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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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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松本清張]零的焦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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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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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3:04 |只看該作者
逃亡

  早晨八時禎子醒了。
  昨夜,本多在電話中提到女傳達員的事,鬧得她心緒挺亂,到半夜一點多還沒睡著。事情似乎有點眉目。那個操著。下流的、夾雜著低語的」英語的女傳達員,以及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吉普女郎,在禎子的腦海裡反覆地出現。本多說弄明白了,她總覺得很懷疑。再說十二點多特意打電話來,也令她不可思議。
  她和本多在咖啡店分手時已經下午四點了,從那以後八小時,本多在調查女傳達員嗎?
  洗完臉回來,被子已收拾好了。暖爐台上放著茶水,糖梅。旁邊放著一份晨報。禎子坐在籐椅上,攤開報紙,這是一份地方報紙。
  她的目光被社會版左側的大標題吸引住了。標題佔了兩行:
  「鶴來的毒死事件,偵查進展困難……
  依然未找到有力的線索」
  禎子讀著報道。
  「關於十二月二十日在鶴來發生的毒殺事件,所轄警察署成立專案組,竭力偵查中,至今尚未抓到有力的線索。偵查漸趨困難,被害者鵜原宗太郎(四十一歲),(東京都港區赤級青山南可XX號XX商事公司營業部銷售科長)因何種目的從東京來鶴來,至今尚未搞清,向工作單位查詢,答稱不是公務,其遺孀也提不出什麼線索。
  又,鵜原氏在加能屋旅館休息時,曾說『我在等人』。在鶴來附近一帶進行偵查,未發現可疑的人。警方認為也許是鵜原的借口也未可知。鵜原宗太郎來鶴來的目的仍是個謎。
  此外,二十日下午六時,在北陸鐵道鶴來站下車的鵜原宗太郎,同行者有一個二十三四歲盛裝的婦女,是否與事件有關,尚缺乏判斷材料,又據目擊者證詞,該婦女又乘上六時四十分開往寺井的電車。警方在這方向又進行偵查,未得到任何線索。總之偵查工作遇到了障礙。
  據米田偵查主任稱:偵查極為困難,原因在於被害者鵜原宗太郎是與當地毫無瓜葛的外來旅行者。但警方正全力以赴,務使事件早日解決……」
  報道未提及禎子所想像的大伯子來鶴來與憲一的失蹤有關。警方絲毫沒有觸及,或許是對報社埋下伏筆。
  然而,偵查工作是否像報上說的那樣遇到了困難,還是表面上說說,實際上正在加緊進行,禎子也難以判斷。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偵查確是「困難」。
  想到這裡,禎子希望盡早與本多會面。昨夜電話裡說,明天晚上見面,是因為公司的工作呢,還是白天作進一步調查?禎子一時也搞不明白。
  「早上好!」女招待送了早飯來。
  「今天早晨很冷,說是中午要下雪。」女招待把早飯放在暖爐上說。
  怪不得,從迴廊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外面烏雲低垂。
  禎子吃了一點兒,便放下了筷子。
  「不再吃一點嗎?」
  女招待勸她。禎子說沒有食慾。也許因為心情緊張,她不想吃飯。
  本多說今晚來,可是禎子等不及了。
  十點多,禎子給辦事處打了個電話。辦事處的人說:
  「還沒來。他說今天有事,要晚一點兒來。」
  禎子想,本多又去調查了。她對對方說:
  「本多先生要是來上班了,請告訴他回一個電話。」
  打完電話後,禎子心慌意亂地過了三個小時。如果本多不來電話,過的時間還要長。
  「我是本多。」他的聲音很興奮,也許因為禎子心情激動之故,再聽下去,聲音並不高昂。
  「謝謝您來了電話。我有急事要告訴您,現在到您那兒,可以嗎?」
  「我等著您來。」禎子興奮地答道。
  本多在電話裡聲音很激動,三十分鐘後,當他在旅館裡出現時,也帶著激昂的表情。
  「昨天讓您辛苦了,謝謝。」禎子向他施禮,把坐墊拿到暖爐和我眼前。
  「不,還是坐這兒好。」本多走到迴廊上在籐椅上坐下,也許他顧忌和禎子圍著暖爐面對面而坐,其實,他打算馬上進入正題。
  「室田公司那個女傳達員的情況,我瞭解了一點兒。」本多雙目炯炯有光地說。
  「晚夜你在電話裡說了一點兒,真難為您了,謝謝。」
  「昨夜這麼晚了,打擾您,真對不起。昨天我們分手後,我去了七尾。」
  「去了七尾?」禎子吃了一驚。
  「昨晚和你分手後,我覺得有必要去室田耐火磚工廠調查一下。」
  禎子注視本多。
  「還是從頭說起吧。」本多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說道:
  「那個女傳達員叫田沼久子,年齡三十一歲,現住市內小公寓內,她被室田公司錄用是最近的事。……這事兒不能讓室田經理知道,我是從該公司一個熟識的職員中打聽到的。田沼久子的丈夫是室田耐火磚廠工人,已經死了……」
  女招待端上茶來,本多攝喝了一口,說道:
  「後來…」
  本多聽女招待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裡。
  「據他說,那個女人是經理直接干預被錄用的,但不知道她是工人的妻子。後來我讓他去問人事科,回答是,工人的事都由七尾工廠管理,總公司不予過問。於是我決定去七尾工廠。在這以前,我讓他把人事科保存的田沼久子的履歷書抄了一份。」說著,本多把夾在記事本裡的一張信箋攤開來給禎子看。
  用鋼筆抄寫的履歷書如下:
  姓名田沼夫子
  原籍石川縣羽咋那高洪葉末吉村
  現住所金澤市X X叮若葉莊公寓內
  戶主田沼莊太郎
  1927年6月2日生
  石川縣高濕高等女子學校畢業
  1947年東京東洋商事公司供職
  1951年由於個人原因從該公司退職
  1956年在原籍地居住
  1957年與室田耐火磚公司工人曾根益三郎結婚
  1958年曾根益三郎死亡
  「要點大致如此。」本多注視著禎子。
  「田沼久子從一九四七年的五年間在東京。是不是?」
  「是的,正好是戰爭結束後混亂時期。」本多順著禎子的思路說。那正是吉普女郎以說英語為最時髦的時期。
  「因為總公司不知情,所以我去了七尾。」本多接著說:
  「在七屋室田耐火磚工廠見到了勞務科科長。科長明確地說,確有一個叫曾根益三郎的工人在廠裡做工,現已死亡。」
  工廠的勞務科長如此說,不會有錯,但是…本多說:
  「根據履歷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和曾根益三郎結婚,但沒有正式遷人曾根益三郎的戶籍,也就是未辦理正式結婚手續的夫妻關係。我問勞務科長,有沒有將曾根益三郎的退職金交付給田沼久於。科長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多管閒事,他想了一下說,那當然給了,雖然是非正式夫妻關係,但社會上一般認為她是他的妻子,就把退職金付給了她。」
  禎子不明白本多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我聽他說了以後,立刻到七尾郵政局給金澤室田總公司的職員打了個電話,因為工人本人死亡,將會得到一筆退職金,而且不是一筆小數目。總公司會計的賬簿上必定有記載。我問有沒有這回事。電話裡的回答:『這事一時查不出來,以後再回音。』這說法很含糊其詞。據我的推理,廠方沒有支付退職金。回到金澤已經是晚上十一時。當然得不到正式回音,於是我又想到,與其採取迂迴的方法,不如直接去見田沼久子。可是,昨夜太晚了,打算今早晨去,我就給您打了個電話。」
  「真難為您了,謝謝。」禎子低頭施禮。「今早晨你去了田沼久子那裡了嗎?」
  「去了。八點鐘左右,我瞅準她上班前去的。」
  「見到她了嗎?」
  「沒有。」本多搖搖頭。
  「她從金澤逃走了。」
  「啊?」禎子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
  「逃走了。這是我的直覺。今晨八點,我去走訪若葉莊公寓。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昨夜突然搬家了。她付清了房租,提著一隻大皮箱走了。」
  「啊!——」禎子木然不知所措。
  「管理人看她走得那麼急,問她究竟出什麼事了?田沼久子回答,有事去東京。算得上傢具的,只有舊櫥、鏡台、被窩等,還有一些炊事用具。她說把它處理了,換來的錢,作為對管理人的謝禮。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慌裡慌張,臉色很難看。」
  禎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凝視著本多。田沼久子逃到東京去了。禎子認為本多所追蹤的這條線索與憲一的失蹤、大伯子宗太郎被害有密切的關係。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逃走。禎子盯著本多問道:
  「這事兒室田經理知道了嗎?」
  「恐怕還不知道。因為是今晨八點才發生的事。」本多想了一下,答道。
  「田治久子逃走,本多先生,您有什麼看法?」
  禎子認定,在北陵鐵道列車中和大伯子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看來,本多也會這樣想的。他還未開口,但從他的表情已略知一二。
  「總而言之,關於田沼久子逃走的事,我想去問一問室田經理,從他的回答中可以瞭解一些情況,這是重要的參考。」本多看了看手錶。
  「快到兩點了,我去打個電話,還是去跑一趟。」
  「「你是否認為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哥哥在一起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如果田沼久子的出身是吉普女郎,那和電車中的女人的風貌相一致。我認為,十有八九,北陸鐵道電車中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這樣的話……那麼田沼久子為什麼要突然逃走呢?好像她已發覺我們已注意到她的出身。」
  「不能考慮是因為我們才逃走的。可是,她之所以逃走似乎具有重要的意義。譬如…··」本多挪動一下膝蓋說:
  「如果田沼久子對室田經理隱瞞自己的身份,現在快要暴露了,或者發生了與她不利的事,是不是會這樣7』
  禎子想了一下說:
  「室田經理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的身世嗎?」
  「我想不會知道。因為她的丈夫是本廠的工人,因為同情他的妻子才在用她的,至於她的身世不一定會知道。總之,她的逃走和我們無關,可能發生另外的事情。」
  禎子思忖:假如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穿戴特殊服裝的女人是田沼久子的話,那麼大伯子和田沼久子又是什麼關係呢?她想了半天,毫無結果。大伯子在這金澤地方沒有一個熟人,完全是個外來的旅行者。
  這樣的話,是不是和自己的丈夫鵜原憲一有關呢?在大伯子宗太郎搜索憲一時,才出現了田沼久子。宗太郎在追究田沼久子中遭到她的殺害,這樣的推斷能不能成立呢?這事情太重大了,她還不敢對本多說。
  本多把香煙裝進口袋裡,看了禎子一眼說:
  「對了,我得告訴您,夫人,今天夜裡我乘火車去東京。」
  「去東京?」禎子以為本多立刻去追蹤田沼久子,但事情並非如此。
  「昨天,東京總公司來了電話,要我馬上回東京一趟。」
  「今天啟程嗎?」
  「乘今夜發車的『北陸號』去。」這是和嫂子接大伯子骨灰回去的同一趟列車。
  「我去了東京,如果得知田沼久子的行蹤,我會去找她的。」
  禎子想: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麼方法去找到田沼久子的行蹤呢?現在還沒有一點線索,可是本多的說法似乎充滿著自信,這時候,禎子認為本多是隨便說說,安慰她一下罷了。
  「那我去車站送你。」禎子說。
  「那多不好意思。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沒有這個必要。」本多客氣了一下,禎子堅持要去送他。
  禎子想,這次事件可給本多添了不少麻煩,本多作為新到任的辦事處主任,為了憲一的事,東奔西跑,不能集中精力來做自己的工作,因此,本多出差去東京,理應送送他,嫂子回東京時,本多也來送過她。
  這一天,禎子在旅館裡打發了時光。從窗戶中,可以望見城場的一角。天氣好的日子,可以看見穿著大衣的年輕人一步步爬上坡。颳風的日子,從刮起來的大衣下擺,就能推斷出外面的天氣。她靜下來一想,自從來到這金澤後,還沒有去過這兒的名勝古跡。
  禎子走出旅館,外面刮著寒風。她走上與電車道相反方向的小道。這兒行人稀少,兩側像是土族的公館,古老的土牆延續到盡頭,爬在土牆上的長春籐已乾枯,在風中顫抖。
  穿過這條土族街,上了坡道。冬日的太陽照在白色的城牆上。坡道盡頭豎著「表六園」的標幟。她走進綠樹成蔭的公園。人影稀少,地沿著地諾的小道,一邊走,一邊想著田沼久子的事。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逃走?如果把這原因搞明白,那麼丈夫的失蹤以及大伯子不幸事件的謎就可以一舉解開,即使一下子解不開,也會漸露端倪。
  假如北陸鐵道電車中的那個女人是殺死大伯子宗太郎的兇手,那麼大伯子和田沼久於是在什麼地方搭上關係的?大伯子到金澤來是為了尋找弟弟憲一行蹤的。難道那時候他已經認識田沼久子了嗎?禎子怎麼揭不開這個謎。她以為田沼久子是突然出現在大伯子面前的。但這個突然出現究竟是怎麼回事?田沼久子是室田時火磚工廠一個工人的妻子,她本人還在總公司當傳達。這事兒跟大伯子鵜原宗太郎怎麼也聯繫不上。
  假如宗太郎在調查途中碰上了田沼久子的話,那麼田沼久子和丈夫肯定有關係了。然而丈夫同室田時火磚工廠工人的妻子、總公司的傳達田沼久子又有何因緣呢。這條線怎麼也聯繫不起來。但禎子並不認為田沼久子與此案無關。
  她信步走去,到了公園的高處,冬日清澈的天空裡,覆蓋著白雪的山脈隱約可見。
  禎子想到本多今夜要去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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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3:43 |只看該作者
丈夫的意義

  七點前,子到了金澤站,本多已在候車室了。本多似乎期待著禎子的到來,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嘻嘻地向禎子走來。
  「實在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回來的,還勞您來送行,真對不起。」本多的表情很高興。
  「請您早點回來。」
  「明天一天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後天開會,再過一天就可以回來了。」
  禎子在心裡扳著指頭。
  「到達東京當天,剛才我說過,如果沒有什麼工作,我抽空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
  本多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禎子此刻還抱有疑問,本多究竟用什麼方法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但本多說的話又不像是隨嘴說說的。
  這時,本多走到禎子身邊,低聲地說:
  「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我去她的原籍地區公所打聽了。」
  「嘔?打聽什麼?」
  「簡單地說,根據履歷書,丈夫曾根益三郎是1958年死亡的,死在何月何日,我到區公所去落實了。」
  為什麼要落實這些事?禎子不明白。
  本多接著說:
  「到那兒一查,曾根益三郎是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正像她的履歷書上寫的那樣,已經死亡。不過……」本多用奇妙的認真的口吻說:
  「死亡沒錯,而死因卻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
  「是的,履歷書上寫的已經死亡,這沒錯,但我們一般認為死亡就是病死。可是區公所的回答說,曾根益三郎是自殺的。」
  「自殺?」禎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據說,此人自殺是有思想準備的,留下了遺書。警方也確認是自殺,一切都有正當手續。」
  「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這還不清楚。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今天就去當地調查。恰好總公司來了出差的命令。我認為田沼久子丈夫的自殺似乎是個重大的線索。」
  禎子聽了,也有同感。
  時間到了。本多走向站台,禎子跟在他身後。列車是從福並方面開來的。
  「那麼,再見了。」本多站在二等車前說:
  「我剛才說過三天後回來,到那時,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會進一步瞭解的。」在本多的言語中,他對尋訪田沼久子的下落充滿自信。「我一回來,全力以赴去調查這件案子。在這以前,您輕鬆些等著我回來。」
  發車預備鈴響了。本多想起了什麼,又邁步跑了回來。他說:
  「還有一重要的事忘了。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也就是今年十二月十二日。」
  禎子還沒有意識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是什麼意思,本多的腳已踏上車門口。離發車還有幾分鐘。
  「履歷書上寫著,田沼久於從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東京東洋商事公司工作過。我打算先到東洋商事公司看一看。」
  言之有理。禎子本來想,在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麼方法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而本多打算從局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工作過五年的單位去找。
  「當然,履歷書上只寫東洋商事公司,但在東京什麼地方卻沒寫,反正我到了東京,查一查電話簿就明白了。」
  發車鈴響了。本多樣揮手,列車前東京方向駛去。本多從車窗中探出頭來。不多時,列車拐了彎,只見紅色的後尾燈愈來愈小。
  送行的人都散了,禎子一直站在那裡朝昏暗的線路方向眺望。紅色的和藍色的信號燈在黑暗中一亮一滅。禎子想起以前也曾經過這樣的場面,那是會上野車站為丈夫憲一送行。
  禎子走出車站,外面刻著寒風。天空上一顆星星也沒有。車站前商店街上燈光似乎凍住了。風刮著臉很痛。禎子這才領略到北國的寒冷。
  早晨禎子起床一看,外面下著雪。女招待端了暖爐來,說:
  「今早晨雪下得不小哩。」
  禎子朝窗外看,昨天走過的金澤城「兼六園」一帶的森林坡上了銀裝,雪鐵打在窗戶上,窗上蒙上了水蒸氣。
  「今天會積雪吧。」禎子看著窗外說。
  「不,不見得吧。從今往後,這地方將要被大雪封門,火車前頭要掛上掃雪車了。」女招待一邊說,一邊擺上早飯。
  吃完早飯,禎子收拾一下準備外出。
  「喲,這樣的天氣,你還要外出?」女招待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
  「晤,我出去一下。」
  「上哪兒?去市裡嗎?」
  「不,去能登。」
  「能登?」女招待又吃了一驚。
  「那可了不得,那邊雪下得更大。」
  「是嗎?」
  「晤。能登那積雪肯定比這兒厚,可是,海岸一帶,並不怎麼積雪。」
  「我去的地方正是海岸。」禎子微笑道。
  「是哪一邊海岸?」
  「西海岸。」
  「西海岸風大,所以不大積雪。可是挺冷呵。
  禎子十時十五分乘上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這條線以前曾經乘過。她想起上次到羽咋站約需一小時,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年輕人光在談論電影。今天則是兩位好像議會議員,不斷地交談村裡的預算,都穿著黑色呢大衣。女人中有的像明治時代那樣背上裹著毛毯。真是北國的冬天。
  從車窗向外看,原來擔心會下大雪,卻下得並不大。天空陰沉。只有遠處的山脈覆蓋著白雪。從羽咋下車,換乘小電車去高洪約需一小時。車窗中不時出現日本海寒風凜凜的景色。到達高洪時,還是以前來過時的景象出現在禎子眼前。這裡積雪並不大,只有裡街上草屋頂上有點積雪。
  禎子步行去高洪鎮公所。鎮公所在十字路口稍往裡拐的地方。她站在有「戶籍股」標誌的窗口,一位四十來歲,瘦削的男辦事員正在厚賬薄上寫些什麼。
  「訪問……」禎子招呼一聲,那個辦事員打開小小的玻璃窗。
  「我想打聽一下高洪叮末吉村的田沼久予的戶籍。」
  那辦事員一看不是熟人,稀罕地瞅了禎子一眼,接著站起來,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很厚的賬本。
  「是田沼久子嗎?」辦事員問了一下門牌號碼,翻了一下賬簿。
  「就這個。」
  戶籍上寫著久子是田沼莊太郎的長女,這和履歷書上寫的一樣。田沼莊太郎、久子的母親以及哥哥全部死亡。換句話說,田沼家除了久子以外全部死絕了。
  禎子想瞭解的曾根益三郎,在戶籍上沒有。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曾根益三郎是久子未正式結婚的丈夫,沒有入籍。
  那麼,怎麼能查到曾根益三郎呢?禎子問了辦事員。一位當地的上了年紀的辦事員瞭解久子家的情況。
  「那位未正式結婚的丈夫,已來了死亡通知書。」
  辦事員抽出另一本賬簿,查了一下說:「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說罷,瞅了一下禎子的臉。
  「應該有死亡診斷書吧?」
  「那當然。沒有的話,區公所不會簽發埋葬許可證的。」
  「病名是什麼?」
  「病名。」辦事員凝視禎子的臉。
  「對不起,你和沼於是什麼關係?」
  這樣問是必然的,禎子早有思想準備。
  「我和田沼是朋友,我想瞭解一下她個人的事。」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給田沼介紹對象。辦事員率直地相信了禎子的話。
  「醫生簽發的與其說是死亡診斷書,不如說屍體檢查書,因為曾根益三郎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嗎?」禎子故作驚訝地問:
  「不是病死,是什麼意思?」
  「是自殺。」辦事員說。
  「啊——」禎子喊道。這本多已經說過,禎子想瞭解更詳細的情況。
  「他為什麼要自殺?」
  辦事員挪了一下椅子,靠近禎子,弓下腰低聲地說:
  「具體情況,我們不太清楚,根據屍體檢查書,曾根益三郎的屍體於十二月十三日早晨被發現。是從牛山海岸斷崖投身,擊中頭部而身亡。」
  「牛山在什麼地方?」禎子喘著粗氣問。
  「牛山在離這兒四公里北面的海岸,那兒有一處很高的新崖。對了,你知道朝鮮的海金剛吧?」
  「聽過這名字,是一處很高的斷崖。」
  「是的。那兒跟海金剛完全一樣,因此起名為能登金剛。從這斷崖跳下去,誰都當即身亡,無一例外。曾根益三郎是從那斷崖上投身自殺的。附近的漁民於十三日上午十時發現屍體報了警。」
  禎子嘴唇發白。
  「是什麼地方的醫生簽發的屍體檢查書?」
  「那是這兒高洪的西山醫生,一說西山醫院誰都知道。」
  禎子記在記事本上。
  「您知道曾根益三郎自殺的原因嗎?」
  「·這個我不知道。』,辦事員搖搖頭。
  「人,各有各的情況。聽到過一點風聲,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本人留下了遺書。你去找西山醫生談談,也許會瞭解更詳細的情況。」
  「最後我再問一句,曾根益三郎有沒有戶籍?」
  「「沒有,因為是非正式結婚,所以沒有入籍。我們問過久子,她也不知道曾根的原籍在什麼地方。沒有法子,只能採取以後查明原籍後再報告的辦法,先出具了埋葬許可證。」
  「以後查明原籍地……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待原籍查明後再來報告。」
  「要是查不到呢?』
  「查不到,只能作為未決的文件處理。不過人的靈魂最後總會有歸宿的,這用不著擔心。」
  「謝謝。」禎子低頭施禮。
  禮畢,她走出鎮公所,一陣冷風刮到臉上。
  走著走著,禎子的腦子錯亂了。曾根益三郎於十二月十二日跳崖自殺。禎子的耳朵似乎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她想起了本多在說起曾根益三郎死亡時臉上的表情
  西山醫院門面很小,一進門就是鋪著榻榻米的候診室。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冷呵呵地蹲在火盆旁,掛號處的小窗口裡坐著一位十七八歲、土裡土氣的護士。
  「先生在家嗎?」禎子問。
  「您是患者嗎?」中止反問。
  「不是,我有點事想請教他。」
  臉頰通紅的護土跑進去了,立刻出來說:
  「請!」
  禎子進了診療室。一位頭禿頂、圓臉的醫生,坐在火爐旁讀書。
  「打擾您了。」
  禎子恭恭敬敬走過去。對醫生來說,這是一位意外的客人。見了禎子,他不由地縮回腳去,端正坐的姿勢。
  「突然來訪,真對不起……』禎子向他施禮「我想請教一下有關十二月十二日自殺的田沼久子丈夫的事。」
  「呵,是嗎?』醫生指了指跟前的椅子。
  「請坐,不知是什麼事?」
  醫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這位醫生似乎從來沒有接待過禎子那樣城市裡來的客人。禎子微微一鞠躬說:
  「我是田沼久子的朋友,我想瞭解一下有關田沼久子的一些事。」
  「喔?」醫生點了點頭。
  「田治的丈夫是自殺的,他的屍體是您檢驗的嗎?」
  「是的。」醫生回答。
  「我想請教一下有關自殺的事。」禎子提出了請求。沒想到醫生坦率地回答:
  「這事兒真值得同情。派出所打來電話讓我立即坐警察的吉普車前往。這一帶的法醫由我代理。十三日上午我坐警車去現場,到達時已過了十二點。」醫生說到這兒,從後面架上抽出一隻文件夾,找出一張紙。
  「這兒有檢驗報告。」醫生拿著一張病歷似的紙,一邊看,一邊說:
  「我見到時,剛才已說了,已過了十二點,死後經過約十三四小時。因此,死亡時間是前夜的十點至十一點之間。」
  禎子做了筆記,心中在描繪著一個人深更半夜站在斷崖上。
  「致命傷是頭部挫傷。他在墜落時碰上了巖角,頭蓋骨破裂,整個頭部呈粉碎狀態,當即死亡。」醫生做著手勢說:
  「那個斷崖經常有人自殺。這兩三年來已有三例,都是頭部破碎而死。那個叫曾根的也是同樣狀態,立即死去。」
  「屍體經過解剖了嗎?」
  「不,沒解剖,因為這明顯是自殺。」
  「怎麼知道是自殺呢?」
  「他留下了遺書。本人決心自殺。在斷崖上端端正正放著本人的皮鞋,還有個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一看便知有準備的自殺。」
  「這樣的話……」禎子嚥了一口唾沫。
  「先生您見到遺書的內容了嗎?」
  「這不是醫生的工作,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倒是看了一下遺書。」
  「如果沒有不便的話,請你說一說,可以嗎?」
  醫生躊躇了一下,低聲地說:
  「這份遺書是當著警察的面見到的,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是寫給妻子田沼久子的。大意是左思右想,結果覺得活下去很艱難,詳細事情我不想對你說了,總之,我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大體內容如上。」
  禎子把這信在腦子裡反覆念了幾遍。
  —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這是什麼意思?作為遺書,內容很模糊。沒有說出明顯的原因,只是將真意傳達給對方。
  醫生接著說:
  「當即通知他的妻子田沼久子來認屍。久子確認屍體是他丈夫本人,狀況是自殺,二話沒說便認領了。」
  「久子對丈夫的自殺事先沒有看到什麼跡像嗎?」禎子凝視著醫生說。
  「久子說,對曾根的自殺,她思想上毫無準備。不過本人既已留下遺書,即使沒有看到自殺的跡象,總有不便對第三者說的原因。問一問警方,也許會得到答覆的。我所看到的久子似乎對丈夫的自殺沒有很深的疑惑,處之泰然的樣子。」
  「當時屍體上的衣服等很亂嗎?」
  「不,沒有亂。穿戴整齊,上衣還扣著扣子,打著領帶。我印象最深的是上衣裡子繡著『曾根』二字,還有一隻小舟蟲。」
  被害者西服夾裡繡著『曾根』二字。——禎子聽到這事時,腦海裡閃過一幕:死去的大伯子鵜原宗太郎在金澤全市走訪洗染店的姿影。
  「你才說,在斷崖上確是留下本人的記事本,是嗎?」
  「是的,那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
  「記事本裡有否記載著與自殺有關的事?」
  「不。警官看了一下,盡記著曾根備忘的事,看來與自殺無關。」
  「那記事本是怎麼處理的?」禎子問。
  「那當然交給他妻子了。」
  禎子再也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她向醫生道了謝,離開西山醫院。
  禎子的腦子亂極了。要整理出頭緒來,還需進一步落實。她決心去看一看田沼久子的家。
  高漢鎮木吉村,在高呼北端約兩公里,是一個半農半漁、荒涼的村落。沿著街道走,後面是覆蓋著白雪的能登山脈。禎子向一家小小的香煙店打聽,立刻間明白了田沼久子的家。沿著街道往前走,向東一拐,是一個小村落。田沼久子的家在村落的盡頭。
  「啊」
  禎子站在久子家的門前,不由地喊出聲來。她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房屋確實以前見過,此刻現實地展現在她眼前。同樣的房屋,同樣的景色在照片上看到過。那是夾在丈夫鵜原憲一的原版.書中的兩張照片中的一張。從屋頂、門口、窗戶,每一個細節完全跟照片上一模一樣。禎子這才解開照片之謎。
  鵜原憲一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室田經理家,一張是田沼久子的家。室田經理住宅,他因為受到經理特別賞識,經常出入他家,照一張照片留作紀念。而這田沼久子的家,照張相片則是另一種意義。換句話說,這是憲一居住的「家」。這是禎子的直感。從剛才起一直懼怕的事終於成了現實。——丈夫憲一和曾根益三郎是同一個人,她終於弄明白了。
  天氣寒冷,雪粉傾斜地打在禎子的面頰上,彷彿接觸到熱流,她的頭腦燃燒起來了。
  禎子走訪附近的鄰居,打聽有關曾根益三郎的事。一個中年農婦饒有興味地說:
  「久子是田沼家唯一的女兒。她家以前是種地的,可憐她的父母都得了肺病死了,留下她哥哥一個人。對了,大概在一九四七年左右久子突然去了東京。那是因為和哥哥合不來才走的。在東京不知幹什麼,也不給哥哥來信,鄰居們不知道她的情況。五年前,久子突然又回來了。那時候,她穿著漂亮的西服,跟以前比換了個人。鄰居們也有說閒話的。說她在東京怎麼怎麼的。不久,久子脫掉了西服,隨從鄉下的習慣。哥哥死後,她守著這份家業,種一點兒地,生活不能算太好。後來——」說到這裡,主婦眼睛一亮:
  「一年半以前,久子突然帶了一個女婿來。可是,不是正式結婚,當然也沒舉行婚禮。起先久子瞞著我們,後來才說出是她的丈夫。就是那位曾根益三郎。曾根益三郎見了我們很少說話,總是轉過臉去走他的路。當然,他倆湊在一起,自然有它的道理。從我們看來,……他是一位不愛說話的人。」
  「據久子說益三郎是某公司跑外的,大清早出去,不到深夜不回來。他總是乘末班公共汽車,天漆漆黑才回到家。還有,他一個月有十天去東京出差,不回家來。久子對益三郎出差去東京頗為自豪。究竟做什麼買賣跑外的,我們一點兒也不摸頭緒。」
  不僅從這位農婦,禎子也從另外的中年農夫和漁夫那裡聽到這樣的話。至於自殺的原因,大家都這樣說:
  「久子非常喜歡曾根益三郎。從我們看來,她很疼他。可是益三郎為什麼要自殺呢?這不太清楚。是不是他跑外的工作,用虧空了錢?久子當然不會對我們說,益三郎為什麼自殺。她已經很悲傷了,我們也不便問。不多幾天,她突然把土地賣了,把家也收拾了,搬到金澤去了。據久子說,她已決定在那邊公司就業。」
  禎子把這些話綜合起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曾根益三郎此人,不是室田經理說的那樣,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而是某公司的推銷員。是鄰居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室田經理說的是實話?禎子立刻難以作出判斷。也可能是久子對鄰居說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有失自己的體面,謊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也未可知。但禎子總覺得鄰居說的是真話。
  不管怎樣,室田經理說的是謊言。
  假如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那不可能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而且鄰居們說的曾根益三郎的特徵、模樣完全像鵜原憲一,還有久於向鄰居吹噓的益三郎二十天在金澤,十天去東京出差,這完全是憲一的生活規律,憲一二十天在金澤為A公司招募廣告,十天回東京。
  室田經理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
  禎子又想起,丈夫鵜原憲一曾經拿自己和別的女人比較,那時,丈夫老是誇獎自己美。那口吻就像拿自己和誰作比較。當時,她只認為這僅僅是自己的感覺。此刻瞭解了實際的真相,說明當時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可是,丈夫憲一為什麼要自殺呢?
  不管怎樣,禎子想去看看丈夫自殺的現場。她一打聽,坐公共汽車去尚有四公里的距離。她來到下著雪的路旁,無所事事地足足等了一小時,又坐公共汽車約二十分鐘。從車窗中往外看,公共汽車在絕壁上行駛,大海在低處伸向遠方。
  禎子在一個車站下車,四周空無一人。她踏著積雪朝斷崖上走去。小草乾枯了,雲層就壓在頭頂上。記得上次來過這附近的時候,太陽從遙遠的雲層中射下來,大海是那麼明朗。可是,今天整個天空像塗上一層厚厚的牆壁,不見太陽,也不見雲在移動。
  丈夫自殺的地方究竟在哪一邊?她不太清楚,但肯定是這一帶。朝大海望去,有幾處岩石突出在海邊。從觀賞的角度來看,這兒真可謂是「能登金剛」。然而,對禎子來說,這兒只能是海岸的墓場。上次來時在她心中迴盪著的詩,此刻又出現在腦海裡。看吧,天空雲彩飛舞,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沿海的墳場,大海中的墳墓。
  禎子落下了熱淚。那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迎面吹來刺骨的寒風滲進了眼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丈夫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自殺?
  兩年前丈夫到這地方赴任,和田治久子發生了關係,這可以肯定。但從什麼動機開始的,禎子無法知道。總之兩年前丈夫赴任,半年後就偷偷地來到這沿海小村和這女人同居。丈夫自殺的理由,禎子大致可以想像出來。難道娶了禎子為妻子促成他自殺?丈夫愛禎子,也愛另一個妻子久子。但他更愛新婚的禎子,他努力想結束和田治久子一年半的生活。然而,他做不到,苦惱百分,才從這斷崖投身自殺。
  曾根益三郎死亡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丈夫鵜原憲一失蹤是在十二月十一日晚。他說要回金澤來,從此下落不明。鵜原憲一為什麼非要在外面過一夜的謎,現在可以解開了。憲一傍晚離開金澤,來到高濃,到久子家過夜。當夜沒有去金澤的火車。
  憲一當初的計劃,當夜和久子告別,第二天回金澤,再回東京。可是,當夜,他就在這斷層投身自殺。
  本多在乘火車去東京之前,曾說過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日,看來他已經意識到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因此,他說要去東京尋找田沼久子……
  海上雲層重重,海面漸漸黑了下來。禎子迎著寒風和雪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禎子回到金澤已過了晚上九點。回到旅館,女招待見了禎子,急匆匆地告訴她:
  「您不在的時候,有人打了好幾次電話來。」
  「哎呀,從哪兒打來的?」禎子抬起臉來,猜想是東京母親打來的。
  「是A廣告公司,好像有什麼急事。從兩小時以前,一共打來三次。」
  「謝謝。」禎子說。
  她心裡亂極了。A廣告公司打來的,那不是憲一的事,就是本多的事。說不定本多在東京找到了重大的線索?可是,真的找到了線索,那不用通過A廣告公司,可以直接打到旅館裡來。究竟什麼事呢?禎子摸不到頭緒。這時候,A廣告公司也不能得知憲一的事。
  禎子給A廣告公司打了電話。她心跳得厲害。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喂,我是鵜原禎子。」
  「啊,是鵜原太太。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對方的聲調顯得很慌張。
  「我出門了,真對不起。」
  「太太,出事啦,馬上得告訴您,現在我去您那兒,可以嗎?」
  對方也不說事情的大體輪廓,這使禎子覺得事情重大。
  「好啊,我等著您來。」
  電話掛斷了。在木村來到以前,禎子的心總平靜不下來。肯定不是憲一的事,肯定是本多良雄出了事。
  禎子吩咐女招待把暖爐的火弄旺些,不知來客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命女招待準備三個坐墊。
  三十分鐘後,賬房來通報:A廣告公司的木村和當地的警官來了。一聽得警官,禎子屏住呼吸,無疑是出了大事。禎子摀住胸口,聽得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打擾了。」隔扇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請進!」
  進來的當然是禎子沒見過的人。一個人先進來,後面的兩個人都穿著大衣,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先進來的那個男子說:
  「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寒暄後,使介紹身旁的兩個中年人。
  「這兩位是金澤警察署的刑警。」
  「從昨天起,天冷起來了。」一位刑警善於應酬地說,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沉著地坐下來,一邊眼睛骨溜溜地凝視禎子。女招待端上茶來。待女招待一走,木村開口道:
  「夫人,不瞞您說,出了大事了。」
  禎子注視著木村,心想,這事非同小可,待木村一說出,這就成了現實。
  「本多君……」
  啊!還是本多的事,禎子在心中喊道。「本多君去東京出差,這事兒您知道。今日下午四時,金澤警察署來了電話,說本多君突然死了。」「嘔?」
  禎子的臉色變了,她預想本多或許出了點變故,但沒想本多君會死了。兩位刑警一進門,她也苦想到本多的死。她的嘴唇煞白。
  木村激動地說:「他的死很不幸,本多君被人殺害了。」
  禎子驚嚇得出不了聲。她有所直覺,但不能演變成語言。她的頭腦處於真空狀態。
  「事情是這樣的……」旁邊的刑警接過去說:
  「我把事情從頭至尾說一說。這是警視廳打來的電話,本多先生於今日十二時左右死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莊公寓的一室中,這是公寓管理人發現的。據管理人說,這個房間是前些日子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來歲的女子租用的。第二天,本多先生前去走訪。本多先生問管理人,杉野友子是不是搬到這裡了?他問房間號碼就進去了,這時是晚上九時,大概過了三小時,將近十二點,在她房間裡發現了本多先生的屍體。死因是氰化鉀中毒,屍體旁邊有一隻威士忌酒瓶,經檢驗確認威士忌酒瓶裡摻入了氰化鉀。換句說話,本多先生喝了這威士忌中毒而死。管理人看到那個杉野友子九點過後外出,樣子很慌張。」
  禎子只是注視刑警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於是…」刑警穩重地抽著煙說道:
  「我想問一問夫人,本多先生去東京,當然因公事出差。本多先生走訪杉野,當然是私事。您對本多先生相當瞭解,不知您對此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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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5:02 |只看該作者
雪國的不安

  禎子受到刑警的盤問,一時答不上話來。那倒不是她沒聽懂盤問,而是頭腦混亂了。
  本多良雄被殺。…
  她不相信這是現實,好像周圍的物體突然傾斜了。
  和本多良雄分手時,他那最後的姿影仍鮮明地浮現在眼前。上了火車後,他從車窗中探出頭來,朝站台上的禎子凝視的形象也展現在眼前。
  一怎麼樣?夫人!
  來訪的刑警催促她回答。她終於開口了。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並不深。」
  禎子說著,但沒有把握這是不是自己率直的回答,因為她已某種程度領會了本多的心情。
  本多一上任,把所有工作放在一邊,全力以赴尋找憲一的行蹤,與其說是出於友情,更似乎是出於對禎子的愛情。一開始,禎子確信那是本多對丈夫的友情。但在本多和她一起多方尋找丈夫的過程中,禎子漸漸地感覺到他的愛情。
  在搜索丈夫憲一的過程中,本多盡了最大的努力。在本多的心情中對禎子的愛情日益增強,禎子看得很清楚。對禎子來說這是種麻煩。她感到自己在金澤呆的時間太長了,她不想讓本多的愛情發展下去。
  禎子對本多沒有近乎愛情的心情。她內心只是對他善意的努力表示感謝。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井下深。」禎子又一次對刑警說。「因為他是我丈夫的同事,又是丈夫的後任,他為我丈夫的事操了很大的心。」
  金澤署的刑警知道禎子的丈夫鵜原憲一失蹤的事。
  「呵,原來是這樣。」刑警點了點頭。
  「這樣說來,此次本多先生在東京被殺,您沒有一點兒線索,是嗎?」
  「一點兒沒有。」
  禎子不認識本多被殺的杉野友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然而,這個女人在本多被殺前一天才搬進這公寓;本多去東京出差時曾說,會議之餘盡可能去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這樣看來難道這個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
  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傳達員田沼久子突然下落不明。當時,聽本多說,她好像去了東京。於是本多去找她。
  杉野友予肯定是田沼久子的化名。那個坐在傳達室窗口,看來很老實的瘦削女子形象浮現在禎子腦海裡,還有那個女人和美國人說話時使用的特殊語言。
  從本多的口氣中,他對田沼久子深表懷疑,對她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也有相當的疑問。禎子自己已探尋的真相。恐怕本多在某種程度上也感覺到了。他最懷疑的是田沼久於。
  因此,本多推斷田沼久子化名為杉野友子,於是拚命去調查她身邊的事,而且似乎沒費多少時間。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殺本多呢?
  禎子的頭腦忙於思考,臉上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
  「那麼您對本多先生被殺完全沒有線索?」刑警又叮問了一句,等待禎子回答。
  「那好吧,根據偵查的進展情況,或許再會來找您的。」說罷,刑警走了。
  刑警走後,禎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在刑警面前沒有透露丈夫的失蹤同田沼久子的亡夫曾根益三郎有密切關係。因為這僅僅是猜測,沒有明顯的證據。丈夫下落不明的背後,出現了田沼久於這個奇怪的女人。
  丈夫憲一背著禎子在日本海岸古老的農家和久子同居。丈夫的失蹤亦即久子表面上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的死亡。
  田沼久子恐怕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現在想起來,鵜原憲一在金澤的兩年中,有一年半是作為田沼久子的丈夫生活著的。
  他從能登西海岸久子家去金澤A廣告公司辦事處上班,又從久子家出差去各地。
  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公務必須回東京總公司,在這期間,作為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用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公務名目出差去了東京。換句話說,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而曾根益三郎作為工人去東京出差。
  還有一件事,兩年前鵜原憲一從東京去金澤辦事處赴任時,起初在金澤市內沿河小道的胡同中租的房子,在那裡呆了半年就搬走了。禎子和本多去尋訪時,那個房東老太太不知道鵜原搬到哪裡去。鵜原自己雇出租汽車把行李運走的。
  那時曾到金澤車站調查,也沒找到去向。原來是憲一住在能登半島西海岸田沼久於家。他不願意別人過問,把自己隱匿起來了。當然,那時還沒有他的妻子鋪子存在。憲一和久子同居的場所顯然是瞞著他的同事的。
  這一事實,鵜原憲一的家族,譬如他的哥哥宗太郎知道嗎?現在禎子覺得宗太郎似乎是知道的。丈夫不在家,她第一次走訪兄嫂家對,大伯子宗太郎曾保證說:「憲一弟對女人是堅強的!」那時候他的表情十分誇張,那是在新來的弟媳婦面前維護弟弟的體面。宗太郎似乎也沒對嫂子說什麼。宗太郎將弟弟的秘密也瞞著自己的妻子。
  宗太郎推說去京都出差,卻直接來到了金澤。這是弟弟憲一下落不明後不久的事。
  為什麼宗太郎聽到弟弟下落不明,不馬上動身呢?現在禎子終於找到了答案。
  大概憲一對哥哥宗太郎透露過自己的秘密生活,那是在與禎子相親之後。
  為了進入新的生活,憲一必須清算和田沼久子一年半的生活,但由於對久子的愛情,他很難啟齒,因此,他在某種程度上向哥哥家太郎訴說了自己的苦惱。
  當憲一因夾在田沼久子的愛和禎子的愛之間,難以自拔而自殺之時,宗太郎只聽說弟弟失蹤。他以為憲一和那女人分手拖延了。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家,所以表面上看來是憲一失蹤了。因此,當宗太郎聽到弟弟失蹤,還悠哉游哉遲遲不動身。他說,憲一定會露面的。所謂露面,就是指憲一同那女入清算後一定會回來。其他人都在為憲一生死而擔心,只有宗太郎充滿自信,堅持憲一還活著,其理由就在於此。
  禎子繼續往下想——
  然而,憲一失蹤後一直不露面,宗太郎開始著急了。
  他推說去京都出差,直接來到金澤,開始秘密搜索。他不和禎子一起行動,是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弟弟的情況。
  所謂某種程度,就是說憲一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宗太郎聽到憲一失蹤來到金澤,卻採取了奇怪的行動,譬如,他走訪市內的洗染店,這又是為什麼?
  大概憲一沒有向宗太郎全部坦白,只說自己有同居一年半的女人,卻沒有說出女人的名字和具體住址。於是,宗太郎來到金澤時,禎子目擊他在從能登半島開來的列車中,宗太郎只知道弟弟隱匿的地點在能登半島。弟弟只說在那一帶,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這就是這次事件難以解開的所在。
  禎子繼續往下想——
  現在知道丈夫憲一的同居者是田沼久子,那麼宗太郎的搜索肯定是有目標的。
  田沼久子和憲一的結合是容易想像的。丈夫以前在立川警察署的風紀股工作過。從田沼久子操特殊的英語,可以想像她是和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憲一在立川署當巡警時,久子是那一帶的吉普女郎,由於工作上的關係,憲一在那時認識田沼久子。
  大概從那時起,兩人就有了特殊關係。後來,田沼久子停止操皮肉生涯,回到故鄉能登時,憲一也在同一時候辭去了巡警的職務。不,不對,他辭去巡警進到A廣告公司,尚有一年半的空白。如果雙方都有意,應該馬上就開始同居了。
  也可能憲一進了A廣告公司,擔任金澤辦事處主任,在當地跑買賣時,偶然與久子相遇,這樣來得比較自然,因為當時憲一是獨身。兩人重逢後開始同居。憲一退掉了到任後僅租了半年的房子,偷偷地把行李搬到久子家。
  這時,憲一對久子使用化名。當時憲一的心情是:他無意與久子結婚,反正早晚要回東京總公司,他不打算永久在能登半島這種鄉下和久子同居下去。由此考慮,憲一有可能與在當巡警時認識的久子,只有一面之交,因此久子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於是數年後在北陸兩人偶然相遇,雙方都動了感情。憲一用曾根益三郎化名,成了久子非正式結婚的丈夫。這是單身去地方赴任的男子常有的事。至此田沼久子殺害本多也終於明白了。
  她為什麼要殺害本多呢?
  本多在調查田沼久子的過程中,某種程度觸及了她的秘密,如果久子因此殺害本多,那麼出於同樣的原因大伯子宗太郎也可能是久子殺害的。換句話說,大伯子和本多在搜索憲一下落,有所眉目時遭到田沼久子殺害。
  那麼,所謂「眉目」僅僅是久子和憲一的秘密生活,而因此遭到殺害,那也太不自然了。恐怕除此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禎子閉上眼睛又想了一會兒。
  當然,這就涉及憲一的死。假如憲一的死是他殺,那麼追查其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良雄遭兇犯殺害,那還有點道理。兇犯只能是田沼久子。兇犯殺了憲一,偽裝自殺,得知其真相的宗太郎首先遭到殺害,接著本多良雄也遭到了殺害。——這樣還說得過去。
  然而,憲一的死是自殺。
  不能考慮是他殺。因為據警方的報告,站在自殺地點的丈夫,把身邊一切收拾得乾乾淨淨,出於自殺者特有的心理,把皮鞋和所持物品放得整整齊齊,留下遺書,對,確確實實是丈夫的遺書。這兒沒有一點破綻。
  丈夫很明顯是自殺。那麼前去調查的宗太郎和本多為什麼會被殺害呢?——這一點,禎子無論如何也弄不懂。
  再說,丈夫憲一是用曾根益三郎的化名自殺。屍體作為田沼久子非正式的丈夫被合法地處理了。即使這事被暴露,久子也沒有必要把對手殺掉。不懂,不懂,禎子簡直摸不到頭緒。
  殺死本多良雄的兇手,很明顯是田沼久子,但殺死宗太郎的兇手還不能斷定。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宗太郎在一起的女人,一看便知是吉普女郎,把她和久子聯繫起來,是不是那個女人殺死了宗太郎?此刻還不清楚。
  暫時確定那個女人是久子。那既能殺死本多,當然也可能殺死宗太郎。是不是另外還有共犯者殺宗太郎?
  同案犯——禎子想到了這一點。
  田沼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這是室田經理說的。本多在調查時,工廠的勞務科長承認這一點。實際上,曾根益三郎就是鵜原憲一。在能登半島他居住的地方的鄰居,以及久子的話語,都說他是某公司的推銷員。
  可是,室田經理說久子的丈夫是自己工廠的工人,那是在他死後。如果事前沒有佈置,久子不會對鄰居說自己丈夫是公司的推銷員。在他死後,室田經理說他是工人,那是合乎情理的。那麼為什麼室田經理要說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自己工廠的工人呢?
  由此,禎子想起了室田夫人佐知子說過的話:
  「「她的丈夫原是我們廠裡的工人,前些日子死了。出於同情錄用他的妻子,我家先生是這樣說的。」
  換句話說,室田經理為了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作為借口,他偽稱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廠的工人。他運用經理的權限,對工廠勞務科說,如果外界來問,就這樣回答。當然,沒有支付退職金,勞務科長卻說支付了。可是本多前去調查,總公司的會計說沒有支付。事先室田經理作了這樣的佈置。不管誰來問,都說曾根益三郎是本公司工廠的工人,本多在調查中也是這樣聽說的。
  那麼,室田經理有什麼必要作這樣的佈置呢?
  很明顯,室田在撒謊。將不是本工廠工人的人,說成是。他的欺騙動機又是什麼?那很明顯,以此為借口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鵜原憲一亦即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自殺,經理救濟了失去生活依靠的久子,那麼作為救濟田沼久子的特殊理由,經理與久子之間又有什麼因緣聯繫在一起呢
  想到這裡,禎子提出疑問:田沼久子為什麼突然逃奔到東京去了呢?
  本多良雄不停地調查田沼久子,這從他對禎子的話語中,以及他充滿自信的樣子中可以看出來。本多對久子的探索已經進行到相當程度。田沼久子感到害怕了。
  本多曾對禎子說,以後慢慢地全部告訴你,可是他死了。禎子不知道本多是如何調查的,可是,久子突然出奔東京,殺死前來追蹤的本多,說明她肯定有不同尋常的秘密。
  至此,禎子又遇上了暗礁。這個秘密是什麼?肯定與丈夫憲一之死有關。可是,久子非要殺死對手來維護自己,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還有一點弄不懂,田沼久子用化名前一天才搬進東京的公寓,本多怎麼會知道的?
  本多出差當然是為了公務去了東京,這和搜索久子似乎無關。即使是偶然的話,本多怎麼會知道久子用的是化名。這說明本多的調查進行得相當快。
  一切疑問都在禎子的腦海裡旋轉。
  室田儀作和這一事件究竟有何種程度的關係?他救濟久子是不是有另外的動機?或者這一動機正反映在這個事件裡?禎子還搞不清楚。看來,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從客戶與公司的關係來說,以及這次事件承蒙多方關照這一點來說,有義務向室田經理報告。
  第二天,禎子給室田耐火磚總公司打了個電話,接線平馬上接通了經理室。
  「我是室田。」
  「我是鵜原禎子,突然打電話給您,真對不起。」禎子說。
  「不,沒關係,清說!」經理說。
  「有一件突發的事件,想告訴您。」
  「什麼事?」經理的聲音很平靜。
  「是那位承您長期關照的本多良雄的事。」
  「啊,本多君,他怎麼了?」
  經理好像什麼也不知道,當地警察署當然不知道本多良雄和經理的關係。警察署不會將本多之死告訴室田經理的。
  「我是昨夜才聽說本多被殺害的。」
  「啊!」室田經理的聲音在聽筒裡加大。
  「什麼?請您再說一遍。」
  禎子重複說了一遍。
  「真的是本多君嗎?』
  這裡的報紙還沒有登過這條消息,地方報紙要登的話也要等到明天。
  「是警方來告訴我的,我想不會有錯。」
  「兇犯是誰?」經理立即問道。
  「兇犯是……」禎子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只有她推斷是田沼久子,而經理是不是知道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是杉野友子。」
  室田經理聽了這名字,又反問了一下。從他的聲調和口吻,他不知道這個名字。禎子的耳朵裡對室田經理一瞬間的聲音,作出正確的判斷。室田的聲調中沒有狼狽的表現,不像是撒謊。室田還是第一次聽到「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經理先生,現在您有時間嗎?我想去您那兒,把這事兒跟您說一說。」
  禎子認為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她想從他的臉色判斷一下他對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瞭解。她以為經理一定會有所顧慮。
  「嗯,時間嘛,總可以想辦法抽出來,務必請您來一趟。」室田答應了。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出奔東京是她自己的意志,還是有第三者的指示。
  如果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的辭去完全無關,則另當別論。但事實上,久子總好像聽從室田經理的意思在行動,譬如說,她稱她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以及後來她自己進了總公司當傳達員,都是室田經理的安排。田沼久子去了東京,是因為本多追查過緊,她才逃走的。不能想像,久子的這一系列行動不跟任何人商量。換句話說,室田經理瞭解情況,田沼久子是根據他的指示才逃走的。
  然而,從電話裡的聲音,室田率直地表示驚異,給人的印象是真心的。
  僅憑聲音難以作出判斷,不見一見室田的表情,不能使禎子心眼。
  禎子到達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傳達員似乎已接到經理的指示,立刻將她領到經理室,傳達員已經換人了。
  經理立刻將禎子請到屋裡。他放下工作,來到禎子跟前。
  「聽了您的電話,真大吃一驚。本多君究竟怎麼啦?突然被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禎子寒暄完畢,注視經理的臉,看不出聽到意外事件所表示的驚異,也找不出隱瞞什麼的表情。
  室田經理的體態較胖,氣色很好,細細的眼睛,平時就給人以老好人的印象,現在看來,絲毫沒有變化。如果說室田經理隱瞞著什麼,還能這樣泰然自若,那他真是個非常出色的演員。
  禎子一時難以作出判斷。
  「請您把本多君被殺的情況,詳細說一說。」經理請求道。在電話裡只聽說被殺,他當然想聽一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是警方告訴我的,除此以外,我也不太瞭解。」
  禎子先交代一下,一邊說,一邊注視室田的表情,絲毫也不放過。
  「據刑警說,昨天中午十二時,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莊公寓的一間房子中,本多君被殺害了。」禎子掏出小記事本,一邊看,一邊說。
  「這房間在前一天,由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租用的。第二天,大概在早晨九點左右,本多先生去走訪杉野友子,十二點前,便發現了本多的屍體。」
  禎子抬起眼皮來,室田經理的視線正直盯盯地落在禎子的臉上,聚精會神地聽著禎子說話。
  「據警方調查,死因是喝了氰化鉀。」
  「氰化鉀?」室田反問道。
  「是的。屍體留下威士忌瓶,警方鑒定氰化鉀摻入瓶中。估計杉野友子拿威士忌款待來訪的本多先生。本多先生喝了,便被毒死了。」
  「原來是這樣。杉野友子這個女人,您在電話裡提了一下,那麼她和本多君有什麼瓜葛?」室田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我一點兒不知道,我和本多先生也是這一次才認識,至於本多先生的生活,我一無所知。我和本多先生接觸中,從未聽說『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警方是怎麼考慮的?」
  「目前,警方對杉野友子也一無所知。只聽管理人說,本多死時,杉野友子慌慌張張地跑出公寓。」
  室田聽了禎子的話後,只是一味驚愕,細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子凝視著禎子。這驚愕的表情看來不像是做作出來的。如果室田心中有鬼,而不讓禎子看出來,那麼他真是個出色的演員。
  禎於推斷,「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但這僅僅是禎子的想法,實際情況還不明,把尚未弄明白的田沼久子的事,貿然地對並不親近的室田經理說,她還有點顧慮。
  如果明確「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於,那麼可以責向經理,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根本不是室田耐火磚廠工人,為什麼說他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然而,現在沒有這個契機。從室田的表情來看,「杉野友子」是他第一次聽到的名字。禎子只能把責問留待以後的機會。
  現在可以這樣考慮:室田經理實際上沒有見過「曾根益三郎」這個人物。如果室田見過「曾根益三郎」,那就會發現他就是經常來徵募廣告的A廣告公司的鵜原憲一。換句話說,經理說田沼久子的亡夫是本公司的工人,是在他死後,而且是片面地根據久子的訴說。
  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之間是什麼關係,現在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把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突然錄用一個人,一定要有使周圍的人可以信服的理由;因此,才編造了這個理由,說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人,出於溫情主義才錄用了她。
  那麼,田沼久子進公司,是經理根據她自己的願望錄用的呢,還是出於經理的好意主動錄用她?這一點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沒有見過生前的「曾根益三郎」。
  這樣看來,室田經理讓田沼久於進公司,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種緣故。禎子的推斷到此為止,更深一層的原因,沼子還摸不到頭緒。總之,眼前的室田經理的臉部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在撒謊,而是聽到意外的事情應表現的驚恐。
  室田經理說:
  「警方不久就會將杉野友子兇犯抓到的。特別是在東京作的案,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警方不會輕易放過的。人都有不為外界所知的情況,抓到犯人,便真相大白了。」
  室田經理的話中,似乎本多和「杉野友子」之間有特殊的個人關係。這話是不是室田經理的實話,禎子還不能肯定。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對不起。」經理抱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呵,原來是你。」經理低聲地說。
  「呵,是嗎?是嗎?……」經理連聲應諾。
  「六點鐘開始嗎?那麼你到這兒來嗎?」
  禎子一聽,這電話是室田夫人打來的。
  「不來嗎?呵,你去知事夫人那裡,那就沒有時間了。行啊,明白了。」經理回答完畢改變了聲調,說道:
  「鵜原太太此刻在我這兒。又出了大事啦。」禎子耳朵自然聽不見電話裡的對話,好像夫人大吃了一驚,又反問了一句。
  「你認識的那位本多君,就是因鵜原君的事,和他太太一起來過的那個人,昨天在東京被殺害了。」從電話裡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好像吃驚不已。
  「是在東京。本多去走訪一個女人,被摻入氰化鉀的威士忌毒死了。我也大吃一驚,現在鵜原夫人在這兒,詳細情況以後再說吧。」
  對方似乎在說,那可不得了,室田回答:「得啦,得啦。」夫人好像在說,一定要見見禎子。室田經理說:
  「沒有時間了,今天算了吧。」室田掛斷了電話,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是內人打來的。我一說本多君的事,內人大吃一驚,她說馬上要來這兒見見您,不湊巧,今天下午六時廣播電台舉行一個座談會。」室田一提到夫人,說話聲音也提高了,本多的事暫時不在話下。
  「從東京來了一位有名的A博士,由這兒的廣播電台策劃,以『當地地方文化的應有狀態』為題,由知事夫人和內人邀請A博士一起舉行一個座談會。」
  「那太好了。」
  禎子當然知道A博士。A博士是T大學教授,當代有數的社會評論家之一,今天室田夫人和知事夫人與博士座談,因為夫人是當地名流夫人。
  禎子所得到的印象是,室田夫人無愧為當地名流夫人。文靜。溫和,說起話來,腦子反應快,頗有知識和教養。夫人是當地知識界中有文化婦女的代表。
  禎子站起來向室田經理告辭。經理送她到門口說:
  「今天聽了你的話,真大吃一驚。下次見面前,報上將會有詳細的報道,會真相大白的。歡迎您再來。」
  經理鄭重其事地對禎子說。對他的表情,禎子絲毫沒有懷疑。但實際情況究竟如何,現在還不知道。室田經理對田沼久子的逃亡緘默不言。
  禎子走進咖啡館,是在六點前,她感到疲憊不堪,不想馬上回旅館,想在這兒稍微休息一下。外面天黑了,白天的烏雲延續到夜間。天氣很冷。
  這家咖啡店很小。她選擇狹小的店,出於她此刻的心情。她需要安靜的場所。幸虧這家店沒有電視。收款機旁邊有一台收音機播送著音樂。
  禎子喝著熱咖啡,繼續思忖:
  「杉野友子」是田沼久子的化名,已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久子為什麼要殺害本多,是因為本多追得她太緊。本多究竟掌握久子的什麼秘密?
  本多在追蹤憲一的行蹤的過程中,出現了田沼久子。本多觸及了她的秘密,因而遭到殺害。
  另一方面,大伯子宗太郎在追蹤弟弟憲一的過程中遭到了殺害。在火車中同行的吉普女郎,可能就是田沼久子。久子操吉普女郎的英語,她就是宗太郎身旁的吉普女郎。這兩條線是完全符合的。
  因此,遭田沼久子殺害的本多和宗太郎所掌握的秘密是不是與田沼久子不光彩的過去有關?但僅僅因為田沼久子是戰局混亂時期特殊的女性,這話說不通。至少,在她的過去經歷中早埋下了殺人陰影。
  禎子想起了走訪立川警察署時。見過葉山警司。葉山警司是憲一警官時代的朋友。田沼久子和丈夫憲一,一個是戰後溫火時期操特殊職業的女人,一個是擔任取締的風紀股巡警。兩人之間有過什麼樣的接觸?對此,禎子無法推斷。可是,本多和宗太郎是不是更進一步迫近與憲一有聯繫的久子的秘密。他們被殺的原因就在於此。
  對,禎子想,再去一次立川見一見葉山警司,問一問立川署丈夫過去的同事,或許能瞭解丈夫的過去。
  這時,收音機播送六點鐘的新聞,接著是座談會實況轉播。禎子支起耳朵聽。她想起寶田經理說過,有名的A博士和經理夫人、知事夫人的座談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座談會上,寶田夫人的聲音和平時說話聲完全一樣。她的發言非常活潑,對A博士巧妙的座談,她絲毫也不怯場,毋寧說那位知事夫人倒稍見遜色。
  座談會進行了約七十五分鐘。主題是地方婦女的問題。對於現代第一線評論家A博士的談話,禎子自然有興趣。但更感興趣的倒不在於談話內容,而是寶田夫人的聲音。
  座談會的廣播結束時,旁邊桌上的對話鑽進了她的耳朵。『「室田佐知子已完全成為當地的名流夫人了。」
  禎子掉過頭去看,說話的是三個三十歲左右的工薪階層。
  「其他也找不出人來了。寶田佐知子腦子來得快,已達到相當的水平,即使在東京也是一流的。」另一個男子說。
  「東京的女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環境和機遇第一,只要不是傻瓜,名士也是靠勤奮拼出來的。」
  「這樣看來,」另一個稻年長的說:
  「在地方上就吃虧了。」
  「是的,首先,在地方上,沒有新聞記者起哄,不管怎麼說,在東京的人佔便宜。」』另一個人說:
  「總而言之。室田夫人在這地方是首屈一指,執文化婦女團體的牛耳。她本人就是會長,非常活躍。」
  另一個人說:「她是當代的才女。」
  關於室田夫人的評價,禎子聽到這兒為止,便走出咖啡店。外面下著紛紛的細雪,這只有在這雪國才能看到。她進咖啡後開始下的雪,此刻在屋頂上已積起薄薄的一層。回到旅館,房間裡已升起了暖爐。
  「您回來了。」女招待出來迎接,「晚飯怎麼辦?」
  禎子不知怎地覺得胸悶,沒有食慾,說道:
  「現在不想吃,回頭再說吧。」
  那好。」
  女招待支起套窗。禎子這才發現遠處的街燈已在黑暗中閃爍。那一帶的松枝已落上了細雪。
  女招待收拾好套窗,屈膝坐下。
  「太太,您有什麼要洗的東西,請不用客氣拿給我。」
  女招待的話,意思是禎子還要再住下去。
  「不用了。謝謝。承您關照。」禎子說:
  「我明天就要回東京。」
  「是嗎?對了,再過三天就是新年了,家裡總有許多事等著您哩。」
  女招待們覺得禎子非同尋常。一忽兒刑警來了,本多又多次來訪,發現她不是以旅行為目的的客人。
  聽女招待說,還有三天過年了,禎子也覺得自己毫無意義在這北陸的都市滯留太長時間了。她來此地為的是尋找丈夫憲一的下落,事實上卻幹了一系列毫無意義的事。回東京!她突然想回到母親身邊去。
  女招待問:有沒有要洗的東西?禎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伯子家太郎在金澤市內走訪洗染後。這話是本多對她說的,當時,她不知道宗太郎為什麼要走訪洗染店。現在看來,宗太郎的目的是尋找憲一的衣物。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似乎與憲一的同居者田沼久子有關。宗太郎採取如此不可思議的行動,可以說他在某種程度上已掌握了田沼久子的生活秘密和憲一的行綜。
  禎於在房間裡聽收音機。從玻璃窗看出去,兼六園一帶的群山一片雪白。雪已停了。陰沉沉的天空染成一片濃重的鉛色。似乎已凍住了。
  收音機播送十二點鐘的新聞。這是東京新聞,也許母親也在聽。禎子今夜歸心似箭。
  東京新聞播送完後,報告地方新聞,引起了搖號的注意。
  「石川郡鶴來鎮的崖下發現一具女屍——今晨七時左右,鶴來鎮XX農民山田恭子在附近崖上通過時,發現崖下橫躺著一具女屍,立刻報告當地警察署。有關警官立即奔赴現場檢查。屍體為三十二三歲的婦女,頭部有搏擊的傷痕和裂傷,根據狀況判斷,系從現場上部,十五米高的手取川斷崖上投身而亡,所轄署立即將屍體運往鶴來鎮公所,經詳細檢查推斷死後經過十三小時,為前一天下午六時已死亡。服裝為灰色連衣裙,外罩桃紅色大衣,白色圍巾,所持物品有裝著現金兩萬元和化妝品的手提包,大衣裡子繡有「田沼」兩字,沒有遺書,顯然是有準備的自殺。又,金澤警察署認為,從屍體的長相和服裝看,很像東京警視廳所通緝的殺死本多良雄的兇犯,此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禎子屏住呼吸,身子不住地顫抖,僵住了。
  田沼久子死了。
  收音機報告的確是田沼久子,大衣裡子繡有「田沼」兩字。除了她,還能有誰呢?有準備的自殺,說明她殺死了本多。
  禎子立刻收拾東西,女招待進來問道:
  「您要出門嗎?」
  禎子問了去鶴來的路徑。女招待看了看外面。
  「鶴來嗎?那邊可能雪很深呵。」她把路徑告訴了禎子。
  禎子坐出租車到白菊街車站。途中,她本想順路去金澤警察署,後來想,屍體是在鶴來發現的,那一定停在鶴來,到那裡就能詳細地瞭解情況,總之先去鶴來看一看。
  從白菊街乘電車去鶴來約四十分鐘。禎子想起大伯於宗太郎也是乘的這趟電車。
  電車在施了一層薄薄脂粉似的原野上行駛,沿線除了小站上,幾乎沒有建築物。車站與車站之間大約有二十處墳地,星星點點散落在鐵路的兩側。
  女招待擔心雪深,但一路上積雪並不深。可是雪白的群山,明快地反射在車廂裡。
  死在鶴來的肯定是田沼久子,因為在衣裡子繡的名字是「田沼」。
  禎子不由地一怔:宗太郎在金澤市走訪洗染店,大概是我憲一托洗的上衣。此刻地才明白了。
  宗太郎是在找繡有「鵜原」兩字的憲一的上衣。
  憲一回東京時和去田沼久子家時,必須要換上衣。
  如果穿著繡有「鵜原」的上衣去田沼久子家,那不合適。他在久於面前,始終用「曾根益三郎」的名字。於是,憲一在去久子家時,把繡有「鵜原」的上衣放在洗染店,穿上以前托洗的繡有『曾根益三郎」的上衣。
  相反,他回東京時放下「曾根」的上衣,穿上「鵜原」的上衣。換句話說,洗染店是兩件上衣的交換地。
  鵜原宗太郎從這一點上,瞭解憲一的秘密生活。憲一失蹤對,正好他在田沼久子家。於是宗太郎走訪洗染店,尋找繡有「鶴原」的上衣,因為憲一沒告訴他是哪家洗染店。
  禎子這才鮮明地看到憲一的雙重生活。
  鶴來鎮是一個靜寂的小鎮。她在車站打聽,說警察署就在近處。她跨進一座小小的樓房的大門,旁邊就是傳達室。她問坐在裡邊的巡警。
  「「哎喲,這不是夫人嗎?」
  聽到聲音,禎子大吃一驚,原來是那位因本多的事來過旅館的金澤署的刑警。
  禎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中年的刑警吃驚盯住禎子看,問道:
  「夫人,您怎麼又到這兒來了?」
  「中午聽了廣播新聞,說殺害本多先生的兇犯在這鶴來自殺了。」禎子回答。刑警頻源點頭:
  「呵,是這樣。電台這麼快就已經廣播了嗎?』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請上這邊來,這兒說話不方便。」說著,便站了起來。
  他把禎子領進一間小小的接待室,和禎子面對面坐下。
  「您聽過廣播了,大體情況該瞭解了。」刑警說:
  「我們得到警視廳的通報,說殺害本多的犯人從東京上野車站乘火車來這兒。因此,從今早晨起,在車站等地進行了嚴密警戒,不料鶴來署來了自殺事件的報告,長相和服裝與警視廳所通緝的兇犯完全一致,我們就趕來了。」
  這時,有一位巡警端來了茶,談話停了一下。
  「可警視廳通緝的女人的名字是『杉野友子』,而自殺的女人大衣裡子繡著『田沼』二字,我們懷疑『杉野友子』是『田沼』的化名。」刑警推斷說:
  「屍體的手提包中裝著印有『室田耐火磚公司』的空信封。我們查問室田耐火磚公司,回答田沼是該總公司的傳達員。」
  禎子思忖,可以肯定「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子。
  「我們問了室田經理,」刑警繼續說道:
  「回答是田沼久子於二十五日晚突然退掉公寓不知去向。看來她直接逃往東京了。於是我們確信殺死本多良雄的就是這個田沼久子。長相完全一致。目前還沒有將屍體的臉部照片給室田經理看。估計不會有錯。根據我們的推斷,田沼久子於二十五日晚乘夜車去東京。二十七日殺死前去走訪的本多後,立即出逃。恐怕久子已經知道警方在追蹤她,因而自殺。」
  「夫人,上次我曾問過您,現在再問一次,您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和本多的關係?」
  「我上次已經說過,本多先生僅僅是我丈夫的朋友,我不瞭解他的私生活。」禎子回答。
  「因此我也不瞭解田沼久子。」
  「是嗎?」刑警點了點頭。
  「本人的遺物中沒有留下遺書,因此不瞭解本多和田沼久子的關係。但本人自殺的原因是她殺死了本多,這不會有錯。既然是自殺,我們不打算進一步追究了。」
  「田沼久子是什麼時候來到鶴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下午,鶴來鎮有一家叫『野田屋』的旅館,久子大約在十二點左右來投宿,一直在休息。據『野田屋響女招待說,久子心神不定,坐臥不寧,臉色也不好,送去的飯也沒有吃多少。總之,很擔憂的樣子,由此可見,久子很害怕警方的追查。」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為什麼要特地來鶴來鎮呢?她想起鵜原宗太郎在鶴來被殺那一天目擊者說,在北防鐵道的電車中,他和一個吉普女郎似的年輕女人在一起。
  現在看來,那人就是田沼久子。從那時起,她對鶴來鎮已有經驗。
  那天,田沼久子把鵜原宗太郎領到鶴來鎮。在電車裡,她和宗太郎在一起,到了鶴來站,她和宗太郎分手。可以想像,久子起初對宗太郎說:「我領您去找憲一。」才把他領到這冷冷清清的鎮上來。到了車站前,她推說去找憲一,要宗太郎在加能屋旅館等。否則,宗太郎不會在旅館裡說:『我在等一個人。」沉住氣在那兒傻等。
  在車站前分手時,久子將摻氰化鉀的威士忌小瓶交給宗太郎說:「你喝著酒,在那兒等吧。」喝酒的宗太郎絲毫也不懷疑,到了加能屬,將威士忌見上水喝了。
  殺死宗太郎在這鶴來鎮。田沼久子自殺也在這鶴來鎮郊外。這太不可思議了,曾經犯過罪的地方,她會再一次回來。田沼久子可能也出於這種心理。
  總而言之,從她的為人,從站在宗太郎旁邊的那女人的服裝,從她和宗太郎死在鶴來鎮,這幾點都可說是田沼久子作的案。
  她和宗太郎在一起時穿著艷麗的大農。現在屍體上的大衣也很艷麗,只是年齡稍有不同。
  可是,警方還不知道久子就是站在宗太郎身旁的女子。禎子還不想向警察挑明。
  禎子問道:「田沼久子是幾點鐘離開旅館的?」
  「據女招待說,大概在五點過後,她那時候很沉不住氣,說到附近走走,就走了。投宿時,旅館問她,『今晚住下嗎?』她回答:『還不一定呢?』以為她在鶴來鎮有熟人,去找熟人去了。」
  「田沼久子墜落的現場是一個很靜寂的地方吧?」禎子問。
  「是的,平時,這地方外地人沒有事不來。從這鶴來鎮有一條林蔭道通往別的村落,途中有一斷崖與道路相連,約有15米高。她到斷崖盡頭跳了下去,顯然這是有準備的自殺。」
  「田沼久子是不是有事到那個村落去?」禎子問。
  「我們也考慮過。這村落只有十二三戶人家。我們打聽了一下,沒有人認識田沼久子的,因此,只能認為她是自殺。」刑警喝了一口剩茶。
  「再說,從昨夜起下了雪。這一帶積雪約十厘米。如果不下雪,或許可以找到田沼久子一個人在這一帶因苦惱而徘徊的痕跡……一般自殺者在死以前總猶豫不決,男的不斷地抽煙,煙頭扔得到處都是,女的走來走去,不知所措。因為半夜起下了雪,把所有痕跡都蓋住了。」
  刑警說明完畢。
  田沼久子因殺本多而畏罪自殺。事情已經明瞭。但禎子還有幾點不明白。
  是的,田沼久子殺死了本多。但殺人動機還不能使禎子心服。
  她多次想過,本多是在調查鵜原憲一的過程中,瞭解到了田沼久子。本多知道久子的出身,查出她和憲一的同居關係。因為僅僅這一點秘密被暴露,久子就殺了本多。這個原因也太薄弱了,一定有更深的原因,更深一步的殺人動機。但這一點禎子還弄不懂。
  然而,這話不便對警察說。
  「遺體已運往火葬場火化。並通知了室田經理,骨灰暫時由室田經理接受。」
  可不,田沼久子是獨身女人,沒有父母兄弟。也沒有親戚,只能由室田經理最後照顧她了。
  禎子對警察施了禮,站了起來。
  來到滿來衡上,她朝車站走去,寒風吹到她的肩上,一直鑄到她的心裡。
  走進車站,在電車到來之前,等了十分鐘。候車室裡,乘客圍著火爐坐著。這一帶的風俗,上了年紀的女人頭上披著毛披肩,腳上穿著長靴。只有禎子顯得很扎眼。周圍的人眼睛骨溜溜地看她。
  恐怕田沼久子在這車站上也同樣引人注意。因此她和鵜原宗太郎一起下車時引起乘客們注意。當時說,那個女人從金澤來到這個車站,回去時乘另一輛電車去了寺井,寺井位於從金澤會福並方向的第五個車站。
  禎子想;田沼久子為什麼要去寺並見?
  久子殺死鵜原宗太郎可以直接回金澤嘛,為什麼去金澤西邊的寺井呢?或許怕來回去同一路線引人注目而故意避開的。
  為什麼田沼久子從鵬來鎮去了專們為什麼要去金澤往西的車站?
  禎子回到了金澤。
  必須要見一見室田經理。關於田沼久子的事,要更進一步質問他。
  禎於本想先打一個電話問一問對方的安排,不料出了車站正好有出租汽車,她就上了車,心想上班時間經理一定在公司裡,即使有事,她決心等他一會兒。
  到了室田耐火磚總公司,一間傳達,說經理出差去了東京。禎子不由地一怔。
  「您是哪一位?」傳達室新來的姑娘問禎子姓什麼。
  「我姓鵜原。」傳達室姑娘說等一下,給總務科打了電話。
  一個中年的職員來到傳達室,自稱是股長,見了禎子低頭施禮。
  「您是鵜原太太嗎?經理出差前曾關照過您來了,有話轉達,請到這邊來。」
  總務科的股長,領禎子進了會客室。
  ——室田經理去了東京!
  禎子覺得腳底下在搖晃。昨日一點也沒有跡象,為什麼室田經理突然去了東京?
  作為經理,有了公務,突然去東京出差,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田沼久子自殺後,室田去了東京,總讓人有奇妙的感覺。
  在鶴來署聽刑警說,至少在今晨室田經理還在金澤。室田聽刑警說,久子已跳崖自殺,倉皇出奔東京,這是為什麼?
  「經理因為有急事出差去了東京,乘今晨十時火車走的,經理說,如果鵜原太太來了,轉告她,他在東京辦完事馬上就會回來的。」
  室田為什麼要下屬特地轉告禎子?是不是他打算把田沼久子的事告訴給禎子。禎子也正打算問他呢。
  這時,有人敲會客室的門。股長答應了一聲,門縫裡一個老紳士探頭過來。
  「對不起,你有客。」
  股長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禎子說。
  「恕我失禮了。」
  股長走到門外,立即和老紳士攀談起來。
  禎子坐著的地方,聽得很清楚。老人的聲音稍高些。
  「經理去東京出差有什麼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定去東京分公司。」股長回答。
  「連你也不清楚,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這麼忙的時候,也真熱鬧哩。」
  從話裡聽出老紳士似乎是一位董事。
  「是的。」股長似乎也在埋怨出了差的經理,答道:
  「我們也有許多事要向他請示,正傷腦筋哩。」
  「昨夜,擔當勞務的H君說,和工會的談判很不順利,正要向經理請示,可是五點鐘以前就看不到經理影子了。」
  「是的,怎麼也找不到經理的去向。」
  禎子聽到這裡,不由地一怔,昨天下午五點鐘前,室田經理就不知去向了。田沼久子的自殺推定時間為什麼是下午六時。是在室田經理下落不明的時間內。
  「經理也是的,在公司事態緊急的重大時刻,一走了之,真讓人傷腦筋,我看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經理為工會的問題很是惱火,這是事實。」總務科的股長回答。
  「那也沒有可說的,我看有點兒怪,是不是又犯了神經衰弱?他什麼時候從東京回來產』董事笑道。
  「他說三十一日早晨回來。」
  「今早晨的火車很早吧。」
  「十點前。」
  「這時間太妙了。到東京是晚上八點。什麼事也幹不了啦,選擇一個不出效率的出差時間。」老董事毫不掩飾地說。
  禎於隔著牆壁,聽著他們的對話。董事的話有道理,夜晚到達東京,不是工作時間。一般出差都是坐夜車,第二天一早到東京,那才是理所應當的。
  總務科的人不知道經理出差的內容,又在異乎尋常的時間出發,禎子對室田的行動心中納悶。
  「經理不在,沒有法子,我回去了。」董事的話音有點不高興。
  「對不起,很抱歉。」股長向他表示歉意。
  待董事的腳步聲遠去,股長又回到會客室,勝有償色。
  「忽我失禮。」股長向禎子施禮。禎子覺得已沒有必要在這兒呆下去了。
  「謝謝您,詩經理回來後,我再來拜訪。』禎子向股長施禮,走出了公司。
  外面刮著寒風,雖沒下雪,是個陰沉沉的日子。北方的天空,到了冬天經常這樣。
  禎子乘出租汽車去室田夫人家。
  本來想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可是那時的心情想立刻見到夫人。見不到經理,想見一見夫人來滿足心中的空虛。
  這條街,以前和本多一起來過,從大街稍稍上坡,是幽靜的住宅街,汽車行駛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長長的圍牆,和洋合壁,瀟灑的文化住宅。她記得很清楚,她在它跟前下了車。
  庭園裡有頗有特徵的喜馬拉雅杉樹、棕樹、梅樹,圍牆上爬滿枝條。比上次和本多一起來的印象更深的是以前的記憶。
  她記得和本多一起來時,不由地屏住呼吸。那時的記憶,此刻絲毫也沒有改變。丈夫憲一在原版書中夾著的那張照片,就是這建築物。
  禎於在門鈴之前,又打量一下這座房屋,那圍牆、屋頂、牆壁、窗戶以及附屬的樹木,一件件東西就像那張相片的放大,展現在眼前。
  憲一為什麼要把這座房屋照下來?室田時火磚公司是他的客戶,除了買賣以外,他和室田經理有了深交。顆顆出入他的住宅,為了留下紀念才照的吧。——這是以前的解釋。
  另一張是農家的照片,現在知道那是能登半島田沼久子的家。禎子對室田住宅的照片覺得以前的解釋似乎有所不足,應該有更深的緣故。
  室田經理作為奇怪的對象映入了禎子的眼簾。這漠然的直覺似乎不會有錯誤。
  丈夫的兩張照片,一張是能登半島的農家,一張是金澤高坡上高貴的文化住宅。這兩座對照的建築物似乎有什麼共同點?
  然而,現在還無法解釋這個感覺。
  有兩三個女人眼睛骨溜溜地注視著仁立在那裡的禎子,從她身邊走過。禎子好像受到壓力,擬了室田家的門鈴。
  大門前的光景與上次和本多一起來時一樣,只是比那時的草坪更枯黃些。
  大門裡有動靜。門開了,一個女傭探出頭來。這個女傭和本多一起來時見過。她見了禎子問道:
  「您是哪一位呀?好像記不起來了。低頭施禮。
  「我是鵜原,想見一見夫人。」禎子說。
  「來得不湊巧,夫人現在不在家。」女傭恭敬地說。
  她本來也估計到不在家,聽了女傭的話,一時不知所措。可是,今天她非常想見見夫人。
  「回來很晚嗎?」她不由地問女傭。
  「是的,要到夜晚才回來。」女傭同情地說。
  「出遠門了嗎?」
  「嗯,是這樣的。由報社主辦,和大學教師一起舉行座談會,然後還有兩個會,所以回來很晚。」
  室田夫人是當地的名流夫人,非常忙碌。一聽要到晚上才回來,禎子不想再度來訪。她決心今夜乘火車回東京,已經沒有時間了。她本想在回京以前見一見夫人,現在沒有辦法了。
  禎子對室田夫人的印象很好,人長得漂亮、文靜、有知識。對她的丈夫室田經理,她此刻有所疑惑。而夫人卻使她那動搖的心情有所緩和。室田夫人是具有這種氛圍的女性。
  禎子對女傭說:「夫人回來,請代我向她問好。」便走出了大門。
  走到外面,馬路一溜下坡,通向市區。從這兒可以望見遙遠的海岸線。在雲層籠罩下,海面呈陰鬱的暗色。那次在上坡途中,本多用愛的表白似的眼神凝視著她,使她狼狽不堪。來到這兒,禎子又想起那時的情景。
  禎子當晚離開金澤,第二天一早到達東京。東京天晴,萬里無雲。
  她立刻回到世田谷娘家。好久沒見了,母親很高興。
  她和母親有許多話要說,譬如宗太郎的死,嫂子回來後的情況等,話是無窮無盡。
  據母親說,宗太郎的葬禮盛大而隆重。從那以後,原來性格開朗的嫂子,變得陰沉,不愛說話。母親常去看她,不知怎樣安慰她才好。
  然而,禎子不能老是聽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她必須馬上去立川。
  「哎喲,還要出去?」母親不滿地說。
  「嗯,馬上就回來。」
  她沒說去哪裡,當然也不說去幹什麼。她的手提包裡裝著一張剪報,那是金澤的地方報紙。
  約一小時後,禎子到宜川署,她對傳達說要見葉山警和。葉山警司聽到「鵜原」這個姓,立刻就出來了。和上次見面對一樣,葉出警司一點兒也沒有變樣。
  「啊!上次怠慢了。」警司見了禎子,向舊友之美施禮。
  「請!
  兩人走進上次來過的小小的接待室。
  「上次失禮了。」禎子說。
  「不,彼此彼此。」
  臨近歲暮,警司工作忙。寒暄過後,禎子從手提包裡掏出那份剪報。
  「冒昧地問您,以前您和憲一在一起時,1949年至1950年,這一帶有與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您該知道吧?」
  「那當然知道。這地方是軍事基地,那可是了不得。我是交通股,有時也被拉去幫助取締。鵜原君更是忙得不可開交。」警司回答。
  禎子拿出剪報,那是在鶴來自殺的田沼久子的報導。橢圓形的框框內,還有她的臉部照片。禎子問葉山曾司。
  「這個人,您認識嗎?」
  葉山管司拿起剪報,瞅了一下照片。僅僅一瞥,他的表情就變了。
  禎子不由地一怔。一眼認出這個女人是誰,她佩服警司的鑒別力。可是警司接著說出的話,更使禎子吃驚。
  警司說:「一小時以前,有人拿著同樣的照片來問過。」
  「嘔?」禎子屏住呼吸,一時出不了聲。
  「是的,他還留下了名片,好像是某公司經理。也像您一樣。拿著照片問:「您認識這個人嗎?……請稍等。」警司從口袋裡掏出名片夾。
  禎子覺得自己的臉色變了。名片上的名字,不用葉山警司說,她早已猜到是誰了。
  警司找出名片說:
  「對了,就是這個人。室田耐火磚公司經理,室田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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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15:45 |只看該作者
零的焦點

  葉山警司把名片送給禎子。寶田僅作的名字以及頭銜印得清清楚楚。
  「呵,是嗎?」禎子說,心裡可亂極了。
  室田經理突然來東京出差。這在金澤總公司已聽說了。當時。公司總務科的人對經理出差的內容並不清楚。這時才弄明白,室田經理來東京的目的,不是公司的業務,而是來川署打聽田沼久子的事。
  室田為什麼如此急匆匆地到立川警察署?為什麼把田沼久子的事和立川警察署聯繫在一起?可以認為,室田經理對田沼久子的為人有某種程度的瞭解。而且可以想像,經理和久子之間有什麼關係。這一點禎子以前就有所覺察。
  禎子問警司:
  「不知這位室田經理提了些什麼問題?我這樣問您,可能不太合適。」
  警司爽快地答道:
  「不,這沒有關係。這不涉及偵查上的秘密。」警司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那位經理問,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戰爭結束後,在這基地與美國兵打交道的特殊職業的女性?」
  室田經理的提問和禎子準備的提問完全相同。這樣看來,室田對田沼久子以前的身世並不清楚。
  換句話說,室田認識田沼久子是在她脫離特殊生活之後。那時,田沼久子一定不會把自己的身世告訴經理。因此,現在室田對久子的身也產生了懷疑,才來到這裡的。
  室田經理怎麼發覺田沼久子以前是吉普女郎?他根據什麼線索?
  禎子發覺田沼久於是特殊職業的女性,是因為她操夾雜著俚語的特殊的英語。看來,他一定有更具體的事實推測出久子的身世。禎子當然不會知道這具體事實是什麼。
  「您認識這個女人嗎?」
  「僅憑照片是沒法瞭解的。」葉山警司回答。
  「當時和你的丈夫鵜原憲一在一起時,對這種女人沒少接觸。我是交通股,不像鵜原君那樣專門。但看到她們在街頭轉悠,也以違反交通的名目拘留。可是,這報上照片的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您有記憶嗎?」恢子對著凝視照片的葉山警司問道。
  「現在還說不清楚。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我好像見過這個女入。假如我記憶中有印象,那麼她是這一帶的老面孔。」
  「她的名字是和報上說的一樣嗎?」
  警司看了剪報上照片下面的名字「田沼久子」。
  「這名字不對,但我也想不起來,可是到她的房東那裡問一問,也許會弄明白的。」
  「那房東在哪兒?」禎子激動地問。
  「從這兒往南約一公里,在市街的盡頭,現在都是些農家。但和一般的農家不同,都蓋起了小洋樓。當時那些女人們都住在這一帶。有一個姓大限的老闆娘很照顧她們,把房子租給她們。見了她,就會弄明白的。」警司說。
  禎子原來想,見了葉山警司,不一定能瞭解到田沼久子的過去。他不是風紀股,是交通股的,雖然缺乏這方面的情報,但他把新的線索告訴了禎子。禎子覺得來一趟還是有價值。
  想到這兒,她認為,葉山警司會不會也將這一線索告訴了室田。一問,果真如此。
  警司歪起腦袋,問道:
  「夫人,剛才那一位拿著四寸照片,你們兩人都在尋這個女人,這是為什麼?」
  警司的眼睛露出遲疑的神色。
  禎子按照葉山警司說給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房東。一看,原來上次來時曾路過這裡。
  防風林中,一排排的農戶,前面是寬廣的田地。遠處可以望見起起伏伏的丘陵。武藏野的高坡在這一帶的北端。上次來時,看護一個穿著紅色西服的女人和外國兵攜手同行。
  大限家,正像葉山警司說的那樣,一半是古老的農家,另一半是西洋式的樓房。因為是廉價建築,蓋起來還不到十年,看來已經相當陳舊了。牆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了。
  禎子到那家一問,主婦馬上出來了。是一位五十四五歲,矮胖的女人,眼圈和面頰鬆弛下垂。
  禎子拿出相片,那主婦立刻覺察禎子是來幹什麼的,因為室田經理比她先來。
  「你是第二位了。」不用問禎子也知道那人是誰。看她怎樣回答。矮胖的主婦說:
  「我對那一位也說過,她確實在我這兒住過,可不叫田沼久子。雖然有移動證明,但名字記不得了。這兒都不用真名,但肯定不是這個名字。美國兵都叫她『愛咪』。她的性格不很開朗,屬於那種內向的人,很討美國兵喜歡,反而有人緣。她在我這兒住了一年左右。』」房東太太的眼神呆滯,說道:
  「我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這些丫頭片子屁股怎麼是尖的,在一個地方呆上一年就很少見。」
  禎子問:「她走了以後,有沒有來過信?」
  主婦微微一笑說:「這些妮子,不管你怎麼照顧她,走了以後,連封感謝信也沒有,倒是愛咪來過一張明信片。」
  「這張明信片還在嗎?」』
  「這是很早以前的事,恐怕找不到了吧。」主婦不耐煩地說。
  禎子無論如何想看看這張明信片,有了這張明信片,說不定可以瞭解到田沼久子明確的身份,房東太太只根據照片上的臉龐斷定這女人像『愛咪」。
  這明信片恐怕是七八年以前來的吧,禎子不好意思讓房東太太找出來。
  「那愛咪的故鄉是哪兒?」禎子除了套房東太太的話以外別無辦法。房東太太想了一下。
  「這個····當時那些丫頭這個進,那個出,記不得誰的老家在哪裡。愛咪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房東太太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她臉上氣色很不好,不像是個農家主婦,她專門和這些婦人打交道,說不定她自己也做這特殊的買賣。
  「好像是北海道。」房東太太嘟嚷一聲。
  北海道?那完全不對頭。但北海道與下雪有關。說不定田沼久子和房東太太談起過,自己老家常下雪,房東太太隱隱約約記得,把它當成是北海道。
  禎子把自己瞬間想到的事,說給房東太太聽。
  「是啊!」房東太太睜開眼睛看了禎子一眼。
  「或許跟您說的一樣,我記得愛咪說過,她老家雪很深,冬天什麼也幹不了。」
  「我推測她是石川縣人。她有沒有說起過,
  「石川縣?」房東太太嘴裡嘟嘟嚷嚷,陷入了沉思。
  「這麼說來,那明信片說不定是從那一帶寄來的,住址寫的是石川縣,清稍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明信片,或許能找到。」
  房東太太自己提出來,那就好辦了。禎子說,無論如何請您找一找。
  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前面的庭院裡。籬笆旁的灌木叢裡,南天竹結著紅色的果實,近處傳來搗年糕的聲音。突然,空氣體裂,發出爆炸聲。附近的美國空軍飛機頻頻起飛。自古以來象徵和平的搗年糕聲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形成奇妙的反差。
  聽著搗年糕聲,令人覺得新年臨近了。禎子和鵜原憲一結婚是在11月中旬。她覺得這段日子過得特別長,在這期間,丈夫謎一樣的失蹤,她被拽著四處奔走。接著大伯子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沼久子被黑色的漩渦捲走,相繼丟了命。這短短一個多月,彷彿過了好多年。
  二十分鐘後,矮胖的主婦從裡間出來了,一隻手拿著明信片,嘴上掛著微笑。
  「讓您久等了,總算找到了。」
  明信片已經舊了,是棕色。
  「謝謝您。」禎子這時想,真是太棒了。這一趟來得太有價值了。
  禎子立刻著了看寄信人的地址,只寫著「石川縣羽咋郡」。估計本人不願意說出詳細地址。名字號的是「愛咪」。既然是石川縣羽咋那,那肯定是田沼久子,久子不願意說出自己的住址。因為改變了生活方式,很難把真名寫在明信片上。
  禎子反過來看:
  承您多方照顧,謝謝。我已離開都市回到自己的故鄉。媽媽您待我真好,太謝謝了。祝您生活愉快。
  信文很簡單,但證明了「愛咪」就是田沼久子。
  「寄來這麼一張明信片,說明愛咪是個品性很好的姑娘。』主婦注視著禎子說道。
  「其餘的丫頭們,軟硬不吃,就沒法說了。只有愛咪與眾不同,對美國大兵,就像是能幹的妻子,討人喜歡。美國優喜歡日本女人的溫柔。」
  禎子問了愛咪的長相。主婦說的特徵和禎子見到的田沼久子完全相符。
  「謝謝。」禎子把明信片還給主婦。
  這張明信片只有禎子見到了。當然,室田經理不會知道。問題不在這裡。室田經理確認田沼久子的身世後回去了;而禎子抓到了證據,真正落實了。
  禎子向車站方向走去。真像她預計的那樣,久子真是吉普女郎。此刻她心情沉重。北國海岸的田沼久永的家浮現在眼前。過著默默無聞的農民生活的田沼久子,和濃裝艷抹挎著美國兵膀子招搖過市的田沼久子,在禎子的腦海交替出現。
  禎子回到家裡,附近年糕店已將過年用的年糕送來了。夜幕降臨。在電燈光下,年糕泛著白光。
  每見到年糕,禎子彷彿又回到童年時代。在立川聽到的搗年糕聲又在耳際迴響。
  「你上哪兒去了?」
  「去看了一個朋友。」
  禎子不說實話,跟母親說些多餘的話,無濟於事,說出來反而心情沉重。母親也知道她在撒謊,什麼話也沒說。
  失去了丈夫的女兒,此刻在想些什麼,想做什麼,母親有母親的想像。
  禎子走進自己的房間,這房間本來已經不是「自己的房間」,自從鵜原憲一失蹤後,她無可奈何又回到了娘家。在母親的安排下,從公寓搬來一部分傢具,按照姑娘時代的方式佈置了一下,但還是和以前的氣氛不一樣,總好像缺點兒什麼。那就是和原憲一的失蹤聯繫在一起的斷層。
  室田經理現在怎麼樣了?——禎子坐在火盆跟前思考起來。
  室田經理昨早晨離開金澤,昨夜到達東京。今天去立川,和禎子走的是同樣的路線,不過他先走了一步。此刻他乘火車回金澤了呢?還是留在東京辦公事?——禎子作了種種的想像。
  她總覺得,室田經理為了尋求田沼久子的足跡,在黃昏的東京街頭徘徊估摸。
  室田和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交往?他知不知道久子和憲一的關係?
  憲一和久子同居是無可懷疑的事實。可以認為室田經理明明知道而去接近久子。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憲一死後,室田經理把田沼久子安排到自己公司裡。不能想像,憲一死後,他才認識久子。他和久子的關係在憲一活著的時候已經有了。因此他肯定知道田沼久子和憲一同居。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樣來設定室田經理的位置?
  按照一般情況,即所謂三角關係。室田經理常委和田沼久子見面。而久子又在能登海岸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很少有機會來金澤。因此整天忙得不可開交的室田經理沒有機會見到久子。
  那麼,兩個人之間是如何建立起特殊關係的?以金澤為中心展開活動的室田經理,和在荒涼的漁村,始終在家裡的久子,無論從時間上、空間上都找不到兩人會面的地點。
  因此,室田和久子的關係要回溯到憲一和久子同居之前。據明信片上的郵戳推算,久子認識憲一以前,早已認識室田了。
  在這一時期,久子蹲在能登的娘家前,曾經到金澤來謀生。否則她絕對沒有機會遇到室田。
  按順序來考慮,應該是久子從立川回到家裡後,過了一兩年來金澤謀生,遇到室田,經過多次交往,建立了關係之後,久子又遇到A廣告辦事處主任憲一,開始交往,於是疏遠了室田,和憲一同居。
  室田瞭解久子的生活。可以想像久子經常和室田見面。室田對久子並不死心。因此,憲一死後,他立即讓公司錄用久子,叫她住在金澤。
  這樣一想,室田和久子之間的關係就明白多了。
  追查憲一失蹤的本多,對這一關係瞭解多少呢?
  他對禎子幾乎全部說出自己的想法,但隱瞞了一部分。那天晚上,他很晚打電話到旅館來,說今夜太晚了,不去打擾了。又說,那個女傳達員很有意思,他瞭解了一點情況,詳細情況要到明天才會有個水落石出。
  第二天見面時,本多拿著田沼久子的履歷書給禎子看。當時他提到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他相信履歷書上說的情況。但後來禎子發覺那「曾根益三郎」就是憲一,久子和室田早就有了關係,本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本多在調查過程中,很難將全部事實告訴讀禎子。特別是關於禎子的丈夫憲一的尚未明朗的事實,要等以後調查清楚,得到了證實,才能全部向禎子坦白。
  然而,本多在追查過程中,去了東京,被化名為「杉野友子」的田沼久子殺害了。田沼久子之所以要殺本多,是因為本多過分知道了她的秘密。
  禎子苦思冥想,本多之所以被殺,一定是他掌握了非死不可的秘密。然而她始終弄不明白這秘密是什麼?
  即使田沼久子以前做過吉普女郎,並和室田經理有秘密關係,即使被揭露出來,也不會有多麼嚴重。當然,對女人來說,這是很不光彩的,但不至於成為殺害本多的動機。
  如果她有必須維護自己的理由,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呢?禎子想來想去,總也想不通。
  禎子以前認為久子殺死本多和宗太郎是與憲一突然死去有關。如果憲一的死是他殺。那麼兇犯害怕逼近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於是借久子的手消滅這兩個人。
  因此,憲一的死不是自殺,是被別人殺害後偽裝成自殺的。禎子所想定的推斷,又被自己推翻。
  眼前的屏障是,憲一的自殺,怎麼看也不像是他殺。他在死前,整理了周圍的環境。從警察署的調查報告看,死者在現場整理了自己的遺物,留下遺書,這是巧妙的他殺。兇犯可以把遺物整理成自殺的樣子,但本人親筆寫的遺書,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左思右想結果,覺得活下去很艱難,詳細事情我不想對你說了,總之,我抱著嶷問永遠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遺書上的語句,禎子此刻還記得很清楚。
  禎子又患忖。十一日下午三點左右,憲一對同事本多說,今天去高岡,明天回金澤,再回東京。這難道是憲一的掩飾?這沒法想像。這是憲一的真心話,禎子還收到他的明信片說十二日回來。他愛新婚的妻子禎子。她不相信他會對自己撒謊。
  禎子至今堅信,新婚旅行去信州時,他所表示的愛情決不是裝出來的。他衷心希望從金澤辦事處調回到東京總公司。他為在東京和禎子建立家庭感到高興。從哪個角度想,也找不出自殺的理由。
  他跳崖自殺,是因為無法了結和田沼久子長期的同居生活,煩悶到最後,因精神錯亂。突發性地自殺,那麼留下這樣的遺書,也太不自然了。在這樣場合,不會留下遺書,突然去死的。
  這座屏障在禎子面前屹立不動。難道本多已經衝破了這座屏障?看來,本多的推測總比禎子前進了一步。因此,可以認為本多已經衝破了禎子的屏障;反過來,正因為衝破了屏障,被久殺害了。
  想到這兒,禎子不由地激動起來。
  這樣看來,憲一是久子殺死的!
  否則久子沒有理由殺死本多,也沒有理由殺死在本多同一條線上追蹤的宗太郎。兩人被殺的原因,是因為兩人都在追蹤她。
  假定是久子殺死了憲一,還可以找出幾條理由來,因為憲一已傾心於新婚的妻子,他的心已離開了久子。而久子不肯放棄憲一。如果他回東京,那麼她和他的生活從此結束了。她不知道憲一的真名,始終相信他是曾根益三郎。因此,她也不知道憲一是A廣告公司的職員。然而,她心裡明白,曾根益三郎在她面前消失,等於是永別。久子不能容忍。於是她引誘憲一站在能登的斷崖上,把他推下去,然後裝成是自殺。這樣還說得過去。
  然而,這還不太合理。因為憲一不會寫那樣的遺書。這封遺書是堵在她眼前的一座屏障
  母親探頭進來,見禎子一個人坐著發呆,說年糕已經做好了,快來吃吧。
  「謝謝,呆會兒再吃。」禎子平靜地婉言拒絕了。
  母親沒有執意勸她吃。當她看見在暗淡的電燈光下,手烤著火盆,茫然若失地沉思著的禎子的身影時,便把要說的話嚥回去了。
  總之,本多比禎子更早一步追蹤到事件的核心。本多被久子殺害了,他洩露了久子出奔東京的消息。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久子的住處?本多應該是沒有時間去調查的。
  久於退掉公寓,藏身匿跡是在二十五日夜。本多去她公寓,得知久子失蹤是在第二天,二十六日早晨。
  當晚,本多說有公事回東京總公司,乘夜車出發。禎子到金澤站為他送行。
  這樣一算,本多的時間並不多,從得知久於失蹤二十六日晨到晚上出發,僅僅數小時。這短短的時間,本多怎麼能打聽到久子在東京的公寓?又怎麼知道久子化名「杉野友子」?
  或許本多掌握了許多禎子所不知道的事。即使如此,在田沼久子失蹤後,他也沒有時間找到久子在東京的公寓,並得知她的化名。
  即便他有空餘的時間,那麼他採取什麼樣的調查方法?因此,與其說本多自己調查的,不如說有第三者告訴他更合理些。這樣即使沒有空餘的時間,也可免去麻煩的調查。
  現在看來,本多二十六日晚突然說有公務去東京,倒是很不自然的。當然,也可能有公務。但這是他附屬的目的。而實際的目標則是去搜索久子的行蹤。他走得如此突然,可能有人將久子的行蹤告訴了本多。
  在站台上,出發前本多對禎子說:
  「三天後我就回來,到那時,關於田沼久子的事,就可水落石出了。我回來,立刻追查這個案子。」
  ——當時他的表情充滿自信,不像是僅僅為了安慰禎子。
  那時,本多還說:
  「久子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東京東洋商事公司供職,履歷書上是這樣寫的。我要到東洋商事公司去看一看。」
  當時禎子想,如此大的東京怎麼能找出久子的住址,本多說他已找到東京商事公司這條線索,當時聽來,似乎還有點道理。現在看來,這是無稽之談。本多根本沒把東洋商事公司當作一回事,不過說說而已,在他腦海裡,早已拿定主意,直接去東京找「杉野友子」。他為什麼要瞞著禎子?大概是想等事情全部落實後再告訴禎子。
  那麼是誰把「杉野友子」這個化名和她的住址告訴本多良雄的呢?不用考慮,除了室田經理以外,沒有別人。室田經理是久子最最親近人物,也是最最瞭解她的人。假定室田指使久子逃走,指定公寓,並讓她化名用「杉野友子」,那麼本多聽了室田的話,立刻採取行動。
  室田為什麼要告訴本多?是因為久子對室田說,本多正在追蹤她。追蹤久子,對室田來說,是面臨著共同危機。
  本多找到化名為「杉野友子」的久子的住所,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了。室田把久子的住所告訴本多,估計本多一定會去走訪久子。室田有計劃地唆使本多,讓他去找久子。
  室田事先準備好有毒的威士忌,在久子出發前交給她,並告訴她,如果本多來訪,拿這個招待他,讓他喝下去。久子可能不知道威士忌裡有毒,就拿來招待本多。本多喝下酒就倒在久子的眼前。
  久子見本多突然死在眼前,驚恐萬狀,她立刻慌慌張張逃離公寓,當天乘火車回金澤。
  在這場合,也可能由久子與室田共謀,久子知道威土忌中有毒。但從久子狼狽逃竄這一點來看,否定了這種看法。如果久子知道威士忌中有毒,那麼她使用的手段還要高明些。
  東京的公寓中,她把自己的東西棄置不顧,當晚慌慌張張回了金澤。這似乎很自然。如果她預知酒中有毒,有計劃地殺人,她不會回金澤,而向另一方向逃竄。換句話說,久子見本多突然倒在眼前,才發覺室田交給她的威士忌中有毒,這才慌慌張張去找室田,這樣解釋更合理些。當時她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另一方面,室田也估計到久子會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回金澤來。
  這時,室田早已有所準備。過去久子和室田聯絡必定在金澤市內有一個指定的場所。久子從東京回到金澤,先去指定地點,再打電話給室田。
  這時,室田採取什麼行動?
  室田接到久子電話後,說如果她在金澤露面,那很危險,指示她去鶴來。久子心情很亂,特別是自己用有毒的威士忌害死了本多,很害怕警察的追捕。她無可奈何,只得默默地聽從室田的指示。
  久子從隱匿的場所乘北陸鐵道去鶴來。室田肯定也給她指定碰頭的地點。
  這碰頭的地點不是旅館,與金澤不同,鶴來這樣的鄉下,外來人會引起當地人的注意。室田不會愚蠢到選擇引人注目的地方。室田雖然住在金澤,但熟悉鶴來的情況,久子對這一帶也頗有經驗。兩人肯定選擇一個不引人注目的隱蔽的場所。那就是天黑後行人稀少的地方。
  久子先去那裡等待,之後室田經理再悄悄地出現在那裡。這樣考慮會不會不成理?
  這兒有實證。譬如,本多是喝了接入氰化鉀威士忌死的。鵜原宗太郎也是同樣喝了摻入氰化鉀威士忌被毒死的。用有毒的威士忌殺人,這手法完全相同。
  另外還有一個共同點,田沼久子在鶴來鎮郊外的斷崖墜落到手取川而死。憲一在能登西海岸的斷崖墜落到海中而死。這兩種死法何其相似,這也是同一個人使用的手法。
  想到這裡,禎子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從鵜原憲一最後的狀況來看,是自殺。但禎子的直覺,認為是他殺。當然,這種想法有許多矛盾,這留待以後去解決。總之,他的自殺中有謎。
  鵜原宗太郎前來調查弟弟憲一的死亡真相。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弟弟在金澤的雙重生活。因此他嗅到了憲一的死亡真相。有人把他誘騙到鶴來鎮並將他殺死。
  這時,宗太郎旁邊有一個女人,現在可以考慮是田沼久子。久子和X是共犯關係,或者久子是X的走卒。
  宗太郎為什麼糊裡糊徐跟著久子去呢?宗太郎尚未確認憲一已經死亡,對他的生死半信半疑。久子說憲一在鶴來,把宗太郎騙來。久子謊稱憲一已從能登來到碼來的秘密住處,宗太郎信以為真。宗太郎要求見一見憲一。
  久子和宗太郎去了鶴來。久子說,我去把憲一叫來,讓宗太郎在『初能屋」旅館裡等。這時交給他一瓶摻入氰化鉀的威士忌酒。
  宗太郎對旅館裡的人說:「我在等人。」這樣的解釋就可以成立了。久子做的這一切全是X一手策劃的。
  X殺死了宗太郎,又出現了前來追蹤的本多。既殺了宗太郎,就必須殺掉本多。X得知本多已懷疑到田沼久子,使命她繼往東京。本多受到X的唆使,得知久子在東京的住址和化名,便跟蹤她去了東京。X早已估計到本多一定會安東京尋找久子。在久子逃往東京前,交給她一瓶有毒的威士忌用作接待本多。X並且知道本多喜歡喝威士忌。
  久子並不瞭解酒中有毒。見本多突然倒斃在她眼前。為了商量善後對策,她慌慌張張逃回金澤。一是為了問X為什麼在酒中放毒;二是為了逃脫警方的追捕,尋求X的保護。
  X和久子有一個經常聯絡地點,久子從那兒給X打電話。X命久子乘北防鐵道去鶴來等候。這一切措施,在久子去東京時,早已策劃好了。
  X去了鶴來的聯絡地點。時間可能在夜間,那地方十分偏僻,行人稀少。兩人避開耳目,去了現場。這時,X一定用這樣的話說服久子。——警方已懷疑你殺死本多,暫時你先在這鄉下躲一躲。我有個熟識的人家,現在我就帶你去。久子信以為真。
  兩人走在爭取川岸邊的斷崖的林道上。這時,X拽住久子,把她從斷崖上推了下去。推下去和跳崖自殺是同樣的狀況。
  想到這兒,禎子覺得自己嘴唇發白了,不由地一怔。
  憲一從能登西海岸的研崖上跳崖自殺,也可能是有人從背後把他推下去的。這和後來久子的遭遇完全一致,對了,憲一是有人從背後把他推下去的!
  在憲一留下遺書的現場,他把皮鞋,記事本及其他所持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無論誰來看,現場上自殺的證據齊備。兇犯讓憲一自己佈置好這樣的狀態,然後再將憲一從斷崖上推下去。
  禎子設想站在能登斷崖上的憲一身旁,還有一個男子。
  就是室田僅作。室田和憲一之間,不單單是客戶和廣告商的關係。禎子以前聽本多這樣說過:
  「室田先生非常賞識鵜原君。一年前,把廣告量突然增加了一倍,這也是鵜原君努力開拓的結果。」又說——
  鵜原君和室田夫婦很親密。從外交上來說,沒有這樣的深交,就不能算理想的手腕。
  禎子當時還吃了一驚。憲一真有這樣的手腕嗎?禎子所瞭解的憲一是老實巴交的,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有點陰沉沉的,決不是開朗的善於社交的類型。或許男人在職業上有女人不瞭解的另一面,因而驚歎不已。
  現在想起來,當時自己質樸的驚歎另有理由。——憲一和室田經理的結合,並不是由於商業上的外交手腕,而是憲一和室田之間有不被他人所知的更深的交往。因此,室田經理交給憲一的廣告量比他的前任多一倍。
  這「更深的交往」是什麼?禎子把田沼久於放在中間來考慮。這複雜的深交促使憲一決心自殺,站在那斷崖上,其背後有室田的存在,這樣考慮不能說不成理。但究竟有什麼原因促使兩人站在斷崖上?
  這要從頭說起。恐怕從憲一去金澤赴任講起,他和室田之間早已有了深交。因為禎子從大伯子夫婦的口中從未聽到他們談起過室田儀作,如果憲一和室田是在東京認識的關係,那麼對有如此深交的室田,他總會在兄嫂面前提起的。實際上,禎子帶著嫂子去金澤對,嫂子根本不認識室田,宗太郎也從未提起過。這說明宗太郎認識室田夫婦是在搜索憲一的過程中。
  因此,憲一和室田的秘密關係,以及憲一來金澤後的交往,憲一從未告訴過宗太郎夫婦。
  憲一不僅同室田有來往,同時,出入他的家庭,和夫人也日益親密起來。憲田夫婦對憲一確是親切。憲一失蹤後,禎子去詢問丈夫的下落,夫婦倆就像對親人一樣為憲一擔憂。
  夫人是一位有知識的美人,執金澤名流夫人的牛耳。禎子一見她,就領略到她的智力和熱情。
  那麼,夫人是不是知道憲一和室田的關係?款待憲一,單單是因為丈夫的關係作禮儀上的表示?
  禎子忽然想起,如此聰明的夫人也許已發覺丈夫和憲一之間的關係?看來,室田不會向夫人挑明。以夫人的聰明,早已看出田沼久子夾在丈夫和憲一中間。
  夫人像對待親人一樣關心禎子,對憲一的失蹤表示關切,是不是她從丈夫的態度中瞭解到了什麼?禎子從夫人的聰明想到了這一點。
  夫人和經理年齡相差很大。據本多說,夫人是室田耐火磚公司東京的客戶、某公司的女職員。當時前夫人臥病在床,室田把現在夫人作為情婦放在身邊。前妻病故後,將她扶為正室。禎子從旁觀察,室田經理非常愛夫人。
  可是,經理還和田沼久於保持著關係。就像憲一和禎子自己的關係,中間夾著久子。
  
  5
  除夕夜。
  明天就是新年了。
  大伯子家服喪,不必去拜年。禎子因憲一的事,也迎來了暗淡的除夕。
  在母親的勸導下,不算是拜年,禎子去看望嫂子。
  很久沒有來青山大伯子家了。在金澤站分別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嫂子。
  一見面,嫂子比想像的精神些。她在金澤受到了打擊,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有所緩解。
  從金澤分別時,嫂子百分悲傷,禎子以為她會經受不住,一振不起。此刻看到嫂子,比預想的開朗得多,嫂子似乎已恢復了原來的性格。
  「總算能沉住氣了。從那以後,出喪啦、處理善後,忙得不可開交。」
  「對不起。我沒能參加哥哥的葬禮。」禎子抱歉道。
  「不,訣別那樣說,你自己也夠嗆。憲一的事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清楚。』禎子耷拉下眼皮。從那以後到今日的經過,她也不想對禎子說。
  「是嗎?真傷腦筋。」嫂子皺起了眉頭,愁眉苦臉。她已猜到憲一已經死了,但不願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今天,你難得來的,多坐一會兒,行嗎?」嫂子對禎子說。
  「嗯」
  嫂子朝向陽的坐墊掃了一眼。年底的大掃除好像已完畢,屋子裡很乾淨。
  「孩子們呢?」孩子問。回答是兩個孩子都出去玩了。
  禎子望著嫂子的臉,心想:往後嫂子真夠作難的,生活問題、孩子養育問題,現在心頭沉重,說不出口。今天還是不提這事,和嫂子閒聊聊,度過輕鬆的一天,這樣可以寬慰一下嫂子,對雙方都合適。
  嫂子做了許多菜,雖然不招待來拜年的客人,還是準備了過新年的菜。
  兩人談了一會兒金澤的事,對嫂子來說,心裡雖然悲傷,但畢竟是第一次去那裡,此刻還有些懷念的心情。
  這時,大門口來了客人。嫂子出去迎接,回來說:
  「是你哥哥公司裡的人。禎子,對不起,看一會兒電視,等一下吧。」
  「嗯,沒事兒,你請吧。」
  「對不起,回頭再聊。」說罷,嫂子出去了。嫂子將客人領到另外一間房間裡。
  這兒是幽靜的住宅街的一角,聽不到外面的人聲,榻榻米的。半照著明亮的陽光。
  禎子擰了一下電視機的頻道或,屏幕上出現兩個中年婦女和一個男子圍著桌子舉行座談會的畫面。
  兩個婦女在報上或雜誌上見過。一個是評論家,一個是小說家,主持人是某報社婦女問題的評論員。從當中開始者的,內容不清楚。主題好像是「婦女對戰爭結束時的回憶」。
  「戰爭結束至今已十三年了。俗話說,十年一個時代,十三年,應該是超過了一個時代。現在十來歲的人,對戰爭結束後的事情恐怕不太清楚了。我想請垣內先生談一談當時婦女的狀況。」主持人說。
  婦女評論家這樣回答,「那時候,聽說美國軍隊要來,婦女們戰戰兢兢,除了局部地方出了一點亂子,大體上來說,都沒有什麼恐懼。可以說是平安無事。再說,美國兵對女人非常親切,不愧為紳士。當時的婦女並不很吃驚。」
  「是啊!」女小說家貧動一下薄薄的嘴唇發言了。
  「當時的女人反而有了自信。在這以前,日本的男性非常粗暴,為所欲為。」說著,笑了一笑。
  「可是見了美國兵,女人對男性的看法改變了,迄今對男性卑躬屈膝的女人忽然恢復了自信,是不是可以這樣說?」
  「是的。當時,日本男性,因為戰敗,喪失自信。在這一點上,女性比男性潑辣多了。」主持人隨聲附和。
  評論家接過去說:
  「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為戰爭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是日本男性喪失自信的時間,而日本女性卻在美國佔領軍面前無所畏懼。」
  「是這樣。女子從來沒有過這樣活躍,令人刮目相看。其原因,一、男子意氣消沉。二、女人經過穿束腳褲憂鬱的朝代後,突然把美國的花裡胡梢,五顏六色的衣服披上身,從心理上行動上變得活潑起來。」
  主持人點了點頭。
  「那是的。我們看到,穿著由舊和服改制的束腳褲的女人一下子都穿上紅、黃、藍色醒人耳目的西服,確實是新鮮。」
  小說家翁動著像嬰孩那樣重疊起來的下巴說:
  「當時日本還沒有像樣的衣服。她們穿的衣服是美國人一手打扮起來的,因此,與那些與美國兵打交道的女人怪裡怪氣的英語一樣,在服裝上也被美國人感化了。她們打破了過去的女性觀念。」
  評論家瘦、小說家胖,一瘦一胖,煞是有趣。評論家說:
  「也有經濟上的理由。戰爭中物資缺乏。戰後,幾乎所有的有錢人,中產階級靠賣東西過日子,在如此劇烈的環境變化中淪落下來的女性不在少數。可是當時她們似乎不覺得自己淪落,至少很少有這樣的性情。
  「親切的美國兵是女人的憧憬。迄今作威作福的日本男人遺裡遍遍、有氣無力。女人的反彈是非常有力的,因此,與後來職業化的賣俊不同,這些女人中也有良家女子。」
  這時主持人說:
  「是這樣。我聽說有相當教養、畢業於相當級別學校的小姐成了美國兵的情婦。從那以後已過去了十三年,當時二十歲,現在已三十二三歲了。這些人現在怎麼樣了?」
  「我認為,多數人已組織了很好的家庭。從淪落狀態中墜入黑暗生活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恢復自己本來面貌,如今都成了很體面的人。」
  「後來,所謂吉普女郎都固定起來了。戰爭結束後不久,有相當一部分女性混在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女子大學畢業的。可是這些人都出色地更生了。現在年齡都在三十五、六歲,正像您所說的那樣,都幸福地結了婚,過著平靜的生活。」
  「可是,這些人對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坦白以前的身世,』主持人問。
  「這是個微妙的問題。」小說家眨巴眨巴細細的眼睛說:
  「為了求得和平的婚後生活,恐怕可以不說吧。當然,操這種營生馬上就結婚的人另當別論;那些洗手不幹,找到正當職業,然後再同男性結婚的人一般都保守秘密。我認為這也是可以允許的嘛。」
  「那是呵。」評論家隨聲艦和道:「當時日本,吃了敗仗,大家都在做惡夢。這些女人也是挺可憐的。她們由於自己的努力,建立了新的生活,應該給她們幸福。」
  「是的。」兩人同時點點頭:「現在女人的服裝一般都相當漂亮,也是受當時的影響。」
  主持人說:「是這樣。物資豐富了,衣服也豐富了。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花色。從當時來看,女人把流行的服裝消化掉,變成具有個性的打扮。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那時是由別人打扮起來的。」
  「不過,現在偶爾還能見到穿著當時那樣服裝的女人。」
  「那是還從事那樣職業的女人吧。」評論家說。「現在遠離那個行業的人,穿的衣服肯定和那時不同。」
  座談會的話題轉入到最近服裝的傾向、男女關係應有的態度等等,越說越熱鬧。
  後面那些話題,禎子聽不下去了。在聽這個座談會的過程中,她的臉色變了。
  早晨,禎子抵達金澤。
  元旦,車站前只有食品店開門。過年街上都關著門,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
  她來金澤,這是第三次了。天空上灰色的雲時斷時續,太陽照在屋頂上在微微移動。
  車站雜沓擁擠,幾乎都是趕回家過年的旅客和滑雪的人。昨夜在火車中,從東京來的滑雪的旅客鬧哄得厲害,她只睡了一會兒。
  禎子總算找到一輛出租汽車,直奔室田家。高坡上還像以前一樣積著雪。家家戶戶都紮起了過年的門松,襯托出古老城市的氛圍。今天是元旦,自己卻為令人心酸的事奔跑,為此,禎子感到悲哀。
  在室田家門前,禎子撒了一下門鈴,女傭出來了,還是以前那一個,今天過新年,打扮得乾乾淨淨。
  「我想見一見經理。』禎子說。女傭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答道:
  「老爺從昨天起就不在家。」
  「上哪兒去了?」禎子以為他又去了東京,卻不是。
  「每年的慣例,老爺去了和倉溫泉。』」
  和倉,從金澤坐火車約有兩小時的距離,位於能登半島東側的中央,高七尾很近,那兒有室田工廠。以前,為了久子的事,本多曾去過那兒。
  「那麼夫人在家吧?」
  「夫人也一起去了。」女傭惶恐地說。夫婦倆按照慣例,去溫泉過年,恐怕兩三天後才能回來。禎子一問,女傭說,不到四天後是不會回來的。
  「你知道下楊在什麼旅館嗎?』鋪子打算立刻會和倉會見室田夫婦。
  「知道。」女傭認識禎子,便率直地告訴了旅館的名字。
  離開室田家,禎子又去了金澤站。昨天下了雪,從這高坡望去,白山山脈以烏雲為背景,泛出白光。
  禎子從金澤站乘火車去和倉溫泉。這條地方鐵路線坐滿了新年客,幾乎都是去和倉溫泉。禎子是第三次坐這條線。第一次,聽警方說,發現自殺屍體,乘這條線去西海岸高波。第二次去高讀盡頭找田沼久於家。兩次都在中途羽咋站換車。今天剛一直向北坐到頭。
  在途中看到冷冷清清的湖水。再下一站,從車窗中望去,有人從湖水中捕了魚,放進魚籠,上了火車。
  過了羽咋站,於路、金丸、能登部,每一小站都停。來到這一帶,一邊是大山迫在頭上,經過這些陌生的小站,禎子不知怎地感到悲哀。站員站在積雪的月台上,揮動路牌,目送火車遠去。從站台向車站方向走去,女人幾乎都弓著腰,頭上蒙著黑色的頭巾。哪個車站都有魚商混在人群中。禎子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思考著將要會見室田夫婦的事。
  她的思考是從嫂子家電視中看到的座談會開始的,座談會上有人說,戰爭結束後與美國兵打交道干特殊營生的女人中,現在不少人獲得了新生,建立了新的家庭。這使債子打開了眼界,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迄今堵在她面前的屏障,突然崩潰了。
  從倒塌的牆縫中,她首先看到田沼久子的身影。除了她以外,禎子又看到另一個女人。至今為止,禎子從來沒敢想過。
  禎子把室田儀作當作兇犯,這是錯誤的。如果把夫人佐知子來替代室田,那一切疑團便迅速解決了。
  丈夫憲一以前的同事葉山警司曾經說過:「與美國兵打交道的吉普女郎中無知者居多,但其中也有受過相當教育,頭腦好使的精明女人,在與她們接觸的過程中,混熟了,就瞭解她們的素質。」
  禎子想,頭腦好使、精明的女人正是室田夫人,佐知子。
  佐知子的身世不太瞭解。只知道,她是室田經理的續絃,是東京某公司的女職員,和前去談商務的室田相識,被室田看上了,成為他的情婦。室田的前妻死了,被扶為正室。
  憲一在立川署風紀股當巡警,那時他處置過這一類女性,其中大多數只認識她們的面孔,並不知道姓名和為人。其中有田沼久子,另一個室田佐知子。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作為A廣告公司金澤辦事處主任,在北陸地方轉悠時,偶然與立川時代認識的久子相遇。這時,久子認識憲一,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則憲一「曾根益三郎」的化名就不能成立。在和禎子尚未提條以前,憲一與田沼久子邂逅,在獨自生活環境中和她同居。
  在這種情況下,憲一開始就無意和久子結婚。因此,他對久子偽稱自己的姓名和職業,稱自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名字叫:『曾根益三郎」。
  另一方面,憲一在買賣交往中認識了室田,取得了他的信任,又在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夫人佐知子,可能是在夫人去丈夫的公司時認識的。
  當時,室田夫人見了憲一,對這次重逢,心中一定大吃一驚,以後從驚愕漸漸變成了恐怖。
  夫人佐知子隱瞞以前的經歷和室田結了婚,現在是金澤地方有數的名流夫人。她突然遇到瞭解自己陰暗過去的人,陷入了不安和恐怖。
  然而,憲一對室田夫人沒有特別的看法。他見了獲得新生的她,不,見了這位名流夫人,恐怕會暗暗地為她祝福。立川時代,一個是警官,一個是賣淫婦。他們的關係如此而已。換句說話,和對久子一樣,不過認識而已。然而,重逢以後.兩人的關係並不那麼簡單了。
  室田夫人瞭解憲一的特別意識,知道他沒有惡意,不會將她以前的身世洩露給別人,或者借此威脅她。她開始放心了。因此她對憲一表示特別的好感。過去是賣淫婦,現在是名流夫人,她害怕憲一暴露她的身世,比死還害怕。因此,她策動丈夫室田儀作,結憲一的工作助一臂之力。從憲一到任後,室田耐火磚公司給A廣告公司的廣告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其秘密就在於此。
  室田經理當然什麼也不知道。因此,他單純地解釋,這是妻子佐知子對推銷員鵜原憲一表示的好意。他對憲一表示好意,經常獨身的憲一來家裡吃中飯、晚飯,其理由就在於此。
  夫人為了防止自己的身世被洩露出去,用好意來防衛憲一。憲—開始就沒有那樣的想法。儘管如此,夫人佐知子,仍然陷在不安和恐怖之中。
  夫人現在過著人人羨慕的幸福的生活。作為地方的女流名士,有著輝煌的地位。因此,憲一的存在,就像在藍色的天空中不斷投下一片烏雲,使她置身於恐懼中。
  然而,憲一自己也有煩惱,那就是他和一開始就無意結婚的久子同居。他知道他在金澤任辦事處主任至多一兩年。他一開始考慮只在這一兩年中與久子同居。為了免去以後的麻煩,他化名為「曾根益三郎」。因此立川時代風紀股巡警鵜原憲一和久子僅僅是一面之交,互相都不知姓名和來歷,否則化名是很困難的。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和久子的同居生活持續了一年半,田沼久子一味對同居者「曾根益三郎」加深愛情,她為非正式結婚的丈夫盡貞節,一心一意伺候他。在這一期間,公司好幾次要把憲一調回東京,他都拒絕了。為什麼要拒絕調回總公司,現在總算揭開了秘密。
  憲一被田沼久子奉獻的愛情纏住。無法擺脫和她的同居生活。一開始,憲一作好計劃,打算等到調動的命令一到,立刻讓「曾根益」三郎」失蹤,恢復鵜原憲一的身份回東京。但由於久子執拗的愛情,他無法逃脫。
  最後,憲一決心和久子分離的機會終於來到了,那就是他和禎於結婚。
  憲一和室田夫人商量,夫人教給他「自殺」。一「自殺」,久子的一切追究從此結束了。當然,這是假裝的自殺,實際上是回東京。
  這種情況下,幸虧和久子同居的憲一用的是「曾根益三郎」的化名,是「另外的人物」。因此,「曾根益三郎」即使死了,鵜原憲一不會因此受到懷疑。事實上,久子只把憲一始終當作「曾根益三郎」而堅信著。室田夫人對憲一說,這是最好的方法。
  憲一之所以寫了那樣的遺書,其秘密就在於此。他留下了「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把所有遺物一絲不苟地放在現場,做出從斷崖上跳下去的狀態。
  憲一去久子家時不穿繡有「鵜原」的西服。這時大概穿著繡有「曾根」的西服,或者根本不銹名字,不管怎樣,「鵜原」的姓,總是不合適的,從金澤去能登西海岸久子家時,他把繡有「鵜原」的西服交給洗染店,然後穿上「曾根益三郎」的西服。
  憲一個月裡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這就是「曾根益三郎」的出差期間,其餘二十天在金澤的辦事處,去北陸一帶跑買賣。這時也是「曾根益三郎」回久子家的期間。
  大伯子宗太郎知道這一情況。因此,憲一在某種程度上將自己的雙重生活告訴了宗太郎。
  於是,憲一在室田夫人的唆使下,或者根據她的指示,準備了「自殺行為」。他對後任本多說:「今夜回不來了,明天回到金澤再去東京。」這時憲一回到久子家,到了夜裡,站在離久子家不遠的斷崖上。
  這一時刻,憲一身旁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一手策劃憲一自殺的勸導者,室田夫人。當憲一去和佐知子商量時,在這一瞬間,夫人肯定想,機會終於給憲一創造「假裝」「自殺」的條件。從而殺死憲一,絲毫不會受外界懷疑。特別是讓憲一站在斷崖上,突然把他推下海去,誰見了,只能認為是自殺。作為殺人方法,沒有比這更巧妙的了。
  永久封住憲一的嘴,她的地位就絲毫不會動搖,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一生。這一計劃是憲一來同她商量時早已策劃好的呢,還是那天夜裡,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站在崖上時。她突然想到的?現在還很難判斷。恐怕是後者。最初的唆使,夫人是站在憲一的立場上進行勸導,後來,她才意識到這是唯一的機會,這才決心讓憲一在僅裝自殺的情況下來消滅憲一。
  就這樣,在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下,由佐知子把他推人海中。警察發現屍體,確認為「曾根益三郎」,由田沼久子認領。
  對警方的申報為「曾根益三郎」,鎮公所的手續為田治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處理完畢。一切都是合法地把「曾根益三郎」,不,把鵜原憲一從這世界上消滅掉了。
  這時,久子不知道丈夫「曾根益三郎」的原籍地在何處。不知道非正式結婚丈夫的原籍地的事例,最近特別多。鎮公所要求久子知道原籍地後再申報,於是「根據法律規定」埋葬完畢。
  禎子來金澤尋找丈夫時,向警察署探詢離家出走人和非正常死亡的人。當時有自殺者三件,傷害死一件。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找的鵜原憲一就在其中。
  禎子迄今為止認為室田儀作是兇犯。殺死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治久子的兇犯都是室田僅作所為。其實,這個設想把室田儀作換成佐知子,這些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佐知子的行動。
  例如,憲一失蹤後,宗太郎前來追尋,將要查明真相,被佐知子殺害了。迄今為止,禎子總認為引誘宗太郎,一起去鶴來的是久子。但這錯了。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戴桃紅色頭巾,穿紅色大衣的,其實是佐知子。
  沙子平時所見到的佐知子,服裝十分講究,常常穿豪華的和服。因此誤認為穿原色西服的女人是久子。
  佐知子平時當然不會穿這種暴露自己身世的服裝,但為了殺害宗太郎,就在這一天重新穿上與過去的「職業」相近的服裝。
  佐知子領著宗太郎從金澤站乘火車到了鶴來,一定對他說,憲一和久子就在附近同居,我領你去。宗太郎馬上想見到憲一。但一起去找他們,總覺得不合適。佐知子就說,我去把憲一叫來,你在這裡等。兩人便在車站前分手了。約定會面的地點就在宗太郎被毒死的加能屋旅館。宗太郎相信她的話,便進了加能屋,喝了佐知子給他的有毒的威士忌,因氰化鉀中毒而死。
  宗太郎和佐知子相識,是在搜尋憲一過程中。他知道憲一同室田夫婦來往密切,前去走訪。憲一在能登海岸和久子同居之事,某種程度上對哥哥宗太郎說過,但沒有提到室田夫人。因為他為了維護夫人的名譽,不願說起她的身世。因此,宗太郎和夫人相識,還是按照已經考慮過的順序。
  從鶴來站,佐知子沒有按原來路線回來,是因為考慮她到達金澤時,必須重新回到室田夫人的地位,於是,她從鶴來乘上開往寺井的列車。這樣做比直接回金澤迂迴多了。但在迂迴過程中,她獲得了地點和時間。從幹線開往金澤途中,佐知子關上列車洗手間的門,脫掉艷麗的西服,又變成了室田夫人。當時,目擊者說,穿紅大衣的女人拿著手提箱,現在可以明白,手提箱裝著室田夫人用的服裝。
  佐知子夫人殺了宗太郎後仍然感到不安,她警惕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宗太郎。不一定什麼時候,又會有人來找田沼久子,因而感到不安。為此,必須把久子從她的住所隱匿起來。
  室田夫人要求丈夫儀作錄用田沼久子為公司的傳達員。為保守秘密,要求久子不要對鄰居說自己在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就業。
  久子當然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感謝室田夫人的好意,就此就了業。恐怕室田夫人和久子都是立川時代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互相都認識。這樣看來,丈夫藏起來的兩張相片,是憲一來金澤時遇到這兩人時照的。照片反面寫的數字是沖洗房做的記號呢,還是與佐知子和久子黑暗時代有關的數字,只有憲一知道它的意義。憲一把這兩張照片和其他照片區別開來,是不是有共同的意義?——禎子現在才想到。
  夫人又給丈夫室田儀作做工作,說本多的追查越來越逼近,可能會到室田耐火磚公司來查問。
  本來,久子進公司當傳達時,必須找個借口,於是設定久子的丈夫是廠裡的工人。隨著本多的調查深入,這個謊言終於暴露。如果本多直接會七尾的工廠,詢問勞務科,這個偽裝立刻暴露了。回答沒有這樣的工人,一切都落空了。
  於是佐知子對室田說,如果有人來查問,就說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死亡時支付了退職金。室田不知其中的原因,就按照愛妻的吩咐命令部下執行。這對,久子就成了佐知子的朋友。
  本多去七尾的工廠查詢時,有關的人說,確有「曾根益三郎」這樣的工人,已經死亡。但到了總公司會計科一查,卻沒有找到支付退職金的傳票,自相矛盾。室田夫人把這一點疏忽了。
  室田夫人感到本多良雄的追查越來越緊。現在必須將久子從室田耐火磚總公司轉移。於是佐知子把久子叫來,指示她趕緊去東京,夫人用什麼理由把久子打發走,現在只有直接問夫人自己了。
  久子一無所知,堅信佐知子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就按照佐知子的指示行事。
  這時,佐知子交給久子一瓶威士忌,說如果本多來訪,就讓他喝下去。威士忌瓶打開過,少了一點兒,否則無法摻入氰化鉀。
  久子絲毫也不懷疑地接受了。真的將佐知子交給她的威士忌給了第二天來訪的本多良雄。
  本多怎麼知道「杉野友子」這個久子的化名,和她在東京的住址的。以前校於認為是室田經理告訴他的。現在只要換成佐知子便可,是她把久子的行蹤告訴本多的。
  本多想等事情全部明白時,再告訴禎子。因此,他去東京時還有一部分細節瞞著禎子。不料出了不幸的事故。如果他將調查到的細節全部告訴禎子,那麼禎子就能更早地將焦點集中到室田夫人身上。這樣做,也許久子能免於一死。
  按照預定的設想,本多喝了久子給他的威士忌倒下了。久子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從東京逃到金澤,打電話給室田夫人。夫人指示久於去鶴來碰頭。以前恢子設想是寶田儀作接的電話,現在只要換成室田夫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禎子抬起眼來朝天空搜索。她的思索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乎有不合理的部分擺在她的眼前。——那就是她以前訪問室田經理時聽到的夫人的電話內容。
  室田經理告訴禎子,夫人在電話裡說,傍晚六時她要出老金澤廣播電台的座談會,不能來見禎子了,諸多失禮等。
  實際上,禎子是在街上的咖啡店裡聽到這廣播的——室田夫人、知事夫人和東京來的Y大學教授的座談。禎子還記得當時附近的桌子上幾個年輕人在談論室田夫人。
  當時是下午六時,經過解剖推斷田沼久子的死亡時刻是下午六時左右。在金澤下午六時廣播的佐知子哪有時間來五十分鐘電車到鶴來,再步行到現場?這一廣播等於證明佐知子不在現場。這是怎麼回事?
  火車駛抵和倉站,乘客們在積雪的站台上等待。
  禎子從和倉站乘出租汽車直奔溫泉。這一帶是旅遊區,公路修得很漂亮,還有小島,島的對面,可以隱約地看見白白的山脈。從這兒從正面可以望見立山。海上漂著小船。
  「小船是捕海參的。夫人。」
  司機見是東京的來客,隨嘴介紹道。和其他溫泉場一樣,這兒道路兩端有六角形紙罩座燈。汽車已駛進旅館街。
  偵禎從室田家的女傭處打聽到室田夫婦投宿的旅館。這家旅館在這溫泉場是最大的一家。一進大門,禎子立刻問賬房,要見室田經理,掌櫃的說:
  「現在不在。」
  「那麼太太在嗎?」禎子問。
  「太太也出去了。」
  「不知道去哪裡了?」
  「太太說去羽咋,坐車去的。」掌櫃說。
  「這兒的工廠的人來找老爺,在房間裡說話。一聽說夫人外出,立刻叫車追去,後來恐怕在一起了吧。」
  這樣看來,室田夫人先僱車去羽咋,室田經理起先並不知道,聽說夫人走了,立刻追去。
  一聽到佐知子夫人去了羽咋時,禎子不由地一怔。
  不用說,羽咋鎮是和憲一自殺場所屬同一路線。——去高洪的鐵路支線,在羽咋換車,從這兒分開了。公路——從這兒南下到羽咋,然後沿海岸去福浦方向,途中有憲一跳崖自殺的斷崖。換句話說,位於東海岸的和倉與憲一自殺的西海岸之間有東西走向的山脈,要去那裡,必須避開山嶽一帶,從羽咋鎮繞行。
  「這是什麼對候的事情況禎子問。
  掌櫃並找膝蓋,低頭施。
  「太太在兩小時以前,老爺在一小時半以前。」
  須禎子深深地陷入了不安,不祥的預兆迫在眼前。
  寶田夫婦去的方向,似乎有看不見的烏雲等待著他們。室田夫人佐知子似乎毫無顧忌一直飛奔而去。室田經理則喪魂落魄,慌慌張張去見夫人。
  「我無論如何想立刻見到室田太太,對不起,這兒馬上能給我叫一部車子嗎?」
  掌櫃見禎子的表情,覺察到事態的緊迫,立刻答應了。拿起電話叫車,在汽車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禎子不知道自己過了多長時間。
  旅館的門廳很寬敞,正面的玻璃櫥窗裡放著這一帶的特產九谷陶器和輪島漆器。
  在這陌生的地方,又立在這陌生的旅館的門廳裡,心中十分傷感。禎子看到這些九谷陶器,不由地想起和本多一起去過的那家咖啡府擺著的唐獅子和盤子裡的花樣。她沒想到,來到如此憧憬的北國,竟會留下如此悲慘的回憶。
  來溫泉過年的客人在走廊上愉快地交談著。從旁人看來室田夫婦一定也是幸福的一對。·
  太陽西斜。微弱的陽光忽隱忽現地照在積雪的馬路上。
  汽車好歹總算來到了。
  禎子拿著帶來的地圖給司機者。從現在起迂迴繞道羽昨,恐怕追不上佐知子夫人。她問司機有沒有近道可走。
  總之,她要盡快見到佐知子夫人。她走了已經兩小時,不按近道縮短時間。是追不上她的。
  「從這兒有沒有直通函海岸的近道?」禎子問司機。
  「有是有,可是下雪,翻山越嶺恐怕不行吧,抄近道只有這一條。」司機搭著地圖說。
  像拳頭一樣神到海面的能登半島中央,山脈自北向市。從和倉溫泉到西海岸搞浦港。有一條橫斷山脈的公路。司機覺得這條道路危險,猶豫不決。
  「對不起,實在有要緊的事。我可以多給你車費,無論如何想想辦法。」
  司機並沒有被高額的車費所打動,但看到禎子著急的表情終於答應了。
  「好吧,去試一試。」
  司機讓禎子上了車。途中經過車庫,司機從裡面拿來綁在車路上的鐵鏈子。
  正在綁鐵鏈子時,另有一輛出租汽車通過,司機伸直腰招呼道:
  「喂,現在翻過山去福浦港,那邊路上情況怎麼樣?」
  過路的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說:
  「公共汽車從上個月就停了,不注意,恐怕危險。」說著他朝坐在車上的禎子看了一眼。
  禎子想,即使危險也顧不得了。總之,必須盡快追上室田夫婦。她抱著拚死的決心去見室田夫婦,迄今為止的事件,可從夫人的目中得到全部解決,此刻禎子正處於被追到極限的心理狀態。
  「夫人,準備好了。走吧!
  在輪胎上綁鐵鏈後,司機握住了方向盤。
  不一會兒,汽車在傾斜的七尾灣行駛,右邊可以看見大海。太陽復向西頓了。從濃重的烏雲中穿出來的陽光照在寒冷的海面上呈檢紅色。浦海參的小船仍舊停在原來的位置上。
  不多時,汽車離開海岸向山嶽地帶的公路行駛,穿過幾個僻靜的村落,公路越來越窄,積雪也越來越厚。
  山上儘是松樹、杉樹和扁柏樹。在積雪的公路上沒有車轍,證明在這輛車前面,沒有別的車通過。上了山,天漸漸黑下來了。
  這條公路是為春夏兩季來和倉至福浦港旅遊客鋪設的。山路彎彎曲曲在山峽上盤行。
  「夫人,心焦了把?司機對禎子說:
  「從現在起,一小時都在山路上繞行,打開收音機聽聽吧!」
  禎子無意聽收音機,但也不好意思拒絕司機的好意。
  打開收音機後,不知哪個電台在播送歡樂的流行歌曲。
  「開得正是時候。』司機很高興。乍一看,他的臉上還有點孩子氣。
  荒涼的山溝和歡樂的流行歌曲形成奇妙的對照。
  廣播是從東京來的,由地方電台轉播。男歌手和女歌手交替著唱,一個一個地換。一會兒見到燒炭的小屋,在堆積著的木頭的狹窄的小路上,司機握著方向盤,晃動著肩膀打拍子。
  「我最喜歡三橋美智也了,怎麼不出來了呢?對了,剛才出車時,正播送三橋的。是別的電台,老是轉來轉去。」司機對禎子說:
  「這一定不是直播,放的錄音。」
  禎子聽了他的話,不由地一怔。
  對了,錄音!——在火車中的疑問,就這麼解決了。
  下午六時在金澤咖啡店裡聽到室田夫人的聲音不是直播。室田經理在電話裡聽夫人說,現在就會電台,那時大概在三點半。錄音一定是在四點半進行的,六點開始廣播。
  室田夫人把田沼久子推斷崖是在六點鐘,而夫人的聲音正由電台播送,這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禎子所有的疑問全部解決了。
  室田夫人是兇犯,一點也沒有矛盾。只有她是不是在立川基地當過妓女,現在還有待於證實。看來,這個推斷不會有錯。
  室田經理現在正在追趕佐知子,昨夜抵達和倉溫泉旅館,兩人必定發生了什麼事。佐知子突然驅車出奔羽咋,是不是昨夜被室田發覺。向她追問,她終於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室田去東京肯定去調查妻子以前的身世。因此佐知子失去了生的希望,也站在憲一跳崖的斷崖上。十分鐘後,室田發覺妻子的意圖,立即追去。
  禎子看了一下手錶。
  離開和倉已經四十分鐘了。四周都是山。汽車正在爬坡。到處都堆積著伐下來的樹木,山路上沒有一個人影。
  因有積雪,汽車走得很慢,禎子乾著急。這樣下去,恐怕佐知子和室田之間已出了事。她覺得他們以非凡的速度,向著悲慘的結局前進。
  追上他們,追上他們!禎子在心中祈禱。
  儘管如此,當她想到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也覺得她可憐。禎子不瞭解夫人身世,肯定出身相當富裕的家庭,受過相當的教育。
  戰敗後,日本到處受到破壞。家庭受到了打擊。家庭的破滅也影響到她心理上的墮落。命運促使她一時墜入某種職業的女人圈子裡。
  之後,她又順利地恢復到原來的地位,過著正常的生活,偶然遇到了室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終於找到幸運的機遇。佐知子得到了安定的生活,隨心所欲地發揮自己的才能。於是她作為經理夫人,地方的名流夫人活躍在社會上。她的才能得以充分開花結果。
  她踏入了地方的上流社會,僅僅依靠丈夫的地位,在社會上嶄露頭角。她很快地在這個圈子裡握有實力,成為特殊人物。就像咖啡店裡年輕人說的,在短短的時期裡,室田佐知子在這北陸的古都成為新的婦女領袖。
  不料有一天,鵜原憲一出現了,對佐知子夫人來說,這是個不祥預兆。
  禎子推斷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不由地給予無限的同情。夫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犯了殺人罪,但誰也不能借報復的動機。如果自己站在那個立場,禎子也不能說,不可能成為佐知子夫人。
  換句話說,日本女性因戰敗而受到的傷害,在十三年後的今天,傷痕仍沒有消除,一旦受到某種衝擊,仍然會從傷疤中重新噴出不祥的血。
  周圍稍稍亮起來,這不是天晴了,而是汽車穿出了森林的山嶽地帶。汽車一路下坡,可以看見屋頂積雪的村落。
  一看表,從和倉出發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從和倉出發繞過羽昨,到達現場需要三個小時;走這條路,只要一半時間,然而前面是一片崇山峻嶺。
  「師傅,還很遠嗎?」禎子問。
  「再過三十分鐘就到了。』司機沒回頭,答道。
  下了坡後,道路平坦,積雪比和倉深。樹枝搖曳著,看出風很大。翻越了山,周圍的景色突然變了,這兒幾乎稱不上風景幽美,只是荒涼和陰鬱。
  到達福清鎮,正如司機所說的那樣,用了三十分鐘。這兒是中國宋朝時期建立的古老的港口,也許是為了防風,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還用著竹葦席。
  環抱著海角的港就在一艘艘漁船緊挨著在水上。從這兒望去,港口一帶白浪天。
  「夫人,從這兒上哪兒去?」司機問。
  禎子看了看地圖,大體上知道現場的方向。
  「清朝高益方向。」
  汽車從福浦港向南駛去,從右側可以看見怒濤洶湧的日本海。濃重的烏雲裡掛在天空,被封閉的太陽在它的裡惦落到海員上,發出微弱的光。
  海上的水平線漸漸下沉,突出在海面上的奇巖露在外面。禎子一心凝視著景色的變化。她從車窗中注視著以前曾經來過時的景色。
  終於來到了。禎子的視線越過司機的肩膀從前方找到站在斷崖上吟詩的地點。
  正巧太陽漸漸西沉,它被封閉在蒼茫的暮色裡。海面黑沉沉的。只有白浪在港灣露出它的牙齒。
  就是這兒。——禎子在心中喊道。
  隨著道路的迂迴,她那記憶中的場所出現了各色各樣的變化。她的凝視始終沒有離開這一點。
  就在這兒,憲一被推下海的。上次來時,她站在那裡,似乎有所預感,現清清楚楚確認那兒是憲一最後結束生命的場所。半月前,她來金澤尋夫時,聽說這裡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實際一看,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當時一位老巡警說:
  「最近常有跳崖自殺的人。當天在這裡還有一個自殺的,不過立即查明身份,被人認領了。」
  這個認領人就是久子。那個跳崖自殺的人就是化名為益三郎」的鵜原憲一。現在無可懷疑了。
  「就在這兒停吧!」
  禎子下了車,司機不由地吃了一驚。
  周圍設有人家,一邊是斷崖和海,另一邊是高山。
  「請稍等一下!」
  禎子和司機打招呼後,邁開了步子。
  風很強烈,打得臉頰生痛。海浪聲很高。
  這時,一個人背朝她。他的黑影映入禎子的視角。
  那個人面向大海立在那裡,不用細看,那是室田儀作。
  室田沒有聽到附近有汽車的轟鳴,站在斷崖的尖端,像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室田身旁沒有別人。
  這一瞬間,禎子心想:一切都完了。周圍哪兒也見不到室田夫人的身影。在烈風中僵然而立的室田的姿影,好似同漸漸墜入暮色的大海對立著。
  「室田先生。」禎子躡足走過去喊道。
  風在吼,海在嘯。可能是聲音到不了那兒,室田沒有立刻回過頭來,禎子喊了三次。
  室田終於回過頭來。以暗淡的天空為背景,在室田的臉上落下了陰影。
  禎子走近室田。
  不斷撞擊在岸邊的波濤聲,成了他們腳下的地鳴。
  在波濤聲中室田終於認出是禎子。
  「你終於也來到這兒。」
  禎子再向前走了兩三步。她的頭髮被風吹亂了,掛在臉頰上。
  「室田先生,太太呢?」
  室田默默不作聲,慢慢地舉起一隻手,指向暮色蒼茫的大海。
  「內人…」
  室田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在風聲和波濤聲中他的聲音顯得很小很小,但在禎子的耳朵裡聽得很清楚。
  「內人朝那邊走了。」
  禎子朝他指的方向凝視。在深重的烏雲和港灣之間,終於發現一個黑點,黑點在搖曳,它的周圍白浪濤天。
  「那就是內人。」
  禎子不知不覺和室田並肩而立。
  在劇烈的風的壓力下,她幾乎窒息了。這不僅是風,也是她自身的激動迫使她屏住呼吸。
  「不需要我多說了。你既然已來到這兒,那一切你都明白了。」室田凝視著海面說。
  這時,怒濤中大海上的小黑點越來越小。
  靠近水平線的厚厚的雲層間的淡黃色和周圍的黑色漸漸消逝。只有裂開一道縫的烏雲,彷彿像北歐的古畫中所看到的那樣,始終呈黃色。
  藉著這淡淡的光線,那個小黑點,始終停留在人的視線中,永不消逝。
  「我發現已經晚了。」室田凝視著大海說:
  「昨夜來到和倉,我追問內人。、她向我坦白了事實。如果早些時候向我坦白,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結果,我不得不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您的丈夫還有他的哥哥都是內人殺死的。我並不是為她辯解。內人比我先離開旅館,不知什麼時候借了一條船,向港灣處漂去。」室田的聲音嗚咽了。
  「我忘了對你說了。內人是房州股浦某漁主的女兒,在幸福時代成長,在東京上過女子大學。戰爭結束後,她那頗為得意的英語給她帶來了禍水。這是戰後日本的現實,我並不想深究。」
  一聲波濤打斷了他的話,待波濤咆哮過去後,室田又繼續往下說:
  「趕到這裡時,內人已去了手夠不著的地方。也許你已看不到。也許她看到站在這裡的我,我見到了她在船裡向我揮手。」
  波濤又撞擊在腳下的岩石上,發出一陣轟響,室田等待這聲音過去,說道:
  「夫人,我也揮手了。你來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小黑點。我知道內人坐在艙裡。我永遠再也看不到她了。小船在波浪洶湧的大海裡,不多時就會顛覆的。不,在尚未顛覆之前,小船將會失去它的乘客。那個小黑點,很快就看不見了。我……」
  波浪又打來了,室田停止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下去:
  「我想內人的墓就在海底,每年我都要到這裡來看她。」
  禎子記得曾站在離這兒不足一百米的巖角上吟過詩,此刻又在心中復甦。
  在波浪洶湧的海裡有她的墓!
  強風打在禎子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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