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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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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發表於 2010-10-20 02:25: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點與線 作者:松本清張  晏洲譯  

目擊者
殉情自殺
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
從東京來的人
第一項疑問
四分鐘的安排
偶然乎?有意乎?
北海道和九州
數字上的風景
北海道的目擊者
難破的障礙
一封啟發性的信
水落石出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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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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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10-20 02:25:48 |只看該作者
目擊者

  一
  安田辰郎一月十三日在東京赤阪區的「小雪飯莊」宴請一位客人。客人的身份是政府某部的司長。
  安田辰郎經營著安田公司,買賣機械工具。這家公司這幾年頗有發展。據說,生意蓬勃的原因是官家方面的訂貨多。所以,他時常在「小雪飯莊」招待這類身份的客人。
  安田時常光顧這家飯莊。在附近來說,它雖然稱不上是第一流,卻正因為如此,客人到了這裡才不會擠得肩碰肩的,吃得心裡踏實。況且,伺候酒席的女招待也能個個招呼周到。
  在這兒,安田是位有名的好主顧。出手豪爽乃是當然的廳,他也毫不諱言,在這裡請客就是「下本錢」。除此之外,不論他與女招待們混得多麼熟絡,他從不透露自己宴請的客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從去年秋天開始,以政府某部為中心的貪污事件正鬧得滿城風雨,據說有許多有關的商人也牽連在內。報紙推測,調查工作正在下部官員中進行,到了春天,恐怕就要波及到上層人士了。
  正在這個時候,安田宴客的場合更加增多起來。客人之中也有一連來過七八次的。女招待們頂多約略知道他們貴姓,卻完全弄不清楚這些人的來歷。不過,安田請來的客人似乎都是政府官員,這一點是女招待們無一不曉的。
  不論宴請的客人換了多少,看賬付款的總是安田。所以,「小雪飯莊」一向把他當作大主顧看待。
  安田辰郎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大腦門,直鼻樑。皮膚有些黑,眼睛卻挺有神,兩道濃眉像是用筆描過似的。舉止一看就是老練的商人,安詳淡定。女招待們很歡迎他,安田也同她們合得來,卻從來沒有對哪一個表示過野心。對大家一視同仁,同個個都談笑風生。
  在伺候過他的女招待裡面,以第一次他來時就碰巧伺候他的阿時服恃他的機會最多,不過,都是在灑席宴前有說有笑的,並沒有什麼過份親密的模樣。
  阿時今年二十六歲,皮膚白皙,相貌出眾,要是少說四歲,也一樣會有人相信。黑黑的大眼珠,頗能吸引客人。客人們不論說句什麼,她只消微微一笑,把眼睛往上一飄,就能夠讓對方神魂顛倒。她對這一手很有心得,不時使用。瓜子臉,薄嘴唇,側著臉很好看。
  人既漂亮,客人裡面自然有人對她另打主意。這裡的女招待都是自外面返工的。下午四點鐘來,晚上十一點鐘走。有人就專門在新橋車站的大門下等她放工,邀她去玩。她倒也並不是滿臉冰霜的一概拒絕,總是「好啊,好啊!」地答應著,先拖上三四次再說。
  「不答應,就有人生氣。這兩天不是剛有一個人到這裡吃飯,掐了我一把。」阿時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掀起來,讓夥伴們觀看她的膝蓋。果然,白皙的皮膚上面,有一塊像黑痣一般的淤血。
  「真混賬。說起來,也因為你真是讓人家神魂顛倒啊。」安田辰郎當時正在場,端著酒杯笑呵呵地說。安田在這裡從來不動手動腳的。
  女招待八重子搭話了。「這麼說,安田先生,你對我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哇。」
  「怎麼才算有興趣,難道非要泡過來才行嗎?」
  「啊呀,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了,你倒是什麼都懂啊。」金子馬上搭腔了。
  實際上,「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對於安田多少都有些好感。只要安田肯下功夫,大概誰都願意多和他接近。
  所以,安田那天晚上把那位政府官員送走之後,又回到飯莊裡小酌,忽然說道,「怎麼樣,我明天請你們吃飯好不好?」八重子和另一個女招待富子聽了,高興得連忙答應下來。
  「啊呀,阿時不在這裡,把阿時也請去吃不好嗎?」富子說著話,向四下裡張望。阿時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好不在左右。
  「好了,就是你們兩位吧。下次再請阿時。人太多了也不合適。」
  這話倒也是實情。女招待們都要在四點鐘回到飯莊。如果出去吃飯,回來得晚,三個人都不在這裡就不大好了。
  「就這樣吧,明天下午三點半請到有樂叮的雷班咖啡館吧。」安田瞇起眼睛笑著說。
  
  二
  第二天,十四日,下午三點半左右,富子來到雷班咖啡館,安田已經坐在後面的餐桌旁閒啜著咖啡了。
  富子招呼了一聲,便在旁邊坐下。在「小雪飯莊「雖鱗常見,換了另外一處地方,心情又不相同。富子坐下時,兩頰不覺發紅。
  「八重子還沒來啊?」
  「就來了吧。」安田滿面笑容,喝著咖啡答話。沒過五分鐘,八童子也差答答地來了。
  「吃什麼好呢?西餐、炸暇、生魚、中國菜?」安田一樣一樣地介紹。
  「西餐。」兩位姑娘一齊回答。日本菜在自己的飯莊裡已經見得多了。
  三個人離開咖啡館。走向銀座。這時候,銀座的人稀稀朗朗的。天色頗好,就是風有些涼。沒有幾步路,就從尾張叮的街角來到松權屋。這裡的餐廳也是一樣清淨。
  八重子和富子說了不少客氣話,然後拿起菜單慢慢研究,商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安田悄悄地看了一下手錶。八重子發現了,連忙轉過頭問道:「安田先生還有事情要忙嗎?」
  「不,不忙,準備下午到鐮倉去。」安田叉起兩隻手,放在餐檯上。
  「啊呀,人家還有事情。富子,快些叫菜吧,」三言兩語就把菜單點好了。
  這一餐飯用去不少時間,三個人天南地北閒談,安田顯得很高興。水果端上來的時候,他又張望了一下手錶。
  「是不是到時間了?」
  「沒有,沒有。」安田這樣回答。然而,咖啡端上來時,他的眼光又落在左腕上。
  「差不多了吧。我們告退了。」八重子抬起身來說道。
  「嗯,」安田一邊抽著香煙,一邊瞇著眼睛,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怎麼樣,就這麼分手嗎?我一個人有些悶,你們兩位到上野車站送我上火車吧。」這幾句話,一半像開玩笑,卻又有一半說得鄭重其事。
  兩個女人彼此張望了一下。現在回到飯莊去上班,時間已經遲了,如果再去車站,豈不更晚。可是,安田辰郎此刻的表情,雖然顯著輕鬆,話卻說得認真。女人們心裡說,你悶不悶又有什麼。然而剛剛吃了人家一餐飯,誰也不想把氣氛搞得不愉快。
  「那也好,」富子下了決心說道,「不過要先給飯莊打個電話,說明我們晚些回去。」
  她打完電話回來,安田辰郎站起身來準備出門。這時,他又看看手錶。女人們在旁邊看到,心說,這個人真愛看表。
  「坐幾點鐘的車啊?」八重子問道。
  「十八點十二分,就是下一班,現在五點三十分,也該去了。」安田一邊說著,一邊到櫃台去付賬。
  坐汽車去火車站,五分鐘的路程。在汽車裡,安田一再致謝,八重子和富子你一言我一語他說,「安田先生,這不算什麼。像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到,就顯得我們小器了。」
  到了車站,安田買了車票,又遞給她們兩張月台票。去鐮倉的車是第十三號月台,電鐘的指針就要搭在十八點上。
  可是,十三號月台上,車還沒有來。安田站在月台上,眺望著南邊的月台。那邊是長程火車的月台,一邊是第十四號月台,另一邊是第十五號。這時,十五號月台上已經擺好火車,正在上客。第十二號、第十四號月台上都沒有車輛,所以可以清清楚楚地從這邊望到第十五號月台的火車。
  「那是開往九州博多的特別快車『朝風號』。」安田講給兩個女人聽。
  火車前面,乘客和送客的人摩肩接踵,趕忙上車,人來人往顯得很亂,正在這時,安田叫了一聲,「喂,那不是阿時嗎?」兩個女人順著安田的手指向那邊一望,八重子不由得叫起來,「可不是,真是阿時。」
  
  三
  果然,阿時正混雜在第十五號月台的旅客群中向前趕路。週身是旅行打扮,手裡還提著皮箱,分明是準備搭車到哪裡去。富子望了一陣,也發現了她,不覺叫遭:「是呀,是阿時!」
  可是,更加出於她們意外的是,阿時旁邊還有一名青年男子,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在談話。這邊只能看到那男子的側臉,她們實在看不出來是誰。他穿著一件黑色大衣,手裡提著一個小型公事皮包。兩個人夾雜在人堆裡,或隱或現,忽快忽慢地走向火車。
  「這是到哪兒去呢?」八重子屏息凝氣地問道。
  「那個男人又是誰呢?」富子也壓低嗓音。
  同時在那邊月台上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邊還有三個人遙望著她,帶著那個男子一直向前,一會兒,她站在一節車廂前面,看看車輛號碼,那男人先上了車,轉眼之間,失了蹤跡。
  「阿時是不甘寂寞啊,看樣子是跟那個人到九州旅行去了。」安田一個人目言自語。
  兩個女人呆立在這邊月台上,驚詫的神色還沒有從臉上褪掉。她們緊望看阿時進入的那節火車,不能開聲。前面,旅客仍然是川流不息。
  「阿時到底是到哪裡去呢?」好半天,八重子才說出話來。「既然是特別訣車,就不會是近處。」
  「阿時還有這麼一個男人啊!」富子悄悄說。「沒有見過這人,真是意外!」
  兩個人如同發現了重大事件。不停地低聲交談。
  不論是八重子也好,富子也好,她們實際上對於阿時的私生活並沒有多少瞭解。她一向不多談自己的身世。似乎沒有結婚,好像也沒有愛人,也沒聽說有過什麼浪漫行徑。在飯莊裡工作的女招待們,有一種人是和同事們很融洽,有說有笑,但是一談到自己就守口如瓶了。阿時就屬於這一種人。
  所以,這兩個人在偶然的場合裡,突然發現了阿時的隱秘的一部分,不免有些衝動。
  「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到那邊月台去,從窗口望一望。」八重子的聲音顯得興奮。
  「好啦,好啦,少管人家的事吧!」安田說。
  「啊呀,安田先生,你不是吃醋吧?」
  「吃醋?我正要上火車去看老婆呢。」安田笑著說。正說著,橫須賀的車來了。車子停在第十三號月台旁邊,正好遮擋了第十五號月台的視線。事後調查,橫須賀的車子每天十八點一分到站。
  安田一邊揮看手,一邊上車。這輛車過十一分鐘就要開走,為時無多。
  安田從窗戶探出頭來,「好了,你們也忙,趕快回去吧,多謝你們。」
  「是啊!」八重子說這句話,是為了想趕到第十五號月台,去看看阿時和那個男子。「那麼,失陪了。」
  「一路平安,改天再見。」兩個女人同安田握手告別。
  下著樓梯,八重子說,「喂,富子,看看阿時去!」
  「不好吧!」富子雖然這麼說,卻毫無反對的意思。兩人連忙奔向第十五號月台。
  跑到特別快車附近,混雜在送客的人群裡,向窗內張望。車內燈火通明,燈光清清楚楚地照在阿時和坐在旁邊的男人的身上。
  「看,阿時跟他談得多高興。」八重子說。
  「像個男子漢的樣子哩。你看有多大歲數。」富子對那個男人發生興趣。
  「有二十七八吧。也許是二十五。」八重子瞇著眼凝視。
  「那麼,和阿時只差一歲光景。」
  「進去開開玩笑吧。」
  「夠了,八重子。」富子攔住她,兩人又看了一陣,「喂,該走了,時間太晚了。」連忙催著意猶未盡的八重子。
  兩人回到「小雪飯莊」,立刻向老闆娘報告詳情。老闆娘聽了也似乎有些意外。
  「噢,是真的?阿時昨天只對我說,要回鄉下五、六天,暫時不上班,噢,還有個男人。」說時,眼睛都睜圓了。
  「那還不是借口。我記得阿時自己說過她是秋田人啊。」
  「像這麼漂亮的人,可真是知面不知心。說不定是高高興興地到京都玩樂去了。」三個人相顧失笑。
  第二天晚上。安田又帶青客人來吃飯。把客送走之後,照例回來。見到八重子問道,「怎麼,阿時今天沒有返工?」
  「豈只今天沒有返工啊,說不定要休息一個星期哩。」八重子挑著眉毛說。
  「噢,那麼,是跟那男人蜜月旅行去了?」安田停杯問道。
  「也許是吧,我們不清楚。」
  「居然說不清楚。你們也該這樣旅行旅行才好。」
  「說得倒容易。那麼,安田先生帶我旅行一趟好了。」
  「我?我哪裡夠資格。我哪有資格帶人出去旅行。」
  說著,安田離開了飯莊。也許是因為公事,第二天晚上他又帶著兩位客人來喝酒。
  那一天晚上,富子和八重子招呼他們,又和安田談起阿時的事。
  可是,那個阿時和她同行的同伴,竟然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所,陳屍荒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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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0-20 02:26:30 |只看該作者
殉情自殺

  一
  通往門司的鐵路,在博多前面的第三站是個名叫香椎的小車站。在這個車站下車後,向山那邊走去、山腳下就是香椎宮;如果向海邊走,就到了飽覽博多灣的海岸。
  海岸前還有一座「海中道路」,一直通往志賀島,從這邊望過去,風光明媚,頗為引人。
  這段海岸,人稱香椎灣。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六點半鐘左右,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一位工人從這一段海邊路過。他從家裡出來,前往位在名島的工廠去上班。
  天也就是濛濛亮。海灣裡籠罩著乳白薄霧。志賀島、「海中道路」在霧中若隱若現。潮濕的冷風迎面撲來,使人頗有寒意。那工人掀起外衣的領子,連忙向前趕路。海岸附近岩石很多,他為了走近路,每天都從這裡路過,已經成了習慣。
  然而,不習慣的事情竟然出現了。黑黑的岩石地面上,平放著兩個物體。這是經常所看到的景色中絕對沒有的。
  太陽還沒有探出頭來,在灰白的黎明光線裡,那物體孤伶伶地橫臥在那裡,眉樣子,似乎是衣角在寒風中飄動。不是,除了衣服之外,還有頭髮。再看,這回連黑皮鞋、白襪子部看清了。
  工人的平靜心情被打亂了。他變動了往常的習慣,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飛奔而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鎮上,猛敲警察派出所的玻璃窗。
  「海邊上有死人啊!」
  「死人?」剛剛起身的老警察,一邊扣著上衣的鈕扣,一邊聽著報訊人的回話。
  「可不是。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就在海邊上,我帶你去看。」
  「好。你稍敞等一下。」老警察顯得有些慌亂,不過還是把報訊人的姓名住址記錄下來,而且用電話同香椎警察局取得聯絡。這一切都完了,兩人才連忙離開派出所,在冷空氣中呼著白氣,奔向海邊。
  到了現場,兩具屍體依然橫臥在冷風之中。工人仗著這次有警察在身邊,才敢放心大膽地仔細觀看屍體。
  首先看到的是女屍。那女人仰面朝天,雙目緊閉,卻開口露著白牙。雙頰呈玫瑰色。灰色的防寒大衣下面,穿著蝦茶色的盛裝,白色衣襟略微敞開。衣服絲毫不顯紊亂。睡的姿勢也很好。衣角隨風搖曳,可以看到黃色襯裡。兩腳平擺,登著一雙乾乾淨淨的白襪。一點也沒有塵土。身邊整整齊齊地橫放著一對膠拖鞋。
  工人轉眼看那具男屍。男人的面孔橫側著,雙頰的血色比活人還要好,真像是醉臥在那裡。
  看那男屍,茶色西裝褲腳露在深紫色大衣外面,雙腳穿著皮鞋。鞋子擦得很講究,閃閃發亮,上面露出一節紅紫花的襪子。
  這一時男女屍休之間,幾乎沒有什麼隙縫。岩石的窄縫裡,爬過一隻小螃蟹,一直爬到男屍旁邊的橙汁玻璃瓶的上面。
  「是自殺啊!」老警察站在那裡,邊看邊說。「怪可憐的,兩個人都還年輕哩。」
  說時,四周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二
  在香椎警察局的要求下,福岡警察署派來了探長和探員兩名,還有警醫、化驗員等,他們在四十分鐘後就乘車趕到現場。
  從各種角度給屍體照了像,矮個子警醫詳看了一陣說道,「男的同女的都是吃了氰化鉀死的。臉上的玫瑰色就是特徵,大概是混著橙汁一起喝下去的吧。」
  倒臥在一旁的橙汁瓶底,還有一些喝剩的橙色液體。
  「先生,從死亡到現在有多少時候呢?」探長問道,這個人留著兩撇鬍子。
  「要回去仔細化驗才能斷定,不過,不出十小時內外吧。」
  「十個鐘頭,」探長自言自語,觀望著四周環境。推算起來,大概是頭一天夜晚十點鐘或者十一點鐘的事。探長的雙眼,「似乎在想像著當時情死的情況。
  「男的同女的同時服毒?」
  「對的。把氰化鉀摻在橙汁裡飲下去的。」
  「跑到這地方來死,可真夠冷啊!」旁邊有一個人壓低著聲音,似乎在喃喃自語。警醫抬起頭注視這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個身穿滿是折皺的大衣,四十二三歲,瘦得毫無丰采的男子。
  「呀,鳥飼先生。」警醫望著那一位探員的枯瘦面龐,打起招呼。
  「你這句話可是活人的想法。死人還管得到是冷是熱。照這麼說,冬天還喝什麼橙汁。當事人可就顧不得這麼多了。」警醫笑著說。
  「有一種倒錯心理就是這樣的。它和普通狀態剛好相反,可以說是一種倒錯了的恍惚心理。」矮個子警醫居然引用了不著邊際的文學詞句,探員們不覺微笑起來。
  「就是要喝毒藥,也需要有果斷力啊。大概就是這種心理的力量才使人決心求死。」探長也這樣表示。
  「探長,這不會是強迫對方一同自殺吧?」一名探員小心地求證。
  「這可不像強迫自殺。衣服絲毫不亂,也沒有糾纏的痕跡。顯然是兩個人商量好了,一起喝氰化鉀求死。」
  現場情況也的確如此。女的端端正正地躺在那裡。潔白的襪子,身旁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對膠鞋,分明是剛剛脫下。兩手交叉在身前。
  一提到這雙男女乃是情死,探員們的面色馬上鬆弛下來。既然不是犯罪,事情就簡單了。換句話說,沒有搜尋兇手的必要。
  用貨車將兩具屍體運回警署。探員們在寒風中縮著兩肩,也乘車回去。只剩下一切如常的香椎灣浴在冬天的朝陽之下,海水隨著風勢,微微擺動。
  回到警署,仔細檢查屍體,每脫一件衣服就影一張照片,方法非常周到。
  男屍的上衣口袋裡有名片夾,身世馬上就清楚了。名片夾裡還夾著月票,是阿佐谷到東京的月票,佐山憲一,三十一歲。名片上還要詳細。姓名前面有一條上款:「×× 部××司××科,候補科長」。左邊是住宅地址。
  探員們彼此張望了一下。××部××科,目前正是被人告發有貪污事件的機關,報紙上幾乎沒有一天不登載有關的新聞。
  「遺書呢?」探長問。
  仔細搜尋遺書。可是,每一個口袋都翻遍了,連類似遺書的文件都找不到。一萬日元左右的現款、手帕、鞋抽、折成四疊的昨天報紙,團皺了的火車餐卡飯票。
  「火車餐卡飯票?這東西倒有點意恩。」探長接過飯票,小心翼翼招它攤平。這張紙大概是塞在口袋裡最下面,已經團成一團了。
  「日期,一月十四日;列車號數,七;客人,一位;餐費共計,三百四十元。東京日本食堂發行。吃的是什麼,不明。」探長念出飯票上的要點。
  「女屍身上有什麼東西?」
  東西已經全部搜查出來了。一個折式錢夾,裡面只有八千日元,小型女人名片四五張,都是一式的。
  「東京赤阪××。小雪飯莊。阿時。」
  名片上的字是行書體。
  「阿時一定是這女人的姓名羅。似乎是赤阪的一間名叫小雪的餐館的女招待。」探長判斷著說,「政府官員和餐館的女招待殉情自殺?似乎有些像呢!」說著,馬上吩咐按照男女名片上的地址打電報通知。
  屍體再由警醫仔細檢驗。週身無外傷。男女死因都是吃了氰化鉀中毒而死。推定死亡時間大概是頭一天夜晚九點鐘到十點鐘之間。
  「這麼說,是那個時候在海邊上散步,然後自殺的。」不知是誰講了一句。
  「簡直是捨不得死啊。」
  然而,照屍體的情形來看,並沒有死前交歡的痕跡。探員們聽說了這一點,個個感到意外。一個說,想不到死得這樣乾淨。兩人死因都是由於氰化鉀中毒,這是確認成立的了。
  「看樣子,是十四號離開東京的。」探長端詳著飯票上的日期說道。「今天已經是二十一號,是一個星期前就上了火車的呢!難道真是到處遊覽,到了福岡才決定死在這裡。喂,列車號數七號是什麼意思,問問車站。」
  一名探員打過電話,馬上報告。
  「是從東京開到博多的特別快車。這列車名叫『朝風號』。」
  「什麼?到博多的特別訣車?」探長側過頭問道。「既然是從東京出來直接到博多,怎麼會一個星期之後才到福岡呢?一定在九州什麼地方混過這幾天。看樣子他們一定有行李,要搜查清楚。你們拿著照片,到市內各旅館去問問。」
  「探長,」一位探員走上前來,「讓我看看那張飯票。」
  這是個又瘦又黑、只剩下一雙大眼睛、相貌毫不出眾的漢子。發現死屍時,他也到香椎灣去過。身上的大衣滿是皺折,西裝也走了樣子,頸上的領帶亂成麻花。這位中年探員名叫鳥飼重太郎。
  鳥飼探員伸出瘦骨嶙峋、又髒又黑的手,展開飯票,「客人,一位?這個男人自己到餐卡吃飯!」他自言自語。
  探長在旁邊聽到,馬上接口。「是啊,女人不想吃,所以沒有一起到餐卡去。」
  「可是……」鳥飼遲疑著。
  「可是什麼?」
  「可是,探長。那女人難道什麼都不吃嗎?就算飽得不得了,在同伴吃飯的時候,也可以陪著吃點其他東西啊,譬如說,吃塊布丁,喝杯咖啡。」
  探長大笑起來,隨口說道,「那倒也難講。不過,這個女人也許根本沒有奉陪的興趣,一點胃口也沒有。」
  鳥飼探員似乎還打算講一句什麼,但只是默默地帶上帽子。帽子也破舊不堪,邊沿垂下,有了這頂帽子,鳥飼重太郎這個人物就更加增添了幾分精彩。他穿上缺了後跟的鞋子,一頭鑽出去了。
  探員出外以後,房間裡立刻清靜下來,顯得空蕩蕩的。剩下的一兩位青年探員不時給火盆加炭,給探長送茶。
  不知不覺間,白天就要過去,窗子上的陽光漸漸發暗,突然之間,不斷的腳步聲前前後後地奔跑進來。
  並不是探員們回來,是一群新聞記者。
  「探長。××部的候補科長佐山自殺。東京總社通知我們,所以連忙撲新聞來了。」
  這批人一邊進來,一邊大叫。今天早晨,警察署打電報去查詢時,東京的報館聽到了消息,連忙轉告福岡分社的記者。
  
  三
  第二天早晨的報紙,一致以很大篇幅報道××部候補科長佐山憲一情死的消息,標題很是引人。每一家報紙都認為,這並不是單純的情死事件。目前,××部的貪污問題正查到重要關頭。佐山之死顯然與貪污之事有關連。報道說,東京檢察廳並沒有要求佐山出庭受審,不過,據報紙預測,佐山的保證人勢將受到審問。這個人一定因為上級事件有受到波及的可能,所以終於偕同愛人一起自殺了。
  這些報紙疊成一堆,放在探長辦公台的一邊。探長本人則在檢查一個皮製小公事提包的內容。
  從昨天白天到深夜,探員們查遍了福岡市內的旅館,到了今天早晨,探長才在上班的時候,匆匆忙忙地向大家透露了昨天偵查的結果。
  一位年輕探員在市內一間名叫丹波屋的旅館查到,照片上的這個人曾在該旅館下榻。旅客登記簿上寫著:「公司職員,住籐澤市南仲街二十六號,菅原泰造,三十二歲。」從十五號晚上起單身住宿,直到二十號晚上算清了賬目離開。這個客人臨行將公事提包留下,說明以後來取。
  現在打開皮包一看,裡面東西很是平常:洗面用具,替換用的襯衫和內衣,火車裡買的二三冊娛樂雜誌。既沒有文件,也沒有筆記簿、日記等。
  探長檢查完畢,向著拿回這公事皮包的年輕探員問道,「怎麼,男人單身住在那裡嗎?」
  「是的,說是單身。」青年探員答道。
  「嗯,有些怪。女的幹什麼去了。這幾天裡,她到哪兒去了呢?十五號晚上住起,那正是從東京乘『朝風號』列車到博多的日子。從這一一天到二十號這一個星期,男的一直住在旅館裡嗎?」
  「聽說哪兒也沒有去,一人住在那裡。」
  「那幾天裡,女人沒有來找他嗎?」
  「沒有,據說誰也沒有去過。」
  在這一問一答之中,鳥飼重太郎突然離開當場。他戴上破帽子,靜悄悄走出屋外。
  到了大街,搭上市內電車,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景色。沒坐幾站,便又下車,遲緩的動作顯得他真是有了一把年紀。
  他放謾腳步,繞了幾條橫街,找到丹波屋旅館的招牌,便走進大門。管賬的從裡面迎出來,鳥飼給他看了探員證。
  年輕探員向探長報告的果然不差,鳥飼重太郎聽了之後,在削瘦的面龐上堆起微笑,開始發問。
  「這位客人來時是什麼樣子的?」
  「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過晚飯,馬上就睡了。」賬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門,多麼無聊啊,那麼,他怎樣打發日子呢?」
  「連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節,就是睡覺。女工們都說,這個客人可真陰沉。不過,他好像一直在等電話。」
  「等電話?」鳥飼的大眼睛閃出了光輝。
  「可不是。他對女工說過,對我也說過,會有電話找他。如果來了電話,務必馬上通知他。據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門,就是為了要等這個電話。」
  「這倒也難講。」鳥飼點頭。「那麼,電話來了沒有呢?」
  「來了。是我接的電話。二十號晚上八點鐘左右來的。是個女人的聲音,請叫菅原先生聽電話。」
  「女人聲音。不提佐山,只提菅原?」
  「是的。我知道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電話,所以馬上接到他的房間去,我們這裡有分機,可以把電話接到房間去。」
  「電話裡講些什麼,你知道嗎?」
  賬房聽了這個問題,不覺微笑。「不,不。我們這裡是不作興偷聽客人電話的。」
  鳥飼好像很遺憾,舌頭嘖嘖了兩聲。
  「以後怎麼樣?」
  「電話好像只說了一分鐘,就掛斷了。客人馬上吩咐結賬,付了錢,把那個公事提包留下,就出去了。說實話,我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殺。」
  鳥飼重太郎把手托在滿腮鬍須的下巴上,沉思起來。
  ——候補科長佐山一個星期以前投宿在這裡,專等一個女人的電話。而且,電話來了的當晚,就立刻殉情自殺。這可真是奇妙。
  火車餐卡飯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樣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說道:「佐山住在這裡專等那個女人。他為什麼必須要花一個星期的時間,來等待和他一起自殺的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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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10-20 02:27:02 |只看該作者
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

  一
  鳥飼重太郎七點鐘回到住處。開門的聲音雖然不小,卻沒有人出來迎接。正在門道裡脫鞋,妻子在裡面招呼說,「回來啦,洗澡吧。」掀開簾子進去,妻子正在織冷衫,「餐桌上鋪著白布。
  「我猜你回來得晚,先讓隅子吃了。隅子同新田先生看電影去了。你先洗澡吧。」
  重太郎默默除下西裝。這套西裝可有年代了,襯裡已經破舊不堪。把長褲折起來時,塵土、砂粒撲啦啦地散在蓆子上。今天一天把人都走累了,連話也懶得多說。
  因為工作關係,時常不能按時間回家。為了不讓妻子和女兒久等,約定過了六點半鐘就開飯、隅子是女兒的名字,新田是她即將結婚的丈夫。兩人今晚去看電影,所以不在家。
  重太郎照舊一言不發,鑽進浴桶去洗澡。
  「合適嗎?」妻子在詢問洗澡水的溫度。
  「挺好,」重太郎連回話都顯得嫌麻煩。一嫌麻煩,就連多餘的話也不願意多說。把全身泡在熱水裡思索事情,這是他的癖好。
  他正在思索昨天情死的這對男女。到底是為什麼事情自殺呢。現在,死者的家屬從東京打來電報,說明就要前來接領遺體,也許真相就可以大白了。報紙說,候補科長佐山和目前被揭發的××部貪污事件有著重大關係,他死之後,部裡的上層人士的處境已經轉危為安。佐山這個人胸襟雖然不開闊,卻似乎是個好人。而且,據報紙說,佐山同阿時關係很深,佐山曾經說過後悔的話。照此看來,佐山顯然是為了貪污和女人這兩件事情擺脫不開,才走上以一死求解決之道。不,貪污事件大概是自殺的直接動機,女人問題大概是火上加油的導火線。
  重太郎一邊用熱水拂面,一邊在想「兩個人一同乘『朝風號』列車來到博多站,女人把佐山留在旅館裡,她到哪裡去了呢?佐山是干五號夜晚住進丹波屋旅館的。從他口袋裡檢出來的餐車飯票可以證明,這一天就是到博多的那天,他一個人立刻到旅館投宿。這時候,女人就沒有露面。從十六號到二十號這五天,佐山住在旅館裡眼巴巴地等那女人同他聯繫。這個名叫阿時的女人,這幾天到哪裡去了呢?」
  重太郎用手中揩了揩面:又想到:「佐山整天足不出戶,專等她的聯繫,顯然是事關重要。二十號晚上八點鐘,等了多時的電話終於來了。是個女人聲音,大概就是阿時。可是為什麼,電話不找佐山,而專找菅原呢?他化名投宿,兩人顯然在事先是約定了的。佐山聽了電話,馬上出門。當天晚上,就跑到香椎海岸自殺了。就這麼匆匆忙忙地自殺了。既然是好容易才見面,為什麼不慢慢行動呢?」
  重太郎想到這裡,從浴桶裡出來,也不擦肥皂、癡癡地坐在一邊,連寒冷也不顧了。「如果說,連最後高興一陣的時間都沒有了,那就是事態嚴重,不容再拖,如果有這樣緊關節要的事情,那又是什麼呢。提起來,他們連遺書都沒有,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自殺事件都有遺書。大致說來,留有遺書而死的大都是年輕人,中年以上的有很多人不留遺書。沒有遺書的自殺事件,牽涉的問題一定廣。佐山也許另有無須留下遺書的道理。那女人隨著男人一道死,也就不留遺書。照此說來,這就是殉情目殺。對,殉情自殺。可是——」
  重太郎突然覺得身上越來越涼,連忙重新鑽入浴桶:「可是,餐車飯票只是一個人的,這一點還不能解開,難道是我多疑?」
  妻子在外叫起來了,「喂,你怎麼還洗不完呀?」
  
  二
  鳥飼重太郎洗完澡,到餐桌旁吃飯。他最喜歡在晚餐時斟上兩杯,慢慢地品酒。今天走了不少地方,身子疲乏,酒就喝得更香了。
  妻子正在縫衣服。大紅花布非常鮮艷,不用說,這是就要出嫁的女兒的衣裳。妻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針尖上了。
  「喂,飯,」他放下杯子說道。
  「是,」只把手裡的活計停了一下,裝好飯,又拿起衣服,一邊運針,一邊等著他吃完再裝飯。
  「你也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不,我不想喝。」妻子答話時,連頭都沒有抬。重太郎一邊用筷子撥飯,一邊端詳她的臉。妻子的年齡也不小了。到了這把年紀,連在丈夫吃飯的時候,陪著喝一杯茶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女兒回來了。滿臉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非常興奮。
  「新田先生呢?」媽媽問。女兒脫掉大衣,坐下來說,「送到家門口,就回去了。」話裡帶著三分得意。
  重太郎放棄了看報的念頭,對著女兒問遭,「喂,隅子,你看完電影回來,不同新田君一道飲杯茶?」
  「啊呀,爸爸,這句話間得沒頭沒腦。喝杯茶是常有的。」
  「是嗎,如果是這種情形呢……」他想著一件什麼事情。「譬如吧,新田君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偏偏你吃得飽飽的,什麼也吃不下去……」
  「哪兒有這樣的事情。」
  「你聽著。那時候,新田君說,我現在想吃點東西,你就在外面看看櫥窗,等我一陣罷,你看會有這樣的事情嗎?」
  「這個麼,」女兒考慮了一陣回答道:「還是一起去餐館。這沒有什麼特別。」
  「是嗎?一起去?要是連茶都不想喝呢?」
  「是呀。那時候,只要和新田先生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好。如果吃不下東西,也要喝杯咖啡,陪著就是了。」
  這話餅得對,做父親的連聲稱讚。一直在旁邊直著耳朵聽著,始終沒有講話的妻子不覺笑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少講話,」重太郎端起那杯沒有人願陪他喝的茶,一飲而盡。「為什麼一定要陪著新田君呢?」
  「這並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女兒答道。
  「果然不錯,對。」重太郎心裡說,這句話講得好,把他心裡的事情,一下子點穿了。這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對,問題就在這裡。
  火車餐卡的飯票上寫明「客人,一位」,使得鳥飼重太郎百思不解,一男一女不遠千里迢迢跑到九州來情死。愛戀的程度自然勝於往常。可是,在火車上,男的到餐卡去吃飯時,女的卻什麼也不想吃,連一塊去陪著喝一杯咖啡都不願意,這是人情之常麼。座位是對號座,就是兩個人都走開了,也不用擔心座位被佔。也許是女的小心,特別要留下照顧行李架上的東西?看來也不像。在重太郎看來,佐山和名叫阿時的女人之間,一定有什麼矛盾的地方。
  正是因為有矛盾,到了博多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妙了。女的把佐山留蒞旅館裡五天,自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第五天,她打電話把男的叫出去,就在當天晚上採取了殉情目殺的行動。阿時這個女人的行動,並不像情死前的感情濃厚的樣子,恐怕還有其他的含義。
  不過,並排地躺在香椎海岸的兩具屍體,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情死。這時,他的兩隻眼前又浮現出現場的樣子,絕對是情死。(想到這裡,也許還是自己思疑過多吧。)
  鳥飼重太郎凝視著前面,緩緩地抽著煙,苦思著。
  
  三
  第二天,接領兩具屍休的人從東京來到福岡。死屍經過最後的解剖,已經安放在醫院的屍房了。
  佐山憲一的領屍人是他兄長,四十二三歲,小鬍子,胖胖的,很擺架子。他取出某某銀行分行經理的名片,交給警方。
  阿時這方面是由她的母親——六十歲的老太婆,和一個年紀只有二十七八歲,著意打扮的女人出頭領屍。這女人是阿時在赤阪「小雪飯莊」的夥伴,女招待富子。
  可是,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兩邊的領屍人絕不交談。不論是在警察署調查室,還是在醫院接待室,雙方同在一處很久,都是避開視線。造成這種空氣的原因在於佐山這位做經理的哥哥。他對這兩個女人帶滿惱恨的臉色,始終扳著面孔。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破口痛罵。這樣一來,這兩個女人也不敢接近,戰戰兢兢地躲在一邊。
  這種情況,在探長聽取三人口供的答問中,就更加明顯了。
  「令第自殺,據閣下推度,有什麼原因呢?」
  那位分行經理聽了這個問題,立刻端著架子回答:
  「舍弟這回做的事情,實在讓人臉紅。自殺的原因,報紙上登載得很多,我對於他的機關裡的事情實在不甚了了。是不是因為貪污事件,為了掩飾上司的過錯,一死了之,我也不清楚。最後一次見面,大約是前三個星期,看他樣子很鎮靜。他平素不愛多言,所以也沒有講什麼特別的事。
  「他的妻子三年前亡故,前些日子,我曾經提到要他續娶的事。可是他始終沒有再婚的意思,所以也勸不進去。這件事情一出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有這樣一個女人。我弟弟是個老實人,早有親友們跟我提起,他為女人的事很傷腦筋。可是這個糊塗傢伙,跟我一字不提,真讓人生氣。尤其使人生氣的是,對方竟然是赤阪飯莊的女招待。如果是個像樣的女人,我也就算了,這樣的女人,我可看不開。據我看,舍弟從來沒有玩女人的經驗,一遇到沾上男人就海誓山盟的那種女人,就被人家玩弄,以至於一起情死.一定是這女人遇到了不能不死的事情,把舍弟也帶上這條路。總而言之,舍弟的一生就斷送在這個女人的手裡了,令人可恨。」
  這位經理把仇恨的眼光完全投在女方領屍人的身上。那兩個女人既不敢開口,又不敢抬頭望人,只聽他聲音越來越高,咒罵不絕。
  阿時的母親在探長的問訊下,這樣回答。
  。,阿時本名桑山秀子。我們全家住在秋田鄉下,世代種田,阿時一度出嫁,可是她沒有靠丈夫的運氣,離了婚,就到東京宏做工。在『小雪飯莊,僱用以前,她已經換過兩三家商店。一年也不過給家裡來兩三封信,過的日子怎樣,我也不清楚。除了她之外,我還有五個孩子,也照顧不到那麼多。這次出了事,『小雪飯匝』打電報通鄭我,這可迂到笆裡,可真叫人傷心。」
  老婆子一句一停,好容易才把這段話說完。臉上的皺紋比這般年紀的人多得多,眼角紅紅的,檬瞳隴眺看不清楚。
  「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富子,話就兩樣了。
  「阿時同我感情最好,所以「小雪,的老闆娘叫我代表大家到這幾來。阿時是三年前到飯莊工作的。招待客人非常周到,客人都喜歡她。話雖如此,她在飯莊之外,似乎並沒有特別要好的的客人。阿時是個謹慎人,很少談論自己的事情,所以就像我這樣同她接近的人,也不太清楚她的日常生活。可是,大家誰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浪漫的事情。這次她自殺,的確令人吃驚。這樣慎重的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從老闆娘起,人人都覺得意外。佐山這個人,我不認識。報紙上登出照片以後,老闆娘和其他的女招待們都說沒有見過這個人,絕不是飯莊的客人,可是,我和八重子在東京車站曾經偶然碰到阿時同那個男人在一起。八重子也是『小雪飯莊』的女招待,我們的朋友。」
  「偶然碰到?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時,探長問她。
  「那是十四號黃昏的事。有一位安田先生,是飯莊的老主顧。我和八重子到東京車站的月台去送這位先生,偶然之間,看到阿時和那個男人登上特別快車。我們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中間沒有火車遮擋,所以能看到第十五號月台。安田先生說,喂,那不是阿時嗎,我們跟著也看到了。阿時正和那個男人一起走進月台,搭乘開往九州的特別快車。我們感到意外,阿時竟然同著男人坐火車到外地旅行,這件事倒很有意思。後來,我們因為想探明阿時的秘密,好奇心重。送過安田先生之後,就和八重子跑到第十五號月台,從特別快車的窗子外面向裡張望。那時候,阿時正坐在那男人的旁邊,談得很高興。倒把我們看呆了。」
  「當時,你們沒有同阿時講話嗎?」
  「人家正在興高采烈地出外旅行,我們又何必前去打擾,所以沒有招呼,就回去了。當時看到的那個男人,的確就是報紙刊登了照片的佐山這個人。事後想起來,原來他們這一次出外是為了白殺。我們連做夢也想不到啊。阿時頭一天向飯莊告了假,看樣子是有計劃的目殺。她人很好,卻做出這樣可憐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死呢,我們從阿時這方面實在尋不出答案。我已經說過,她這個人很少講自己的事,所以我們也摸不到詳細原因,不過據報紙說,佐山這個人和貪污事件有關,無法逃避。阿時是不是對他表示同情,才出此下策呢?」
  ——接領屍體的三個人,口供大致如上。探員鳥飼重太郎在一旁聽得很仔細。
  
  四
  遺屍交由領屍人領走了。他們在福岡市內分別將屍體火化,捧著遺骨箱歸去。香椎海岸的情死事件就此順利結束,連一聲反對意見也沒有,隨著時間為人們淡忘了。
  鳥飼重太郎很想開口,但已沒有置喙之餘地。有兩件事還在他的心中打轉。一件事是「客人,一位」的火車餐卡飯票。愛情和胃口的問題。另一件事是那女人連一晚也沒有和佐山同住,這五天之間,不知到何處去了。
  不過,如果單靠這兩件事件就對情死事件提出疑問,論據太弱。探長一定不會接受。就是他自己盡量作客觀性的考慮,所能夠依仗的論據也不多。話雖如此,重太郎在心情上還不願意同意情死論,這兩點如不能清楚地回答出來,他是絕不死心的。
  「難道不是情死?」他一度曾想到這一點。「也好,我對誰也不講,試試一個人查問。」他下定了這個決心,心情倒覺得輕快了些。
  重太郎馬上想到,應該再到發現自殺屍體的香椎海岸現場去看看。
  他在箱崎下了市內電車,就轉乘駛往和白的西部鐵路電車。如果到香椎去,既可以坐火車,又可以坐電車。電車的路線比火車線更靠近海岸。
  在電車的香椎車站下了車,走到海岸的現場,只消十分鐘時間。出了車站,還有幾戶人家,穿過松林,前面毫無人煙,只剩下到處怪石的廣闊海岸。這一帶乃是人工填海地。
  寒風依然撲面,海上卻有了一些春意。寒冬色彩減卻不少,志賀島上已經罩著一層薄霧了。
  鳥飼重太郎站在現場。現場已經沒有什麼痕跡,附近都是高低不平的黑石,沒有特點,就是在這裡打鬥得落花流水,也絕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和周圍的風景比較起來,這地方顯得實在荒涼。
  重大郎盤算,佐山憲一和阿時為什麼要揀選這樣的地方來死呢。情死者在目殺的時候總願選擇一個比較舒服的地方,或者是溫泉,或者是觀光區。不過,也許因為這地方視野開闊;只是這片石頭地太硬了一些,要是草地就好了。
  可是,重太郎突然想起,自殺乃是晚上的事。八點鐘離開旅館,十點鐘左右在這裡情死。最初一定是早已選擇了這地方,直接到這裡來的。那天晚上特別昏暗。看來,必是早就清楚這處地勢。
  要是如此——要是如此,佐山和阿時兩個人,一定有一個人曾經到過這裡。如果對於此處沒有瞭解,是不會採取這種行動的。
  重太郎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向來時的方向走回。過了電車車站,又走向火車車站。這兩個車站之間距離頂多五百米。道路兩側,鋪子還顯得多些。
  到了車站,走到電報台,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舊筆記本,尋到記下來的住址,拍發兩封電報,向佐山完一的哥哥和阿時的母親提出問題。推敲了半天,才把電文限制在二十個字之內。
  打完電報,他進入車站,探查行車時間表。再隔二十分鐘,就有去博多的下行火車。
  一邊等火車,他一邊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車站門口向外閒眺。這地方清靜得很,站外毫無變化。一間飲食店寫著暫停營業。另一間是小雜貨店,還有一家水果店。廣場上停著一輛卡車,兩三個小孩在閒耍,浴在暖暖的陽光裡。
  重太郎心不在焉地看著這幅景色,突然之間,一個小間號在思想中出現了。
  以前總認為佐山他們是坐電車到香椎車站的,然而,他們不是也有坐火車到此的可能嗎?他回頭又查看時間表,從博多到此的上行車輛是二十一時二十五分到站。
  鳥飼重太郎閉上雙目。只考慮了一分鐘,就放棄了坐火車的念頭,慢條斯理地向車站前的小店子走去。他要去提出一些問題,內心不覺砰砰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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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10-20 02:27:32 |只看該作者
從東京來的人

  一
  鳥飼重太郎來到香椎車站的水果店前面。
  「稍微打聽些事情。」
  正在揩拭蘋果的老闆也就是四十歲上下,馬上轉過身來。任何商店老闆對於打聽事情的人都不會表示歡迎,重太郎說明自己是警探,老闆才認真起來。
  「這間店舖晚上營業到幾點鐘?」重太郎開始問道。
  「一直開到晚上十一點。」老闆鄭重回答。
  「那麼,九點半左右出車站的旅客,都可以見得到吧?」
  「九點半?是啊。看得到。九點二十五分車到,這裡看得到。那時候店裡不忙,買水果的客人不多,可以看得清楚。」
  「那麼,二十號晚上那個時候,有一個穿西裝、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帶著一個二十四五歲左右穿和服的女人,從車站出來,你見過沒有?」
  「二十號晚上?時間離得太遠了。」老闆斜著頭沉思。重太郎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個難題。事情早已過了四五天。也許單提日期沒有用處,不如改變另一種問法。
  「幾天以前,海岸有人自殺的事情,你知道嗎?」
  「不是有一大早晨發現死屍嗎?我聽人家講過,在報紙上也看到了。」
  「對極了。那天就是二十一號晨。二十號就是那一天的頭天晚上,記得起來嗎?」
  「噢,是那天嗎?」老闆敲打著前額說,「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頭一天晚上,我看見過。」
  「啊?看見過?」重大郎雙目閃出光輝。
  「是啊,看見過。就是因為第二天出現了自殺事件,我才記得清楚。那天晚上,九點二十五分車的旅客,從車站出來大約只有十個人。這一班車的旅客一向很少。裡面就有你說的那個穿西裝男人和穿和服女人。我以為他們兩人要買我的水果,誰知他們只是望了望這邊。」
  「到底買了水果沒有呢?」
  「沒有買,就一直向電車站那邊走過去了。倒叫我好不失望。那知第二大早晨就出了那樣的事。我自己還在想,說不定就是這兩個人自殺,沒想到真猜中了。」
  「還想得起兩個人的相貌嗎?」重大郎盯緊了問,老闆托著面頰在想。
  「當時離得遠,車站照出來的燈光又是逆光線,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孔。報紙上登過那男人的照片,我不敢斷定。」
  「嗯,」重太郎放下肩膀。「服裝怎麼樣呢?」
  「這就更不記得了。向那邊走時,雖然望了一眼,大概是男人穿西裝,女人穿和服,這只是一晃的印象。」
  「衣服的顏色、花樣清楚嗎?」
  「不清楚。」水果店老闆微微一笑。重太郎略感失望。店裡正有一位顧客挑選蜜柑,把兩個人的問答聽得清清楚楚。
  「那麼這兩個人是向著香椎電車站的方向走下去了,也就是海岸那邊吧!」
  「不錯,不錯,一直走過去就是海邊了。」
  重太郎道聲謝,便離開了水果店。
  一邊走,一邊思索,這件事瞭解得也差不多了,可惜的是他沒有看清那兩個人的臉,不過,一定是佐山憲一和阿時兩個人。他們是二十號夜晚九點二十五分從博多坐火車到此的。那麼,一定是九點十分左右在博多登車。兩地只相差十五分鐘的時間。
  佐山接到女方的電話,立刻離開旅館,那時是夜晚八點鐘,離著從博多車站上火車還有大約一個鐘頭的時間,他又幹了些什麼事情呢?這頂調查真是困難重重,幾乎絕望了。博多街道廣闊繁雜,如何能摸出頭緒。鳥飼重太郎一邊思索,一邊向香椎電車站走去,後邊忽然有人大叫「喂,喂,」招呼他止步。
  重太郎轉過身形一看,原來是個公司職員模樣的青年男子,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正趕上來。
  「你是警察嗎?」
  「是的。」重太郎仔細打量,那個人拿看一口袋蜜柑。原來是在水果店買水果的客人。
  
  二
  「剛才我買蜜柑的時候,在旁邊聽到你的問話。」那青年已經站到重大郎的身邊。「說實話,我在二十號夜晚九點半鐘左右也看到了那兩個自殺的男女。」
  「噢!」重太郎睜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周圍,發現一間又像茶館又像餐館的小店。重太郎就帶那青年進了店子,喝著加了顏色的砂糖水似的咖啡,望著對方。
  「請你仔細他說吧。」
  「不行,只能說個大概,說不詳細,」青年搖著頭說。「買水果的時候,我聽見你的問話,覺得我的話也許可以供你參考。」
  「那也好,請說吧。」重太郎點頭。
  「我是當地人,可是在博多一間公司打工。」青年職員開始了。「那對自殺的男女被發現的頭一天晚上,也就是二十號晚上,我似乎也看見了這一對自殺的男女。我是九點三十五分到香椎電車站的。」
  「等一等,」重太郎用手做了個稍停的姿勢。「是電車嗎?」
  「是啊。我坐的是賽車場前九點二十七分開出的電車,用不了八分鐘就到了這裡。」
  賽車場在博多東端的箱崎,從博多灣可以看到那地方。
  「原來如此。這麼說,你是在電車裡面看到這對男女的了。」
  「不是,不是在電車裡面。那一班電車是前後兩輛車卡,我坐的是後面一輛。乘客很少,他們如果也坐後面一輛,一定能看到的。所以他們一定是坐在前面那輛。」
  「到底是在哪裡看到的呢?」
  「出了收票站,我往家走。那天晚上,我在博多喝得有些醉熏熏的,腳步很慢。所以,在我後面下電車的人,有兩三名追過我。這幾個人都是本地人,我都認識。可是,有一對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男女,從後面趕過我,走得很訣。男人穿大衣,女人穿和服。這兩個人就沿著通往海岸的路走了下去。我那時也未十分注意,就回家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自殺的事。據報紙說,頭天晚上十點鐘左右死的,我看就是這對男女了。」
  「你有沒有看到臉呢?」
  「當時就像今天這個樣子,是從後面追過去的,看不到模樣。」
  「嗯,大衣是什麼顏色的,和服是什麼花樣的?」
  「這可完全記不起來了。那條街雖然有電燈,可是不亮,我又醉熏熏的。不過聽見那女人講了一句話。」
  「講什麼?」重太郎的眼睛閃出光輝。「講了一句什麼話了」
  「正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那女人對男的說,『這地方可真靜啊!』」
  「這地方可真靜啊!」重太郎不自覺地重複著這句話。「男的怎樣回答呢?」
  「男的沒有出聲,大踏步走下去了。」
  「那個女人的口音有什麼特徵嗎?」
  「口音特別清楚。沒有本地口音,完全是標準語。這一帶的人絕講不出這樣的話。從口音來說,大概是東京音。」
  重太郎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番煙,點燃一支。吐著藍煙,思索新的問題。
  「電車真是九點三十五分到嗎?」
  「那沒有錯,我每逢從博多回來晚一些,總是搭這班車。」
  重太郎研究著這句回話。這位職員看到的一男一女,和水果店老闆看到的火車站前的一男一女,是不是相同的一對呢?這位職員並沒有在電車裡看到他們,只是認為他們是從同一班電車下來,從後面追過自己的。火車是九點二十四分到香椎火車站。電車是九時三十五分到達香椎電車站。相距十一分鐘。兩個車站距離大約五百米。從香椎火車站去海邊的路,正好經過電車站旁邊,道路、時間都合乎順序。
  「我要說的只有這麼多了,」這位熱心的職員,望著陷入深思的重太郎,站起身來,「因為你在水果店盤問這件事,所以把我知道的報告出來。」
  「好極了,非常感謝。重太郎問清了這個人的住所和姓名,深深行禮致謝。多知道了那女人講的一句話,就是收穫。
  從小店子裡出來,夜色已深了。
  
  三
  「這地方可真靜啊!」這是鳥飼重太郎聽那職員轉述的那女人的話,現在就好像他自己直接聽到一樣,在耳邊縈繞。
  從這一句短話,可以瞭解到三點要素。
  1是像東京口音的標準語,不是本地人。從福岡縣起,九州一帶的人都不這樣講話。以博多口音為例,應該說,「這地兒可太靜了。」
  2照這句話的意思解釋,這女人似乎是首次來到這裡。
  3所以,這句話並不是向那男人要求同音,而是向一個早已知道本地情形表達自己最初的感受的話。男人因此並不答覆,一個勁兒地向前趕路。
  扼要來說,男人在以前來過這地方,而女人是在男人帶領下第一次到此處。女的是東京口音,而且正是在推定自殺死亡時間之前(如果是十時稍過死亡,這時只相差三四十分鐘,如果是十一時左右死亡,此時只相差一個半鐘頭。死亡推定時間可以有兩三小時的幅度)。看起來,水果店老闆和公司職員所見的那對男女,一定就是自殺男女的本人。
  然而,如果再仔細推敲,恐怕還不能作定論。從東京來到博多的人何止幾千,難道在這時間路過這裡的,就一定是前往自殺嗎?鳥飼重大郎在這個環節上盤算了很久,決定自己親身試上一試。
  寒風撲面,靜悄悄地把商店的號旗吹弄得上下翻飛。黑色的天空上只有幾顆星兒在眨眼。
  鳥飼重太郎重新走回香椎火車站。到了車站,立刻看渭手錶。表是陳舊不堪的了,時間倒還走得準確。
  好像接著賽跑的跑表一樣,起步出發。兩隻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按照普通步伐踏前。目標仍是香椎電車站,寒風招他的大衣角都掀起了。
  到達了燈光通明的電車站。看看表,剛剛六分鐘。換句話說,從香椎火車站走到香椎電車站,只要六分鐘的時間。
  重大郎思索了一陣。又看著表,這次是以香椎火車站為目標,重新走回頭,步伐比以前加快。到站之後,看表,不到六分鐘。
  重太郎再順原路走回。這一次是慢慢閒蕩,東張西望,居似散步。就是這樣慢吞吞走過去,到了香椎電車站,也只用了八分鐘。
  根據這三次試驗,大概可以知道,從番椎火車站到香椎電車站,若接普通步伐來走,需時六分鐘到七分鐘之間。
  ——水果店老闆看到從火車站出來的男女,是在九點二十四分。公司職員在電車站看到的男女,乃是從九點三十五分電車下來的乘客,其間相隔了十一分鐘。如果兩人所見的是同一對男女,那麼他們從火車站走到電車站用了十一分鐘之久哩。
  這個問題到底應該怎樣解釋呢?鳥飼重大郎開始思索。為什麼這一條慢走只消七分鐘的道路,他們卻用了十一分鐘之久——
  想到這裡,公司職員的話重新浮現在腦際:「這對男女從後面追過我,走得很快。」
  對了。要是快走的話,不用五分鐘就夠了。相隔十一分鐘,作何解釋才對呢?
  1中途有事,例如購物。
  2水果店老闆看到的男女,和公司職員看到的男女,並不是同一對?
  這兩種情況都可以講得通。
  第一種情況,可能性甚大。第二種情況則可以解釋清楚,為什麼時間隔得那麼遠。而且,目前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兩處所見的男女必然是同一對。相同的地方只是男人都穿大衣,女人都穿和服。誰也沒有看見他們的面孔,誰也不記得他們的衣服的花色。
  要是這樣的話——重太郎想到這裡,又重新盤算。
  如果佐山牢一和同時是一對,那麼,似乎是公司職員所看到的那一對。女人所講的那旬話深深地抓住鳥飼重大郎的注意力。
  可是,如果一定說坐火車來的那對男女就是另外一對,卻也證據不足。因為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想至此處,重大郎乾脆把這兩對男女是否就是同一對的問題會在一旁不理了。
  既然得不到結論,他也就從博多回家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已經有兩封電報在桌上等待他。
  他打開了第一封:「憲一曾時常到博多出差。佐山。」
  然後又看第二封:「秀子從未到過博多。」
  這是重太郎昨天在香椎火車站打出去的兩封電報的回電。一封是佐山憲一的哥哥打回來的,一封是本名桑山秀子的阿時的老母打回來的。
  照此看來,佐山憲一經常出差到博多,對於當地地勢一定頗有瞭解,阿時則似乎完全沒有到過博多。
  鳥飼重太郎的眼前浮現了兩個黑影,一個是那個說「這地方可真靜啊!」的女人,一個是那默然不發一言,加緊腳步直奔海岸的男子。
  
  四
  上午,鳥飼重太郎做了一件事情。
  他從警察署出來,搭乘市內電車前往箱崎,從那裡步行到賽車場前的車站。這列電車直通名叫津屋崎的北岸港口,香椎電車站正好是中途站。
  天晴氣朗,是冬天難得的好天氣。
  重太郎向站長室遞出名片。
  「不知道有什麼事指教?」身子又肥、臉又通紅的站長向他問道。
  「二十號夜晚二十一時三十五分開到香椎電車站的電車,是幾點鐘從這裡開出去的?」重大郎說。
  「二十一點二十七分。」站長立即回答。
  「我想同當晚在站口收票的人談談,現在不知在不在這裡?」
  「好吧,」站長叫旁邊的助手查看。從值班表一查就查到了,助手立即去叫人。
  「有什麼事情嗎?」站長在等人時候問道。
  「是啊,有一點。」說著,喝了口茶。「很要緊的。」
  年輕的站員來了,直立在站長面前敬禮。
  「就是他。」站長對重太郎說。
  「是嗎。真打擾你了。」重大郎面向年輕的站員。「二十號夜晚二十一點二十七分的電車,是你收票嗎?」
  「是,是我值班。」
  「那時候,有沒有一對男女乘客,男的二十七八歲,穿大衣,女的二十二四歲,穿和服?」
  「啊呀,」站員眨眨眼說道,「穿大衣的人可多了,是什麼顏色的呢?」
  「是深紫色大衣,茶色西裝褲。女人穿的是灰色防寒大衣,蝦茶色和服」。重大郎把死屍的衣服複述了一遍。站員拾頭上望,遲疑了半天。
  「實在想不起來了。我當時只顧得收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所以沒有注意旅客的相貌。站門一打開,一邊收票,旅客就陸續進入月台去了。」
  「那麼,當時旅客情形亂不亂呢?」
  「也就是三四十個人,和平時一樣。」
  「近來女人多穿西裝,少穿和服,能夠仔細再想想嗎?」
  「再想也想不起來了。」
  「你再仔細思索一下。」重太郎堅持問道。
  可是,那站員皺著眉頭,怎樣也找不出頭緒。
  重太郎突然想起一個辦法。
  「當時收票時,有沒有你認識的旅客?」
  「這倒有。」
  「好,你知道姓名嗎?」
  「是平時的朋友,所以姓名和住址都知道。不過只有三個人。」
  「那就很好了,請說出來吧。」
  重太郎把站員說的姓名和注址都記錄下來,道了聲謝,便走出站長室。這三個人都住在電車線沿線。他搭上電車,分別在和白、新宮、福岡三個車站下車。
  住在和白的人這樣說。「我坐在前面那輛車上。有兩個穿灰色和服的女人。一個四十歲左右,一個二十六七歲。可是,似乎都是附近公司放工的婦女。沒有看到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從口袋裡取出阿時的照片給他看。
  「那個年輕的穿和服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不對,相貌完全不同。」
  第二位住在新宮,當時坐在後面車上。
  「穿和服的女人?啊呀,可記不清楚了。也許有一個。我困得想睡寬。沒有汪意到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取出兩名被害者的照片給他看,答稱完全記不清楚了。
  最後那位住在福岡的乘客這樣說。
  「我坐在後輛車。有一個穿和服的女人,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
  「灰色和服?」
  「顏色記不起來了,防寒和服差不多是灰色的。也許是吧。她一直同旁邊的男人講話。」
  「男人?怎麼樣的男人?」重太郎覺得有了頭緒,連忙聳起肩膀問道。
  「看樣子是對夫婦。男的四十多歲,穿的是碎白點花紋和服。」
  照例把照片拿給他看,答稱不對。有沒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乘客?記不清楚了。— —結果,希望能找到佐山與阿時間乘電車的證據的重太郎,毫無所獲,折返博多。
  重大郎勞累不堪地回到警察署,探長立刻站起身來招呼道:「喂,鳥飼君。東京警視廳來了人,正在等著和你見面呢!」
  探長旁邊,果然有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微笑著坐在那裡,從來未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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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0-10-20 02: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項疑問

  一
  一看見鳥飼重大郎就帶著笑臉站起來的這個男子,也就是剛過三十歲。身量不高,倒浪結實,雙頰通紅,生得一副娃娃臉,兩條濃眉,一雙大眼。
  「是鳥飼探員先生嗎?我是警視廳偵緝二科警司三原紀一。你好。」他露出一口白牙,滿面笑容,遞過名片。
  一聽是偵緝二科,鳥飼馬上就直覺到,這個人是調查情死的候補科長佐山事件來了。偵緝一科一向負責暴行犯,二料才是負責謀殺犯的。
  目前,東京正在調查××部的貪污事件,報紙上登載得如火如荼。佐山所屬的那一科正是事件的中心。現在,已經有一名與佐山同事的候補科長被捕。一星期以前,又有和該部有密切關係的民間團體的首腦兩人被扣押。事件看樣子還有更多的發展。警視廳偵緝第二科就是負責偵查這事件的。
  「我是來略微調查一下在本地情死的××部候補科長佐山憲一事件的。」剛在椅子上坐穩,三原紀一開口就說明了任務。「探長已經大致講清了經過。材料也都齊全了,多得你們的幫忙。」
  果然,桌上已經擺滿了現場狀況的照片和屍體檢查報告等等文件。
  「可是,鳥飼先生,聽說你對佐山的情死有些疑問?」
  鳥飼瞥了探長一眼。探長吐著煙圈說:「鳥飼君。你前些日子發表過一些意見。我對三原先生說了,他很發生興趣。你再詳細談談吧。」
  「是啊。探長先生剛才提到你對佐山情死事件看法不同,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專候閣下回來。」三原的圓眼睛裡發出光輝。探長的臉色則極複雜。
  「哪裡,所謂看法不同,只不過是還有幾點不大清楚,只不過是猜測而已。」
  鳥飼考慮到探長在座,說得吞吞吐吐。三原立刻追問上來。
  「猜測也好。就請你談談吧。」
  鳥飼沒有辦法,只好把火車餐卡「客人,一位」的飯票的事提出來。剛想把自己的女兒所講的愛情和胃口問題說出,話到嘴邊,還是吞回去了。
  「原來如此,這個著眼點倒也有趣。」三原點頭微笑,像個外交家似的,態度很溫和。
  「那張飯票還保存著嗎?」
  「事出情死,又沒有犯罪行為,一切物件已經在家屬領屍時領回了。」探長在一旁說明。
  「是嗎?」三原的眉目間顯得有些失望。「飯票的日期的確是一月十四號?」他問鳥飼。
  「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正是佐山和『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阿時在東京車站搭乘『朝風號,列車出發的一天。」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記事簿。
  「這是我抄錄下來的「朝風號』列車時間表。東京開車是在十八點三十分,二十點熱海,二十一點一分靜岡,二十三點二十一分名古屋,早晨兩點鐘大阪,到大阪時就是第二大十五號了。所以,飯票上的十四號,證明吃飯時間最遲也要在二十三點二十一分的名古屋,這是當天的最後一站啊。」
  鳥飼一邊聽,一邊瞭解到三原的話的用意。這樣說來,這個人的看法也和自己是相同的。
  講到這裡,三原對探長說道:「現在就去現場看看吧。我不敢打擾你,就請鳥飼先生帶路,好嗎?」
  探長帶著毫無辦法的臉色,表示同意。
  
  二
  上了電車,三原警司對站在旁邊的鳥飼重太郎說道:「怎麼樣,那位探長好像不大高興似的?」
  鳥飼苦笑,瞇著眼睛靠近了他。
  「到處都是一樣啊。我倒認為你的想法不無道理。既然在探長面前講話不方便,所以才請你帶路,離他遠些。」
  「那麼,到了現場再談吧。」鳥飼領謝了三原的好意。
  從賽車場前直坐電車到香椎電車站。從車站走向現場,不用十分鐘就到了。
  來到海岸,三原先欣賞景色,晴朗的天空為海濱增加了春天的色彩。島嶼和海灣都籠罩著薄霧。
  「這就是著名的玄界灘嗎?來的時候,我在火車上就看到了,親臨其境,仔細欣賞,果然不凡!」三原遠眺著大海。
  鳥飼帶領他先看了發現死屍的地點,並且將當時情況一一敘說清楚。三原從口袋裡取出現場照片對比著觀看。不時點頭。
  「地面都是石頭地啊。」三原張望四周。
  「對了。你看,那邊才是砂地,這裡都是石頭。」
  「那麼,什麼痕跡也留不下了。」三原不知想起什麼,自言自語。
  「現在,就請鳥飼先生談談你打看法吧!」
  三原說完這句話,便離開現場,揀了旁邊一塊大石頭,兩人並肩坐下。下午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大衣的肩膊上。在旁人看來,這兩個人不過是在曬太陽。
  「首先要提到火車餐卡的『客人,一位』飯票……」鳥飼開始說出他的看法,講了過去的疑問和理由,又終於把女兒所說的「愛情和胃口問題」說了出來。
  「所以,我總覺得,是不是佐山一個人搭乘那班火車來的呢?」
  三原自始至終懷著極大的興趣傾聽著。
  「這的確有意思,我也覺得有些道理。」三原轉動著眼睛說道。「可是,在東京車站上有目擊著親眼看到兩個人上車啊。」
  「是有人看到,所以,是不是可以假定阿時在中途某一個車站下車了呢?」鳥飼說。
  「就這樣假定吧,如果她下車,」三原又從口袋裡把記事簿取出來:「飯票是十四日的,火車在二十三點二十一分到名古屋,所以是在名古屋或者名古屋以前下的車。一般火車餐卡都是二十二點就不賣東西了,照此推算,阿時不是二十點在熱海下車,就是二十一點一分在靜岡下車了。」
  「說得對,大致差不多。」鳥飼本來也似乎有這樣的判斷,現在聽到三原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不覺連連點頭。
  「好極了。日子相隔雖然多,效果如何雖然無從知曉,不過,立刻到熱海和靜岡車站和旅館去調查,總是有好處的。何況,一個單身女人的事,調查起來要方便得多。」三原說到這裡,問道,「此外還有什麼線索嗎?」
  「佐山住在博多的一間名叫丹波屋的旅館裡,從十五號開始,一個人直住到二十號。十五號是他從東京來到博多的當天。」
  鳥飼於是又把佐山化名營原在旅館等待外來電話,二十號夜晚八點鐘有女人打電話找菅原,佐山聽了立即外出,當晚就情死的材料介紹出來。
  三原熱心地聽到這裡,插言說道,「知道佐山化名的,當然還是阿時。兩個人一定在事先商定化名的了。」
  「我也這樣想。所以,這就解開了一個疑團。」
  「什麼疑團呢?」
  「前幾天,我總認為佐山和阿時是一起來到博多的,後來阿時不知又去了什麼地方,現在,聽你分析之後,我也覺得一定是阿時在中途下車,後來才來到此處。換句話說,阿時是在十四號那天,在熱海或者靜岡下車,讓佐山先走,自己在二十號才到博多。到了之後,就打電話到旅館,而佐山一直在旅館等電話,由此看來,兩人是商量妥當的。」鳥飼說到這裡,又加了一句,「不過,也有一件事沒商量好。」
  「噢,是什麼呢?」
  「阿時在哪一天到博多,沒有商定。佐山每天在旅館裡等待電話,這就說明並沒有定好她到博多的日期。」
  
  三
  談到這裡,三原在記事簿上繪明一個火車時間表。寫完上後,對鳥飼說,「大致是這樣子的。」
  鳥飼仔細看了,連說,「對的,對的。」
  「可是,阿時為什麼要在中途下車呢?」三原問他。
  是啊!這話問得對,鳥飼一時答不出來,過去也曾經想到這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
  「我不清楚了,為什麼呢?」鳥飼用手輕輕拍著面頰。
  三原叉起雙手,好像在詳加思索模樣,茫然望著大海。志賀島膝隴地浮在海面上。
  「三原先生,」鳥飼突然叫了他一聲,把半天來盤據在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警視廳現在為什麼要詳細研究佐山情死事件呢?」
  三原並沒有馬上答恬,取出兩支香煙,遞給鳥飼。打亮打火機,給他點燃後,自己也抽上一支,安詳地吐出藍煙。
  「鳥飼先生,因為得到你的不少幫助,所以我才講出來,」三原開口了。
  「佐山憲一乃是這次××部貪污事件最重要得證人。他雖然是個候補科長,事實上,多年來擔負著實際工作,對於行政事務恨有瞭解。所以,這次事件和他有很大關係。在這一點上,與其說他是證人,毋寧應稱之為疑犯。可是,我們太過疏忽,在事件一開始的時候,對他的監視很不充分。這樣一來,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三原敲了敲煙灰,繼續說道:
  「可是,他死之後,有很多人顯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氣。我們越是詳細調查,越是發現佐山的嘴裡一定存有許多有用的資料。而他一死,我們就很難補救了,令人遺憾之至。佐山之死對於我們是個大打擊。然而,我們在惋惜,卻有人相反地表示高興。所以,佐山會不會是為了因為遮掩他們而死呢?這些日子,我們對他的死就有了疑問了。」
  「疑問?」
  「也就是說,懷疑他的死並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強制而死。」
  鳥飼逼視著三原:「有什麼跡像嗎?」
  「還沒有明顯的跡象。」三原答稱。
  「不過,沒有遺書。就是一起死去的那女人也沒有。」
  對,鳥飼也曾經想到這一點,向探長提起過。
  「而且,我們在東京調查佐山身世的時候,發現並不能找到他和阿時的關係的線索。」
  「怎麼樣的關係呢?」
  「佐山似乎在戀愛著一個人,這個人是不是阿時,就無從知曉了。在阿時這方面,我也曾經到『小雪飯莊』向女招待們打聽過,到她住的地方去調查過,都說的確有個男人同她往來。那個男人時常打電話到她的寓所,阿時也時常外宿不歸。可是,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在她的寓所露過面。所以,他是不是佐山,就很難判斷了。」
  鳥飼聽著,覺得越聽越離奇。現在,佐山和阿時不是已經情死了嗎?——
  「不過,三原先生。佐山和阿時兩人親親熱熱地搭乘『朝風號』火車,乃是『小雪』的兩名女招待親眼得見的。不過,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常到『小雪』的客人。他們三人都是親眼得見。此外,在現場來看,兩人確是情死。我自己是看到的了,你手裡有本署的現場照片,你看看屍體的樣子也就可以明瞭了。」
  「是啊!」三原第一次表現出疑惑的態度。「來到這裡以後,看到許多資料,大致說來,判斷他們是情死並沒有錯誤。不過,我從東京帶來一些疑問,還和現實合攏不到一塊。」
  三原帶來的疑問到底是什麼,鳥飼也多少能猜中一點。
  
  四
  「一齊回去吧。」三原說了,兩人站起來,並肩順著來路而歸。
  走到香椎電車站,鳥飼突然想起這件事,對三原說道:「離著這個車站五百米的地方就是香椎火車站。這裡有件有意思的事。」
  他提起二十號晚上兩個車站都有一對男女出現的事,又詳細說明自己怎樣往返於兩個車站之間,實際測驗時間。
  「喔,這倒有意思,」三原的兩眼放出光芒,「讓我也試一試。」
  鳥飼帶著三原,按照前天的辦法,用三種不同的速度往來於兩個車站之間。
  「果然,不論走得怎樣慢,也用不了七分鐘。」三原看著表說,「如果是十一分鐘,就太多了。除非是半途停下。」
  「我覺得兩個車站的男女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對。」
  「也有可能,不過,」三原的圓眼望著天空,仔細考慮。「我倒是覺得兩對男女乃是同一對。也就是說,他們從火車站出來,路過電車站前面,走向海岸現場——」
  鳥飼這時才把電車站站員的話、乘客的話詳細介紹出來。三原一一記在記事本上。
  「到底是誰對,現在難講。總而言之,這件事很有意思,我們也做了不少工作。」說時,他望著烏飼重太郎的削瘦身體,好像在加以安慰。
  第二天黃昏,鳥飼來到博多車站的月台上,送警司三原回東京。火車是六點零二分開出的上行特別快車「雲仙號」。
  「什麼時候到東京?」
  「明天下午三點四十分。」
  「這次你辛苦了。」
  「哪裡,多得你照顧。」三原鞠躬致謝。
  「我沒有幫你什麼忙。」鳥飼說。
  「說哪裡的話,鳥飼先生,這次到九州來,多虧你幫助,才獲得不少材料。」三原望著他,從心裡表示感激。
  從長崎開來的「雲仙號」火車雖然已到站,離著開車卻還有十二三分鐘。兩人站在一起談話。
  眼前,火車來來往往,甚是熱鬧。對面的月台上,停著一列貨車。這裡的車站有一種特別的氣氛,顯得異常匆忙。三原千里迢迢地來到九州,臉上多少帶著一些鄉愁。
  「東京車站的月台上,火車也是這樣忙亂不堪嗎?」鳥飼看著當場的紊亂情況,不覺想到從來沒有見過的東京車站會是怎樣情形。
  「可不是,更亂。月台上不斷有車輛等著開車。」
  三原毫不注意地脫口而出,等到這句話講完之後,全身好像觸電一樣,震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有人曾經在東京車站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風號」列車。據說,目擊者是站在十三號月台上,望到第十五號月台旅客情況的。可是,在東京車站上,十三、十四號月台緊靠在一起。火車往來頻繁,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車輛在中間遮擋視線嗎,從十三號月台真可以看到十五號月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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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0 02:28:42 |只看該作者
四分鐘的安排

  一
  三原紀一在靠近黃昏時抵達東京車站。
  從九州坐長途火車回來,他很想立即喝一杯上等咖啡。出了收票處,立刻跳上汽車,到銀座一家常去的喫茶店。
  「三原先生,有好些天沒見了。」相熟的女招待笑道。
  三原差不多每隔一天要來這裡飲咖啡。這五六天,他沒有露面,女招待才這樣說道,當然並不知道他到九州去了。店裡常來的客人另有二三名在座,和平日相比起來,看不到什麼變化。女招待也好,客人也好,過的還都是往常的生活。不僅如此,就是窗子外面的銀座百態也都是原樣。只有三原自己才覺得這五六天有些脫離現實。話雖如此,誰也不知道,在他來說,這幾天發生了什麼變化。他不論遇到怎樣意外的事情。神色是從來不會不同的。
  這杯咖啡很可口。然後,拿著皮包起身,又乘上營業汽車,精神煥發地回到警視廳。
  打開偵緝二科的門,科長笠井還在辦公。
  「我回來了。」
  科長轉過胖臉,望見三原,微笑說道:「回來啦,辛苦、辛苦。」其他的人都不在,新來的探員給三原斟上茶。
  「來回很訣啊,事情辦得怎麼樣。」
  「是,」三原把自福岡警署借來的有關佐山和同時情死的資料,從公事皮包一一取出,放在科長的面前。
  「都在這裡了,福岡警署是按情死的判斷處理此案的。」
  「嗯,」科長把現場照片、警醫檢驗死屍報告、現場報告書等,仔細地看了、仔細地讀了,然後放下資料,兩片厚嘴唇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嗎?是情死嗚?」聽那口氣,似乎不大甘心。「徒勞往返,毫無進展。」說時,好像想慰問三原,望了他一眼。
  「倒並不是毫無進展,」三原此言一出,笠井科長多少有些感到意外。
  「怎麼講?」
  「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意見。」
  「是嗎?」
  「這並不是福岡警署的意見,署裡有一位姓鳥飼的老探員,他跟我說了不少有趣的事。」
  談到這裡,三原就把餐卡飯票的事,在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往來試驗的事,詳細講給他聽。
  「嗯,關於餐卡飯票的想法,的確有幾分意思。」科長盤算了一陣,說道。「阿時在熱海或者靜岡下了火車。在那地方留了幾天,然後到福岡去,打電話給先到的佐山。如果這麼說,前後能符合嗎?」
  「可以的。」
  「佐山為什麼要阿時中途下牟呢?為什麼讓她在熱海或者靜岡停留四五天呢,我看,首先要從這地方著手調查才好。」
  「科長,我也是這樣想。」
  科長聽了三原這句話,表示同意。
  「要說,按照這批資料來看,兩人情死應該說是事實。可是我總覺得,裡面還隱藏著什麼事情。」
  三原表示意見之後,科長眺望著遠處說道:「三原君,我們的判斷也許是錯誤的。佐山之死使我們在貪污事件的搜查工作上受到很大打擊,所以始終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情死。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的思想引到這方面來了。」
  要照科長這句話來講,這些懷疑只是一種危險心理在作祟。不過,三原決心要查根間底,不查到最後,心裡總歸是不舒服。
  三原把內心的話說出,科長也點頭。「好,試試辦吧,走幾步歪路也沒有關係。」兩人的心情顯然是相同的。
  「你這樣辦。『朝風號,列車大概是特別快車。如果是特別快車,三等車也是對號入座的。阿時既然在中途下車,就有頭結可尋。先從這裡著手調查吧,尋找當時的列車員問問。」
  
  二
  第二天,三原紀一前往東京車站。也許是昨天夜晚睡得好,頭腦似乎特別清醒。一夜之間將疲勞驅走,不覺年輕了許多。
  他先來到第十三號月台,向八重洲口的方向眺望,裝作等人的模樣,一直望了一個多鐘頭。
  眺望了半天,還摸不到什麼頭緒。眼前總是有火車遮注視線,望不到遠處。第十三號月台是往來橫須賀的車輛,車子又多,列車又長。對面的第十四號月台,列車出入也極頻繁。有了這兩列不停來往的車輛,人們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實在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情形。就是第十三號月台上的車輛駛走了,也有第十四號月台上的火車擺在那裡,因為是起點站,停車的時間很長。這列車好不容易就要開動了,而第十三號月台上從橫須賀開來的車又偏巧進站。總而言之,第十三號月台和第十五號月台之間,始終不停地有車輛遮擋著,無法一眼看到對面。
  三原是為了在博多車站的月台上,聽了鳥飼探員的一句話,觸發了一個念頭,才到這裡來進行試驗的。
  「果然如此,」他心裡想,已經在這裡站了一個多鐘頭,還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可是,佐山和阿時在搭乘『朝風號』列車時,確是有人從第十三號橫須賀線上的月台看見了他們。『朝風號』是從第十五號月台開出的。難道他們是算清了時間來看的嗎?」
  三原思索了一陣,慢慢踱出月台,下了樓梯,一直進入辦公大樓。
  他找到一個職員模樣的人,表明了身份,然後問道:「有一件特別的事要打聽,十八點三十分的『朝鳳號』號,車從第十五號月台開出以前,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能看得見嗎?」
  對方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滿臉詫異,望著三原:「從第十三號月台看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也就是說,這兩個月台中間有沒有完全無車的時候,是這意思吧!」
  「對的。」
  「啊呀,車子很多,哪裡看得見呢。好,你等一等,我詳細研究一下。」
  說著,他把列車運行表擺開,看了一陣錯綜複雜的表圖,說道,「啊,有的。只有一個很短的時間,第十三號月台和第十四號月台上都沒有列車,可以看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想不到居然有這種情形。」他好像有了重大發現。
  「有啦?可以看到?」三原聽了這句話,反而緊張起來。
  「可以,不過,只有四分鐘時間。」
  「四分鐘時間?」三原瞇起眼睛,心都亂了。「你講給我聽聽。」
  「是這樣的,」老人說明:「『朝風號』列車開到第十五號月台是十七點四十九分,發車時間是十八點三十分。在月台旁停留四十一分鐘。在這時間內,第十三號、十四號月台都有車出入。第十三號月台上的開往橫須賀的第一七零三號火車在十七點四十六分到站,十七點五十七分開車。它開出站外之後,另一列第一八零一號列車在十八點零一分到達同一月台,然後在十八點十二分開出。但是,它開走之前,第十四號月台上還有開往靜岡的第三四一號普通列車在十八點零五分進站,一直停到十八點三十五分,所以在這時間,就又看不到第十五號的『朝風號』列車了。」
  三原取出記事簿,一邊聽,一邊記,可是始終不得要領。
  那職員看到這樣子,便說:「單用口說,還是說不清楚。還是用紙把要點寫下來吧。」說著,他在紙上畫了一份時間表,交給三原。
  
  三
  三原回到警視廳,望著這份時間表,又從抽屜裡取出便箋,用鉛筆詳細畫圖。
       一七·四九->一八·三零(朝風號)
   ┌─────────────────────────┐
   │         第十五號月台          │
   │         第十四號月台          │
   └─────────────────────────┘
             │ 四分鐘 │一八·零五->一八·三五
  一七·四六->一七·五七│ …… │一八·零一->一八·一二
   ┌─────────────────────────┐
   │         第十三號月台          │
   └─────────────────────────┘
  果然,這樣一畫,就完全明瞭了。第十三號月台上的第一七零三號列車,在十七點五十七分出站;下一班的第一八零一號列車,於十八點零一分到站。這期間,果然有四分鐘的空白時間,雖很短促,面前卻是什麼車輛都沒有,可以看到「朝風號」。
  要是這樣,曾看見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鳳號」列車的日擊者,必須在這四分鐘之間,偶然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才能看到。
  三原這時發現,這些目擊者的證言有著重大作用。因為,「我們親眼看到佐山和阿時歡歡喜喜地上了『朝風號』列車」這句話,幾乎已經成了兩人確屬情死的唯一的證言。
  在客觀上能證明兩人有情死可能的證據,只有這一件事:除此之外,全無其他的表面證據。據說,佐山和阿時都有愛人,可是誰也沒有見過他們的愛人,而現在,能夠證明他們在一起的,只是這幾個偶然在這四分鐘內站立在第十三號月台上的目擊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真是太偶然了。」三原想道。
  「可是,像這樣的偶然,就真是偶然嗎?」對於這樣的偶然發生懷疑,當然還沒有確實根據。不過,只有四分鐘時間的偶然,使三原生出了極為複雜的感想。
  他先盤算幾名目擊者。兩個是「小雪飯莊」的女招待,一個是常到飯莊的客人。這個客人說是要去鐮倉,央求兩名女招待到第十三號月台上給他送污,於是看到搭乘「朝風號」火車的佐山和阿時。這是三原到福岡出差以前,從其中的一個女招待八重子那裡聽到的。現在,似乎應該多問一問這件事情的經過。
  飯莊開店營業大概不會早。果然,三原到達赤阪區的「小雪飯莊」時,八重子正在打掃店舖,身上還穿的是短裙褲。
  「啊呀,實在失禮。」八重子紅著臉說。
  「打擾你了,」三原講道。「上次見面時,你曾經提到,你同另一位同伴到東京車站去送客,看到了佐山和阿時。」
  「對了,」八重子點頭。
  「上次,也許是我一時疏忽,忘記記下來,那位客人叫什麼名字呢?」
  八重子緊望著三原。
  「你不必擔心。不會對這位客人有什麼麻煩,只是為了參考,打聽一下。」
  三原體會到八重子的意思,才這樣說。飯莊對於顧客一向很重視,所以八重子的慎重是可以瞭解的。
  「他叫安田辰郎。」八重子低聲說道。
  「安田辰郎先生?噢,他是做什麼職業的?」
  「在日本橋那邊,據說是買賣機械工具商。」
  「原來如此。是飯莊的老主顧嗎?」
  「三四年的客人。每次來大都是阿時招呼他。」
  「這麼說,他跟阿時應該很熟了。我再問一句,是誰第一個在月台上看到阿時的呢?」
  「是安田先生。安田先生說,那不是阿時嗎?用手指給我和富子看。」
  「是安田先生,好。」三原講了這句,便沉默下來。也許是在考慮該怎樣詢問第二個問題,也許是在考慮別的事情。
  過了一陣,三原帶著微笑又開口了。
  「那位安田先生曾經要你和富子到車站去送他,是臨時決定的嗎?」
  「是啊,安田先生在銀座請吃飯的時候,才提起的。」
  「怎麼,在銀座吃飯?這次吃飯是事先決定的嗎?」
  「是的,頭天夜上,安田先生到飯莊來,約定第二天下午三點半鐘在銀座見面。」
  「三點半鐘。後來呢?」
  「吃完飯,安田先生說,他要去鐮倉,能不能送他一程到車站,我和富子就去了。」
  「那時候是幾點鐘?」
  「那時候啊,」八重子側著頭想了一下說道,「對了,我問他搭幾點鐘的車,他說,想搭十八點十二分去橫須賀的車,現在是五點三十五分,到車站去正好合適。」
  「十八點十二分去橫須賀的車。」
  三原的腦海裡浮現出自己在昨天晚上畫定的時間表。十八點十二分的車,在十八點零一分開進月台。安田既然看到了在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三個人顯然是在列車進站前趕到的。三原心想,這一點很要緊。
  「你們到車站的時候,列車還沒有進站吧?」
  「沒有進站。」八重子立即答道。
  「這麼說,大概是在十八點以前幾分鐘到的。」三原本來是自言自語,八重子也接過去說道:
  「是呀。月台上的電鐘剛剛要指著十八點。」
  「噢,你倒是很注意時間。」
  「是因為安田先生坐在汽車裡去車站的時候,看了好幾次手錶,我心想,能夠趕上十二點的車就好了。」
  三原抓住了這一點,「怎麼,安田先生看了好幾次手錶嗎?」
  「可不是,看了好多次,從吃飯的時候就看起了。」
  三原完全陷入思考中。他別了八重子後坐在公共汽車上時,也是一路苦想。
  安田一再掛念著時間,不停看表。這種現象,能夠單純地解釋是為了趕車嗎?他把時間算得這樣准,是不是另有所為呢?是不是為了要配合那四分鐘的時間呢?
  事情就是這樣的,為了要看到「朝風號」列車,既不能到在這四分鐘之前,又不能到在它之後。如果去得早,安田就必須搭乘十七時五十七分開出的前往橫須賀的車子。如果去得遲,下一班列車已經在十八點零一分到站,又無法望到「朝風號」列車。安田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張望手錶,不就是為了要抓住這四分鐘的時間嗎?
  「這樣的猜疑別人,未免過分了吧!」三原的內心曾經一度譴責自己。可是不行,有了這樣的線索,豈能棄之不顧,一定要把這一猜疑調查清楚。
  「安田為了什麼要這樣做呢?」三原在心裡提出這個問題,又自己擬出一個假說。
  這個叫做妄田的人,是為了特意讓八重子和富子看到佐山和阿時上了「朝風號」特別快車,在不知不覺間使她們成為親眼得見的證人。
  「一定要見見安田。」想到這裡,三原立刻實行。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把安田辰郎的辦公處照得非常光亮。安田辰郎接過了三原的名片,從容不迫地帶看微笑,招呼客人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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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0-20 02:29:14 |只看該作者
偶然乎?有意乎?

  一
  「有一件特別的事情要請教,不打擾你吧。」三原開門見山。
  「啊,是嗎。就請提出來吧。」安田辰郎說著話,拿起桌上的待客香煙招呼吃煙。然後,自己也取了一支,用打火機點燃。他的態度始終是極為安詳,大概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頭髮略禿,面色頗好。看樣子,買賣做得很大,也很有自信,是個中年能幹人物。
  「是關於××部候補科長佐山情死事件的。報紙上登載了不少,你已經知道了吧。」
  三原的話只說到這裡,安田辰郎已是一邊吐著煙,一邊頻頻點頭說,「知道。佐山這個人我不很熟,可是常常接頭。因為××部是我的主顧,買了不少貨,就是這樣的關系。」
  三原心說,果然,安田公司和××部有生意往來,這就摸到頭緒了。
  「佐山先生,可憐。人品很好。真想不到像他那樣的一個人,會跟女人一起情死了。」安田的口氣像是頗有感慨。
  「就是關於佐山先生的事情,」三原從口袋裡取出記事簿,一邊翻閱,一邊間道,「據說,你在東京車站的月台上,看見佐山先生和一個女人上車。我是從『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那裡聽說的。」
  「不錯,」安田從沙發上起來,探著身子說道,「那時候正是黃昏。因為我準備到鐮倉去,『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送行。那時候,就看到佐山和阿時兩個人正在對面的月台上登上特別快車。我先看到了,就告訴她們也看。這一男一女我都認識。所以我有一點吃驚。這兩個人怎麼會這樣親熱,真是想不到的事。人世間說是廣闊,其實狹窄得很呢。」
  也許是煙熏的關係,安田略微瞇起眼睛。
  「那時,誰也想不到兩人竟是死亡旅行。這件事情很滲。戀愛也不應該做得太過呀。」他一笑起來,眼睛都帶著笑意。
  「佐山先生沒有去過『小雪飯莊,嗎?」三原問。
  「我記得沒有。我因為做生意,時常到飯莊,可是從來沒有請過佐山先生。請做官的人吃飯,一定要招來許多閒話。哈哈哈。當然,你站在警視廳的立場,是不會這樣講的。況且,××部的貪污事件不正在鬧得翻天覆地嗎!」
  「有人認為,佐山自殺是為了不讓貪污事件涉及他的上級。阿時這個女人,對他表示同情,所以一起自殺了。你覺得這種看法怎樣?」
  「我可鬧不清,」安田做了一個這是你的職責的表情。「不過,令人驚奇的是兩人居然這麼要好。完全沒有想到。」
  「阿時這個女人,你認識多年了嗎?」
  「我去吃飯的時候,時常由她招呼。我和她很熟。不過,這並沒有特殊的含意。在『小雪飯莊』的門簾裡,由她陪酒。可一點也沒有門簾外的交情。所以,說認識,也可以說認識。說不認識,也可以說不認識。例如佐山是她的愛人,我就一點也不知道。」
  三原又提出一個問題來,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時常到鐮倉去?」
  安田微微一笑,說遭,「賤內住在鐮倉。」
  「你夫人……?」
  「她的肺部有病。從好久以前就自己單住了。在極樂寺旁邊租了一所房子,帶著一名女工在那裡靜養。所以我大約一個星期去一次。」
  「是嗎?要讓你多操心了。」
  三原說了這句話,安田彬彬有禮地低下頭去表示謝意,而且問道,還有什麼問題嗎,還有什麼要知道的事情嗎?三原一時想不出問題了。
  「多謝了,給你添麻煩。」三原站起身,安田也從沙發上站立起來。
  「很對不起,我知道的事可能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如果還有事情要問,請隨時來。」安田辰郎笑得瞇細了眼睛,恭恭敬敬他說道。
  「安田大概知道那四分鐘的時間。他經常去鐮倉看太太,一定發現了這一關鍵,這是頗有可能的。」三原在明朗的天空下一邊趕路,一邊這樣思索。
  
  二
  回到警視廳,去和笠井科長談話。這一次並不是全面報告,因為四分鐘月台時間這件事最有意思,所以從這件事談起,後來又提到了會見安田辰郎的情況。
  哪裡知道,笠井科長的面色比預料的要緊張得多。
  「這可真有意思,」科長把交叉的兩手放在桌上。「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們都沒有想到。」
  科長既然大感興趣,三原就從口袋裡取出第十三、十四、十五號月台上列車時間表,交給他看,並且說明從十七點五十七分到十八點一分之間的情況。笠井拿在手中,熱心研究。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真夠仔細啊。」科長望著三原的臉,表示稱讚。三原心裡卻在自語,這並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福岡警署老探員鳥飼提示的。
  「問題是,這個叫安田的人,安排了兩個四分鐘的目擊者,這是偶然的事呢,還是製造出來的事呢?」科長用了「四分鐘的目擊者」名詞,這句話講得好。他聽完了三原的說明,在紙上寫下下列要點:
  (一)安田頭一天邀請兩名女招待吃飯,這是第二天一起去東京車站的伏筆。
  (二)吃飯的時候,一再看表。
  (三)他正好抓住那值得注意的四分鐘時間,及時到達第十三號月台。
  (四)發現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風號」的人乃是安田,由他告訴兩個女招待去看。
  科長寫完,像小學生一般,用鉛筆頭敲著自己的面頰,端詳紙上這四點分析。
  「不錯」,笠井科長沉了半天才發言。
  「這不是偶然,這分明是故意安排出來的。」三原望著科長那對不停轉動的雙眼。「如果是安排出來的,可就重要了。」
  「重要。」科長有如反射一般,立刻答道。他閉上眼睛考慮了一陣,高聲叫一名探員過來。「你去調查一下××部,看看安田辰郎這個機械商跟他們有多深的關係。」
  探員答應下來,在記事簿上寫下姓名,就走出去了。
  「那麼,」科長用揣測的口吻,並且再一度端詳自己所寫的那幾點,「如果安田真是安排目擊者,他是為了什麼呢?」說著,他點燃一支香煙。
  故弄圈套,當然是為了白己的利益。安排目擊者,讓她們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開往博多的特別快車,也一定是為了保護什麼利益吧。
  「有必要安排好作為第三者的現場證人。」三原想了一陣才回答。
  「第三者的?」
  「是啊。光是安田作見證是不夠的。必須在他以外有人親眼得見。」
  「那麼說,安田就不能算作第三者?」
  「我看是這樣。」三原用「難道不是這樣嗎」的目光望著科長。科長陷入深思中。
  「好,就按這樣來研究。」科長也確定下來。「佐山和阿時在博多附近情死。他們兩個人在東京車站搭乘特別快車,安田自己也上火車,並且帶去兩個女人,故意讓她們成為第三目擊者。——這事情奇怪啊!」
  科長所用「奇怪」兩個字的意義,三原是懂得的。坐火車去情死的兩個人是不能夠安排目擊者的。不願作第三者的安田,在這個情死事件上,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三原也有這一疑問。
  「總而言之,這裡面必有文章。」
  「一定有。」科長也表示同意。「從這些條件來看,一切都可以證明安田辰郎是在安排目擊者。可是,我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既然要這樣做,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不過,只要把他所安排的事件調查清楚,就必然能夠找到他的目的。」三原說。
  「對極了,」笠井科長答道。兩人現出了熱烈同意的眼色。
  「你認為安田特意找到那四分鐘的空隙時間,把兩名女人帶到第十三號月台上,去看第十五號月台上的特別快車。既然是讓她們去看,為什麼不直接到第十五號月台去呢?」科長像考試一樣,向他問道。
  「這是可以瞭解的。第十五號月台是長途列車的起點月台,如果到那裡去,就做得太明顯了。如果說,有事要到鐮倉,從第十三號月台望過去,就顯得很自然了。他用了一番苦心利用這四分鐘時間,就為的是要裝得自然。」
  科長微笑。那意思是表示贊成。
  「噢,一月十四號『朝風號』的列車員的報告已經來了。」科長說。
  「是嗎?」三原當時伸過身子去看。
  「遺憾的是,那位列車員記不起是不是有空位了。以前的事情都沒有了記憶,這個人可算糊塗。如果他能記住事情,阿時是在哪裡下車的,不就馬上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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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0 02:29:55 |只看該作者
北海道和九州

  一
  第二天早晨,三原紀一進入辦公室,警部笠井科長已經到了。
  「早安,」三原招呼了一聲,正在看文件的科長也抬起頭來說。
  「早。你等一等。」用手招呼他。「怎麼樣,旅行九州一趟,疲勞已經恢復過來了吧。」科長一邊喝茶,一邊問道,那個茶碗大得好像壽司館端來的。
  「睡了兩個晚上,什麼疲勞也沒有了。」三原笑道。
  「本來應該讓你休假一天,可是工作正忙,只好對不住你了。」
  「那沒有關係。」
  「馬上就要辦的,就是安田辰郎這件事。」科長一下子就點到正題。「你先坐在那裡。」
  「是,」三原坐在辦公桌子對面的椅子上。
  「已經調查過了,果然和××部關係很深。」
  「所料果然不差啊!」
  「生意還並不是大得驚人,可是他和××部的石田芳男這個人很有來往!」
  「噢,石田司長嗎?」
  三原呆望著科長。石田芳男這個人乃是××部的中樞人員,現在正受到貪污調查的 ××司的司長。部裡的人都認為他腦筋靈活,手腕能幹,不過,根據內線調查,他和貪污事件大有關係。
  「據說兩人相當親密,這件事值得參考。」
  「可不是。」三原回想起昨天見過的安田辰郎的風度。這個人,一見面就知道是個能幹傢伙。滿臉和氣,一雙大眼睛不時在轉動,簡直是無懈可擊。他對於自己的工作有著非常的自信,對於他人也似乎有一種威壓的力量,三原在昨天見面時,就覺得此人甚難接近。既然如此,抓住了這個人,就可以揭穿石田司長的根底了。
  「既是這樣,已死的佐山和安田是怎樣關係?」三原問道。
  「你也想到這方面了。可是,很意外,他們的關係目前還無法判斷。」科長說。
  「佐山在名義上是××科的候補科長,確有實權,按理應該和安田有來往。可是,照目前調查來的材料看,他們也不過是官方人員和生意人之間的關係。一定有什麼暗地勾結的關係,現在還沒有露出來。」
  「是嗎?」科長遞過香煙來,三原取了一支。
  「怎麼樣,再從安田身上挖一挖很好嗎?」笠井科長探著頭問道。這是他遇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必有的表情。
  「看樣子,有必要。試試看吧。」三原望著科長的放出光輝的雙眼說道。
  「關於是偶然還是故意安排的問題,」科長突然提起昨天的話,顯然是很重視這個證據。
  「我看是故意安排的。故意抓住那四分鐘。偶然性的可能很少。」
  「你昨天說,如果是故意安排的,追查下去,就可以發現他的目的。」
  「對,是這樣說的。」
  「你還說,佐山和阿時到外地去情死,安田為什麼要安排自己以外的目擊者呢?而且為什麼要安排得很自然的看到對面月台呢?」
  「對的,我是這樣想。」
  「好極了,我也有此同感。」科長完全同意。「就照著你所懷疑的進行吧。」
  三原在煙碟上熄了煙頭,稍微低下頭去,說道:「明白了,我盡力進行。」
  可是,科長還要問個仔細,「你從哪裡下手呢?」問得若無其事,其實臉上已經帶出了關心的神色。
  「先調查清楚他在一月十九號、二十號、二十一號這三天的行動。」
  三原說了以後,科長翻起眼睛盤算。
  「十九號、二十號、二十一號。二十一號早晨,情死屍體在香椎發現,你這是要向前多調查兩天。東京和九州的距離正是兩天哪。」
  「對了。照這樣推算,二十二號也應該調查在內。」
  「東京到博多的快車是多少鐘頭?」
  「大概是二十小時。如果是特別快車,也要十七個鐘頭零二十五分。『朝風號』就是特別快車。」
  「是嗚?要把一去一來的時候都算在裡面。要清查前後四十小時的事。」科長夾著香煙,一邊用食指摸著煙蒂,一邊思索。
  
  二
  三原又來到昨天到過的客廳。端茶進來的女孩子說,老闆正在聽電話,請稍微等一下,果然,安田辰郎半天也沒有出來。三原心不在焉地望住牆上的靜物油畫。心想,商業電話打得真是太長了。
  「啊呀,讓你久等了。」安田辰郎帶著滿面笑容進來。和昨天一樣,三原覺得他的態度帶著幾分壓力。
  「你正在忙,十分打攪了,」三原欠身說道。
  「哪裡,哪裡。偏巧正在打電話,讓你久等了。」安田的眼角都帶著笑意,悠然說道。
  「你真是忙得很啊。」
  「還好。剛才我打的電話不是談生意,是和鐮倉家裡通話。」
  「噢,是和尊夫人通話。」三原想起,昨天曾提到安田的妻子正在鐮倉療養。
  「也不是,是和照顧內子的人。內子身體不好,我又不能每天到鐮倉去,所以在電話上問問她的病況。」安田依然帶著笑容。
  「你多操勞了。」
  「多謝。」
  「不過,安田先生。今天前來是想打聽一點事情。」三原盡量把話說得若無其事。
  「是嗎,什麼事呢?」安田的表情沒有絲毫的不安。
  「日子久了一些。今年一月二十號到二十二號,閣下有沒有在東京呢?問這個問題,不過是為了參考而已。」
  三原剛說到這裡,安田笑出聲音。
  「啊呀,是不是我惹上什麼嫌疑了吧?」
  「哪裡。不是這麼說,參考而已。」
  三原的話,盡量避開安田與佐山情死有關的說法。安田聽到從二十號到二十二號這三天的日期,臉上仍舊沒有絲毫反應。
  「看看啊,一月二十號。」安田瞇起眼睛,一頁一頁地翻看記事簿,「有了,那一天出差到北海道去了。」
  「啊,北海道?」
  「札幌市的雙葉商社跟我談大筆交易。我去了那裡,在北海道只停留了兩天,二十五號就回到東京了。」安田一邊看著記事簿一邊說。
  北海道。——三原兩隻眼睛都望直了。北海道和九州不正是相反的方向。
  「要我詳細講一講嗎?」安田望著三原說,笑得眼角發皺摺。
  「好,就請講一講吧。」三原不管怎樣,也把記事簿和鉛筆取出來。
  「二十號乘十九點十五分的快車離開上野車站。這列火車是『十和田號』。」
  「插問一句。這次旅行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有公事出差,多年來差不多總是一個人。」
  「明白了。請繼續吧。」
  「第二天早晨九點九分到青森。正趕上九點五十分開的由青森開往函館的渡海輪,乘船過海。」安田一邊細認記事簿上的字,一邊說道。
  「渡海輪在十四點二十分到達函館。從那裡又搭上開往根室的快車。十四點五十分開車,二十點三十四分到札幌。雙葉公司的河西先生到車站迎接,由他帶我到市內的丸物旅館下榻。那是二十一號晚上的事。二十二號、二十三號都在那裡,二十四號離開北海道,二十五號回到東京。」
  三原一一記在記事簿上。
  「怎麼樣,不知有用沒有?」安田放下記事簿,仍然含笑說道。
  「完全瞭解了,感謝之至。」三原在回答時,也特別綻開笑容。
  「你的工作沒有什麼樂趣吧。什麼事情都要調查。」話雖然說得很平靜,三原聽來卻多少有些刺耳。
  「請不要想得這樣不好。我們也時常得到各方面的安慰和讚揚。」
  「不,我不是這意恩。如果再有問題的話,還是請隨時過來。」
  「打擾你了。」三原臨出門時,安田一直送到門口。他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絲毫沒有不安的態度。
  三原在回警視廳之前,先到了自己常去的有樂町喫茶店叫了一杯咖啡,一邊看著記事簿,一邊把安田說的話,在白紙上整理出一份表格。
  一月二十日。一九·一五離上野(乘「十和田」列車)。
  二十一日,九·零九到青森,九·五零離青森(乘渡海輪),一四·二零到函館。
  一四·五零離函館(乘快車),二零·三四到札幌(有人到站迎接)。
  二十一日——(住丸物旅館)——二十四日。二十四日回程,二十五日到東京。
  三原正在研究這份表格;送咖啡的女招待從紙上面望過來,問道:
  「喂,三原先生,要到北海道去旅行嗚?」
  「嗯,這樣想啊!」三原苦笑。
  「多好。剛從九州回來,又要到北海道去了。從西邊到北邊,真能飛啊。」說來不勝羨慕。
  可不是。這次事件的舞包竟把日本的兩端都牽涉到裡面了。
  回到本廳,三原在笠井科長面前報告經過,把安田的話和自己畫的表格都交代明白。
  「嗯,嗯,原來如此。」科長熱心地望著表格。
  「不過。去了北海道,可算是驚人的意外。不正和九州的位置相反嗎?」
  「可不是,真是意外。」三原的確是這樣想。
  「這些話都是真的?」科長托著面頰說道。
  「安田這個人很精明仔細。看樣子不會當面說謊,我看是真的。」
  「不過,也有必要核對一下他的話。」
  「是啊,應該核對。就托交札幌警察署,調查一下到車站迎接安田的雙葉公司的人,並且調查一下旅館吧。」
  「好的,就這樣辦。」
  三原正要從椅子上站起身,科長連忙止住他。「還有,安田的家屬怎麼樣?」
  「啊。有太太,可是因為肺部有病,在鐮倉分居療養。」
  「對了!昨天已經講過。你說,是不是就因為他經常到鐮倉去,所以才發現了那四分鐘的空隙時間呢?」
  「是的。今天我去的時候,他正在打長途電話,詢問太太的病情。」
  「是嗎?她一個人住在哪裡?」
  「她是一個人住在阿佐谷,不過有兩名女僕陪伴著。」這是三原調查來的情況,說出之後,科長考慮了一陣,沒有再講什麼話。
  三原給札幌中央警署打了一封長電報。回電大概要在明天甚至後天才能到。他對於回電並沒有多少期待。因為安田絕不會目露馬腳地輕易說謊,他不是那種使人有機可乘的人。
  三原覺得閒得無聊,也許是內心的某一處對於回電還多少有些等待。這樣一來,就難以言狀地感到焦燥。
  突然間,一個念頭湧了上來,也許是這種心理在作怪吧。
  心裡有個若隱若現的疑問:「到底有沒有安田的妻子這個人,真正在鐮倉養病呢?」
  安田的妻子大概不會同這次事件有關。但是,自從發現了那四分鐘的問題後,三原的內心始終想念著這件事。安田找到了那四分鐘,難道真是由於經常前往鐮倉,探視所謂妻子的人嗎?那個人會不會並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外的人呢?妄田自稱前往北海遣,他一定有適當的證據。而且,就是用旁證來證明,看樣子他也有把握。但是,他說太太生病臥床療養,我怎麼能夠一聽此事就表示信任呢。越是平凡可信的事,就越容易生錯覺。看他講話那樣子,這裡還是有研究之餘地的。
  「危險,危險!」三原自言自語,提醒自己。
  向科長的辦公桌望過去,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丟了,不見人影。三原在拍紙簿上寫下「去鐮倉」三個字,放在科長桌上,便出了警視廳。現在到鐮倉去,回來的時候要入夜了。
  在東京車站的名店街買了一批水果。萬一必要的時候,可以當作探病的禮物。
  到了弟十三號月台,乘上停在月台旁的火車。現在一看,由於十四號月台旁還有車,所以根本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
  「能找到四分鐘的空隙,可真夠細心。」三原重新想起這什事。仍然說得這絕非偶然,而是安田安排出來的。
  「一定是安田自己經過詳細調查,找到了這個時間。才把『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帶到這裡,讓她們成為目擊的證人。看樣子,他是認為有第三目擊者的必要。」這是三原的直覺。
  車子開動了。到鐮倉的一個鐘頭路程,他的腦海中盤算著許多事情。安田的行動,必有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那一對自殺的男女,不是情死嗎?既然是情死,為什麼要安排出目擊者?這一行動的意圖真難使人明瞭。
  而且,佐山和阿時情死的時間是二十號夜晚到二十一號,那時,安田辰郎正前往北海道。九州和北海道,這兩處連結不起來啊。
  到了鐮倉車站,三原換乘去江之島的電車。集體旅行的小學生們,在車上像一群小燕子,唧唧喳喳不停。
  他在極樂寺車站下車。雖然不知道門牌,可是這地方人家很少,只要有這樣的人家,一打聽就會找到。
  三原進了當地的警察派出所,對年輕的警察講明身份,馬上就問,這裡有沒有一戶姓安田的人家。
  「是女主人有病,躺在床上養病的那家人嗎?」警察問道。三原聽了這句話,好像打了敗仗一樣。難道說,果然不差嗎?看來,安田並沒有說謊。
  既來之,則安之。三原提著探病的水果筐,按照指示的方向走去。
  這地方靜悄悄的。還有幾幢茅草房子。一邊是山,另一邊,從房頂望出去,就是蔚籃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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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10-20 02:30:14 |只看該作者
數字上的風景

  一
  離開電車路,下了一道緩緩的斜坡,就是這家人了。附近有許多人家,都圍著竹籬或木籬。安田家圍的是密密的木籬,一所整齊雅致的平房,果然是宜於病妻養病的所在。
  三原按了大門的電鈴。裡面「鈴——鈴」的響起來。他盡力使自已平靜下來。這樣情況的訪間,怕是不無困難吧。
  大門向裡打開,出現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女僕。
  「我是從東京來的,姓三原。和安田先生是很熟的朋友,今天到附近來辦事,順便探望一下夫人。」
  老女僕彎著腰,仔細地聽了三原的話,便轉身進去報告。
  「請進吧,」老女僕重新出現時,跪下雙膝說道。
  三原被領到後面的客廳。客廳約有八張蓆子那樣大。太陽光從南面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半間屋光亮亮的。一張床正好架設在陽光裡,早春的太陽把床單照得潔淨異常。
  臉色蒼白的女人從床上欠起半身,迎接客人。老女僕把一件外褂給她披在肩頭。外褂的顏色是白地紅點,和人與床的顏色恰成強烈對比。特別顯得鮮艷。看她的年紀,也就是三十二三歲。頭髮鬆鬆地束著,瘦瘦的面龐上,似乎是為了接待客人才連忙淺淺地化了妝。
  「第一次問候,就來得很突然。」三原說道,「我姓三原,在東京的時候,常和安田先生來往。今天有事路過這裡,順便來探病,禮貌不周,請不要見怪。」他並沒有把有警視廳銜頭的名片取出來。
  「真是不敢當。我就是安田的妻子。安田多靠你幫忙了。」
  安田的妻子相當漂亮。大眼睛,高鼻樑。從兩頰到下巴顯得削瘦,但是並沒有顯著的病態。面色蒼白,額頭頗寬,一看就知頗有城府。
  「身體最近好嗎?」三原問候她的病體。話說得很含糊,心裡未嘗沒有內疚之感。
  「多謝你。這是長期病症,我也不希望很快好轉了。」病人帶著淺笑回答。
  「不是這樣講。不過,這些日子氣候好起來,身體也會好轉吧。今年冬天有些冷。」
  「這個地方,」安田的妻子瞇起眼睛望著玻璃窗上的陽光說道,「冬天還算暖,據說比東京高三度,就是這樣,也是冷得不得了。這些日子才暖起來。」
  說到這裡,她抬頭望著三原,一對大眼顯得很清澈。
  「我直問一句,先生和安田在一起,彼此時常有照顧吧。」
  「啊,是的,是的。」三原含含糊糊答道。情形很尷尬,他還要準備將來和安田見面時怎樣自圓其說。
  「是嗎?我看安田要多得你幫忙了。」
  「不,不,我麻煩他的時候多。」三原的額頭都出汗了。
  「那麼,安田先生時常到這裡嗎?」他連忙改變話題。病人聽了,慢條斯理笑道:
  「他是個忙人,可是還是每星期來一次。」
  這和從安田那裡聽來的完全一樣。
  「越忙當然越好,只是對不住你了。」三原一邊說,一邊張望病室的四周。床旁邊的橫桌上,堆著大量的書籍。看樣子是病人病中消遣閒讀的。最上面可以看到的是文學雜誌。沒有娛樂雜誌,這倒令人感到意外。另有一疊很高的書籍,最上面是翻譯小說,下面的書籍厚度都差不多,也有像小型雜誌。看不到封面,所以無從判斷是什麼書籍。
  老女僕端茶出來。三原這才覺得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於是坐在椅上致意道:
  「倉促訪問,很是失禮。請多保重吧。」
  安田的妻子拾起雙眼看他。眼角雖略顯老意,眼睛卻極清澄。
  「實在不敢當,多謝。」
  三原把探病的禮物送上,她在床上欠身道謝。三原這時才看到她的肩膀確是削瘦。
  老女僕送到門口。三原在穿鞋的時候,若無其事地細聲問道,「是哪一位醫生看病呢?」
  老女僕順口答稱,「大佛前的長谷川先生。」說著,還指點了方向。
  
  二
  三原坐電車到大佛前下車。還像來時一樣,小學生一路吵吵鬧鬧的。
  馬上就找到了長谷川醫院,三原遞進了自己的普通名片。
  院長已經白髮蒼蒼,但梳理得很整齊,一張大臉,面色通紅。他把三原的名片放在桌上,兩人相對坐下。
  「想打聽一下安田的妻子的病況。」三原道明來意之後,院長的眼光從名片轉到三原身上:
  「是公事?」
  「是的。」
  「是想知道病人的秘密嗎?」院長間道。
  「不,不打算打聽秘密。只想問一下這位太大的病情。一般的談談,就很好了。」
  三原說了,院長點頭,吩咐護士把病歷取來。
  「她的病是肺結核。屬於開放性肺結核,是種長期病,很難痊癒。她已經病了三年,會好的希望是很小了。我曾經和安田先生講明這一點。目前正注射新的特效藥,希望保持原狀。」院長這樣說。
  「照這樣說,是要經常睡在床上了?」
  「睡一陣,起一陣,還是可以,只是不能出外。」
  「像這種病情,完全不能出外嗎?」三原問道。
  「不,偶爾散散步也是可以的。她在湯河原有一門親戚,有時就到那裡住一兩晚。像這樣程度的走動,還是可以的。」醫生答道。
  「那麼,閣下每天去看病?」
  「因為病況沒有什麼顯著變化,不是每天去。只是每星期三和星期五去看一下。星期天下午也有時去。」
  三原聽著頗覺奇怪,院長含笑說道:
  「那位太太對於文學有興趣。一般的病人多喜歡徘句啊、和歌啊,那位太太卻喜歡看小說,自己還寫一些短篇呢。」
  三原聽到這裡,想起了在病室看到的文學雜誌和翻譯書籍。
  「我也喜歡寫一些東西,和朋友編了一本薄薄的刊物。那位太太也喜歡看,我在星期日下午去和她談談文學,她在半年前還寫過隨筆。」
  院長談得興起,間他願不願意看看刊登那篇隨筆的雜誌。三原答稱願看。
  「就是這本。」原來是一本名叫「南林」的雜誌,薄薄的,三十頁上下。三原掀開封面,先看目錄。
  「數字組成的風景」的題目下面,署名「安田亮子」。啊哈,三原這才知道,她原來叫做亮子。他於是開始閱讀這一怪題的文章。
  「長期臥病床榻,很想閱讀各式各樣的書籍。但是,最近期間的小說大部索然無味,很多是只閱讀了三分之一,就興趣全失,而告放棄。某日,外子還家,把火車時間表忘在家裡,我在閒極無聊時,取過閒看。睡在病床上的我本來與旅行無緣,竟意外地發生興趣,它比粗劣的小說還有趣味。外子時常公出,購買的火車時間表很多,似乎對於時間很為注意,那知,它們在實際網途之外,對於病床上的我還另有不實際的用途。
  時間表裡詳細列明日本車站的站名,一一讀來,我就一一設想當地風景。地方支線的站名大有令人空想之餘地。豐津、崎山、油須原等,乃是九州鄉間車站站名。新莊、津谷、余目等,則是東北某地的站名。每逢看到油須原這一站,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樹木繁茂的九州南部農村模樣;看到余目車站,則又想起荒涼的東北地區的某一小鎮。因此,每當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就打開火車時間表,任意瀏覽,也就隨意在日本全國之內,天南地北,四處遨遊了。
  有此經驗之後,我的空想又發展到時間的領域。例如,我偶爾看鐘,現在正是下午一點三十六分。我就遍尋火車時間表,尋找火車在十三點三十六分到站的站名。首先尋到的是越後鐵路的一二二號列車到達關屋車站。又發現鹿兒島鐵路的第一三九號列車也有旅客在阿久根下車。第八一五號列車停在飛彈宮田站等等。
  就是這樣,我在床上用小指一指的一瞬間,全國各地的火車部停止了,人們為了追尋自己的生活,有的下車,有的上車。我只把眼睛一閉,就幻想到了所有的情景。這樣一來,我對於各線各站的火車時間了著指掌。火車的交叉時間乃是一定的,而乘客們的空間行動的交叉時間卻是偶然的了……」
  「你看是不是頗有點意思?」等三原看完了,院長開口問道。一笑起來,眼睛只剩下一道縫了。「只有睡長了,才會想到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三原心不在焉地還回雜誌。他比安田亮子還要重視文首的那一句話,「外子時常公出,購買的火車時間表很多,似乎對於時間很為注意」,一剎那間,竟忘記了院長的存在。
  
  三
  三原回到警視廳,已是夜晚八時。笠井科長還沒有回來。
  辦公桌墨水瓶下面壓著一封電報。三原心想,回電倒來得真夠快。他就站在桌前隨手將電報打開。猜得果然不錯,是北海道札幌中央警署為答覆他所問的問題而來的回電。
  「據雙葉商社河西報稱,一月二十一日在札幌車站迎接安田,安田於二十二、二十三日在此停留。」
  回電內容雖然有一半已在預料之中,三原還是恍然若失地坐下來。
  ——安田確是這樣講過,札幌的雙葉商社有個名叫河西的男子,在一月二十一日到札幌車站接他,他在二十二、二十三曰兩天住在札幌市內的丸物旅館裡。
  三原取出香煙點燃。房間裡沒有第二個人,正是浮想聯翩的好機會。
  這封回電的結果已如所料,與安田的解釋毫無不同之處。從這上面,完全尋不到他的破綻。照這樣來看,安田果真是在二十一日到達北海道。二十日晚,佐山和阿時在九州情死,二十一日早晨,屍體被人發現。在這時候,安田正坐在駛往北海道的快車「十和田號」裡。如果不如此,他就不可能在札幌車站和雙葉商社的那個名叫河西的人會面了。
  然而,三原的思想仍然離不開一點,安田為什麼要利用東京車站的四分鐘巧妙時機,來安排目擊佐山和阿時出發的第三目擊者呢?這一目的,目前還不能猜透。雖然不能猜透,目己卻認為在二十日(那大晚上:佐山和阿時情死)到二十一日(那大早晨,屍體被發現)這兩天,安田的行動一定和九州方面有所聯繫,這是自己所堅持的看法。誰知,現實卻是安田的行動恰好和九州的方向相反。他並沒有向西,卻是向北去了。
  ——等一等。方向雖是相反,卻還是有蹊蹺。
  三原點燃第二支番煙。安田故意揀了相反的方向,離開東京,是不是故意避人視線呢?這和故意利用四分鐘的時機不正是同樣的手法嗎?
  三原想到這裡,從口袋裡取出一份關於佐山的調查報告書。這是福岡警署偵探鳥飼特意給他準備的。許久不見的鳥飼重太郎的削瘦面龐和眼角的皺紋,不覺又在他的眼前出現。
  佐山和阿時的情死——佐山和阿時吞服氰酸鉀——是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點鐘和十一點鐘之間的亭。這是屍體檢查報告的推斷。
  三原在早已準備好的火車時間表上反覆尋找,在上述時刻,「十和田號」快車正在常磐線上疾駛,剛剛駛過著名古跡勿來,在久濱、廣野一帶飛奔。
  再試一次。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是二十二日晨早六時半左右,這時,火車正駛離巖手縣的一戶車站。安田如果搭乘這列火車,同九州香椎海岸所發生的事件,在時間上和空間上都是完全隔絕的了。
  三原思索到這裡,發現自己研究火車時間表的方法和安日的妻子在雜誌上所寫的方法頗為相似,不覺苦笑起來。
  安田的妻子寫道,安田對於火車時間表很為熟悉。所謂熟悉,不是可以發展為精通嗎?
  ——會不會是這樣。他是在利用火車時間來證明本人不在現場?
  證明本人不在現場,這就有點趣味了。安田已經確認自己不在東京。這一次證明,顯然是要證明「自己並未前往九州」吧。
  三原重新拿起電報,又把電文讀過幾遍,然後把電報夾在指縫裡玩弄起來。對於電文,沒有不信任的道理。實際情況恐怕也同電文所報告的並無出入。不過,這可能只是從大街眺望一座建築物的外觀,還應當再從建築物的內部去詳細研究才好。
  ——去北海道看看!
  如果想發現建築物有什麼缺點,還是必須身臨其境,一點一滴地仔細敲打盤查。三原從各種情況出發,一一打定了腹稿。
  第二天早晨,三原等笠井科長到達辦公室,便站到他的桌前。
  「札幌的回電來了。」他把電報交給科長。
  科長看了電報,抬頭望著三原說,「和安田的話一樣。」
  「對的。」
  「那麼,你先坐下。」科長預料三原要發表長篇意見,便這樣說道。
  「我昨天到鐮倉去了,正是科長不在的時候。」
  「是啊,我看到你留下的條子。」
  「我是去看安田的太太,看看安田的話對不對頭。他的太太果然有肺病,臥床靜養。」
  「照這樣說,安田的話都是句句兌現的。」
  「可不是,大體不差。不過,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三原說到此處,提起醫生交給他看的安田妻子所寫的文章,裡面提到安田精通火車時間表一事。
  「原來如此,果然值得注意。」科長把交叉的雙手放在桌上。「這就說明了東京車站的四分鐘時間是故意安排出來的。」
  「我也是這樣想。」三原看到科長的想法相同,興致勃勃說道。「安田既然故意安排出四分鐘的目擊者,就給人以強烈的印象,他是在佐山情死事件上扮演了什麼角色。這是癥結所在。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他是什麼角色,但敢確定他一定是個角色。」這句話意味著他直覺安田在情死事件上必然犯了罪。
  「講得對。」科長立即表示支持。
  「所以,我打算到北海道去一次。安田在情死事件的當天雖說是正去北海道,可是我總是認為可疑。札幌警署的報告固然可信,可是我也覺得此中必然另有詭計。如果能夠發現這一詭計,那時,安田為什麼要在東京車站安排佐山出發時的第三目擊者的謎,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科長聽了,一時沒有答話,瞇著雙眼考慮了一陣才說,「好吧。事已如此,就要追查到底。主任那方面,由我來勸說吧。」
  這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同他以往的作風大不相同,三原大出意外,凝視著科長的表情。
  「主任反對搜查了麼?」
  「還說不上反對,」科長含糊說道。「他認為既然已斷定為情死了,再追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這幾句話說得並不積極,你不必擔心,我去勸說勸說。」
  笠井科長微笑著安慰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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