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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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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萬人的目擊者 作者:有馬賴義  

四萬人的目擊者      
奇妙的葬列
膽鹼酯□之謎            
虛無與光榮的椅子
檢察官的手記
白色死魚
人物X
來自X的挑戰
癡情的傷痕
檢察官的推理
殺人想像圖
不要殺人
打石場的綠水
請盯住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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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02:43:01 |只看該作者
四萬人的目擊者

  關於那個不祥的週日早晨,新海菊江後來被人刨根究底地問得煩透了。警方來問,報社記者來問,連妹妹長岡阿伊子也來問。然而,任何一點可令人解開頭緒的線索卻全然沒有。到來的僅僅是一個平凡的早晨,又開始了與往日沒有絲毫變化的一天。
  只有一點有可能言之成理。那就是丈夫新海清的心緒似乎是說木出來的晦暗,彷彿暮色籠罩下來,將城市溶在其昏昏暗暗之中,令人感到空虛。不過,這種情況也並不是單單那個星期日的早上才出現的。這在較他人神經質得多的新海清而言是心中有數的,即使不挑明來說,妻子菊江也能感覺到。那多半是新海清又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老朽無用了。這種情緒對於新海清的整個生活開始投下了陰影,連菊江也被罩在其中了。如果確是衰老來臨,最終要在某個時候清算。這件事沒有在那個不祥的週日的早晨成為二人之間一個特別的話題,完全不覺得清算的時刻就落在那一天。
  菊江起床入了廚房之後,不久新海清也起床走到園子裡。每天如是。新海清在快要入秋的早晨陽光照耀下,揮動球棒。對他來說,這球棒要用來打比賽是太重了點,但由於它得自美國著名棒球選手,他對它頗為珍惜。
  早餐也一如既往。將雞蛋打在熱醬湯之中。蓬萊屋的黑豆和海月的海膽醬。像往常一樣,新海清不作聲地吃完了。
  「晚餐買些肉回來吧。」他吃完早餐,往嘴巴裡扔了維生素片劑之後說道。
  之後還說過什麼話。菊江幾乎想不起來了。並非因某事導致記不起來,而是說的都是不值一記的話。
  九時許,新海清攤開報紙讀體育版的時候,一個附近的孩子從園子裡進來,遞上一本朋友所托的簽名簿。菊江把本子拿給丈夫,又再拿回給孩子。正在讀體育版的新海清的臉上並無異常神色。週六的比賽四局無安打,似乎並非使他特別覺得遺憾。
  十時許,妹妹長岡阿伊子打來電話。並非要事。妹妹問去不去棒球場。菊江答自己不去。因為新海清說了什麼話,仍在電話間裡的菊江對妹妹說聲『請稍等』,回頭望去,見新海清頭也不抬地說:
  「告訴她第二場比賽是矢後。」
  菊江便將意思轉達給妹妹。
  新海清11點出門,離家前照例往嘴裡扔三片維生素片劑。夏天曾在休息區吸嗅檸檬,但現在說是維生素片適合自己身體。
  剛出門,聽見附近孩子的說話聲,他以為可能又是來求簽名的。但沒有見人出現。
  丈夫外出的話,菊江就只需為自己弄點簡單的午飯。然後就搞清潔衛生,收拾房間。
  事情告一段落,已是下午三時。沒有人來訪。空氣涼爽,令人坐在家中也感覺得到秋天的來臨。晾起洗好的衣物、收拾完洗澡間、打好新的水,都做完的時候,有汽車開到了大門口。入澤經理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叫道:「請馬上到球場去。就這樣去好了,快!」
  「怎麼啦!有什麼事麼?」菊江從裡面迎出來,看見入澤的模樣心裡一怔。那是一種說不清的、對自己生活的絕望感。菊江對新海清之死全無準備。
  ——新海清11時離開經堂的家,按往常的路徑前往市中心的K球場。途中並無任何異常。他心中想的是今天至少得打個二本。星期四的比賽打了一本,隔天的昨天一本也打不著。打率降至二成六分五厘。進入九月才達二成六分五厘,全無希望的了。若今年在二成幾之內,就是連續兩年低於三成。雖然作為打率未到羞恥的地步,但對於十年中除一年之外一直打出三成的新海清來說,實在遺憾。打不出本壘打時,人們便怪他失准。但是,那一年他創造了三成二。當第二年以二成九結束時,報紙便紛紛說他又到了體力的極限。再往下連續兩年打出三成時,人們便盛讚他技術精湛、狀態回升。沒有怪他打不出本壘打。新海清是聯賽唯一可靠的四號擊球手。然而,儘管他很努力,去年和今年狀態不佳卻難以掩飾。這一點在擊球以外的方面也漸漸顯露出來了。奔跑慢了。即使是眼看可奪得二壘的衝刺,多數只是到達一壘而已。練習和晨跑也不能對新海清的身體產生往日的效果。他反倒憐恤起自己來了。
  「把我的擊球次序往後排吧。」他曾經這樣懇求領隊加治屋淳一。但是,即便是二成九,這個打率也是隊中的最高打率了。他今年仍舊打四號。但是,當矢後七郎代打與勝負無關的最後打席,直接上一壘防守時,報社記者似乎對他的身手評價甚高。
  「應當更多地讓矢後得到鍛煉的機會。」持這種意見的人多起來了。
  甚至有人說:「讓矢後這種人才淹沒在新海的陰影裡太可惜啦。矢後如果到其他隊的話是可以直接上一壘的選手。」
  新海清默默地聽著這些話。在全盛期,如果低於三成,他就想過乾脆放棄不打了吧。但是當他低於三成之時,竟然沒有人在此時成為三成擊球手。儘管有人注意到新海臨場表現狀態失准,卻有人反駁說那正是新海清的全盛時期。其根據是新海清今年仍然無條件地入選全明星賽。新海清開始感覺自己處於欲罷不能的境地。今年可能就是最後一次參加聯賽的念頭,在去年錦標賽結束、奪得第二名之時曾想到過,今年又有這種感覺。
  在上院隊所屬的B聯賽,前三名處於激烈爭奪的混戰狀態,一場比賽的結果就可能使頭一把交椅易人。每場賽事都是全力以赴,投手的狀態、出場次序、打點的多少均備受關注。無數冷峻的目光也投向了新海清遲緩的步伐。那真是令人難受的事。但實際上,新海清本身是無能為力的。
  那一天如果兩勝雙頭隊的話,上院隊就排頭位,如兩敗則是第三名。加治屋領隊毫不猶豫地將新海清放在第一場比賽的四號位。但是,這場比賽他沒有打出一個好球。更可恨的是,最後一次出擊第四球的新海在一死後獨上三壘,在下一個擊球手的有飛球沖本壘被捕殺。儘管是個短球,但三壘跑手用外飛球生還的做法,從一壘有另一名跑手這一點來看。在日本職業棒球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對方右翼手是否算好新海清的速度向本壘送出好球是無從知曉的,但因為他在本壘被捕殺,給人的印象是他失掉了這場比賽。
  「為什麼不派矢後做關鍵時刻上場的替補跑壘員呢?如果是年輕的失後的身手,輕輕鬆鬆就安全跑回本壘了。」
  新海清痛切地感受到四萬觀眾無言的斥責。自然而然地,第二場比賽的一壘便要矢後七郎來守了。
  所以,第二場比賽先發陣容的四號仍由新海清坐鎮的消息廣播之後,觀眾的非議應該說就不能由新海清來承擔,而是由領隊加治屋淳一來承擔了。
  新海清回想起早上阿伊子打過電話來。阿伊子應當坐在場內某個地方。他想,最好由矢後第一個出場。
  「兩三天前起我的肚子就不大好。」他對加治屋說。
  「胡說。」加治屋笑道。
  「我這是說真的。」
  「我嘛,」教練說道,「相信數字的結論。例如,對於打率達三成的人來說,每三次有一次或每四次有一次安打出現。」
  「我今天四次、昨天四次都打不出了。八次都沒有一次。」
  「假定此次比賽打四次。這麼一來,三場比賽一共十二次擊球。按三成計算,十二次擊球之中應有四次安打出現。」
  「那就是說,我打不到三成了。」
  「不,不對。這一場就要出現四次擊球四次安打了。這是我的計算。」
  加治屋不肯鬆口。而不可思議的是,新海清在第一次擊球突破三游手,第二次擊球飛向右前,第三次擊球高高地穿越右中間。
  新海清在歡呼聲中奔跑。繞過二壘的時候,他看見出來指揮三壘的加治屋的右手在畫一個大圓圈。游擊手的防守位置空無一人。可以看見對方的投手跑去三壘協防(backup)。剛看見這個情景,他就突然覺得奔跑著的好像不是自己了。新海清在距離三壘還有幾步之遙,就臉朝下栽倒在運動場的砂土之中。當右翼經游擊手傳回來的由三壘手觸到他身體時,人們終於知道他並非摔倒而已。新海清成了一件不會動彈的物體。
  擔架將新海清抬到球場醫務室時,新海清已是一具屍體。球場的醫生簡單地看一看他的身體,說道:
  「他是心臟死。」
  醫生使用「心臟死」的說法是極罕見的。這是從死因的意義上說的。然而再具體一點的情況,如果不詢問新海清平時檢查身體的醫生,就再說不出來。入澤經理飛奔出去接菊江和主治醫生來就在這之後。茂木老闆慌慌張張地說要送醫院,但已死了的人該送什麼醫院呢?誰也沒有答腔。比賽已重新開始,在此只剩下老闆、醫生和中崎教練三人。雖有幾名記者聞訊趕來,但被管理人員擋駕。
  「還得擱在這裡?」
  「要去哪一家醫院?」
  「情況如何?」他們七嘴八舌地詢問,可護理員卻無從回答。於是在重開的比賽臨近結束之時,入澤經理帶著新海清的妻子菊江和附近一位名叫寺原的醫生回來了。寺原醫生的意見與前面那位醫生的看法相同。
  「有一點肥大。兩三天前他曾來說肚子不好要點藥吃,還說很容易疲倦,一跑起來便呼吸困難。」
  兩位醫生此時此刻拿出這種結論,也是情理之中的。在寺原醫生陳述了他的意見之後,茂木老闆擔心起下面這件事情。彷彿是為了彌補說過「送醫院吧」,他很乾脆地命令人澤作如下的處理:在比賽結束人們尚未湧出來之前,將新海清的遺體運走。請來了擔架車不事聲張地移走了遺體之後,茂木老闆對寺原醫生說:
  「這事必須與公司高層商量過才可確定,但我自己覺得對外稱死者是回到家或送醫院之後才去世會好一點……」
  「我也覺得這樣更好。」寺原醫生點了點頭。
  這樣做並非出於密謀或者惡意。簡言之,這是由於新海清是社會上頗具影響力的人物。於是便決定入澤再次同去新海的家,而茂木老闆就留下來,待比賽結束之後與加治屋領隊談談後事的安排。
  陪伴著丈夫遺體上車的時候,菊江問茂木:「我妹妹沒有來看他嗎?」
  菊江來這裡的時候,心想阿伊子理所當然應在身邊的。
  「沒有來呀。她曾在看臺上麼?」
  「今早來電話說要來的……」
  「可能有事來不了了吧。讓我打個電話看看。」茂木說著,對遺體行了個禮。
  在行駛的擔架車上,菊江和入澤坐對面。寺原醫生坐在司機助手位。
  「您目睹當時的情況了吧?」
  「嗯嗯。」
  「是怎麼一回事?」
  「他摔得很重。」入澤閉上了眼睛,「當時他第三次擊球打向右中間,打算上三壘。誰也沒有料到會出這種事。我們替補席上都站起來衝了出去。最初以為他只是摔倒而已,因某個地方摔痛了不能馬上爬起來。大家把他拉起來時,好像還有呼吸,但走地下通道時就不行了。不過,實在難以置信,他最後的擊球打得真漂亮。」
  「……」
  菊江發覺自己一直沒有哭泣。悲傷似乎不能和驚愕並存。她以為自己馬上要哭。出來了,和服口袋中的手捏緊了手帕,但又隨即意識到,有更為重大的事情必須考慮了。身在絕望中,卻無從面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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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0-22 02:43:16 |只看該作者
奇妙的葬列

  1
  星期一早上,東京地方檢察院的高山正土檢察官在他八疊1大的寢室的一角的床上醒來,就喊妻子把晨報全部取來。
  1指鋪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
  「要在床上看報紙麼?」妻子顯得很意外。檢察官之妻平時就對丈夫邊吃早餐邊斜著眼讀報一事有微辭,但高山檢察官對她的牢騷置之不理。把報紙拿到床上讀令妻子更難接受了。
  「起床再讀報紙豈不……」
  「好啦,好啦,叫你拿來就拿來吧。」檢察官稍微加重了語氣。
  「喲,好嚇人。我可不是罪犯哩。」
  檢察官的妻子嘴上雖硬,還是照他說的辦了。然後她又問:「早餐呢?」然而檢察官此時已翻開報紙的體育版,埋首其中了。以為出事了,但看看又不是。高山檢察官讀的確實就是體育版。檢察官之妻悄悄地走出房間。
  新海清的事情被大肆報道。「球界有史以來的意外事件」——這樣的標題醒目得很。高山檢察官拿起另一份報紙。上面又是「新海清比賽中一倒不起」。其他報紙則有「天才擊球手戲劇性的最後一幕」之類。內容全都大同小異。與昨天檢察官目睹的情形無異。但是,新海清最終在晚上十時許死亡。似乎死亡這結果是比他在比賽中倒地不起一事要遲很多才傳到報社的,所以報道分作兩塊。標題上說是「戲劇性的最後一幕」的那家報紙看來是在後面的消息到了之後才編寫的。有的報紙刊用了新海清倒在球場上的照片,有的沒有登,但沒有一份報紙使用了作為死者的他的照片,或者他的住宅的照片。雖有「十時許」這個時間,但它作為一條消息傳到報社則似乎是更遲一些之後的事。關於死因,有說是心臟麻痺的,有說是心臟衰竭的,也有說是狹心症的。然而每一條消息都沒有超出高山檢察官在後半場所目睹的情景,也就是說,那些報道都以為發出新海清已死的消息便足矣。他不幸去世。日本棒球失去了一名優秀的球員,就是這樣一個事實。
  老闆的講話、隊友充滿悲痛心情的追懷,對於高山檢察官而言都無關緊要。上院隊在事關爭奪頭名的終盤戰上起用年輕的矢後七郎為一壘,就必須提拔某人作為新的四號擊球手——這種消息也沒有提起他多少興趣。
  高山檢察官盯著這些報紙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甩一下頭起床了。
  「上院隊的新海死了。」檢察官對妻子說道。檢察官在進食中向妻子搭話是很少有的。他還沒有看其他版的新聞,但不知何故,那天早餐的時候他沒有了翻閱報紙的心情。
  「昨天就在我眼前發生的。」
  「死於比賽進行之中麼?」
  「死亡是在晚上。但是他是在比賽中倒下的。他打出了很大的三壘打,在還差一點就到三壘之處倒下了。」
  「很少見的嘛。」
  「少見。受傷是常有的事。死亡則是我看了二十年棒球頭一次遇見過的。啊,不,有過一次。一個叫久慈的捕手死了。但是,我當時沒有在現場目睹經過。」
  「運動員球員應當是由身體很棒的人來干的吧。」
  「那當然。」
  「儘管這樣,竟然還出這種事。」
  「看樣子他自己有些毛病吧。尤其是在心臟。雖然是有所節制的,但夏季賽事的過度疲勞反映出來了。而且新海也有一把年紀了。」
  早餐之後,檢察官作上班的準備。因為是星期一,單位的工作肯定積存了不少。
  
   2
  新海清的事再次出現在高山腦海裡,是他晚上幹完工作深夜時回到大森的住宅的時候。
  「搞棒球葬禮是怎麼個弄法呢?」檢察官的妻子問道。
  「跟別的不會有什麼不同。區別只在於誰來出錢吧。」
  「說是明天哩。據說是很受孩子們歡迎的球員。附近的孩子也都說明天要去參加那個人的葬禮。」
  「是這樣麼?」檢察官點點頭。
  之後的一整個晚上和翌日大半天,這件事都在檢察官的腦海裡漂來又隱去。這是高山正士作為二十年的老棒球迷的思緒,又是作為一名檢察官的思考。
  高山檢察官反思何以新海清的事會佔據自己的腦袋揮之不去。理由似有實無。他思考自己是否對此親眼目睹的事件的內幕的犯罪可能起了疑心,但卻無任何憑據。那個晚上輾轉不能入睡,煩惱得很。迷迷糊糊之間天已放亮,他覺得自己一夜未合眼,其實是有睡著過的。但是,新海清的事情仍然纏繞不去。於是他終於下了決心,要去訪問新海清的遺屬瞭解一下情況。儘管有可能是多此一舉,但他覺得有說服自己的必要,且作為自新海清出道以來一直關注他的球迷來說,還不算太唐突。
  去新海清家不必向人打聽,跟著孩子們走就來到了他家的門前。上學的時間,小孩子很多,一路上都是。
  檢察官到傳達室遞上名片,說明想見新海太太。不過他沒有忘記補充一句「只是作為球迷來悼念他的」。檢察官被帶到北面一間三疊大的房間。這裡看樣子平常是孩子的房間。檢察官說過「節哀順變」之後,說道:
  「我一直是新海先生的球迷。剛好星期天的比賽也在場觀看。」
  「原來是這樣。」菊江俯身致意。身著喪服的菊江顯得楚楚動人。
  「此事太突然了——當然與我的工作是全無關係的,不過,我覺得他的健康是因某個方面受損害了吧。」
  「不是的。他出門時與往常一樣精神很好。」
  「報上好像說他最近感到疲憊不堪之類的……」
  「夏末之時曾鬧過肚子,他自己覺得因此不適應高溫天氣……」
  「去看過醫生了吧?」
  「是的。他一直是我附近住的寺原先生看。」
  「總之太遺憾了。在您安排後事的百忙之中前來,實在打擾了。」
  「哪裡。」
  「以後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事情的話,請隨時來找我。」
  「謝謝。」
  檢察官收住話,在佛前上了香,走出了開始人多起來的新海家。出了馬路之後,他想既然已來到這裡,索性見見醫生吧。醫生之家一眼就看得出來。
  「檢察官先生,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種地方來啦?」寺原醫生一見面就這樣說道。
  「別無深意,上香而已。」
  「那麼,到我這裡的意思是……?」
  「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
  「請吧。」寺原點點頭。
  「死因據說是心臟死……」
  「是狹心症發作。」
  「您作為主治醫生,認為這是有必然性的嗎?」
  「有必然性。自夏天賽季以來過度疲勞。他也有點太肥胖了……」
  「我當時也在球場,見他在一日兩場賽制的第一場上場,第二場比賽中還打出三本進行衝刺。」
  「據說是這樣。」
  「關於他的心臟,是否用過特別的治療,或者特別的藥?」
  「沒有特別的。雖說他過於肥胖,但作為運動員他只屬普通程度。如果情況不妙,他應當來和我談的。因為僅僅是容易疲倦,所以只要他服用成藥的維生素片,似乎他一直在服用的。」
  「是哪一種藥片?」
  「T製藥廠的阿普羅命。」
  這是有名的藥片,檢察官的妻子也常服用。
  「謝謝,給您添麻煩了。」檢察官站起身來。
  「我覺得自己的判斷錯不了。」寺原醫生一邊送檢察官出來一邊說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吧。請不要介意。」
  檢察官走到路上,因為到新海家的人很多,好幾次差點就撞在檢察官身上。他心想,檢察官真是一份令人討厭的職業。
  
   3
  到了單位,瀏覽一遍文件之後,高山檢察官點上了一支香煙,此時,他發覺自己仍未能將新海清的事件忘懷。換了別人處於這種狀態,得責罵自己太不痛快了吧。
  會有毫無道理的懷疑麼?例如,對於總是呆在家裡忙於家務、照顧孩子、忠實於自己的妻子,突然毫無來由地懷疑她紅杏出牆——類似於這種狀態的懷疑。如果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的,必定是至少有某個暗示,或者自己的精神狀態異常了吧。假定精神狀態是正常的,那新海清事件有過某種不祥之兆麼?早上生氣勃勃地走出家門,兩場比賽之間都可算是活躍的球員突然倒下了。只能認為他有病在身。然而,果真就沒有犯罪潛入的空隙麼?人類被危及性命的手法也是有數的。手槍、利刃、藥物,否則就是毆擊、扼頸或者長期地施加精神上的壓力。「假定有這樣六種方法,那麼新海清事件沒有發生過槍擊、砍殺、毆打、扼頸這四種情況。檢察官自己是目擊者。其餘兩種之中,關於精神上的壓力——例如即使有過要脅的事,應當不會以新海清即時斃命的方式呈現出來吧。於是只剩下藥物一項,但若是藥物,至少在他死亡24小時之前沒有進行過注射。而從口入的東西,僅僅是妻子菊江的早餐、阿普羅命和球場方面供應的水而已。任何一種東西都不會導致那樣的死法。檢察官對於去新海家時沒有看一看阿普羅命的藥瓶子稍覺遺憾,然而,那藥片是在上午進入新海清體內的。而死亡則是下午發生的——想到這裡,檢察官察覺到還沒有人去確認過新海清的死亡時間。於是他撥電話找新海清家所在的世田谷警署的笛木時三郎,一位相識已久的刑警。
  「不是什麼重要事,」檢察官說道,「我想要你幫忙找一個叫寺原的醫生問清楚新海清停止呼吸的正確時間。」
  「明白啦。」笛木刑警答道。
  20分鐘之後,笛木有回音了。
  「據說是4點20分左右。」刑警說道。
  「是4點20分?」檢察官吃了一驚,「報紙上寫的是晚上10點啊!」
  「我核實過這一點。據說新海清是在球場死亡的,之所以推遲發佈死亡消息,是球隊負責人方面的意見。」
  「死亡診斷書上應當是寫4點20分的吧?」
  「正是這樣。」
  「謝謝。」檢察官說道,「遲些恐怕還有事要拜託你幫忙。」
  但是,球隊將死亡時間拖後發佈,也可以理解,算不上犯法。純粹是應付社會的做法。
  這一點弄清楚了,似乎對於死因仍無懷疑的餘地。那麼,有動機嗎?
  儘管新海清多少有點神經質,卻並非招人怨恨的人。與女人的關係也——雖然這個問題有待瞭解,似乎是沒有的。作為球員,有競爭的對手。嫉妒者可能會有。但由此而引發犯罪的極少。有了那麼多否定的材料,仍未能使高山檢察官心甘情願地割捨此事,為什麼呢?
  檢察官再次撥通了給笛木刑警的電話。
  「新海清有另外幹點什麼生意上的事情嗎?」
  「我查一下。」刑警掛斷電話。在檢察官吃午飯的時候,他直接上門來了。
  「啊呀!」檢察官連忙招呼。
  「好久沒有見面啦。自當鋪殺人案以來啦。」
  「的確是哩。哎,那事情如何?」
  「我對於棒球不感興趣,不太明白其中情況。但據說新海清在澀谷開了間咖啡店,挺有名的。」
  「哦哦。他也出資了麼?」
  「他出錢,但是由他妻子菊江的妹妹,名叫長岡阿伊子的姑娘來幹。」
  「經營狀況順利嗎?」
  「一個名叫嵐鐵平的人管理店子。」
  「是怎樣的人?」
  「高山先生,這裡面有文章嗎?」
  「不,難說。只是難以釋懷。」
  「徹底弄它一遍如何?」
  「請等一等吧。」
  檢察官明白了。他在乎的仍是新海清無緣無故突然喪命這件事,不該死的人死掉了——如在醫學以外推想,豈非重大事件麼?
  
   4
  高山檢察官拿定主意要去青山殯儀館的時候,距離喪禮開始只有約30分鐘時間了。不愧是當今走紅的球員的喪禮,廣場上張開了接待處的大帳幕,廣場開的馬路上擠滿了市鎮上的孩子。遺體已安放在祭壇上。
  「這一趟大概是徒勞無功的。」檢察官對同行的笛木刑警說道,「請你在喪禮結束之前一直在這附近觀察死者親近的人,尤其是親屬和那間什麼咖啡店的有關人士的動靜。」
  高山檢察官和笛木分開之後,便來要求見茂木老闆一面。老闆是當天的喪禮籌備委員長。他手持檢察官的名片,用不可捉摸的神情一邊看,一邊朝檢察官正在等待的食堂這邊走來。這個食堂雖可供應飯食,但一般喪禮另外預備了午餐盒飯,所以只能發揮供應茶水的作用。關上玻璃窗,外面的嘈雜便如變戲法般消失了。
  「不知您有何責干呢?我真是脫不開身啊。」茂木老闆老實不客氣地說道。那意思就是說,在喪禮之日,對身為喪禮籌備委員長的自己談些與喪禮無關的話題是不適宜的。說實在的,高山檢察官到那時為止,對於自己將要詢問、要做的事將是不合時宜、是對死者一家不敬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由於茂木老闆擺出這種態度,反而使檢察官輕鬆起來。
  「那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原本是應當對遺屬說的,但考慮到孩子還小,遺蠕又疲憊不堪了,所以決定和你談一談。」
  「是什麼事?」
  「我必須再加一條前提,那就是現在我並不是以檢察官身份來找你的。」
  「我明白了。請說出問題吧。」
  「是否可以徵得遺屬方面的諒解,在將新海清君的遺體運往火葬場之前,先作解剖呢?」
  「竟要解剖麼?!」茂木老闆大吃一驚,「難道死因方面有什麼可疑之處麼?」
  「剛才我說過現在我不是以檢察官的身份說話。所以並不是非如此不可。我是一名目擊者,僅僅如此而已,但仍有一點不解之處。那就是覺得像新海君這種事件的、運動員的健康的命題,對以後應當有用的吧——在運動醫學方面。」
  「……」
  「將解剖和犯罪拉到一起就麻煩了。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解剖。因為是我的要求,或者可能就帶有那種感覺了,但我剛才所說的『不解之處』的意思,僅僅是指一個二三分鐘前仍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這種事情。」
  「但是,已有兩名醫生看過,說是心臟麻痺致死。」
  「所謂心臟麻痺是一個總稱,既非心臟的疾病,也不成為法律上的死因。死亡診斷書上應當寫成狹心症發作,但為什麼引起了狹心症發作,這原因尚未弄清楚。如果運動員出現這樣的突然死亡,恐怕對於運動會產生不良影響吧。」
  「……」
  高山檢察官的說明似乎有點兒打動了茂木老闆的心。檢察官在措辭上特意不使對方留下自己是在工作職業上對於新海清的死因起疑心的印象。但是,既然他是表明身份而來的,對手受此影響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因為這樣,茂木老闆的態度真的改變了。
  「我明白了。喪禮馬上要開始了,請等候一個小時左右。喪禮之後有30分鐘休息,就是告別儀式。因為遺蠕不一定整個告別儀式都在那裡,所以那時我會帶她過來這裡。請您直接對她說明吧。不過,高山先生,」這時老闆與檢察官對視了一下,「如果新海太太無論如何不同意,該怎麼辦呢?」
  「我只是作私人談話來說的,不是作為檢察官。即使新海君就此入葬了事,我也沒有過失之說。」
  「那麼我先離開一下。」
  「請吧。」
  茂木老闆一走出去,便見遺屬們出了接待室,陸續向喪禮會場走去。從食堂出來的高山檢察官從最後面擠入會場。
  
   5
  約一個小時之後,高山檢察官和新海菊江開始面對面談話,大體上如事前所料,也就是說,當服喪之人聽見要解剖時,便哭泣起來。最初只是二人相對,但稍後茂木老闆也走進來坐下了。似乎對於茂木老闆而言,菊江不知所措的情形也是意料之中的。
  「如檢察官先生所說,並不意味著犯罪,」老闆對菊江說道,「所謂『突然』,就是某種意義上的不可解啊。」
  的確是這樣。」檢察官說道。他心裡挺佩服茂木老闆的妙語。
  「為了解開這個不可能,只有作解剖了。完全是針對疾病而來的——高山先生?」
  「正是如此。」
  「我最初也認為這位先生的要求毫無道理,但仔細想一下,作為負責50名球員的人,覺得自己對這樣的問題也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太太,此時此刻如果您不願意,不妨直說您不願意也可以。這要求不是一個命令。——對吧,高山先生?」
  「的確是這樣。」
  茂木老闆的角色變化令人稍有怪異之感。似乎兩個大男人正在逼迫一個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未亡人。高山檢察官看不出茂木老闆的內心。作為老闆,他真的是那樣認為的麼?
  「提到解剖,聽來是挺殘酷的,」檢察官說道,「其實呢,只是瞭解一下不能從外面觀察得到的身體內部,僅僅是一部分,尤其是以心臟為主。如果您認為這樣做也不適宜的話,只是采血好嗎?」
  「時間大概要多長?」菊江第一次開口說話。
  「從這裡去火葬場的中途,中間佔用約一個小時就行。現代解剖學已進步了,事後是幾乎辨認不出來的。我們不能幹傷害佛祖名譽的事情。」
  菊江內心看來已動搖了。就在她要說出什麼話的時候,突然玻璃門被打開,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漂亮女子進來了。她就是菊江的妹妹長岡阿伊子。二人長得很相像。但阿伊子的性格似乎與菊江正好相反。
  「我打擾一下,」阿伊子站在高山檢察官身邊,對菊江說道,「說是要進行解剖?姐姐,這種事您不會答應吧?!」
  「……」
  「茂木先生,大哥並不僅僅是我們的大哥,他是許許多多球迷的大哥啊。大哥是在他們面前死的呀。那時候球場上有四萬人,為什麼只有這位先生對大哥的死抱有疑心呢?」
  「阿伊子,」菊江說道,「他不是這個意思。是涉及運動醫學的問題。」
  「什麼運動醫學?」
  「對醫學有幫助。」
  「人即使死了之後也非得為他人作貢獻不可麼?大哥在生前已經為棒球、為球迷,以及為公司賺錢做得夠多的啦!」
  「阿伊子小姐,你說的過分了。職業棒球與賣春是不同的。」
  「我看是一回事兒。至少您就讓他死後得到清靜吧。」
  檢察官被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攫住了。新的對手將不斷出現進行反對,與之相對,一度反對的人反而會勸服這些反對聲音。這並不僅僅是自已搬出有助運動醫學的策略的成功,這裡面有些道理上說不清的東西,他覺得自己的想法裡面確有某些可使人接受的內容。
  看到菊江的決心,阿伊子像是放棄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了,」檢察官說,「您所擔心的問題也明白了。如果你們可以答允的話,我將使事情的處理不為外人所知。所以,也得請您也不要對其他人說。」
  「雖然我不說,但……」
  「目前知道我說話內容的人是誰?」
  「我,」茂木老闆答道,「和新海太太、以及領隊加治屋君和阿伊子……」
  「我剛才聽茂木先生說這件事,」阿伊子說,「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那好,茂木先生,請你叫加治屋先生不要對人說。尤其不要讓記者知道。」
  「明白了。」茂木老闆答道。
  
   6
  一個小時之後,由殯儀館出發去火葬場的送葬行列是頗為奇異的。由最前頭的靈樞車所運送的靈樞是空的。在送葬行列啟程、人群散開之後,一輛車廂高得出奇、窗子甚小的怪車駛向監察醫務院。裡面載著裝有新海清遺體的真正的靈樞、高山檢察官以及作為遺屬代理人的長岡阿伊子。阿伊子最初是激烈反對的,途中似乎開始對此事感到興趣了。笛木刑警應當擠進了送葬車隊最後的一輛小型交通車上。解剖預定要用一個小時,就要使火葬場方面拖延一個小時來配合。
  「解剖一定要看著進行嗎?」阿伊子問道。
  「不,不必這樣的。尤其是親人更加看不下去了。這事很快就會完成,所以在旁邊的房間裡等著就行了。」
  「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怕見血的。不過,屍體也會出血麼?」
  「會出的。」
  「我還是不看好了。看了也不懂的……」
  「不過,事後要請你確認的。」
  「只是面容吧?」
  「對。」
  「那倒可以。」阿伊子答道。
  一聊開,高山便覺得長岡阿伊子這女孩子挺有意思。或者是性格使然,新海清之死似乎對她沒有多大影響。
  「那天,」檢察官說道,「你也在球場嗎?」
  「我不在。」
  「那麼,一定很意外吧?」
  「是呀,我大吃一驚。我當時和朋友在銀座。七點鐘前後我到澀谷的店裡去,得到通知便慌忙去了經堂。」
  高山檢察官只是對笛木刑警收集來的信息的一部分加以確認。阿伊子到銀座去要幹什麼,提及的朋友是誰,這些尚未弄明白。不過,他心想,即使搞清楚了,那些資料大多與新海清之死毫無關係。但是,沒想到的是,解剖的結果竟沒有任何超出兩位醫生所下診斷的東西。早知如此,既無必要費一番心機將屍體運來,更應早早地就把這事丟開。
  人一死,醫生就必須填寫死亡診斷書。但是,如遇上離奇的死亡或者是有此懷疑的,醫生有義務將情況報告上來,檢察官必須作屍檢。屍檢之外,如有解剖的必要就作解剖。這種情況在刑事訴訟法第129條、168條、225條有規定,這種解剖稱之為司法解剖。除此之外,還有根據食品衛生法、檢疫法、屍體解剖保存法進行的解剖,這些稱之為行政解剖。對作為屍檢對象的屍體的定義之中,自然死(病死或者衰老死)中又可分為發病、死亡時情況異常或者有可疑(例如第一印象是不該死亡的人死了的場合)。以新海清的情況,如兩名醫生提出要求,理所當然要作解剖。但是,如果沒有來自醫生的文件,便按常規辦理。
  而在本例中,很偶然地,高山檢察官是目擊者之一。
  動用職權也是可以的。但是,既然兩位醫生沒有提出要求,與茂木老闆手下推後死亡時間來發表屬同一理由,檢察官沒有從公的角度來對待這個問題。這樣做對不對,連檢察官也心中無數。但是,且不管對錯,檢察官預感到解剖的結果應得出某些非自然的結果。這是他一種職業上的毛病。如果毫無問題,責任就由自己來負好了,檢察官心裡想。
  一到達醫院,檢察官便將阿伊子帶到二樓的接待室。
  「請等候一個小時。」他說完便下樓去了。監察醫師原島正在等他。
  「電話上不是很清楚。你說死者是上院隊的新海?」
  「正是他。你可能已讀過報紙,但上面報道的情況是假的,新海在球場上倒下不久,在星期天下午四時二十分死了。我認為心臟有問題是肯定的,但又想可能不單是心臟,或者有藥品反應之類的,請來個徹底檢查。據說他常服用的藥只有阿普羅命而已。照理球場上的飲用水沒有混入毒物的餘地。或者是早餐吃的某種東西是……」
  此時,檢察官回想起身著喪服痛哭不已的新海菊江的俊俏的臉孔,還有正在二樓等待的長岡阿伊子的臉孔。
  來到解剖室,一眼可見赤裸的新海清已被置於多孔的金屬解剖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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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02:43:34 |只看該作者
膽鹼酯□之謎

  1
  笛水時三郎的心情壞透了。在殯儀館上車之前為止,情況尚好,但隨著時間過去,大家開始用疑惑厭惡的目光來打量這個誰也不認識的笛木刑警了。作為刑警,苗木曾不止一次深入犯罪者的巢穴與之周旋,但這一次遇到的情況從未有過。因死者是著名的棒球手,假裝成球迷的樣子擠進來並非難事,但當大家心情平靜下來,在眾人的記憶當中,便想起這副面孔是早上遺體運出經堂之後便一成不變的,此時又擠在送喪行列之中。笛木刑警被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這在車上時已是如此,到達了火葬場,將棺木裝入爐中,在休息室裡等待遺體化成灰的時候,遺屬、球隊方面的人便開始竊竊私語。
  「那人是誰?好面生嘛。」有人提出疑問。如果讓人知道了是刑警,那可不妙。高山檢察官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所以笛木一會兒在走廊上逛逛,一多兒端茶送水。但是,當人們聚集到打通兩間十張榻榻米大的房子裡開始喝茶的時候,又把那點兒戒備心理拋諸腦後了。菊江和兒子在最裡頭,不可能聽見人們的談話。於是笛木得以穿著鞋坐在高高的門框上,留心傾聽房間裡的談話聲。他知道一般情況下,當棺材運到火葬場入爐之前,有個習慣做法是打開嵌在棺材上的一個小洞望上最後一眼。因為現在棺材裡面是空的,當然不能這樣做了。但是,好像現在沒有人對此有疑問。連菊江也好像把這些忘掉了。然而當進入休息室過了個把小時之後,人們開始議論「太長時間」了。看來人們大多有一兩次到火葬場辦理事務的經歷,知道一個小時便大致可以結束。
  「新海君的骨架子大,挺花時間的。」茂木老闆習慣於這樣的解釋。他一方面盡力穩住屋子裡的人,另一方面還留神著外面的動靜。他心裡一定在祈求真正的棺材盡快抵達。
  人們最初也對阿伊子沒有同來感到疑惑,而對此事的詢問則集中到菊江身上。菊江照高山檢察官所教的話回答,說是為了有一個全新的房間來迎接回歸經堂的新海清骨灰,就先回家去了。球隊的隊友因為有賽事,一個也沒有來。只有中崎教練來幫忙,並兼任葬禮委員長的助手。其餘的人,是新海家的親戚、球隊有關人員以及聯賽其他球隊的代表。
  「看樣子,矢後七郎是頂替新海的遺缺了吧。」一個年輕的男子開口說道。笛木刑警豎起了耳朵。聽者看樣子也是其他球隊的人。
  「是吧。」
  「對於上院隊來說,發生這件事利弊如何看?」
  「從名氣效應看當然是負面的啦。不過,對於比賽來說就未必。將矢後放在一壘是眼見的事,對上院隊肯定是比原來好。矢後七郎眼下狀態大勇哩。」
  「這樣說新海雖然過分,但好歹他也算輝煌到最後一刻了。算是自蓋裡格以來最戲劇性的引退吧。他是在惋惜聲中逝世的。想一想,如果他到了被矢後奪去其位置,要在替補席上坐冷板凳,最後落到被趕出球隊的結局,他確是死得其時啦。」
  「矢後七郎也終於出頭啦。阿伊子也會高興吧。姐夫的死幫了自己戀人大忙,說來真是諷刺。」
  笛木時三郎對棒球所知不多。但他聽了這段對話,能感覺到至少有兩個人對於新海清之死是高興.的,即矢後七郎這名年輕替補球員,以及今天頭一次聽說的、作為矢後戀人的長岡阿伊子。極端一點,不妨說兩個人是盼著新海清死。笛木刑警一陣衝動,就想要出示警察證件給此二人,把來龍去脈問個清楚。但是,一個反對的聲音此時浮上心頭:這一切尚未足以成為一個事件!
  這時候,笛木刑警看見一名辦事員打扮的年輕女子離開休息室的人群站到走廊上,越過窗戶怔怔地眺望遠處。他曾在汽車上見過她。看樣子是和球隊或新海有某種關係的女人。笛木刑警悄悄地站起來,向那女人走去。
  
   2
  「打擾啦,」笛木刑警一邊留意不要使對方受到驚嚇,一邊在她的側面止步問道,「請問你是球隊的人嗎?」
  「不。」女子搖搖頭。在近處看她的臉孔,雖不屬麗人之列,仍是頗有魅力的那種輪廓,「我在澀谷的『皇冠滴流』當出納員。」
  這女子的名字叫做保原香代。香代似乎認為笛木是新海的親戚之類的人。笛木刑警是頭一次聽到「皇冠滴流」這個新海清經營的飲食店的名字,但他馬上就醒悟到是怎麼回事。他那天向高山檢察官報告這間飲食店的情況,是向同署相熟的刑警處打聽來的。所以此時他很偶然地抓到了一條線索。
  「我還沒有到過貴店哩,生意興隆吧?」
  「啊、啊、般吧……」
  「新海君名氣大呀。有了這一點,經營上就輕鬆得多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
  「新海君經常上店子去嗎?」
  「他極少來的。」
  「他本人不出面,光是新海清的店子就有足夠的號召力,真了不起呀。」笛木刑警說道。誘導型的詢問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從這個叫做保原香代的年輕女子身上可問出什麼名堂則存疑問。不過,即使事情尚未至立案程度,但一想到眼下監察醫務院那頭也許情況突變,仍有必要盡量收集情報。
  「你這間店子大體上是由嵐鐵平在具體管,對吧?」
  「是的。」
  「我不認識這個人,他今天也到這裡來了嗎?」笛木刑警問道。
  「他來了。」香代向休息室方向望望,「就是坐在新海太太身邊的那個人。」
  「嗚,是那個人麼。」笛木刑警稍感意外。從名字來聯想,此人應是保嫖一類的粗男人,但香代告知的嵐鐵平卻是個年紀輕輕的小白臉,是頗受女性青睞的那種類型。
  「是他麼。」笛木刑警點點頭。「聽說新海太太的妹妹也在店裡干?」
  「是的。她的工作是隨意做做而已,但因為人長得漂亮,挺受歡迎的。」
  「我麼,」笛木刑警說道,「算是新海的遠房親戚。我人不在東京所以不甚瞭解情況,但我想這店子該不是那些不良青少年聚集的地方吧?」
  「絕對沒有那種事。我們的咖啡弄得好,很有名的。這是嵐先生的功勞。」
  「資本是新海出的吧?」
  「我想可能是這樣吧。」
  「新海和嵐鐵平君的交情如何呢?」
  「聽說是服役時的戰友吧……」
  「原來如此。那麼,長岡阿伊子小姐和年輕球員矢後七郎關係熱乎吧?」
  「我不清楚。矢後先生是常來店裡的。不過……」說到這裡,香代突然停住了。似乎她覺得這些是不太應該說出來的。笛木刑警迅速改變話題。
  「你看棒球比賽嗎?」
  「不好意思,我幾乎完全不懂。雖然經常拿到票子……」
  「是麼?總之,以後就難啦。」
  笛木刑警想該結束談話了。他覺得抓住了這個女子,還可以問出些東西來的。此時,一輛特長的汽車從公路上轉入火葬場的前院。這輛車子沒有在廣場停留,直接開去焚化爐的建築物。沒有人注意到這輛車的情況,因為火葬似乎也有一次二三組的,靈樞車進出火葬場的大門有好幾回。笛木刑警看見車來,便悄悄離開保原香代身邊,向有焚化爐的建築物走去。他來到的時候,正好是真正的新海清的棺木被放入焚化爐的時候。一個戴著火車站站長那種帽子的男子砰地關上了焚化爐的門。甸甸然的聲音隨即響起。在這裡,笛木刑警見到了從汽車上下來的高山檢察官。沒有阿伊子的蹤影。檢察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有什麼問題嗎?」
  「唔,」檢察官欲言又止,遲疑一下說道,「僅就解剖所見而言,似乎不能說明什麼。令人不解的是瞳孔收縮。胃裡和腸裡都沒有藥物反應。問題應在血液上。我已經要求作科學測驗。大概要花兩周時間。我的直覺有可能不準確。」
  「不過,已不能說全是由於心臟死了吧?」
  「也有窒息死,或者因神經中毒而導致交感神經麻痺的因素。這事請原島君來做——遺族那邊情況如何?」檢察官轉頭問道,「讓人看見我和你在此說話不大好,今晚到我家來好麼?」
  「那我晚上到府上吧。」笛木刑警說道。
  
   3
  「在科學測驗完成之前,要盡量收集情況。結果也許是雷聲大,雨點小,但我們除了控告罪犯之外,也有責任為保護市民的安全而防患於未然。」當天晚上,高山檢察官對笛木說道。
  笛木刑警將火葬場的所見所聞全部作了匯報。就目前來看,二人分頭收集到的所謂疑點,尚未有不謀而合之處。然而,也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發現,就將事件清晰地勾勒出來。二人取得一致的是兩點:任何人都有可能遇上禍從天降之時,以及犯罪有時也會以最不像犯罪的形式突現出來。高山檢察官看來對此事還沒有放棄初衷。
  「我想請求單位的松山事務官也來參與此事。」高山檢察官說道。
  「我去調查澀谷的飲食店吧。」笛木刑警說道。
  其實,笛木當天晚上便逛到澀谷去,在「皇冠滴流」的一個不大矚目的角落坐下來。
  他再次告誡自己:此事目前尚未成為事件!這一來,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焦躁起來。
  日間見過面的香代仍舊穿著那身衣服坐在收銀處。顧客在付款時順便搭搭話時,香代所顯露的職業性微笑,以笛木刑警的眼光來看,反比店裡來回走動的女人們更具魁力。笛木刑警有個與之年齡相近的女兒,已經嫁給了他的同事——刑警了。她的生活與這裡的豪華相比,可謂天壤之別。不過,女兒的事情與這次的事件,以及眼下笛木刑事置身之處,完全沒有關係。
  十時許,香代所指示的負責人嵐鐵平自外邊歸來,他走上階梯,消失在似乎通向裡屋的門後面。因門口上方有「洗手間」的標誌,刑警便過去看了一下。門內是狹窄的走廊,洗手間在左側,盡頭處的門上寫有辦公室的字樣。
  笛木刑警當晚所見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出格之處。估計新海清的死會使這裡的經營蒙受損失,但似乎也是僅此而已。笛木刑警憑一杯咖啡賴在那裡期間,只有一點使他有點在乎。一個男人推門進來了——事後他在腦海裡整理一下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亦沒有特別不同之處。收銀處的香代對那男人微微俯一俯身打招呼。那男人打個招呼,正眼也沒朝店堂望一下便徑直穿過台階,消失在剛才刑警去過的門後。看情景也可以是熟客就座前上洗手間的,但那男子並沒有再出來。但是,可能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或許只是飲食店進貨上或其他方面有關的人,到辦公室來拜訪嵐鐵平談談生意而已。笛木刑警打算等等看那男子和嵐鐵平再次從那門裡走出來的情形,但二人現身之前,已是小店打烊的時間——十二時了。於是,他產生了一個念頭。嵐鐵平恐怕要將營業收入放入保險櫃吧。剛才那男子莫不是會計師之類的,在關門之前得待在辦公室裡吧。
  入口的門上掛了簾子,沒有新的顧客進來了,店內客人數目逐漸減少。服務生急手急腳地清理空下來的桌子,擺正椅子的位置。一個像是住得遠的女服務生看來要先走了,和同事客氣地告辭。
  笛木刑警下了一個決心,慢悠悠地站起來朝收銀處走去。
  「您要走了嗎?」香代說道。
  刑警這樣說道:
  「其實我是一個刑警。」
  香代面露驚愕之色。
  「我想打擾你一下。如果你能抽點空的話,到『中國麵條』那邊談談好嗎?不會有麻煩的。我在大門外等你。」
  「……」
  刑警沒有聽對方的回答。但是,保原香代將遵囑行事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在大街等了約十五分鐘。夜晚的街頭此時像是落下一張幕,又似是剛剛才開始。在一夥顧客走出來、店裡燈光熄滅之後,準確地說是十分鐘後,出現了香代的身影。
  「我在這裡。」笛木刑警揚揚手。
  保原香代與刑警碰了面,一臉困惑不解的樣子。
  「我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您想瞭解什麼呢?」她說道。
  「住哪裡?」
  「世田谷……」
  刑警先邁開了步子。
  
   4
  笛木刑警看著眼前的保原香代,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這對於身為刑警的笛水時三郎而言,難說是一件好事。而且,因為尚未定為案件,即尚未可清晰界定為工作,所以雖然出示了證件,當走入內街,進入還在營業的中國麵條店相對坐下時,他感到很彆扭。香代那邊肯定也是如此。刑警的心情影響了姑娘吧。
  「你為什麼要撒謊?」香代先開口說道。
  「撒謊?——我撒了謊嗎?」
  「你在火葬場不是說過你是新海先生的遠房親戚麼?」
  「啊、啊。」』笛木刑警想起來了,「對不起。我當時覺得如果不那樣說的話,你什麼都不會說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說出某些情況?」
  「我幹這一行20年啦,」笛木刑警說,「跟許許多多的人打過交道。對於人來說,雖有善人與惡人之別,但我20年刑警生涯所練就的,是區別可以信賴的人和不可信賴的人。」
  「……」
  「我當時馬上就覺得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你這樣做有什麼必要性嗎?」
  「因為我希望你不向其他人提及我問過你問題、問題的內容以及這樣做的原因。」
  「與新海先生的事情有關嗎?」
  「是的。這事情尚未至於說是誰做過了什麼。而是處於要知道可能有人做過什麼的階段。所以,你是否可以信賴就是一個特別的問題。」
  「是有關新海先生個人的事呢,抑或與飲食店有關?」
  「可能與兩者都有關連吧。——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保原香代此時的表情頗為奇妙。感到她表情奇妙的自然是笛木的主觀印象。這裡面的謎底是什麼呢?例如,是悲傷的因素?是嘲笑的因素?或者是其他的因素?雖然笛水尚未知道底細,但香代表情上的變化,看來說明她知道一些內情。
  「我知道的事情,」香代答道,「我會告訴你。不過我覺得很不自在。」
  笛木從此時起又變成刑警了。他的話沿著一條線吻合起來。
  「迄今,新海清和嵐鐵平之間有沒有過爭論或者吵架?」
  「我沒有看見過。」
  「為了經營上的問題,或者為了女人而……」
  「沒有。」香代答道。
  「那就是說,皇冠滴流運作順利……」
  「是的。」
  「洗手間盡頭有什麼東西?」
  「是辦公室。有八張榻榻米大。有兩張辦公桌和一個衣櫃。角落裡有一張床,一般是嵐先生在那裡過夜。」
  「剛才在嵐先生之後進去的那位是……?」
  「是叫做田沼的人。他是幹什麼的我不知道,不過他是本店服務生東野公子的戀人。」
  「這個叫田沼的人以前就是嵐鐵平認識的人嗎?」
  「我覺得是。因為田沼和東野都是比我早就已和店裡有關係的。」
  「是這樣。」笛木刑警改變了話題,「你是從何時起坐收銀台的?」
  「還不足兩年。」
  「怎會有這機會的?」
  這個問題令香代頗難啟齒。
  「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吧。不談這一點可以嗎?」
  「我不會再對任何人說的呀。當然是希望你談一談啦。」苗木刑警笑著說。此時,他感到如果新海清只是病死的話,自己就可能令這姑娘白白難受一番了。
  
   5
  保原香代出生於伊亞東海岸的溫泉町。父親在鎮上做雜貨商,香代度過了幸福的少女時代。在22歲上,她和保原卓造結了婚。卓造是個手藝很好的馬口鐵工匠,但有貪杯的毛病。當然,這一點是香代結婚之後才知道的。香代在醉醺醺的卓造的毆打中度日。婚後第三年,卓造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折了手,因此而不能再干老行當。如果卓造不是行為出格,香代的父親也不至於坐視不管的,但卓造在香代的父親伸出救援之手前,便反客為主地粘上了香代的父親。聽來簡直就像是因為與香代結了婚才使卓造失去右手的,結果惹怒了香代的父親。香代夾在丈夫和父親之間,過著苦悶的日子。然後,兩年前的春天,當香代在露營地被卓造折磨的時候,被來野外集訓的新海清所救。
  「當時我還不知道新海先生是怎樣一個人。」香代說道,「我去答謝時,將身世說出,他勸我與卓造分居。那時只能這樣做了。」
  「那時具體是什麼時候?」笛木刑警問道。
  「前年年底。不過我仍和卓造一起生活,且窮困潦倒。之後第二年上院隊又到鎮上來集訓,與新海先生相遇。那時新海先生責備我,又給了我錢。他說如果未有去處,可先在『皇冠滴流』工作。我已無法再忍耐與卓造一起生活,且父親的店子又因城市規劃要拆掉,娘家歸不得,結果便悄悄地來到東京。那是去年的五月。」
  「自那時起便一直在店裡干了吧。」
  「是的。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說清楚的。我只有一次,在兩人同醉之下與新海先生做了錯事。」
  「哦。」
  「不過僅僅一次而已。新海先生也後悔了,我更加不想他有麻煩,再沒有第二次發生過那種事。」
  「卓造後來怎麼樣了?」
  「我離開鎮子不久他曾來過一次。也不知他是怎樣找到線索的。他說我和新海先生的關係有古怪。但那時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事情的發展正相反,因為卓造那樣說我,一定在我的心裡種下了惡念。不過卓造並不知道。結果沒有發生什麼事他就回鎮上去了。聽人說卓造在給旅館當看門的。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消息了。我父親在今年夏天亡故了。這就是我的全部情況。」
  「謝謝你詳細介紹身世。我發誓這些情況都不會告訴他人。」笛木刑警點點頭說道。於是香代又作了一點補充。
  「我之所以說出這番話,是因為悶在肚子裡憋得慌。我從來沒有想過以此為資本去獲取新海先生的一部分遺產,或者在皇冠滴流得到更好的待遇。當我知道新海先生亡故時,我獨自哭了一場。真的是一個人悶頭大哭。」
  「還想問一點,」刑警說道,「據說新海清去世的當日,長岡阿伊子小姐和某人在銀座,這個人是誰?」
  「我認為是田沼先生。嵐先生因為本店稅金的事走不開,阿伊子小姐和田沼先生去進貨。是日本橋後面的瀨戶批發店。」
  「嵐鐵平在店裡嗎?」
  「在。我看見的。」
  「東野公子呢?」
  「她來店了。」
  「據說阿伊子小姐和叫矢後六郎的年輕球員是戀人,確有其事嗎?」
  「看樣子是矢後先生頗投入。阿伊子小姐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二人有時加上嵐先生一起在後面的辦公室長談,有時又高高興興地去看電影。」
  「謝謝你啦。」笛木刑警說道。
  中國麵條已經變冷了。冷了的中國麵條味道差得多。笛木刑警吃完了,香代則剩了一半。
  「你住在哪裡?」
  「在千歲船橋。」
  「佔用你的時間啦,我送一送你。」
  刑警站起身時說道。此時的苗木刑警已不再按刑警身份行事,他僅僅是笛木時三郎而已。
  
   6
  對於笛木刑警來說,保原香代所處的立場再好不過。爭取到香代的話,皇冠滴流內部的大體情況便在掌握之中。而香代正如最初刑警所指望的那樣,是個可以信賴的女子。
  第二天,苗木刑警拜訪了地方檢察院的高山檢察官。
  「之後又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現在是半明不白的狀態。」檢察官答道,「我每天都跑監察醫務院。今天這一趟就要動身啦,一起去麼?」
  「那就陪你走一趟。」刑警答道。在車上,笛木報告了從香代處得到的情況。他邊說邊想,這樣算是違背了向香代作的承諾嗎?不過,他還是以工作為重。
  「這麼一來,如果此事涉及犯案,那個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也得查查清楚啦。」
  「也許有必要這樣做。不過如果相信香代的說法的話,那樣做不會有收穫。保原卓造在鎮上的旅館把門。保原如陷入誇大的被害妄想,難保不忌恨新海……」
  「先看看科學鑒證吧。」檢察官說道。
  在監察醫務院的二樓,與血液檢驗不同,兩名職員正在兩台機器前操作。所謂操作,是用器械將拇指大小的石蠟塊創成紙一樣的薄片。進展並不順利。用鑷子將削成紙一樣薄的一片石蠟放在水上浮著。從中只選取好的,放在玻璃上溶化,置於顯微鏡下。
  「這是幹什麼?」笛木刑警問道。
  「用石蠟將腸壁的一部分固定。因為將腸子切片突然置於顯微鏡下是不行的。」那人答道。
  笛木這才明白是借助石蠟檢查顯示腸子截面的薄膜。是一個需要耐性的工作。
  在笛木觀看操作的時候,原先在另一間屋子裡談話的檢察官和原島監察醫生走到這邊來了。檢察官向原島介紹了笛木。屋子裡沒有屍臭。因為已經寒冷了,所以放了個煤爐。
  「血液方面也還沒有定論。大概是這個腸壁顯微鏡檢查的結果出來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你估計如何?」檢察官問道。
  「目前尚未有藥物的反應。存在於血液和細胞之中的膽鹼酯□酵素極度減少,使肌肉自由伸縮的某二種物質在增大。這是以肌肉收縮的形式呈現的。新海清的瞳孔不擴散反而收縮就說明了這一點。」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變化呢?」
  「什麼東西倒是可以推斷的,問題在於他是怎樣吸收的。」
  「怎樣?」
  「因為這一點尚未弄清楚,所以在搞這個測驗。」原島監察醫生指指正在做那個需要耐性的工作的兩名職員。「新海清小腸的一部分有較輕的炎症。現在正截取作檢驗。你說過新海不久前曾經腹瀉,那炎症可能僅是粘膜炎而已。但是,從其他部位吸收了某種藥物的痕跡又完全沒有。如果這人是非自然死亡,簡直就是奇妙的死法。有某種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它是何時、從何處進入的,簡直無從推測。」
  「檢查完成之後該清楚了吧?」
  「那也不能保證。人的身體彼此差別太大,且對醫學而言尚未解明的領域太多。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僅靠解剖弄清楚死因、斷定是否自然死亡,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氨酸那樣的東西,可立時判明。但是,例如像安眠藥之類,如果被完全吸收了,就完全無法估計了。」
  「別說洩氣話啦。」高山檢察官笑道,「我們必須將你們的判斷作為最終的依據啊。即使有證據說A男子有殺B男子的動機,也不能說就是A殺了B呀。」
  「新海清此人沒有得過原爆症1吧?」原島監察醫生此時間了一個微妙的問題。
  1原爆症即因原子彈爆炸直接影響而患上的病症。
  「沒有聽說過。在戰時他被迫入伍,似乎是在中國。戰爭結束歸國時,已是戰後過了年把的時候了。他到廣島去是在球場落成之後的事,而且可不是單單他一個人去哩。」
  「其實,遺傳也應當調查。」
  「別開玩笑啦。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學者。」高山檢察官吃了一驚。
  「不過,可能真的有必要。」
  「那我就沒轍啦。你還是先告訴我,你現在想到了什麼?」
  「高山先生,如果有利器,馬上會想到凶器就是利器吧?但那是不必解剖也想得到的。這是在完全不可能有利器之處所發現的利器傷痕。就是膽鹼酯□之謎啦。」原島監察醫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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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02:43:49 |只看該作者
虛無與光榮的椅子

  1
  那是一個棒極了的安打。如果矢後七郎不是左撇子擊球,菲尼克斯隊右翼沒有因球速太猛將球彈開的話,矢後可能在打出安打的同時在下壘被觸殺。當他將球棒揮動、球棒發出短促一聲「啪」時,菲尼克斯隊的一壘手也好二壘手也好,一步也沒有挪動。觀眾也都呆住了。看樣子是將歡呼和鼓掌都忘記了。觀眾的讚歎之聲在矢後站在一壘、小球從右邊返回菲尼克斯隊的二壘手手上之後,才轟然而起。這可以說是矢後七郎第二次登場表演。這情景除去拜新海清之死所賜這一點之外,對於矢後本身來說也好,對於上院隊來說也好,的的確確是再度輝煌。
  矢後七郎在賽後對報社記者這樣說道:
  「我是在愉快的心情下上場擊球的。我已經歷過多年的磨煉,升為一線隊員已有三年,我不會感到緊張。當然啦,我還不可能馬上具備已故新海先生的戰鬥力,但我認為可在與新海先生不同的意義上,以自然的方式來打球,希望成為一個令其他隊頭疼的投手。」
  矢後七郎的這番話看上去至少是既不自滿也不好勝。有關人士和記者們的一致意見,是上院隊在下個賽季將會起用矢後七郎為四號擊球手。
  復活的一擊似乎也給了矢後七郎自身以勇氣。恐怕失後舉棒之際心情是相當複雜的,但球棒觸球的瞬間,迄今籠罩著他的烏雲已被吹散,矢後七郎心想,他應得的那份待遇已在掌握之中。矢後奔跑、投擲、揮棒擊球。人們得到這樣一個印象,似乎年輕的矢後七郎已撐起了上院隊。因已近賽季之末,迄今一直做替補的矢後雖然拿不到足夠的打數,但他在其後的比賽中,奪得平均近三成的打率。加治屋領隊用心良苦地把他排在6號,在旁人看來是一種浪費。有一個人說,矢後的狀態,簡直是全盛時期的新海清改了左撇子;還有人說,矢後七郎是比新海合理得多的現代棒球。此期間失後的活躍程度,似乎怎麼讚揚都不過分。新海清死時上院隊曾以為已與冠軍絕緣了,但現在開始覺得即使憑借僅剩不多的幾場賽事也有可能奪魁了。這與他本人的謙遜無關,矢後七郎的確給球隊注入了新的戰鬥力。
  「不必多想。你按自己的方式去打就行。」中崎教練說道。
  「你的時代來臨啦。」入澤老闆也拍拍他的肩頭說。
  但是,對於矢後來說,其實他最希望得到的是長岡阿伊子的話。
  矢後在新海清死後第一次見阿伊子是在一周後沒有比賽的一天。矢後在上午前往新海家見阿伊子和菊江。新海家的佛壇上,放有新設的牌位和新海清的照片。在佛壇前坐下,雙手合十之時,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情湧上他的心頭。他喉嚨深處似乎冒出了無聲的話語:「承蒙給我機會」、「多謝啦,新海先生」。矢後慌張起來,似乎那句話已讓菊江和阿伊子聽去了。
  面對著牌位,失後心中對過往歲月的躁動不安的記憶復甦了。新海清總是擋住他前進的路。而失後則總是要隔著新海的肩頭來看棒球。高中時代作為四號擊球手楊減甲子園的地區選拔賽的情形總是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覺得自己選擇了上院隊似乎是一大失著。他曾好幾次想要去其他球隊。但是,每次把這個想法說出來,都被大家所勸止。當他明白勉強出走也未必能夠去自己所想的球隊時,他慢慢地也就死了這條心。他持續地擔任著主力替補的角色。練習擊球的時候,即使好幾球打上了看臺,他也不指望會給他其他的位置。新海狀態好的時候,固然是死了心的,但當新海打不了、跑不動時,就難免焦躁起來。這種情況其實意味著某些對他而言是好的東西正在逼近,但他無法這樣去想。新海狀態很糟時,他似乎覺得自己也變得不行了。失後失去了像競爭其他位置的人那樣的競爭心理,通常每個位置都有二三人在爭奪的。他彷彿把自己當成了新海的一部分。他是這樣坐冷板凳過來的。
  矢後知道候補球員都用一種帶著詛咒的陰暗目光盯著交替打同一位置的競爭對手、或賽事大部分由他們出戰的前輩隊友,巴不得他們哪天受傷、得病、或者失手慘敗。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那種心情有時可能比戰勝比賽的對手還要強烈。極端地說,處於某種立場的球員們是無心理會對方球隊的。只要球隊需要自己上場便可,球隊跌到倒數第一也無所謂。早上,當他們在集體宿舍一覺醒來,首先就會想到:有人病倒了麼?然而他們總是失望。不過,矢後已經跨越了這樣的心態。而從此時起,報紙上已經開始出現讚揚矢後的話。有人甚至說,因為有了矢後,新海才幹得下去。還有報道稱,矢後到哪支隊都能守一壘,他是至少可以打五號的球員。然而,矢後已經失去了為這種報道熱血沸騰的心情。而新海清竟突然之間便變成了一個牌位。矢後看著眼前的牌位,在一周之內,自己便取代新海主守一壘,打起了上院隊的六號,想來真是難以置信。
  「矢後先生,」阿伊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在佛壇前坐了好久啦。」
  
   2
  矢後走向夕陽照射著的飯廳時,嵐鐵平已到了。喪父的阿正還沒有放學回來。
  「矢後先生,狀態大勇啊!」嵐鐵平說道。矢後口裡答著「哪裡哪裡」,便在套廊坐下。地板上,新海的運動鞋仍舊丟在那裡。
  看見那雙鞋子,失後心裡一動。那雙鞋子一定為新海清在漫長的十年歲月中保持第一線的球星地位出力不少。矢後好幾次見新海穿著那雙鞋子跑步,在園子裡揮動球棒。新海死後它被丟在地板上,令人覺得悲哀。
  「阿伊子,」矢後對剛好端茶過來的阿伊子指指鞋子說道,「把它給我。」
  阿伊子一怔,伸頭望望外邊地板,然後說了聲「可以呀」。
  阿伊子就像處理自己的鞋子一樣,利索地走過去把鞋子拿起來,用報紙包好。
  「你在幹什麼呀?」菊江問道。
  「我把姐夫的運動鞋送給矢後。」
  「運動鞋?」菊江愣了一下。
  「就是這個。」阿伊子把報紙包給她看。菊江沒有答話,但矢後看見那一下子菊江臉上掠過難以言喻的哀傷神色。但是,矢後明白那哀傷是出自不當心讓運動鞋丟在地板上一事,而與送給矢後無關。
  嵐鐵平當著菊江的面從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下。菊江向鐵平略低一下頭,然後對矢後說道:
  「這事也跟你說一下吧。關於阿清的遺產繼承的問題,我請了嵐先生幫忙。所謂遺產,其實大部分是澀谷那店子的本金,——還得趁此機會分出一部份給阿伊子。」
  「矢後先生,你繼承了一筆很棒的無形資產啊。」嵐鐵平說道,「上院隊正選一壘手的位置嘛。不過,如果你手頭有閒錢,投資到店裡來嘛。錢這玩藝兒,拿在手裡是沒有用的。」
  「我可沒有什麼錢,」矢後笑道,「光顧著保住無形的東西不要被人奪走啦。」
  「的確是哩。競爭激烈啊。」嵐鐵平頗有感慨地連連點頭。
  看見菊江和嵐鐵平埋頭文件之上,矢後起身往外走。從自己的角度來看,與新海家的關係尚未深至與其繼承問題發生關係的程度。矢後只是通過阿伊子與菊江有關係而已。過去新海清是「矢後、矢後」地喊得熱乎的,但如今他已辭世,自己與新海家是怎樣一種聯繫,失後也弄不清楚。可能只是像嵐鐵平說的那樣,矢後六郎不過是新海灣打球位置的繼承人而已。
  「一塊走吧。」阿伊子說道。
  矢後比阿伊子快一步來到路上。此時,突然有一個人抽身離開綠籬走開。矢後沒有看見那人的臉,而且他也不是確切肯定那男人突然在那時走開去的。那人有可能是從對面直走過來,只是從這兒經過而已。但是,失後總感到有人原來就站在那裡,發現矢後走出來才猛地抽身離開,可惜他沒有看得真切。如果是孩子的話,那時他會相反地迎上來,要求個簽名什麼的,而大人多數是輕輕地走開。即使有人在窺探新海清的家,也完全不奇怪。
  長岡阿伊子說著「讓您久等」走出來時,矢後七郎已忘掉此事了。
  
   3
  新海清和菊江結婚是極理性、平凡且健全的,但這並不意味著矢後七郎和長岡阿伊子要步其後塵。
  阿伊子斜靠床頭,點燃一支香煙。這副樣子從未給姐姐菊江見過。不過,一識男女風情便不再羞答答的大模大樣,也未必是阿伊子的本質。夫後覺得在菊江家裡無拘無束的阿伊子很有魅力,穿一件無袖寬鬆內衣、一展潔白肌膚的阿伊子令他心動。
  「日子過得很快活吧。」阿伊子對矢後說道,他正坐在可眺望神宮樹林的公寓房間的窗台上。秋日的傍晚,路上已顯得昏黑,但西面的天空仍透著一些光線。阿伊子唇邊飄出來的煙形成一條帶狀,在抱膝的矢後服前通過,消失在外面的昏暗之中。
  「很快活。這陣子終於有了不再是新海先生的替補、而是我矢後七郎的感覺。你想想看吧。八局左右要新海先生打安打。我過去只不過是從一壘起替新海先生奔跑。不然的話,就是第九局最後一次進攻做二死之後的力挽狂瀾的替補擊球員。我出場的時候,一半觀眾已開始退場了。我打出的球有時是高飛球,如果是向野手正面飛的話,已經沒有必要跑去一壘了。現在不同啦。」
  「你的確是滿心歡喜的樣子。」
  「不過,我今天看見那牌位是挺難受的。人一死,就變成那麼一塊木片了。」
  「是呀。」
  「新海先生留下了多少遺產?」
  「我不清楚,」阿伊子翻個身,面向天花板,「據姐姐說,儲蓄和股票勉強夠供阿正到大學畢業。其餘的就是那店子的出資股金啦。」
  「那麼說,姐姐就是皇冠的老闆啦。」
  「是呀。不過,那些事情找個時間去弄弄好。」
  「由嵐鐵平管?」
  「還不能說死。姐夫為了讓我看緊這間店子,讓我也在皇冠入了股。但你想想看吧,無論我如何監視,又有何用?」
  「嵐鐵平這人不能信任嗎?」
  「嘿,人這玩藝兒嘛。不過,對我來說,我沒有興趣理這些。」
  此時,矢後七郎站起來,在阿伊子旁邊盤腿坐下。矢後的手拉一拉阿伊子掀了起來的無袖寬內衣。
  「我這樣的如何?」
  「想結婚?」
  「我真弄不懂新海先生之死對我們的關係是好的影響,抑或壞的影響。你覺得如何?」
  「結婚挺沒勁的吧?」
  「你說沒勁,但總是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吧?」
  「你會越來越有名氣啦。」
  「別嘲笑我啦,我是在說認真的。」
  「那好,你等一下。我問你,這次簽約有信心拿到三倍的月薪嗎?」
  「拿不到三倍便不行麼?」
  「得有這個數吧。至少你是頂替姐夫位置的人嘛。」
  「剩下的賽事如果我發揮出色,上院隊拿個冠軍的話,別說三倍,可能五倍都可以爭取……」
  「為此奮鬥吧。我去助威。」
  矢後的唇印在阿伊子的肩頭上。阿伊子的身子像蛇一樣扭動。她的潔白的胳膊摟住了矢後的身體,摟得緊緊的。
  「你愛我嗎?」矢後問道。矢後是個毛頭小伙。
  「愛呀。」阿伊子用略顯沙啞的聲音答道。
  「到此為止吧。明日有比賽哩。你要三振出局啦。」
  「弄一次三振出局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吧。」矢後笑道。
  「沒問題的話就來吧。」阿伊子不知何時起呼吸急促起來,她抱緊了矢後的身體。
  「阿伊子!」
  「毫無疑問,此刻的我是屬於你的。」阿伊子說道。
  「我也只屬於你。」
  「你儘管來吧。」阿伊子氣喘吁吁。
  還處於冒汗的季節。矢後長著胸毛的胸膛滲出滴滴汗珠,滴落在阿伊子裸露的胸脯上。汗水在她的乳房下分兩邊流到床單上。
  
   4
  矢後七郎在第一輪次如前所料三振出局。
  B組聯賽的終盤大戰竟一直持續到最後一輪。A組聯賽方面老早便產生了冠軍隊,但B組方面的前三名竟戰成連環套,冠軍屬誰難以預測。從賽事角度來看這是成功的。到週日的比賽為止,平均上座率達每場三萬人。不過,在那天的觀眾之中,無疑沒有人會認為失後的三振出局是意料中事。這樣認為的,如果阿伊子到場了,就是阿伊子和矢後二人而已;如果阿伊子沒來,就只有矢後自己了。
  矢後明知自己會三振出局的。他看不清球路,這是自由擊球練習時便明白了的。看不清球路的狀態,如果用感覺性的表達來形容的話,就是整個球場都發白。身體的上半部變重,相反腳就變輕。球棒是揮動著,但到動作完成時站姿卻保持不住。不知道身上的力氣往哪兒使才好。看得清球路時,僅僅約1厘米長的鞋釘,會壓入球場土裡。這時,腰部扭動,身體自然前傾。失准的打空,腰部漂浮。那還是矢後承襲新海清的位置後頭一個三振出局。
  矢後笑了。只不過發生了意料中的事情而已。矢後覺得自己落落大方、沉著鎮定。並沒有以往作為新海的替補出場那種沉重的責任感。他自信到第二次出場就能打好。阿伊子潔白的上下肢在球員席上喝著水的矢後的眼皮上躍動。
  上院隊只剩下五場比賽。只有取勝四場才能奪取冠軍。因為第一名和第二名相遇,所以勝四場的話,可得漁翁之利。一般預測上院隊雖是第三,但與之對陣的是排在後面的埃烈芬隊,應當是有利的局面。然而,在比賽開始後來看,埃烈芬隊意外地頑強。上院隊與埃烈芬隊之間的爭奪迄今是上院隊以十五勝六敗佔優,實力應有一定差距,但事關冠軍歸屬,上院隊陷於苦戰。
  「慢慢來!」中崎教練好幾次對場上隊員說道。很明顯地認為矢後三振出局是由於緊張所致。矢後第二次上陣打了個右飛。矢後感到是打在球棒中心線上,他放心了。
  零比零的比分一直維持到第七局,機會終於來了。雖然已有二人出局,但三號和五號上了一壘,輪到矢後第三次出場。矢後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一雙希冀的目光目送他走出去。
  「矢後!」一個聲音在呼喚。
  第一球是飛向膝部的水平外曲球,是好球,矢後目送著球,沒有動。接著的一球是自然曲線球,矢後估計它將旋向外角,僥倖不理,不出所料得到一球。沒有向一壘跑手發出偷壘的暗號。埃烈芬隊似乎不把一壘跑手放在眼裡。於是矢後估出對方投手的第三球不會玩花樣。他深知如果再放過一球,就將以第一球的相同路線投來。所以第三球應是近身直球。如果不打這個球就沒有機會了。這個道理也是新海清留下的遺產之一。
  矢後揮棒擊球。與一周前的那天相同的事情發生了。矢後擊出的球打到了右場的圍網,兩名跑手回到本壘。矢後置身歡呼聲中。
  
   5
  矢後預感打開自己房間的門時,阿伊子會在裡面。這個預感果然應驗,阿伊子就坐在昨晚矢後所坐的窗台上。
  「打得漂亮。」阿伊子說道。
  「你看了麼?」
  「哦哦。」
  「三振出局也看了?」
  「不出所料哩。從來沒有見過你成了那個模樣好。姐夫打空時是從容得很的,但矢後你是滴溜滴溜猛轉的。」
  「晚年的新海先生是用手腕揮棒的。夏威夷組也是那樣吧。即使打空,身體的姿態也不變。而我則是用整個身體來打的嘛。讓全身來承接球的來勢。我不會使那種重球棒的。」
  阿伊子像妻子那樣幫失後更衣。從後給他穿上和服的時候,身體有了接觸,她雙手抄在矢後的胸膛。似乎情事的餘味仍在彼此的血液中流淌。對於不能在酒店住下去的阿伊子來說,不存在第二天一早二人各走各路的問題,但結局就成了阿伊子來這裡,矢後也就有了阿伊子來了的預感。二人之中似乎有某種東西把他們拉到一起。
  「要是結了婚,就天天三振出局啦。」阿伊子一臉嬌媚地說。
  「行啊。」
  「打率要下降啦。」
  「行啊。」
  「要解雇你啦。」
  「行啊。」
  「那可不行,你是職業棒球員嘛。」
  「是麼。」
  「你會變得很有名氣。那麼一來,就開始有人追趕你啦。這一回,你為了保住自己的椅子就非拚搏不可了。報紙要評論了,教練為什麼老是要用已過了高峰期的矢後七郎呢?起用新手吧!讓球隊年輕化吧……」
  「別說啦。」矢後說道。矢後覺得把這事當笑話說太不吉利。
  「在還沒有出現這種局面之前就放棄算了。」
  「放棄?——這不是剛剛才開始麼?」
  「哎!」這時,阿伊子突然換了一副認真的樣子。
  「什麼事?」
  「說好不對任何人說的,做得到麼?」
  「什麼事?」
  「我馬上就說,你得先答應我。」
  「我答應你。」
  「姐夫曾作過解剖——你不知道吧?」
  「什麼解剖?」矢後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喪禮那天。」
  「我不知道。我去參加比賽了。」
  「地方檢察院的檢察官來了。然後悄悄地、不為人知地把姐夫的屍體運走了。是我跟他去的。」
  「為什麼要搞什麼解剖……?」
  「檢察官和茂木先生說是為了運動醫學要這樣做。不過,檢察官在場不是挺奇怪的麼?」
  「那麼,結果如何?」
  「不知道。做是做了,什麼也沒聽說。姐姐好像也不知道。」
  「見過檢察官了?」
  「同車去的嘛。」
  「……」
  「那運動醫學是什麼玩藝兒嘛。真是那樣就光明正大地來好了。而且應當把結果也發表出來。不過,矢後,姐夫的事情有機會牽涉什麼犯罪的可能嗎?」
  「也就是說,新海先生屬於被殺害那樣的事?」
  「是呀。否則也可能是自殺……」
  「他那人自殺是不可能的吧?」
  「我也這樣想。不過,被人殺害就更加不可想像了。」
  「是什麼人,又是怎麼殺的呢?」
  「對呀。我們都在姐夫身邊。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呀。所以,反而自殺是有可能的。」
  「新海先生為什麼要自殺呢?」
  「他不能保住自己已獲得的椅子了……」
  「阿伊子,那麼一來,就成了我殺了新海先生了。」
  「是呀。我是那樣想過的。你明白我為什麼說出這件事了麼?」
  「不明白。」
  「我覺得你到時候便要成為那種處境的人了。昨晚,今天——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了這種感覺。我從沒有這樣切身地感受到你的事情。如果結了婚,我可能會死掉的。」
  恐怕阿伊子把臉伏在矢後胸膛上哭泣還是第一次吧。矢後從沒有見過阿伊子這個樣子。他覺得阿伊子有點兒現代姑娘的偽惡癖。阿伊子的變化不可思議。
  「菊江女士,」矢後將臉埋在還有日照氣息的阿伊子的頭髮中問道,「她知道了吧?」
  「知道呀。」
  「她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她那人就是這樣的。」
  「其餘知道的人還有誰?」
  「只有茂木先生、我們和加治屋先生。」
  「找個人問一問如何?」
  「問什麼?」
  「問結果嘛。」
  「我麼,並沒有把姐夫那事當作大事件來考慮。」阿伊子注視著矢後說道,「明天不能再有三振出局了。那才是重要的。所以我今天來時打算見你一面馬上就回去的。」
  「不放你走。」
  「我要走了,放開我。」
  「我還有話說。」
  「說吧。」
  「……」
  「狡猾!」阿伊子叫著逃開了。
  
   6
  上院隊與埃烈芬隊的四連戰,前面三場取勝,最後一仗則落敗。這時的上院隊與第一位的拉各斯隊勝率相同。於是,在夏日雨水之中與拉各斯隊的最後一戰,很偶然地成了B組聯賽公開賽的最後一場賽事,其勝者將奪得冠軍,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大戰前夜,加治屋領隊查了紀錄,知道矢後在新海死後出戰了所有賽事。穩拿接近三成的打率。提供這些資料的是中崎教練。
  「上矢後嗎?」中崎已經猜到了教練在考慮的問題。
  「這是賭博。可能要給矢後帶來不好的運氣啊。」
  「但是,這對他是有好處的。」
  「那就這樣定了!」加治屋說道。
  當然,矢後七郎自己知道要在那場至關重要的賽事中打上院隊的四號,是在宣佈擊球順序的時候。
  「四號、一壘手、矢後。球衣號碼22號。」
  矢後聽得真切。但是觀眾的喊叫聲並沒有傳到在球員席上的他的耳中。矢後吃驚地站起來,望向加治屋的方向。加治屋與矢後視線相遇時,向他微微頷首示意。有人拍拍矢後的後背。通過將矢後推上四號,上院隊的佈陣就和新海情活著時一樣了。那就是說,矢後坐上了新海曾經坐過的椅子。
  如果有一位好事的報社記者將那天四萬名觀眾問個遍:矢後打四號如何?恐怕大部分人會毫不猶豫地答道:那是理所當然的啦。矢後所面對的球場氣氛,對他是充滿期待的。
  頭一輪雙方都是三人出局。矢後作為第二輪靠後的頭號擊球手上場,但奇怪的是看不太清楚角部的球。以為是投壞球的成了好球,以為在好球範圍,揮棒去打又飛走了。對方取得二好球之後,一個響亮的叫喊聲從觀眾席高處飛了過來。
  「新海殺手,你怎麼啦!?」
  笑聲驟起,矢後三振出局。
  一個觀眾脫口而出的起哄的話刺中了矢後的心。那人說這樣的話,恐怕和聽了發笑的大多數觀眾所感受的那樣,其意思不外是期待一個與新海清不相上下的往績輝煌的球員,或者是超過新海清而坐上上院隊四號位置的新生力量。這話還隱含著對於一向在新海的陰影裡默默地盡力盡責的替補矢後七郎的好意。但是,不是這樣去想的至少有四個人。那就是瞭解情況的茂木老闆、加治屋領隊、長岡阿伊子三人,和矢後自己。不過,老闆和領隊應該不知道矢後已獲悉此事。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要留心這句話的話,那就是可能在觀眾席的某個角落裡的高山檢察官了。
  矢後想擺脫那句嘲笑的話。但是,越是想忘掉,那阿伊子所說的話就越發伸展,侵入他虛空的內心。他覺得似乎四萬名觀眾都開始把他看作是殺害新海的罪犯。於是,他開始覺得,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裡,自己確曾對新海清抱有殺意。
  矢後第二次出場再次三振出局。喝倒彩和尖叫聲明顯變成惡意的,是在這個時候。
  到他第三次出場時,隊友已無人出局地上三壘。對於矢後來說,對於上院隊來說,這是命運攸關的瞬間。矢後看見輕擊搶分的暗號。可以知道在發出這個暗號的時候,加治屋對於矢後甚至已不抱外野高飛球的指望了。矢後被識破其搶分戰術,投了壞球,封殺了三壘跑手。儘管這並非矢後一人的責任,但他到加治屋面前躬一躬身,說:「換我吧。」
  加治屋把手按在矢後的肩頭上,招呼外野手替補。那小伙子在高中時曾當過一壘手。
  坐在球員席最後一排椅子上的矢後七郎,下個賽季的合同浮現在他的心頭。阿伊子所說的三倍酬金的話在耳畔迴響。
  矢後七郎眼前一切都彷彿消失無蹤。矢後的臉頰上熱淚在流。他被一個非常愚蠢的念頭攫住了:難道一句嘲諷就能把自己花了十多年時間練就的棒球技術徹底毀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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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0-10-22 02:44:17 |只看該作者
檢察官的手記

  1
  高山檢察官在拉各斯隊的冠軍頒獎儀式、球員頒獎儀式結束之後,仍在觀眾席的一角站到最後。剛才還佈滿球場的四萬名觀眾,僅僅扎分鐘之間,就像被一點點地吸走的水一樣消失掉了,球場上、觀眾席上都空無一人。檢察官的目光落在新海清曾經倒下不動的三壘附近的泥土上面。但此時此刻,抓住他心思的並非新海清方面的事情。
  自從冒出一句「新海殺手,你怎麼啦?」嘲笑的話之後,從那一刻起矢後七郎的異常變化,在檢察官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檢察官在新海死後,除了葬禮那天之外,天天都在看矢後。這固然是因位甚為活躍,也由於檢察官的眼光是帶著職業意識的,自然就很關注他。
  矢後在沒有新海之後表現得如魚得水,並非不可思議。這是作為一個棒球迷也樂見的。但是,只有今天的最後一仗令人費解。檢察官也聽見了那句嘲笑人的話。他聽見的瞬間,對那種嘲諷並無特別興趣。緊接著是矢後三振出局。當高山檢察官想是嘲笑使矢後動搖了的時候,他的眼睛開始發亮了。他正是此時被一個想法吸引住了。矢後真慘,第二次出場仍是三振出局。然後第三次出場時,在勝負攸關之際輕擊失敗了。矢後自此沒有再出現。與昨日之前的矢後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高山檢察官知道精神上稍為動搖一下,球員的表現便會大大走樣。棒球正是這樣的東西。但是,矢後應把自己的地位和未來放在這最後一仗上奮力一搏的呀。不僅矢後,上院隊也會全力爭勝的。況且矢後並非愣頭新人。一句嘲諷的話就軍心動搖的確是不尋常的。是否正好說明,那句嘲笑話具有某種超乎常識的、特別的意味呢?——或者,說者無心,對矢後卻有重大意義?
  清理紙屑的管理員來到檢察官身邊,說道:「大門可要關閉啦。」
  這句話讓檢察官回過神來了。他環視一下已開始變得昏暗起來的巨大球場,然後走下地下通道。這時,檢察官尚未下決心面見矢後。在地下通道裡走著,他來到了拉各斯隊的更衣室前面。那裡仍是亂哄哄的。檢察官信步走到上院隊的更衣室。那裡已經沒有人影了,靜悄悄的。於是檢察官走出來,乘車去拜訪原島監察醫生。
  「你好,」原島擦著手從裡間走出來,請高山檢察官坐下,「事情正好結束,還想著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一起吃飯呢。」
  「找到什麼線索麼?」
  「到外面去再說吧。」原島拿著外套走過來。
  不一會兒,二人便在裡街的一間西餐店裡相對而坐。原島在人席之前曾給監察醫務院打了個電話,將西餐店的電話號碼告知值班人員。監察醫生有義務隨時將自己的行蹤告知醫院。這一點與檢察官是相同的。「我們好好吃上一頓飯吧。」原島說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高山覺得他的身體好像散發著屍體的味兒。
  
   2
  「先說說吧。」高山檢察官說道。
  「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原島答道,「但是仍然拿不出讓你滿意的答覆。」
  「為什麼?」
  「我說過膽鹼那回事,現在我把它說得容易明白點吧。舉個例子,人類腸裡面有十餘種菌,是消化和吸收所必須的。這些菌總是保持著一種平衡。如果這種平衡被打破了,會引起慢性下痢、粘膜炎之類。那種場合,就不是因為吃了什麼東西所導致這類問題。即使什麼都不吃也會變成那樣子。相同的情況也發生在血液、或者內臟方面。新海的情況,就是在膽鹼方面有了某種變化。引起這個變化的情況可有幾種,但究竟是哪一種無法明確。如果說心臟麻痺的話,也是說得通的。因此,我曾經想找出什麼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的證據。但是,那些東西是如何被其肌體吸收的,弄不清楚了。」
  「你說引起變化的情況有好幾種,包括藥物引起的情況吧?」
  「當然。但是,由於該藥物進入的路徑不明,且藥物本身又沒有反應,所以僅僅是推測而已。」
  「血液或者細胞所顯示的變化不能說是藥物的反應嗎?」
  「如果能夠說明藥物進入身體的話,是可以歸納或證明的,但僅此不能作為證據。」
  「那就聽聽你的推測吧。」
  「是有機磷化合物。」
  「有機磷是……?」
  「首先會想到是一種農藥。」
  「農藥麼!」檢察官大聲喊道。
  「不過,」原島說道,「我已強調過幾次,這是推測。如果要說成鑒定,恐怕只能提及更大範圍的模糊的可能性了吧。例如,現在有X+Y=5的式子。假如X是我們的鑒定,Y是情況證據。我給出X的值,你探求Y的值。假如X等於1的結果先出來了,Y等於4的算法便成立了。如果所使用的藥物氰化物,搜查便縮窄到那個範圍。但是,就目前情況下,X的值,是由零到10之間的、尚未能確定的一個數字。先得出Y的值也就是行不通的了。例如,如果得出了對新海有殺意之人購買了農藥這樣的事實,我認為就可以得出X為有機磷化合物,它就是新海致死的原因這樣的判斷。但是,如果不是那樣,X就永遠只是X而已。」
  「方程式只能夠這樣列嗎?」
  「只能這樣。假如還有另一條式子,例如像X-Y=3這樣的,就可以解。否則,就你方而言,只有探求Y的值,別無他法。從腸壁的顯微鏡檢查、腸的內容物方面是什麼也沒有得到。實際上,我能夠說得清楚的只有這些。」
  「通過藥物殺人,和由於疲勞或過於劇烈的運動引起的驟死,兩種情況都可存在,這簡直是一塌糊塗啦。原島君,你想想看吧。新海在四萬人的目擊之下死了。誰也不可能加害於他。如此一來,連調查有關人員、嫌疑人員不在現場也是沒有意義的。有人擁有殺害新海的動機。把藥物搞到了手。但是,怎樣將它放入新海體內?——等一等!」此時檢察官歪著頭想了想,「既然說是農藥麼,不是非經嘴巴攝入吧?皮膚吸收行吧?」
  「對某一種農藥來說,是可能的。」
  「球棒、捕球手套,有辦法在貼身襯衣上塗上的。」
  「不過,這樣不會像新海那樣突然死掉。死前應有徵兆的。有頭暈或者呼吸困難之類。」
  「那麼,沒有辦法使它隔一段時間,像定時炸彈那樣使用嗎?」
  「有一個辦法。」
  「怎樣的?」檢察官有點兒咳嗽起來。
  「包上膠囊或者糖衣,在比賽之前服下。」
  「糖衣!」
  高山檢察官此時想起了新海清出門之前服過阿普羅命片的事。將藥物混入其中並非不可能。
  高山檢察官等不及端上咖啡來了。
  「我去一下新海的家。」
  原島沒有勸阻他,他補充了一句:「還不能斷定是用過藥物的啊。」
  「我明白。」檢察官答道。
  
   3
  高山檢察官必需求出Y的值。但是,第一個困難,就是目前不能作正式的搜查。不但不是正式的,還不能夠張揚。因為要顧及社會影響。由是所見之人,要問話的,理當僅限於已知新海屍體作過解剖的。為了不使這個有限的範圍產生恐慌,最好抓住一些線索。有了線索,身為檢察官便可以進行搜查。如果可以前進至此階段,即使X仍屬未知數,但知道Y的值就是可能的,他有自信可解決事件。但是,眼下只是需要新海清之死是他殺的理由。在檢察官記憶裡,知道解剖的人有四個:茂木老闆、加治屋領隊、新海菊江、長岡阿伊子。老闆和教練應當對新海的私生活所知不多的,而對於阿伊子,他覺得心裡沒有底。要能對話的,只有菊江了。檢察官也考慮過矢後七郎。不過還是覺得以後再見他比較適當。
  菊江在家,檢察官在客廳與菊江相對而坐,周圍擺滿顯示新海輝煌成績的獎盃、獎旗和獎品。
  「上次真是打攪您了。」檢察官先致歉意。
  「不必客氣。」
  「解剖報告中必須向您報告的一點,是毒物致死的可疑甚大啊。」
  「您是說,新海是被人殺害的嗎?」菊江吃了一驚。
  「雖然還不能這樣斷定,但也不宜放過可疑之處。所以我要請您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要支持您的工作,應當怎麼辦才行呢?」
  「首先,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請嚴守秘密。包括我今天來過、提過什麼問題——請對您的妹妹也不要提及。」
  「……」
  菊江點點頭,垂下睫毛長長的眼瞼。
  「那種叫做阿普羅命的藥片還照原樣放著嗎?」
  「還在。我去拿來。」菊江立即去取來。
  這是個容量100片的小瓶。片劑還剩有一半左右。
  「新海先生之外的人也服用嗎?」
  「是的。」
  「平日可接觸到這藥片的人有誰?」
  「就是他本人、我、和阿伊子吧。不過,很久以前不是這瓶子的,新海曾要矢後服用,把那瓶給了他。」
  「這藥瓶是放在茶室裡嗎?」
  「是的。」
  「出入茶室的人就是剛才提過的四個人嗎?」
  「客人大致是來這個客廳的……」
  「那麼,不妨說,只有矢後君是作為家人那樣看待的啦?」
  「可以這麼說吧。因為矢後先生可能會和阿伊子結婚。」
  「這藥是什麼時候買的?」
  「我記得是他去世前十天左右。一天要吃五片的,不過有時也會忘記吃。」
  「在哪裡買的呢?」
  「順路的藥局吧。」
  「這瓶藥片買回來頭一次打開服用時,的確是包裝完好的嗎?」
  「我覺得是沒有問題的。藥是讓兒子去買的,新海自己開封。他對這種事很敏感,如果是已被開過了的,肯定會說的。」
  「這個,」檢察官說道,「我借用一下。」
  「請吧。」
  「除此之外,比賽當天所用的隊服、鞋子、手套或球棒之類,現在怎樣了?」
  「大概是在球場的貯物櫃裡吧。矢後先生應當知道的。在家裡的話,」菊江指指靠牆壁放著的球棒,「是用那支。」
  「當天早上也是?」
  「是的。」
  「其他人碰過它嗎?」
  「沒有。他總是出發前自己拿來這裡。雖然後來我搞過兩次清潔……」
  「當天穿去球場的衣服呢?」
  「他是穿著隊服去世的,所以蓋在身體上面拿回家了。我拿去洗過之後收起了。」
  「那麼說,當時的隊服曾經拿到這裡來了,脫下了……」
  「哎,我是說了隊服也在球場貯物櫃裡了麼?那樣的話是我記錯了。隊服、襪子和釘鞋在家裡。手套和球捧在球場……」
  「那麼隊服和釘鞋呢?」
  「隊服和襪子都拿去洗了,現在已取回來。針鞋在大門口的鞋櫃。」
  「我想把釘鞋也借去一用。」
  「請吧。」
  高山檢察官說話之時心想,也許那釘鞋會有多少希望吧。一壘手的手套要到球場找,但可想而知應當是沒有任何人碰過的。
  「其他接觸身體的東西,」菊江想了想加上一句,「有新海在家裡用過的運動鞋。原先就丟在走廊的,前不久矢後先生見了說要,就給他了。——其他我就想不出來了。」
  檢察官被菊江最後的話所觸動,但沒有流露在臉上。這幾種物品必須盡快拿去鑒定。——不會徒勞無功的,他心想。
  
   4
  高山檢察官早上上班之前,先上了一趟科學搜查研究所,將昨晚從新海菊江處得到的新海清的釘鞋和阿普羅命瓶子委託所裡作檢查。
  一到單位,高山便致電上院隊的球隊辦公室,問老闆茂木的行蹤。因為對方答稱茂木一個小時後會來辦公室,便先掛斷電話,整理桌上的文件,聽取事務官通常的報告。看來沒有什麼大事件,也不必馬上出外辦事。於是正好一個小時之後,檢察官和茂木老闆交談起來。
  「新海用過的那個球場的貯物櫃,現在作什麼用途?」檢察官問道。
  「哈哈,因為賽事已經全部結束,大概不會有什麼東西留下了吧?」
  「我想知道一下新海的那副一壘手手套現在的下落。」
  「請稍候片刻。」似乎茂木在問某個人,但他馬上有回音了,「據說是矢後帶走了。」
  「是矢後麼?」檢察官反問道。
  「是的,是矢後七郎。」
  「不過,新海擅用右手,矢後可是個左撇子吧?」
  「是的。不過我覺得他並不是想取去用的,只是作為前輩的遺物保留。」
  「是麼?」
  「是什麼……」
  對方話剛出口,檢察官馬上堵住他的話:「關於新海遺族方面的事已經決定下來了嗎?」
  「目前正在商量。」
  「請充分考慮之後提出來吧。我這方面也會將那次解剖的結果歸納一下送給您作為參考。」
  檢察官就此打住話頭,問問今後的日程便擱下聽筒。
  「矢後七郎!」檢察官不禁嘟噥了一下這個名字。緊接著,科學搜查研究所的電話打進來了。
  「高山先生,您是怎麼回事?那釘鞋什麼異常也沒有,而藥品僅僅是維生素片而已。」
  「藥品,」檢察官說道,「全部都作了檢查了麼?」
  「全部共43片嘛,都是一個樣的,是製藥公司通過正規渠道在市面上出售的。」
  「釘鞋的皮面之類的也檢查了吧?」
  「當然啦。這裡的人都在笑你,說高山要打棒球了吧。」
  「謝謝啦。」檢察官說道。
  除了關於矢後七郎的部分,檢察官手頭的資料已大體齊全了。他開始整理這份記錄。
  有人殺害了新海清(假定)。
  A:關於手段
  1將有機磷化合物作毒物製成膠囊或者糖衣片,裝入阿普羅命的瓶中。
  2塗在接觸新海清身體的東西上面。
   甲、運動鞋(在矢後手上)。
   乙、一壘手手套(同上)。
  檢察官寫到這裡,自己也察覺到連菊江邊忘記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新海在比賽中戴的帽子。檢察官補充了這一點。
  丙、帽子(下落不明)。
  B、關於動機
  檢察官寫完這份材料,覺得自己似乎已變成一個極幼稚的人。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思路並不是從發生殺人案、由此推斷的,而是一心要從假設的問題推測下去。
  
  有沒有動機(利害關係、怨恨、男女) 可能採用的第一種手段(經口) 可能採用的第二種手段(經皮膚)
  
  矢後七郎  有(利害、怨恨、男女)        十             十
  
  長岡阿伊子  有(不明)              十             十
  
  嵐鐵平   不明                不明            ——
  
  田沼某   不明                不明            ——
  
  保原香代  有(男女關係)           ——            ——
  
  保原卓造  有(怨恨)             ——            ——
  
  寺原醫師  不明                 十            ——
  
  東野公子  不明                ——            ——
  
  球隊有關人士 不明               ——             十
  
  此時,檢察官覺察了另一重大情況。菊江的名並沒有上榜。他又加上了一行字。
  
  新海菊江  有(不明)              十            ——
  
  因想到了菊江的問題,檢察官又產生了一個想像。那就是作為第一手段、將毒物放入阿普羅命瓶裡的問題,其實應不僅僅局限於新海清身邊的人,如果他和矢後或者阿伊子或者菊江握過手,誰就都有可能了。想到這裡,檢察官覺得絕望了。這一事件並沒有現場可言!也就是說,證據沒有保留下來。而行兇的時間——並不是新海死亡的時間,而是某人為了使新海死亡而使用某種條件所造成的時間——不明。在阿普羅命瓶子裡剩下來的片劑是普通的藥片,即使當中曾有過一片被新海吞下的毒物,新海何時會吃掉它是誰也不知道的。也就是說,取消了證明不在現場的意義。
  苦思無解之際,高山檢察官的腦海裡再次浮現這個念頭:也許從一開始它就不是一宗案件吧?這個疑問是有根本性意義的,令人揮之不去。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何又出現了膽鹼酯□這一微妙的變化呢?
  檢察官只有調查矢後七郎這個人物,和應該在他手上的運動鞋、一壘手手套,以及目前尚不知道下落的帽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途徑了。
  
   5
  那天上午,檢察官正在閱讀其他殺人案的材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召來松山事務官。
  「對不起,」檢察官很誠懇地說道,「這半年來發生的案件之中,如有因磷化合物的毒殺案例,請幫我找出來好嗎?」
  「我明白了。估計這要花二三日。」事務官回去辦事去了。檢察官給原島撥了個電話。
  「我是高山。」
  「還有什麼事嗎?」監察醫生問道。高山似乎看見了那邊手持話筒、一臉無奈的原島。
  「想求您再幫忙一件麻煩事,你們那邊所作的行政解剖之中,我想瞭解一下因為與新海死因相似的症狀下死亡的非自然死亡者。」
  「那可太麻煩啦。」原島答道,「你這想法是挺有意思的,因為多數都沒有像新海的情況那樣作過精密的顯微鏡檢查。單單是與心臟有關的死因、與交感神經有關的,或在呼吸困難、瞳孔收縮、窒息的症狀之下死亡的人,數目龐大得很哩。要上溯至何時?」
  「半年。」
  「半年!」原島發出一聲驚呼,「我說過要弄條法律,將所有的解剖作為司法解剖的。」
  「拜託啦。」
  「真沒有辦法。我試試看吧。」
  「我等著您的消息。」檢察官表示了感謝。
  檢察官又給笛木刑警掛了個電話。笛木說原打算今天要來見他的,於是二人約定傍晚時笛木來找檢察官。
  高山檢察官一直忙到傍晚時分,在下班之時,剛好笛木時三郎來到,於是二人一起走到街上。
  「到澀谷去。」檢察官截了輛出租車。
  在車上,檢察官將筆記交給笛木刑警看。等笛木大致看過一遍,檢察官便問道:「你有沒有要補充的東西?」
  「沒有。」刑警答道,「我一直盯著此事的發展,但還沒有值得一提的變化。」
  「無論如何,我們到那邊去聊一聊吧。」
  高山檢察官很少去「皇冠滴流」一類的飲食店。下了車,走進漂蕩著香煙煙霧的店內時,高山檢察官心裡說,「很別緻的地方!」他指的是店內的裝飾、裝修。椅子和桌子也都是很昂貴的奢侈品。檢察廳那舊建築,檢察官那「寶座」的感覺根本與之無法相比。檢察官很新奇地左右望望,視線便落在了收銀處的女子身上。
  「就是她吧?」
  「是的。即使見我來她也裝出不認識的樣子。」
  「另一個女子呢?」
  「就是站在那邊角落的穿綠色西服的女子。個子較高的……」
  「現在放的音樂是什麼?」檢察官突然改了話題。
  「咦?」笛木刑警吃了一驚。
  有一個女人站在旁邊。
  「我要咖啡。」檢察官說道。
  「那麼,請來兩杯咖啡。」刑警對那女子說道。然後他又接過話頭。「那音樂麼……」
  「好啦好啦,什麼音樂嘛。」檢察官笑道,「談談剛才我那筆記本的事情吧。你是否可以去核實一下保原卓造的情況?到當地去證實一下。我想確切知道。他與收銀台那女子之外的人,例如嵐鐵平、長岡阿伊子或這裡的某個女人是否有某種關係。」
  「我明白了。」
  「另外,一定要更詳細地瞭解新海清與嵐鐵平的關係——你說過他們是戰友?」
  「香代說的。」
  「這事我來幹。你在調查保原期間,要找個人來悄悄盯住這個地方。跟署長打個招呼吧。——這裡的咖啡好香嘛。」檢察官又改變了話題。
  「是麼?」
  有一個女子走過去,裙裾硬邦邦地撐開的衣服在檢察官的袖子上撫過。香水的氣味混入了咖啡裡面。
  「嵐鐵平露面時告訴我。」
  刑警點點頭。
  說得上是無聊的時間過去了。在店裡走來走去、此時佇立牆邊的女招待們的身姿就彷彿水缸中的熱帶魚。她們的工作,是當有新客進來時便走過去在旁邊等客人點食物飲料,再將食物飲料送過去而已。她們心目中是如何看待這份工作的,單看臉上是不能知道的。但是,檢察官覺得她們比過去的女招待個子高大,發育得更好。短裙下的腿腳線條優美,胸脯豐滿,沒有羞答答的感覺。不是一處一處地看,而是整體地觀察這店子的話,這種店子是由女招待、器具、咖啡三種要素組成的,其比例似乎是女招待四。器具四、咖啡二。顧客以學生為主,年輕顧客居多。有兩個男人一夥、一對男女一夥、四五個男人一夥的,也有一個男人獨自呆呆地吸著煙的。有的人茫茫然地望著打扮得像熱帶魚一樣的女招待,還有的人相反,對女招待不屑一顧,將任何地方都可以說的話搬來此處。「真是令人費解。」檢察官心想。
  「這間店的內部運作,那個叫香代的女人不大瞭解吧?」
  「她完全不知道。這事如果不直接向嵐鐵平或者長岡阿伊子瞭解,看來是不可能明白的。」
  「這轄區內,這間店不會特別招引那些不良青少年吧?」
  「看來不會。我找女孩子問過,看來是平安無事的。」
  「無從著手啊。」檢察官自言自語道。
  此時,笛木刑警的皮鞋踢了檢察官的鞋子一下。檢察官慢慢地轉過頭來。從店子裡面的門口走出來兩個男子,急急地要出門去。
  「前面的是嵐,後面那個是叫做田沼的人。要跟蹤他們嗎?」
  「不,不,由得他們。」檢察官搖搖頭,今天的目的只是看看他們的相貌而已。「好啦,我們也走吧。」
  「到哪裡去?」
  「上矢後七郎的公寓去。雖然此舉粗暴,但也只有直接試探這一招了。」
  矢後的公寓相距不遠。二人徒步上了宮益板,走青山大道過去。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笛木時三郎說道,「即使有人想殺害新海,並且能夠將毒物放入阿普羅命瓶中,可是,那麼一來新海何時斃命是不知道的呀。」
  「正是如此。我缺乏自信的也就是這一點。」
  「這麼一來,可以反過來說,是不必搞什麼不在場的證明了。但是,如果考慮到殺死新海的目的,這宗殺人事件就很離奇了。如果有必要即刻下手殺人,不會用這種手段。每天盯著他,盤算他是今天死還是明天死,豈不是變態者所為麼?」
  「如果是謀奪遺產,就不必急於下手嘛。」
  「遺產?」刑警念叨了一下,「那倒也是。」
  二人白跑了一趟。矢後已兩個晚上沒有回來住了。為了不使他覺得異常,不能開門見山地問公寓管理員。檢察官心想,他住進新海家了麼?但他又感到,此時矢後獨自一人住進新海清不在了的新海家是很不尋常的。檢察官揚手截了輛出租車。
  二人在離新海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車。這一帶已很黑了。只有透過樹籬的燈光照著昏黑的馬路。來到新海家旁邊,笛木一人上前去看看究竟。他們打算如果沒有客人便登門拜訪。
  笛木刑警急急地抽身返回。
  「裡面正在吵鬧,說矢後三天前便失蹤了。嵐鐵平、田沼也在裡面。說話聲在外面也聽得見。」
  「糟了。」檢察官嘟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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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檢察官當時覺得糟了,並非已確信失了蹤的矢後掌握著這門子事的關鍵。也就是說,他曾認為,如果檢察廳搜它一次,不費多少工夫應當就能抓到些線索。那是一種焦躁感。第一,時間不夠用。僅笛木刑警一人忙不過來。正因為如此,他們還只是跟在事實後面打轉。檢察官很確切地感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追逐著自己。這樣說或者更準確。事實總是在檢察官的跟前一邊嘲笑著他,一邊逃逸無蹤。
  「採取非常手段吧!」突然,檢察官下了決心。
  「你要幹什麼?」笛木刑警困惑起來,似乎該做的事太多了。
  「該動矢後的公寓了。那傢伙會以為,即便失蹤這一事實被察覺,一時之間還不會發出搜查令。」
  「可能會吧。」刑警也贊同此想法。
  二人再次重返矢後的公寓。
  「我們是警察,」笛木刑警出示他的警察證件,要管理員交出矢後房間的鑰匙。
  「十分鐘左右就結束,請你也在場協助。」
  「矢後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不,並非什麼大事。」刑警答道。
  矢後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矢後七郎的性格也許從中能見出。高山檢察官視為目標物的新海清的運動鞋,仍舊包著報紙塞在櫥櫃裡。新海清用過的一壘手手套也在那裡。帽子則遍找不著。二人再大致地翻翻信件、日記之類的東西。為此,刑警曾對管理員說約需十分鐘的話顯然是謊言。矢後沒有記日記。信件中,大部分是鄉下的來信,其餘只是四五張來自阿伊子的簡單的明信片。
  「笛木君,」檢察官說,「矢後是一人不見了的麼?沒有聽說阿伊子的情況麼?」
  「沒聽說。」刑警也表示無奈。但此時並非怪責他的時候。
  刑警將桌上信箋的第一頁拿到燈光下透著光看過之後,對檢察官說道:
  「印著字跡哩,看來是最近寫的。」
  「撕一張走。」檢察官說著,轉向管理員的方向,「矢後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嗎?」
  「這個麼,我平時沒有特別留意……」
  「有常來找矢後的客人嗎?」
  「最多的就是稱為新海先生的妹妹的人了。除此之外,偶爾有上院隊的球員……其他就沒有了。」
  「謝謝。我們今晚來過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
  「我明白。」管理員點點頭。
  走到外面之後,檢察官覺得找到的東西要作鑒定只好等到翌日早上了。
  「哎,笛木君,K球場有人值班嗎?」
  「應該有的。」
  「帽子不在這裡的話,只能在球場。去找找吧。」
  「走吧。」刑警擺出深信不疑的樣子。
  二人說服了球場的值班人員,進入到悄無人影的貯物櫃室時,是在3O分鐘之後。日間四萬名觀眾沸騰的棒球場到夜晚簡直就像墓場一樣。電燈也只是零零落落地亮著。腳步聲照直由四面的混凝土牆反射回來。
  貯物櫃沒有上領。檢察官一格一格地察看。
  「新海清過去用哪一格,你知道嗎?」
  「是死了的新海先生嗎?」值班員的神色很怪,「最裡面的是教練的,下來一個就是了吧。不過確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
  刑警從第二格櫃子裡面捏了一頂帽子出來。
  「你們就是來找那東西的嗎?」值班員的樣子更加不可捉摸了。告誡過值班員不得外傳之後,檢察官告別笛木刑警回家了。他約了笛木第二天上午見面。大門外明亮的街燈周圍,夜霧在流動。
  
   2
  回到家裡,在客廳盤腿而坐時,檢察官感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自信。如果對矢後有懷疑的話,他不會將運動鞋和手套大模大樣放在自己房間裡的。他似乎聽見鑒證科的人在問:「高山先生,您這是怎麼啦?」
  「你覺得怎麼樣?」高山檢察官問他的妻子。
  「很少有啊,你還來問我關於工作上的事情。」檢察官的妻子給他送上一杯熱茶。
  「真是走投無路啦。」
  「你是因為喜歡棒球,才用了特別的目光去看待這件事情吧?」
  「我也這樣想過。好幾次覺得這原本是什麼事也不存在的。——不過,你小時候玩過這樣的遊戲嗎?」
  「什麼遊戲?」
  「做鬼的人將額頭貼在牆壁啦、柱子啦。電線桿啦之類的,閉上眼睛。其他小孩子在鬼的背後十米處排成一排。鬼時不時突然睜開眼向後望。此時如果被他看見正在動的,就要出列。不是做鬼的人,就要在鬼背後趁他閉目之時一點點地前進,鬼一回頭就要位立不動。就這樣不能讓鬼看見自己在動。直至最快伸手觸到鬼的背部的人便獲勝。」
  「記不得啦,那種遊戲好像是有的。」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那鬼。回頭望時誰油不動。但是下一次再回頭時,全都向前挪動了一點。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正在動的現場。我覺得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會在我背後怒罵起來。」
  「你是神經衰弱了。」檢察官的妻子笑道。檢察有沒有笑。
  「我怎麼也無法從新海清的死中找出殺人的證據。我想了又想,什麼線索也沒有。實際上,我好幾次想就此罷手了。但是,一想到要罷手時,那不做鬼的別的孩子的確在向前挪動。我直覺如果此時放棄的話,一定會有壞事發生。」
  「那是因為您的職業毛病,總是用那樣的目光去看待事情吧。」
  「僅此而已麼?」
  檢察官沒有孩子。這樣和妻子說說,可以使他的心思得到放鬆休息。檢察官心想,以後工作上的事;不妨也聽聽她的看法。
  第二天早上,他先去了一下科學搜查研究所,委託對方鑒定帽子、運動鞋和一壘手手套,以及一張便箋,再去上班。日本系列賽已經開始了,但他沒有興趣前去觀看。
  快到中午的時候,報告來了。報告正如檢察官事前的預測,與以往一樣沒有找到任何異常。但是,關於便箋的鑒定結果讓他感到一絲興奮。
  「似乎是在上一頁紙上用圓珠筆匆忙寫的。不是全部清楚,這裡是能讀出的部分。」
  檢察官將辨認出來的句子記在本子上。這個電話對話的中途笛木刑警進來了,從一旁探望記下來的內容。
  
  ……受到沉重打擊□是知□的吧。現在我想■
  自一人好■想一■。不要為此大驚■怪。也不
  要■找尋我■行蹤。我很快就會回■的。我曾
  想給你■電話,因為怕聽了你的聲音會改■主
  意。鎖鑰放在收銀處。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並不是暗號或者暗語。沒有用力寫的字便顯示不出來而已。
  「他並不是失蹤了,」笛木刑警說道,「矢後只是為最後那場比賽表現不佳,以及明年簽約事情煩惱。」
  「不過,」檢察官此時開口道,「矢後將公寓鎖鑰放起才走,意思是阿伊子到了『皇冠滴流』便會明白情況的。」
  「是呀。」
  「從這封信沒有了的情況來看,阿伊子是用了這條鎖鑰去過矢後的公寓了。如果阿伊子是去追矢後了就另當別論,但如果阿伊子在東京的話,他們為他的失蹤驚慌失措就很奇怪了。」
  「必須查清楚阿伊子是否在東京。」
  「我去查一下。」笛木刑警話音未落隨即出去了。他似乎為前一天晚上在新海家沒有證實有關情況而感到有責任。
  刑警走了之後,高山檢察官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文件上面。但是他的心思並不在那裡。
  
   3
  約三個小時後,笛木刑警回來了。他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報告了情況。
  「矢後把鎖鑰寄放在保原香代那裡。據說他請香代在阿伊子來時交給她。當時矢後拎了個小型旅行提包。」
  「那麼,鎖鑰是讓阿伊子拿走了吧?」
  「不過阿伊子一整天都沒有露面。據說香代是將鎖鑰一直放在收銀台後的格子裡,當晚她忘了這事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鎖鑰仍在那裡。」
  「那是什麼時候?」
  「是前天。我們前去店子的前一天。到了昨天阿伊子來了,香代說她就將鎖鑰交給她了。阿伊子似乎去過公寓。但奇怪的是阿伊子轉頭去了新海家,說矢後不見了。於是新海太太便打電話到店裡叫嵐鐵平。所以,那時候阿伊子應該在新海家。但是,阿伊子沒有讀到矢後的信。」
  「信件前半部分的內容如何不得而知,但僅就我們手上的文字,矢後寫信的意思是要阿伊子不要擔心,所以阿伊子認為矢後失蹤了是很奇怪的。」
  「的確是這麼回事兒。」
  「這樣一來,只能認為那鎖鑰在收銀台期間,有人比阿伊子先到矢後的公寓去了,拿走了矢後留下的信件。那人的目的,應在此信件的前半部分吧。寫了些他不願意讓阿伊子讀到的內容。」
  「有門兒啦,」刑警說道,「儘管不知其目的何在,但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皇冠滴流』的有關人員了。」
  「菊江怎麼樣了?」
  「似乎交由嵐鐵平操持一切。她十分信任鐵平。據說阿伊子估計了一個天後會出現的地方,昨天晚上一直外出到很晚。」
  「信件的事稍後再說。你估計矢後會在什麼地方?」
  「這就不好說了。」
  「是I溫泉。」
  「那麼說,他是在上院隊的集訓營地,也就是保原卓造所在的鎮上?」
  「去看看。」檢察官堅決地說,「找著了阿伊子和矢後的話,事情就大體明朗了,同時也可以調查有關保原卓造的情況。」
  看來的確有些東西在動了,儘管不是目睹的,但在閉上眼睛的檢察官的背後,看來有人在悄悄地向前移動。
  檢察官給家裡掛了個電話,說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刑警也和署裡打了個招呼。
  刑警一直等到檢察官下班時間到了之後,他便走到外面。檢察官關上門,在標示「高山檢察官」的房間門口掛上一個「出差」的牌牌。
  關於去I溫泉一事,高山當然要取得次席檢察官的配合支持。但當他在門上掛上「出差」的牌牌時,他覺得自己仍然置身新海清事件之中。也只能把該干的干了吧,他心想。即使是徒勞無功,作為檢察官仍有職責去防範今後有可能發生的犯罪。並非僅是揭露犯罪、起訴犯人才是工作。
  八時許抵達I溫泉。溫泉鎮上裝飾著五彩霓虹燈,浴客熙來攘往。但這種熱鬧二人都不沾邊。二人挑了上院隊平時投宿所用的兩套間中的小的那套住下。檢察官自信矢後已來到了這鎮上。這事交給了笛木刑警,如果他在,二人將直接見他問他問題。
  「請叫一個當地的舊式按摩師來。」
  檢察官獨自一人時,便對服務員吩咐道。
  一個中年男性按摩師來了。檢察官讓他按摩身體,同時不經意地搭起話來。
  「你知道一個叫保原卓造的馬口鐵工匠嗎?現在一定墮落了吧……」
  「保原卓造——哦哦,我知道啦。是客人您的熟人嗎?」
  「還不到熟人的程度。我倒是想知道他現在怎麼啦。」
  「卓造他呀,喝酒喝垮身體啦。最初的原因,是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身體不靈便了。好像做過一陣子旅館看守的,如今連個住處也沒有,在海港那邊搭了間小棚子住。他是誰都不理的,據說是靠檢水產公司丟到海裡的放久了的存魚賣到不知什麼地方來維生的。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他啦。」
  「是麼,謝謝你啦。」
  此時,按摩已做到將高山檢察官的手腕放在膝上,由手腕起一直捏到肩上的階段。在把身體交給他人按摩的過程中,檢察官突然有所醒悟。
  棒球選手會在替補席上接受教練的按摩。像水楊酸甲酯那樣的藥物豈不是可以混合有機磷化合物揉進肌膚裡嗎?做按摩的人事後馬上去洗手的話,便可洗去毒物。但是,被按摩的一方就有毒物由肌膚侵入體內。這是一個漏洞。
  
   4
  有一名男子駕著小艇,用帶柄的小網兜專心致志地打撈水面上翻了白肚的死魚。他那姿勢很不穩定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僅僅是因為小艇的搖晃。那男子基本上沒有使用右手。停住小艇去撈死魚的工作也是用一隻左手去做的,當那片水面只剩下墨綠的水時,他便用左手控制打橫的掉,移開小艇。同樣的動作一再地重複個不停。正如按摩師所介紹的那樣。
  風很涼,高山檢察官和笛木刑警所站之處,是從水產公司倉庫岸壁伸出來的一道短短的突堤。混凝土建起的巨型倉庫把影子投落到海面上,那裡顯得風更冷、水更黑。
  「那是些什麼魚?」檢察官開口問道。
  「是河豚呀。」
  「是河豚?」檢察官吃了一驚。提起河豚,他只有那些被做了菜式的河豚,或者成了燈籠的河豚的印象。
  「為什麼要扔掉呢?」
  「大概水產公司只要那些大的魚吧。或者這個時候的河豚是不能吃的吧。總之,只要下了網,不想要的魚也打了上來。」
  刑警似乎對漁村的事情有多少瞭解。
  「他撿那些魚乾什麼用?」
  「那就不好說了。」刑警也被問住了。
  此時,高山檢察官的思緒突然飛向一個想像:保原卓造這男子正在收集河豚體內的毒,然後有所圖謀吧?他被自己無邊無際的想像弄得微笑起來。
  見卓造左手掌掉將小艇開到狹小的沙灘去時,二人也動身離開。
  「看樣子要上岸了。」刑警說道。
  但沒有必要操之過急。把小艇弄上沙灘之後,卓造似乎仍有很多事要忙。二人又等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才看見卓造走上建在石崖上的混凝土階級,來到公路上。
  「你那些,」刑警若無其事地問道,「是河豚吧。」
  「沒錯。」卓造沒往刑警的方向望一眼,語氣頗不耐煩地答道。
  「拿來幹什麼用?」
  「做肥料。爛爛的麼。」
  「的確。」刑警望一望檢察官那邊。
  「其實,」此時高山檢察官很鄭重地說道,「我們是專門從東京來找你瞭解情況的。」
  這時,卓造才頭一次指頭看這兩個人。
  「我是叫保原卓造的……」
  「我們就是要來找保原先生你的。我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可以嗎?」
  卓造默默地走著。他的腿腳似乎也有些不便當。二人不作聲地跟著他,來到他比公路高一些的山陰處的小棚屋前。這是那種戰時比比皆是的、生銹鐵皮小屋。更強烈的魚臭從那裡飄來,比在海港更甚,是卓造在漚魚麼?
  「什麼事?」卓造站在那裡問道。
  笛木刑警表明自己的身份,介紹了檢察官。檢察官頗留意卓造的表情、但他似乎並無觸動。卓造開口說話。
  「我對你們沒有用。」
  「你知道一個叫新海清的棒球手嗎?」檢察官單刀直入。他正是要這樣。
  「知道。」
  「知道他死了麼?」
  「報紙上說了。」
  「訂了報紙?」
  「倉庫的辦公室有嘛。」
  「你覺得如何?」
  「沒有什麼感覺。」
  「據說你是憎恨新海的。」
  「是香代說的吧。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我只到東京去見了香代一次,之後我就沒有走出過這鎮子。——新海是被人殺掉的嗎?」卓造反過來盯著檢察官問。
  「你和香代分手了吧?」
  「其實有二三年沒有見面了。說已分了手也可以,未分手也可以,隨便吧。我是有酒就行的男人。」
  「你們沒有別的問題就走吧。」卓造說道。
  檢察官從卓造身上只得到一個守口如瓶的印象。從搜查的角度來看,直接與卓造那樣的男人短兵相接可能是危險的,但由於僅僅是「印象」,也只有收窄嫌疑的範圍了。
  高山為了慎重起見,讓笛木那天一整天監視卓造,自己則去曾僱用過卓造的旅館作調查,並去了一趟水產公司的倉庫辦公室,證實卓造的話並非撒謊。刑警到了晚上回到住處,向高山報告說:
  「看來他就是那樣子啦。天黑就喝酒,然後睡大覺。」
  
   5
  矢後的行蹤不明。阿伊子是否和他在一起也不得而知。阿伊子說過心中有數了,難道不是互溫泉?高山檢察官曾經頗有自信的,但在鎮上找不到時,也只好另外拿主意了。在上院隊集訓投宿所用的兩套房的旅館,沒有見到矢後的身影。找過鎮上的旅館,河灘上也查過,遊船管理處也去過了,但沒有人見過與之相似的一對旅人。鎮上的人認得矢後,這樣查我仍沒有下落,不得不承認他們不在這裡。
  「既然保原卓造已見過了,矢後的事就放棄吧。我們先回去再說。」高山檢察官說道。如果是在追蹤某個犯人的話,是不會放棄的,現在的情況有所不同。而且檢察官心頭還被按摩時偶然而起的那個念頭所牽掛。這趟自費旅行說來窩囊的話,就窩囊一回吧。
  「兩個人不會跑去情死吧。」高山檢察官說道。
  話是對笛木說的,但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檢察官再次掉落到不知深淺的大氣墊上面。
  「回去吧。」笛木說出這話時.是又經過整整一天之後的黃昏時分。
  檢察官讓笛木跟鎮上的警察說,如見到矢後出現便來個通知。二人到達火車站時五點了。看著上行的時刻表,知道四點四十分來過一趟下行的車。帶著不願就此離去的心清,高山檢察官出於慎重又再次探問了公共汽車、出租車的辦事處,以及火車站的售票處,打聽剛才下行的列車是否見矢後七郎來過。
  「他來啦。」火車站售票處的人愣頭愣腦地答道。
  「是上院隊的矢後七郎吧?」
  「沒錯。」
  「他上哪邊去了?」
  「他上出租車啦,我去問問看。」
  售票員走到出租車停放的地方,就向一二人打聽的工夫,便得知剛才送矢後的車子剛剛返回。
  「載矢後的是你嗎?」
  「是我。」
  檢察官一邊想,這可就不用慌啦,一邊慌忙鑽進車去,對司機說:「到矢後去的那間旅館!」話剛出口,他又覺得矢後未必上旅館去了。
  「矢後七郎是一個人麼?」笛木刑警問司機。
  「是一對。」
  「哦。」刑警望望高山,沒有再開口。
  接下來讓高山和笛木愕然地面面相覷的,是車子就停在3O分鐘前二人所在的那間旅館的大門口。
  
   6
  「妙哉妙哉。」高山微笑著。在服務員竊笑著帶他們去原來的房間時,他嘴裡不禁冒出些詞兒。那話裡透出他並非在追蹤兇犯的心情。
  「給警方打個招呼吧。」笛木去了掛電話。然後他又問高山:「打算怎麼樣?」
  「我和長岡阿伊子面熟的,在運屍車上的時候。」
  「我只在乎一點,就是二人中誰是那邊的。」
  「所見略同。」高山說道,「我並不是在懷疑矢後,對於阿伊于,我也不能說是確信無疑。從與我們的距離來說,菊江,或者比那兩人更遠的人即嵐鐵平之類,又或者某某男人,更加可疑。但是,我覺得線索就在矢後和阿伊子身上。所以,我認為把二人拉到我們一邊來瞭解情況是明智做法,但二人中的某一方、或者兩方如果與那邊有某種關係,則不宜魯莽地問。不過笛木君,眼下我們除此之外有其他的手段嗎?」
  「沒有啊。」刑警答道,「除了與二人見面問話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高山檢察官讓女服務員向矢後和阿伊子提出共進晚餐。正等回音之時,阿伊于一人突然闖入。她穿著一身西服。
  「你是上次那位檢察官?」
  「你想起來了嗎?」
  「我記得。在那麼特別的場合見過一面嘛。不過,你們今天怎麼又會在這兒?」阿伊子表情很開朗。
  「我們在這裡等你們。」
  「這是為什麼?」
  「我是有話直說啦。請你帶矢後君過來好嗎?」
  「他正受到打擊呢。我一直百般勸解,現在才好一點。」
  「我覺得,我們找他的事可能會減輕他沉重的心理壓力……」
  「那好吧,我帶他來。不過,關於我們二人的私事請不要刨根問底。」
  「我明白了。」高山檢察官答道。
  矢後似乎是很不情願地過來的。他對檢察官、刑警一類職業沒有好感。進房之後一直沉默地坐著。
  「因為和阿伊子小姐有約定,你們以前去過哪裡我們不會問的,」高山說道,「阿伊子小姐是如何知道矢後君不在東京的呢?」
  「我去過他的公寓,他留了字條給我。」
  「寫了什麼內容?」
  「寫了他的行蹤呀。」
  「阿伊子小姐,請你不要撒謊。你大概沒有看到矢後君留的字條吧?因為矢後君的字條上沒有寫他的行蹤。你因為矢後君不見了,對菊江小姐說了。菊江小姐又與嵐先生談過。那時候,你想到了一個矢後君大概要去的地方,獨自出門了。實際上矢後君也止是在那裡。你見到矢後君之後才知道他留了字條。恐怕你是那個時候從矢後君嘴裡聽說了字條的內容吧。對不對?」
  「……」
  阿伊子緊咬嘴唇沉默了一陣,才答道:「就是這樣。」
  「那麼,你和矢後君之間,曾有過關於他寫的那張字條下落如何的話題吧?」
  「是的。」
  「這事我們會遵守諾言不外洩的。我知道矢後君所寫字條最後一頁的內容,但前面的不知道。可以告訴我嗎?」
  矢後抬起頭,表情頗為複雜。
  「我不想回答。」矢後說道。
  「是麼?也可以。」檢察官沒有深究。
  「好吧,再問一個問題。新海清死亡那天,比賽前或者比賽中,新海君有沒有接受過身體某一部分的按摩?」
  「……」
  「此事關係甚大。請回憶一下。」
  「新海先生沒有讓人給他做過按摩。因為他不喜歡做按摩。所以當天也沒有做過按摩。」
  「謝謝。」檢察官說道。
  似乎一扇門此時打開了,另一扇門卻關上了。所謂關閉自然是指毒物由新海清肌膚侵入的可能性消失了。但是,打開了的門則告訴檢察官,有人在黑暗之中盯住矢後七郎,或矢後和阿伊子。在矢後將鎖鑰寄放在收銀台,至檢察官和刑警進入矢後房間期間,有人進入這間房,將矢後所寫字條拿走了。那張字條的內容,矢後和阿伊子是知道的,但矢後說不想說出來。
  高山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邊吃邊聊吧!」高山檢察官拉矢後喝啤酒。
  此時,檢察官在心裡翻開了他的那本筆記本。第三種手段,即毒物並非經口,而是從皮膚吸收的方法,實際是不可能的。僅就此手段而言,現有的登場人物沒有一個浮現出來。只有一個人,即菊江還有可能從其他的機會來做到這一點,例如用剃鬚膏、擁抱之類的方法,不過據原島監察醫生的意見,至新海死亡的時間很長和沒有先兆症狀,現在的做法沒有這個可能。毒物仍只能是從口進人身體內的!
  「我姐夫是被人殺害的嗎?」阿伊子終於發問了。
  「如果我答覆了你的問題,你會幫我的忙嗎?」檢察官說道。
  高山盯著阿伊子的眼睛。阿伊子與他四目相對。檢察官感到矢後也在盯著自己。
  
   7
  等矢後和阿伊子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之後,高山檢察官問笛木刑警:
  「你認為如何?」
  「好像進展並不大……」刑警搖搖頭。
  笛木的意思很明顯。肯定沒有改變什麼問題。但檢察官並不認為與矢後面談沒有意義。所謂沒有改變什麼,即仍未能達至可要求進行搜查的地步,但那是因為笛木是第一線的刑警,只知窮追不捨。高山承認沒有前進。但沒有前進並不是沒有任何作用。至少到今日止,已有數人由黑變白。根據矢後的證言,上院隊的教練變白了。這就使前進道路逐漸明朗起來。
  然而,矢後和阿伊子並沒有必要此時此地明確決定他們是白是黑,找到矢後之前,『高山的確有些慌了手腳。但是,當矢後和阿伊子就在跟前時,他就冷靜下來了。二人似乎很小心,以免如果矢後或阿伊子成了敵方的人,將來抓住話柄。僅僅與矢後七郎其人面談,也不算有意義麼?
  「你認為矢後和阿伊子,誰更愛對方呢?」檢察官提了一個很妙的問題。
  「照老話說,是相恩相愛的吧?」刑警答道。
  「看得出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做的,我覺得阿伊子很維護矢後,在字條上看,矢後對她也不差。」笛木拍拍自己曬得黑黑的頸脖。
  「說句題外話,」高山說,「就戀愛而言,我覺得那兩個人並不幸福。」
  「咦?」
  「不過,對我們來說,只需知道他們與新海事件有何關連便夠了。」
  「檢察官的確是搞學問的。」刑警笑道。高山的言論聽來怪怪的。
  「我倒是羨慕江戶時代的偵探哩。」
  「為什麼?你今晚盡說些怪怪的話。」
  「比如說吧,如果能夠竊聽到那兩個人今天晚上的對話,我認為可以弄清楚很多問題了。」
  「的確不錯。」刑警點點頭。
  「如果不是江戶時代也可以進行正規的調查,只要有人在一個晚上潛入那兩個人的房間旁邊就大功告成啦。但現在這階段,做這個還不行啊。」
  「如果我什麼也不是,就不妨做個無賴去偷聽一番。」
  看笛木沉思的樣子,高山拿著毛巾站起來。
  「去洗個澡吧。」
  「嗨,是無賴麼?」笛木刑警也站了起來。
  雖然有大浴池,但檢察官走入了三個並排的家庭浴池的正中那個。他看見隨後跟進來的刑警的多毛的腿,不禁笑起來。
  「好沒魅力!」
  熱水中的兩顆迷迷糊糊的腦袋猛地對視了一下,是因為聽見有人進了旁邊的一間家庭浴池。是兩人一起的。從旁邊的動靜來判斷知道是兩個人,但知道那二人就是矢後和阿伊子,是打通的天花板傳來阿伊子的說話聲音。
  「那些事我們再三想過,認為都是徒勞的。」阿伊子的聲音說道。談話是接著前面的話頭的。
  「是這樣麼?」
  「你稍往後一點試試。」
  「好的。要給我擦背嗎?」
  「把手拿後面來。」
  「是這樣嗎?」
  「給我手指。——好嗎?你明白現在你的指尖在觸摸我的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好像是柔軟的地方。」
  「那麼,這裡是什麼地方?」
  「比前面那裡更加柔軟。」
  「我認為就是這麼回事啦。跟瞎子摸像一樣。凡事就找那種事情的專家去管好啦。」
  矢後沒有回答。
  「除此之外,我對另一件事有意見。」
  「……」
  「檢察官識穿我沒有看到你的字條這事啦。他認為我問過你字條上的內容。但是我是一無所知。為什麼連我都要隱瞞?」
  「並不是要瞞你的嘛。」
  「不過,那字條可是寫給我的?為什麼不能說出來?」
  「當時是當時,現在還說豈不是……」
  「好奇怪哩。難道我對於你矢後七郎的行動,只能夠知道檢察官所瞭解的程度麼?」
  檢察官和刑警都擺成一副怪形狀。二人把耳朵貼在分隔的板壁上,身子躺在瓷磚上面,腳尖時不時劃劃熱水槽裡的水。高山先想出此法,笛木照樣學。但是,說話的聲音僅此而已,像是開始洗澡的樣子,於是檢察官和刑警也重返浴池。二人對視之時,阿伊子尖尖的叫嚷聲傳了過來:「不行!你不告訴我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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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矢後想悄悄地抽回被阿伊子枕著的手腕時,阿伊子仍睜著眼說:「不行!」
  「我的手腕發麻了。」
  「不行。」阿伊子再次說道,「這手腕是屬於我的。所以,在我入睡之前都得這樣。」
  矢後沒有力量抵抗。當阿伊子將枕著的手扳曲到胸前時,矢後將臉埋進阿伊于散發芬芳的頭髮之中。於是他感受到陣陣亢奮湧來包圍著他。對於矢後來說,阿伊子身上沒有絲毫多餘的東西。所有的東西都妙極了,都是他正需要的。
  「我信賴這隻手。」
  「我開始絕望了。」矢後答道。他的心一下子很空虛,因為他突然感到不知何時才能得到阿伊子。「棒球並不僅僅靠胳膊。」
  「你想得到什麼?」
  「阿伊子的心。」
  「阿伊子不是你的麼?」
  「你為什麼不說『我要結婚』呢?」
  「如果這次簽合同得到了三倍的工資的話。」
  「你是將愛情換算成金錢。」
  「並非如此,」阿伊子說道,「結婚是終身大事呀。不能看不見前景便盲目決定。這和沒有愛情是兩回事嘛。」
  「是因為你見識過新海先生體面豪華的生活吧。」
  「並非如此。我呀,即使過窮日子也是不妨的。不過,白白地過窮日子並沒有意義嘛。你是棒球手,也有野心的吧!抓住它不放既是我的責任,也可以叫做是愛情吧。」
  「要是我身體壞了,打不了棒球了,那怎麼辦?」
  「你怎麼會——」阿伊子捂著矢後的嘴巴,其餘的話就都在她激烈搖頭中表達出來了。
  矢後沒有力量抵抗。直至阿伊子開始發出平靜的睡眠中的呼吸聲,他才得到解放。矢後注視著燈光照射下的阿伊子的側臉。阿伊子朱唇微啟,散亂的頭髮遮住了肩頭。四下無聲。此時,矢後突然想起應當在同一屋簷下睡著的檢察官。於是,他心中浮現了一個辦法。一時之間,他感到只有這個方法,可將自己和新海的事件分割開。有人進入過公寓中自己的房間是令人不快的。不過,可能那是自己和阿伊子之間的問題,與新海清之死沒有關係。矢後判斷,應當讓檢察官知道這些。
  矢後不發出聲響地取來便籌和鉛筆,證實阿仔子睡著之後,寫了起來。但是,將自己曾經寫過的文字回憶起來再寫一次,是相當困難的事。寫的過程中曾好幾次想擱筆了,但終於在3O分鐘之後完成。
  
  我擔心起合同的事來了。我已經失去下個
  賽季接新海先生的班的自信。也就是說,失去
  了你。失去你之後我還剩下什麼呢?我感到你
  身上還有另一個支配的人。沒有理由。不知從
  何時起,我逐漸感到那個支配者在你肉體上的
  存在。但是,我不能抽身而退。你是個魔女。但
  你已知我正被打垮吧。我想獨自想個明白。請
  你不要想得太嚴重。也請你不必找尋我的行蹤。
  我會很快回來的。原想給你打個電話,但感到
  一聽見你的聲音會改變主意,所以就將鎖鑰存
  在收銀處離去。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矢後將便箋裝入信封,決定早上交給檢察官。他將信封塞進立櫃中自己西服的口袋裡。做完這些事,他望望阿伊子。看來她正在睡夢之中。
  
   2
  矢後在新橋和阿伊子分了手。對於菊江和嵐鐵平,就由阿伊子好好向他們說明了。矢後不想見嵐鐵平。為此他就與阿伊子在新橋分手了,但凡人有不願見之人時,必反射性地產生想見願見之人的情緒。自從把信交到檢察官手裡之後,他連見阿伊子都覺得不好受了。
  他想到球隊辦事處露露面,在銀座大道上走,遇上了N報體育記者坪井。矢後與坪井說不上關係親密,但評並倒是往矢後那裡跑得勤。在報紙上讚揚矢後七郎的大多就是坪井。
  「巧啦!」坪井說著,邀矢後來到後巷的飲食店。這裡到了晚上就是酒館。因是上午,店子剛剛開門。一個像是新雇的女孩子在清洗入口的鐵平石。
  「你上哪裡去啦?」坪井問道。
  「去了一趟旅行。」』
  「是麼。我有新聞哩。」評並說道。「上院隊錄用了A大學的森山啦!」
  「外野手?」
  「是的。據傳聞要讓他直接打四號。我還沒有見過加治屋先生,但好像茂木先生是這樣打算。」
  「哦哦。」
  「剛出大學校門豈能打得了四號?不知他們獎金球員的實際作用是如何了。弄得不好,教練可能就得面臨是靠23人抑或4個人去對付賽季的問題了。」
  矢後不知道這些事情。但就他聽聞的範圍,明白所謂「獎金球員」制度,是為抑制近年瘋狂上竄的簽約金的勢頭的。花大錢得到的大學或高中的球員,派不上用場的比比皆是。但是,作為球隊來說,如此這般打錯算盤,不過是壓住了一筆錢而已。用不上的球員退到二隊訓練便了事。所以,只要手中有錢,但簽無妨。這種做法完全是賭博。但是,所謂獎金球員的做法,是簽約者最初兩年必須作為一隊球員經常出場。對於球員來說,這是不必擔心被刷到二隊的好條件。然而從教練的角度來看,便不能說該球員用不上,將其安排到二隊,提拔其他球員了。在球隊25名定編球員之中,如果有3名用不上的獎金球員,平時就不得不以22名球員應戰了。
  「進了多少人?」
  「上院隊的獎金球員是森山一人。但直接打四號是荒唐的。因為球迷都在期待矢後你打四號。」
  矢後心想,假如森山坐鎮四號,自己改打五號,也無不可。但是,如果森山進入外野,就會有人上來。這名上來的球員轉到內野之時,矢後和森山之間就發生直接關係了。這種情況會不會出現,應當在公司對矢後的簽約提示金額上顯示出來。
  矢後又歷歷在目地回想起今年賽季的最後一天。慘不忍睹的三振出局和輕擊搶分失敗!球隊經經營者和加治屋領隊如何看待這一現實是問題所在。
  「還沒有簽約吧?」坪井問道。
  「還沒有。」
  「我給你一個忠告,如果公司對你不好,你就應該另謀高就。你考慮過這事嗎?」
  「我想過。我考慮過好幾次啦。曾經想,還是盡早離開好吧?不過,我既尊敬新海先生,也喜歡加治屋領隊。」
  「你的想法太單純啦。你必須將自己作為商品,給予更高評價。你擁有球迷的呀。這話你知我知就行:如果你有心的話,我替你出力。因為想要你的球隊有的是。如果公司方面有話說,就給他們一點暗示好了。跟他們磨一磨才好。最終會提高你的價值的。」
  「我只要能打棒球就行。」矢後說道,「而我畢竟是上院隊培養出來的。」
  他呀,讓新海清的亡靈附體啦。」坪井說道。
  
   3
  十二月份過半之後,矢後七郎簽了下個年度的合同。不過,合同內容卻未必是矢後所滿足的。工資也沒有提升三倍。合同雖然是從法律上約束矢後一整年的,但決不是為了將矢後出售的。阿伊子也好,坪井也好,如果聽過這份合同的內容,會對矢後說些什麼話尚未可知。但是,矢後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所左右,無奈接受了這些條件。當他認了那些條件時,他面前的球隊董事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把手搭在矢後肩上說:
  「拜託啦,矢後君。我們明年對你的期望很大呀。只是公司還窮,給你的東西還不夠充分。你給面子簽了這個約,公司不會忘記的。」
  矢後默然欠身致意。這情形似乎迄今為止已延續一年又一年了。而可悲的是,矢後不是通過道理,而是通過簽約,開始感受作為棒球手的鬥志,開始感受到必須將自己所有能力投入到下個賽季之中的無限大的責任,、而不是僅僅相當於工資的責任。那就是應當稱之為青春的東西麼?如果就是青春的話,那是完全無償的青春。
  矢後七郎從簽約的翌日起便開始訓練。雖說是沒有下雪的冬天,但早晚的空氣寒冷。明治神官的表參道兩旁的樹木,一片葉子都沒有了。為此天空和大地都顯得廣闊。矢後呼著白色的氣在緩緩的坡道上跑上跑下。矢後心想,虧得我在一個好地方找了公寓。這一來,他覺察到是頭一次獨自在賽季之外的時間進行訓練。去年為止,新海清仍然在。他總是到新海家附近去,和新海二人一起跑步。再往前一年之前,每當日本錦標賽結束,一定有外國球隊來訪,如新海參賽,矢後也跟去的。沒有這種賽事安排的年頭,二人便會一道遠征,前去溫暖的地方。「完全是一個人了!」矢後邊跑邊想。自己的身體狀況必須由自己來調節好。這樣的要強心理,大概對於矢後這個年齡的青年來說會使之忘卻工資的問題。實際上,一跑起來之後,頭腦裡就不再冒出各種問題了。
  來到橋邊,他這次是反方向過橋,返回來。道路緩緩向下,然後又上坡。通向青山的坡道似乎挺長的。辛苦。但是,這種辛苦應當每天減少一點,而當它減輕之後,就會成為對自己有益的營養。
  東京被空襲的時候,人們曾爭先恐後地逃到表參道。可能是認為這裡廣闊所以安全吧。他覺得時至今日,如果發生地震或火災,他自己恐怕也會這樣做吧。但是,結果正好相反。有一個區域投下了一定數量的燃燒彈,木造房屋開始燃燒起來時,地表便成白熱狀態。起風之時,火舌便沿著地面往外竄,遠達一二千米。那個夜晚,不是風,而是火焰舔過了表參道。當火焰將這寬闊的大道舔過一遍,表參道便成了死人川。原先站著跑的眾人在那一瞬之間,重重疊疊地倒下了。——這樣的敘述矢後是聽過的。整潔的柏油路上曾發生過那樣的事,就像虛構的一樣。路上已結了凍。到了春天路樹會萌芽,而到了秋天,會鋪上一層黃色的落葉。
  矢後的公寓在大道往裡一點的地方。離開大道之後,他開始走起來。返回房間擦擦身子,還得再睡一覺。
  不過,矢後的計劃在他走到自己房前時崩潰了一個男人在等著他。
  這個人是高山檢察官。
  
   4
  「很抱歉打擾你啦,我的確想單獨和你談一談的。」檢察官說道。
  「請進來。」矢後將檢察官讓到房間裡,「請稍等一下,我要擦一下身子。」
  「沒關係。擠點時間不致影響你的全天計劃便可以了。」
  實際上計劃已被打亂了。無論時間上、精神上都是如此。不過,矢後並不像在I溫泉那時,對高山保持距離。矢後是為了使自己與事件脫鉤而將那封信交給檢察官,似乎就在交信的時候,他和檢察官之間的距離便消失了。高山檢察官等矢後擦完身體換好衣服,馬上打開話頭。
  「我又再提及那封信,可能會讓你不快,但我認為,通過這件事,可知你是想說出真相的。」
  「是關於新海先生的事?」
  「是的。新海清是被殺的。」
  「……」
  「但遺憾的是,現在尚未能確證此事。」
  「可是,我那封信,」矢後說道,「與這件事沒有關係吧?」
  「我還不清楚。但是,有一個人物已浮現在我的腦海。我所想的人物,和你感到的,在阿伊子背後的人物,大概是同一個人X。」
  「你明白我要單獨見你的意思嗎?」
  「明白。」
  「假定新海的太太、阿伊子小姐,你和那位作為X的人物四個人在這裡吧。」檢察官說著,摸出本子寫上四人名字。高山的本子上木知為何並沒有將那四個姓名並排列出。勉強點說,是四人中的二人留下了空位,似乎是為了不必通過其他二人的姓名之上而以直線連結,寫得東一個西一個的。
  「現在我們在外邊調查、觀察這四人,一點進展也沒有。所以我打算將其中的一人或二人變為盟友。在互溫泉見面時,我曾打算向你和阿伊子小姐表明的。但我考慮了一個晚上。而你則交了一封信給我。於是我就決定單獨來見你。」
  高山檢察官用鉛筆引出一條粗線。使四人的名字成了一人對三人。然後他只遮住矢後一人。
  「矢後君,你認為這個判斷錯了嗎?」
  「我不這麼認為。」矢後笑道。
  「我希望你提供協助。」檢察官坦率地說道。
  「只要可能的話我會做的。」
  「我將你與其餘三人分別對待,是考慮到見了那三人中的任一人,見面也好、談的內容也好,都會被洩露給其他二人。我有事要請你幫助。」
  「請說吧。」
  「新海清記日記嗎?」
  「這可拿不準了。」矢後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有,也好像沒有。
  「請你近期見菊江時打聽這件事,如果有記日記,最好能借出來。估計你說是學習有關棒球的內容便可以了吧。看情況悄悄拿走也無妨。如果什麼也沒有,也想證實一下他實際上有沒有記日記,或者因為什麼原因日記本不在家裡了。」
  「我明白了。」矢後答道。
  「如果是每年都記的,只取今年的部分即可。這就全靠你啦。」
  「新海先生為什麼會死?」
  「還不清楚。有推測,但沒有證據。我從菊江那裡借了阿普羅命的瓶子和針鞋。」
  「噢,」矢後說道,「我這裡有他的運動鞋。」
  「那個也借用啦。」檢察官說道。
  矢後吃了一驚、望了望櫥櫃,應當塞在那裡的報紙紙包沒有了。
  「你什麼時候來過?」
  「你們外出旅行之後。我在I溫泉不是說過知道你字條的最後一頁的內容麼?就是那個時候。」
  矢後笑起來,檢察官也笑了。矢後此時發現自己的心思非常單純。
  「我也想過自己再去菊江那裡一次。但是,我認為前次在那裡借走了藥和釘鞋,菊江會向其他人提一過的吧。往後行事得多加小心。日記的內容是想看的,但也有必要知道什麼人對日記做了手腳。這就拜託你啦。」
  「請給我二三天時間。」當矢後這樣說時,檢察官已站了起來。
  高山走出房間時說:「你的比賽我幾乎全都看了。」
  矢後不覺得這話是奉承他。坐在窗台上往外望,看見高山檢察官走出公寓大門,走過空地,轉向大路。在檢察官曾經坐過之處遺留下「新海清是被殺害的」的話語。
  
   5
  五天之後,矢後在與那個早上的相同時間,相同地點將新海清所寫的日記交了出來。檢察官對此沒有說什麼。連在矢後面前翻一翻也沒有。
  不過,矢後是看過日記內容的。新海清的日記非常事務性。正如檢察官教給矢後的借口那樣,日記的內容關於棒球的很多。是自我批評。矢後一點也不明白檢察官為何需要儘是這些文字的日記。矢後明明白白地和菊江打了招呼,把它從新海的書房拿了出來。菊江很輕易地答應了。矢後照直對高山說了經過。
  檢察官走後,矢後在榻榻米上輾轉反惻。檢察官在本子上劃的線仍歷歷在目。那線條在矢後和阿伊子之間如巨大的鴻溝橫臥著。事情本身並沒不妥。矢後在I溫泉將信交給檢察官的瞬間,對阿伊子已是背叛。他已有思想準備。但孤獨感這東西仍在矢後的心底萌生。正確點說,這孤獨感其實是他在阿伊子的肉體上感覺到人物X之時,已經萌生了吧。
  愉快的疲憊感傳遍了全身。他心想可不能感冒了,便開了電爐,放上水壺,重鋪蒲團躺下。矢後動腦筋的時間並不長,他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幾個小時,矢後感到一股芬芳的氣味圍裹著自己,他睜開眼。阿伊子盛裝的臉兒就在他的眼前。
  「哎呀,是你麼?!」
  「睡得好香呀。」阿伊于婉然一笑,「說是已經開始集訓了?」
  「只是自己練練而已。」
  「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太失望呢。」
  「我不失望。我只盯著自己的路。」
  「沒關係吧。賽季中間會給你漲工資的哩。」
  「你好像只注意到工資的事嘛。」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談談別的事情吧。」
  「什麼事?」
  「結婚的事。」
  「和誰結婚?」
  「你和我呀!」
  「工資還不到三倍呀!」
  「秋天就結婚吧。」阿伊子說道。這真可以說是突變了。
  「唔。」
  「你不相信?」
  「在實現之前,我不會相信。」
  「是麼?那也沒有關係。我下了決心啦。生活是應當由兩個人來共同建設的。」
  阿伊子白皙的手指撫過矢後的短髮。光是這樣做她就很快樂了。至少矢後是這樣看的。於是,迄今對阿伊子所感到的苦悶就好像減輕了。
  從俯身探視的阿伊子的領口,可以窺見她豐滿的胸溝。
  「要來弄我一個三振出局麼?」
  「對呀。」阿伊子笑道。矢後將她的手一拉,她已不能自持。一切都屬於矢後。他毫不猶豫地壓了上去。雖然覺得阿伊子的媚態中有些許誇張,但他不在乎。當然阿伊子也沒有覺察矢後心底裡決定性絕望。
  矢後明白在肉體經過勞動、出汗之後,會有一種無心的、新鮮的性興奮到來。極為感性的、單純的快感在他的血管裡奔湧。
  完事之後,阿伊子一邊補妝一邊說話。下午的太陽正照射在窗子上。
  「那個檢察官的事你覺得如何?」
  「和我沒有關係。」矢後答道。
  「對啊。那種事情真是難以置信。即使姐夫是被人殺的也和我們沒有關係。如果姐夫不是被殺的……」
  「……」
  「……你以後再也不要理睬那些人。只要不是我們殺害姐夫的,把我們捲入那事件實在是惡劣愚蠢。你有棒球,而我有義務為了你打扮漂亮。對吧?」
  「大概是吧。」矢後答道。
  阿伊子不作聲地抽身出來。
  「要走了嗎?」
  「今天一定要到店裡去的。你稍後來喝咖啡吧。」
  阿伊子麻利地穿戴好。一片片布頭上了阿伊子的身,一會兒便沒有暴露之處了。臉面也隱沒在化妝之下。矢後心想,有這一套東西,女人足可以耍耍花招了。
  當阿伊子的腳步聲下樓遠去時,矢後無意識地走到窗戶處。那正是他目送檢察官離去的位置。檢察官步行離去的路,阿伊子也正在走著。當她走過這段路的時候,有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橫過空地,和阿伊子並肩離開。矢後屏住呼吸,注視著二人消失的街角。人物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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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0-22 02:45:06 |只看該作者
來自X的挑戰  

  來自松山事務官的報告說,半年來發生的殺人及殺人未遂案中,並無用磷化合物的例子;原島監察醫生那邊的答覆,也是說沒有與新海清死因從病理上相類似的死亡事例。當獲悉這些情況時,高山檢察官的推理便完全行不通了。高山還查過家庭法院和稅務署,但關於新海清的遺產繼承方面也沒有發現任何疑點,不僅如此,監視澀谷的「皇冠滴流」的笛木刑警方面也沒有送來有關情況的報告。
  檢察官沉思起來。即使在繼承手續上沒有違法,繼承本身也可能成為動機。即使不是利用同一方法殺人,肯定也有罪犯是用只此一次的方法作案的。
  高山桌上擺著通過矢後弄到手的新海清的日記本。檢察官在得到那天發現只有兩頁是被小心地撕掉了,以日期來說,是成為新海清最後一個賽季的那一年的8月23日和24日的部分。上面寫了什麼當然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日記的其他部分是新海清特色的簡明,只與看每天的比賽結果,和對自己的批評,所以,被撕去之處突如其來地寫上其他內容也是不可想像的。檢察官給上院隊的辦公室掛了個電話,證實有對埃烈芬隊的夜場賽事。不過,僅此而已。本人因某個理由而撕去日記中的一頁並非不可能的事。缺頁一事是否他人所為是尚無結論。
  日記本的問題,和矢後寫給阿伊子的信是何人取去的問題,僅此兩點線索擺在檢察官的面前。
  如果新海清是被殺的,那就必須從殺人的方法、非殺不可的動機這兩個角度來尋找是誰幹的。這兩條路之中,殺人方法這一條至今找不到任何證據。即使有了與假說相吻合的毒物,僅此去確定案件的話,尚不構成起訴。假說畢竟是假說。例如,即使找到了犯人,證明該犯人獲得了該毒物,但只要不能證實新海清是因該毒物而死,便不成其為證據。檢察官最初時起便沒有心思從毒物來查,理由就在這裡。他曾認為其他線索會出現的。然而事到如今,只有試一試這個方面了。
  關於動機,或者可以說,檢察官迄今一無所獲。
  所謂人物X,雖然面目可憎地端坐高山的心中,但他浮現在檢察官心目中,與殺害新海清較遠,反而與矢後和阿伊子的感情似乎有更多的糾結。
  高山此時這樣想道,假定有一樁罪行不為人目擊地做完了。即使這犯罪本身最終未被發現,但由此犯罪所產生的結果,總是要顯露出來的。又如果罪犯再次重操故技,則無論多麼巧妙,應會揪得住尾巴。要等待嗎?
  檢察官再次回顧了迄今所做的事情。於是他發覺自己尚未著手的事情中,除了探索毒物為何之外,還有新海清和嵐鐵平的關係問題。只知道二人是在軍隊裡呆過的朋友。這件事要馬上辦。
  檢察官叫來了笛木刑警。
  「我想再借用一名刑警來盯澀谷的店子,請你幫忙調查藥物的事。」
  「明白了。」
  「我希望你弄清含有機磷化合物的全部藥品。是全部——我要知道通過什麼路徑造成那現象,是不是人手遞交的之類。」
  「矢後七郎馬上要去露營集訓啦。」刑警說道。
  「是去I溫泉吧。」
  「我只是從報紙上知道一點,說是再過十天,集訓便要開始。」
  「把矢後放在一邊吧。」高山說道,「我要調查一下新海和嵐鐵平在軍隊時的關係。」
  「警署裡的同事在笑話我哩,」笛木說道,「說那件事不可能是殺人案。首先,豈能在四萬名目擊者的面前殺人?!」
  「你也這樣想嗎?」
  「說不准咯,」刑警笑道,「那可不在我的評論範圍呀,頭兒。」
  
   2
  高山檢察官認為,不接觸嵐鐵平本人而想調查新海清和嵐鐵平的關係,會相當困難。但是,在上院隊的辦公室試圖瞭解新海清所屬的部隊時,馬上發現了一封新海自己寄給球隊決策層的信。到復員局去找,有一份名冊。檢察官從名冊中挑出兩三個現住東京的人物,抄在本子上。
  高山在見這些人之前,預先帶了隱蔽的錄音機,將談話全部錄下。這樣做似乎是日後必須的。檢察官會見這些人的地點不是固定的。既有帶上松山事務官到對方家裡去的,也有將對方請來高山辦公室談的。既有在街上咖啡店談,也有上餐館談的。
  一周之後,高山檢察官便收齊以下各種錄音帶。
  
  A男子(公務員,38歲。)
  
  問:據說你和上院隊的新海清曾經在同一個部隊裡面?
  
  答:約有兩年在一起。
  
  問:地點呢?
  
  答:北京偏北的地方。
  
  問:那時候新海清的官階是?
  
  答:是少尉。
  
  問:你呢?
  
  答:我也是少尉,同為幹部候補生。
  
  問:你聽說過嵐鐵平這個名字嗎?
  
  答:嵐鐵平。——噢……他是軍人?
  
  問:不清楚。也許是軍人吧。
  
  答。不記得了。
  
  B男子(點心公司課長,42歲。)
  
  問:你和新海清的關係是……?
  
  答:我當時是軍曹、分隊長。新海先生當時是小隊長。
  
  問:你知道嵐鐵平這個名字嗎?
  
  答:知道。
  
  問:嵐鐵平的官階是……?
  
  答:上等兵——不,好像升為軍士長了。
  
  問:在你的分隊?
  
  答:是的。
  
  問:他是個怎樣的人?
  
  答:他麼——並不是個引人注目的人。
  
  問:作為軍人,他算是個好軍人嗎?
  
  答:這個嵐鐵平好像是考幹部候補生落選的家
  伙,所以挺賣弄他那點知識水平的——那
  麼說來,似乎就難說是個好軍人吧。
  
  問:嵐鐵平和新海清之間,是關係特別緊密的好朋友嗎?
  
  答:恐怕是嵐有一段時間值新海先生的班吧。
  
  問:那麼,可以說新海挺喜歡嵐這個人吧?
  
  答:並不是新海先生和嵐之間特別有的現象,將
  校一般是照顧為自己值班的軍士的。因為會
  使人所不知的事情為人所知。
  
  問:也有相反的,將校欺凌這種軍士的情況嗎?
  
  答:也可能會有吧。但是我印象中沒有這方面的例子。
  
  問:謝謝。
  
  C男子(保險外勤員,30歲。)
  
  問:你知道新海清嗎?
  
  答:他是中隊副軍官,是我們的教官。
  
  問:知道嵐鐵平這個人嗎?
  
  答:我們在同一個分隊。
  
  問:據說嵐鐵平曾為新海清值班,關於二人的關係,你有什麼記憶嗎?
  
  答:我記得一件事。新海少尉曾帶我和嵐二人
  去做將校斥候。那是賊匪出沒之時。部隊
  雖在城中,但賊匪不時趁夜色來偷襲。
  
  問:是三人外出?
  
  答:是的。
  
  問: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答:在高粱地裡被突然襲擊。敵人似乎藏身在
  民居裡。人數並不多。新海先生說,跟他
  們干!但是因為只有兩支步槍和一支手槍,
  所以陷入了苦戰之中。由於敵人的支援部
  隊聽見槍聲趕來的話會對我們不利,我們
  就決定搞突擊。那時候,嵐鐵平制止了打
  算渡過小河前去突擊的新海先生。嵐說,新
  海少尉你有妻子,而我還是單身漢,由我
  先去。嵐冒著危險渡過小河。在我們的射
  擊掩護之下衝入民居。他打死了兩個人,捉
  住了一個。但是,他好像說服了新海先生,
  把這件事作為新海先生的功勞向上報告了。
  
  問:新海就欠下人情啦。
  
  答:噢,在那種場合,人都是興奮莫名,要做
  出英雄行為的。但是,因為新海清確實是
  個認真的人,所以似乎很為嵐的義氣所感
  動,所以便讓他為自己值班,讓他輕鬆自
  在的吧。
  
  問:原來如此。但反過來看,嵐鐵平有怨恨新
  海清的事情嗎?
  
  答: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可能沒有。
  
  問:你認為嵐鐵平這個人怎麼樣?
  
  答:要說怎樣嘛——在軍隊裡,同伴的性格和
  行動不會直接對自己造成傷害。所以我不
  大關心其他人。不過,嵐這個人是個不像
  軍人的、有心計的人。自那以後不多久我
  就調動了,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嵐鐵平
  怎麼了?
  
   3
  嵐鐵平以後的經歷就完全不知道了。而10年之後,他作為新海清所經營的「皇冠滴流」的管理者出現了。這樣的轉機,或者是二人之間有一個偶然的重逢,新海出於償還在中國東北欠嵐的人情的意思,重用了嵐,這個想像是可以成立的吧。但是,這事情絲毫不能成為嵐鐵平殺害新海清的動機。
  檢察官相信矢後七郎感覺到阿伊子背後的人物,不外就是嵐鐵平。於是看起來這就有了和感情糾結的動機了。新海是為了矢後著想,要嵐鐵平遠離阿伊子,因此而招嵐鐵平的妒恨嗎?但是,即便如此,嵐鐵平僅此便要殺新海清,其理由亦太勉強。
  高山檢察官產生了一個難以抑制的慾望:突襲「皇冠滴流」,搜索住宅!但是,僅就檢察官目前手上的證據,要這樣做太渺茫了。也沒有其他嫌疑表明「皇冠滴流「在必須搜查之列。對於檢察官而言,事態再次變得難以借手。
  高山是沒有白天黑夜、逢年過節之分的。原因既有工作忙的緣故,也因新海清的問題索繞不去。他已到了執著的程度了。無論如何揮之不去的了。但他卻總沒有達到對此事的自信,為此懊惱不已。
  就在他等待笛木刑警的報告的時候,矢後七郎來了。
  「有什麼事嗎?」
  「不算什麼大事吧。因為明天就去集訓了,所以想來一下。」
  「謝謝你特地前來。你和阿伊子之間後來怎麼樣了?」
  「我想來說的就是,阿伊子不知何故突然對結婚頗為著急了。」
  「咦?」
  「以前我提出的時候,她總是推三推四。我覺得有點怪。」
  「的確如此。」檢察官點點頭。
  「不過,我的感覺自見過您之後就大大改變了。」
  「你再維持一下目前的狀態吧。」
  「我打算這樣。另外,阿伊于這個變化的背後果然是有人的。」
  「是人物X啊。」
  「對,就是人物X。恐怕沒有必要說出他的名字吧。」矢後盯著檢察官的眼睛。
  「沒有必要。我這邊的調查,也極力對準這個人物無但是,困難啊!」
  「我要去I溫泉了。有新情況的話,我會給您寫信。」
  「那咱們說好了。菊江那邊沒有什麼變化吧?」
  「沒有。」
  「矢後君,」檢察官說道,「請你忘掉事件一心打比賽吧。期待你在本賽季大放光彩!」
  「……」
  矢後七郎留下深為感動的一瞥回去了。檢察官此時忽然感覺到了矢後七郎身上背負的沉重包袱。沒有理由。這件事在當天深夜回家之前,一直在檢察官的心頭晃動。
  檢察官的妻子持一束信札過來。高山一邊喝著茶,一邊按次序讀信,突然他愣住了。
  這封信沒有發信人的姓名。郵戳是下叮的郵政局,在隨處可以購得的便箋上有如下歪歪斜斜的字。
   不要再管新海清事件!再搞下去你性命堪
  虞。忠告你,有一個槍口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一
  直瞄準著你!
  
   4
  高山檢察官這天早上,罕有地帶著興沖沖的表情來上班。
  「松山君,」檢察官叫來事務官,向他出示了前一天郵送到檢察官家的恐嚇信,「這個,你怎麼看?」
  「噢,」松山事務官將信反覆讀了兩遍,又折來折去,對光透視一看,「是送到你家的?這不是挺孩子氣的玩意兒麼?」
  「松山君,」檢察官突然一副嚴肅的模樣,「你這樣認為?」
  「有這種感覺。看上去挺公式化的,小說之類的不是常有這樣的東西出現麼?」
  「比如說呢?」
  「所謂『不要再管』是明白的,但『性命堪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恐嚇信啦!最後的地方也像黑社會電影的廣告文字那樣無聊。」
  「也就是說,這封信實際上與新海清事件無關,是個惡作劇?」
  「威脅檢察官這種事情本身,也很不正常嘛。」
  「松山君,關於這次的事件,知道我在著手的人,首先是這裡的人,監察醫生以及笛木君身邊的幾個人,其餘的,就是前些時候見過的瞭解新海清在部隊的情況的三人,上院隊高層的兩三個人。新海的遺孀和矢後、阿伊子,這三人中若有誰洩露出去,就多一個『皇冠滴流』的嵐鐵平。就這些人而已。這裡面,如果除去地方檢察院的人和警察、監察醫生和矢後,會洩露出去的,你認為會從哪些地方?」
  「……」
  「對作了調查記錄的三個人,是告誡過他們守口如瓶的。那三個人現在與新海的生活、事件並無關係。這三人以外的外面的人,因為都以為新海是病死的,自然也不會去寫這種東西吧。」
  「與上院隊有關的人如何?面臨賽季了,如果還在深挖這件事,對外將面臨著麻煩——這個想法也可成立吧?」
  「你說過寫威脅信給檢察官是不正常的,而那伙社會上有地位的傢伙,用這樣的方法來寫恐嚇信,就更加不正常了。他們有辦法從正面提出對我們的要求吧。」
  「那麼,假定是從某處露出了風聲,棒球迷便弄出這等事來,有這種可能嗎?」
  「誰也沒有認為新海是被殺的呀。」
  「這麼說,你認為是實際上與事件有關的人,故意寫了這麼幼稚的恐嚇信?」
  「我想過這種可能。必須弄個清楚,但我認為,這封一眼看出其幼稚的信之中,可能就有著重要的線索。松山君,與其說什麼有關的人,乾脆一語道破:是罪犯寫的。我就是這樣想。」
  「理由呢?」松山事務官的表情緊張起來。
  「信上寫了『槍口』對吧?如果新海被槍擊斃是眾所周知的事,那麼這封信不妨認作是惡作劇。但是,寫這封恐嚇信的人,之所以故意寫了『槍口』,是因為他知道新海是因毒物而死的。」
  「那麼,從迄今的情況來考慮,雖然尚無確鑿證據,威脅者應是嵐鐵平,或者他那一路的人物了。」
  「可能是吧。」
  「你認為他們是真的打算槍擊身為檢察官的您嗎?」
  「松山君,」高山突然站起來,「我忘記了。請你告知靜岡縣I町的警察,要做好矢後身邊的保護工作。他現在站在與我相同的位置上了。再拖延可能就會太遲了。松山君,所謂做好矢後身邊的保衛工作,是說他有可能被人用害新海的方法來對付。」
  「可以告訴矢後本人嗎?」
  「非說不可了。告訴他留神接觸身體的東西,以及釘鞋、皮手套之類。」
  「我馬上照辦,但您自己怎麼辦?」
  「我的事稍後再說。」檢察官用電話召來了笛木刑警。
  
   5
  當天下午,當笛木刑警來到高山檢察官的房間時,檢察官正好與松山事務官一起從刑事部長的房間裡出來。
  「笛木君,終於到了可以動手的時候啦。」檢察官請二人坐下,然後說道,「但是,我的要求是作非正式的處置。要請當地警方支援了。」
  「把那封恐嚇信給我看看。」刑警說道。在電話中,檢察官只說了「人物X有信來了」,但笛木刑警說是恐嚇信,似乎他是大體沿著檢察官的思路來想像的。檢察官等待刑警將信讀完,然後說道:
  「我先說說自己的意見。松山君對這封信似乎是帶有一些疑問的,但我則相信是由罪犯之手所寫。這是第一個前提。恐怕會產中這樣的疑問;寫恐嚇信給檢察官是何打算?我認為那理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罪犯對此事件擁有充分的自信。所以,不妨認為這是一種騷擾,一種對我的挑戰。笛木君,憑這一封恐嚇信,可以挖出寫信的人嗎?」
  笛木刑警再次打開那封信。
  「便箋上也好,鉛筆也好,都沒有特別之處。即使筆跡也是用左手之類寫成的。如果能夠將嫌疑人的筆跡取來作比較的話……」
  「寫信的是否罪犯本人尚不知道。不過,也不妨通過那個收銀台的女子試取嵐鐵平的筆跡吧?」
  「明白了。」
  「再回到原來的話題。我估計罪犯恐怕沒有想到這封信會成為線索吧。所以就死皮賴臉地寫了來。」
  「照高山先生的想法,其次的要素,即第二個前提,就是嵐鐵平殺害了新海清。」刑警說道。
  「一點不錯。」
  「我怎麼也想不通:嵐鐵平為什麼要殺掉新海呢?」
  「笛木君,我曾經想錯了,知道麼?因為嵐鐵平不像有殺新海的動機,所以我們迄今仍然無所作為。而我們手頭掌握的疑點,目前僅有矢後寫給阿伊子的字條丟失,以及新海日記有兩頁缺而已。」
  「一點不錯。其他一無所獲。」
  「於是我就想,也就是說,罪犯殺害了被害者這個事實並非事件的全部。」
  「這是什麼意思?」
  「在其背後仍有另外的、完全沒有被發現的犯罪。」
  「……」
  「新海清木過是因某個機會發現了它而已。也就是說,新海清是目擊者。」
  「呵呵!」刑警哼哼起來。
  「因為新海清是著名的棒球手,所以我們一門心思以為殺害新海是罪犯的全部目的,但那就想錯了。」
  「確有可能。」笛木刑警點點頭,「雖然道理不明,但此事件確有奇怪之處。您剛才這樣一說,的確可以接受。被扯去的一頁日記上面,大概寫了與之有關的東西。不使矢後寫給阿伊子的字條讓阿伊子看見,這就意味著阿伊子和嵐鐵平有某種關係。」
  「對。所以,我們必須尋找的,並不是新海為何被殺,而是新海清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呢?」刑警怪聲怪氣地說道。他說的是小西腔。
  「我現在可以明確地說的,就是這些了。很遺憾,僅此而已。不過,笛木君,這些事情可以想像。嵐鐵平此人用心良苦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而且看來還極為自信吧。」
  「是關於沒有毒殺新海清的證據這一點嗎?」
  「是的。而且迄今監視該店的安排是一無所獲。另外,嵐對於新海菊江給予了誠實的援助。僅就這兩點來看,他也與普通的罪犯有區別。他決不會輕易就露出尾巴。」
  「這種犯罪究竟應歸入哪個類型才合適呢?」
  「不清楚。而且嵐鐵平可能已經洗手不幹了。」
  「洗手不幹?!」刑警驚呼起來,「高山先生,那麼我們應當如何下手?嵐干了某種犯罪勾當。但是他已洗手不幹了。而目擊者新海則死了……。新海留下的證據被消滅了。究竟線索在哪裡呢?」』
  「應該在某個地方留有當時的痕跡的。即使波浪平息了,但如果確曾有波浪揚起,岸邊應是濕的。」
  「應該做什麼呢?」刑警直搖頭。
  「藥物方面情況如何?」
  「正在調查。近期會有報告出來。但是否會和那傢伙發生聯繫就……」
  「請繼續幹下去。再說,松山君,要請你做一件很麻煩的事:以新海日記本被扯去的二篇的日期,即8月23日、24日為中心,往前一個月,往後至新海死亡為止的期間內,統計附近各警署已處理的事件的種類,並分開已解決和未解決兩種。」
  「所有案件嗎?」事務官雙目圓睜。
  「只算刑事案件即可。特別是有關槍械和毒品方面的。」
  「明白了。」
  「雖然花時間,但我是有把握的。」檢察官說道,保護矢後是下一個問題。」
  
   6
  松山事務官和笛木刑警出去之後,高山趴在桌上陷入了沉思。吃驚的人不僅僅是笛木刑警。檢察官也為事件的混飩不清而吃驚不少。持有疑問的也不僅僅是松山事務官。檢察官自身也未能消除根本性的疑問。恐嚇信。真的不是單純的惡作劇?
  高山不相信有人向外洩露了這一事件,聽者有心寫了封惡作劇的恐嚇信這種想法。恐嚇信很幼稚,固然可作為解釋,但於理不通。但是,還不能因此而斷言那是嵐鐵乎所為。但是,如果確係他的所為,那麼檢察官從菊江處借用了各種東西,矢後拿走了日記本,檢察官和刑警在I溫泉找到了矢後和阿伊子,這一切,嵐鐵乎都看透了檢察官的心思。這是很自然的。他曾想如果有了條有力的線索證實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但眼下只好走著瞧。一個想法開始在檢察官心裡紮下根:這個事件的背後隱藏著更為重大的事件!
  高山檢察官要下班的時候,松山事務官找上門來說:「高山先生,我送你吧。」
  「送我?為什麼?」
  「你在人家槍口上哩。」
  「噢噢,是麼?」檢察官想起來了。
  由此看來,那封恐嚇信的確是很愚蠢的。
  「真有人要槍擊我嗎?」
  「誰知道,得以防萬一嘛。」
  「讓我自己走好啦。」檢察官此時說道。
  「行嗎?還是坐車回去好。」
  「謝謝。要不我先留下遺言吧。如果我遇害了,請你將嵐鐵平繩之以法。」
  松山笑著點點頭。毫無疑問,此時他們還不能對恐嚇信有完全正確的判斷。檢察官夾起皮包,走到時近黃昏的街上。急於回家的下班人群熙熙攘攘地走在日比谷公園旁的路上。在日比谷上了公共汽車,搖晃了約30分鐘,檢察官下了車。從車站走到家裡需要20分鐘左右。這裡街市已到了盡頭,田野、荒地出現在眼前。那邊已處於昏暗之中。月色尚不足以照清夜道,但檢察官的身影已經拉長。檢察官心想,從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進行槍擊的。但是,他並不害怕。他心想,你就打嘛!不過,那意思並非諒你也打不中,而是對手若這樣做,就必定可以從中找出線索。人之所以有兩隻眼,是要從兩個角度來看一個物體,以之明確該物體的位置。這也適用於本事件。對方只要再來一次動作,就可抓到線索。但是,無法乾等正是檢察官的職業。對於第二起事件必須防範於未然。那是檢察官要對市民負的責任,但他覺得,如果自己成為第二個被害者則不妨。
  轉過街角,看見黑黑的樹林。檢察官的家位於那森林前的荒地前面。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到了這裡,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泥土味中又夾雜著花香。檢察官想到自己家裡的連翹開滿了黃色的花。但是漂蕩著的花香可能是瑞香花。
  妻子走出大門來迎。
  「有什麼事嗎?」
  「盛岡的計士先生有信來。」檢察官的妻子答道。
  計土是高山檢察官的弟弟,正在上盛岡的高中,但報考了東北大學的法律專業。到飯廳啟封一看,上面說已通過了考試。
  「計士成了大學生啦。」他對妻子說。妻子一臉歡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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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10-22 02:45:21 |只看該作者
癡情的傷痕

  1
  溫泉町是大海包圍的半島南麓所形成,所以春天比東京要早兩個月到來。但是,高空上還殘留著冬的氣息,風涼刺骨。
  這鎮上有個五十米見方的溫水室內泳池,游泳選手多在此進行冬季的集訓。因為還會進行遠征海外的準備、或亞洲運動會的冬訓,所以鎮上人對於體育運動頗為關心。過了元旦之後,鎮上就稍有空閒了。旅館老闆、女服務員們也都擠在網子背後看新鮮。當打出高飛球的時候,人們的視野裡便有了蜜柑林妝點一山青翠。各處升起著溫泉的白煙。一片悠閒的景致。
  但是,在稍帶幾分柔軟的運動場上奔跑的年輕球員心裡,不見得像他們表面上那麼輕鬆。他們用汗水來爭奪場上的位置。正選球員和二隊加起來有40人左右,在五月中要從中選出25人,給予參加正式比賽的機會。這就是選人的外出集訓。雖屬二隊,但進入一隊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二隊之間也有比賽,如果顯示出實力,二隊的領隊或教練也會將情況向加治屋領隊或中崎教練報告。但是,年輕球員在加治屋或中崎面前打比賽的機會,實際上只有集訓和進行公開賽的一至三月期間。而一旦闖入了一隊,只要不出事故,就不必擔心會被突然降回二隊。對他們來說,現在是賭博的機會。是一場慘烈的賭博。即便是平時一起出入的夥伴,此時也只好成為競爭對手。雖說是競爭者,但卻不是像相撲那樣,在自己和對手之間直接決定勝負。一切都是間接的。有時到競爭者那裡的滾球來得順溜,而到自己處來的滾球則來得刁。也有時候競爭者打時的投手的球易打,而自己打時的投手的球特別難打。這就意味著,這場賭博並不是僅僅以自己的力量、技術或身體條件來進行。有時自己作打擊練習時打出了很棒的球,但那時加治屋也好中崎也好,卻在很遠的地方觀看投手的訓練。
  在某種意義上說,投球和防守練習是誰看了都明白的。但是,說到擊球,對年輕球員既是個很難的賭博,同樣對於領隊或教練而言,也是一種賭博。並非打出本壘打的球員就是好的。在實戰中,有必要預備各種類型的擊球手,與正規的防守位置、擊球的設想有關。
  對於上院隊來說,今年集訓必須得出眉目的主題,極端地說只有一個。那就是新海的後繼者的問題。球隊對四號擊球手後繼者的要求較之對一壘手的後繼者的要求更甚。因此而加入球隊的是A大學的森山。然而森山是個外野手。球隊高層並沒有讓森山轉為一壘手。這麼一來,一壘手就是矢後和此次集訓被安排練習一壘的梅島二人。梅島人隊三年了,但在高中曾打一壘手。其擊球在入隊後即受賞識,轉為外野手。為此,他正式參賽的次數較之在新海陰影裡的矢後還多。矢後在上個賽季,只除了最後一周,已處於被梅島緊追的地步。然而矢後對於這種事是不太在意的。防守不下於梅島,自己又是左邊揮棒,這一點對矢後似乎是頗有利的。他稍為在乎的,是森山突然由大學隊轉來打職業賽,能夠立即勝任四號麼?當然,這一點不僅是矢後在考慮,恐怕上院隊的所有人都有同感。只不過此事之所以與矢後有直接關係,就是如果森山不被用在四號擊球手的時候,梅島要回到外野。這樣一來,不論是誰都認為矢後七郎的一壘是確定的了。
  來到這裡之後,矢後立即感到自己獨自從12月起開始在表參道鍛煉是非常有用的。身體活動起來輕快。不過,球棒就稍有沉重之感。於是,他試圖將重量由975克降到937.5克,然而也有毛病,擊球速度的確下降了。矢後心想,盡早用回975克的吧。
  「矢後,怎麼樣?」
  他倚著柵木拭汗的時候,體育記者坪井來到他的身邊。
  
   2
  「感覺如何?」坪井問道。
  「一般吧。」
  「你對森山怎麼看?」
  「噢噢。」
  「你們每天的練習都看得見的,你覺得他怎麼樣?」
  「這個由我來說就不好說了。」
  「我不是為了寫報道而問你的。哎、哎,等一下。那是為了完成任務嘛,就是說,不會用矢後七郎這樣說之類的寫法。我只是想讓我的想法得到作為專家、同行、競爭者的您的贊同而已。怎樣,「森山勝任四號嗎?」
  「今年裡格隊有七名獎金球員,全都是大學隊或非職業隊的著名球員。但如果他們來到職業隊全都打起了三號或者四號,我覺得有點不妙。且不說受歡迎的程度或者價錢,光說作為棒球手,像你們這樣長期辛苦過來的人豈不可憐?與其說是可憐,倒不如說十年苦練不知為了什麼!」
  「但是我並不希望被那樣同情。無論如何,這種情況也不單是職業棒球才有的。電影也好流行曲也好,即使小說家也好,這陣子都有這個傾向,即便說森山,他打棒球的年數與我們並無多大差別嘛。只不過不在職業隊裡泡著而已。」
  「這正是問題所在呀。一般的人就會因此而輕率地下判斷:學生棒球也好,非職業隊也好,職業隊也好,他們之間的水準沒有多大差別。對我們這樣長期搞職業棒球的人來說,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
  「報道可真得情緒化才行吧。」
  「要反擊我啦!」坪井笑起來。
  「這個麼,」矢後說道,「我只是轉述新海先生的說法:學生棒球或非職業隊中特別優秀的球員到職業隊來也能發揮作用是言之成理的。這正如日本棒球手特別傑出的幾個人到美國打聯賽也能發揮作用一樣。舉例來說。假如大學隊與上院隊進行比賽,如果是一場定勝負,則誰能獲勝是難說的。我們也可能會輸。但是,如果一周打五天比賽,一個月連續20場打下去。我認為就會出現十九比一之類的結果,棒球這玩意兒就是這樣的呀!」
  「很有道理。」
  「找些街頭投手來投給唯一的職業擊球手,為了不三振出局,可能連新海先生也得打地滾球。」
  「新海清可被街頭投手弄倒麼?」
  「我長期坐板凳,有時出來打替補,記得也有一年只打過十次的。這種狀態之下,打率是差不到哪裡去的。如果全部比賽都上場,即使可平均打出二成五的人,在這樣的使用方法之下,當然就降到一成以內了。但相反,因替補而出點名的人也有。偶然被派出場,九次中打一個反敗為勝的滿壘本壘打。這麼一來,一下子成了熱門人物了。他本人也情緒高昂,下一次機會又打成了。不過,要這人出場打滿所有賽事,能否打出二成,不試一試誰知道!」
  「你,」坪井突然嚴肅起來,「你認為自己是個不走運的人?」
  「或許吧。」
  矢後看見森山被記者們包圍起來開始拍照,便把坪井丟下自己走了。
  揮棒在擊球位置作好準備時,矢後心如止水。既無新海清的存在,也沒有和坪井說的那番話。矢後沒有加力。他只考慮著水平地揮棒,充分坤轉動腰肢。他想起了新海的話:不要想著用球棒去打。從右肩掄出去,球棒只不過是手的一部分,當球捧在揮動的感覺消失時,身體的血液一直流通到球棒的末端。新海清就是這樣說的。
  認為一打即飛的高球全部放棄。練習時的高球要打是擊中的,但到了比賽的時候,高度會提升。不能養成打高球的壞習慣。新海清還這樣說過。
  矢後打的球是貼地的。他想起來了。新海清去世後,他第一次上場打出平球的手感在身上復甦了。
  當矢後繞球場跑了一圈要上場時,有一個男人在等著他。矢後剛才與坪井在柵木處談話時,和這個人打過照面。
  「我是工警署的刑警,」那個男人說道,「根據東京地方檢察官的命令,對你進行保衛。」
  「保衛什麼?!」
  「命令是這樣說的。你回住處更衣之後,請不要聲張地出來一下。我將詳情告訴你。」
  「……」
  自稱刑警的男人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3
  當天晚上,矢後在鎮上的粘糕小豆湯店和刑警匆匆見了一面。
  「是高山先生的命令吧。」矢後叮問一句。
  「對。我其實不太瞭解這件事,說是與加害新溝先生相同的東西——也就是方法吧,有加害於您的危險。」
  「具體地說呢?」
  「簡言之,不是用槍打,或者帶往別處,而是要留意入口的東西,接觸皮膚的東西。還有女人——這您是明白的啦。」
  「……」
  「總之,我會一直盯著你。因為命令上是這樣說的。」
  矢後只和刑警談了這些內容。一個人待著時,他想想這事,怎麼分析都不能產生自己可能被用殺害新海清的相同方法殺死的實感。為什麼,且是誰,要來殺自己呢?這一切只是高山檢察官過慮了吧?
  矢後自己對於已故的新海清,確曾起過殺心之類的感覺。殺意與敬意並存是不奇怪的。那種感覺是完全不能脫離棒球來看待的。與一般的犯罪是沒有關連的。矢後還確切地通過阿伊子意識到一個不祥的人物的存在。但是,那是所謂的感情問題,與一般的犯罪沒有關係。矢後是這樣認為的。矢後想,是不是對檢察官說了不必說的事,與檢察官太過接近了呢?
  矢後心想,不必把這些事看得太重。說什麼注意接觸皮膚的東西,在住地,自己的東西全部由自己來管理。只要本隊球員不下手,向自己的一壘手手套塗毒之類的事是幹不成的。
  但是,從翌日起,他就時不時看見那刑警的身影。刑警的打扮一點不起眼,混雜在觀看的人堆裡,但矢後一開始在意,無論刑警置身何處,他都能夠辨認出來。那簡直等於自己是個犯人了。這種狀態持續一周之後,矢後便覺得刑警的工作真是沒完沒了,他開始感到高山檢察官的決心。矢後感到困惑。當他開始不知所措時,他的彷徨影響了打球。
  「好好打啊!」中崎教練時不時對矢後說。被人這麼一說,矢後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常常陷於鬆弛的狀態。做防守練習的時候,出過將投二壘的球扔到三壘之類的錯。擊球也缺乏妙手。要不打在握棒部位,要不就打飛了。於是人便焦躁起來。新海的教導也在他身上消失了。
  「你打累啦。」坪井過來說道。
  矢後感到一種要向評井和盤托出的誘惑,但他知道不能這樣做。集訓完成了基礎訓練之後,很快進入了兩隊對抗賽。紅隊的四號由森山來打,一壘由梅島頂上打五號。矢後打白隊的四號。這對於失後七郎來說,是相當殘酷的考驗。
  假定小手指頭有一個針扎程度的傷口。這個傷口並不直接妨礙投球、捕球、奔跑、擊球,但意識上該處有個傷口的念頭是無法抹去的。當存在這樣的意識時,力量的均衡便被破壞了。所謂破壞力量均衡,就是在某個方面用力過大。血液不再流通到球棒的末端,而是陷入了一個人在揮舞木棍的狀態。投球會偏高,球棒不能水平揮動。——這樣的狀態從精神上出現了。矢後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心想,最好刑警那道目光消失掉吧。似乎那已不是保護夫後的人的眼睛,而是使矢後墮落的人的眼睛。
  「矢後在打算著什麼?」中崎不得其解。梅島有二安打,森山和矢後是無安打。
  「我的確在打算。」矢後答道,「不過,我現在不能說出原因。請稍等一會兒,我會超出的。」
  「一定要做到呀。你也看見了,森山的擊球太粗率。雖然有力量,但對於變化球就應付不了了。如果你上不了場,球隊就實在困難了。」
  「你放心吧。」矢後說道。
  當天晚上,當年輕球員在下將棋時,矢後有客人來訪。走到大門口去一看,身著春裝的長岡阿伊子站在那裡。
  「陣前勞軍來啦。」阿伊子嫣然一笑。
  
   4
  不可能帶阿伊子到集訓宿舍的自己的房間。即使帶妻子的人也不被允許。沒有辦法,矢後只好帶阿伊子外出。
  「突如其來,不好辦哩。」矢後說道。
  「我想見你了嘛。反正我是打算另租房子的。這樣就沒有關係了吧?」
  溫泉在路溝裡流著。春天的夜霧沉沉,整個鎮都飄蕩著溫泉的氣味。溝裡有熱氣升起來。矢後一邊走著,突然想起了刑警那回事。即使在夜晚,那刑警也在盯著自己嗎?因為天剛黑,還有行人。是否有人在跟蹤,矢後就不知道了。在接近鎮中心部時,行人多起來了。矢後不喜歡看一大堆男男女女都裹著旅館的棉袍在街上走動的樣子。但是,正正規規穿了褲子的矢後,和剛從東京來到的阿伊子的靚麗,在人群中頗惹人注目。
  「那個就是上院隊的矢後呀!」擦身而過的年輕女子的說話聲,飄進了矢後的耳朵。
  「找個地方進去吧!」
  矢後把阿伊子帶到了沒有幾個人的西餐店。他已經來過好幾次。這間店在I町來說是太高檔了,所以顧客甚少。咖啡味道很好。儘管如此,阿伊子在店裡的單間落座,似乎仍是太給這間店掙面子了。
  「你怎麼突然想起要來的?」
  「就是想見你。」阿伊子直直地盯著矢後的臉說道。矢後覺得這樣小的阿伊子令他無法抵抗。把心奉獻給這個女子的心情消失了。但是,拒絕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感到,即使這個女子正如高山檢察官擔心的那樣,是為謀害自己而來的,也無關緊要了。
  矢後心想,一定要超越此女子。我得讓檢察官看一看,這女子無奈我何。他又想,人可能是身在危險之中卻懵然無覺的吧。
  二人出了店門,向河邊走去。順著水流聲,有一條沒有人跡的路。這水是從天城山中流出來的。手牽住了手。與球棒相比較,還是女人的身體易通血脈。二人在樹下停住接起吻來。他吮吸著阿伊子的唇時,忽然感到一個念頭掠過大腦:自己豈非已絕望了麼?
  河邊有一家小旅館。矢後先走了進去。從二樓的房間也能聽到流水聲。矢後站在窗前點燃一支香煙時,認出稍遠處河邊的樹下,有人劃著了火。矢後關上拉門。不能讓阿伊子感覺到的意識在起作用。不過,此時此刻並非意味著阿伊子是敵方的人。矢後心想,自己要被幹掉了。他彷彿聽見球場播音員的聲音。「四號左場手森山。五號一壘手梅島」。
  「今天你乖得很哩。」阿伊子邊脫鞋邊笑著說。
  「並非只有今天是這樣吧。」
  「是麼。不過我是花了車費大老遠跑到這種地方來嘛。去年也想來的,——想起來,姐夫的存在真令人發怵哩。」
  「其實今年你來了也真不好辦。不過,今天就算啦。」
  「一句『算了』了事?」
  矢後想說「我有事要問你」,但還是把這話嚥回肚子裡。分手時再說也不遲。
  「一股汗酸味兒!」阿伊子說道,「洗過澡了麼?」
  「洗啦。汗水、塵土和油的味兒都滲入皮膚了。」
  「和我一起之後再回集訓宿舍,別人憑這味兒就全明白啦。」
  「明白就明白嘛。」
  「真沒關係?」
  「沒關係。」
  矢後想說「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的味兒」,但話到嘴邊也作罷了。他開始有了一種無所謂的感覺。
  當阿伊子長長的眼睫毛在矢後的胸口上閉合、紅唇喃喃自語「我想見你」時,矢後已把外邊站著個人的事忘掉了。
  
   5
  翌日,矢後在再次進行的紅白比賽中打四號,他四次上場四個安打,全部得分。的確,這一天的矢後驍勇善戰。每打一本,他就想起去年見過阿伊子後,翌日之振出局的奇妙經歷,甚覺不解。比賽結束他才彷彿覺得這一天刑警沒有出現。矢後當然沒有把他和自己的成績相聯繫,而是轉念想,他大概去監視阿伊子了吧。
  阿伊于昨晚說過來看紅白比賽。矢後制止了她,說是太惹眼了,不行。為此,阿伊子說要再住一個晚上。但那天白天,阿伊子在何處,如何消磨時間的,矢後就一無所知了。
  矢後吃過晚飯剛要出門,加治屋把他叫住了。
  「早點回來呀!」
  「好的。」
  「要小心啊!」
  「什麼?」矢後反問道。明知他是去會女友,說這話就頗微妙了。
  「高山先生有信來。」加治屋快人快語,「我不好阻攔你,但也不想你在集訓期間出事。」
  「我會小心。」矢後低低頭致謝。領隊說了這幾句便匆匆返回房間。
  對於矢後來說,高山檢察官致信加治屋領隊一事頗出人意料之外。這件事使矢後更感到了事件的嚴重性。於是,他打算見那刑警一面,問問今天阿伊子的行動。
  矢後在昏暗的路上急急走著。到了旅館附近,他尋找著那刑警的蹤跡。但不知何故竟然沒有那刑警的身影。也不像是在跟蹤自己。矢後想像那刑警恐怕是白天瞭解阿伊子的動向,在她回旅館之後便返回警署報告情況。
  矢後進了旅館。正要穿過走廊到昨天的房間去,這時,老闆從櫃位走出來喊住了他。
  「先生,」老闆說道,「昨晚那位女士已經退房走了。」
  「走了?」矢後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傍晚的時候。」
  「一個人嗎?」
  「是的。她給您留下了一封信。」
  「給我吧。」
  「這就是。」老闆取出一封信交給矢後。矢後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來,啟封讀信。
  
  我不辭而別了。不知怎麼向您道歉才好。阿
  伊子是個糟糕的女人,她配不上您。當然,從
  愛情這種精神的角度而言我是無愧的。不過,阿
  伊子身上有致命的負債。大概您也感覺到了吧。
  這件事什麼時候被說穿,今天抑或明天,一直
  令我苦惱。當這話從您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
  們之間便結束了。您昨天什麼也沒有說。今天
  晚上您一定要說出來的吧。阿伊子明白這一切。
  在您跟前完全消失——現在還做不到。因為我
  是新海菊江的妹妹。不過,請您從今天起,一
  定要把阿伊子忘掉。這樣做既是為我好,也是
  為您好。您的情和愛我絲毫也不會忘記。阿伊
  子曾經是幸福的。懇請您今後只為棒球而生,成
  為傑出的新海清的後繼者吧。我就為此而祈禱。
  不過,今後,我可能會在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
  您意想不到的方式來見您。那時候請您裝出不
  認識的樣子。阿伊子曾經愛著您。有可能的話,
  我願意即刻就結婚。但事到如今,我只能滿足
  於已經將一切都奉獻給您了吧。不要去尋找我
  的行蹤。這是為了您好。我在這個難以忘懷的
  房間裡給您寫這封信。今後將每天從報紙上了
  解您的輝煌戰績。我會一邊讀報一邊想,到此
  刻為止,那個人一直是我愛著的。沒有時問了。
  請多多保重。懇請您直接返回宿舍去。
  
               阿伊子
  矢後讀完信,默默走出旅館,然後從聽得見流水聲的昏暗路上開始往回走。這事一定要向高山檢察官報告,他心想。在男女感情的背後可能隱藏著不單單是男女感情的東西。阿伊子,她是回到人物X身邊去了嗎?
  
   6
  矢後年輕,但不以為自己所受的傷是多麼創深痛巨。但他所受的傷如同被一把鋒利的剃刀割傷一樣,過後的痛楚,比起初時常常是有增無減。極端地說,可能矢後最初並不把它看作是自己的創傷吧。自從開始感覺到阿伊子背後的人物X時起,矢後就失去了對阿伊子的信任。所以,他把事情告訴了高山檢察官。那似乎是決定性的舉動。所以,第二天晚上,矢後曾想過要對她一腳踏兩船的事譏刺一番。但到了旅館一看,只有一封信留下等他。他稍有被人先下手為強之感。接下來,他理所當然地感到這一刻或遲或早要到來的。他想寫封信把事情告訴檢察官,在旅館住處拿起了筆。此時矢後才頭一次看見自己身上形成的空洞。那是阿伊子的體溫曾經掩蓋著的青春。痛楚就從那裡漸次擴展到全身。矢後放棄了給檢察官寫信的念頭。於是,他發覺,自己內心之中對於阿伊子的懷疑和不信任,遠遠比不上渴求她的肌膚和愛情的份量。
  紅白兩隊的比賽每天持續。調整得早的球員也好,調整得遲的球員也好,都初露疲態了。加治屋領隊給大家一天時間休息。
  那一天氣溫宜人,天氣也好。有人急匆匆趕回東京,也有人在旅館裡睡懶覺。矢後在中午時走出旅館,獨自向海邊走去。
  鬧市區是鱗次櫛比的土產商店和旅館。走過那裡的時候,道路兩旁的水溝中生發出和熱水汽一道飄散的溫泉氣味。矢後穿過鎮子向西面走。他顯然是漫無目的。他發覺走著走著,魚腥味兒取代了溫泉的氣味。環顧四周已不再是繁華街區,而是髒兮兮的、歪歪斜斜的、黑乎乎的房子排列起來的漁村。家家的簷下都擺放了曬乾貨的網。還有些地方佔用了幾乎半邊道路。多數是竹莢魚和墨魚,蒼蠅成群。
  矢後的面前突然展現出大海。他走下路面,在狹窄的海邊沙灘上行走。不久沙灘就被石垣截斷,往後是一條堤壩。走到堤壩跟前,可見石垣的根部在波浪的沖刷之下。小孩子在大石頭上垂釣。矢後一邊看,一邊點燃一支香煙。
  矢後把煙蒂扔進海水裡的時候,才發現海面上漂滿死魚。死魚分散漂浮在一片頗大的海面上。他並沒有去想死了的魚怎麼會漂浮著。隨後他看見一條小艇在峽灣處移動,艇上一個老人正用網兜打撈著死魚。矢後久久地看看老人的舉動。現在他仍然沒有去想那老人為什麼要收集死魚。他在考慮阿伊子的事。白哲、有光澤的、生氣勃勃的肌膚,它在矢後的手臂裡面隨心所欲地活動著。它在矢後的青春朝氣面前數度死亡,然後又復活。
  「你想釣魚麼?」
  老人的小艇不知不覺靠近了堤壩,他向矢後搭話。
  「都是死了的魚啊,沒有用吧。」矢後笑道。
  「不,這是我的生意哩。我有工具,如果你想花兩三個小時出海看看,我收你便宜的價錢。」
  「能釣上什麼?」
  「喲,什麼魚會咬鉤?不過海上的確有好魚。」老人笑道。
  矢後輕輕一躍跳上小艇,於是老人默默地將船頭調向海面。他只用一隻左手搖櫓。在近處一看,才知道原先認為是老人的印象是錯的。出了峽灣背陰之處,開始有陽光照射。春天的海面看上去混濁得很,波浪的起伏使矢後浮想聯翩。
  「想什麼呀?」
  「女人的事。」矢後說道。
  「女人麼?」那男人咕噥道。
  矢後當然不知道搖櫓的男人是保原卓造。他沒有心情釣魚,便將狹窄的船頭作枕頭躺下,仰望著天空。那男人並沒有勉強他釣魚。出海稍遠之後,他停了船,點了一支煙。
  矢後心想,何處有何物與自己沒有關係,自己是把阿伊子看作一個單純的女人來愛的。為什麼會糾纏上各種事情呢?嵐鐵平操縱著長岡阿伊子——這可能是會的。但是,那些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所謂女人,是長岡阿伊子吧?」
  當那男人說出這話時,矢後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你是誰?」
  「微不足道的人。」對手把煙頭扔到海裡,「我曾想過要見你一次。不、不,我不是你的敵人,是盟友。」
  矢後愕然地瞪視著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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