
  語田、水上、大澤、六日葉等站名在孤寂的燈火中閃了過去。
  北陸路漸漸接近了。曾經憧憬過的北國,禎子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心情來到這裡。禎子一點也睡不著。
  從直江津發車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禎子捲上百葉窗向外眺望。遠處稀疏的燈光在窗戶上凍住了,在模糊不清的玻璃窗上,燈光在慢慢移動。
  旁邊的身子在動,禎子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青木說著,拿著洗臉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禎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睡了一會兒。她看見窗外蒼白的光射進車廂裡來。
  車廂裡的百葉窗都打開了。從斜面看,白光在飛馳。禎子解開帶子,百葉窗「啪」的一聲彈了上去。眼前展現出流動著的景色。
  外面的雪堆在流動。在陽光尚未照射的鬱鬱蒼蒼中,一個個雪堆,堆得高高的。黑色的樹木形成一道線,埋在雪堆中,在低矮的屋頂下露出微弱的燈光。有的地方焚火,那火色十分鮮明。天空陰沉,被煤灰色封住了。
  ——這就是北國。
  禎子清醒了許多。今年東京沒有下雪。來到這裡,不僅看到了雪,而且樹木的形相,民房的屋頂,不超過山脈向北看是看不到的。早晨,陰沉沉的光線,顯出北國的荒涼。一看表,還不到八點。
  青木洗完勝回來了。他把手時光靠在窗框上,眺望著外面,對禎子說,「快到了。」
  青木的臉上鬍子拉碴的。
  禎子對著洗臉間髒兮兮的鏡子化妝。車體的晃動,使她站不穩腳跟。她那掌握不住重心的身子,彷彿心中七上八下地感到不安。皮膚粗糙,化妝也不順心。今早她朦朦朧朧地睡了一會兒,還記得富山車站的燈光。
  回到座位上,青木正在吸煙。禎子對這位同伴沒有親近感,但仍向他問了早安。
  遠處出現黑沉沉的大海。日本海的海岸線比預想的要小得多。再過去則是綿延的山脈。山上的積雪好似在灰色的天空中露著牙齒。
  「那是能登半島。」青木說。
  那是能登半島嗎?禎子的腦海裡浮現出地圖上像巴掌那樣大的一塊地方向大海突出。能登山脈的形狀似乎很平板。輪島、七屋小學時代學過的地理,此刻禎子還記得這些地名。
  禎子眺望微微移動著的遠處的山脈。忽然想起問青木:
  「難道鵜原有工作去了能登半島產』
  青木從嘴上拿下煙。他那滿是皺紋的眼皮掀動了一下。
  「這個……詳細情況我不太瞭解,看來能登方面不會有像樣的廣告客戶。」
  因此,這兒不會有什麼買賣。——青木用沒有活力的口吻說。也許如此,看到這些冷冷清清的山脈,禎子也覺得突出在日本海的半島恐怕只有些寒愴的漁村。
  海看不見了。在雪地上星星點點的房子多了起來,火車在這兒停了一下,頭頂黑毛毯的人在線路附近走動,一看站名:「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澤。」
  快下車了,青木的臉上才有了些活力。可以說,自從上野站上車以來,他的臉一直是沒精打采的睡意未消。
  車廂裡,人們開始收拾行李。那一陣子騷亂好似在追趕著禎子,她的心又開始亂了。這種現象記得以前也曾有過。對了,在新婚旅行第一天,從甲府車站去旅館,領班把汽車門一關,汽車開始啟動,也曾有過這樣的傾斜感。
  火車降低了速度,駛進了車站。人行步廊像棧橋一樣向前延伸。
  青木伸了一下懶腰,先向車門口走去。他豎起大衣領子,煙灰正好落在衣領上,禎子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把煙灰撣掉。
  「啊卜』
  當下到站台上,青木突然大聲喊道。從他背後,出現一張沒有血色的男人的臉,濃眉大眼。禎子記得那是去上野車站送別丈夫鵜原憲一,和他一起走的繼任本多良雄。
  「「累了吧!」本多良雄兩隻大眼睛堆著微笑對禎子說,「昨夜在火車裡沒睡好吧?」
  禎子向他鞠躬行禮。
  「這樣大清早要你來迎接,實在不好意思。」說到這兒為止,她對他為丈夫的事種種操心,打算以後再向他道謝。
  青木問本多:關於鵜原君的事從那以後有什麼消息?」
  他的聲音很大,但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搖搖頭,不作回答,卻轉過身來對禎子說。
  「前天這裡下了一場大雪。那暴風雪可真夠厲害的。」
  他說完,慢慢地移步。禎子感到這個人挺細心的。
  在車站前面上了出租汽車。廣場上的雪已經掃到一邊堆了起來,陽光從深重的雲層間鑽了出來。在陽光下,金繹的街道展現在眼前。正面是大寺院的屋頂。
  辦事處在繁華大街的橫街裡,在九谷燒店舖的二樓租的房子。店面上放著紅的、金的唐獅子和陶壺之類陶器,是家老鋪子,很氣派。上了樓,十鋪席大的房間放著四張辦公桌,桌上豎立著一些賬簿,原來是日本式房間改造成的辦公室。
  「這兒是鵜原先生的桌子。」本多良雄指了指現在自己用著的靠窗戶的桌子。也許是主任用的,比其他桌子大些。禎子想像著這兩年來在這張桌子上看賬簿,寫信時丈夫的姿影。
  大清早,其他人還沒有來,只有青木和本多。青木沒有脫大衣,冷呵呵地站在那裡。
  本多說:「抽屜裡鵜原先生的東西都還沒有整理,幾乎全是公司裡的文件,為了方便起見,我把它放在一塊兒了。」
  本多打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禎子瞅了一下,全是傳票之類的東西。
  「夫人,這裡的工作沒有交接完畢。」本多對禎子的臉露出安慰的微笑。「鵜原先生還想再一次回到這兒來。」
  聽了本多的話,禎子不由地一怔,這樣說來,他是直接從金澤回東京。她好像聽科長說過。
  「本多君,」青木把空著的椅子拖到跟前,斜著坐下說,「你和鵜原君最後分手是在這辦公室嗎?」
  從窗戶裡射進來的陽光變得明亮了。本多良雄說:「好,現在我說明一下,請夫人一起聽著。鵜原先生說,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出發,我想是二十點二十分從金澤發車的快車,我說去車站送行。鵜原先生說,不必了,他去高岡還有點事,早點走,明天早晨再回金澤辦事處來,晚上出發,要送的話,到那時再送吧。三點多他獨自離開了辦事處。」
  「高岡?他說有事?是公司裡的事嗎?」青木問。
  「不,在高岡沒有公司裡的事。大概是私事吧,我沒細問。夫人,鵜原先生在高岡有朋友嗎?」
  「不,我沒聽說。」禎子回答。說不定有朋友,因為結婚還不久,反正自己沒聽說過。她感到自己所處的境地是多麼無依無靠。
  「是嗎?」本多點點頭。他那表情似乎禎子應該知道。「第二天,我一直等待鵜原先生回來,還有這些文件需要交接。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號,從上午起一直等著,卻沒有他的影子。下午沒來,第二天也沒來。我以為他從高岡直接回東京了。沒交接的文件並不十分重要。鵜原先生不說,我們也能弄懂。於是過了四天,東京總公司說鵜原先生還沒有回去,打電話來問。我真吃了一驚。」
  青木看著本多的說明似乎只對著禎子,他感到有些不滿。
  「你聽我說。你在電話裡向總公司報告,說鵜原君十一日從金澤回東京。那麼這話得訂正一下。事實上,十一日因事去了高岡,預定十二日再回到金澤。因此,正確地說,鵜原君應該在十二日早晨去東京。十一日傍晚,他去了高岡,一直沒有回來。你以為他直接回東京了。因此你以為,十一日晚走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我只能這樣認為。」本多回答。
  對青木的提問,禎子感到有點兒懷疑。本多的回答,同時也是對禎子的答辯。
  「高岡,高岡,鵜原君到那兒去幹什麼呢?夫人,您有沒有什麼線索?」青木對禎子說。
  「不,一點兒也沒有。」禎子再次否定。
  「鵜原君以前是不是常去高岡?」青木把視線移向本多。
  「我剛到這兒,不太清楚,問以前就在這兒的人,誰也沒有聽說過。」
  「這就奇怪了。」
  青木歪起了腦袋。禎子也覺得不可思議。丈夫在離任前,在高岡有什麼事必須辦呢?
  「你和鵜原君已經交接完畢,是不是?換句話說,他帶著你到各地客戶轉了轉?」青木問。
  「這事兒五天裡就辦完了,沒有剩下的了。」
  「你們在一起時,鵜原君對這次的事情有沒有露出點口風。」
  「沒有,一點兒沒有。」
  「鵜原君的家在哪兒?」
  「家?」
  「是他租的房子,在什麼地方?」
  本多的眼睛裡露出狐疑的神色,隨即消失了。
  「好像在津幡租了一間房子,離這裡兩里東面的小鎮上。」
  禎子想起在到達金澤前停過的那個站名。丈夫住在那樣冷清的小鎮上嗎?禎子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邊的房子已經退掉了吧?」
  「那當然。」
  青木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香煙來點燃,朝禎子瞅了一眼說:
  「我說這話,也許對夫人不太好。不防一萬,只防萬一,是不是報警,請求警方搜索,因為今天已經過了五天了。」
  「我贊成。』才多說,「我看有必要這樣做,要不,現在我就陪你們去警察署。」
  禎子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禎子同本多良雄並排走出九谷燒店舖。太陽當空照,風卻很冷。街上的行人多起來了。
  「青木君……」本多一邊走,一邊說:「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或許冒犯您了,不過他是個好人。」
  「不,沒事兒。事事都讓他費心了,實在不好意思。」禎子說。其實這話也是說給本多良雄聽的。
  警察署不很遠。
  「我想請求搜索。」本多說。
  剛上班的年輕的警員,遞過來一張紙。
  「把年齡、特徵、服裝以及離家出走的時間,詳詳細細寫在這上面。」
  詳詳細細的分成好幾個欄目,搜尋一個人的下落,原來用這樣一張印好的紙。禎子感到很奇妙,這張紙竟和人的關係非常密切。禎子把丈夫的特徵、身高、體重、服裝、身上帶的錢和東西,可能去的地方等,一欄一欄寫清楚。她一邊寫,一邊產生了錯覺,彷彿自己在描寫一個名叫鵜原憲一的陌生人。
  「為什麼離家出走?有什麼事情沒有?」
  警員例行公事地問道。他處理的事件好幾十件,這不過是其中之一,因此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沒有。也沒有其他線索。」本多代替禎子說。警員不時地用鉛筆記下些什麼。
  這時,才來上班的警官見到本多,毫無顧忌地走過來。
  「上次你來查問的那個人,還沒有消息嗎?」
  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警官。本多見了他,趕忙行禮,從領章上看,他是警司。
  「還沒有。這一位是他的太太。」本多向禎子攤了攤手。
  「這一位是上次麻煩過的警官,他在管區內查了一下。」
  本多向禎子介紹這位警官。禎子一怔,說查了一下,那是指有沒有發現屍體。
  禎子向警官道了謝。
  「你很擔憂,是不?」督司說,便從年輕的警員手中拿過「搜索請求書」讀了起來。
  「已經快一星期了,他抬起眼皮問
  「是的。」
  警司想了一下。對本多說:
  「這事兒,與其說在金澤署管轄範圍內,不如說,應該擴大到全縣,查一查有沒有身份不明的屍體。其次再擴及到鄰近各縣。他身上帶著名片吧?」
  「我想他應該帶著名片夾。」
  「夫人,他有沒有自殺的動機或念頭?
  「那絕對沒有。」禎子回答。
  但說過以後,她自己也覺得沒有把握,結婚還不到一個月,他的事,自己知道多少?未知的部分,堆積如山。或許他的「動機』埋沒在未開發的土壤裡,只不過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只能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鄰近各縣,也只限於富力和福並,其他都是些交通不便的地方。」
  警司說了自己的意見,本多表示同意。
  禎子覺得奇怪,為什麼本多不提起高岡的事。丈夫不是說過,有事去高岡嗎?既然這樣,那首先應當說出來。可是本多閉口不談。
  「現在我們去鵜原先生的房東家。」
  來到大街上,本多對禎子說。
  「哎呀!那不是在津幡嗎?」禎子感到意外。
  「在這以前,他在市內科的房子,上那兒去看看。」本多壓低聲音說,「這事兒,還得對夫人說清楚。」
  語尾留在禎子的耳朵裡,她感到其中有秘密。
  兩人上了塗著綠漆的小型的市內電車。禎子靠窗,眺望著慢慢移動著的市街。儘是些古老的、莊重的房屋。偶爾有座近代建築,像異物一樣夾在中間。所有的房屋全是玻璃瓦。在陽光下返照。這城市在戰爭中沒遭殃。
  「就在這兒。」本多說。
  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從電車道拐進去,道路為緩坡,下了波,有座小橋。道路沿著小河彎彎曲曲。道路旁,長長的土圍牆鱗次櫛比。小河道也是一排排土造房屋的白牆。這幾行人很少。陽光照在白牆上,照在行走著的本多和禎子的肩膀上,忽明忽暗地落下陰影。
  「不滿您說,關於鵜原先生租的房子·…。」本多和禎子保持一定的間隔說,「不是指現在要去看的那家人家。我是指最近一年半住的地方。」
  「一年半?那麼以前的那家人家只住了半年?』禎子反問道。
  「好像是,為什麼說好像是,因為我不知道。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後來他在哪兒住,誰也不清楚。」
  禎子凝視正在說話的本多的側臉。
  「為什麼?」
  「如您所知,鵜原先生一個月中十天在東京,二十天在這裡。這二十天中約有一星期到北陵一帶與廣告客戶談生意。我們這買賣都這樣。因此剩下十三天在辦事處辦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來,因此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鵜原先生自己說在津幡。可是,公司裡人說好像不在津幡,因為職員中有人是津幡人,說沒見過他。」
  「鵜原沒有說清楚嗎?』禎子怯生生地說。
  「是的,這事兒很曖昧。不過,他的工作一絲不苟,誰也沒把他住在哪兒當回事。」
  「要聯繫工作,要是不知道鵜原住在什麼地方,不會感到不方便嗎?」
  「倒也沒有。因為他每天來上班,其餘時間出差,現在出了問題,我覺得很傷腦筋。不過,現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經搬走了,也不會有問題,所以我沒有對青木君說。」
  從這話裡,禎子感到本多這人很細心。
  「他說去高岡,究竟為什麼呢?」禎子對本多剛才不在警察署裡說,感到狐疑。
  「他去高岡幹什麼,我也覺得很奇怪,我以為鵜原先生在撒謊,因此我沒有對警方說。」
  禎子產生一種直覺,本多良雄一定知道丈夫的一些事。
  像古代武士的住宅,看起來十分破敗,一直往前延伸,破損的瓦片積著雪。兩個披著和服被褂的行人口過頭來看看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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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08:31 |只看該作者
北方的疑惑

  來到大河邊,禎子和本多良雄走在沿河岸的大道上,從河上刮來的風很冷。本多良雄放慢了腳步,拿出記事本攤開來看。
  「鵜原先生從前租的房子,是從辦事處的人那裡打聽來的,大概是在這一帶。」
  本多朝四周掃了一眼,拐進一條胡同。兩旁人家的門大多是很矮的格子門。
  「就這家。」本多站住,回過頭來看禎子。門上掛著古舊的「加籐」的名牌。
  土間很狹窄,很深。從裡首的陰暗處,一個矮個子的老姐邁著碎步走了出來。
  「您有什麼事?」白髮的老姐坐在榻榻米上,窪陷的眼睛望著站在門框前的兩人。
  本多怕老姐耳聾,大聲地說:
  「我是A廣告公司的。以前我們公司的鵜原是不是住在您這兒?」
  「嗯,鵜原先生一年半以前就搬走了。」老姐不像本多擔心的那樣,立刻聽明白了。
  「是啊!那時候給您添麻煩了。」
  本多道過謝,發現老太婆的目光轉向禎子,便介紹給她,禎子向她行禮。
  「呵,是鵜原太太。鵜原先生在我們家住時還是獨身。真好,娶了這樣一位好太太。」
  老姐的目光又移到本多身上。本多問:
  「我想請問您,鵜原先生搬走時,您有沒有聽說他搬到哪兒去了?」
  「沒聽說,鵜原先生說是因為工作需要而搬走的,搬走後連一張明信片也沒寄來。」老姐翕動著下唇不滿地說。
  「是嗎,那也太過分了。」
  「你們不知道鵜原先生的住處嗎?」老姐的目光轉動了一下,饒有興味地問。本多有點著慌了。
  「不,隨便問問。鵜原先生搬家時,他的行李,比如被褥之類,是搬家公司來搬走的吧。」
  禎子在一旁聽,她理解本多為什麼這樣問。他想從搬家公司打聽到鵜原搬到哪裡。
  「我不記得是不是搬家公司。行李是鵜原自己收拾的,好像是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一起運走的。」
  「是出租汽車嗎?」本多嘟味道。
  臨走,老姐和藹可親地說:
  「鵜原先生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常出差,一個月裡,只在家裡呆半個月。也沒見過他去玩女人,也不喝酒,真是個好人。快搬走時,他出差越來越多了。」
  兩人又回到河岸路上,這條河叫犀川,河水少,兩岸乾燥的地方積起很厚的雪。
  「鵜原搬家時不用搬家公司,而用出租汽車,看來他新搬的地方是在金澤市內吧?」禎子問本多。
  「這個……」本多一邊走,一邊歪起了頭說:
  「那也不一定。出租汽車送到火車站,然後把行李托運。看來不在市內,如果是在市內,辦事處的人一定會知道的。」
  聽了本多的話,禎子覺得鵜原好像有什麼秘密。是的,丈夫一定有意識隱瞞的事,新婚的妻子未必知道。它隱藏在更深層。
  遠處有一座條橋。它的上方白山的雪原向前延伸著,灰色的雲覆蓋在上空。在禎子的眼裡,那是在取訪湖看到的北山。那時,丈夫不讓她去山的那一邊,如今她自己卻來到了這兒。
  「要是出租汽車的話,那就找不到線索了。行李送到車站,那只有到車站去查。可是一年半以前,是小包托運呢,還是隨客車走的,一件小小的行李是無法查到的。」
  然而,他仍然決定去車站看看,禎子表示同意,但這事兒像騰雲駕霧一樣,沒有把握。
  在電車裡,三個和尚在閒聊,禎於忽然想到這城市和尚多。電車在大寺院眼前停下,他們下了車。
  「這是本願寺。這一帶是佛教的真宗。」本多在一旁說。今天早晨火車到站時見到的大寺院的屋頂就是這本願寺。
  進了車站,兩人朝行李托運處走去。兩個站務員正忙著工作,等待他們騰出手來。
  「有什麼事?」一位矮胖的站務員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
  「一年半以前托運的行李,現在能查到嗎?」本多問。
  「一年半前?」站務員一愣,「行李還沒有到嗎?」
  「不,不是,想查一查運到什麼地方。」
  「是誰送的,送到哪兒?」
  「這些都不知道。托運人是鵜原憲一。」
  「是手提行李,還是小包?」
  「這也不清楚。」
  「看來,你們也沒有收條。一年半的話,那是很早以前了。知道發送的日期嗎?」
  「準確的日期不知道,只知道發送人的名字。」
  站務員有點火了。
  「簡直是胡扯。發送的地點不知道,行李的類別不知道,日子也不知道,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這沒法查。」
  他的話有道理,本多只有退下,點燃了一支煙,開始踱步,說道:
  「這不能怪站務員發火。毫無頭緒怎麼能查呢?從車站查搬家新址已經不可能了,怎麼辦7』本多看了一下手錶道:
  「已經四點,去警察署看看吧,或許能聽到什麼消息。」
  這是指照會本縣和鄰縣警察署,有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禎子感到胸頭堵得慌。
  「這麼快就能知道嗎?」
  「也許會知道。警方是用電話聯絡的。」
  本多想盡快知道結果,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早晨見過的警司得知本多和禎子來了,自己來到傳達室。警司是高個子,四十多歲。
  「查問結果大體上已知道了。」警司說。
  「哪麼謝謝了。」本多和禎子低頭行禮。
  「從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斷絕消息那天起,直到現在,本縣及鄰近的富山縣、福井縣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當然是到現在為止。」
  到現在為止沒有發現,禎子的痛苦情緒減輕了些。
  「是嗎?」本多想了一下,「那麼其他各縣的結果,還要等些時候,是不?」
  「發出的搜索請求書向全國頒發,需要兩星期以上。」
  「那就是說,以上三個縣,從那以來,沒有發現過屍體,對不?」
  「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其餘的由家屬認領,或採取明確法律手續的另當別論。本縣發現自殺三件,傷害致死一件;福井縣燒死一件,自殺一件;富山縣,自殺兩件。這樣看來,在短短幾天內,有許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記事本,感歎地說: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佔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尋的當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說:
  「好吧,今後如有線索或發現屍體,請跟我們聯絡。」
  「那麼跟請求書的人聯絡。」警司看了一下請求書,那上面寫的是東京的住址和禎子的名字。禎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臉,本多馬上明白了。
  「是這樣,如果在近處發現,就請您跟在金澤的我聯絡。夫人不久就要回東京。我的名片上回已經給過了。」
  「是的,那就這樣辦吧。」警司點了點頭。
  出了警察署大門,本多站住了。
  「現在看來,還沒有發現我們所擔心的事實,因此可以放心了。這種事絕對不會有的……鵜原先生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是不是?」本多為了安慰禎子,斷言道。
  「因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許是我們過分慌張,說不定,過一兩天鵜原先生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話雖這麼說,可是丈夫為什麼失蹤的原因還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禎子躊躇不決,也不想說出來。一般情況下,人們涉及到根本問題時總是往後拖延。
  「我們光想陰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說,鵜原先生拿著公司的錢出走,可以考慮到各種情況。但沒有事實,一切都被打消。再說,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蹤的情況。當然不可能自殺或他殺。總而言之,不存在擔心的原因。」
  本多說這些話是為了使禎子放心,同時也在說服他自己。然而,禎子不會得出這樣的邏輯。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會歸納起來說出自己的看法。
  陽光從雲層中鑽出來。本多見到夕陽西下說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館去吧,怎麼樣?盡可能給您找一家僻靜的旅館,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領您去。」
  禎子道了謝,和他一起走。他說,放在辦事處的行李,回頭送過去。
  旅館離電車道不遠。後邊可以看到城牆和山崗。
  「城牆那邊一帶的地方是兼六園。」
  本多為了負責,一起上了二樓禎子的房間,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說。沒過五分鐘,他說:
  「我還有些工作沒做完,這就告辭了。」
  「多謝了,百忙中給您添了麻煩。」禎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說。
  「不用客氣。在東京時,我和鵜原先生崗位不同,並不特別親密,但他是我的前任,再說尋找鵜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請您不要介意,我始終把它當作公司裡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覺得侷促不安,說罷就走了。
  屋子裡點著暖爐,但禎子並不想馬上鑽進去。窗子還打開著,她向外面眺望。天漸漸黑下來,只有城樓的白牆在暮色中透著光亮。背後的山崗覆蓋著一片松林,煞是美麗。
  那是兼六園吧?禎子在小學時代學過,也多次見過照片。可是禎子不喜歡旅行,此刻也引不起興致。
  女招待端著菜進來。
  「您從東京來,這兒真是鄉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爐的板上,和顏悅色地說。
  「不,這兒也挺熱鬧的。」禎子關上窗戶坐下。
  「怎麼說好呢?總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城市,當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樣盛氣凌人,擺臭架子。可這兒唱歌跳舞倒是很時興的。」
  「你也是東京人吧?」
  「提的,我原住澀谷,戰時疏散到這兒,便在這兒落戶了。」
  女招待問是不是馬上開晚飯。禎子回答再待一會兒,她絲毫食慾也沒有。
  女招待走後,只剩下她自己,在電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禎子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為止,她身邊總有人陪伴,在火車裡有青木,以後本多。此刻只剩下她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已被撇在一邊。在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膽怯。
  陌生的土地,——實際上就是如此。這兒留下過丈夫的足跡,但空漠、寂寞,沒有絲毫親密感。新婚旅行時,在路上望見過的北方的天空,憧憬變成了虛妄。她甚至覺得和鵜原憲一結婚都沒有現實感,好像是一種錯覺。
  禎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蹤是不是因為有了自己這個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東西來。」女招待拿著禎子的手提箱進來了。
  「啊——已經送來了嗎?那個送東西的人還在嗎?」
  在的話,禎子要向他道謝。女招待說:
  「就是剛才領您來的那一位,還在門樓裡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來,使禎子感到意外,禎子急忙下樓去。本多站在門樓的石板上。
  「哎呀,實在不好意思,我總以為您派人送來,還讓您特意跑一趟!,真對不起。」
  「不。工作幹完了,我順便送來的。有什麼不便之處,請不用客氣,跟旅館方面說。」
  本多客氣地站著,禎子聽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館費由公司負責。
  「謝謝。不進來坐一會兒嗎?」禎子抬起眼來說。
  「不,我這就告辭了。」本多答。他考慮到夜間訪問不方便。
  「那怎麼可以呢?」
  連杯茶也沒喝就回去,禎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門樓旁邊事間會客室,不管怎麼樣,她要請本多坐一坐。
  六鋪席大的西式會客室裡,放著一排軟椅。禎子讓女招待端杯咖啡來。
  「請不要張羅。」本多坐到椅子上,低著頭掏出了香煙。
  「您累了吧,我馬上就要告辭。青木君向您問好。」
  禎子低頭行禮,想起青木那張冷冰冰的臉。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過在中途還要轉兩三個地方。』」禎子知道,這也是為了尋找丈夫的下落。兩三個地方或許是公司客戶的所在地。
  「真是的,這回給各位派了麻煩了。真對不起。」禎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這樣時刻,彼此彼此。還是夫人最最擔憂,沒過幾天就跑出來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禎子不禁臉紅了。禎子說: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說的,我和鵜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該說不該說,我對結婚前的鵜原一無所知。結了婚,到現在也不十分瞭解。這一次出了事,我一點也摸不著頭緒。本多先生,您也沒有線索嗎?如果鵜原真的失蹤了,您能不能找出原因來?」禎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說的問題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說:
  「這事兒,我也曾考慮過,我也想不出什麼線索,問公司的同事,誰也說不出鵜原先生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認真,沒有歪門斜道,不喝酒,對賽馬、打麻將也沒有興趣。在夫人面前說,很失禮。也沒有聽說他有男女關係。怎麼說好呢?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沒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禎子子聽著本多說話,卻聽不進去。像耳邊風一樣從身邊滑過。這種不滿情緒從何而來?一時也說不清楚。
  「鵜原是自己隱藏起來的嗎?還是……」
  還是外界的暴力?這句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說鵜原先生讓自己失蹤,還為時過早。至今還沒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時,他還說要回辦事處來,桌子裡的東西還沒有整理。」
  是啊!禎子想起來了,鵜原從金澤寄來一張明信片,說十二日回東京。因此,他應該在十一日從金澤出發。可是,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岡,說十二日再回金澤,然後回東京。高岡在去東京途中,有事要辦,為什麼不中途下車?那比折返金澤,再乘火車去東京方便得多。
  禎子說了這個疑問,本多點了點頭。
  「您說得對。鵜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岡,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澤。這事至為重大。說不定,那是問題的關鍵。」
  「你說鵜原現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岡?」禎子心中一陣子騷動,說道。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不至於吧。不瞞您說,在夫人到來之前,我去高岡調查過。到現在還找不到鵜原先生住在高岡的痕跡。而且,正如夫人剛才所說的那樣,如果去高岡,那麼去東京正好順路,沒有必要再折返金澤,我總覺得在別的地方。為什麼非折返金澤再去東京不可呢?」
  聽到這裡,禎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說過鵜原說去高岡是撒謊。
  那麼,鵜原為什麼要撒謊呢?為什麼不把自己的住處告訴辦事處的人呢?禎子這才找到為什麼對本多的話不滿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這才知道,您在我到達以前,早早就去尋找鵜原的屍體了。」禎子說。本多眼睛裡顯出尷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為鵜原的住所不明,換句話說,鵜原身邊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時,就和屍體聯繫起來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邊,他在考慮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經報了警,總會有眉目的。夫人,您過慮了。我已經說過多次,您不必擔心。我相信鵜原先生會平安無事的。」
  禎子掉過臉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覺得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牆壁。牆上掛著金澤的晚景照片。禎子想起自己手提箱裡有丈夫的照片。
  禎子請本多稍等片刻,上樓從手提箱裡拿出兩張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這是夾在鵜原書中的兩張相片,是不是有關連,還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從這兩張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麼線索來嗎?」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一張是類似文化住宅的高級的房屋,一張好像是農家似的簡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脈。本多歪起了腦袋。
  「不知道。我沒見過。這是鵜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機。」
  「那個漂亮的房子,在東京是常見的,但沒有背景,不知是在什麼地方,或許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禎子一樣。
  「這個農家,很明顯是本地的鄉下,門小,廂房在裡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徵。可是,在哪兒呢?」本多把照片翻過來看。
  「是沖洗房沖的,你瞧,35和21是沖洗房做記號。從紙張陳舊的程度來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鵜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館沖洗的。」
  「我結婚以後沒見過,所以也不知道。」
  「是嗎?或許公司裡人知道,我去問一問。」
  「本多先生,您順便問一下,要是有人知道這兩處房屋,那麼都在哪裡。」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進口袋裡。禎子雖不說,他也猜得出這兩張照片上的房屋和鵜原的住處有關。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來告辭。
  「多謝了。」禎子將本多送出門口,心想今後還要給他添不少麻煩。
  回到房間裡,演於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從今早晨起一直處於緊張狀態,此刻突然弛緩了。一幕一幕往事像遠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轉。
  丈夫為什麼十一回去高岡,離開了辦事處,為什麼第二天還要回金澤來?本多說,這也許是問題的關鍵。她想起本多說過的話:『我總覺得在別的地方,為什麼非折返金澤再去東京不可呢?
  禎子給賬房打了個電話。
  「有沒有石川地圖?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圖拿來了。
  「想去參觀嗎?旅行該是很有樂趣的。不過,現在天氣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島轉轉。」
  禎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攤開地圖看。從金澤開出的支線很少。有去能登半島北端的七尾線。這條線在離金澤不遠的津幡分開。津幡站只有快車才停。因為它離金澤最近,應該考慮在內,此外從西金澤站開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條支線。還有一條支線從金澤去河北高,終點站為粟峽。另有兩條私營鐵路,沿海岸朝大野湊方向行駛。一共有四條支線。
  然而,除了支線以外,還有與東京相反方向,開往福非方面的幹線。那個車站,非快車不停,因為它離金澤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車去。
  除列車以外,還有公共汽車,四通八達。在交通發達的今天如果單純地考慮以金澤站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處?禎子無法給他限定。
  禎子合攏地圖,閉上了眼睛。
  十一日,鵜原憲一還打算回金澤,去了哪兒,從此沒有消息。事實就這些。
  禎子想到過去在報上經常讀到的奇怪的失蹤事件。有一位年輕的學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職員出去散步,從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遊玩,在回家途中失蹤了。失蹤原因,家人都沒有線索。全國這樣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週刊雜誌上讀到過。
  鵜原憲一的失蹤,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沒有任何原因。他沒有自行消失或自殺的意志,還說第二天回金澤辦事處來,抽屜裡的東西還沒有整理哩。
  然而沒有任何原因,禎子總無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見的巨大的暗流。從空間上來說,這次事件源於鵜原的住處不明,從時間上來說,發生在和自己結婚後不久。
  禎子想到這裡,給東京要了兩個長途電話。
  首先接通是鵜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電話。
  「嫂子嗎?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聲答應道,「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明白,這幾公司裡的人正在幫助找。」
  「真傷腦筋,難道~點也沒線索嗎?」嫂子擔憂地說。
  「已經報警了。請警方幫助查尋。您那兒有什麼消息嗎?」
  「不,沒有。你哥哥正擔心著呢。現在他不在家。他說,必要時,也去金澤。」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許的話,那就拜託了。」
  「好,明白了,我會對他說的。不過,禎子你也不用過分擔憂。反正以後總會有眉目的。真傷腦筋。」
  嫂子說話顛三倒四,掛斷了電話。
  她給大伯子夫婦打電話,匯報一下情況是自己的義務。至於讓大伯子來金澤,也是心理上的負擔。
  其次,她給娘家打了個電話。
  母親也許也在擔憂,然而禎子認為有必要讓母親瞭解鵜原憲一,不是作為親屬,而是作為第三者。她想問一問:「娶了新娘,是不是成為失蹤的原因?」
  禎子預感的正是這一點。這事兒難以理解,但必須理解。
  電話鈴響了,接線員說,東京接通了。禎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禎子…」回答的正是母親的聲音。就像在東京市內一樣,聽得很清楚。
  「媽媽,我是禎子。」
  「哎,」母親說,「你在金澤?接線員是這麼說的。」
  「是的,我在金澤,臨行前沒對您說。」
  母親聽到從意外地方打來的電話,斷斷續續地問道:
  「那好。和憲一在一起嗎?」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開始就不在。」
  母親弄不懂是什麼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間使禎子感到金澤和東京的距離之遠,她接著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麼回事?」
  「憲一十一日離開這裡,從此就沒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來到這裡,向公司方面打聽了,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我也給青山大伯子家打了電話。」
  「嘔?——
  母親在電話裡不吱聲了。禎子的眼睛裡浮現出母親愁苦的表情。
  「不過,不用擔心,媽媽,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這可是件大事啊,該怎麼辦?」母親的聲音在顫抖。
  「詳細情況待我回東京後再跟您說。還有一件事拜託您。」
  「什麼事?」
  「盡可能瞭解一下憲一的事。」這個··」
  「現在和過去的事。比如說,我們只知道憲一的學校;現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這又···。」母親差點沒說出來,這又有什麼用?
  是啊!一般提親時,主要瞭解出身地,學校,現在的工作環境,親戚關係,朋友關係。特別是與女人交往關係,以及品性等等。至於離開學校後幹過什麼,並不會嚴格探究。重點放在現在,而不去過問過去的履歷。結婚是為了今後的新生活,提親時,對過去敬而遠之。
  「這事對憲一這次失蹤有無關係,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瞭解一下總有好處。」
  「瞭解?向誰瞭解?」
  「我以為青山的大伯子最瞭解他。我不便直接去問他。也許他隱瞞著什麼。因此最好去問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關係,詳細情況他不會知道的。」母親說。
  母親皺著眉頭的臉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麼知道多少,就瞭解多少。公司裡該保存著憲一的履歷書,讓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無主了。」
  禎子不假思索地說。
  這該是結婚前辦完的事。可是結婚前和結婚後,媒人的話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會說的,也許放到結婚後說。這倒不是說日本的謀人狡猾,而是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腳。
  母親好像說通了。
  「那好,我去問問佐伯先生。可是,真煩人啊,憲一弄到這個地步,你也不能馬上回東京來。」
  是啊!目前這樣狀態,回東京的日子還難估計。
  「不,我不會呆長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計尋找,總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問清楚,寄一封快信來。」
  說完,禎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從此不會再有消息了。這好像是用道理難以言喻的預感。
  「青山方面的情況怎樣?」母親問。
  「剛才我已去了電話。哥哥不在家,嫂子說哥哥可能到這裡來。」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話,也可以給你壯壯膽。」
  母親又對憲一的事說了三言兩語,問清電話號碼後,掛斷了電話。母親抽抽煙咽的聲音老是在禎子耳邊迴響。
  禎子一時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親的聲音消失的同時,她想到,東京那麼遠,自己一個人置身在幾百公里遠的他鄉,周圍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動不動,似乎在體會此時的心情。
  遠處傳來謠曲聲和鼓鳴。禎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打開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頂上的城牆也同樣黑漆漆的,都一樣黑,卻分得清楚。稀疏的燈火爬上坡來。謠曲聲在黑夜裡迴盪。
  「借光!女招待拉開隔扇走了進來,跪在門檻前說:
  「我來給您鋪被褥。」
  禎子關上窗戶,下意識地走到牆跟,看著女招待的動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練的動作伸開被子。女招待穿著一件華麗的和服,大花的衣帶,從後面看,那繡著花卉的銀線在電燈光下閃閃發光。
  禎子看著看著,好似視線穿透自己心理的深處。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從鋪床疊被的女招待的姿影,聞到另一個女人的體臭。
  「請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邊放上水壺、茶杯和煙灰缸,走出隔扇。這時,禎子才明確地意識到。
  ——丈夫身邊有一個女人,是自己所不認識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邊。
  人在意識深處模糊的東西,一時不會明瞭,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會變成具體的思考,然後再進行思索和分析。禎子意識中的「分析」就是這樣開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對新婚妻子表示愛撫。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時間,丈夫對妻子吐露了熱烈的話語。此刻這一切仍留在禎子的記憶裡。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對她忠誠,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認為這門婚事是幸福的,那時的話語她不認為是虛偽的。
  然而,禎子自己缺乏一種親密感。不管對方的話語如何熱烈,而自己卻沒有接受他的親密。
  在取訪的旅館裡,在浴室中,丈夫用貪婪的眼神觀察妻子的身子說:
  「你那年輕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這樣說的。
  這時,禎子覺得他在跟誰作比較。丈夫的眼睛裡確有這樣的神色。這使禎子感到不安。以後,他不止一次地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你的嘴唇真軟,像marsh mallow!」
  那時,禎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個女人作比較。丈夫的熱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頰上,但她卻沒有親密感。
  和誰作比較呢?禎子覺得丈夫在和過去的女人比較。都三十六歲了,即使有過這樣的「過去」也不奇怪。可是,拿過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禎子對丈夫的全部情況處於未知狀態。
  然而,現在不是這樣。他所比較的女人不是過去的女人。這個女人現在不知在什麼地方活著,她和丈夫的生活有關係。這個關係在禎子和鵜原憲一結婚之前早就存在的。這些印象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從丈夫的眼神中表現出來。在新婚旅行的火車裡,禎子從車窗中看富士見高原的景色,小聲喊道:「真美!」鵜原打開週刊雜誌,卻不在讀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後,禎子曾不止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態。當禎子離開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身邊時,常常是這樣的眼神。臉上很不開心,好像沉溺在某種難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難道男人經常有這樣的表情嗎?禎子以為他在考慮工作,可是,現在想來,不是這樣,丈夫的眼神總好像有什麼心事,非常陰沉。他不是考慮工作。他在思念某個女人。禎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夾在手指中的香煙拖著長長的煙灰。
  這個女人在哪裡呢?這是很難想像的。丈夫過去兩年間,作為A公司北陸地方主任住在金澤。一個月裡,在金澤二十天,在東京十天。兩年中,在金澤生活占三分之二。一個男人和女人有關係,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
  禎子自己也得到印證,當決定結婚時,她提出去鵜原的住地金澤看看,她想去從未去過的北陸地方,那兒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鵜原拒絕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線沿線。在火車裡,丈夫問禎子:
  「這次旅行,你想去北陸方面,是不是?可是那邊可沒有這樣美。」他吸著香煙,把窗戶弄得雲山霧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著北陸的陰鬱的幻象。可是,從詩情來說,這信濃、木曾的山間多得多了。北陸隨時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鵜原安撫禎子的心說。
  鵜原為什麼不帶妻子去金澤,現在才明白了。因為那兒有他的另一個女人,過著瞞著禎子的生活。
  當然,單單一趟旅行,不至於會暴露的。然而,從心理上說鵜原不願意帶禎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這個女人生活在什麼地方?
  在哪兒呢?在丈夫不願意說出的地方,或許犀川河岸邊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裡?誰也不知道。丈夫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讓禎子知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後,不知到哪兒去了。他說明天回金澤再去東京。究竟去了哪裡?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兒?一定去了。這個想像幾乎是真實的。蓋著被子,禎子的眼睛在陰鬱的北陸的景色中行進。她見到了那女人的姿影。兩個小小的人影在寬闊的天空下,在兩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麼地方失蹤了。禎子不能想像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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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09:02 |只看該作者
地方名士

  早晨八時,禎子起床。頭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著。洗臉間裡雖有熱水,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臉。
  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禎子趕緊回房間,拿起了電話聽筒。
  「東京來的電話。」領班從交換台說。
  禎子以為是母親打來的,卻是嫂子的聲音。
  「禎子,您早,你那兒還是老樣子?」
  她指的是憲一的事。
  「嗯,還沒有消息。」
  「是嗎?真傷腦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說話。」接著是大伯子粗礦的聲音。
  「是禎子嗎?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讓您費心了。」禎子回答。
  「憲一依然下落不明嗎?」
  「是的,這兒辦事處的人正在盡力地尋找。」
  「是嗎?」大伯子好像在嘀咕,憲一這小子、上哪兒去了?也太隨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兒去。我們的經理昨夜故去,現在要去為他準備葬禮,三天以後才能騰出手來。」
  「不,不,哥哥,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兒。反正現在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嗎?那麼你暫時在那兒看看情況。對不起。待這兒的事辦完後,我馬上去。」
  放下電話,禎子真的鬆了口氣。大伯子來了。反而有種種顧慮,心情沉重。
  吃過早飯,一看表,九點多了。陽光照在白色的城牆上,反射到房間裡。坡道上行人多起來了。上班時間到了。
  A廣告公司辦事處也該到了上班時間了吧,本多良雄也該來了吧。她不知道為什麼立刻想見本多。
  電話鈴響了。
  「是太太嗎?我是本多。」
  禎子「哎呀!」一聲,摀住嘴,沒讓它出聲。
  「您早,昨夜真謝謝您了。」
  「我聽到一些有關鵜原先生的事,想讓您也知道。」本多的聲音並不激動,可是禎子心裡不由地該咯登一下。
  「什麼?已經找到鵜原的下落了嗎?」
  「不,不是。詳細情況,我上您那兒去說,可以嗎?」
  「·請!」
  禎子還是不能平靜下來。本多為什麼難以啟齒呢?難道找到鵜原的線索了嗎?也可能不是。電話裡只提了一句是難以判斷的。在本多到來之前的三十分鐘內,禎子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本多良雄謙虛地進了禎子的房間,在她遞過來的坐墊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來,退下時朝禎子和本多瞥了一眼,關上了隔扇,彷彿在懷疑禎子和昨夜、今晨兩次來訪的本多之間的關係。禎子很尷尬。
  本多寒暄畢後說道:
  「這還不能算是鵜原先生去向的線索,我走訪了一下這裡主要的有關方面。如您所知,鵜原先生在這裡呆了相當長時間,從而我想到也許會找到一些線索。當地有一家耐火磚製造公司。它是我們辦事處的主要客戶,公司經理對鵜原先生頗為賞識。據辦事處的人說,鵜原先生常受社長的邀請,到他家吃飯。有鑒於此,昨天我派了一個人去,恰巧經理不在,和營業部長談了一談。」本多慢條斯理地說明道:
  「今天我剛上班,經理來了電話,我一聽心想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他說,總之你先來一趟,我想我不能一個人去,也讓夫人一起去聽聽。經理一口答應,說一起來吧。當然,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怎麼樣?你也一塊兒去吧。」本多仍然客氣地說。
  「謝謝,我一定去。」禎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說,去了未必有什麼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賞識鵜原,不管怎麼樣,也得去打個招呼。既然他能請憲一去他家吃飯,有了這樣的親密感,也許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憲一的一些事。雖然不抱過大的希望,對禎子來說,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一根稻草。
  「那麼我們馬上就去吧。」本多見禎子答應得這麼乾脆,趁勢說道。
  他們上了電車。小小的車廂內很擁擠。禎子和本多並排站著,抓住拉手。本多說了一些有關耐火磚公司經理的事,作為這次訪問預備知識。
  「經理名叫寶田僅作,五十來歲,是一位敦厚的紳士。我來這兒不久,瞭解得不太詳細,都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室田儀作是金澤商工會議所的頭頭,此外還是幾個團體的名譽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剛赴任時,曾去拜訪過一次,以後又去了一次,一共兩次。他是一位穩重。謙和的人。寶田先生非常賞識鵜原先生,一年多以前,將廣告量增加一倍,在這北防管區內室田耐火磚公司可以說首屈一指,換句話說,是不可多得的客戶。這也是鵜原先生努力開拓的。」
  本多良雄沒有忘了讚揚鵜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磚公司的辦公處在車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層樓房,沐浴在陽光下。
  本多取得傳達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樓的經理室,踏著寬廣的樓梯,輕聲地說:
  「見了經理有啥說啥,這樣對方也會毫不隱瞞地說實話。」
  禎子點了點頭。
  敲了敲經理室的門,門開了。一位高個兒、紅光滿惠的紳士提著門把手,一隻手招呼他們。
  「請進!」
  室田經理將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後的禎子。
  房間裡大辦公桌佔了一半空間,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牆上掛著油畫,室內的配色十分調和。
  「百忙中來打擾您…」本多寒暄完畢,將禎子介紹給經理。
  「呵,您是鵜原太太,請!」經理指了指椅子,說話聲音低而平靜。
  「鵜原承蒙您多方照顧,十分感謝。」
  作為妻子,禎子向經理道了講。經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
  大家面對面坐下了。室田儀作兩鬢已有白髮,比年齡老相些。一雙細細的眼睛,下眼皮已耷拉下來,只有嘴唇的表情顯出經營者堅定的意志。
  「聽說鵜原君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真叫人擔心。還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從東京來。」
  室田經理也許是聽本多說的,說了以上的話,接著他從桌上的煙盒裡取出一支香煙點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說:
  「根據方纔的電話,經理先生對這次鵜原先生的行蹤是否有什麼線索,我們特來拜訪。」
  經理吐了一口煙,聲音不高,熱心地說:
  「呵,是這樣的,一些話僅供您參考。鵜原對工作非常熱心,我們很合得來,除了工作以外,我們也很親密,他經常到我家裡來玩。鵜原君還是獨身,很喜歡內人做的菜。內人很誇獎鵜原君,說他是個老實人,很歡迎他來家玩。兩個月以前,鵜原君對我們說,他快結婚了,這話在夫人面前說不好意思。他說,他非常喜歡這個對象,並把相親時的照片拿給內人看。」
  禎子臉紅了,低下了頭。憲一如此喜歡自己,說明婚後所表示的愛情,不是虛偽的。既然如此,為什麼婚後不久就下落不明瞭呢?
  經理將煙灰撣到煙灰缸裡,接著說下去:
  「可是,後來,我們好幾次見到鵜原君好像沒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東京高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應該說是人生的絕頂,可是為什麼在這美好的時刻反而消沉下去了呢?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看法和內人一樣,都說鵜原君不太正常,總覺得他有心事。本想問一問他,後來就發生了這次事件。鵜原君的態度是不是和這次失蹤有關,現在還很難說,說出來僅供參考。因為我們與鵜原君比較親密,在買賣上也沒有拿他當外人。」
  禎子低頭行禮。
  「承蒙您對鵜原的好意,實在太感謝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禮,您對您丈夫的這次行動,完全沒有線索嗎?」
  「一點也沒有。」禎子回答。
  然而,這是謊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邊有女人。丈夫和這個女人不知生活在什麼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經理面前所表現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到的丈夫的陰鬱的眼神一樣?總好像在想著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樣的表情面對親密的經理?她來到金澤以前,對丈夫絲毫沒有線索,見了這對夫婦後,才出現微小的痕跡。份子認為這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一點雲彩。說不定,這是重要的關鍵。
  「如果當時深入追問一下就好了。現在很遺憾。不過,鵜原君在精神上確很煩惱。這是事實。當時我們也很難啟齒。」
  室田經理不斷用「我們」兩字來表達,說明他和妻子兩人都有這樣的感覺。於是禎子也想見見夫人。女人,對事物的觀察更加細緻,再說,憲一常去經理家吃飯,也該對夫人表示謝意。
  「讓你們著實費心了,實在感謝,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見見夫人,向她表示感謝。可以去府上拜訪嗎?」禎子客氣地說,室田經理瞇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說:
  「是嗎?先不說感謝,如果想見見內人,也許她會說出我沒有覺察到的細節。那就請吧,請稍等,我打電話問一下內人。」
  室田經理當著本多和禎子的面,給家裡打電話。
  「是佐知子嗎?鵜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這兒,她說要去看望你,可以嗎?」
  回答說可以。
  經理掛斷了電話,轉過身來,心滿意足地說:
  「那好。內人在等著你們。」
  「謝謝。」本多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敬地鞠了一躬。
  經理送禎子到門口。
  禎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磚公司的辦公處。本多說:
  「室田先生是個好人。他為人親切,喜歡照顧別人,頗有聲望。因此,擔任各種各樣團體的領導職務,是當地的名士。」
  「真是個好人。」禎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續絃,這也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歲。前妻死了以後,室田先生才娶了現在這一位。他非常疼愛她。」本多照搬辦事處人的話,「以前的夫人長期患肺病住院,從那時起他們就有了關係,後來把情人扶為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務常出差去東京時,有了緣份,聽說是某客戶公司的女辦事員。」
  兩人走在寬廣的馬路上,遠處已看見警察署的建築物。
  「據辦事處人說,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為人開朗,善於社交,因而,擔任當地婦女文化團體的領導職務,會發一套言論,也能寫文章,常在當地報紙刊登。她也在廣播中露面,有了經理夫人的頭銜,因此,夫人也是當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這樣類型的人。這並不稀罕,禎子姑妄聽之。警察署的建築物漸漸接近。
  「看來,鵜原和室田夫婦非常親密。」
  「那是鵜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銷,沒有這點手腕是不行的。實際上,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廣告量,自從鵜原先生來了之後,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沒有這樣的成績。」本多又誇獎禎子的丈夫。
  憲一真有這樣的手腕嗎?沙子所瞭解的丈夫是個老實巴交。死氣沉沉的人,決不是性格開朗、善於社交那種類型。作為一個男人,他只能對自己職業比較熟練而已。在這場合,做妻子的對平時不太瞭解的丈夫的實力,驚歎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禎子只顧想心事,沒有注意到。心中忽然產生一種預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進去看看吧!本多這才發現。
  禎子點了點頭。
  本多先走了進去。因為天氣陰沉,屋裡很暗,警官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都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裡看文件,本多請傳達給他打了個招呼。他拾起頭來朝這邊瞅了一眼,接著拿著一張紙走過來。
  「啊!正等著你們來。」警司向本多和禎子注視,說道。
  他的話好似一拳打在禎子的胸部,自己的預感不是沒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唇發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緊張。
  「有什麼情況嗎?」本多問,聲音也變了。
  警司不作回答,說聲:「請到這邊來。」那是外來者禁止入內的角落裡,使兩人更加緊張。
  「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尋找的人。」警司說:「昨天,羽咋警察署來了一份報告,就這個。」警司把紙攤開來念道:
  「本縣羽咋郡高濱叮赤住海岸,發現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屍,原因為自殺。估計年齡在三十一歲左右。推定死後四十八小時。瘦個子、長臉、頭髮三分七開,個子較高。服裝為棕色西服,上衣裡繡的名字已被摘掉,沒有遺書。所持物品等未找到可以證明身份的遺物,只有折疊的皮夾子一個,內裝兩千三百六十元……大體情況如此,怎麼樣?有沒有線索?」警司瞅了禎子一眼。
  年齡、頭髮、臉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夾子確實折疊式的。可是西服的顏色不對,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裝。
  「這是簡單的報告,詳細情況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會明白的。怎麼辦?」
  禎子思忖,心裡很不平靜,特徵很像,只是西裝的顏色不同,根據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動搖不定,彷彿在說,怎麼辦?
  「現場在什麼地方?我對當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說。
  警司拿出石川縣地圖攤開來。
  「就在這裡。」他用手指指著地圖上的某一點。
  那地方像拳頭一樣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島西側。拿拳頭作比方,羽咋就在手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靜寂的海岸線上,可以想像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禎於忽然想到,羽咋這個小鎮,乘火車的話,是在從金澤分叉的支線上。
  憲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說,明天回金澤來,從此沒了蹤影。如果以十一日當天回不來為條件,查一查地圖上的支線,還有一條通往能登的七尾線,比較符合。
  禎子拿定主意從這裡開始。
  「不管怎麼樣,先去現場看看。」禎子回答。
  「您去嗎?不過,現在情況還不清楚,為了讓您放心,去試一試吧!」警司安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來。
  「怎麼樣?上那兒去嗎?」本多問禎子。
  「去,去落實一下可以放心。」禎子答道。
  「西服的顏色不一樣,我見到鵜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聲。聽起來也像是在安慰禎子。「怎麼辦?是不是先去走訪室田太太?」
  本多改變了主意。是啊!去現場雖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們,該怎麼辦?
  「先去拜訪室田家,能登待以後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贊成。
  兩人將室田家的住宅告訴司機,上了出租汽車。
  在汽車裡,禎子不吱聲,本多也保持沉默。被發現的自殺的事使禎子心中一陣子騷動。本多將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視著車水馬龍的馬路。他肯定也在考慮這件事。
  汽車爬上市街南側的高坡,是一條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這兒。」司機煞住車,回過頭來。
  禎子下了車,立刻抬頭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長長的預制板圍牆。是一幢和洋合壁的頗為瀟灑的文化住宅。
  禎子心裡一怔,一看門牌:「室田」兩字映入眼簾。
  禎子又抬頭看看,這住宅好像在哪兒見過。本多付了錢,走近來。出租汽車走了。
  啊!這房子和憲一書裡夾的照片中的一張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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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09:52 |只看該作者
沿海的墳場

  和暖的太陽照在本多的背脊上。
  明快的陽光落在這漂亮住宅的白牆上,也落在庭園裡樹叢中。庭園裡有梨樹、喜馬拉雅松、梅花。在籬笆上爬著乾枯的薔薇技。在小小的葉子上,透著微弱的冬天的陽光。
  對了,這窗戶,這梨樹和喜馬拉雅松,在那照片上都有。夾在書裡的兩張照片之一,現在它的實景展現在禎子眼前。
  這所在東京幽靜的住宅區常見到的攤灑的住宅,建在金澤的小小山岡上。這是室田先生的住宅。沒錯,丈夫經常來這兒走訪,於是照了那張相片。為什麼?僅僅是為了照這住宅,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大門開了。年輕的女傭看了看禎子和本多。
  「請!』她立刻請客人進門,顯然是主人關照過的。
  他們被領進客廳。面向內國有兩扇大玻璃門,掛著白紗門簾。透過門簾的陽光和屋子裡的火爐,構成屋裡春天的氣氛。室內的傢具全是暖色,格調很高。
  女傭端來紅茶放下。禎子覺得這女傭的目光總對著自己,也許是她對東京來的女客感到好奇。
  不多一會兒,女主人出現了。禎子不由地一驚,夫人比她想像的年輕。她身穿胭脂色的和服,外披一身淡色的短披褂,雪白的襯領,顯得十分協調。夫人細長的臉龐,高個兒。
  「我先生來了電話,我一直在等候光臨。」夫人微笑著說,「我叫佐知子。」
  禎子和本多分別行禮。
  「請!」夫人指了指椅子,自己也輕輕地坐下,也許因為個子高,坐的姿勢很美。
  夫人算不上是美人,但皮膚白哲,容貌討人喜歡。嫣然一笑,眼角上出現令人感到親切的嬌美。
  「剛才我們去拜訪了經理。鵜原受到你們百般照顧,十分感謝,今天又突然來訪,非常抱歉。』禎子恭敬地表示感謝。
  夫人說:
  「真讓人吃了一驚,鵜原先生竟然會失蹤,簡直像做夢一樣。我聽室田說起,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夫人,您可是真的擔憂了。」
  「是的,謝謝您的關心。」
  這時,本多對夫人說:
  「鵜原公私兩方面都承您照顧,我也向您表示感謝。關於鵜原君,是否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您如有發現,請多指教。」
  「這個·…」夫人將目光移向本多。
  「我先生也這樣說,鵜原先生最近不知為什麼有些消沉。另一方面,他將要在東京結婚,又調回總公司工作,不該有這樣的表現。我們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說他消沉,後來想起來,似乎並不特別明顯。」
  「鵜原有否特意給夫人說起過什麼?」禎子問。她聽室田經理說,丈夫常到這家裡來。
  「鵜原先生常到我家來玩,我先生非常賞識他。』夫人知道禎子的心思,接下去說:
  「我家先生不在的時候,他就在這客廳裡和我說說話,最多十五分鐘就回去了。我沒記得他說過敞開心房的話,我家先生在時,呆的時間就稍微長些。對了,我曾聽他說過,夫人是個美人等等。」
  禎子低下了頭。她覺得夫人的視線傾注在自己身上。
  室田經理說,見了內人,或許會有所瞭解。儘管如此,見了夫人後,也沒有聽到新的內容,也許是初次見面,出於禮貌。相互都有所顧忌。
  譬如,夫人對鵜原的生活瞭解多少,禎子本想問一問,因為她模糊地想到,在丈夫的身邊有一個女人。
  也許夫人真的不知道。然而,禎子來金澤以後得知,最最瞭解丈夫生活的,莫過於室田夫婦。如果再深入地問下去,或許會得到某種暗示。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去問這位夫人。說丈夫消沉,這是極其抽像的暗示,但此刻她只能滿足於此。
  女傭端著西洋威士忌和三隻玻璃杯,以及乳酪等走進來。
  「怎麼樣?來一點兒。」
  對夫人的教民被子惶恐地謝絕了。本多客氣了一下,接受了。
  室田夫人將酒杯放到後邊,注視著禎子,誇獎道:
  「真是個美人!鵜原先生也真是的,撂下這樣漂亮的太太,上哪兒去了呢?」夫人好似在責怪鵜原憲一。
  本多放下威士忌酒杯,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呵,對了,夫人,您有沒有聽說鵜原君住在什麼地方?』
  這是最恰當的提問,作為妻子是說不出來的。
  夫人睜大了眼睛:
  「哎呀!是不是在金澤?」
  禎子不由地臉紅了。作為妻子的羞澀流遍了全身。
  本多為難地說:
  「對,起初是住在金澤。可一年半前,他把金澤的房子退掉了,搬了家。辦事處的人都不瞭解。因此,這次出了事,就一籌莫展了。」
  夫人抑制了驚異,平靜地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是對鵜原的妻子的一種禮儀。禎子瞭解她的用意後,感到悲傷。
  「我總以為他住在金澤,鵜原先生從來沒提起過。」夫人同情地說。
  看來室田夫婦也不知道丈夫的住所,只知道他工作認真,常常出差,誰也沒把他的住所當作一個問題。
  禎子拉開椅子準備告辭。
  寒暄過後,夫人那雙柔和的眼睛對比自己年輕的禎子表示慰問。
  「請您不必過分擔心。說不定過不了幾天鵜原先生就會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來到走廊上,空氣驟然變冷,夫人在後面送他們。
  禎子來到大門口,面對著夫人,毅然決然說道:
  「鵜原給府上照過相,今日親眼拜見,令人懷念。」
  夫人姿勢優美地站著微微一笑,露出詫異的眼神,溫柔地回答:
  「我不知道。這麼說來,鵜原先生非常讚賞這座房子,自己也想造一座這樣的住房。說不定照相是作為參考也未可知。」
  禎子在此向她道別。夫人站著的地方,旁邊的樹叢中,萬年青正伸展著葉子,那鬱鬱蒼蒼的深色滲透著冬天的寒冷。
  離開室田家,禎子和本多沿著坡道走下來。
  在這丘陵地帶,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山脈,前面可俯瞰金澤市的全景。雲彩遮住了太陽,在暗淡的陽光下,可以看見遠處內灘一帶的海面,能登山脈像一條帶子伸向大海。
  「在室田先生那裡沒有多大收穫。」
  本多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皮鞋發出「咯噎,咯噎」的聲音,走下坡來。
  「是啊!」禎子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遠處的景色,一邊走著。
  「還是打聽不到鵜原先生的住處。對方好像十分意外。」
  本多忽然想起什麼,抱歉地說道:
  「我不該當著您的面,提這樣的問題。」
  「不,沒事兒,你問了反而好。」
  她對本多的關心,覺得很高興。她望著走在前面的本多,彷彿他那寬寬的肩膀體現出他的善良。那天在上野車站給丈夫送行時,是他,對前去送行的自己表示新婚的祝賀。接著拿著小瓶威士忌先上了車。他萬事都非常細心。禎子此刻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我本來也想問的,一時說不出口,您替我問了,真是幫了我大忙。」
  她心中又一陣子騷動,丈夫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呢?
  「連比較親密的室田夫婦都不知道,鵜原先生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本多的口吻不僅對禎子,也好像對自己提出疑問。禎子沒有回答。沉默,在這場合就是她的回答。
  「夫人,您終於問了室田太太關於那張照片的事。」
  本多等待禎子和他走在一起說:
  「我在一旁聽見了,當時不由地一怔,寶田家和您昨夜給我看的相片上房子完全一樣。我還模糊,其實您早就注意到了。」
  「我一看到他家的房屋立刻想起來了。您瞧,不是和照片上的一樣嗎?」禎子說。
  「看來,夫人您比我認真。不過,寶田太太的話似乎沒有什麼內容,也沒有特殊的意義。」
  是的,夫人的話是沒有特殊的意義,問題在於這張照片的保存方法。照片夾在法律書中,另外還有一張農家的照片。如果有意義的話,這兩張照片很不協調。
  如果說,室田的房屋,是丈夫為了將來的美夢,拍下來作參考。那麼,簡陋的農家又做的什麼夢呢?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完全相反類型的房屋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在丈夫心中同時存在著呢?
  本多不知有什麼看法,禎子想問他一下。
  本多顯然還記得。
  「那張農家的照片嘛,不太清楚。或許是鵜原先生出差到什麼地方,看到那民房有地方色彩,覺得挺稀罕才照下的。看來在他到任不久照的,瞧那照片也比較陳舊。」
  本多的推測也有道理。
  也許如此。難道就這麼簡單的道理。憲一還有許多風景照片都貼在照相冊上,唯獨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這是什麼原因?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向本多提出這個疑問。他畢竟是丈夫的同事,必須區別對待。丈夫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不願向外擴散。這時,即使禎子沒有自覺到,但她確實是鵜原憲一的妻子。
  「下一步怎麼辦?」
  本多突然站住,看了禎子一眼,禎子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躺在能登海岸上的屍體,也一直躺在禎子的心中,恐怕本多也放心不下。
  「現在就去現場看看。」子回答。下了坡,在方才位置上看到的能登細長的山影看不見了。
  本多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十二點多了,現在去現場,回來很晚了。」
  「可是,也不能不去啊!」
  「是的,要盡快地確認一下。屍體不是鵜原先生。」
  「謝謝。」
  「夫人,不管多麼晚,我都在旅館裡等待結果。」
  本多良雄說罷,凝視著禎子。這視線格外強烈,禎子感到有些狼狽,掉過臉去。
  坡下,有三四個男女冷呵呵地縮著肩膀往上爬,傳來電車的隆隆聲。
  禎子乘上十三點零五分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出發了。
  車廂很小,設備簡陋,禎子獨個兒坐在靠窗的座位。跟前有兩位當地青年,在津幡下車前一直在談論電影。
  火車離開了幹線後,在小站上頻繁地停車。一會兒出現湖面,一會兒又靠近山麓。從地圖上看,列車正在像拳頭一樣突出在海面的半島上行駛。
  列車行駛了一小時到達羽咋站。從這兒再換小電車去能登高滇,還要一個多小時。沿途海面忽隱忽現。
  禎子看夠了車窗外的景色,漫不經心地攤開在金澤車站買的地方報紙,金澤市婦女聯合會幹事會開會的標題映入眼簾。消息中有決議事項和出席幹事的名單。其中室田佐知子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室田佐知子高高的個兒,穿著和服的瀟灑的姿影,細長的臉龐浮現在禎子的眼前。夫人喜歡做出柔和的笑臉
  經理的夫人肯定是當地的名流婦女。室田夫人在金澤地方是頗負盛名的。禎子想瞭解室田夫人的活動狀況,把小小的消息連讀了兩遍。
  在能登高洪站下車時,已經四點多了。冬日苦短,已接近黃昏了。
  禎子走訪高娃的警察分署,那建築物比派出所銷大一點。
  巡查部長對禎子說:
  「接到金澤署電話,我們一直等待你來。屍體已暫時埋葬起來了。事先照了相,你先看看相片,還是先看看遺物?」
  「先看著照片吧。」
  巡查部長拿出照片。禎子一陣心疼,閉上了眼睛。
  「是這張。」
  一聽到巡查部長的聲音,禎子「叭」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從頭頂到脖子的部位的特寫,鼻子和嘴巴都有黑色的斑點。
  禎子默默地搖了搖頭,用手絹摀住嘴,一陣噁心,額角上淌著汗。
  老巡查向禎子一笑,趕緊把照片收拾起來。
  「不是嗎?那好。你大老遠來看照片,既然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太好了。」巡查部長笑瞇瞇地說:
  「此人是服藥後跳崖自殺的。這附近儘是些斷崖絕壁,一年中總有三四起跳崖自殺的人。東尋訪也因此成為自殺的名勝,名聞道選。看來,人喜歡從斷崖投身自殺。可是我從高處往下看,嚇得魂不附體,沒有死的勇氣。」
  禎子只是點點頭,話便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最近這兒又發現一個投崖自殺者,幸好立刻查明身份,被認領走了。這算是好的,永遠查不出身份,才叫人作難哩。也許自殺者不願意暴露身份。可是,對我們來說,這種不明身份的屍體,事後的回味總是不好的。」
  禎子喝完一杯茶,走出警察分署。
  高洪是漁村,走在街上魚腥味撲鼻而來。禎子問當地人,斷崖在什麼地方,回答說在赤住,坐公共汽車約需二十分鐘。
  禎子上了公共汽車。一邊是大海,一邊是丘陵,公共汽車境蜒行駛。丘陵地帶有一級一級的梯田,土質貧瘠。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農半漁的村落。禎子走在道上,農婦們用好奇的眼光目送著她。
  禎子走在通向斷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太陽在封閉的雲層中漸漸往下落。在荒涼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這一帶只有岩石和乾枯的草地。大海在遠處怒濤洶湧。雲層下面青灰色的海面掀起白色的波濤。只有陽光照著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為什麼自己要站在這裡?禎子找不到合理的說明。她只是想在波濤洶湧的斷崖上站一站。北陸地方陰鬱的雲層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過的。
  禎子凝視著黑沉沉的大海,彷彿丈夫就死在這大海裡,丈夫躺在這洶湧的大海裡,那深藍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錯覺。
  就她自己,佇立在這樣的場所,眺望著北方的大海,這是為什麼呢?是為了尋找失蹤的丈夫,年輕的妻子在盤彷徨。自己多麼無依無靠,多麼可憐啊!
  太陽落下去了,濃重的雲越來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濤聲高昂,巨風掠過海面。
  禎子渾身冰涼,手腳凍僵了。她無意識地想起了一首學生時代讀過的外國詩的一節。看吧,天空雲彩飛舞,大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這首詩在禎子心中翻來覆去吟讀,她的眼睛凝視著暮色蒼茫的大海的變化。
  禎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詩文,落下了熱淚。
  —沿海的墳場
  大海中的墳墓
  火車抵達金澤站時,已是華燈初上了。站台上寒風刺骨。乘客縮著肩膀,向檢票口走去。禎子的車廂在列車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後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兒似乎還附著在身上。
  車站的電鐘指著九時三十分。電鐘下就是檢票口。人們排著長隊,通過狹窄的通道後,向車站廣場散去。
  禎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點。哎呀,她睜大了眼睛,多麼熟悉的背影。她站住,向前張望,人們肩膀碰肩膀地向廣場流去。
  是大伯子嗎?又圓又粗的脖子和寬闊的肩膀多麼像丈夫憲一的哥哥鵜原宗太郎。禎子加快腳步,出了檢票口。
  「您回來了!」她正面碰上前來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來是本多良雄謙遜地站在那裡。禎子的視線依然移向剛才搜索的方向。那個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您是不是特意來迎接我?」禎子將目光移向本多,遠處的霓虹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估計您會坐這趟車回來的,我想盡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結果。」本多耷拉下眼皮,辯解道。
  「那真難為您了。」禎子向他鞠躬,心裡還惦記著剛才那個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大伯於不可能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
  「情況怎樣?」本多有所察覺問道。他問的是能登發現的屍體,禎子這才醒悟過來。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個。」禎子想起照片上那個人,答道。
  「不是嗎?」本多鬆了口氣,肩膀也耷拉下來了。「那太好了。這樣,我可以放心了。」
  「真讓您費心了。還特意來迎接我。」
  「不,這算不了什麼……」
  人群散盡了,只剩下禎子和本多。腳底下刮起了風。
  「找個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說,
  禎子也想喝點熱的東西,跟在本多後面,走進車站前的簡易餐廳。
  「您累了吧?」
  他們在桌子前對面坐下,本多交叉著手指問道。他的眼睛從正面注視禎子。禎子想起從室田家回來的路上,他的眼睛那複雜的神情,便掉過臉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讓人嚇一跳。」禎子平靜地回答。
  「聽說,那地方是這個縣最最封閉的地方。」
  「不過,去看一下,心裡就踏實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確認一下是不是鵜原先生。」
  「你說得對,撇開此話不談,這回能看到北國大海的風景,我感到很高興,看來不會再去第二次。」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謹慎,本多沉默了一會兒說:
  「是啊,正因為您放心了,才會有欣賞風景的心情。」
  紅茶端來了。禎子嘗了一口,那熱燙燙的甜味滲入了她的舌頭。那寒冷的日本海空氣的鹽味似乎還沾在嘴唇上。
  「您還沒有吃飯吧?」本多抬起臉來問。
  被他這麼一說,禎子這才想起從早晨起一直沒吃東西。能登的鄉下沒有東西可吃,在火車上又沒有食慾。
  「我不想吃東西。」禎子說。
  「那會搞壞身體的,找一家飯店,吃點可口的東西,如何?」
  本多客氣地說,但他的眼神卻是熱切的。
  「謝謝。回旅館後再吃吧。」
  「是嗎?」
  本多說了一句,再也沒有勸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這麼晚特意到車站來迎接她,剛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禎子領會了本多的心情。此時此刻,自己憂愁、心煩。當然,一起吃頓飯雖沒什麼,但那只會增加自己的煩愁。
  兩人走出餐廳,分了手。天色晚了,禎於上了出租汽車。本多迎著寒風為她送行,禎子覺得很過意不去。
  回到旅館,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罷飯,立刻鑽進被窩;儘管累,卻睡不著。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還是沒有什麼消息。
  夜裡,電話響了。
  「是東京來的。」接線員說。
  「喂,喂,是禎子嗎?」是母親的聲音。
  禎子腦海裡浮起娘家放電話的地方。
  「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清楚。」
  為了聽清母親的聲音,禎子把聽筒貼緊耳朵。
  「是嗎?那太煩人了。」
  「您那裡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對了,你讓我去調查一下憲一的過去,今天佐伯先生來告訴我了。」
  「是嗎?」
  「都寫在這兒。我在這兒說吧。學歷是中途退學,立刻進了R商事公司。一九四二年應徵入伍去了中國,戰敗兩年後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辭職。一九五O年在警視廳當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嚨?」禎子不由地追問道:
  「他當過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驚,從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丈夫鵜原憲一在立川署當過巡警。——禎子的眼前浮現出在公寓還未整理的!舊書。全是法律書。
  「當了一年半巡警後,進了A公司。就這些。這是佐伯先生調查後告訴我的,看來不會有差錯。」
  「喂,喂,」母親說,「後來我又問他,他說,據他所知,憲一沒有男女關係。佐伯先生是不會撒謊的。」
  「嗯。」禎子瞭解佐伯先生的為人。
  母親急促地說:
  「喂,喂,時間不多了。你還在那兒繼續呆下去嗎?」
  「哎,現在情況不明,再呆下去也沒意思,我想過一兩天回東京。」
  「那好,回來看看東京的情況。」母親呼喚著女兒。
  「嗯,就這麼辦。」
  「那邊天氣冷,別感冒了。」
  「沒事兒。」
  「那我等你回來。」說著,母親掛斷了電話。
  丈夫的經歷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經當過一年半巡警。丈夫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或許他並不喜歡他的履歷。
  然而,從他的藏書來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為,從巡警步步高陞,升到更高職位,為此他拚命學習,通過各種考試。這些法律書是作參考用的。
  憲一為什麼又放棄這一志向,也許他考慮到進A公司比當警察有出息。或許有人建議的也未可知。總之,進公司已六年,作為地方辦事處主任,也算是晉陞,因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敗者。
  禎子想給大伯子家打個電話。剛才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很像大伯子。母親來了電話,還瞭解了丈夫的履歷,這些事總括起來使她拿定主意打一個電話。
  給東京打電話,就像打市內電話,馬上接通了。女傭立刻把嫂子叫來。嫂子的聲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禎子,你好!你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怎麼樣?憲一的情況弄清楚了嗎?」
  「不,還沒有。』」禎子回答。
  「還沒有?已經過了多少天啦?」
  嫂子問。禎子回答後。嫂子說:
  「已經那麼長時間了?這憲一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還沒有考慮到生死不明,聽筒裡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
  「哥哥在家嗎?」禎子問。
  「他出差去京都了。兩天前走的,他說辦完事,也許去你那兒。」嫂子起勁地說。
  禎子想,難道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是大伯子嗎?兩天前出差去京都,到了晚上不可能來金澤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說。
  「是啊,他要是能來,就幫了我大忙了。」禎子回答。
  「你一個人膽怯,他去了,可以給你壯壯膽。公司裡太忙了。」
  又交談了幾句話,掛斷了。
  當夜,禎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禎子比平時起得晚,吃過早飯後,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樓方向眺望,電話鈴響了。
  她認為是本多打來的,拿起電話一聽。
  「是份子嗎?」大伯子鵜原宗太郎的聲音,突然鑽進了耳朵。
  「啊2是哥哥嗎?」禎子不由地驚叫了一聲。
  「你早,此刻我到了金澤,從京都轉過來的。我打電話向A公司辦事處問了你住的旅館。」
  「是嗎?那好。」
  「現在我去你那兒,可以嗎?」
  「請。我等著您來。」
  放下電話,禎子忽然心慌意亂起來。大伯子能來,這是很自然的,毋寧說,他來晚了。可是,大伯子一來,情況就不同了。自己一個人怎麼也能對付過去,現在馬上要考慮大伯子的住處,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過了約三十分鐘,鵜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帶領下,那肥胖的身軀出現在禎子的房間裡。
  女招待提著大伯子的皮包進來。大伯子笑嘻嘻地脫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
  「您來得正好,哥哥,您這麼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著膝蓋回答:
  「本來早該來了,公司裡實在太忙走不開。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趕緊把事情辦完,立刻趕來了,現在剛到。」
  大伯子臉上鬍子拉碴,現出旅途的疲勞。
  看來,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那個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錯了。——禎子想。
  「讓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禎子,你也夠嗆啊!」
  大伯子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煙。
  「從那以後,憲一的情況怎樣了?」
  「還是沒搞清楚,這兒的本多先生到處在尋找。」
  「本多先生?他是誰?」大伯子吐了一口煙,問道。
  「是憲一的後任,從東京來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說了,昨夜嫂子在電話裡說,說到您去京都出差,說不定會到這兒來。」
  「是嗎?」也許被煙嗆著了,大伯子瞇起了眼睛,這一表情很像憲一。他又回到憲一的話題:
  「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沒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後,報了警,但也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前天聽說在鄉下發現一具自殺的屍體。我去看了,幸虧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門說:「自殺?那不可能,憲一沒有自殺的理由,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大伯子現出嚴峻的神情。
  「他活著,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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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0:30 |只看該作者
大伯子的行動

  宗太郎坐在禎子面前,表情開朗,堅持弟弟一定還沿著。
  不能想像地會自殺。憲一沒有自殺的理由。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鵜原宗太郎雖這樣說,但並不能說服法子。
  「他活著。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
  他雖然有力地說,但沒有內容。大伯子的口吻有點魯莽,他確信他的弟弟一定活著,不會自殺。
  他的堅信出於對骨肉之親的愛,就像頑固老人。說不出什麼道理。孩子默默地等待他的後話,卻沒有。
  女招待端了茶來,禎子抬起頭來說:
  「可是,事到如今憲一還沒有露面,哥哥,你有什麼線索嗎?」
  大伯子沒有馬上回答,伸手端起茶碗,吹了吹,答道:
  「我也沒有什麼線索,不過,他從孩提時代就是不緊不慢的。在娶你以前,有一次,他對我們什麼話也不說,一個人去了九州,這一次,不一定去了什麼地方,過些天,悄然回來了也未可知。」
  大伯子喝了一口茶。
  禎子默不作聲。大伯子來金澤做什麼?僅僅是為了擔心弟弟,來看一看情況。可是他的口吻沒把憲一的安否當作一回事。還是在出差的途中順便來玩玩,為了讓禎子放心,隨嘴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表示一下算不上安慰的關切?
  「公司辦事處的人是怎麼考慮的?」
  大伯子察覺到禎子陰沉的神色,心裡不能不有所感覺。
  「大家都茫無頭緒。在回東京以前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簡直像謎一樣,公司裡的人一籌莫展,也給本多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如果像大伯子說的那樣,憲一心情反覆無常,一時藏在什麼地方,也不會那麼多麻煩。這話不能直說,只能轉彎抹角地反駁大伯子沒有內容的話。
  鵜原宗太郎默默地吸著煙,他那開朗的表情蒙上了少許的陰影。禎子想,自己的話還是頂撞了他。大伯子皺起眉頭說:
  「總而言之…,憲一這小子真不像話。新婚才幾天,讓禎子操那麼大的心。」看來,大伯子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不,不,千萬不要為我介意,可擔心的倒是憲一的安否。哥哥,您說憲一沒有理由自殺,這倒可以放心了。但還有別的可擔心的事。」禎子瞅了宗太郎一眼。
  「別的可擔心的事?指什麼?」大伯子問。
  「是不是會受到別人的傷害?從目前毫無消息來看,有些不祥之兆。」
  大伯子把煙頭插進煙灰缸裡,笑道;
  「這不可能。因為憲一沒有被殺的理由。」
  還是「沒有理由」。他接著說:
  「如果是他殺,一定有怨恨或與金錢有關係。憲一不是那種招人怨恨的人。作為哥哥,我非常瞭解他的性格。他為人非常膽小,比我懦弱多了。」
  宗太郎強調憲一軟弱的性格。
  「『因此,怨恨之類是不能想像的,至於金錢,當時憲一是否掌握著公司的錢?」
  「不,好像沒有。」
  「那麼他也不會帶很多的錢,因金錢被殺害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樣看來,禎子,你的擔憂是杞人憂天。」大伯子努力說服她。
  「我也願意這樣想,可是聽警方說,發現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我的心亂極了,到能登鄉下去看了一下。」
  大伯子睜大了眼睛,凝視禎子說:
  「去能登?你去了能登了?」
  「是的,說是有一具三十五六歲自殺的男屍。我去看了一下,那是個陌生的人,當聽到特徵時,還以為是憲一。」
  「什麼時候去的?」
  「十七日,很晚才回這兒,是在交通非常不便的海岸。」
  「在哪兒?」
  「在能登西海岸,高洪葉的盡頭,在羽咋換乘公共汽車。」
  大伯子似乎沒有反應,重新掏出香煙點燃。
  「你又有點神經過敏了,不要想過頭了。」
  他終於說出了意見。
  「禎子,我以為你先回東京去吧。你與其在這兒多費神,還不如回東京等待消息。」
  「嗯,媽媽在電話裡也這樣說。」
  「是的,你回娘家,或者和你嫂子一起住一段日子。散散心,如何?」
  「嗯,我也這樣想。」
  「那就這麼辦吧。」大伯子說。
  禎子凝視大伯子的臉。
  「哥哥,您怎麼辦呢?」
  「我嗎?」
  大伯子的表情不很明朗。
  「我才來到這兒,想調查一下憲一的行蹤,不過,公司工作很忙,在這兒也呆不長。」
  調查?大伯子將用什麼方法去調查?禎子想問他,但馬上說不出口。她躊躇不前,是因為看到大伯子似乎對她有所顧忌。這時,電話鈴響了。
  「本多先生來了。」領班在電話裡說。
  「公司的本多先生來了,是憲一的後任,這次為憲一的事真讓他操夠了心。讓他來吧?」禎子拿著聽筒對大伯子說。
  「他來得正是時候,我也想見他,向他道謝。」大伯子欠起身來,整理一下坐墊。
  本多良雄照例是謙遜地走進屋來。他發現屋裡有客人,遲疑了一下。
  「這位是鵜原的哥哥。」禎子介紹道。
  本多恭敬地屈膝向大伯子施禮。
  「讓您多多費心了。」鵜原宗太郎把手支在榻榻米上,向他道謝。
  「您什麼時候到的?」本多和大伯子面對面坐好。
  「今早晨的快車,我曾打電話給資辦事處,是他們告訴我禎子住的旅館。」大伯子微微行禮。
  「不用客氣。您累了吧?是從東京直接來的?」
  「不,我出差去了京都,從那兒轉過來的。」
  「大清早到,真夠嗆。」
  「嗯,不過,下了車,看了著早晨的金澤市,非常滿意,我在大街上走了一會兒,真不愧為北國的古城。」大伯子街上香煙,對本多投以微笑。
  「嗯…,?」本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朝禎子看了一眼,接著低下了頭,也掏出了香煙。
  兩個男人客套了一番,初次見面,雙方都感到侷促。不知為什麼,大伯子不提憲一的事,先站了起來。
  「科干,我還有點事要辦,傍晚再來。」大伯子說罷,向本多施了禮,走出房間,禎子送到他門口。
  「那個姓本多的人規矩嗎?」大伯子一邊走,一邊低聲說。
  禎子懂得大伯子的意思,心想,該回東京了。
  「再見廣
  大伯子晃動著他的肩膀,朝馬路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禎子想起從能登回來的那晚上,在車站上看到那個人非常像大伯子,那人淹沒在人海裡,看不太清楚,但怎麼看,都非常像。可是大伯子今早晨從京都來。那是錯覺把!
  回到房間裡,本多扭扭捏捏,無所事事。
  「是不是我的來訪,得罪了你哥哥?』」說著,他瞇起了眼睛。
  「不,不,沒有的事。哥哥還很感謝您哩,快別這樣想。」
  「是嗎?」本多哼了一聲,還是有所介意。
  本多個早晨來訪,是來告訴禎子,總公司來了電話,迄今為止,鵜原憲一還沒有任何消息。
  「你哥哥到這兒來,是不是有什麼線索?」本多問。
  「沒有。他也沒有明確的想法。」禎子故意隱瞞大伯子說過的話。
  「是嗎?本多沉默了一會,忽又想起了什麼,問道:
  「你哥哥真的是今天早晨到的嗎?」
  「呢?」禎子不由地瞅了本多一眼。
  「我覺得你哥哥說的話有點兒奇怪。」本多有點臉紅了。
  「您指的什麼事?」禎子若無其事地追問道。本多說:
  「我指的是,他到金澤後,失去街上閒逛。從京都來的快車早晨到站的只有一趟。從京都發車的《日本海號》是二十三點五十分,到金澤為五點五十六分。這時金澤天還沒亮呢!」
  禎子不由地一怔。
  大伯子確是說從京都乘快車來的。在黎明前的街上閒逛,這話有點兒奇怪。他說的好像是在陽光燦爛的金澤。
  大伯子不是從京都來的——禎子的直覺提醒了她。他一定聽誰說過,從京都來的快車,早晨到達金澤。他一時蔬忽,沒意識到冬天的早晨天還沒亮呢。——看來,他說的假話。
  禎子立刻想起,那天夜晚在金澤車站人群中那個酷似大伯子的人。那些人儘是從能登輪島列車上下來的。宗太郎是和禎子乘同一列車來的,不過不在一個車廂裡。
  「本多先生,那天夜晚,我到達的時刻,是不是有東京或京都來的列車到達?」禎子問。
  本多臉上顯現詫異的表情,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型時刻表。
  「你是二十一點二十八分到的…」本多翻了兩三頁。
  「沒有。從東京上野發車的是十九點十二分,從京都發車的是十八點六分到達金澤。二十一點二十八分前後都沒有列車到達。」
  當天傍晚,本多向禎子報告有關大伯子鵜原宗太郎奇妙的行動。
  「今天我在街上見到了你哥哥。他也許沒有發現我,我看到他從一家奇妙的店舖出來。」
  「奇妙的店舖?禎子問道。
  「如果在這兒常住的人,那也不奇怪。可是—…他從洗染店出來。」
  洗染店?禎子感到意外。
  「離那家店舖不遠,還有另一家洗染後。我一直盯住他,你哥哥又進了那家店,馬上又出來了。」
  「照這樣子,他好像跑遍了全市的洗染店。」
  禎子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
  當禎子聽本多說,鵜原宗太郎在金澤市內的洗染店從這家轉到那家,心中莫名其妙地起了波動。
  「他找洗染後究竟有什麼事呢?」禎子注視著本多的臉。
  「弄不懂。」本多也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夫人,您有沒有線索?』
  「一點兒沒有。」
  禎子理解本多提問的心情。憲一和他哥哥嫂子生活在一個家庭內。有外部無法窺知的特殊情況。大伯子無端走訪洗染店的奇特行動,本多認為與此有關。
  「你哥哥從東京來到金澤,突然去洗染店轉悠,究竟有什麼事呢?」
  不是大伯子找洗染後有事,而是史一與洗染後有某種關係,大伯子是前去調查的。
  「他是不是大洗染店打聽鵜原先生的事?」本多表示相同的意見。
  「我想是的,憲一在這兒呆了很長時間。」
  憲一這兩年來,在金澤工作。單身漢的他一定有衣服叫洗染店洗。可是,大伯子為何去調查?
  如果有此必要,他應該對禎子說明,可他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去調查,又出於什麼理由?
  「這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本多一陣子臉紅,侷促地說:
  「我以為你哥哥對鵜原先生的失蹤,某種程度上是瞭解情況的。」
  禎子不由地一怔,她認為本多的想法有道理。
  大伯子離開東京並不容易,因為工作忙,當他得知弟弟下落不明後,也不能馬上來金澤。而現在他卻表示很樂觀。那麼他所以樂觀一定有他特殊的根據。
  大伯子來金澤後,非常活躍地在尋找這個根據。他說是出差京都後才轉到這兒來的。其實他先秘密地去了能受方面調查情況,如果這是事實的話,他為什麼要隱瞞呢?為什麼不把自己的行動告訴禎子呢?
  他是憲一的哥哥,只有哥哥瞭解弟弟的一部分秘密。但他不願意對弟弟的妻子禎子說。
  禎子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低下頭,低聲說道:
  「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吧。」
  「夫人!也許我的想法有點過分了,我沒敢說。我們是不是到洗染店去問一問,你哥哥究竟有什麼事要找洗染後。怎麼樣?」
  禎子抬起臉說:
  「不』
  本多結結巴巴地說;
  「這樣做,也許會招致對你哥哥的不信任。但事到如今,這並不重要。你哥哥去洗染店,如果和鵜原先生有關,我們也有必要知道。只是我們不要讓你哥哥知道,偷偷地去問一問洗染後如何?
  這也有道理,多虧本多的熱心。大伯子找洗染店的事,或許跟丈夫的失蹤有關。
  「我跟您一起去。」禎子下定了決心說道。
  「那好。」本多顯露出放心的表情。
  鋪子在隔壁房間換上外出的服裝,心想,本多和自己一樣,也對大伯子的行動抱有疑念。這樣看來,本多初次見到大伯子時,對他不抱好感。大伯子也同樣。他曾在走廊上問偵子:「那個姓本多的人規矩嗎?」當時,禎子很不高興,她直覺地感到大伯子提問的意思,也看出他的眼神若有所指,因而想到趕緊回東京會。
  與此同時,也意味著禎子的自信。本多用特殊的目光來看待她。他很自重,偶爾也有所表現,使得禎子不知所措。本多敏感地意識到大伯子的眼神。看來他也不喜歡大伯子。
  兩人出了旅館,天已黑了。他們依然乘上綠色的小電車。奇妙的是,這綠色的電車已溶入禎子的日常生活中。
  在下坡路中途的一個小站,本多禎子下車。
  「我從這兒看見他的。」
  本多在十字路口指了指那條橫街,八拐角處數過去五六家,那後繡花燈光下掛著洗染後白色的把店後門前停著兩輛自行車,上面馱著裝洗理物的竹筐。
  走進店堂,兩個男子並排站在大桌子前,手裡拿著大熨斗在燙衣服。
  本多上去問,禎子站在他身後聽。
  「是的,今天白天確實有這樣的人來問過。」看來像是老闆的男子,放下熨斗,朝他倆看看,答道。桌上放著一堆熨平的白襯衣。
  「他來問鵜原憲一先生的衣服有沒有拿到這兒來洗。」
  「那麼你們有沒有接受他的衣服?」本多問。
  「沒有,為了慎重起見,我又查了查賬本,沒有接受過鵜原先生的上衣。」
  「上衣,什麼意思?」本多反問道。
  「他說大概只送來上衣,雙排扣、深灰色。」
  禎子想起丈夫去金澤時穿的正是深灰色上衣。
  「可是,我們確實沒有接受過,只能照實說,於是他就走了。」
  洗染店老闆又拿起熨斗的把手。
  兩人出了洗染店,面面相覷。
  「鵜原先生為什麼單單把上衣送洗染店呢?」本多迷惑不解地說。
  「我也不明白。」
  單把上衣送洗染店,那是異乎尋常的。為什麼不把褲子一起送去洗呢?換了褲子,單單洗褲子,那倒是有的。而單單洗上衣,有點兒奇怪。
  難道大伯子知道憲一的這個習慣?
  禎子忽然想起,問道:
  「本多先生,你還記得鵜原最後離開辦事處時,穿的什麼顏色的上衣?」
  「是啊——」本多想了一會兒,說道:
  「是深灰色。他穿的是和我從東京來時同一套西服。」
  「是嗎?」
  這樣看來,從那以後,憲一沒有把上衣送洗染店也未可知。
  「她在辦事處時,一直穿著那套西服嗎?」
  「是的。沒錯。」本多明快地答道。
  那麼,憲一是在失蹤後把上衣送去洗染店的。只洗上衣,有什麼理由呢?難道特別弄髒了?可是大伯子怎麼會知道的呢?
  現在只有一個假定,那就是憲一隱藏在金澤市某個地方,否則就沒有理由單單把上衣送洗染店。
  憲一為什麼要默默地隱藏在市內呢?現在也可能隱藏在某個地方。最奇怪的是,大伯子在某種程度上瞭解他的情況。
  本多帶禎子又去了另一家洗染店。
  「是的,確實有這麼一位先生來查問,可是我們這裡沒接受過。」老闆答道。
  「再到另外一家找找看。」本多對禎子說。
  「不,我看算了。」
  禎子累了,她覺得再一家一家去找,結果都是一樣的。
  「是啊。」本多同情地望著禎子,說道:
  「那麼在這一帶找個地方喝杯茶吧。」
  咖啡店就在對面。當份子要了咖啡後,把自己心裡的事情說了出來。
  「本多先生,我想明天乘火車回東京去。」
  「嘔?」本多把咖啡杯拿在手中,眼睛注視著她。「您還是要回去阿。」說著,露出失望的神色。
  禎子躲開他的視線。她要暫時離開金澤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本多的存在。
  「不知不覺呆了這麼長時間了。不回東京一趟,有些情況弄不明白。我想回去落實一下。」
  這是她的真實心情。
  本多默默地點點頭。可是他依然是失望的表情,這使禎子感到有壓力。
  「那麼你哥哥一起回去嗎?」本多注視禎子的臉。
  「不,我一個人回去,最多打個電話告訴他。」
  這句話意味著她對大伯子不信任,或者說,她和大伯子是對立的。
  也可能是本多瞭解她的意思,這才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這樣也好。」本多謹慎地表示贊成。『大伯子可能還要在金澤呆些時候。他逗留中的行動,我會寫信告訴您的。」
  本多直盯盯地凝視禎子的臉,好像發表「宣言」似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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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0-19 02:11:03 |只看該作者
前歷

  早晨,禎子乘火車到達上野車站。在金澤看慣了雪景的眼睛,對東京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陽光照射下的馬路和建築物,感到特別新鮮。
  她坐出租汽車回世田谷的娘家。母親在大門口迎接她。
  「我回來了。」
  「你辛苦了。」母親注視禎子的臉,看到女兒瘦了,關切地問道:
  「那邊很冷吧?」
  「嗯。
  母親掀起蓋在暖爐上的被子,把火弄旺些。
  「媽媽,還是這兒暖和。」
  母親以為金澤的寒冷一直附著在女兒身上。
  從迴廊玻璃門中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榻榻米暖和和的。母親去倒茶。
  「我來。」
  禎子站起來,母親立刻阻止她。
  「你坐下,你坐下!」
  見到母親疼愛自己的樣子,禎子心裡一陣子發熱。
  「還沒有找到憲一的下落嗎?」母親和禎子面對面坐下,一半是擔心,一半是恐懼,皺起了眉頭說。
  「是的,電話裡我把大體情況都說了。」
  禎子又把詳細經過說了一遍,但她沒有提到大伯子奇怪的行動。這不該讓母親知道。只說他去京都出差,順便去了金澤。
  「你在金澤見到了大伯子,真太好了。他們是兄弟。你在那兒不如他,他是個男人,或許很快會找到線索的。」
  母親聽了禎子的話很高興。她的解釋是單純的,她認為大伯子肯定比禎子更瞭解憲一。
  「現在,憲—點兒也沒有消息,報了警也不知道怎樣了?這可怎麼辦?」
  母親避開不吉利的話,可是心裡仍惦記著憲一的生死問題。
  「大伯子說,憲一沒事兒,一定還活著。」偵子搬出大伯子堅持憲一還活著的說法。
  「那好啊,那好啊!」母親的眼角上露出一絲微笑。她以為骨肉至親的哥哥的看法一定沒有錯,同時,也希望禎子放心。
  「那麼,大伯子還留在金澤嗎?」母親問。
  「嗯,是的。」
  「這樣,也許會很快找到下落的,在大伯子回來之前,你沉住氣等著吧!」
  母親一直對大伯子抱著希望。
  禎子思忖,大伯子和憲一肯定有聯繫,為此,大伯子才有樂觀的看法,說憲一還活著。不容易脫身的大伯子,終於找了個去京都出差的借口,去了金澤,那是不是因為憲一下落不明的時間太長了,超出了大伯子的想像。禎子感到大伯子的行動似乎令人費解。
  鵜原宗太郎在金澤一家一家尋訪洗染店,向憲一的西服有否送去洗,這種舉動有什麼意思呢?憲一的失蹤和西服的誰洗又有什麼關連呢?
  把西服送去洗,除了西服弄髒了以外,還可能有其他原因。憲一有使西服弄髒的原因。因此,憲一謎一樣的失蹤,究竟和什麼事有關連?
  禎子首先想到的是血跡。西服上有發黑的血跡。這是憲一自己的呢,還是別人的斑點。至少這和憲一的失蹤有關。
  可是,大伯子一家挨著一家到洗染店去打聽,說明他已預測到憲一的行動。換句話說,大伯子對憲一的失蹤早已有充分的線索。大伯子不願意告訴禎子,是不便對禎子講。從這時起,禎子才意識到憲一的失蹤與犯罪有關……
  禎子對母親說,她要去青山大伯子家看看嫂子,或許能從嫂子的口中得到一點啟示。
  嫂子在大門旁邊向陽的地方和孩子們玩,一見到禎子,天真爛漫地笑道:
  「您回來了,金澤很冷吧!」
  「嗯,下了很大的雪。」
  「快進來。」嫂子把秋子領到飯廳裡
  「聽說還沒有打聽到憲一的下落。」
  「是的,還沒有搞清楚。」
  「真傷腦筋。」嫂子打量一下禎子的身子。
  「您瘦了一點了。」
  「我自己還覺不出來。」禎子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您在金澤見到我家那口子了嗎?
  「嗯,哥哥也很擔心。」
  「還沒有回來呢。」
  「真是的,他那麼忙,實在不好意思。」
  「別那麼說,是他的親弟弟,總有那份情義嘛。」
  「對不起。」
  我那口子是個急性子,這時候,他肯定在到處尋找。」
  嫂子的言外之意,尋找憲一的下落,比起禎子來,丈夫在金澤找更加有效。
  嫂子單純地堅信丈夫能幹,而禎子對大伯子的行動還抱有疑問。因此對嫂子的話,她不能隨聲附和。
  「哥哥去京都出差,很早以前就決定了嗎?」禎子換了個話題。
  「不是,給您打電話那天,突然決定走的,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我想問,他的目的是去金澤,是嗎?」
  「不,不能這樣說,因為還是公務第一。」
  嫂子似乎有所不滿,抗議道。
  「正好有機會去京都出差,順便去金澤看看。」
  看來,大伯子瞞著嫂子去金澤的。禎子認為去京都出差只能是謊言,那麼大伯子直接去金澤為什麼要隱瞞呢……
  嫂子端了茶來。禎子帶點撒嬌似地問道;
  「嫂子,你們結婚有多少年了?」
  嫂子誤會地微微一笑。
  「已經有十五六年了吧,稀裡糊塗過了這麼些年。」
  「是嗎?」禎子低下了頭。
  「你問這幹什麼?」
  「還是憲一的事。」禎子抬起臉來苦無其事地問:
  「聽說,他以前幹過巡警,有那麼回事嗎?」
  「是的,有那麼回事。」
  嫂子直率地肯定了禎子結婚時,沒被告知的這件事。從嫂子的表情來看,並不像是鵜原家故意隱瞞起來,只是因為這段「前歷」並不十分光彩,不必特意宣揚罷了。
  「他在立川警察署執勤,是嗎?」禎子問。
  「是的,您知道得挺詳細,是憲一告訴您的嗎?
  「嗯,我好像聽他說起過。」禎子含糊其詞地回答。
  「那時候,他有沒有把警察署的朋友領到這兒來玩?」禎子反問道。
  「是啊,嫂子想了一會兒說:
  「你這麼一說,我記得他帶來一個親密的朋友,還請他吃了飯,那是一九五O年時,物資匱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人家吃。」
  「您還記得那位朋友的名字嗎?」
  「晤,稍等一下。」嫂子仰起臉,想了一會兒。
  「對,對,想起來,那人姓葉山。」嫂子想起來,微微一笑。
  「葉山……」禎子嘟囔了一聲。
  「對了,他的姓和當地的一個地名一樣,所以我記住了,憲一性格孤僻,沒有很多朋友,就這個葉山和他親密些。」
  「是嗎?」
  「您想去看看這位葉山,打聽點事嗎?」嫂子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有這個打算,』禎子不是針對嫂子,而像是說給大伯子聽似地溫和地說: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嫂子的表情更加驚訝了。
  「可是,這是近十年前的事。從那以後,憲一和葉山沒有過交往。恐怕不會有結果的。」
  「是啊!」禎子雖然這樣回答,但心裡想出了這個家門,馬上就去立川。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禎子把膝蓋從坐墊上滑下來,問道:
  「他沒來電話,恐怕明天會回來的,因為公司裡還有事,他不能老在外面。」嫂子說。「他一回來,一定會得到什麼消息,我會給您打電話的。」她給禎子鼓勁地說。
  禎子離開大伯子家,坐出租汽車去新宿車站,從車窗往外看,ˍ和暖的太陽照在外苑的草地上。春天已來到人間,這和金澤黑沉沉的雪野,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能登海岸低垂的灰色的雲,和黑沉沉的大海似乎浮現在她的眼前。
  一小時後,她從立川站下了車。禎子第一次來到這兒。一個美國兵在寬闊的馬路上行走,膀子上挎著一個身著紅裝的年輕日本女人。大型的軍用飛機發出嚇人的喧叫,在頭頂上盤旋。街上的行人已經習慣了,誰也沒有摀住耳朵,也沒有人抬頭看。
  立川警察署在大馬路的裡首,是一座不大的樓房。
  「我想見見葉山先生。」禎子對正面的傳達室說,一位上了年紀的巡警轉過臉來,問道;
  「葉山,叫葉山什麼?」
  禎子不知他的名字,就照實說了。
  「是以前的老警察吧!十年前在立川署當過巡警。」
  禎子知道的就這些。巡警乾脆轉過身來。
  「呵,知道了。」巡警點了點頭。
  「您指的是葉山警司吧!姓葉山的只有一個人。」
  「他在嗎?」
  「在,我去叫他,您是……」
  「我姓鵜原。」
  巡警聽了禎子的回答朝裡首走去。
  不一會兒,一位三十六七歲,穿警司制服的警官,急急忙忙跑出來。
  「鵜原君……?」警司睜大眼睛注視禎子。
  「是我。」禎子向他鞠躬。「您是葉山先生馮?」
  「我是葉山,剛才聽到鵜原,我還以為是鵜原憲一君;
  警司這才醒悟過來。
  「是的,我就是鵜原的妻子。」禎子低下了頭。
  「啊!原來是鵜原君的太太,」葉山警司邁開步子用手掌指了指接待室。
  在小小的接待室裡,隔著一張小圓桌,禎子和身於發胖、紅光滿面的葉山曾司面對面坐下。他那細細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笑嘻嘻的,說話聲音很開朗。
  經過又一次寒暄後,警司詢問鵜原憲一的近況,他已經七八年沒跟憲一見面了。禎子開始轉入正題。
  「對不起,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鵜原當時在這號裡擔任哪方面工作?」
  「他是風紀股,我是交通股,可是我和鵜原君很合得來。」
  「風紀股?那管什麼事可?」禎子問。
  葉山曾司直盯盯地注視禎子,先反問道:
  「夫人,原君出了什麼事了?」
  「鵜原君出了什麼事了?」葉山警司的提問非同尋常。初次見面後,立刻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他已想到了什麼。
  禎子不由地看了葉山一眼。警司立刻意識到了。
  「啊,對不起。」警司臉紅了。
  「我和鵜原君分手已經七八年了,今天夫人初次來訪,我魯莽地提了這樣的問題,請原諒。」
  仔細一想,也確是那樣。以前的同事的太太突然來訪,就以為他出了事,這是很可能有的直覺。
  「夫人,我聽到傳達說,有一位姓鵜原的來訪,我馬上想到是鵜原憲一君的親屬,因為鵜原這個姓是很少有的。」
  「是今年十一月結的婚。』」禎子低下頭說:
  「結婚前,聽說鵜原承蒙您多方照顧,非常感謝。」
  「彼此,彼此。」葉山警司不知所措地說:
  「應該向鵜原君祝賀,好久沒見面了。」
  警司想問一句,「他好嗎?」,可終於嚥下了。
  「就像您問的那樣,我突然來訪,是因為鵜原出了點事。——
  「出了什麼事?」警司睜開瞇著的眼睛。
  「鵜原現在A廣告公司工作,您知道嗎?」
  「這我知道,很早以前,他來過一張明信片。」
  「鵜原擔任A公司北陸辦事處主任,主要住在金澤。」
  禎子把丈夫決定調到東京,為了最後交接工作,去了金澤後,從此下落不明等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公司裡也很擔心,千方百計地在尋找,也報了警,現在還情況不明。』順子又說:
  「我們結婚後,沒過多少天。詳細情況我不太瞭解。家庭背景並不複雜,估計這方面不會有事;公司方面也調查了,沒發現有失蹤的理由。總之,鵜原的失蹤,誰也沒有線索。」
  這時,大伯子的影子閃過禎予的腦海,但這話無法對警司說。
  一直在熱心聽取禎子敘述的警司開口說道:
  「你說是失蹤,這是鵜原君自主的行動嗎?」
  「不太清楚,大概是吧。」禎子確信地回答。
  「我想不可能是暴力或壓力綁架了鵜原。」
  「嗯。」葉山警司點了點頭,喝了一口茶說:
  「夫人,您想問鵜原君在這兒工作時的生活,是否會成為這次失蹤的原因,是不是?」
  警司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剛才我已經說了,我和鵜原是通過介紹結的婚,而且日子不長,不能說我完全瞭解他,最近我才聽說他當過警官,感到很意外。」
  「最近才知道的?」警司顯露驚訝的眼神。
  「鵜原君沒有對夫人說過嗎?」
  「沒有,鵜原和他的哥哥都沒有說過。」
  「是嗎?」
  「鵜原並不是對我隱瞞,而是不想對我說。當過警官的前歷不想讓妻子知道,這是我現在得到的印象。」
  「對不起,夫人。」警司鄭重其事地說:
  「我認為您是不是想過頭了。鵜原君辭去警官,並沒有什麼損害名譽的事。他工作很積極,當他提出辭職時,署長和其他同事都挽留他。為了鵜原君,我必須把話對您說清楚。」
  「謝謝。」
  禎子微微一鞠躬,對警司寄予丈夫的好意表示感謝。
  「我丈夫的職務,剛才聽您說是風紀股。這風紀服是管什麼的?」
  「鵜原君在這工作時,是佔領時代。」警司開始說明。「現在這兒仍然是美國空軍基地。當時,美國軍人在這小鎮上氾濫成災。日本人只佔了一半,還有分不清是日本人還是美國人的吉普女郎,也和美國軍入一樣多,現在美軍撤退了一部分,人數減少了,那些古普女郎也少多了。那時候,真了不得。」
  禎子在報紙上見過這樣的報道。
  「風紀股的工作是圍捕吉普女郎,就像趕走在飯上嗡嗡叫著的蒼蠅那樣,怎麼趕也趕不走,真棘手。風紀股就擔任這麻煩的工作。」
  禎子想起當時的報紙、雜誌登過警察的吉普車上塞滿那些女人的照片。
  「在風紀股的鵜原君可受了累了。我和他不在一個股,但我們很合得來。他把那些受了累的事說給我聽。對了,鵜原君還對我說過,吉普女郎都是無知的,但其中也有很能幹的人,受過相當的教育,腦子也很好使。她們缺乏教養,但也有天真無邪、好心的人。他經常接觸這些女人,混熟了,才瞭解她們的真相。他說,因為自己擔任這個職務,如果會虐待這些女人,心裡很不好受。」
  「鵜原就因為這個理由才辭掉警官的嗎?」
  「不僅僅是這個。當時美國憲兵握有絕對權力,我們像是受憲兵指使的一條走狗。於是他對警官這個職業產生了懷疑,心裡很苦惱,不願意作為警官揚名發跡,所以才不幹的。」
  禎子走出了上川警察署。
  見了葉山警司,聽到鵜原憲一當警官時的一些事,但仍然沒有發現這次失蹤的原因。他在佔領時代擔任民紀股工作,主要是取締吉普女郎。他對當時警官的做法產生了疑問,心裡感到厭惡才退職的。大體情況就是如此。
  禎子起先漠然地想到,憲一辭去警官是否有什麼事故。憲一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當過貿官。他隱瞞不講,令人想到警官時代有過「事故」。如果真有那樣的隱私,或許從中可以找出這次失蹤的蛛絲馬跡。
  然而卻沒有。至少從葉山警司的話中,沒有發現。這樣看來,憲一對妻子沒有暴露過自己當過巡警的身份,那是出於對這段經歷的自卑感。份子聽一個朋友說過,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妻子不願提起自己過去不想幹的職業。偵子對此表示理解。
  在去車站的路上,一個穿紅衣服的日本年輕女子待著美國兵的脖子從旁邊竄出來。那女人說著英語,高個子的美國兵彎下腰,走在前面的馬路上,禎子看見他倆從一所由農家改造過的房子裡走出來,周圍有防風林似的柵欄,從木柵欄的隙間可以看見武藏野的寬廣的田野。明朗的太陽當空照,隨著雲彩的移動,陽光忽隱忽。
  來到繁華的大街上,連街名也改成了美國名。噪音在空氣中炸裂,從頭頂上掠過。
  禎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裡。
  「我正等著你回來。」母親見了禎子,神情緊張。
  「你嫂子打了好幾次電話來,說禎子回來後,馬上去青山她家一趟。好像挺慌張似的。」
  「出什麼事了?」禎子首先想到的是有關憲一的消息,她臆識到自己的臉色變了。
  「是不是哥哥回來了,找到了憲一的下落。」
  母親屏住呼吸說。禎子輕輕點點頭。
  「或許是的,不知是吉,還是凶?」
  母親的眼睛裡露出驚恐的神色。如果是好消息,嫂子一定會高興地告訴母親,可是嫂子慌裡慌張說,等禎子回來,馬上來一趟,這肯定是凶多吉少。
  「現在還不清楚,總之,我先去青山看看。」
  她剛從外面回來,不用精心打扮。
  「禎子,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你要沉住氣。知道結果後馬上打個電話來。」母親說到最後,聲音在顫抖。
  「是,是。」禎子故意微微一笑。「沒事兒,媽媽。」
  禎子離開家,在去青山途中,從出租汽車的窗中眺望街上的景色。天漸漸地黑下來。她感到胸悶,心跳在加快,好像身上千瘡百孔。
  來到青山大伯子家跟前,兩個孩子在游耍。
  「嬸嬸,孩子見了禎子,拍拍手。
  「爸爸回來了嗎?」禎子問。
  「還沒有。」孩子搖搖頭。
  嫂子在大門口迎接她,看樣子氣色不好。禎子先開口道:
  「我來晚了。」
  平時很快活的嫂子,一點兒沒有笑容。她把禎子領到屋裡,孩子想跟著進來,被嫂子訓斥了一頓。
  「禎子,這事可傷腦筋了。」嫂子急不可待地說,表情生硬。
  「出什麼事了?」禎子思想有所準備,問道。
  「你哥哥……」嫂子注視禎子的臉孔,聲音也變了。
  「你哥哥也下落不明瞭。」
  「呢?」
  禎子大吃一驚。嫂子不是為憲一,而是為自己的丈夫鵜原宗太郎而喪魂落魄。
  「怎麼?哥哥也下落不明瞭?」禎子惆然反問道。
  「是的,公司派人來問,為什麼不去上班。我說,他去京都出差,歸途有事去金澤。公司的人說,沒有去京都出差的公事。」
  「啊?」
  禎子瞪大眼睛。她的吃驚與嫂子想的不一樣。出差去京都,一開始就是謊言。他還是直接去了金澤。在去能登回來下車時,禎子在金澤車站看到的很像大伯子的人浮現在眼前。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給他住的旅館打了電話,這是他剛到時告訴我的。我一問,你猜怎麼著,對方回答從前天下午三時起外出後,一直沒有消息。」
  前天傍晚,那不是大伯子來禎子住的旅館那一天嗎?
  「前天傍晚的話,應該在昨天,到最遲昨天晚上也該回到東京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家來,不知出了什麼事了。平時,他不論到哪兒都會打電話來的。」
  「可是,今天才過了一兩天,不用擔心。」禎子說。
  「我也這麼想。」嫂子依然不安地說:
  「他為憲一的事擔憂,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為什麼對我撒謊說去京都出差?他對公司說,因為親人遭到不幸,請了三天假。可是,禎子,我總覺得,你哥哥也像憲—樣不知出了什麼事了。」
  嫂子說過話後,約過了一小時,來了一封應驗她的話的電報。
  鵜原宗太郎遭到了比他弟弟憲一更為悲慘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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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0-19 02:11:36 |只看該作者
毒死者

  門鈴連續響了兩下。來訪者也太不懂禮貌了,哪有這樣粗暴地接門鈴的,簡直不像話。
  嫂子的臉色變了,看看禎子,不知如何是好,剎那間顯露出不安神色。接著從門外傳來清晰地喊聲:
  「鵜原先生,電報!電報!鵜原先生,電報!」
  截子不由地一怔,瞅了嫂子一眼
  「禎子!」嫂子轉過臉去,縮起肩膀說:
  「你出去收一下。」
  她聲音是那麼膽怯。她擔心丈夫不回來,心中惴惴不安,一聲「電報!」把她嚇瘓了,平時那快活的神色煙消雲散了。
  禎子出去開了門。
  「是鵜族宗太郎家嗎?」年輕的送報員手裡拿著電報。
  「是的。」
  「咱蓋個章。」
  禎子拿著電報朝裡走。
  「嫂子!圖章在哪兒?」
  「在大櫥右邊的小抽屜裡。」
  禎子拿出印章,跑到大門口蓋完章,回到飯廳,把電報放在嫂子身旁。
  「禎子,你先唸唸。」嫂子捂著胸口,靠到火盆旁。
  禎子打開疊好的一張紙,兩行用片假名寫的電文,打擊了她的視神經。
  「鵜原宗太郎已亡故。請速來金澤。金澤警察署。」
  禎子默默地位立在那裡,手指在發抖。她意識到自己的臉色在發白,「禎子,你念啊?」築在火盆旁的嫂子說。
  禎子嘴唇發麻,說不出話來,頭上好像被燒了一益冷水。
  ——大伯子死了。
  她的心跳得厲害。發報人是金澤警察署,這是怎麼回事?動搖不定的禎子漸漸恢復了冷靜。
  「禎子!」嫂子的聲音比以前更低了。
  「電報上說的什麼?嫂子像小動物一樣,驚恐萬狀。
  ——鵜原宗太郎已亡故,請速來金澤。金澤警察署。
  死訊來自警察署。是自殺?他殺?還是事故致死?都沒說明。禎子直覺地認為他殺。大伯子的突然死去則和丈夫憲一失蹤是在同一條線上。因此她想到丈夫的失蹤,恐怕也是他殺。
  「嫂子!」
  禎子一隻手握著電報,臉上的表情僵硬,在嫂子旁邊坐下,一隻手去撫摸他的背脊…·,·
  第二天下午七時,姑嫂二人乘火車抵達金澤。
  十小時漫長的旅行。禎子昨夜幾乎沒睡,回到娘家,把情況告訴母親,收拾好東西又回到嫂子家,第二天一早趕到上野車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只得叫禎子的母親照看孩子。
  令人心焦的漫長的旅途中,嫂子倒在座位上,一個勁兒地哭。不哭的時候,幾乎快垮了的身子倚著車窗,偶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景色。窗外一片雪景。經過的車站都在掃雪,雪堆成一堵堵白牆。強烈的雪反射在嫂子紅腫的雙眼上,使她一陣子疼痛。
  嫂子不喝茶。禎子給她買的盒飯也不吃,隔一段時間,痛哭流涕,難以自制。
  禎子站在旁觀者立場,坐在嫂子旁邊,身子靠著她,但不能感受到嫂子十分之一的悲痛。禎子雖竭盡全力,收效甚微。
  禎子並不喜歡死去的大伯子。他是個平凡的工薪階層,是個俗人。所謂俗人,也就是為人處世好耍小聰明。在公司裡討好上司。與同事們周旋,處處站在有利於自己的地位。禎子一開始就對這位大伯子有這種印象。他來金澤後的令人費解的行動,更加在禎子心中投下濃重陰影。
  譬如,憲一下落不明後,大伯子並不十分吃驚。禎子來到金澤後,他又說,公司裡忙,走不開啦,憲一沒事兒啦,遲遲動不了身。最後來金澤時又謊稱去京都出差。那時,他仍堅持憲一還活著。
  最奇怪的是,大伯子走訪金澤所有的洗染店,查找憲一托洗的西服,其目的和理由讓人不可理解。
  現在看來,大伯子宗太郎確實知道憲一失蹤的原因。他對弟弟失蹤始終持樂觀的態度,堅持說他還活著,直到他來金澤後也沒有改變他的自信。他走訪洗染店,說明大伯子掌握著禎子所不知道的憲一的秘密,而採取的行動。
  換句話說,只有大伯子知道憲一的行蹤,由他自己去尋找弟弟,當他快要找到對,卻被殺害了。
  想到這裡,禎子想像憲一的西服是不是治上了血跡,大伯子連這細節都知道,說明大伯子走訪洗染店是合乎清理的。
  如果大伯子之死是他殺,那麼這和憲一的失蹤直接有關。同時也證明,憲一和大伯子有著共同的秘密。
  禎子坐在飲泣、歎氣的嫂子旁邊,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
  到達金澤站,天黑了,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男子一溜小跑走過來。他就是本多良雄。
  禎子扶著快要倒下來的嫂子說:
  「啊,本多先生!謝謝您。」
  本多見了禎子親切地一笑,見了嫂子,立刻領會了她是誰。
  「累了吧!」他微微地施了禮,也說不准對誰
  「我問警察署,說是你們乘這趟列車到。」
  「對不起。」
  禎子對本多一如既往的親切感到高興。
  「嫂子,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過的本多先生。」
  嫂子恭敬地一鞠躬。本多見了嫂子虛弱的臉孔,不由地吃了一驚。他說車已經準備好了,拿著兩人的手提箱先走了一步。
  在車中,本多坐在助手席上,兩位婦女並排坐在後座。這樣的安排,不方便說話。三個人都默默地眺望窗外,馬路上一片雪白,但積雪並不多。
  他們又到了禎子以前住過的那家旅館。
  「還是找的這家旅館。」下車前,本多回過頭來說。
  只是房間換了一間。這是本多的考慮。以前的房間,禎子一連住過好幾天,現在再讓她和嫂子住同一房間,心理上會受到影響。本多如此細心,禎子不得不對本多纖細的神經表示驚異。
  四五個女招待一齊擁來迎接,這些人禎子都認識,可能知道禎子她們是當地轟動一時的殺人案件的遺孀,但也沒有露骨地表現出好奇的表情。
  禎子想盡快知道大伯子是怎麼死的,她不讓嫂子聽見,悄悄地問了本多。
  「是他殺。」本多輕聲地說,在回答的剎那間,他忽然興奮起來。
  「回頭再談吧。」
  還是他殺。自己的預感沒錯。禎子點了點頭,耷拉下眼皮。
  三個人在一間八鋪席的房間內坐定。本多開始說道:
  「對夫人的這次遭遇,謹表示同情,這裡我把你家先生遭到意外災難而身亡的情況說一說。」本多向嫂子微微一鞠躬。
  「我們馬上去警察署,詳細情況由有關人員向您報告。這裡我只大體上說一下。」
  本多考慮,去了警察署,她們會突然驚愕不已,不如在這裡說一下,思想上有所準備。
  「在這金澤南面,有一條公私合營鐵路通往山嶽地帶,它的終點站是白山下。中途有一個叫鶴來的小鎮,從金澤來電車去,約需五十分鐘,鵜原宗太郎先生於二十日晚,在鶴來鎮的加能屬旅館內,喝了氰化鉀而身亡。」
  嫂子瞪著大眼,身子在顫抖。禎子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也沒有抑止住她的痙攣。
  「這兒有一張報紙,我念一下。」本多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著的報紙,攤開來。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六時,鶴來鎮Xx號加能屋旅館,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來投宿。說:『我要等一個人,給我開一個房間。』旅館女招待將他領到二樓六鋪席房間。客人說要喝威士忌,請給一隻杯子和水。女招待說,沒有威士忌。客人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型威士忌瓶說,剛才那個人送的,在等他期間,餵它一日再說。女招待按照他的吩咐送去水和杯子。客人說,謝謝,便從二樓向外眺望。女招待下樓後,等了約有一小時,也沒見他要等的人來。女招待上樓去向客人什麼時間來,只見那人仰躺在榻榻米上身亡。桌上的小型威士忌瓶喝掉了四分之一,杯子是空的。
  「所轄警署立即進行檢查,裝有現金三萬八千元的錢包完好無損,服裝也無破損,但沒有發現判明身份的線索。從屍體狀況看,懷疑是服了氰化鉀中毒身亡。立即報告金澤署,送往市內Xx大學附屬醫院進行解剖,同時將喝剩的威士忌瓶送交該院病理室檢查。」
  本多讀到這裡,抬起頭來說:
  「這是昨天早報的報道,還有昨夜的晚報和今天的早報,我繼續往下念。」他又掏出兩張報紙。
  「在鶴來鎮旅館中死亡的男子,從附屬醫院解剖結果,判明死因為氰化鉀中毒。又對威士忌瓶中的內容進行精密檢查,認定其中摻進了氰化鉀,此外,在瓶子附著的殘滓中也檢出同樣的痕跡。
  「金澤署偵查科討論結果,歸納如下各點,斷定為他殺,並立即轉入偵查活動。
  (1)有問題的威士忌,是可裝在口袋中的小瓶,被害者對旅館女招待說:「是別人給的。』
  (2)被害者說:『等一個人。』而實際上他確是在等人。
  (3)態度快活,不像是自殺的樣子。
  目前,尚未查明身份,正全力以赴查找。
  「關於鶴來鎮的毒殺一案,現在已查明被害者的身份。金澤署估計被害者系東京或京、販、神方面的居民,來當地旅行,在金澤市內各旅館查找。市內XX街龜井旅館看到報紙報道後,前來報警。據旅館登記簿,判明被害者系東京都港區赤級青山南葉XX號XX商事公司營業部銷售科長式鵜原宗太郎氏(四十一歲)。鵜原氏於十九日夜投宿該旅館,二十日下午外出。該署即刻打電報給遺孀,一方面檢查該氏寄存在該旅館的旅行箱,幾乎全是替換的衣服,洗臉工具,沒發現有利於偵查的任何線索。
  「金澤署成立專案組進行偵破,目前追尋鵜原氏離開該旅館後到達鶴來鎮加能屋旅館為止的足跡。
  (1)下午四時至六時之間,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有沒有人目擊被害者?特別要注意與被害者的同行人。鵜原氏曾對旅館女招待透露,威士忌是別人給他的,估計是犯人在鵜原氏進旅館前將摻入氣化鉀的威士忌交給他的。
  (2)鵜原氏在加能屋附近與同行的犯人分手,犯人推說有事逃逸,該氏相信犯人的承諾,在該旅館等待。其間將摻有氰化鉀的威士忌兌水服下,威士忌瓶容量減少四分之一,推定已服下滲入的氰化鉀的致死量。
  (3)鵜原氏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否就是同行的將威士忌交給他的人,還有待於進一步證實。目前,警方正在鶴來鎮一帶進行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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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2:27 |只看該作者
北陸鐵道

  鵜原宗太郎的遺骸由嫂子和禎子確認後,當天就送往火葬場。
  在金澤警察署所聽到的情況介紹,沒有超出新聞報道的範圍。
  鵜原宗太郎平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三時半離開金澤的龜井旅館,六時半在金澤市十一公里,鶴來鎮如能屋旅館出現。
  鶴來鎮是金澤至白山下電車中達站,約需五十分鐘路程。
  在加能屋,鵜原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開了一個房間,在二樓六銷席房間內,兌水喝下摻有氰化鉀的威士忌而身亡。
  據旅館女把行的證詞,鵜原宗太郎說威士忌是別人給的,因此,他並不知道涵中有毒,換句話說,將威士忌給他的人就是下毒的犯人。
  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誰?一無所知,他死亡後,沒有人來加能屋找他,估計此人早已預知宗太郎要死。因此他所要等的人肯定是犯人,或者是同案犯、知情者。
  警方對這一點特別關注。
  宗太郎的妻子和兄弟媳婦二人一來到金澤,警察趕緊詢問這一點。
  「你家先生在金澤有沒有熟人?」偵查主任問。
  「沒有,他是第一次來金澤。」嫂子回答。
  「他有什麼事要來此地?」
  「他的親弟弟鵜原憲一作為A廣告公司辦事處主任長駐金澤,前些日子突然下落不明,他放心不下前來看看。」
  「呵!他弟弟下落不明是什麼時候的事?」主任頗有興趣地問。
  「他是我的丈夫,由我來說明。」禎子把憲一的失蹤說了一遍。
  「我已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請求。」
  「是嗎?請稍等一下。」主任從文件夾中找出一張紙片。
  「找到了,是誰接待你的?」
  「是一位剛上了年紀的警司。」
  禎子剛一說出口,主任似乎馬上就知道了。
  「呵,是他。他現在正好外出,回頭我再問他。我現在先問夫人。」
  禎子不得不將憲一的事再說一遍。主任一邊看著搜索請求書上的記載,一邊點頭說道:
  「大體情況我已瞭解了。那麼說,憲一先生的下落還沒有找到,是不是?」
  「公司方面也很擔心。」
  主任想了一會兒,推測說:
  「如果憲一約定哥哥在某處見面,於是宗太郎從金澤來到鶴來,能不能這樣考慮?」
  據主任推斷,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不是就是憲一?
  禎子不由地一怔,這事也許有幾分可能。
  大伯子一直堅持說憲一還活著,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有根據的。因此,可以想像,憲一還活著,約大伯子來鶴來的旅館見面。
  可是,有毒的威士忌是誰交給大伯子的呢?即使不是憲一,那麼那個所要等的人應該會來,卻沒有露面,難道憲一已經知道哥哥已死去?
  「不,這與那瓶有毒的威士忌無關。」偵查主任已察覺到板子的心思說道。
  「這事兒可沒法判斷。如果憲一還活著,也不是無關的。」
  「說的對,言之有理。」
  主任那長長的臉上,眼神很柔和,說話聲音低。
  「剛才您說,宗太郎在金澤地方沒有熟人,但由於弟弟憲一的關係,這方面也沒有熟人嗎?」
  「我想是沒有的。」禎子回答後,主任轉向嫂子,又叮問了幾句。
  「夫人,您也是同樣意見?」
  「是的。」嫂子點點頭。
  「宗太郎以前在這地方呆過嗎?或者來旅行過嗎?」這一問題是問熟悉不熟悉這個地方。
  「不,憲一在金澤的時候,他說過要來玩一趟,以前從未來過。這次是第一次。」
  「宗太郎來當地時,是否還有其他同行者?」
  「我想沒有,因為他對我說,一個人去京都出差,歸途中或許去金澤。」
  這事在宗太郎投宿的金澤龜井旅館也曾調查過,宗太郎確實是一個人投宿的。
  「宗太郎是不是有可能自殺?」主任問。
  「那絕對不可能,從原因、從舉止行動,他不會自殺的。」
  嫂子搖搖頭說。
  「那麼,是不是會招人怨恨?」
  「我想不會,他為人開朗、豁達,不可能有敵人,如果有的話,他會對我說的。」
  偵查主任造了謝,提問到此結束,並說屍體已經解剖,可以火化了。
  「那個小瓶的威士忌呢……有沒有留下指紋?」禎子問。
  「全是宗太郎的指紋。」主任回答。他又補充一句,這話很微妙。
  「要是威士忌瓶上留下女人的指紋,那可幫了大忙了。」
  「女人的指紋?」嫂子和禎子不由地盯住主任的臉孔。
  「是這樣的,本來我想問你們的,一直沒吱聲,不瞞你說,有人目擊宗太郎和一個女人一起去的鶴來鎮。」
  主任的口吻很溫和,目光移向宗太郎的妻子和禎子。嫂子屏住呼吸。
  偵查主任說:
  「據目擊者說,他是乘從金澤至鶴來的北陸鐵道的旅客列車,二十日下午六時左右,從鶴來下車時,他看到一位像是宗太郎的男子和一個年輕女人從同一電車下來,向加能屋方向走去。」
  「年輕的女人?」禎子反問道。
  「是的,乍一看,二十三四歲,穿著漂亮人時的西裝,頭上蒙著圍巾,關於她的服裝,這兒有詳細的記錄。」主任從桌上一大堆文件中,抽出一張拿在手裡。
  「圍巾是桃紅色,上面還有小花點。大衣的顏色是稍稍顯暗的大紅色。這顏色非常扎眼,因為這一帶儘是當地人,來一個外地人會惹人注意。那女人長得非常漂亮。紅色大衣裡還圍著綠色的圍巾,更加突出。據目擊者說,那女人還提著一隻手提箱。據車站前看到的人說,宗太郎還和那女人低聲說著話,朝加能屋旅館走去。六時左右,天黑了下來,看不太清楚,因為他朝另一方向走去。」主任繼續說:
  「約四十分鐘後,也就是六時四十分,有個乘客在開往寺井的電車中見過那個女人。」
  「寺井?」
  「也許您不知道,寺井位於北陸幹線從金澤往西第五個車站,再下一站是有溫泉的粟津。從鶴來出發,至金澤線,寺井線這三個車站正好成三角形。」偵查主任為了使禎子明白,用鉛筆畫了一張草圖,繼續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那個穿紅大衣的年輕女人,和宗太郎一起乘電車從金澤到鶴來。宗太郎進了加能屋旅館,年輕女人中途和他告別,從鶴來乘上了開往寺井的電車。據目擊者說,那女人仍蒙著桃紅色的頭巾,坐在座位上,把手提箱放在膝蓋上,茫然地眺望窗外。」主任說到這裡,看看禎子,又看看宗太郎的妻子。
  「怎麼樣?對這個年輕的女人有沒有印象?」
  禎子和嫂子都搖搖頭。
  「一點印象也沒有。」
  二十三四歲的女人,穿著漂亮西裝的年輕女人——禎子像在迷霧中看到似地,在心中思忖。
  「再問一遍,對那個女人一點兒沒有印象嗎?」主任叮問了一句。
  「沒有。」嫂子回答,表情很複雜。
  「譬方說,這話也許不該問。」偵查主任似乎體會到嫂子的心情,客氣地說:
  「宗太郎是不是瞞著夫人和其他女人來往?」
  嫂子斬釘截鐵地說:
  「哪可以說完全沒有。他在這方面是最堅定的,結婚以後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是嗎?主任說聲「對不起」,接著往下說。
  「您別誤會,我並不認為那個年輕女人和你家先生有什麼特殊關係,那女人是在鶴來突然出現的,宗太郎在金澤的情況,我們進行了清查,那時還未見到那女人。換句話說,那個年輕女人只是陪同宗太郎到鶴來,之後不是去金澤,而是返回寺並了。」偵查主任這才掏出香煙點燃。
  「那個女人與毒死宗太郎有重要關係,目前,正在寺並方面搜尋那女人的去向。不管她在寺井站換車去福井,或去採津,她穿的那身服裝總會引人注目。」接著,偵查主任轉向禎子說:
  「你家先生的失蹤,我們打算再好好地查一下。為兄宗太郎因憲一君下落不明,前來金澤調查,結果出了這樣事件,我們認為這兩件案子之間有必然的聯繫。」
  對鵜原憲一的搜索請求,至今只作為離家出走處理,現在可不行了。哥哥宗太郎被殺,肯定與弟弟失蹤有關,這不是普通的離家出走,而明顯有犯罪行為。
  偵查主任嘴上雖沒有這樣說,但從臉上表情看,他對憲一失蹤抱有重大的疑惑。
  「對不起,再打擾您一下,」主任對禎子說:
  「你家先生下落不明的事,請您再詳細說說,回頭根據搜查請求書前去調查的總署的警司再行研討。」
  「這搜索請求書是我提出的。同時公司裡的人,也操了很大的心,您是否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呵,有這樣的人嗎?」
  「他叫本多良雄,是憲一的後任。」
  「那好,有這樣的人那更好了。」
  「其實,他也來到了警察署。」
  「在哪兒?」
  「因為我們正在會見您,他在傳達室裡等候。」
  「好,快請他進來。」偵查主任急忙吩咐部下。
  第二天晚上。嫂子抱著丈夫的骨灰盒,乘上去東京的列車。
  禎子和本多在站台為她送行,從車窗中見到嫂子的臉似乎出了神,蒼白而沒有表情。
  「這兒警方的事一完,我盡早回東京去。」
  禎子握住嫂子的手說。嫂子手冰涼,擦了眼淚後,也沒擦擦手。禎子不由地一怔。
  在站台的另一端,有十來個身著盛裝的婦女在為一個坐臥鋪車的客人送行。從她們的豪華的裝束就知道她們是有錢人家的主婦。列車開動前,那個被歡送的老人站在車門前向送行者致意。老人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婦女們將老人圍成半圓形,彬彬有禮地有說有笑。報社記者的閃光燈不斷地照在老人的臉上。
  本多被閃光燈所吸引,朝那群婦女看了一眼,「哎呀!」小聲地喊道
  本多良雄見了站在站台上的那群婦女,不由地「哎呀」喊了一聲,引起了禎子的注意,也向那邊看去。
  這群婦女年齡從三十歲到四十歲,有的穿西眼,有的穿和服,各色各樣都有,都非常講究。這是當地上流社會的婦女,在這裡形成了豪華的氛圍。
  本多對禎子輕聲地說:
  「夫人,其中也有室田夫人。」
  室田夫人——啊,那位耐火磚公司的太太,禎子立刻就領會了,她曾去訪問過她。
  禎子用眼睛搜索。本多說:
  「瞧,就在那老爺子跟前。」
  這才看清了,那白髮老人站在車門口,笑容滿面。婦女們圍成半圓形,為老人送行,中央則是熟識的室田夫人。
  細高挑兒,長臉,五官端正的側臉勾劃出美麗的線條。那面對客人的笑容也是美麗的。
  禎子心想,回頭去打聲招呼,目光又回到嫂子身邊。在車窗裡,嫂子的眼睛腫得通紅,臉上顯露出膽怯的表情。
  「嫂子,沒事吧?」禎子注視著窗孔,說道:
  「我過幾天就回去,你一個人冷清,忍著點吧。」
  嫂子默默地點點頭。四四方方用白布包起來的骨灰盒放在膝蓋上。原來多麼快活的人,此時萎縮得不會說話了。
  發車的鈴響了。
  禎子握住嫂子的手,失去丈夫的共鳴,從手心傳到全身。嫂子放聲哭了起來。坐在周圍的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陣掌聲從臥鋪車廂前傳來。列車啟動了。
  「禎子,盡可能早些回來。」
  嫂子最後說了一句話。列車帶著她的哭臉遠去了。突然窗口出現那位老人的笑臉。
  老人笑嘻嘻地向眾人招呼,好像也對禎子打招呼;老人漸漸遠去。嫂子也無影無蹤了。禎子回過頭來,那些婦女們還在揮手致意,個個表情開朗。那半個圓圈已開始散了。
  本多朝那邊走去,室田夫人站住了,接受本多的寒暄。她穿著很合身的黑色和服。
  本多不知說了什麼,室田夫人轉過臉來,看見禎子站在那裡。
  「晚上好!」
  夫人向被子招呼。站台上的燈照著勝的臉,在她的笑臉上落下了陰影。那天承蒙款待,謝謝了。」禎子恭敬地向夫人施利。
  「不,不,諸多失利。」夫人微笑道:
  「您來送那一位?她好像什麼也不知道。
  「是……我來……」
  夫人覺得枯乾的語言有點奇怪,快活地接過去說:
  「我和大家一起來為三田先生送行,三田先生,您知道嗎?他是短歌的大家。」
  禎子想起在車窗中揮手的白髮老人,在報紙、雜誌上常見他的照片,他是「紫杉派」的大家。
  「先生這次來京都,我們特意請他來金澤,昨天大夥兒一起去能登,今天晚飯前舉行了歌會。」夫人口齒伶俐地說。
  室田夫人身後有兩三位中年婦女站在那裡,等她們說完話。禎子趕緊迴避了。
  「諸多失禮,我這就……」禎子鞠了一躬。
  室田夫人皺起眉頭。「那好吧,真遺憾,本來還有許多話說。」
  夫人意識到有人在等她。禎子覺察到,還有許多話說,肯定是指憲一的事。看來,夫人還惦記著這件事哩。
  「我家先生也在擔心,還沒有消息嗎?」夫人小聲地間。
  「還沒有,警方正在調查。」
  室田夫婦恐怕還不知道大伯子的事件,可能在報上讀到過消息,但沒有注意到與鵜原憲一失蹤有關連。可是,在這站台上不便說這些話,也沒有時間。
  「真叫人作難,你可擔心啊。」夫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
  這時,本多和在室田夫人身後的幾位婦女交談過,回到禎子身邊。
  「本多先生,明天我去我先生的公司,下午兩點,方便的話,您和夫人一起來吧。」
  「是,這可是……」本多微微一鞠躬。
  「室田正擔心著哩。這正好是個機會,一起談一談從那以後的情況,如何?」
  「謝謝。」本多向禎子瞟了一眼,徵求她的意見。
  她對室田夫婦的好意很是高興: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很樂意去。」
  室田夫人微微一笑道:
  「那太高興了。務必清光臨,本多先生,在什麼地方碰面呢?」
  「那麼在公司吧!」
  「公司也可以。不過我還想購物,很費時間。」夫人想了一下,說道:
  「對不起,在XX百貨公司的咖啡室碰面吧,兩點整。」
  「是,明白了,就這樣吧。」禎子回答。
  夫人溫柔地向他們告別:
  「恕我任性,我在那兒等您。再見。」
  「我們告辭了。」禎子和本多一齊向她鞠躬。
  室田夫人對那些等待著的婦女說:「讓你們久等了。」和她們肩並肩走出站台。
  本多對禎子說:
  「那些婦女,都是些金澤名流的太太,一位是商工會議所的會長夫人,一位是副市長太太,另一位是醫院院長太太。」
  這四位夫人沿著站台的樓梯走下去,還是室田夫人的瀟灑的姿影引人注目。
  「室田夫人在這些名流夫人中算是首屈一指,邀請三田先生來舉行歌會,也是夫人發起的。」本多一邊走,一邊說。
  對禎子來說,這些婦女是遠離自己世界的另一種人物。
  兩點後,禎子去xx百貨店的咖啡室。本多已經來了,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昨夜失禮了。」
  「不,不,特意讓您勞駕,謝謝。」
  這是對本多前來為嫂子送行,也為了他放下繁忙的工作表示感謝。雖說是為了同事遭難,是公司的任務,但也做不到如此精心的照顧。
  「讓您久等了吧。」
  「不,我剛來。」
  可是,本多的咖啡杯中只剩下三分之一,煙灰缸裡一支香煙已變成白灰。
  侍者過來問要些什麼,禎子正想要杯咖啡時,在侍者後面,室田夫人向這邊走來。
  禎子和本多都站了起來。
  「您好。」
  夫人今天換了一件和服,是色調較暗的「鹽洋」綢。昨夜是豪華的晚禮服,今天卻是樸素的便服,但都非常合身。
  「讓你們久等了。」夫人看了一下小小的手錶。
  「不,我也剛來。」禎子施禮畢,請夫人坐下。
  夫人急匆匆地說:
  「恕我失禮,現在就去吧!喝茶的話,到那邊慢慢喝吧。我和先生都想和你們說說話。」
  「是嗎?那好。」本多抓起桌上的賬單。
  出了百貨店,夫人站住,對兩人說:
  「我帶著車來的。」
  這時,有一個外國人在門口徘徊,見了本多,走近來不知說些什麼,像是英語,但說得太快,本多為難地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禎子聽懂了,從旁插了一句。那外國人的藍眼睛在她身上轉悠,還是快嘴快舌地說了一通。
  禎子回答後,那外國人不止一次地點點頭,向她表示感謝,向反方向走去。他們說話時,本多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禎子和外國人,又向室田夫人看了看。
  「你的英語真棒,我一點也不懂。」室田夫人誇獎道。
  「不,不行。當學生的時候,出於喜歡學了點。」禎子臉紅了。
  「他問的什麼?」本多不好意思地問。
  「他問從金澤到東京有沒有飛機,我說不太清楚,讓他到交通公社去問。」
  「原來如此,我一點也聽不懂。當學生的時候,聽力總不及格。」本多苦笑了一下,見了室田夫人,又恢復原來的表情。
  「車已經來了,請。」夫人招招手。
  一輛尾巴翹起來的外國車駛了過來。司機下了車,恭敬地打開車門。
  「請。」夫人說。禎子先上車,本多夾在中間。車很寬敞,一點也不感到侷促。
  汽車沿著電車道行駛,上了緩坡又下來,不到十分鐘,在一座白色的三層樓房前停下。這就是室田耐火磚總公司。
  總公司外觀非常漂亮,周圍還栽著樹,樓房還很新,是近代設計。雖然已是第二次來,還禁不住對夫人說:「真漂亮!」
  「不,太小了點。」夫人回答,又對司機說:
  「回頭還要送客,在這兒等著吧。」
  進了大門,右側是傳達室。從窗口看,坐著一個女人。她見了走在前面的室田夫人,立刻站起來一鞠躬;這是對經理夫人的敬市禮。
  夫人輕輕點頭,忽又想起什麼,朝傳達室窗口走去。
  「還好嗎?」經理夫人笑容可掬地說。
  「還好,托您的福。」女傳達員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
  「那好,工作上也慢慢地習慣了吧?」
  「是的,大夥兒都對我挺親切的。」女傳達員對夫人說,也對她身後的兩位客人施禮,特別對禎子施以注目禮。
  這個女人三十來歲,個子瘦削,兩隻大眼睛,甚是可愛。
  可是,這個女傳達員為什麼盯住禎子的臉看呢,禎子弄不明白。大約是對夫人的客人發生興趣了吧。
  「那太好了。好好幹吧!」
  「是,謝謝。」
  那女人從傳達室窗口向夫人施禮,又向客人鞠躬。這時,她又朝禎子看了一眼。
  從剛才的對話中,看來這個女人最近才來這公司就業。經理室在二樓,在上樓梯時,夫人說:
  「剛才那個人,她丈夫在我們工廠做工,前些日子死了,挺可憐的,我們就錄用了他的妻子。——我家先生這麼說的。」
  本多敬佩地說:
  「啊,是嗎?這可是做了一件好事。」
  ——禎子現實地體會到守寡的艱辛,同時想起了昨晚孤零零地回東京的嫂子。
  室田耐火磚公司經理室田儀作,在經理室接待了禎子和本多。
  「歡迎,歡迎。」
  寶田儀作和上次一樣態度和藹、親切。他高高的個子,兩鬢有些白髮,眼皮底下有點鬆弛,可氣色很好;他為人謙和,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昨天內人說你們要來,我正等待著哩!」室田向最後進來的夫人投以親切的一瞥。
  「是我硬把他們拽來的。』」夫人朝沙發走去,對丈夫說。
  「請!」夫人指了指油畫框底下的沙發,對禎子微笑道。
  禎子向室田恭敬地施禮,在椅子上坐下,本多坐在她旁邊。室田代作面對著禎子坐下。夫人在寶田身後笑嘻嘻地站著,那姿影苗條、瀟灑。
  室田朝妻子斜視了一眼,「你也坐下吧。
  「是」
  夫人只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多一會兒女待者端著咖啡和水果進來。這說明夫人對禎子表示好意。
  「沒有什麼可招待你們的。」夫人微笑著,親自從女侍者手中接過咖啡,端到客人面前。禎子看來,夫人弓著腰的曲線和側臉非常美。
  水果也分到每個人的小盤子裡。室田對妻子說:
  「快一點,你不坐下來,沒法說話。」
  從室田儀作的眼神和言語看出他非常愛妻子。
  「是,是。」夫人笑著在丈夫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室田非常心滿意足,坐在他身旁的夫人也顯露出幸福的表情。禎子羨慕極了。腦海裡首先浮現出嫂子的姿影。那對夫婦本來也是幸福的。自從丈夫死去那一瞬間起,妻子就像一塊小石子被搶到不幸的山谷裡。
  「鵜原君還沒有消息嗎?」室田注視著禎子說。也許他昨晚聽夫人說了。夫人頓時失去笑容看了禎子一眼。
  「是的,還沒有確切的消息。」禎子略施禮說。
  「時間不短了。」室田耷拉下眼皮,暖了一口咖啡:
  「警方是不是認真地在調查?」說罷,瞅了禎子一眼。禎於低下了頭。
  「經理。」本多從旁插嘴道。
  「呢?」室田的目光轉向本多。
  「不瞞您說,又發生了一起了不起的大事。」
  「了不起的大事產夫人和丈夫一起反問,盯了本多一眼。
  「鵜原的哥哥不幸身亡。」
  「啊?」夫人不由地喊出了聲,「這麼說來,前些天報上登過……?」夫人睜大眼睛,朝本多和禎子交替著看。
  「您讀過那條消息了嗎?」本多問。
  「嗯,讀過了。」夫人急忙將臉轉向丈夫:
  「親愛的,果然如此…」
  室田吃了一驚。經夫人一說,輕輕地歎了口氣。
  「看了那條消息後,我和先生悄悄地說起,也曾擔心了一陣子,因為被害者姓鵜原,鵜原這個姓是罕見的。」夫人激動地對本多和禎子說:
  「我本想給本多先生打個電話問一下,結果被別的事打岔,再說,這樣的事也不便問,心裡雖然放心不下,終於沒有打。」
  「接二連三遭到不幸,真不知該怎麼說好……」室田從椅子上欠起身子,鄭重地對禎子說。
  「真可憐。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謹表示由衷的哀悼。」室田夫人皺起眉頭,致了弔唁。
  「謝謝;我代表嫂子向您致以謝禮。」禎子站起來鞠了一躬。
  室田揮手示意。
  「請坐下。大體情況在報紙上已讀過了。有沒有找到犯人的線索?」怕板禎傷心,室田問本多。
  「警方好像也沒有頭緒。」本多回答。
  「好像是死在鶴來,他到那地方去有什麼事要辦?」夫人問。
  「這事不說一說,您是不會明白的。」禎子抬起臉來說:
  「哥哥是去調查憲一的下落的。」
  「鵜原君的下落?」室田抬起瞼來,隨即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他們是兄弟嘛,在鶴來找到線索了嗎?」
  「不太清楚,不過在金澤市內好像找到一點線索。」
  禎子把大伯子在金澤市內走訪洗染店的事說了一說。室田夫婦面面相覷,顯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就是說,宗太郎在金澤找到線索才去鶴來的?」室田經理問。
  「大概是吧,又沒聽哥哥自己說,所以也不明白。」禎子回答。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我想起來了。報上說在旅館裡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的,這威士忌好像是別人給他的。宗太郎好像在旅館裡等什麼人。」
  本多接過去說:
  「是這樣的。」
  「警方正在查找他的同行人。據目擊者的證詞,有一個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女人和鵜原宗太郎一起從金澤乘北陸鐵道列車去了鶴來。」
  「桃紅色頭巾,紅大衣……那是非常摩登的裝束。」夫人好像看到這服裝似地說。
  「是的,有一個時期在東京常看到和美軍打交道的女人的服裝。」
  本多若無其事地說。禎子則不由地一怔。一瞬間,立川盯浮現在她眼前。
  「那是什麼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和宗太郎、憲一有關也不清楚。那瓶有毒的威士忌,是不是那個女人給宗太郎的也沒有確定。」
  「那麼,宗太郎在鶴來的旅館裡等誰呢?」
  「是等那個女人呢,還是等下落不明的憲一,現在還不知道。總之,有人看到那個女人後來上了從鶴來開往寺井的電車。」
  「這樣說來,那個女人和宗太郎一起從金澤來到鶴來,後來又上了開往寺井的電車……」夫人眼睛朝著天花板,推測道。
  「是不是和宗太郎在一起,還不太清楚,這事踢蹺。」本多回答。
  「真不可思議。」夫人歎了一口氣說。室田經理說:
  「那就是說,宗太郎尋找憲一君的時候,遭到了奇禍……這一事件和憲一君的失蹤有關嗎?」
  「警方是這樣判斷的。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找不到憲一的住處,這事很是踢蹺。」禎子耷拉下眼皮說。
  室田經理說:
  「那可不行。憑空懷疑憲一君和令兄被殺有關,那是警方判斷錯誤。」
  「警方為什麼對什麼人都懷疑呢?」夫人忿忿不平地說。
  「警察都是這樣的。」室田拿起桌上的香煙稅:
  「還有宗太郎走訪金澤的洗染店,那又是為什麼?」室田露出驚訝的神色。
  「是啊,這又是為什麼呢?」夫人瞅了一下丈夫的臉,歪起了頭。
  「我應該早些跟哥哥聯繫,問清情況就好了。這件事是我不好。」
  但實際情況是大伯子瞞著禎子單獨行動的。其秘密就在於此。可這話不能對陌生入室田夫婦說。
  「不,不,不幸的時候往往會這樣的。」室田瞇起眼睛,安慰道。從窗戶裡射進來的陽光,照在他的肩上。
  電話鈴響了。夫人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拿起聽筒。
  「啊,是的,」回答後,把聽筒拿在手裡,對丈夫說:
  「威爾遜先生在大門口傳達室。」
  室田經理扔掉行在嘴裡的香煙,臉色很難看,嘟嚷了一聲:
  「又來了!」用手掌拍拍頭頸。
  「是什麼事?』夫人摀住聽筒說。
  「他要我弄些古九谷陶器。現在好的古九谷很少有。我回絕了,可他還是一個勁兒來找我。」
  顯然是位不受歡迎的客人。
  「那回絕了吧?」夫人問。
  「不,還是見一見,沒有辦法,讓他在傳達室等。」
  「是。」夫人又拿起了聽筒。「讓威爾遜先生在那裡等一下。」
  禎子和本多感到該告辭了。
  「百忙中打擾您。承您種種關照,十分感謝。」禎子站起身來,向室田經理和夫人施禮。
  「不必客氣,光說了些話,對您沒有什麼幫助。」
  室田經理慢慢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哪裡的話。」禎子說。
  「千萬不要洩勁。』夫人從旁溫柔地對禎子說:
  「反正過些時候就會水落石出的。打起精神來。」
  「謝謝。」
  「咳,」室田喊住本多,低聲說了些什麼。
  好像是買賣上的事。本多低頭鞠躬,記在本子上。
  「我這就告辭了。」室田走到經理室門口,鞠了一躬。
  「我送你們到大門口。』夫人說。
  「就這樣吧。」經理對夫人說。
  「哎呀,不用了,就送到這兒吧。」禎子推辭說。
  「不,不,就在樓下。』夫人微微一笑,跟在他們後面走。
  下了樓,一個高個子的外國人弓著腰對傳達室的小窗口說話,對方是那位守寡的瘦削的女傳達員。她似乎沒發現三個人從樓上下來,依然在和外國人說話。
  這簡短的對話鑽進禎子的耳朵裡,原來是英語,禎子聽了不由地一怔。
  女傳達員這才發現他們三人,慌忙行禮。外國人回過頭來看,嘴上掛著微笑,表明他和那位女傳達員通了話。
  禎子看了那女人一眼。她三十歲左右,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而她不去看夫人,卻死死盯住禎子看。禎子覺得她的視線射在她的臉上。
  請上車把!」夫人指著停在那兒的汽車,微微一笑說。
  禎子要汽車停在咖啡店門口。
  咖啡店的櫃台上陳列著當地的名產——九谷賽的大盆和唐獅子,有朱紅色和青色,非常漂亮。
  「有什麼話要說嗎?」本多緊張地注視桌子對面的禎子,感覺她有重要的話對他說。
  「上次我回東京去……」禎子說。
  「是的。」
  「我去了立川一趟。」
  「去立川?」本多用眼神問禎子。
  「這事我還沒有對您說過。這是從憲一去A公司以前的履歷中瞭解到的。」
  「啦?——」本多眼睛瞪得圓圓的。「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本多察到這事兒非同小可,兩眼炯炯有光。
  「憲一以前當過警視廳的巡警。」
  「喔?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本多真的感到意外。
  「這是什麼時候?」
  「一九五O年。」
  「騾,那正是佔領時代,是不是y』
  「是的,憲一在立川!警察署民紀服工作。」
  「風紀股?」本多直盯盯注視禎子說;
  「就是取締吉普女郎,是不是?」
  「是的。我見到了立川,憲一當時的同事才落實的。」
  本多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問道:
  「那麼,這和這次事件有關連嗎?」
  禎子思索了一會兒,說道:
  「這是五十年代的事,是否直接有關,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茫然地有一種預感,似乎有一條線串起來的……」
  本多輕輕地點點頭。
  「或許是因為我去了上川,印象更加強烈。我一踏上那片土地,所得到的印象與別處不同,說不定那強烈的印象影響了我的想法。」
  「這是可以理解的。」本多回答。
  「本多先生,您看到室田公司傳達室那個女人了嗎?」
  「見到了。室田夫人說這女人是位工人的遺孀。』」
  這又怎麼啦?本多詫異地注視板子。
  「是的,看來有三十來歲。你沒聽到她和美國人說話嗎?」
  「聽到了,英語說得很漂亮。對了夫人,您的英語也很棒。」
  本多想起禎子剛才在路上給外國人指路,說道。
  「我是在學校裡學的,沒把握。而那個女人說的是地地道道的英語,雖然我只聽了簡短的對話。」
  「您的意思,那女人在美國呆過?』
  「不,不對,這是和美國兵打交道自然而然學會的英語。」
  這是一種非正規的、幼稚與老練相混合的毫不在乎將下流的語匯說出來的英語。
  「我明白了。」本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過夜生活女人使用的英語,換句話說,是吉普女郎的英語。」
  「我想是的。」禎子臉紅了,說道: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些古普女郎在佔領時代的立川有的是。因此,我總對完一在立川時的事放心不下,偶然在心理上產生了影響。」
  「嗯,」本多交叉起胳膊。「這倒挺有意思。」
  「當然,這次事件和憲一在立川時期有無關連,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女傳達員也許出身於吉普女郎,如果是的話,或許是在立川,或許是在別的地方,因為吉普女郎在日本各地都有。」
  「那倒是,」本多探出身子說:
  「這事一調查就會弄明白的,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到此為止。夫人,我去調查一下那個女傳達室員,行嗎?」本多的眼睛發亮了。「對了,與宗太郎在北鐵道的電車同行的那個女人頭上蒙著桃紅色的頭巾,穿紅色大衣,恰好是吉普女郎的服裝。這可不像您說的是偶然的。」
  當夜,禎子剛鑽進被窩,本多打來了電話。
  都什麼時候了?一看表,將近十二點。
  本多在電話裡的聲音似乎很興奮:
  「今晚太晚了,我不上您那裡去了。關於那個女傳達員,我打聽到一點兒有趣的事兒。」
  「是嗎?」禎子想問他究竟是什麼事。
  「詳細情況,明晚見了面再說。有些事不到明天是弄不明白的。」本多說到這兒將電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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