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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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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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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發表於 2010-10-19 02:26:51 |只看該作者
中央阿爾卑斯山上的屍體

  1
  八月底。
  飯田林業管理局下屬長野縣西築摩區的廣做國有林管段主任去山裡巡視。
  那是在折古木山(海拔2168米)的西麓,中間隔著一條峽谷,同南木曾岳(海拔1676米)遙遙相對。主峰是狗岳,南北走向,構成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一部分。山上是一片原始森林,雜樹叢生。如絲柏、花相。點絲柏、串柏、高野羅漢松等等。
  這一帶地勢西斜,大多是斷崖峭壁,斷崖上露出特有的古生巖。
  頭天夜裡下了一場暴風雨,為了查看損失,管段主任便來這裡巡視。刮暴風雨時,風速可達二十公里,降雨量為四百二十毫米,然後改向東去。因此,這條山脈的西麓、木曾山一帶,全年降雨量較多。
  管段主任向周圍掃視了一眼。墓地目光停在一處陡峭的斜坡下面。在森林底下,露出一片花崗岩斷層。雪白的岩石上,橫著一個黑色的東西。昨夜的雨水把樹木淋得濕源源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滴。透過這片蒼翠欲滴的綠叢,可以望見這個異常的情景。
  管段主任開始沿著陡坡往下走,背囊隨著身子輕輕擺動。腳下很滑,山上的流水在草際漸漸流過。他攀援著樹根和灌木,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走下二十幾米,方才顯得很小的物體,此刻在他的視野中擴大了。突出的岩石,峭拔峻險,接連構成幾塊狹長的平台。有一個人,攤手攤腳,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緊貼著石頭。
  看到此處,管段主任重又順著斜坡爬上去。他知道,躺在那裡的是一具屍體,倒也不覺得恐怖。他的職業就是在深山密林裡巡視。這種事已司空見慣,化成白骨的自殺者,一年裡總能遇上二三次。
  他走下山,費了不少工夫才到了有人居住的村落。村子坐落在一千二百米高的山坳裡,有二十來戶人家。只有一條道通向村裡,名叫大平街,連接著木曾谷和伊那谷,位於木曾峰(海拔1400米)東面一公里的地方。
  管段主任對村裡人說,國有林裡有個遇難者的屍體。他自己要去通知派出所的巡警,請村長挑幾個小伙子去抬屍體。說完,他搭上一輛剛從山上開下來的裝載絲柏的卡車。
  「老師傅,出什麼事了嗎?」頭上纏著手巾的司機問。身上發出一股汗臭。
  「沒什麼。山裡有個人遇難死了,要去通知一下巡警。」
  管段主任坐在助手席上,嘴上銜著香煙。
  「咂?八成是昨天刮颱風,迷了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吧?三四天前報上就預報要刮颱風,登什麼山!自己找死,真胡來!」
  管段主任聽司機這麼說,心裡尋思,沒錯。從那姿勢來看,正是從懸崖掉下來的。卡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左拐右彎,終於爬於被。中途在一家茶館飲了一回茶。到達三留野鎮上時,足足行駛了一個半小時。
  三留野派出所的巡警當即把情況報告給木曾福島警署,那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來鐘了。
  警署派人到現場驗屍,又要耽擱不少時光。那地方實在偏遠,太不方便。警車沿著木曾街南下,從妻籠蹣跚地爬上大平街,到達木曾蜂附近的村落時,早已過了四點。山裡回落得早,周圍已是暮色蒼茫了。
  管段主任和四個青年在村裡等候警方來人。來的是一名警司、兩名巡警和一名警醫。由發現人管段主任帶路。這裡沒有像樣的道路。因為昨天一場暴雨,沒走多久,一行人身上已經半濕了。
  從大平街到屍體橫陳的現場,要走一個小時。現場在深山裡面,上了年紀的警司氣喘吁吁。
  「那就是。」管段主任用手指了指說。
  屍體仍然是原來的姿勢躺在那裡。一個巡警畫著地形示意圖。另一個巡警和四個青年沿著陡坡走下去。
  死者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穿一件暗綠色襯衣,濕衣服緊貼在身上。
  「果然是從崖上掉下來的。」隨後下去的警醫指著屍體的後腦勺說。後腦勺的皮膚有一處裂開了。
  「先生,沒有流血。」一個巡警說。
  「恐怕被雨水沖掉了吧?」
  警醫一邊說,一邊開始驗屍。手上的感觸冰冷,推測死了三十小時左右,因墜崖而造成死亡事故。懸崖高度約三十米。死者背著一個癟塌塌的背囊,裡面空無一物,打開飯盒依舊空空如也。
  屍體用帶來的橡膠雨衣包好,纏上繩子吊到懸崖上去。然後四個青年用竹編的擔架,扛在肩上抬下山去。天色漆黑,必須打著手電筒照路。樹上蟬鳴哀哀,一個人大聲唱起歌來,這一帶常有狗熊出沒。
  屍體運到福島警署已是深夜時分。在明亮的電燈光下,警醫重新檢驗屍體。致命傷為後腦勺握在岩石上的裂傷。傷口長約二厘米,深五毫米。脫掉衣服後,肘、背、足部有擦傷,是掉下來的時候,碰在岩石上撞破的。不知為什麼,腹部異常凹陷。從襯衣、褲子、鞋子等,找不到任何線索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穿的鞋不是爬山月的,是帆布鞋,並且大得不合腳寸。背囊是諸黃色的,又舊又髒,也沒有名字。肩上沾了許多泥,裡面卻空無一物。飯盒乾淨得跟洗過一樣,上面也沒有任何標記。總而言之,這個四十來歲的遇難者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喂!」這時過來看驗屍的巡警長輕叫了一聲,「這個人好像是通令上找的那個人嘛。」
  上了年紀的警司問:「是誰?」
  「東京電視廳轉發的一個下落不明的人,好像是什麼律師。」
  警司便叫他把那份文件拿來。
  「果然很像。」
  警司按照通令上寫的相貌特徵和身高同屍體進行比較。
  「八成就是他。先通知東京龍。」警和呼啦同警視廳電話聯繫。
  專案組接到報告是在晚上八點鐘,當即通知徽沼律師家屬。律師的弟弟答應前去認屍。因時間不上不下,決定次日晨乘早車前身。這時專案組還半信半疑。
  「跑到木曾山裡,墜崖摔死,未免太離奇了。會不會是另一個人?」偵查主任狐疑地歪著頭說。
  然而,主任對這情況很重視,如果確是律師本人,這將是破案的重大關鍵,所以便派了副手並手警司和一名刑警同炎。
  連同體師弟弟在內,一行三人第二天清晨,在新宿火車站來八點十分的快車出發。到達鹽員為下午一點三十分,到達木曾福島將近三點。福島警署派人來車站接他們。屍體已經移到市內公立醫院。木曾川流過市內,醫院附近有座鐵橋飛架河上。
  屍體停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我沼律師的弟弟一眼便認出,叫道:「正是家兄。」說著,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並手警司又叮問了一句:「不會錯吧?」
  律師的弟弟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沒有錯。但是比平時消瘦多了。」
  東京來的警司當場聽取木曾福島的老警司參照五萬分之一的地圖和巡警畫的示意圖,詳細介紹現場的情況。
  木曾福島老警司推論說,頭一天刮颱風,當事人遇到強烈的暴風雨沒法下山,在深山密林裡彷徨之際,失足跌下斷崖的。
  可是並手警司懷疑,瀨沼律師被綁架後,在東京站乘上南下的快車「西海號」,事過多日,為什麼要到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木曾山裡徘徊流連呢?
  「這件襯衣、褲子、還有鞋子以及背囊和飯盒,都是懶沼先生的嗎?」並手警司問律師的弟弟。
  「不是。家兄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這些衣物從未見過。」弟弟否認道。
  這些衣物不是新的,不可能是律師在路上買的,而是別人穿過用過的舊貨。換句話說,律師屍體上的衣物全是借自別人的。
  並手警司憑直覺推測,一夥犯人綁走律師之後,強迫他換上他們帶去的衣物,然後把律師技進木曾山裡,推下斷崖。
  這一推測是合乎清理的。警司立即要求說;
  「立即解剖屍體,查明死亡的真正原因。」
  警司想,這事在東京就好辦了。平時遇到這類死於非命的屍體,可送東京法醫院解剖。而現在,這樣一座鄉村醫院,果真有精通法醫學的醫生嗎?他覺得自己的要求太冒昧了。
  院長親自操刀。花白的頭髮,出眾的儀表。他先將屍體的外表所見告訴助手做記錄,然後出乎警司意料之外,以極其熟練的手法,打開屍體的內臟,主動敘述屍體內部觀察所得,仍由助手做記錄。他對警司說:
  「看樣子,這個人當時極度飢餓,回頭再查查胃看。」
  醫生取下胃、心、肺,命助手稱一下重量。
  內臟查完後,院長又切開頭蓋骨。淡褐色的腦子,皺格得很整齊、勻稱,上面覆蓋著一層薄紙似的腦膜,彷彿是包在蠟紙裡的名貴的果品。
  「院長,這個地方請您仔細查一下。」警司說完,戴口罩的院長點了點頭。
  院長仔細觀察,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對助手說:
  「頭皮下未出血。」說罷,湊近眼睛察看,說道:「未發現受打擊的現象。」
  「院長,這是什麼意思?」警司問。
  「如果後腦勺受到猛擊,一般來說,頭皮下就會有出血現象。可是,這個人一點血也沒出。腦子的質地很軟,這邊受到衝擊,相對的一側,就會出現受到打擊的徵候。這裡也沒有這個症狀。」
  「腦震盪有這種症狀嗎?」
  「是的。」
  「那麼,沒有這種症狀呢?」
  「沒有這種症狀,也可能是腦震盪。解剖腦震盪的病例,查不出原因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個人頭皮下沒有出血,是什麼道理呢?受到如此猛烈的撞擊,理應出血才是。」
  院長查完腦部,便切開心臟,臉上忽然出現詫異的表情。
  「喂,量一下體溫。」院長吩咐助手。
  助手用體溫表插入肛門量了屍體的體溫,向院長報告結果,院長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凍傷的徵候。」
  「是凍死的?」
  「體溫非常低。心臟裡的血色,左右相差甚遠。左面很紅,右激發黑,極像是凍死的。」
  警司聽了院長的話,想起發現屍體的頭一天刮颱風,在將近一千五百米的高山上,淋了一夜的雨,或許是會凍死的。警司想,回頭問一下氣象台,現場當晚氣溫下降多少度。
  「那麼說,死亡的原因是凍死,而不是腦震盪了?」警司問。
  「是否凍死,現在還不能肯定。我只是說,症狀十分接近。」院長一邊說,一邊打開胃。「真乾淨,可以消化的東西,一點也沒有,一定餓得相當厲害。可以想見,他又餓又乏。」
  院長進而查腸。腸子裡也是一乾二淨。查到大腸下部時,院長又顯露出驚訝的神情,用鑷子夾出一小拉黑東西。這種東西在大腸裡積存許多。
  「這是什麼?」警司注視著問。
  「小的是野草每,大的是通草籽。」說罷,院長歪著頭沉吟了一會兒,便肯定地說:
  「並手先生,死亡的原因應該說餓死比較恰當。」
  「什麼?是餓死的?」警司睜大了眼睛。
  
   2
  死於飢餓,實使警司感到意外。他一直以為做語律師是從陡坡上摔下來,腦子受到猛烈衝擊而死。實際上,後腦勺確有一個深五毫米,長二厘米的傷口。
  「餓死?……院長,能否把餓死的原因詳細說明一下?」
  警司在院長身旁叮住問。造成摔死或餓死的條件,截然不同。他暗自尋思,莫非這個鄉下醫生缺少醫學知識?因為醫生的專業不是法醫,難怪警司要這樣懷疑。
  「首先,胃裡空無一物,腸裡一乾二淨。」院長將打開的胃和腸子指給警司看。「你瞧,腸子下部只有一點消化過的殘渣。至少表明他處於極端飢餓狀態。這就是根據。」院長拿起玻璃容器,指著從腸胃裡取出的野草毒和通草籽說:
  「這些東西還沒有消化掉,保持著原來的形狀。可以想像得出,他已經餓到飢不擇食的地步,隨手摘取山上的野果充飢。此外,也許還吃過樹根和青蛙之類的東西。」
  「那麼,人要多少天不吃東西才會餓死呢?」
  「時間長的,可以拖二十天,短的,兩三天便餓死,要看各種條件而定。」
  「請您說一說,短期餓死出於什麼條件?」警司問。
  這話問得有些可笑,院長的眼裡顯露出笑意說:
  「說到短期餓死,精神上受到刺激,也會加速死亡。譬如恐怖、焦慮、極端的驚嚇等等。」
  「原來如此。」警司想像做沼律師獨自在深山密林裡彷徨的情景。
  「此外,氣候寒冷也會促使死得更快。方纔我提到有凍死的症狀,因為體溫非常低。在那樣高山裡整夜被暴風雨吹打,必然會有此結果。」
  當時,東京來的刑警打電話問過松本氣象站,報告警司說,颱風經過的當晚,木曾附近一千米以上的高山,最低氣溫降到六度左右。
  「果然如此。氣溫這樣低,加上暴雨當頭,其結果可想而知了。」院長在一旁說道。
  飯盒裡沒有一顆米粒,背囊裡空無一物。背囊裡當然不是一直空著的,肯定裝過罐頭之類的東西,吃光以後全都扔了。看來還是餓死的。
  「院長,死了有三十個小時了嗎?」當初在現場驗屍的警醫問。
  「差不多,從昨天的驗屍的時間算起,已有三十個小時。」院長同意警醫的看法。
  警司凝神深思,假定時間相符,懶沼律師死於颱風之夜的十一二點光景。如果餓了三四天,那麼他在山裡徘徊了五六天了。什麼緣故呢?他為什麼要獨自在山上彷徨呢?井手警司猜不出其中的奧秘。
  這時,院長用手術刀切開內臟各部分。他低聲私語道:
  「太奇怪了。」
  警司耳朵尖,馬上問:「什麼事?院長!」
  「我是說,他的膀胱裡,」院長指著膀胱說,「尿非常少。飢餓的時候,會拚命喝水。可是他的膀胱裡幾乎沒有尿。而且其他器官也好像很乾枯。」
  院長吩咐助手把尿取在量杯裡。助手看著星杯上的刻度說尿量為4CC。
  「尿少同死因有關嗎?」警司問。
  「沒有直接關係。但是水喝得少,愈發加重飢餓感。」
  做沼律師為什麼不喝水呢?當夜山裡降雨量為四百二十毫米,不愁沒水喝。
  福島警署的老警司一直沉默不語,聽了院長和警司的對話,這時開口說道:
  「其實,他本人一定想喝水來著。儘管雨下得很大,那裡全是岩石,雨水都流下山去,沒有水窪。但在發現屍體的現場下面,卻有一個水潭。我這樣想像,做沼律師一定想去喝流到水潭裡的水。人渴的時候,拚命想喝水,律師又餓又乏,身子軟弱無力,一下子墜落在岩石上面。」
  並手警司一邊聽,一邊尋思,這個推論是正確的。墜落之後,無論引起腦震盪與否,人已經動彈不得,寒冷促使他餓死得更快。這時,井手警司本應想到更嚴重的事情,可是他竟疏忽了。
  警司一心在捉摸做沼律師為什麼要上木曾山?於是他問律師的弟弟:
  「懶沼律師是否喜歡爬山?他常去嗎?」
  「不,家兄根本沒有這種愛好。」弟弟回答。
  「木曾附近有什麼親友關係嗎?譬如說,有沒有認識的人,以前來過這裡沒有?」
  「沒有,沒有任何關係。」仍然是否定的回答。
  這就怪了。警司想;既不會爬山,又沒有親朋故舊,律師在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折古木山裡徘徊五六天,究竟是為什麼呢?
  並手警司年輕,不幸(?)又酷愛文學,想到做沼律師的怪死,不禁回想起海明威的《乞力曼札羅山的雪》這篇小說的楔子。
  —
  —乞力曼和羅山是一座海拔一千九百七十一英尺的高山,靠西邊頂峰附近躺著一具風乾凍結的死豹。這頭豹來到如此高山,究竟是來尋求什麼呢?誰也說不清楚。
  —
  —做沼律師為什麼要登上這座高山,餓死在這裡?
  警司暗自背誦道:
  「靠西邊頂峰附近,橫躺著一具風乾凍結的死豹。這頭豹來到如此的高山,究竟為什麼呢?誰也說不清楚。……」
  然而,井手警司知道,懶沼律師畢竟不是豹。
  律師是從東京被綁架來的。登上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一角,恐怕不是出於他本人的意志吧。肯定是被暴徒押上山來的。
  警司請院長將解剖所見詳細記錄下來,送交警視廳。隨後,在福島警署協助下,去現場附近搜尋線索。
  現場附近,不外乎是從大平街到山裡的路上,沿途星星點點地散落著少數人家。因為離現場較遠,估計不會像預期那樣得到什麼線索。
  倒是從另一側面得到了情報。三留野至飯田之間有一趟公共汽車。它的女售票員前來福島警署檢舉。
  在刮暴風雨的前四天,從名古屋開來的列車,上午十一點鐘到達三留野車站,開往飯田的第二輛公共汽車,正好輪到她這一輛。女售票員說,車上的乘客中有一位很像是查找中的做沼律師。問她怎麼知道的,她答說,記得那人穿一件暗綠色襯衣。
  「是這個人不是?」並手曾司拿出源淚的照片給她看。售票員說,臉相記不清了。
  「他不是一個人。」女售票員說,「有五六個人同他在一起。」
  「哦?他還有同伴?那些人有多大年紀?」
  「都是年輕人。不到三十歲吧。他們的長相我記不太清了。」
  「他們在車上是怎麼個光景呢?」
  「盡在談天說地。主要講山裡的事,具體講什麼,我沒注意。」
  「穿綠衣服的人也和他們一起說話嗎?」
  「不,只有他一個人不開口,對了,他離開別人單坐著,顯得孤零零的。」
  「嗜。那麼他們在哪一站下的車呢?」
  「在木曾嶺隧道那裡。五六個人一起下車。穿綠衣服的人夾在當中。」
  「後來呢?」
  「他們朝山裡走去。排成一行縱隊,因為山路很窄。」
  「我問一下,穿綠衣服的人,當時走在前面呢,還是在後面?」
  「嗯——好像在中間。」
  警司尋思,如果夾在中間,前後都有人,我沼律師還是被這伙綁架犯強行押進山裡的。
  當時有輛運木材的卡車,迎著公共汽車從對面開來。後來那位卡車司機,他的證詞同售票員的話相符。綜合這些線索,便瞭解到下面一些情況。
  
   3
  中央線上,在名古屋和鹽員兩站之間,有個名叫三留野的小站。除了車站後面有條木曾谷腕過以外,沒有什麼特別風光,是個普通的山村小站。車站前面,沿著舊中仙過向前走去,不遠處有一家馬籠旅店,是島崎籐村的小說《黎明之前》的舞台。只有愛好文學的人,才會對這個站名稍加留意。
  上午十一點的火車到站後,等在站前的公共汽車將下車的旅客載完,便立即開走。公共汽車的起迄站是「三留野——飯田」。這條線是班車,從木曾谷開到伊那谷的飯田市,要越過驗越山山脊,全程共四十四公里的山路,每天只開三越。
  售票員記得那天是八月二十一日。當時車上有十四五個乘客。穿登山服的有五人。車票買到大平,所以售票員以為他們是去露營的。他們中間有年輕人,也有上年紀的。在車上鬧鬧哄哄,大談山裡的事。
  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慢騰騰地爬上陡坡。在中途一個村落,有三人下車,一人上車。再走十公里,山坡上有人家的便是太平。其餘的路程都是盤山路,一面是壓在頭上的森林,一面是懸崖峭壁,深不見底的河水在山下流過。對面的雲山變幻無窮。
  汽車開了一小時左右,停車五分鐘。峽谷對面有一家茶館。
  「木曾見茶館到了。」
  乘客幾乎全下車了。車上只留很少幾位。司機伸了伸懶腰,下了車,售票員跳到地上。
  從這裡望去,木曾谷便在腳下,盡收眼底。連綿林海鬱鬱蒼蒼。森林的另一端,與權會相連。陽光灑滿溪谷,朵朵白雲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陰影。白色的山路細如羊腸,回族曲折。只有這條山路,顯得豁然明亮。隨著山勢峰嶺變化,不時速上陰影,剎那間使人產生一種立體感。衡岳和德高山層巒疊蟑,色彩斑斕,將天空塗抹成一塊一塊的。
  乘客有的走進茶館吃雜燴,有的坐著春風景。也有人去爬豎著「御岳遙揮所」牌子的懸崖。休息時間才五分鐘,很短促。司機蹲下來逗小狗玩,女售票員則同茶館的老婆婆閒聊。
  穿登山服的一夥人在吃雜償。他們一進去就問有沒有激條,看樣子肚子餓了。五個人裡只有一個人穿暗綠色襯衣,戴綠色的登山相。只有他不吃東西,也不同這夥人說話,恍如一個孤獨的人。因為戴著一到墨鏡,所以司機和售票員對他的印象十分模糊,事後完全不記得他的長相。在這個季節,跑山上這條線的公共汽車,遇到這樣的乘客是司空見慣的。
  五分鐘以後,四散的客人重新上車,汽車便又出發了,依然像喘息的病人似的,爬上盤旋的山路,穿過茂密的森林,幾乎看不到單獨的行人。仍然在轉彎處,會突然出現裝運木材的卡車。除此以外,人們的視野只有山峰和森林,久而久之令人感到單調乏味。只有司機神經很緊張。
  夜晚這條山路上常有野豬出沒。有個乘客說起路上曾出現過狗熊,另一個接著說逮住過羚羊。據說大白天,猴子也敢大搖大擺地跑出來。
  五個穿登山服的人坐在汽車後面的座位上,說說笑笑。只有戴綠色登山帽的人獨自沉默不語,望著窗外。
  這條山路自古就有,叫大平衡,連接中仙道和伊那街。改成公路,只不過把舊道稍微加寬而已。地質鬆軟,許多地方有損方現象。泥土崩落的地方,可以垂直看見下面的溪水。溪水旁邊是一片茂密的山白竹。汽車開到飯田盆地,要三個多小時。
  女售票員無所事事坐在司機旁邊。一大半乘客在打瞰。只右顛簸得太厲害時,才睜一下眼睛。除卻群山,沒有別的,剛睜開的眼睛便又合上了。穿登山服的人們依然在說笑。只有司機不停地轉動方向盤,眼睛注視著前方。
  這座山脈西臨木曾溪谷,東有伊那谷,兩谷之間發生斷層塌落。只有中間隆起,形成了這座山。自北而南,有徑岳、駒岳、南駒岳、念文岳、折古木山、惠那山諸峰。汽車沿著折古山南側行駛。一千四百米高的木曾峰是這條山路的最高點。到了十一月,交通常被大雪阻塞。
  雲層在上面浮動。兩個修理塌方的工人蹲在路旁吸煙。一路上就看到這兩個人。從三留野站出發,足足行駛了一個半小時,汽車吃力地向山上爬行。
  在單調的視野裡,總算有了些變化。前面的隧道映入眼簾。司機鬆了口氣,總算到達頂峰了。
  「喂,停車!售票員!」後面有人喊。
  女售票員始了拍屁股回過頭來問:
  「在這裡下車嗎?」
  五個穿登山服的人嘰嘰喳喳站了起來。
  「嗯,下車。」
  司機正要踩閘門,不巧,從黑洞洞的隧道口開出一輛大卡車。
  「請等一下,要倒一下車。」女售票員攔住乘客說。
  這是運木材的卡車,看起來像個龐然大物。車上坐著兩個人。公共汽車一面抖著車身,一面向道旁讓路。路旁的樹枝不斷地敲打著汽車頂。
  不等卡車開過,五個登山客便跳下車來。只有那個戴綠帽子的特別扎眼。汽車裡的乘客和卡車上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後來,警察查問他們時,眾口一詞地證明說:「記得很清楚。」
  五個人散開各走各的。如果仔細看,會發現戴綠帽子的人夾在中間,身旁跟著一個人。
  有一個人抬頭看隧道上面刻著「木曾峰」三個字,好像一塊巨額。
  另一個人指著進山的小路,彷彿說:「是這條路。」一會兒,五個人排成一列縱隊,向山上爬去。綠帽子走在中間,他們幾個人終於消失在山白付、松樹和絲柏叢生的森林裡。走在最後的一個人,還回過頭來向公共汽車招招手。可是汽車上沒有人理他。
  司機下車解完手後,又握著方向盤。女售票員說口渴。
  「方纔的客人背著水壺,你怎麼不要幾口喝?」司機一面說,一激踩著加速器。
  除了這兩句話,再也沒有提到那五個人。汽車穿過隧道,又繼續走了一個半小時單調的山路。
  警司暗自思忖,律師被一夥人裹挾進山,一路上乘了火車,又坐了公共汽車。律師為什麼不大聲呼救呢?只要一喊,別人便會知道。然而,他不出一聲,想必出一聲便有性命之虞。
  然而,他們為什麼偏要把浙沼技進山裡呢?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懶沼最後一個人餓死在山溝裡,那一夥人一定把他留下,然後全部撤走。
  可是,那座山難道是人跡罕見、能餓死人的深山幽谷嗎?警司提出自己的疑問,一個熟悉那一帶地形的刑警回答說:
  「那座山幾乎沒有一條像樣的山路,而且霧靄沉沉,天氣多變。剛才還天氣晴朗,剎那間烏雲翻滾。甚至登山的行家也會迷路。何況又是沒有一點登山經驗的人,一個人迷失了方向,離開人煙愈來愈遠。再說,那裡是一片鬱鬱蒼蒼的原始森林。」
  
   4
  等並手警司一回到東京,專案組立即召開會議。
  並手警司逐一匯報了情況。偵緝一科裡村科長和負責此案的矢口警部邊聽邊記下要點。
  他們仔細地研究了醫生的解剖報告。
  「四五天就能餓死嗎?」主任抬起頭來問。對於餓死一節,有些懷疑。
  對此,並手警司將木曾福島醫院院長在解剖時,關於短期餓死的條件複述了一遍。
  主任一聲不響地離開座位,像是去打電話,請教經常給這類死於非命的屍體做解剖的小島博士,過了好一陣,主任才回來坐下,現出沉思的模樣。
  「我將有關徽沼律師的情況整理成這樣幾點。」主任邊說便逐條寫了下來。
  (l)浙沼在東京站乘的火車,沿東海道線一路南下,目的地姑且定為名古屋。
  (2)瀕淚在中央線的三留車站換乘公共汽車,這是他第一次露面,距離他在東京站銷聲匿跡已陷了相當長時間。估計這期間他被綁匪監禁起來。但地點在哪裡呢?
  (3)最初乘車去名古屋,而後在三留野換乘公共汽車。據此推測,他被監禁的地方應在中央線上名古屋至木曾之間。
  (4)案犯出於什麼原因,把徽沼技進折古木山?其最終目的是否為了將他餓死?
  (5)他們將律師一人遺棄在山裡始於何時?如目的為了餓死他,那麼,他在山裡迷失方向,彷徨數目是必不可少的條件。隨行的一夥人也必須在山裡監視若干時日,直至他餓死為止。否則,做沼從山裡逃走,對他們來說,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6)最後一點,為什麼要採取進入深山,把他餓死這種手段?要殺死他,本可以用更簡單而普通的辦法。這究竟緣於什麼理由?
  偵查會議圍繞上述幾個問題,各自發表看法。
  主任吸著煙,聽取大家的發言,但對餓死這一點,總覺得不以為然。不知怎的,他認為其中似乎隱藏著某些不合理的因素。
  然而,事實上做語律師確是餓死在那座山裡。在公共汽車上有目擊者;屍體的腸子中檢出了野草萄和通草籽。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可是有個刑警提出一個奇妙的問題。
  「根據解剖所見,尿量甚少,全部器官都缺少水分。做沼律師高餓死之前,為什麼不喝水呢?」
  
   5
  東京的報紙,連續兩天大肆報道「新宿殺人案」。
  其一,偵查當局查出擔架和手槍的來歷,以及兇手的真實姓名。
  據悉,兇手供職於紅月亮酒吧,職司酒保,改名山本。現已查明,其原籍為長野縣南佐久區春野村橫尾裡,名黑池健吉(三十二歲)。該犯曾於一九四七年,在當地春野中學任代課教員,一九四八年退職進京,以後便香無音訊。原籍已無親屬。案發至今已屆四個,偵查當局現正作好萬全準備,逮捕兇手歸案,指日可待。
  翌日,各報就徽治律師之死,繼續報道如下。
  瀨沼律師餓死於折古木山,究竟屬何原因,實為難解之謎。當局確認,一周前曾有五六名登山裝束的人,於中央城三留野站下車,換乘開往飯田之公共汽車,後在大平衡靠近木曾峰一地下車,其中一人當為浙招律師。不僅日期相符,並有汽車售票員等人予以證實。一行人中,有四五人為綁架律師離開東京站立案犯,當局正在搜查之中。另悉,做沼律師案同新宿殺人案有連帶關係,故逮捕兇手黑池健吉,實為當務之急云云。
  秋崎龍雄在寓所看到這兩則消息,距他乘中央線去歧阜縣瑞浪鎮,徒勞往返,回到東京已經三個月了。在這期間,他雖然不是無所事事,但也沒有得到任何結果。
  一星期前,他打電話到報社找田村,想問他有什麼收穫。電話員告訴他:
  「田村先生出差了。」
  「出差了?去什麼地方?」
  「九州。」
  「九州什麼地方?」
  「不知道。」電話員冷淡地回答。他要電話員,等田村回來之後,給他打個電話。
  田村不在期間,兩樁案子都有進展。除了報上的報道,龍雄無從得到任何內幕消良。若是田村在,準會滿頭大汗跑來通報情況。
  龍雄看著報,不由得不佩服。
  —
  —警方畢竟是行家。自己雖然先走了一兩步,但當自己腳根不前的時候,警方卻扎扎實實,步步深入。以前雖也預想到,自己所作所為將會徒勞無益,而現在已成了事實。不論自己和田村如何心急如焚,終究達不到這樣成績。行家裡手搞偵查,有組織力量作後盾。門外漢和他們相形之下實在力不從心。龍雄對外行人的局限性和無能為力,不能不深有感觸。不知怎的,心裡升起一股無名火,感到自己吃了敗仗。
  黑地健吉,黑地健吉。——報上的這四個鉛字,在龍雄的腦海裡打下了烙印。
  就是他,逼得關野科長自殺。用狡猾手段騙走了三千萬元支票,連票專務董事也降了職。這個名字,在龍雄的記憶裡終生難忘。瀨沼律師的怪死,對龍雄來說反正都一樣。使他感到義憤填膺的是,犯人依然逍遙法外,呼吸著同一大地上的空氣。
  龍雄下意識地反覆念了幾遍。原籍:長野縣市佐久區春野村橫尾裡。在腦海裡沒起什麼作用。突然心裡一驚,剎那間神思飛躍,聯想到另一個相似的地址。
  龍雄急忙從衣袋裡掏出記事本,迅速翻到了一頁:
  「山梨縣北巨摩區馬場村新莊吉野貞子」
  這是在瑞浪郵局一張匯票上看到的收款人的姓名和地址。那時他認為取款人可能是上崎繪津子。
  憑直覺,龍雄覺得山梨縣北巨摩區同長野縣南佐久區,應該相距不遠。
  為了弄清底細,龍雄便去附近一家書店買回長野縣和山梨縣兩張分縣地圖。
  長野縣南佐久區春野村位於長野縣的南端,接近山梨縣,地處八岳之東。但龍雄沒有找到山梨縣北巨摩區馬場村的村名。恐怕這個村名和吉野貞子這個人名都是偽造的,而北巨庫區處於長野縣北部,同長野縣南佐久區接壤。
  這會是巧合嗎?
  龍雄攤開地圖,一邊吸煙,一邊沉思。
  這張匯票是躲在瑞浪鎮的黑地健吉,指使上崎繪津子去郵局提的款。收款人的姓名和地址是黑地想出來的,由上俯繪津子填寫。他們二人為什麼要採取這種做法呢?真不知道搞的什麼鬼?這一點倒大可以進行推測。
  人,不論是誰,造假地址,總是記憶中曾有過印象的地方。設身處地,試想一下黑地的心理。他熟悉的地方,只有生身的故鄉和混飯吃的東京。他知道自己在被追捕之中,寫這兩個地址時肯定會舉棋不定,這兩個地名,牽連到過去的生活,不免有種本能的恐懼。他怕空谷來風,從長野縣和東京的地名,會給人發現什麼線索。
  因為作賊心虛,黑地健吉便把長野縣改成山梨縣。只要縣份不對,便可心安理得。他之所以對山梨縣記憶深刻,是因為鄰近的北巨摩區在山梨縣境內,他必定順手寫下北巨摩區,然後又胡亂編造一個村名。
  龍雄對著兩張地圖,思前想後,最後推測出這樣的結論。他對黑池的出生地長野縣春野村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當然,黑地健吉根本不會在那裡,但黑地健吉在那裡一直住到二十二歲,在中學當過代課教員。他的過去跟那塊土地是密切相關的。那裡還保留著他以往的經歷。
  「好吧,先去看看。」龍雄拿定了主意。
  報上說,逮捕兇手黑地健吉當指日可待。或許警方已趕在龍雄之前。假如黑池落網,這事當然是求之不得的,自己同警方有什麼可競爭的呢?為什麼非自己逮他不可?龍雄覺得自己和田村不同,不是新聞記者。即使黑池落在警方手裡,自己也絲毫沒有可懊惱的。不管怎樣,先去實地看一看再說。
  查了一下火車時刻表,恰好十二點二十五分有一趟車,由新宿站發車。龍雄收拾了一下,趕到車站。
  他先給田村的報社打了個電話。心想,萬一田村回來了呢?可是電話員回答說:
  「田村先生出差還沒有回來。」
  龍雄想,他這次出差真夠久的。走出電話間,陽光照在車站前廣場上,經過最近一場颱風,天氣已有秋意了。
  車過甲府,四點十九分到達小淵澤。去長野縣春野村,必須在這裡換乘開往小諾的小海線。但這條線很不方便,要等四小時才有車。於是龍雄一直坐到富士見站,下車遊覽了一番。
  站在白指林裡,朝對面山坡望去,是一排房舍,紅藍相間的屋頂,優雅別緻。高原療養所,是一所白色的建築物。夕陽照在玻璃窗上,光輝奪已登高遠眺之際,龍雄忽然想起位於瑞浪鎮外的山腰上那座陰暗的精神病院。
  龍雄重新回到小淵澤,搭乘小海線,在佐久海口小站下車時,已經夜裡十點了。黑暗之中,山裡的寒氣冷徹骨髓。
  火車站前有一座小樓,底層是小吃部,樓上兼作客房,窗上洩出了燈光。
  老婆子把龍雄領進一間燈火昏暗的小房間,端來一杯溫吞的茶水。
  「大媽,這麼晚來,給您添麻煩了。這裡到春野村有多遠?」龍雄門。
  「到春野村還有二里路。在春要什麼地方呀?」
  「橫尾。」
  「哦,到根尾?那還走上一里路理。」
  「那兒有個姓黑池的人,您認識嗎?八九年前在春野中學當過教員。」龍雄又問。
  老婆子搖搖頭說不知道。
  第二天大清早,龍雄就醒了。昨天夜裡下車時,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現在走到樓外一看,夏日的清晨,空氣清新爽人。八岳山腳下的原野近在眼前,十分遼闊。平時看慣了山的西麓,而今山後又是另一番景致。截然不同。
  吃過早飯,龍雄去等公共汽車。不論多麼偏遠的山村,都通公共汽車,倒也相當方便。
  汽車在高原上搖晃了四十分鐘,到了一個有村公所的鎮上停了下來。大概是山村的中心,有兩三家賣農具和日用品的雜貨店。
  在狹小的村公所裡,有五六個公務員像影子似的,坐在暗處辦公。
  龍雄走到掛著「戶籍」牌子的窗口前,問一個老公務員:
  「我想看一下戶籍行嗎?」
  「可以。誰的?」
  「本村橫尾裡黑地健吉的戶籍。」
  龍雄付過四十元查閱費,老公務員便從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戶籍簿,用粗壯的手指打開後,翻到一處指著說:
  「就是這個。」
  龍雄看了起來,上面寫著:黑地健吉生於一九二五年七月二日,父母雙亡,兄長一人,也已亡故。龍雄看到旁邊一欄,眼睛被吸引住了,凝目注視了一會兒。
  然後又回過來查看健吉母親一欄。母親名安子,是梅村黃松的長女,也是橫尾裡人。
  「請讓我再看一下梅村黃松的戶籍。」
  龍雄剛說完,老公務員站起來,從架子上抽出另一本戶籍簿。」
  「是這一頁。」他的粗手指打開了那一頁。
  梅村寅松有子女二人。長女即安子,下面有兄弟一人,已經死去。但生有一子,名音次,生於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七日。龍雄將他的名字記到本子上。
  「你是調查什麼事嗎?」老公務員合上戶籍簿問。。
  高原的夏日,氣候乾燥。龍雄走了一里路前往橫尾裡。
  橫尾裡坐落在山坳裡,只有三十來戶人家,都是一些貧寒的農家。當然沒有店舖。龍雄無處可打聽。恰巧路旁有個五十多歲的老漢,坐在那裡抽著煙袋。龍雄走過去問道:
  「您知道黑地健吉家嗎?」
  那老漢鬍子拉碴,抬頭看看龍雄,說道:
  「黑池家已經沒有了。前些日子,派出所帶著東京警視廳的人,來調查黑池健吉的事。先生也是警察嗎?」
  「不,我不是警察。」
  「聽說健音干了壞事。那小子一到東京就學壞了。」
  「梅村家在什麼地方?」龍雄換了個話題。
  「梅村家,誰啊?」
  「叫音次的。」
  「阿音家也沒有了。阿音十五六歲時離家上了東京,至今不知死活。小時候是個挺聰明的孩子,現在也不知道怎樣了?」
  說話的時候,有個拉大車的人走過來,他向老雙打招呼說:
  「您早啊。」
  「啊,你早。」
  車上放著三個大酒罈一樣的東西,外面包著稻草。從稻草沒有包嚴的空隙處,可以看出是陶器。
  「這是什麼東西?」龍雄問。
  「硫酸。村邊上一個小皮革工廠,廠子裡用的。」
  大車在山野小徑中漸漸遠去。龍雄迷們地目送著遠去的大車。
  高原上氣候很冷,只有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一片草場上。
  炎夏碧野橫無際,難見紅日空寂寂。
  龍雄隨口吟出一句排句。日影中似乎浮現出上崎繪津子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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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27:29 |只看該作者
在湖畔吊死的人

  1
  長野縣北安曇區,有一個不大的湖泊,名叫青木湖。是海拔八百米高原上的淡水湖,為仁科三湖之一,方圓一里半。湖裡有少量的蒼復和石斑魚。東西兩岸是崇山峻嶺。
  湖西岸自北向南,有白馬岳、春岳、鹿島槍岳等將近三千米高的群山。
  一天早晨,黑澤村的年輕人,上鹿島槍岳與青木湖之間的一座一千五百米高的山上去砍柴,發現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屍體。從穿的襯衣和褲子判斷,這是一具男屍。
  大叮警署接到報警後,派警察前來現場驗屍。
  屍體躺在草地上,已經半成枯骨,上面貼著一塊塊腐肉。脖子上纏著繩子,爛繩已經發黑,當頭的樹上還掛著一段斷頭的繩子。
  「是上吊死的,繩子朽爛了,禁不住屍體的重量,就斷成兩截。」警察推測說。
  「死了大約有五到八個月的樣子。」跟來的警醫鑒定說。
  「什麼身份?」
  從爛成碎片的襯衣和風吹雨淋的藍嘩嘰褲子上,查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線索。口袋裡只有一個小錢包,裡面裝著六千元錢。
  然而,在翻動屍體時,警察驚得目瞪口呆。屍體下原來有一把手槍。在陽光照射下,發出烏黑的亮光。
  「他居然帶著一把好傢伙。」
  警察又望了望死者的面孔。那已經不算什麼臉孔了,只是骼髏上粘著爛肉的「物質」而已。
  手槍拿回警署,經鑒別確定為美制19if型45口逕自動手槍。
  「等一等!」
  警署裡的工作人員忙找通緝令。對這支手槍記憶裡尚有印象。
  當天夜裡,東京澱橋警署的專案組接到大呀警署的通報。
  「長野縣北安縣區的山裡,發現一具自殺者的屍體,好像是黑池健專。」
  這對專案組是一大衝擊。
  裡村科長和矢口主任頗為激憤。
  「真糟糕!」矢口主任捶胸頓足地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犯人的真實姓名。他就死了。太遺憾了。」
  對警方來說,沒有比犯人自殺更令人懊喪的了。為了這樁案子,折騰了五個月,竟會落到如此結果。
  「先不要悲觀嘛。」裡村科長安慰他說。「自殺者是否就是黑池,尚難斷定。要洩氣,為時尚早。」
  「不,可能就是黑池。我總覺得手槍是不會錯的。」矢口主任膜上毫無生氣地說。
  「呢,別氣餒嘛。」科長仍然撫慰地說,「先核實清楚再說,事情還剛開頭。矢口君,你親自出馬,到現場去一趟,如何?」
  「明白了。」主任領會了科長的意圖,答道。
  報紙以「原新宿殺人案的兇手自縊身亡」的大字標題,報道黑地位吉溢死的消息。各報情報來源同出專案組一家,所以內容大同小異。
  吊死經五月有餘,屍體幾成白骨。原系青縊樹上,因繩索朽蝕而墜落於地。死者身份不明,但查其攜帶之手槍,大阿警署立即同新宿案專案組聯絡。矢口偵查主任火速趕赴現場。黑地健吉在紅月亮酒吧做過酒保,為確認起見,約紅月亮酒吧女招待A子及友人小柴安男隨同前去認屍。因屍體面部腐爛不堪,幾近骷髏,無法辨認。但A子(二十一歲)證實,死者所著藍褲子和洗衣房印記,以及皮帶扣確為黑池之物。矢o主任即SW京,已將手槍轉交鑒定科。經查論波,該論為美制lgll型45口逕自動手槍。同新宿區擊斃瀕沼律師事務所職員田九利市的手槍為閻一物。據此判斷,屍體確為兇手黑地本人。據有關當局推測,黑池子新宿作案後,隨即離京逃往長野縣,最後在北安曇區白馬村山林中自縊身亡。現場位於青水湖畔,鹿島槍岳東麓之叢林裡。此處平日人跡罕至,故陳屍五月之久未被發現。此外,搶內尚留有二發子彈。專案組宣稱,黑池健告案偵查工作到此結束。今後當全力追查獺酒律師綁架一案云云。
  秋崎龍雄是在甲府附近湯村溫泉看到這則消息的。
  這消息使龍雄驚訝萬分。他逐字逐字地看著報上的鉛字。
  —
  —黑地位吉是自殺的嗎?
  他沉浸在既不是衝動也不是感慨的感情之中、不論是外行的他,還是內行的偵查當局,在尚未動手之前,黑地健吉早已自殺身亡了。正當雙方竭盡全力,搜尋他的下落時,黑地健吉的屍體已經在信州的山林裡開始腐爛。龍雄意料之中的徒勞無功,竟以出其不意的形式表現出來了。
  但是,對黑地的死,龍雄還缺少一種真實感,覺得難以接受。
  —
  —黑地健專不是那種自殺的人!
  這是昨天他去八岳山麓下,走訪那個高原山村時所得到的結論。黑地健吉的為人處世,在龍雄的心中已有了輪廓。
  根據邏輯推斷,偵查當局至今尚未知道,黑池在作案後,從羽田乘日航機飛抵名古屋。顯而易見,他的背後有舟級英明在操縱。那麼黑地怎麼又會在北情濃的山裡自殺呢?而且,陳月已達五個月之久。如果這個鑒定沒有錯的話,那麼他作案後不久就自殺了。
  就在一個月之前,還有人打發上俯繪津子去瑞派都局提取十萬元現鈔。這是黑地用來作為逃跑的路費。龍雄對此確信不疑。
  黑池健古絕不是那種自殺的人。他的性格中具有一種野性的意志。尤其是他在舟圾英明的右翼組織中大肆活動後,這種野性更是有增無減。
  報上說,黑池的屍體幾乎腐爛成一堆白骨,面相已無法辨認。既然不知長相如何,令人感到有人為假象的可能。
  作出判斷的根據,只有褲子、皮帶和手槍。因手槍與作案時所用的凶器屬同一型號,故而認定是同一把手槍。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計謀呢?
  龍雄請旅館女招待找來一份地圖。去北安曇區白馬村,最近的路線是從松本站乘支線,經過越後的系魚川,在梁場站下車。根據火車時刻表,從甲府乘火車去要五個小時。
  龍雄鬼使神差達不回東京,而在甲府下車,他拿定主意先去現場探查一番再說。
  梁場站彷彿是被人遺棄的一個小站。龍雄下車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在狹窄的走廊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走出車站,有首便是青水湖。夕陽遲疑,波光怨和
  走到煙鋪,買了一盒和平牌香煙,順便向中年的老闆娘打聽道:
  「聽說這兒附近有人吊死,不知在什麼地方?」
  中年婦女目光炯炯地說:
  「就在旁邊這座山裡。」
  她還特意走到路上指給龍雄餚。小山!傷湖而立。山上樹木茂密,山後便是鹿島槍員。
  龍雄從發電所旁邊的小路走去。不一會兒便走到山坡上,在山明處有一個村落。
  一個老人站在門口,一直望著龍雄。龍雄走過去向他打聽。
  「聽說這兒附近有人吊死,不知在什麼地方?」
  老人咧開缺牙的嘴,笑著說;
  「看光是,吊死人這事兒傳得很快,方才就有人問我。」
  說著,老人指著右面一座陡峭的山,詳細告訴龍雄去現場怎麼走法。
  「從這兒直奔山上,那兒有棵分成兩權的大杉樹,你就以杉樹為目標朝前走。」
  龍雄接老人的指點上了山,只有一條人跡剛走出來的小徑。愈往山裡,樹木愈多。山高一千六百米。方纔的小山海拔將近一千米,因而感覺不出有那樣高。
  爬上山頂,果然有棵兩股權的大杉樹。據說順著山脊再向北走二百米,便是現場。
  山的右方是青木湖,像片葉子似的,夾在兩山之間。
  樹茂林深,人跡罕至。跑到這裡自殺,可以掩人耳目達數月之久。
  走到一處青草被踩亂的地方,龍雄才意識到,這裡便是現場。大科是警察一窩蜂趕到這裡的緣故。
  抬頭看了一下,枝繁葉茂。不知黑池吊死在哪根枝上。繩子早已被取走。
  黑池健吉果真死在這裡嗎?——這個疑竇緊緊地拴住了龍雄的心。說是疑竇,毋寧說更近于思索。
  龍雄瑞想當時那人在這裡自殺的情景。他六種無主,悄然走上山來,若非這樣,決不相稱。
  —
  —不是黑地位青,自殺的應是別人。
  黑地決不是那種人。為了尋死,一個人獨行,跑進深山。他腰悍、強勁、充滿活力。不會像老弱病殘那樣,在這荒涼的地方投環絕命。即使準備一死,也要選擇符合他性格的更壯烈的方式。手槍在新宿打了兩發,送了別人的性命之外,槍膛裡不是還留有子彈嗎?對黑地來說,就該如自己頭上打一槍。這才是他性格的表現。
  此外,他有的是錢。在瑞浪郵局提取了十萬元。既然有那麼多錢,他根本不會自殺。
  薄暮四垂,太陽已經落山,只有落B的餘暉照得天空通紅。
  山荒寂更寒,歸途向湖畔。
  龍雄腦子裡又浮起一句徘句。
  這對,樹林裡有個人影在閃動。矮個子,胖身材。尤難不由得一怔。
  「喀,」對方先打招呼,「這不是秋崎嗎?」
  絲毫不錯。對方正是田村演古。龍雄陡然見他竟怔住了。
  「他鄉遇故知,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你!」夜色朦朧,田村笑嘻嘻地從草叢裡走過來。
  「是田村嗎?」龍雄這才開口問道,「方纔在山下村子裡,聽說一人上山來,沒想到是你。」
  「我也沒料到你全站在這裡。」田村的兩眼在眼鏡後面露出高興的神采。
  「你不是去九州了嗎?」龍雄驚訝地問。
  「昨天從九州回來的。在報社聽到這個消息,今天一早就趕來了。」
  「你是想看看現場嗎?」
  「可不是,我想查查清楚。」
  「查清楚?查什麼?」
  「黑地是否真在這裡上吊。」
  原來田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龍雄思量著。
  「那麼你是怎樣看呢?」
  「你怎樣看?」田村反問。
  「屍體已化成一堆白骨,究竟是不是黑地,已經無法辨認。我覺得屍體是別人。」
  龍雄剛說完,田村拍拍他的肩膀喊道:
  「說得對。我也是同樣看法。手槍、褲子、皮帶扣,全是別人佈置的,決不會是黑地健吉。他不會在這裡自殺。」
  田村十分肯定,龍雄凝望他的臉孔問:
  「有什麼商靠的依據嗎?」
  「依據就是操縱黑地的舟阪英明。」
  「什麼意思?」
  田村滿吉沒有立即回答,叼著香煙,將身子轉向湖面,湖水在樹林隙縫間,泛出幽暗的白光,·
  「我去了一趟九州。」田村換了個話題。
  「聽說了。去採訪貪污案的事吧?」
  「什麼貪污案,我不過找了個借口。」田村低聲笑了笑,「我去九州,告訴你吧,是為了調查舟級英明的身世。」
  「順?舟阪是九州人嗎?」
  「不,這個人來歷不明。聽說他本來是朝鮮人。」
  「你說什麼?」
  「我去了九州的博多,向一個朝鮮人團體作了調查。」
  
   2
  「天黑了,下川巴。」田村說,「反正今晚回不了東京,就在大叮住一宿吧。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到了旅館再慢慢談吧。」
  湖光漸暗源俄之中夜色沉沉。村子裡更加幽暗了。不如趁早走出去,免得迷路。
  下了山便是一個村落。在路上可以望見有的人家正在半暗不明的燈光下吃晚飯。路的一端,向西走去,是通往鹿島槍岳的登山口。
  在村邊一戶低矮的農家前,一個老婆子背著娃娃站著。
  「晚上好。」
  老婆子見龍雄和田村走過來,從幽暗的屋簷下寒暄道。
  「晚上好。老大娘有事嗎?」.
  田村停住腳步。老婆子走近兩三步問:
  「你們是電力公司的嗎?」
  「不是。有什麼事嗎?」
  五六天前有電工進山來,所以我問一下。他們最近要架高壓線哩。」
  「哦,我們不是。」
  田村說完,仍舊走自己的路。拐過下坡路,能看見梁場車站的燈光。小小的湖面上,暮色蒼茫,微微泛著白光。他們二人在大叮的旅館裡下榻,吃了一頓誤了時光的晚飯。
  「方纔在山上講的事,請繼續講下去。」龍雄央求道。
  田村洗完澡進來滿面紅光。
  「好,我正想接著講呢。」他擦了擦眼鏡片。重新戴上。
  「你說舟阪英明是朝鮮人,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從哪裡查到的?」龍雄刨根問底。
  「是從其他右翼團體打聽來的。不是我問來的。」
  「不是你問來的?那麼說,你現在不是孤軍作戰牌?」
  龍雄凝視田村的臉。田村眼裡微露歉意笑道:
  「不瞞你說,我一個人實在幹不下去了。首先不能隨意行動。常要派我去幹不相干的事。不得已之下,我向部主任攤了牌。部主任一聽,先發了一頓火,接著給我配備了幾個人,組成小組。你可別見怪。」
  龍雄也聽說過,近來報社發表獨家新聞,做法與過去不同。不是採取個人行動,而由小組協同進行。龍雄注視田村剛洗完澡的汗津津的瞼想,田村的功名心難道竟在這個組織力量面前甘拜下風了嗎?
  「專案組還不知道這案子同舟阪英明有關。我們的方針是,始終由本社獨家採訪。這是不在話下的。掌握了這許多線索,事到如今,再洩露給別的報社,那怎麼可以。有人提出,要把舟阪的事向當局報告,我竭力表示反對。」
  聽起來,田村似乎不服輸。也許是為了向龍雄作辯解的一種姿態。不管怎樣,龍雄由此得知報社已經動員了組織力量了。
  龍雄思想上有所牴觸,他擔心報社的力量會席捲一切。新聞的力量是迅猛而粗暴的,剎那間在他心頭上掠過一道陰影,龍雄為之黯然失神。——他在為上崎繪津子擔憂。
  「舟飯是朝鮮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龍雄接著往下問。
  「我去九州博多作了調查。博多那裡有朝鮮人團體。根據與舟阪英明意見不合的另一個右翼組織的情報,舟阪英明生於朝鮮全羅北道群山中,名叫金泰明。他年輕時來到博多,在寶洋社派的某人手下幹事。他受到了感化,或者說嘗到了甜頭,所以到東京以後,就靠右翼發家,成為新興勢力。因此我特地跑到九州去調查。這回是受到部主任和編輯部同仁的鼓勵堂而皇之出差的。」田村洋洋得意地說。
  「那麼,你查清了沒有?」
  「還沒有。」田村搖搖頭。「我在博多待了四天。朝鮮人中誰也不認識他。和支洋社有關的人裡,也沒有找到線索。」
  「他真是朝鮮人嗎?」
  「我認為有可能。」田村說,「舟阪英明今年四十多歲,假定他十五六歲時改用日本名字,那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這中間打過一次仗,所以,事到如今,誰都不清楚了。」
  「那麼,與他作對的右翼勢力,應該知道他的底細吧?」
  「同行最知根底,相互間專門打聽對方的隱私。種種跡象,我以為舟飯可能是朝鮮人。」
  「「什麼跡象?」
  「他的身世。現在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究竟生在什麼地方?是在哪裡哪個學校畢業?別人全不知道。有人說,舟極從來不願意談自己的事,恐怕他連戶籍都沒有。正因為他如此神秘莫測,恰』恰可以證明他是朝鮮人。」
  龍雄想,舟阪英明會是朝鮮人嗎?實在出人意外,但又不意外。從舟阪英明的行動來看,倒也互為表裡。
  「對了。」龍雄猛然想起來說,「紅月亮酒吧老闆娘該知道內情吧?她是舟場的情婦。」
  田村意味深長地說:
  「梅井淳子和舟飯的關係,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深。當然,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有些瓜葛。舟阪這個人,可不是那種沉酒女色的人。給酒吧出點資本,倒是事實。可是也不過是利用酒吧,安插手下人當個酒保而已。他似乎還沒有把老闆娘拉到自己的圈子裡。我也曾旁敲側擊地打聽過,她反正是不時和舟飯幽會,有錢到手就好。事實上經過調查,在酒吧的顧客中,老闆娘有她的情夫。對這個女人,我們估計錯誤了。關於開飯的情況,再深一步,她也不知道。你還記得吧?那一次,有位漂亮的女人到宇治山田市的旅館去找舟飯,我們一直以為是老闆娘,其實,也搞錯了。他壓根兒沒離開過東京。」
  龍雄當然知道那女人是誰。可是事到如今,益發不便告訴田村了。
  「舟場沒有老婆,也沒有父母兄弟,完全是孤家寡人。怎麼樣?說他是朝鮮人,有什麼不可信的?」
  「不過,」龍雄打斷他的話,「山杉商事公司怎麼樣?應該瞭解舟權的來歷吧?」
  「山杉喜太郎的事,由別人負責調查。」田村答道,「他是個臭名遠揚的高利貸者。他們的關係只是在金錢關係上,暫時勾結在一起。恐怕開飯英明還不會同地推心置腹。山杉也沒有必要打聽清楚。他看重的,不過是金錢往來上的事罷了。」
  「那個議員怎麼樣?叫什麼來著?他們之間交情很深吧。黑池在銀行裡,騙走我們公司三千萬元支票,就是利用他的名片嘛。你忘了嗎?咱們還去見過那個議員,他還大發雷霆哩。」
  「你說的是巖尾揮輸吧?他哪裡會知道?他不過是從開級身上弄幾個錢罷了。」田村當即回答道。他又想起了什麼似地說:「對了,你一提,我倒想起來了。巖尾確是這個縣選出來的議員。」
  「是長野縣嗎?」
  龍雄當時並不在意,聽過就忘了。
  「噢,秋崎,我不是從東京直接來的。從九州回到東京後,馬上去木曾福島,從那兒轉過來的。」
  田村每逢興奮的時候,小眼睛瞪得很大。
  「你是去調查做紹律師的事吧?」
  「是的。木曾山裡發現徽語屍體的時候,我正在九州出差,其出人意外,不是說他餓死的嗎?」
  「你調查了沒有?」
  「查了。說他餓死,我認為不對頭。四五個人把他帶進山裡,讓他一個人留下。我覺得事情很蹊蹺。餓死之前,難道會從山裡走不出來?瀨沼沒有登山的經驗;濃霧瀰漫,走進峽谷輕易轉不出來;又刮了颱風山裡風大夭寒,凡此種種,都是似是而非的理由。不管怎麼說,餓死之前,他會找不到人家嗎?這事太踢蹺了。」
  「你到福島實地勘察過了嗎?」
  「我見到做屍體解剖的醫生。飢餓致死,來得格外快。精神頹喪,極度疲勞,加上在寒冷的暴雨中露宿,確能加速餓死的到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後腦上有裂痕,傷口五毫米深。可是,根據解剖所見,頭皮裡沒有出血現象。此中頗有奧妙啊!」
  「什麼奧妙?」
  「既然有裂傷,當然皮下要出血。——假如人活著的話。」
  「假如人活著的話?這什麼意思?」
  「這叫活體反應。咯,下山總裁案當中,報界大肆喧嚷,常說這句話。」
  龍雄這才恍然大悟。活人受傷要出血,死人受傷就沒有血。這就叫作活體反應。
  「那麼,你認為做沼是死後才摔在岩石上的嗎?」
  「死人不會自己摔下來的。我估計有人把屍體從上面扔下來的。」
  「等一等,你是說那伙案犯把律師帶進山裡,等他餓死後,扔下去的嗎?」
  「不是在山裡餓死的。他的看法是,在別的地方把微沼律師餓死後,運到山裡扔下去的。」
  龍雄不由得緊緊盯住田村的面孔。
  「有什麼根據呢?」
  「當然有。」田村頗有自信地回答。
  「我是聽醫生說的。在解剖徽沼屍體時,發現內臟非常乾枯。膀航裡尿量極少。東京來的刑警,聽過之後便回去了。以後也沒有提到此事,大概是疏忽了。」
  「這是怎麼回事?」
  「據我推測,瀨沼沒有喝過水。」田村對自己的推測洋洋得意。他從浴室出來後,身上的熱氣早已消散,可是臉上仍不斷流汗。「不錯,現場沒有水窪,但刮颱風的時候,大雨傾盆,滴水不進,是令人難以信眼的。所以我的結論是,不是他不喝水,而是不給他水喝。不喝水,也是加速短期餓死的重要條件。」
  龍雄終於明白了田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做沼被監禁在什麼地方,得不到吃喝,飢餓致死的?」
  「對,我是這麼看的。」
  「可是,懶淚的腸子裡有那山上的野草毒和通草籽,這怎麼講?」
  「那是犯人作的手腳。把山上的野草毒和通草籽採來,強迫做沼吃下去就是了。警察全受了他們的騙。」
  龍雄對田村頗為佩服,不能不另眼相看。
  「可是,大平街上那趟公共汽車在木曾峰停車時,下來的那夥人裡,有個人不是很像激沼嗎?」
  「那也是他們冒充的。記得吧?那夥人中只有一個人,服裝的顏色與眾不同。帽子、襯衣、褲子,全是暗綠色的。他們是故意做給人看的,以便引人注目。屍體上的眼色做得完全一模一樣。」
  「冒充的?」
  「那還用說?那當口,瀕沼正監禁在別處,快要餓死的時候。」
  「可是,」龍雄爭辯說,「你的假設有個破綻。」
  「什麼破綻?你說!」田村聳了聳肩膀。
  「犯人為什麼要費那麼一番周折?這個理由沒有解釋清楚。」
  「理由很簡單。」田村滿頭大汗地應對著,「他們要人們相信徽語是死在木曾山裡的。殺了人,如何處理屍體是個棘手的事。屍體不能隨便扔在近處。為此,他們佈置一個假象,叫被害者活著的時候,沿路走一程,去死在那裡。這種餓死的辦法,乍一看非常離奇,其實極為巧妙。這樣一來,不就看不出是他殺了嗎?」
  「那麼說,他們殺害徽沼,應該在離現場很遠的地方賠?」
  「是的。」田村的眼睛放出光輝,「我說秋崎,這回這個上吊的,你不覺得同做沼之死有相似之處嗎?」
  
   3
  田村兩眼炯炯,說這回吊死事件,同源語的他殺有相似之處。龍雄路加考慮後說:
  「你的意思是偽裝成自殺的?」
  「不錯。」田村回答說,「這個上吊的,不是犯人自殺。現在黑地健古還活在什麼地方嗤笑哩!」
  「那——」龍雄神情恐怖地說,「上吊的是誰?」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現在還猜不透。照一般無聊的偵探小說的寫法,可能另外殺了一個人,作為替身,但從現實來說,卻說不通。」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正在苦思冥想上吊的人究竟是誰?那個吊死鬼死了幾個月,已經爛成枯骨了。肯定是將他殺害之後,用繩子吊起來。可是到了今天,已經毫無痕跡了。
  「還有一點相似之處,」田村又開口說,「同徽沼的情況一樣,屍體是從遠處,即犯人所在地方運來的。然後把死者故意弄成黑地健吉自殺的模樣。」
  「運來的?現在這季節運屍體談何容易。用什麼方法?乘火車?」
  「不知道。可能是火車。現場離梁場車站很近,可能性很大。」
  說完,田村臉上頓時一愣,彷彿想起了什麼事。
  「怎麼啦?」
  「如果由火車托運,事情很容易敗露。人們馬上就會嗅出臭味的。」
  「是啊!」田村心不在焉地隨嘴敷衍。
  「為什麼非要假裝黑地健吉自殺呢?」
  龍雄一說完,田村便盯住他的面孔問:
  「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你想想看,黑地健吉在新宿冒冒失失殺了人,一夥人不是當即將做語律師架走了嗎?這回如出一轍。警方剛查清殺人兇手的真實姓名,這夥人便感到大禍臨頭,於是就來這麼一手,假裝剷除黑池。這一定是在報上公佈後才下手的。」
  「是在一星期之前嗎?那就怪了。人已經吊死五個多月了。那時黑地剛殺了人,乘日航機逃離東京,難道那時已準備好屍體做替身嗎?」
  田村輕輕哼了一聲,抓了抓頭髮。
  「你說得有道理,不可能那麼快。」
  田村對自己詞窮感到很苦惱。他對自己推論中的漏洞,一籌莫展。
  「這事兒回頭再考慮吧。」他擱下這個問題,接著又說別的事。「提起替身,倒想起來了。懶淚也該有個替身吧。」
  「你指的是公共汽車上那伙登山客裡,穿綠衣服的那個人吧。」
  「對。」田村點點頭。「我揣想,扮那個替身的是黑地健吉。」
  「什麼?是黑地健古扮的?」龍灘睜大了眼睛問,「你有什麼根據嗎?」
  「沒有。這是我的直覺。黑地這個人不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嗎?」
  「嗯。」
  經田村這麼一提,力雄也有這種感覺。
  「不僅如此,把那具屍體弄成上吊的樣子,也是黑地想出來的。」
  龍雄同意田村的這個看法。黑地健吉這個人,確實叫人覺得,他正是這一路貨色。
  「黑地也願意把自己抹掉嗎?」
  「反正是假的嘛。」田村說,「自殺是最好的辦法。把自己抹掉了,追查、搜捕就到此為止,萬事大吉了。」
  「黑池從此可以太平無事了?」
  「是的,他再換個名字悠哉游哉了。」
  龍雄眼前浮現出黑池在紅月亮酒吧當酒課時的身影。他的相貌沒有什麼特徵,像砂丘上的一粒砂石,毫不出眾。誰都不會留意。據見證人的描述,畫的模擬照片便不太像。他的尊容,見過了立即就會忘掉。
  黑地健吉藏在什麼地方呢?關野科長被逼自殺的時候,龍雄一想到犯人還在這地球上逍遙自在,便激憤不已。如今,這種感情又在他心中復甦了。
  黑地健吉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這時,在龍雄的視野裡,彷彿在黑他身旁,同時又浮現出上崎繪律予的倩影。黑地搭乘日航機離開羽田機場時有她,在瑞浪郵局提取現款時也有她。此時此刻,她一定在黑池身旁。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上崎繪津子僅僅是他們的聯絡員,抑或同黑地還有別的關係?龍雄覺得兩眼發票,一涉及上崎繪津子,龍雄心裡格外不平靜。對田村,他有難言之隱,覺得對不起朋友。
  「你在想什麼?」田村點燃了香煙問道。
  「我在想黑池的事。他究竟在什麼地方逍遙法外呢?」龍雄回思過來,連忙說道。
  「是的。這一點非追查不可。」田村吐了一口煙,附和著說。
  「會不會窩藏在舟飯英明那裡?」
  「也有可能。不過,未必在舟權英明身邊。大概在舟阪庇護下,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們報社宇治山田市通訊站的人不是說,有關舟阪的行動,要同你聯絡嗎?他有什麼消息沒有?」
  「沒有,我從九州回到報社的時候,他還沒有什麼消息。也許過幾天會有。」
  迄今沒有消息,也許那位中年通訊員忙得顧不上,忘掉這回事了,要不就是沒有值得一提的事。從田村臉上的神色看,他壓根兒沒指望他。
  「這且不談,黑地的替身,那個吊死的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呢?」
  準備一具屍體,這事非同小可。用的什麼手段?簡直無法捉摸。兩人陷入了沉思。
  清早。田村便叫起了龍雄,並已穿好了西裝。
  「這麼早!」
  一看表,還不到八點。
  「哎,馬上一起去梁場站。」
  「梁場站?」
  「昨晚我想起一件事。」
  龍雄立刻起來穿衣梳洗。
  旅館的人給叫來一輛出租汽車。車一開出大呼市街,左面便是木崎湖。晨光微幕,湖水蕩漾。
  「去車站調查包裝屍體的行李是怎麼到站的嗎?」龍雄在汽車裡問田村。
  「是的。一步一步按順序查查看。」
  「上用的屍體已經有五個月了。到站也該在那個時候。」
  「五個月以前?不錯。」
  田村的神情有些疑惑。龍雄一提醒,方才意識到這情況,頗感困惑的樣子。
  「調查五六個月以前到站的貨物,恐怕很麻煩。」田村望著窗外的景色,一邊這樣說。
  「如果把行李的大小限定在一個人的尺寸,未必很麻煩。」龍雄說了自己的看法。「屍體是零碎的,那又當別論。可是那具屍體是完整的。以往有過這樣的例子,有的裝在行李裡,有的用被子包起來,還有的裝在皮箱裡。總之大小不會有很大出入。」
  「也有放在茶葉箱裡的。」
  「我們就以這個尺寸為準,查起來會省事些。」
  汽車駛過木崎湖,沿著鐵道疾馳,不一會兒就到了梁場站。
  貨物托運處就在檢票口旁邊。
  田村見過副站長,遞過名片,說是因採訪一個案件,需要看一下收貨單的存根。
  「查五六個月以前的?」年輕的副站長,神情有些不耐煩。
  「我們只看一眼就行。」田村請求說。
  副站長從架子上拿出很厚一疊裝訂好的存根,他飛快地翻著,田村和龍雄的眼睛緊盯不放。
  重量、形狀、容量是調查的根據。梁場是一個鄉間小站,貨運很少。小件包裹居多。副站長說,收貨人都是附近偏僻鄉村的人,來歷都很清楚。除此以外。還有些托運給當地發電所的電器機械之類。
  在五個月之前的貨單中沒有找到什麼線索。田村一直翻到最近的托運單。
  「一個月以前的恐怕不在此例吧?」龍雄低聲說。
  —
  —屍體腐爛得快成枯骨了。如果是一二個月前,屍體臭不可聞,怎能發貨?最有可能應該在沒有發臭之前,剛剛吊死的時候。而根據屍檢,推定為五個月前。所以龍雄認為查近期的到貨是徒勞的。
  這時,田村用手指指著一個地方問:
  「這件貨是什麼人來取走的?」
  龍雄瞟了一眼,上面寫著:
  木箱一個,重量五十九公斤。品名:絕緣器。發貨人:歧阜縣土峽市XX街,愛知商會。收貨人:XX電力公司白馬村發電所。
  到貨日期在一星期前。
  「啊!到貨的當天傍晚,兩個電工模樣的人來取走的。」』副站長搜索著記憶說。
  出了車站,田村向山路走去,一邊說:
  「這事兒越來越有意思了。」
  「方纔木箱的事嗎?」
  「嗜,昨晚咱們從山上下來,走到村裡的時候,不是有個背著孩子的老太婆嗎?她問我們,『你們是電力公司的人嗎?』還說,四五天前一電工進山來。這就是說,來車站取木箱的傢伙進山了。」
  「照你的推論,木箱裡裝的是屍體,然後運到現場,吊在樹上,是嗎?」龍雄與田村肩並肩走著問。
  「是的。」
  「可是,吊屍體的繩子經過風吹雨打,已經朽蝕不堪了。」
  「這點小玩意兒,作假還不容易?」
  「屍具怎麼辦?」龍雄又追問了一句。
  田村像是頭痛議的,臉上很尷尬,說這;
  「昨天夜裡睡下去後,左思右想,就是這一點想不通。我突然想起老太婆的話,覺得有蹊蹺。我上山去看過上吊的現場,根本沒有上面架高壓線的工程。如果要豎高壓線鐵塔,地面要震動,可是根本沒有這回事。所以,我很奇怪。因為牽掛這件事,方才查到木箱到貨存根,心就跳了起來。可是,關於屍臭這一點,我覺得最傷腦筋。根據屍體腐爛的程度,肯定具不可聞。不過,用布把屍體包好,再用布把木箱塞嚴,也許臭味散發不出來。」
  「可能嗎?」
  龍雄仍然抱懷疑態度。腐爛到那個地步,臭氣一定極其濃烈。發貨站和到貨站的站務員竟沒有一個人發現?
  「總而言之,先把木箱的事查查清楚。道理上講不通的地方,回頭再說。」田村固執地說。
  沿著昨天的山路,走到那個村落。
  「好像是這家門前。」田村抬頭看了看低矮的屋簷說。
  田村喊了兩聲「有人嗎?」沒有人答應。喊了三次,才看見老婆子從後院轟著雞出來。
  「什麼事?」老婆子睜開發紅的爛眼圈,問道。
  「昨天打擾了。老大娘,您昨天說,一星期前有電工進山來。是嗎?」
  「啊,啊!」老婆子呆呆地望著田村。
  「來了兩個人,還是三個人?」
  「不大清楚,因為天色已晚上了。」
  「什麼?晚上才來的?」
  「是啊,天黑以後來的。我問了一聲,你們是幹啥的?他們就大聲言語了一句,『是來山上架高壓線的。』說完就走了。」
  「當時他們是不是扛著一個木箱?」
  「沒見到木箱,我影影綽綽記得,好像有一個人,肩膀上輕輕搭著一隻工具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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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10-19 02:27:57 |只看該作者
木箱和麻袋

  1
  「沒有木箱,這倒奇怪了。」
  田村告別老婆子,沿著原路往回走,嘴裡自言自語地說。
  「她說有個口袋,這口袋有文章。」龍雄也奇怪。「是不是老婆子看錯了?」
  「不會把木箱看成口袋的。她說肩膀上搭著口袋,大概是電工裝工具用的。」田村輕聲說,「太莫名其妙了。難道真的是電工?現在真是矛盾百出。」
  發電所的白色建築物就在眼前。周圍電網縱橫,上面密密麻麻綴著白色的瓷瓶,壁壘森嚴的樣子。
  「進去打聽一下。」
  說完,田村便走進開滿大波斯菊的門內。甫道上鋪著細砂,到處豎著「危險」的標誌。
  進了發電所,各種各樣的機器聲不絕於耳。
  「有何貴幹?」門衛走出來擋住去路問道。
  「打聽點事,想見一下所長或主任。」
  門衛走了進去,出來一位高個子,工作服上的口袋裡,露出一截折疊尺,自稱是發電所的主任。
  「對不起,百忙中來打擾您。」
  田村先寒暄道歉。機聲嘈雜,必須高聲叫嚷。
  「一星期之前,歧阜縣土歧津市是否給貴所送來一批電瓷瓶?」
  「電瓷瓶?」對方的聲音也不亞於田村,大聲喊道:「電瓷瓶常常有到貨,可是一星期前卻沒有。」
  「車站有到貨存根,發貨人是愛知商會,收貨人是貴所。是一個木箱。站上說,是電工模樣的人去取的貨。」田村拿出記事本,一面看,一面說。
  「凡是材料訂貨,都通過總廠器材科。」主任回答說,「不過,愛知商會從來沒有給我們發過貨。是用木箱?」
  「是的。」
  「電瓷瓶是不用木箱裝的,大的,如高壓線電瓷瓶,用蓆子捲好,然後用木框加固;小的,用稻草捲起來,裝在草包裡。電瓷瓶包裝,有固定格式,從來不用木箱。」
  「這就怪了。」田村故意歪著頭說,「車站裡有存根,說是電工去提的貨。」
  「他們搞錯了。」主任堅持說,「首先,所裡即便不去提貨,運輸公司也會送來。再者,與工地現場不同,這裡沒有電工。」
  彷彿有傷發電所體面似的,主任臉上略顯出不高興的表情。
  「您要問的就是這件事嗎?」
  田村道了謝,當即匆匆告辭。主任趕忙轉身朝裡邊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田村從充滿噪音的發電所裡走出來說。
  「木箱不是運給這發電所的。裡面裝的也不是電瓷瓶,想必是那具吊死的屍體。」
  「五十九公斤重,」田村走出盛開大波斯菊的院子,放慢腳步繼續說:「大概相當於一個人和木箱的重量。」
  「既然那麼重,要兩三個人才能搬得動。」龍雄說。
  走完下坡路,兩人便朝車站走去。
  「一個人拿不動。」田村點點頭說。
  「既然如此,老太婆應當能看清楚,不論眼睛多壞,不可能看不清。」
  「可是,」田村反駁道,「老太婆說,當時太陽已經落山,天黑下來了。或許她沒有看清。而且老眼昏花,也不完全靠得住。即便是年輕人,他們的見證也有不確鑿的地方。」
  「你認為她把木箱看成口袋了?」
  「不,口袋也許也有。日落天黑,離得又遠,也可能沒有看見木箱。」田村斬釘截鐵地說。「咱們來好好推斷一下。發來的是只木箱,只能是木箱,不可能是別的。單是查這一項即可。取到木箱,這夥人在黃昏以後運進山裡。當然要避人耳目。恰巧被山腳下村裡的老太婆看到了。這是意外事故,但還是順利通過了。」
  天空上的陽光亮得耀眼。在這將近中午的太陽光下,青木湖的一角在望。湖面極美,與昨天有天壤之別。
  田村看了看手錶說:
  「十一點四十分。我今天必須趕到松本分社,打電話跟其他幾個人取得聯繫。現在不比原先,彼此要通力合作。」
  他額上依舊富汗,倒不是因為秋天的太陽直射的緣故,而是出於興奮。
  「然後看情況打算去土歧津。」
  「會上歧津?」
  「嗯。去查一下發貨的經過。愛知商會大概是虛構的名稱,也許實有此商會。萬一真有這個商會,那也是犯人擅自借用的名義。反正車站托運科一定記得送貨人的模樣。從這條線查下去,準能有點線索。」
  「準能有點線索?」龍雄不覺脫口而出,表示懷疑。
  「當然牌。怎麼啦?」田村不服氣地反問。
  「他們如此處心積慮,不會露出破綻的。而且站務員也未必記得顧客的相貌。因為他們接待的顧客太多了,習以為常。你還記得吧?把屍體捆在行李裡托運的那樁案子,當時不論是夕留站,還是名古屋站,不是哪個站務員都記不得犯人的相貌了嗎?」
  「晤。言之有理。」田村沒有反駁,「但也不可因噎廢食。不去查一下,心裡不踏實。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嗎?我想,我不便妨礙你的工作,暫時先留在這裡,然後再回去。」
  田村已成為報社組織的、追查這個案子的「特別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他要同「特查組」聯繫後才作下一步活動。——龍雄考慮到這一點才這麼說。
  田村搭乘開往松本的火車動身走了。地方支線的火車車窗窄,他揮手向龍雄告別。龍雄站在月台上目送火車向南駛去。
  這樣陌生的車站,這樣黯然的分別,不免在龍雄心裡引起一陣淡淡的哀愁。車站的木柵欄上,大波斯菊開得一片爛漫。花圃裡的花草盡情地吸著白色的陽光。
  下車的旅客只有很少幾個人。龍推站在他們後面,走到檢票口,正要把站台票遞過去的時候,旁邊有人「喂,喂」地招呼他。是方才去查到貨存根時碰到的那位副站長站在那裡。
  「您是方才報社的人吧?」
  名片是田村的,他以為龍雄也是報社的了。副站長好像有話要說。龍雄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副站長的表情,同剛才不耐煩的樣子截然不同,顯得好奇。
  「關於木箱那件貨,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有點事要問你一下。」
  「哦?」
  龍華沒有細說。對方頗為失望似的,可是他說出這樣的話:
  「您二位回去之後,我想起了一件事。關於那件到貨,原先有人來打聽過。」
  「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龍雄向副站長靠近了一步。
  「四五天以前。」
  「是個什麼樣的男子?」
  「不是男子,是個女的。」
  「女的?」龍雄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畸,是個女的?」
  「又年輕又漂亮,我們站上難得見到這樣的美人。從口音聽,誰是東京人。」
  是上崎繪津子!龍雄心裡怦怦直跳。她居然也來到這裡。
  「她問的什麼事?」
  「她清清楚楚說出發貨站和貨物名稱。問最近從上歧津站發出的電瓷瓶,有沒有到貨?」
  既然連這些事都知道,那麼發運屍體,不,恐怕所有內幕,上崎繪津子都掌握。龍雄好像遭到了電擊似的。
  「後來呢?」
  「後來,我們回答說,貨早已到達,已經取走了。她很客氣地道了謝,便向出口處走去。」
  「訪問一下,這是發現山裡有人吊死之後的事嗎?」
  「啊!吊死人在我們這裡轟動一時。我內人還背著孩子去看熱鬧。不錯,不錯。那女人是過了三四天以後來的。」
  「哦。原來如此。」
  上崎繪津子大概是來調查什麼事的。龍雄又叮問了一句。
  「那女人有多大年紀?什麼樣的身材?」
  「二十三四歲。身段苗條,舉止高雅。怎麼說好呢?好像是芭蕾舞演員,身材頎長。」
  沒錯,準是上崎繪津子。
  「我們這條線路,最近直通新渴縣的系魚川。今後從東京來的登山客中,大概也會有那樣的美人。不過,那件木箱貨物,不知和這位美人有什麼公事關係?」
  副站長說的,也正是龍雄想知道的。
  龍雄走出車站,考慮自己的去向。車站前有簡陋的小吃店,他有點餓了,便走了進去。
  當地的風味小吃是養麥面。
  等面的時候,龍雄將兩肘支在餐桌上,茫然地吸著煙。當時有一個小伙子躺在角落裡,伸開雙腿,在聽廣播裡的小調。
  —
  —上崎繪津子來到這車站,問那件到貨。既知道貨物發自上歧津站,也知道木箱裡裝的是電瓷瓶。這樁犯罪案的始末根由,她全知道了。對了,她是完全瞭解根底的。
  她什麼都清楚,又來查什麼呢?是來調查貨有沒有到?不,不可能。她是在報上看到發現上吊屍體的消息之後才來的。「貨」已經運到了,她應該判斷得出。
  面端來了。粗糙得難以下嚥。龍雄一邊勉強吃著,一邊集中精神思考這個問題。她究竟抱著什麼目的來查那件到貨?其中必有緣故。是什麼緣故呢?
  龍雄剩下半碗麵條,點上一支煙。收音機還在播送小調,並有掌聲打斷節拍。
  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念頭,便從矮椅子上站了起來。太陽當空照在頭上,照得小路發白,塵土飛揚。在半路上,龍雄遇見一對背著行囊的男女。男的腰裡掖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鹿島槍岳地圖,是五萬分之一的那種。
  龍雄走回到早晨剛來過的村子裡。他這是第三次來了。
  「四五天前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女人來過這裡?是一個人,從東京來的。」
  村裡有十二三戶人家。龍推一家一家挨著問過去。年輕的後生和女人都下地幹活去了。留在家裡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龍雄確信,像上崎繪律予這樣的女人,誰見了都會記得。
  果然叫他猜中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說:
  「她到那山裡去過。是我帶她去的。」
  「你帶她去的?有什麼事呢?小弟弟。」
  龍雄按捺住自己說。
  「她問我,有沒有見到過扔掉的木箱。前幾天我剛在山裡見過,便領她去看了。」
  龍雄請男孩子給自己帶路。
  不是什麼山,木箱被扔在路旁20來米遠的草叢裡,有一半已經散了架了。
  裡面裝滿破瓶爛罐,從破箱子裡滾出來不少,散亂在草叢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力雄看了一下繩子上掛著的貨簽,上面沾了污泥,但字這還清楚:發貨人愛知商會收貨人XX電力公司白馬發電所
  龍雄交叉抱著胳膊,站在那裡出神。
  —
  —上俯繪律子是來查這件到貨的!
  
   2
  不知什麼時候,男孩子已經走開了。龍華坐在木箱上陷入了沉思。雙手托著下巴,一動不動。風吹拂著草叢,蟲子在破碎的白瓷片下爬行。
  思考的旋風在龍雄心中起伏迴旋。這事還要沉住氣去追查。——不要急,要沉住氣。龍雄幾次提醒自己。他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始終茫無頭緒。他的思考很活躍,可是身子依然一動不動坐著。
  白雲朵朵,不時遮住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緩緩地移動著。
  龍雄的手支著頭,越想越感到迷惆。他的思路碰了壁又彈回來。
  —
  —上吊的屍體不是用木箱運來的!那麼用的什麼方法呢?
  木箱裡塞滿了破瓷片。重量59公斤。顯而易見,好像是托運一具屍體,為什麼要故有疑陣呢?出於什麼原因?
  上崎繪津子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查看木箱?木箱扔在草叢裡,木箱裡裝的什麼,她已經看到了。當時她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這一切的?
  各種線索錯綜複雜。不知線頭隱藏在哪裡?困難重重,但不是不可能發現的。一定藏在什麼地方。而且非藏起來不可。
  龍雄感到疲憊不堪,從木箱上站起來。鑽到破瓷片下的蟲子又爬到別的破瓷片上,動作緩慢。龍雄心不在焉地望著其中的一隻。
  他暫時從思索中,不,不是思索,而是從麻痺狀態下解脫出來。這時頭腦裡閃過一道亮光,一部分機能開始作奔放的想像。既不是靠意志,也不是靠努力,而是從剎那間的閃光,宛如藝術家產生天賜神助的靈感。
  龍雄摘下掛在木箱上的貨簽,裝進口袋裡。然後走下山坡,枯草在腳下沙沙作響。
  到了大路上,趕忙走回到方纔那個村落裡。秋陽之下,家家戶戶安靜、閒適。龍雄一家一家數過去,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喊道:
  「有人在家嗎?」
  屋簷下用著柿子干,在迴廊的紙拉門上映出念珠似的影子。
  「誰呀?」
  老婆子走了出來,一見到龍華,騰防不清的紅眼睛睜得老大,那神情彷彿是,「順?怎麼又來了呢?」
  「老人家,電工肩上搭的口袋,的確很輕嗎?」
  老婆子抿著嘴,沒有立即回答,好像要說,你怎麼這樣紛瞟?龍雄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老婆子皺巴巴的手裡。老婆子吃驚地朝四處張望。
  「我也記不太薄了。好像不太重。」老婆子說。
  「哦,好像很輕嗎?」
  「嗯,看著很輕。對了,我想起來了。口袋鼓鼓的,撐得挺大,那個人還用一隻手提著呢。」
  「怎麼?用一隻手提著?」龍雄走到她跟前。「就是說,他一會兒用手握著,一會兒扛在肩上,來回倒爺著,是嗎?」
  「就是。」
  龍雄急忙向梁場車站走去。
  也許是沒有列車到站,到站長坐在那裡發愣,龍推隔著玻璃門看進去,副站長發現龍雄,便站起來問道:
  「怎麼樣?查明白了嗎?」
  「查到了。是這個把?」龍華從口袋裡掏出發籤給他看。
  「就是這件,就是這件。已經查到了?」不知內情的測站長笑嘻嘻地問。
  可是,龍雄沒有理睬他,只是說:
  「麻煩您,我再打聽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知道,這只木箱何時發的發?何時到站的?」
  「發貨?這木箱不是貨運,是客運。」副站長當即回答道。
  「怎麼回事?是客運?」
  龍雄叫了一聲。仔細想一下,客運倒更合乎情理。
  「哦,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是哪一天運出的?」
  「請稍等一下。」
  副站長回到桌旁,找開賬薄,他非但不嫌麻煩,還把有關內容記在紙條上拿過來。
  「當天早晨,由發貨站運出,是123次列車運來的。」
  「幾點鐘到的站?」
  「十八點二十分。按先後順序來說,九點三十四分由上歧津站發出,十三點三十三分到達鹽夙。轉到中央幹線上。十四點十分發車,十四點三十七分到松本。同十五點三十分開往大呼的列車掛鉤後,於十六點三十六分到大呼。同我們這條支線聯上後,十七點五十分發車,到達本站是十八點二十分,因為中轉站太多,相當麻煩。不過,各站停車時間很充裕,所以沒有耽擱裝車卸車。」副站長—一說明。
  「十八點二十分……就是晚上六點二十分。」
  龍推眼睛望著窗外,心裡在思忖。晚上六點二十分,因為日長,天還比較亮。走到那個村裡,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時間正好相符。——龍雄又想,那夥人要隨著貨物在各站上上下下,他們非如此不可。他們必須在木箱運到發電所之前,搶先運走。
  「副站長,」龍雄向,「十八點二十分木箱到站時,在下車的旅客中、有沒有一個拿口袋的人?不知檢票員是否還記得?」
  「什麼樣口袋?」
  「裝得滿滿的,但份量很輕。一隻手拿得動。大概是一隻麻袋吧。」
  「恐怕記不得了吧。我去問問看。」
  副站長問過檢票員,說是記不得了。
  龍雄向副站長點點頭,道了謝,便離開車站。
  龍雄又站停了。他想到,他們下車比貨物來得快,貨物再運到出站口,大約要二十分鐘。
  這二十分鐘工夫,他們是怎樣打發過去的呢?所謂他們,當然是幾個電工打扮的人,站務員以為是發電所的人,便把木箱交給了他們。
  龍華的視線落在出站前的小吃店。他方才在裡面吃過養麥面。
  他們在傍晚六點二十分到,肚子一定餓了。到取木箱,還有二十分鐘空間。肚子餓的人,在這種場合該怎麼辦?是不言而喻的了。
  於是龍雄徑直朝小吃店走去。
  一小時後,龍雄乘上開往松本的火車。他拿出記事本,聚精會神地研究上面的記錄。本子裡橫七豎八,記著各種事情。聽來的,自己想到的,統統記在上面。
  其中有一段小吃店老闆娘的話:
  「日子記不得了。好像是上吊案子發生前四五天,有三個工人模樣的男子每人要了兩碗麵,急急忙忙吃了下去。我還記得他們有個口袋,是又粗又髒的麻袋,鼓鼓囊囊的,用繩子紮著口。因為是一個人手提著走進店裡的,所以不會太重。吃麵的時候,口袋靠著凳子豎在地上。臨走也是一隻手拎出
  去的。」
  接下去是記的要點,字跡潦草。
  *麻袋事關重大。份量很輕。一隻手可以提起。約十公斤左右。
  *木箱內破瓶爛罐,重五十九公斤。相當於一具屍體的重量。這是偽裝。為什麼要偽裝?這是癥結所在。這偽裝做給誰看?
  *上崎繪津子來此調查什麼?是主動來的?抑或受他人指使?
  *從車站取出木箱並扛到雜草叢裡是三個人。木箱扔到草叢裡,然後拿著麻袋上山。後來在這山上發現上吊的屍體。當時被村裡老婆子撞見。
  古吊死者是誰?可想而知。
  *但屍體已有五個多月,腐爛得幾近枯骨。這一點尚未搞清。死後已五個多月,不用說解剖醫生,即便外行也知道,爛成白骨,當然要經過五個月之久。這樣便產生很大矛盾,是推理上最大的障礙。解剖是科學,是嚴酷的事實。不可能有絲毫謬誤。然而,他不可能在五個月前死去。不懂,怎麼也弄不懂。實在無法解釋。
  *木箱發貨站土歧津,同瑞浪只隔一站。兩地有某種關聯。黑地健吉和上崎繪津子確實在瑞浪滯留過。
  *長野縣南佐久區春野村橫尾裡。黑地健吉的出生地。戶籍簿上的記載。梅村音次。
  *上歧津九點三十分發車,鹽局千四點十分到站;鹽民十四點十三分發車,松本十四點三十七分到站,松本十五點三十分發車,大盯十六點三十六分到站;大時十七點五十分發車,梁場十八點二十分到站。木箱和入同搭一列火車。
  *舟級英明身世不明。他是朝鮮人。據說,反對派說他是朝鮮人,根據是什麼?是舟權自己洩露的,說他是朝鮮人。是不是謠傳?
  *舟級英明——黑地健吉——上崎繪津子,是什麼關係?
  *黑地健專原籍是長野縣南佐久區。發現期沼律師屍體的地方是長野縣西築摩區。吊死人的現場是長野縣北曇區。——幾處全是長野縣。不僅如此,瑞浪和上歧津也接近長野縣。此中原因,不難猜出。
  記事本上的字,十分潦草。前後不連貫,支離破碎。但對龍雄來說,是份比作戰地圖更為詳細的地圖。
  龍雄此刻看著本子,各種可能與不可能的事,錯綜交叉。形成無形的網狀系統,展現在他面前。
  —
  —上品的當事人是誰?已經猜出來了。但是,「他」至少一個月前還活著。就屍體而論,已有一半變成白骨。不用驗屍,誰也判斷得出,顯然死在五個月前。這是怎麼回事?實在弄不懂。
  眼前碰上這堵大牆。龍雄用手指抓了抓頭髮。車窗外的景色,預示快到松本市了。外面已是萬家燈火。
  龍推去找報社的通訊站。在繁華街裡首的一條小胡同裡,掛著一塊招牌。
  滿頭亂髮的通訊站主任走了出來。
  「田村來過這裡沒有?」龍推剛問,對方便說;
  「您是秋崎先生嗎?田村先生中午來過,同木曾福島通訊站聯繫後,使上那兒去了。他說,您或許會來,有事請打電話給木曾福島通訊站。」
  龍華道了講後門:
  「這時候他已經到了那兒了吧。」
  主任看了看手錶,那皮表帶特別寬。
  「該到了,您請進來坐吧。」
  六銷席的房間,角落裡放著一張書桌。桌子周圍亂得不成樣子。主任拿起桌上的電話,關照火速接通木曾福島。
  .「馬上就到發稿的時間了,對不起,少陪了。」
  主任說罷,便開始在紙上寫報道。大抵相當急,對龍華不著一眼。地摘下手錶,放在面前,彷彿要同時間賽跑似的。
  龍雄無意地看著表帶想,這表帶可真寬。這皮子,看樣子又粗又硬。
  皮革——龍雄腦海裡的聯想飛騰起來了。
  在八岳山麓的高原上,草木在黃昏中搖曳,一輛大車在路上走過。車上載著幾隻稻草包著的小瓷壇。大車駛向村裡的皮革廠。這段往事如同夢幻一般,還留在龍雄的記憶裡。
  龍雄的心怦怦跳著。此刻還沒有形成一個直感,朦朦朧朧,極其抽像。但是,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白色的雲窗之中,伸向天空。個別部分已開始對好了焦距。
  電話鈴響了。龍雄頓時驚醒過來。主任拿起電話,問田村回來了沒有?隨即把話筒遞給龍雄。
  「喂…」是田村的聲音。
  「有什麼線索沒有?」龍雄問。
  「我還沒有去上歧津車站。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田村的聲音裡透著興奮,彷彿看到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伊勢通訊站,也就是宇治山田,說兩星期前,舟權英明就不在那裡了。」
  「不在了?」
  「東京方面也調查了一下,說他沒有回家。現在正全力以赴進行複查。據伊勢通訊站調查來的情況說,他大概進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院?在什麼地方?」
  「詳細情況還不知道。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
  
   3
  電話接線員插進「喂,喂」的聲音,田村叱貴了一聲:「討厭!」
  「奇怪的是,舟飯英明在半個月前,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東西。」
  「各種各樣的什麼東西?」
  「玩具啦,藥品啦,掃帚啦,以及珠子、空瓶子、兒室棒球帽…
  「漫著,漫著,他收這些東西做什麼?」龍雄問。
  「不知道,總之,亂買一起,然後運回東京家裡,或送給朋友。」
  「這是怎麼回事呢?」龍雄耳朵貼在話筒上,歪著頭想。
  「所以說奇怪嘛,是不是精神不正常。這個情況是伊勢通訊站瞭解到的。那傢伙幹得挺出色。」
  「的確不惜。舟報會是精神病嗎?」龍雄嘴上說著,心裡卻在思忖。舟報英明真要發狂了,那事情就麻煩了。
  「是啊,這也是伊勢通訊站那傢伙報告的。有個醫生給舟報看病,隨即用汽車把他拉走了。」
  「是出租汽車嗎?」
  「不是,所以不好辦。是一輛自備汽車,坐進去兩三個人。旅館費用已全部結清,便離開了。據說是醫生把舟板帶走的,所以就有去精神病院一說。」
  「自備汽車的號碼是多少?」
  「不知道。這些情況是從女招待那裡打聽來的。」
  「自備汽車是醫生的嗎?」
  「好像是。嗯,是自備汽車,自各汽車—…·你等一等。」
  電話裡停了三四秒鐘。龍華知道田村準是在極力思索。又響起接線員的「喂,喂」聲。為了蓋過這聲音,聽見田村說: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
  「什麼事?」
  「算了,還有一點情況不大清楚,電話裡說起來太長,我掛上了。時間到了。馬上就該忙起來了,有許多事要查。」
  接線員說了聲「時間到了」,便不由分說,切斷了電話。
  田村仍然是那麼毛手毛腳,龍雄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對開飯英明的發狂,可不能大意。不論怎麼想,總覺得是不可能的事。其中必有奧妙。
  玩具、藥品、掃帚、碟子、空瓶子、兒童棒球帽——買這些東西送朋友,這是為什麼?這些東西不成統屬,沒有關連,雜亂無章。精神失常,難道由此引起的嗎?
  坐在一旁的通訊站主任寫完報道,扔下鉛筆,彷彿高呼萬歲似的,舉起兩隻胳膊,伸了伸懶腰說:
  「寫完了。」
  然後扭過頭打量著龍雄。此公大概喜歡杯中物,眼睛放著光亮說:
  「我馬上給總社去電話,稿子過四五分鐘可以交代完。不知道用不用,馬上就能見分曉。然後咱們來一盅怎麼樣?」
  他要求龍雄等他辦完公事,龍雄婉言謝絕,便走出門去。
  外面一片茫茫夜色。
  龍雄先找了一家旅館住下來。下一步如何走,還沒有目標。今晚只能在松本市住一宿了。萬事明天再走。
  旅館離市中心較遠,靠近郊外,位於河岸旁。拉開紙拉門,河水從屋前流過。
  女招待端來晚飯。
  「您是獨自一個人來遊覽的嗎?」女招待體態豐滿,肥胖滾圓。
  「晤。是的。」
  「您爬山嗎?」
  「不,不是爬山,來買東西的。」
  「此地沒有什麼東西可買。您想買什麼?」
  「玩具、藥品、掃帚、碟子、空瓶子、童帽之類的東西。」
  女招待眼睛瞪得圓圓地問:
  「您買這些東西做什麼呀?」
  「你不明白嗎?」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女招待狐疑地看著龍雄,好像在想,這人腦子出毛病了吧?於是就不再開口了。
  龍雄去治地洗澡,有人給他帶路。走在細長的迴廊上,心裡仍在思索舟級英明買東西的事。在錯綜紛亂之中,他發現一個問題。
  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敢情是為了裝瘋吧?舟飯英明不像會發瘋的。此人性格剛強堅毅。
  他為什麼要裝瘋鰱?這原因不清楚。說他發狂只是單方面的推測。他買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醫生去看他,把他當成瘋子,送進精神病院。這一切都是伊勢通訊站員報告的。
  龍雄淚在浴池裡沉思。沒有別人。浴室的窗外河水泥淚,喧騰不已。
  龍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舟報買的東西完全不成統屬,雜亂無章。不過,他要的東西恐怕只有一種,其餘東西不過是打掩護。用不要的東西。掩蓋要的東西,為了邀人耳目。
  這時,浴室裡走進來一位客人,向先來的龍雄點頭致意,然後把身子泡在池子裡。龍雄無意識地看著那人的舉動,洗澡水一直沒到那人的肩膀。
  龍雄霍地站了起來,池水微薄。那人本來挺舒服地泡在池子裡,不禁顯出迷們的表情。
  龍華顧不上擦乾身子,披上花衣大步走回房裡。各種想法在他大腦中奔騰起來。
  他清出舟報英明需要的是什麼東西了。是藥品。他想起八岳山麓下的大車,和車上用稻草包著的罈子。
  龍雄拿起電話,要求立即接木曾通訊站。旅館裡的貼息說,深更半夜,電話要耽擱一陣。
  電話等了好半天。龍華腦子裡一刻不停地思索著。他拿出記事本,看著上面記的要點。
  一隻手拿得動的很輕的麻袋……爛成白骨的屍體……長野縣南位久區的偏僻的鄉村……皮革工廠……
  電話鈴響了。龍雄急忙拿起話筒。
  「喂,總社的田村先生在不在?」
  「不在。」對方冷淡地說。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全上街喝酒去了。」口氣仍很生硬。
  龍雄感到沮喪。
  早晨醒來,已經九點。龍雄立即給木曾福島打電話。在接通電話之前,趕忙洗臉,準備吃飯。正吃的時候,電話來了。
  龍雄要田村接電話,對方回答說:
  「他已經動身走了。」
  不是昨夜那個男電話員的聲音。
  「走了?上哪兒去了?」
  「名古屋分社。」
  撂下電話,龍雄叫女傭取來一張電報用紙,擬好電文:
  速查舟故有無實鉻硫酸查明後速報警。
  一人生命危險。明日下午瑞浪站等。
  龍雄把電文推敲了兩三遍,打發女傭去郵局拍發。收報人為名古屋分社田村滿吉。舟權英明實際上要買的是藥品!
  龍雄覺得刻不容緩。他固然理解田村功名心切,但現在已不是哪家報社的獨家新聞的問題了。一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為了救人,必須行使搜查權。
  龍推乘上十一點發車的北上列車,是「白馬號」快車。車廂裡有幾對穿登山服的青年男女,興高采烈地談論登山的事。
  看到這些登山客,龍雄不由得想起爬上拆古山的一夥人。其中有戴綠帽子的源語律師。不,是假扮的懶沼律師。事情剛發生在一個月之前。以後此人便在青木湖畔的山裡吊死了。屍體發現的時候,幾乎已爛成一堆白骨了,看樣子如同經過半年以上。
  一個月前還活著切人,五個月前就死了?……
  舟報英明所買物品中,有可能解決這道難題的東西。玩具、掃帚、碟子、空瓶子、兒童棒球帽,這些全是不需要的東西!
  火車開得很慢,鹽反、辰野、上探訪,這些地方站站都停。上潤訪站上來許多洗溫泉澡的旅客。行車之慢,使龍雄心裡更加焦急。
  在小淵澤換車,經過八岳,到海口站。龍雄下車時,已經過了三點。
  龍雄換乘公共汽車,在橫尾裡下。
  夕陽照著層巒疊峰的八百山。晚風在枯黃的草原上吹過。低矮的石屋,那些貧窮的農家彷彿擠成一堆。
  龍雄挨家挨戶找過去。在「加籐大六郎」所門牌前停了下來。
  屋裡的泥地鋪上蓆子。一個老漢坐在上面編草鞋。龍雄是真誠來走訪這個老漢的。
  老漢聽見龍雄的聲音,抬起頭來。
  「啊!你是上次來打聽健吉和阿音的那個東京人吧?」
  老漢滿臉皺紋睜大了眼睛說。他居然還記得尤紙。
  「上次多謝您了。」龍華施了禮。
  「進來坐吧。」
  老漢從蓆子上站起來,撣掉身上的草屑。
  「我是為了阿音的事來求您幫忙的。」龍雄客氣地說,「老人家,您對阿音的事很瞭解吧?」
  「瞧你說的,我們是一個村裡的人嘛。什麼瞭解不瞭解的。小時候,我還抱著他撒尿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有年頭了。」老人瞇起眼睛在回憶往事。
  「現在您見到阿音,還認得出來嗎?」
  「認得出來。阿音離村出走的時候,已經十五六歲了。娃兒時怕認不出來,那時候他已經是半大小子了。」
  「老人家、」龍雄熱切得望著老漢說,「能不能請您去見見阿音?」
  「怎麼?去見阿音?」老人吃了一驚,「他到鄉下來了?」
  「不是。他現在不在這裡,在別的地方。想請您到那裡去見見他。」
  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龍雄。
  「是阿音那小子想見我嗎?」
  龍雄感到難以回答,只有扯謊道:
  「阿音見了您,一定會覺得特別親切的。」
  「阿音年紀也不小了。以前他的脾氣可挺強。去了東京,一定有出息了。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見見他哩。什麼地方能見到他?」
  「名古屋附近。」
  「名古屋?不是東京嗎?」
  「他現在在名古屋。老人家,說來失禮,旅費之類由我負擔。今晚我們先去上砌訪溫泉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去名古屋。」
  加籐老漢仍舊望著龍推。
  「你是阿音的朋友嗎?」
  「晤,我們認識。」龍推不得已說。
  「我倒是很久沒有洗溫泉澡了。」
  老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動心的樣子。
  「我兒子和兒媳婦下地幹活去了。馬上就回來,我再和他們合計合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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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9 02:28:36 |只看該作者
死的沸騰

  1
  秋崎龍雄陪著加籐大六郎老漢乘上北上的列車。十二點零四分在中央線上的瑞浪站下車。
  昨天半夜到達鹽夙,在那裡住了一宿。如果去上瞰訪溫泉,便趕不上這趟車。本來答應老漢去洗溫泉澡,只好改在回來時再去,便徑直趕到瑞浪。昨晚很晚才下火車,今天又趕乘早車,老漢雖然不大樂意,不過很久沒有坐火車了,興致也很高,精神十足,一點不像七十歲的老人。
  他們走出檢票口,田村便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了。
  「你好!」
  兩人同時伸出手來。
  「看到電報了嗎?」龍雄立即問道。
  「看到了,看了才來的。」
  田村很興奮,回過頭去,身後還站著三個龍雄不認識的人。
  「都是我們社裡的人,是特查組的。」
  田村簡短地介紹了一下。一見到龍雄身後的老人,不由得露出詫異的神色。
  「是黑地健吉出生地,長野縣南佐久區春野村的。」龍雄說。田村聽了莫名其妙。
  「是黑地健吉的……」
  「嗯,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龍雄先把老人安頓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休息。旋即走到」田村跟前問:
  「怎麼樣?丹絨買的什麼藥?查明白了嗎?」
  「查明白了。昨天一早到伊勢市,幾個人分頭去查。」
  田村把記事本送給龍華。舟級撥購了大批濃硫酸和重鉻酸鉀。
  「這是工業用品,一般人用不著。單買這兩種東西,很扎眼,所以,另外買了玩具、碟子、掃帚等,來這人耳目。他這樣亂買一起,別人以為是精神失常。其實,正是叫人以為他瘋了,才來這一手。」
  龍華說到這裡,田村又問:
  「那麼濃硫酸和重鉻酸鉀是做什麼用的?」
  「用來處理青木湖畔吊死的那具屍體。」
  田村和另外三名記者,目光一齊射向龍雄。
  「我先從事情的結局說起吧。那具吊死的屍體就是黑地位吉。」
  「你說什麼?」
  田村驚愕得兩眼滾圓。這怎麼可能?他一直以為屍體是哪個不相干的人,用來做黑他健吉的替身。而龍華的見解恰恰相反,一口斷定屍體是黑地本人。難怪田村要瞠目結舌。
  「我再從頭說起,裝扮成激沼律師的模樣、戴綠帽子、爬上拆古木山的人,恐怕就是黑池健吉。那時,律師不知在什麼地方,被迫吃野草毒和通草籽,快要餓死的當口。他們為了製造律師是在山上遭難而死的假象,便設法讓第三者看見律師活著上了山。假扮律師的就是黑池健吉。目擊者只看到服裝的顏色,沒記住死者的臉容。——他們這一手搞得很漂亮。」龍華逐一說明自己的推測。
  「當然,這是舟報英明一手策劃的。律師本人已瀕臨死亡。他們大概趁著黑夜,在無人經過的大平街上,用汽車把律師運上山,再從木曾峰把他扔到現場。第二天刮颱風,又是降溫,可憐的潮沼律師終於在山上斷了氣。」
  「這些全明白。不明白的是這些事情發生在一個月之前,而那具化成白骨的屍體,如果是黑地健吉的話,他早在五個月前就死了。」
  「能解開這個謎的便是這些藥品。」龍華指著記事本上的藥物名字說:「如果把濃硫酸和重鉻酸鉀混合在一起,就可變成溶解力極強的溶液。加了葡萄糖可以還原,減低溶解力,再接上適量的水,溶液就更稀薄,可以用來疑制皮革。這兩種酸的混合溶液,俗稱濃鉻硫酸,泡在裡面,任何有機物都能溶解。倘若在澡盆大小的容器裡倒港這種溶液,把屍體泡在裡面,一個晚上便能溶化掉。」
  「哦,那具上吊的屍體化成白骨也是,…··」田村用手摀住嘴,驚叫道。
  「不錯,黑地健育被殺害後,給沉到鉻硫酸池子裡。大約有四五小時光景,屍體上還留些爛肉,看上去像腐爛的程度,便撈上來。用水把溶液沖洗掉,裝進麻袋,一夥犯人帶著上了火車。」
  「麻袋?那麼說,那個老太婆說的口袋竟是真的了!」
  「對,一隻手能提得動,那是相當輕的。重量大概只有原屍的七分之一。火車走的這段時間,還不至於發臭。對犯人來說,沒有比這更方便的了。」
  龍華接著說:
  「後來,他們把麻袋扛到山裡,將屍體放在現場。他們要了些花招,把事先準備好的爛繩子,纏在脖子上,又在樹枝上掛上一段,彷彿是新落下墜的樣子。屍體在三天後發現的。一過三天,殘留在欄肉上的藥液已經阿空氣氧化,完全是腐爛狀態。發現的時候,屍體好像已經過了半年似的。連警醫驗屍時也被矇騙過去了,弄得大家不明真相。」
  聽龍雄說到這裡,田村的紅臉變得像白紙一樣,接口問道:
  「可是,他們為什麼還要故弄玄虛,運一木箱電瓷瓶來?」
  「那是為了使某人相信,從上歧津用木箱運來一具屍體。」
  「為什麼要這樣做?某人是誰?」
  龍雄臉上倏地掠過一絲苦澀的表情。
  「那等以後再告訴你。」
  田村凝視著龍雄的臉,又問:
  「你是從哪裡得到啟示,想到鉻硫酸的?」
  「這也等回頭再說吧。」
  「好吧。」田村接著問,「黑他健吉為什麼被殺?」
  「因為他的真名實姓已被查出來,主犯感到發發可危,便幹掉他,弄成自殺的樣子,警方就不再追查了。」
  「是這麼一回事!」
  三個記者一直默默地聽著龍雄說話。這時,有一個人走進來告訴龍雄說:
  「東京的專案組快解散了。」
  「哦?這正中主犯的下懷。」龍雄回答說。
  「可是,主犯現在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知道。」
  說罷,龍雄發現車站前的公共電話亭裡有一本電話號碼簿,便大步走過去,迅速翻起來,找到了一個名字。便向田村招招手。
  「你來看。」
  田村看見在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中間,龍雄的手指指著「清華園」三個字。
  「清華園是什麼?」
  「你再看這個。」
  手指滑過去,指著「清華團精神病醫院院長巖尾輝次」。
  田村的眼睛瞪得老大。
  「精神病醫院,啊,原來他在這裡。」
  可是,不論是龍推,還是田村,兩人頓時怔住了。
  巖尾輝次,巖尾輝次……詐騙支票時用的那張名片,議員的名字叫巖尾輝輔。
  「這麼說J院長同那個右翼議員巖尾,不是兄弟,就是親戚。」
  兩人的眼裡清晰地浮現出舟圾英明同巖尾議員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龍雄突然感到焦躁不安。
  「你把全部情況報告警察了沒有?」龍推問田村。
  「還沒有。單看電報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也不無道理。龍雄知道自己太冒失了。因為詳細原委只有自己知道,別人卻未必瞭解。現在一刻也不能猶豫了。他算了一下人數,總共有五個人,怎麼也能對付了。
  「沒辦法,必要時咱們一起闖進去。」龍雄拿定了主意。
  「舟板英明的事,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大概在這家精神病醫院裡。可是,你在電報上說,『一個人生命危險!』此人是誰?」田村問。
  「是個女人。」龍雄立即回答說。
  「女人?」田村露出驚訝的神色。「哪個女人?總不見得是紅月亮酒吧的老闆娘吧?」
  「總之,去了就明白了。現在首要的是趕快去醫院。」龍華嚷嚷著,「一切等以後再說。」
  鎮上沒有出租汽車,決定趕緊步行走去。龍雄走到候車室同加籐老漢說:
  「老人家,咱們馬上去見阿音,要趕快才行。不巧,鎮上沒有出租汽車,您走得動嗎?」
  老人張開沒有牙的嘴,笑著說:
  「晦!我雖然上了年紀,在田裡幹活。兩條腿也鍛煉出來了。決不比城裡的小伙子差。哦,阿音就在這鎮上?」
  「對,您去見見他吧。」
  老漢哼解一聲站了起來。
  從車站到清華園有相當一段路。龍雄、田村和三個記者徑直大步走去。怪不得老漢能誇口,走起路來,腿腳的確很硬朗。
  曾幾何時,龍雄走過的那座橋,此刻又走了過去。他還記得隱沒在丘陵中的一排屋簷,此刻又出現在眼前。這條路龍雄走過,所以熟門熟路。
  走進正門,便是那座陰森森的樓舍。龍推走在前面,來到辦公處前。他的心跳得厲害。
  病房在側面,窗子很小,裝著鐵柵欄,外面不見一個人影。
  田村用手碰了碰龍華。
  「你瞧!」
  他用手指了指,壓低嗓門說。辦公處旁邊是車庫,可以看見汽車的尾部。
  「這輛車,我去伊勢,在舟場下榻的旅館裡見過。」田村說,「你前兩天在電話裡提到自備汽車的事,我猛然想了起來。也許期沼在餓死之前,把他送到木曾峰上的,正是這輛汽車也未可知。所以我隨後打電話給伊勢通訊站的通訊員,要他去調查一下。你猜怎麼著?說是刮颱風前三天,那輛汽車就不知去向了。五六天來都沒有看到汽車的影子。據說,那輛車是舟場剛到旅館對開去的。」
  「恐怕是這麼回事。」龍雄點點頭說,「把硫酸罈子和濃鉻硫酸運到這裡來,也一定靠這輛車子。現在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
  龍華使勁推開了門,五個人連同老漢一齊闖了過去。
  門房吃驚地望著他們。
  「我們要見舟權英明先生。」
  龍雄則說完,門房便裝糊塗問道:
  「是住院病人嗎?」
  「是不是住院病人不知道,反正那個人現在在這裡。」龍雄說著,忽然意識到這樣說不行,便改口說:
  「那麼讓我們見一下院長先生吧。」
  「您貴姓?」
  田村從旁邊遞過名片說:
  「我們是報社的,不會耽擱很久。我們求見一下院長。」
  門房拿著名片走進去。
  他們還以為會遭到拒絕,不料,一個身材魁梧、五十上下的男子,穿著白大褂,眼鏡片閃著光,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神情高傲,自命不凡。龍雄一眼便看出,同那個有一面之交的巖尾議員極其相似。他們肯定是乃兄乃弟。
  「我就是院長。」他眼睛骨溜溜的向眾人掃了一眼。
  「舟權先生到貴院來了吧?他是否住院,我們不清楚,總之我們要見見他。」龍雄開門見山地說。
  「他沒有來我們這裡。」院長斬釘截鐵地說。
  「也許用的別的名字。反正您從伊勢市的旅館用汽車把他接來的那個人。」
  院長神情窘迫,喉結動了一下,嚥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
  「有也罷,沒有也罷。總之,我們要見舟級先生。」田村嗷起嘴來,大聲說道。
  「他不在這裡。」院長睡了田村一眼。聲音之響,也不亞於田村。
  「應該在。不要把人藏起來。叫他出來!」
  「不在!你這個人不講理。」
  「他在2我們打聽到才來的。」
  「不在就是不在。」
  在,不在!雙方爭執不下,竟至吵了起來。這時通向裡面的門突然打開了,走出一個人來。
  「你們這些人要做什麼?」
  聲音響徹屋宇。龍雄、田村和三個記者都給唬住了。
  小平頭,高顴骨,滿面怒容。因為生氣,臉色通紅,眉頭緊縮,兩隻大眼睛彷彿要著起火來。穿一件立領眼,威風凜凜,雙手插在腰上,兩腿分開站在門口。
  「啊!您是山崎總管!」
  田村叫了一聲,同時又聽見:
  「噢!這不是阿音嗎?是阿音,是阿音!叫人怪想你的。」
  站在後面的加籐老漢,張開沒牙的嘴,喃喃地說著,向前走了過去。
  「什麼?他是阿音?」
  龍雄一怔,緊張得凝視山崎的臉。田村也呆呆地看著。
  「原來你就是舟圾!」
  到了這時才露出廬山真面目的舟飯英明,壓根兒不理睬他們二人,愕然地望著老漢,達二三秒之久,他的身子顫動了一下。
  「阿音啊!你真出息了。二十多年不見了。」
  老漢親熱地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幾乎要碰到舟報的立領服上。
  「您是加籐大爺吧?」舟圾盯住老漢的臉孔說。
  「懊,你還記得我?我也老了。說是你要見我,是他帶我來的。」老漢指著龍雄說。
  舟權將火辣辣的目光射向龍雄問道:
  「你是什麼人?」聲音也同樣火暴。
  「是被你騙了三千萬元支票的昭和電業公司的職員。」
  龍雄用尖利的目光射向舟報。他的話滿蘊著蓄積已久的憎惡。
  舟板也盯住龍雄的臉,彷彿要一眼將他射穿似的。
  「你幹得好!」舟權只哼了一聲,停了一下又說,「幹得好!你把所有事都查出來了?」
  他指的是龍雄甚至會把加籐老漢領來。從話音裡還能聽出右翼頭目獨霸一方的氣勢,但口氣已失去從容不迫的勁頭,令人覺得好像從喉嚨裡,帶著血噴出來似的。
  「舟板!你自首吧!」龍雄喊道。
  「胡說!僅僅為了一張三千萬元的支票嗎?」舟報嘲弄地說。
  「不僅如此,你指使黨羽殺害了徽沼律師和黑池健吉。黑地健吉還是你表弟。」
  「混蛋!」舟飯凶相畢露地說。
  「這還不算,你還要殺害一個女人。她也在這醫院裡,趁早把她放出來!」
  「女人?」
  「不要裝糊塗!她是健吉的妹妹,化名上崎繪津子。」
  「連這些事你居然也查出來了?」
  舟報的聲音像從肺腑深處迸裂出來。與此同時,外面車聲隆隆,在門口縣然停下。
  「是警官隊!」院長驚叫了一聲。
  龍推、田村和其他幾個人一齊回過頭去看。一群戴黑制帽、穿制服的警察正陸續從卡車跳到地上。
  警官隊為什麼到這裡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不容他們有思考的餘地。舟報英明和院長早已一溜煙逃向裡面,眾人只顧拚命追上去。
  穿過昏暗的走廊,是一座樓梯,通向黑洞洞的地下室。五個人追趕穿立頓服的舟板。無數腳步緊跟在後面,響起了回聲。兩側鐵窗裡的瘋子,像山呼海嘯般地鼓噪起來。穿白大褂的護士嚇得縮成一團。
  眼看舟飯奔進一間地下室。龍雄和田村剛撞開門,緊接著聽見水聲和人的慘叫聲。水聲滯鈍,一股腥臭味直撲進鼻子。
  「危險!」
  龍雄一把拖住失足滑過去的田村。
  這是一間浴室,鋪著白瓷磚。角落裡有一個容得下兩個人的方池,灌滿一池黑水。
  穿立領服的舟板跳進黑水裡,翻騰掙扎。黑水淹沒了他的身子,冒出無數泡沫騰起一股濃烈的白煙,泡沫如同火花一般,在他周圍噴湧出來。
  「舟報英明正在溶化!」
  龍華凝目望著這情景。田村和三位記者也僵立在那裡,怔住了。
  「舟報英明在濃鉻硫酸池裡溶化了。」
  噴湧上來的泡沫沸騰不已,室內瀰漫著異樣刺鼻的白煙。舟板的衣服腐爛了。他的肉體也腐爛了。不多時,泡著人體的黑水,開始變成青綠色。這表示舟板英明的肉體在逐漸溶解。
  隨後趕到的警官們,一陣驚擾,他們無能為力,成了旁觀者。
  
   2
  銀座一帶,燈光如晝。
  龍雄和田村肩並肩走在有樂街上,跨過數寄屋橋,向北拐去。眼下這裡正大興土木,雜亂無章。人群在一側川流不息。
  兩人從這片雜沓紛亂之中擠了出來,走下一間地下室。那裡能吃到物美價廉的飲食。田村報社裡的人是這家飯店的常客。
  「歡迎光臨。」女招待一見田村,笑臉相迎。「田村先生交了好運,恭喜您。」
  「怎麼?都傳到你的耳朵裡了?」田村瞇起眼睛微笑道。
  「說是得了局長獎,真了不起!獎金有多少?」
  「沒幾個錢。還了寶號的欠賬,所剩無幾了。」
  「趁沒有花完,欠賬先清吧。」
  「胡說!」兩人走進一間雅座,雖小倒也頗為精緻。酒菜送來後,龍雄接過杯子問:
  「得了局長獎了?」
  「嗯。進報社十年,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田村笑容可掬。這次舟級英明案件,以頭版頭條發獨家新聞,搶在其他報社前面。報紙的版面在田村的眼裡,彷彿像夢幻似地還在搖曳。
  兩人互相碰杯。
  「這一次真是曠日持久。」
  「這件案子真是拖得太長了。」龍雄附和著說,「開頭的時候,天氣還有些冷,不知不覺,暑往冬來,又到冷天了。」
  「從支票詐騙案開的頭,最後發展到這樣意外的結局。聽你談這件案子的時候,萬萬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田村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
  「對舟飯來說,也一樣。他未必料到自己會走上這條絕路。黑地健吉也太冒失了。驚惶失措之下,打死做沼律師手下的人,使得事情急轉直下,急忙綁架做沼律師,藏不住了便殺掉。後來新宿兇殺案犯人的姓名被專案組查了出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將表弟黑地健吉殺掉。結果弄巧成拙,破綻百出。」
  「可不是。」田村說,「你在什麼時候發現黑池健吉是舟板的表弟?」
  「第一次去八岳山麓春野村的時候,查閱了黑地健育的戶籍抄本。對了,那時你正在九州出差。從戶籍抄本知道黑池健育有個妹妹和表哥。表哥的名字叫梅村音次,生於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七日,四十三歲。不過。當時我沒想到他就是舟級英明。」
  「怎麼姓不同?」
  「因為健吉的母親嫁了人。梅村音次的父親,是黑地健吉的舅舅,繼承了家業,所以姓不同,我寫給你看,就明白了。」
  「黑池健吉還有個妹妹。」田村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緊緊盯住龍雄的眼睛。
  「因為沒想到她就是上崎繪津子。」龍雄答道,「我把黑地健吉的妹妹完全排除在案件之外了。」
  「那你怎麼知道梅村音次就是舟圾英明?」
  「從那具上吊的屍體想到的。是知道濃鉻硫酸能溶解屍體以後的事。我上次去春野村橫尾裡,遇見村裡人給皮革工廠運輸藥罈子。皮革工廠需用這種劇性化學藥品。而藥品同屍體的關係,是在信州的旅館裡洗澡的時候聯想起來的。當時,進來一位客人,看他泡在池子裡。我茅塞頓開,恍然大悟。我們公司生產電池,要用硫酸。從前,下屬工廠裡一個工友被濃鉻硫酸燒傷過。所以我對濃鉻硫酸多少有些常識。我想,把人泡在濃鉻硫酸裡,不就像那具上吊的屍體一樣,爛成一堆白骨了嗎?再把屍體裝進麻袋裡,一舉手就可以提起來。想到這裡,案子中的一切奧秘都迎刃而解了。後來,我又想,橫尾裡一個皮革工廠,當地人應該瞭解濃鉻硫酸的用途。而健吉表哥,十五六歲離村出走。到東京後下落不明。」
  「原來是這樣。」
  「你曾說過,舟飯英明是朝鮮人。經過一番調查,依然弄不清楚。他的身世越查不清,越發使人懷疑。我左思右想,說他是朝鮮人,這種流言飛語,恐怕恰恰是舟報英明本人散佈的。」
  「他為什麼這樣做呢?」
  「由於舟飯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生長的環境,或者說出生的環境,橫尾裡全是一些貧苦的農民,在附近是出名的窮村。梅村音次受不了窮,便離家出走。因為當地有種成見,窮給人瞧不起。」
  「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可不是。」龍雄說,「完全是錯誤的觀念。於是梅村喜次便產生一種反抗心理,膨脹起來,就變成向瞧不起自己的社會進行報復。」
  「言之有理。」
  「於是他改名舟飯英明,轉向右翼。他想在右翼打出一個旗號,獨樹一幟。這個人有才智,也有魄力。不知不覺手下有了黨羽,當了一方面的頭目。向社會報復的計劃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嗯。」
  「可是,最近許多右翼小團體手頭都沒有錢。」龍雄接著說,「戰前,右翼組織的經費靠軍部秘密津貼。軍部是他們最大的財神爺。戰後老闆倒台了。新興的右翼組織不得不用非法手段搞錢。單單憑一點捐款,拉不開場面。所以戰後的右翼沒有品格,不講信用。恐嚇、詐騙、冒領等等無所不用其極。就舟權英明來說,他同金融家山杉喜太郎相互勾結,從山杉那裡弄到情報,陷害開了票據而無錢貼現的公司,搞票據詐騙。當然也分些甜頭給山杉。得來的錢,是舟報團體裡的一筆重要收入。為此,他豢養了十幾個為他賣命的黨羽。舟板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的表弟黑池健吉,便是爪牙之一。」
  另外還有一個人,便是上崎繪津子。她給山杉當秘書,居中進行聯絡。但這件事,龍雄不想說。這時,女招待又送來一壺酒。
  酒很熱,田村朝酒盅吹著氣說;
  「不過,」他看了龍雄一眼,「你在精神病院裡,突然對舟場說什麼他要把黑地健吉的妹妹如何如何,可把我嚇壞了。這個女人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田村口氣之中,頗帶埋怨的意味;「你對我也算瞞到家了。」
  「舟場他們向梁場車站托運一箱電瓷瓶,冒充屍體的時候,」龍華這麼說著,心裡猛然一驚,「舟飯他們做好圈套,讓人認為在青木湖畔吊死的人是黑地健吉,連警察也上了他們的當。不過,咱們當時認定,屍體並非黑地健吉。警方受騙上當,正達到舟歡他們的目的。發現屍體的前三天,裝電瓷瓶的木箱從土教津站發出,運到梁場站。裝扮電工的幾個人,取了木箱上山到了現場。這是為了向人暗示,屍體已從別處運來。向什麼人暗示呢?你自然不知道。我因為留下來沒有走,親自去扔木箱的現場勘察了一番。木箱扔在草叢裡,裡面裝的是被瓷片。壓根兒沒有裝過屍體的痕跡。那時,我想起老太婆看見麻袋的事。還聽說頭幾天有個女人來看過木箱。」
  「原來如此。」
  「她先去車站打聽到貨的事,顯然是核實木箱到了沒有?為什麼呢?為了證實上歧津站發出的木箱裡,是否真的裝的屍體。她出於什麼動機呢?我想,她一定對黑池健吉特別關心。你可以想見,吊死的屍體是冒充黑池健吉的屍體。——舟場事先是這樣策劃的,並且告訴了她。她再一次被他們利用了。她之所以事後要去查證,大概是懷疑那具屍體,究竟是別人的,抑或是黑池健吉的?我這才想起戶籍本上提到,黑地位吉還有個妹妹。」
  「嗯。你說得未免太兜圈子了。」
  「聽起來很兜圈子,但仔細想想,不是沒有道理的。警方查出了殺人兇手是黑地位吉,舟極大概就動了殺機,設個計借屍頂替的辦法,找個替身,企圖用黑地位青的自殺來阻止警方的搜查。頂替的屍體準備從上歧津附近的鄉下墓地盜一具出來,然後裝進水箱裡運到梁場去。因為止歧津一帶行土葬,盜屍容易。這樣一來,黑地健育表面是自殺了,實際上還活著。這大概是他們計劃的內容。這個計劃健吉本人也同意,並且告訴了他的妹妹幸子,也就是改名換姓的上崎繪津子。」
  「果然有道理。」田村點點頭同意說,「記得離上歧津市三里的地方,有個叫著島的村莊曾發生一起奇怪的掘墓案,墓主人死了八個月了,但屍體完好無缺。這件事在地方報紙上登了一則小消息。」
  「不錯,那又是舟場出謀劃策的。」龍雄說,「黑池雖然是他的表弟,但舟板對他很不放心。新宿的殺人案,就是由於他的輕率,不知他以後還會幹出什麼事來。而黑地健吉又不是一個安分守己、隱姓埋名的人。舟板的本心,實際上要除掉他。估計黑地健吉是在精神病院地下室裡被殺害的,泡在那個池子裡,不消幾分鐘便變成了白骨。他們之間已無所謂表兄弟的情義了。」
  龍雄繼續往下說:
  「方纔我說舟權知道濃鉻硫酸的用途,可是精神病院不需要這種藥品。而溶解一具屍體需用大量的藥液。院方出面去買,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他們定計之後,舟飯就開始發狂了。他胡亂買各種各樣東西,其中包括他01需要的濃鉻硫酸。他裝瘋還另有用意,這樣他可以住進清華園,動手殺害黑地健吉。精神病院與外界隔絕,最方便不過。事後我才知道,那裡是他們的秘密巢穴。」
  「我插一句,你是如何發現清華園的?」
  「以前去尋找黑地健吉的下落時,在瑞浪的街上閒逛,看到過那家精神病院,於是便想了起來。」
  「院長是巖尾議員的弟弟。我原以為巖尾與舟飯暗中勾結,叫弟弟居中得些好處。其實正好相反,弟弟跟舟板是一夥,哥哥反倒是被利用的。」
  「對呀,他們殺了黑池健吉,當然木會告訴他妹妹,只是騙她說,健吉暫時在外面避風頭。幸子看到報上登的掘墓的消息,以為事情在按預定計劃進行。事先告訴過她,頂替的屍體是當作電瓷瓶,用木箱從上歧津運到梁場站的。可是幸子覺得事情有點嚼蹺。大概她問過,健吉藏在什麼地方,而他們的回答含糊其詞,沒有說出確切的地點。這樣,幸子便決心實地去核實一下。她到發貨站上歧津打聽,裝電瓷瓶的木箱的確已經發出。接著又去墓場查看,墓是被掘開了,但屍體卻安然無恙。於是她進而又去到貨站梁場,木箱已經運到了,但她在山腳下草叢中看到的,不是取出屍體後的空木箱,卻是裝的破瓷片。這時,幸子肯定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吊著的屍體不是哥哥健吉的替身,而是健吉本人。」
  「你能推理到這一步,真不簡單。」田村侃侃地說。
  「只要把握事情的關鍵,便能迎刃而解。」
  「關鍵是知道幸於是黑池健吉的妹妹。」
  「對,其餘都是後來的事件的推演所致。」
  「不過,單憑查證木箱這一點,便推導出她是健吉的妹妹,我卻不敢苟同。」田村嘻嘻哈哈地說,「你知道她,恐怕不是自木箱始,也許早就有線索了吧。」
  沒錯,早就有線索了。上崎繪津子常在黑地健吉周圍。無論健吉從羽田機場乘日航機逃往名古屋的時候,還是在瑞浪郵局提取現款的時候。可是這些事,他不能告訴田村。
  「你為什麼要瞞我呢?」
  「不是瞞你,實在是那時我剛意識到。」龍雄仍不鬆口,臉孔紅了起來,彷彿內心的隱秘被人看透似的。
  「後來你覺得妹妹的處境危殆了,是嗎?」
  「是的,我想,幸子一定要責問舟扳。他原是被哥哥拖下水,不得已才當了他們一夥的走卒。健吉落到這樣的下場,她必然要指責舟報。這樣她的處境便發發可危了。我估計舟板對她也會對健吉一樣下毒手。果然不出所料,我們闖進醫院的時候,她已經被軟禁在加鐵窗的病室裡了。他們大概準備晚上下手。」
  「可是,你難道沒有發現,在此以前,她已經寫信,向專案組自首了嗎?」
  「那是出人意外的。警官隊來的時候,我先嚇一跳。不過,來得正是時候。」
  「舟報最後B裁,跳進那濃鉻硫酸浴池,大概是給幸子準備的吧。」
  「正是。太危險了。要是再晚幾個小時,她的結局要同舟板一樣了。」
  「舟報的下場真是驚心動魄。那一剎那間,實在可驚可怖,教我終生難忘。儘管由於職業關係,淒慘的場面,我還見過不少。」
  「然而,山崎就是舟板本人,確乎出人意外,當時我竟愣住了。」
  「我也是。在伊勢見到的舟板,是他的黨羽假粉的。」田村手裡的酒杯溢出了一些。
  「仔細想來,舟扳英明這個人也夠可憐的。」龍雄感慨地說。
  「可不是。」田村也有同感。
  同田村分手後,龍雄獨自在街上信步漫走。穿過銀座大街,一直向後面的小巷走去、這一帶行人稀少,燈光昏暗。建築物雖然富麗堂皇,卻同郊外一樣寂靜。
  萬事到了頭。長久以來,彷彿裹挾在一陣旋風裡似的。風過以後,感到身上虛飄無力。
  明天就要去公司上班。昨天見到了經理。報紙是公佈了全案的經過。報道說,首犯自殺,逮捕其同夥八人,其中女子一人。經理說,看過之後,大快人心,」並向龍雄道了辛苦。因為田村在報道中提到了龍雄。
  但是在龍雄心裡卻意猶未足。關野科長可以瞑目了,他的妻子也該心滿意足了。可是龍雄仍感到惆悵,心裡不無缺憾。
  他的皮鞋「咯隆,咯哈」響著。
  身旁走過一對情侶,挽著胳膊,相依相偎。黑洞洞的高樓之上,是一片晶瑩的星空,寒風料峭。這些情侶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龍雄面前。
  龍雄突然產生一種幻象,恍如上崎繪津子同自己肩並肩走著。她那秀媚白皙的臉孔,顧長裊娜的身段,就走在自己身旁。他們步調一致,鞋聲重疊。龍雄一面走著,一面竭力不使這幻象消逝。
  ——對了,難道幻象不能變成現實嗎?
  這不是不可能的。也許要過一年半載,或許更久些,說不定也很快。不管怎樣,龍雄拿定主意,過了那個期限,便向她正式提出。總之,取決於對她判決的時間,龍雄這時感到一股充實之感,如同潮水一般湧向心頭。
  他朝熱鬧的場所走去,心情也隨之發生變化。行人熙攘,燈火輝煌。龍雄覺得上崎繪津子依舊走在自己身旁。
  猛然一看,不知不覺走到一家點心鋪前。他來過這條胡同,龍雄拐了進去。紅月亮酒吧已經歇業,正在裝修門面。
  「換了老闆了。」
  站在隔壁的酒吧女郎回答龍雄的問話。龍雄又踱回到大街上。旋風過了。但痕跡還留在這裡。
  樓房、電車、汽車、行人—…·這一切都一齊奔湊到他的眼底。映在他眼簾裡的,難道是現實嗎?實際上,大都會真正的現實似乎遠在視野所及的大於世界的彼岸。我們肉眼所看到的,不過是這斷這一切的障壁。
  龍雄覺得,街上的行人似乎都神情興奮的樣子,在街上熙來攘往。其實,他所以這樣想,因為自己也有些興奮吧?
  上崎繪津子那自首的橫臉,似乎仍在身旁移動。龍雄興至神來,想出了一句徘句:八角金盤花開夜,壬夢如幻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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