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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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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鏡水 ]【衣衣不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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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2:5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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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吻,彷彿蜻蜒點水。

  輕巧熨落他的面頰,他只有接觸之感,而後心裡只是充滿錯愕與震撼。

  那時候,她清湛的雙眸盈盈,煙火灑落天際,他隱約望見她面容酡紅,比手劃腳地對自己訴說情意。

  憶不起自己當時的表情,只記得,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司徒師傅,我要的,不是這種顏色。」男人的嗓音壓得極低,那幾匹花布他只看了一眼。

  司徒青衣不意外,這已經是這位客人第三次的拒絕。

  色彩原形分「正色」和「問色」。青、赤、黃、白、黑為「五方正色」;綠、紅、碧、紫、騮黃為「五方間色」。經過長久發展,在蓬勃近代,染色技術更得到空前進步,不僅配色,拼色,衍生得更為廣泛,以天地、山水、動物、植物等自然色彩,深淺濃淡結合之後,已經可配得色調七百零四色。

  這麼許多的選擇,卻仍是達不到客人的需要,他不明白,也曾殷切詢問,但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

  「我要最特別的顏色。」

  能試的方法他都試過了,他盡力調配客人所要求的「最特別的顏色」,但似乎效果不彰。雖然這筆生意頗為奇怪,但他也不會多問,客人自有隱私。

  沉吟之後,司徒青衣對著男子道:

  「這位兄台,很抱歉,看來我是無法染出你要的色彩,不如另請高名吧。」他平和微笑,真是不想耽擱這位客人。

  「老店必有其屹立之巧,司徒師傅家祖,沒有流傳什麼密法嗎?」男子問,相當不經意地。

  司徒青衣一笑,「這間店舖雖輾轉幾代,但始終都是平凡的。」否則也不會這般寒酸了。該說他也喜歡這種單純的環境吧。

  「是嗎……」男子低聲輕喃,就要伸手入懷。

  司徒青衣按住他的手,道:「兄台,既然沒有辦法交物,代表我能力不夠,所以不收錢的。」他必須負責,自己吃下虧損。

  男子眼神微閃,門外傳來孩童嬉戲聲,他側首斜瞥,半晌,便道:

  「告辭。」拱手離開。

  「走得真快呢……」司徒青衣微微瞇起眼,感覺這位客人的體態似曾相識,很有練武之人的架勢……路上大同小異的身子可也不少,光是紀淵家的武館裡,弟子就幾百名了吧。

  想到那張總是明亮又神氣的臉孔,他拿出放在櫃檯屜層裡的半成衣。

  柔軟的觸感,是似綾錦的棉布,更厚些,相當普及的料子,他將之染成黃色。也不曉得為什麼是黃,也許,是由於紀淵給他印象,總像是金黃耀眼的日陽吧。

  因為是冬衣,就想做件披風給她。從小她就愛騎馬,騎術甚好,每每他都只有在旁干瞧的份,有披風遮冷,應該不錯。

  將只有雛形的披風拿到眼前揚開觀看,他目測著裁出的尺寸。

  她會高興吧?不論他給的是何東西,只要是從他手中接過,她總是笑得相當愉快……

  忽然有什麼片段掠過腦海,他微愣,輕輕地「嗯」了一聲。

  「青衣!」

  熟悉的呼喚連人一同闖進,一瞬間,司徒青衣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

  回到那樣兩小無猜、天真無邪的童稚年齡,一個愛說歪話又不拘小節的姑娘,和他是結拜,更是青梅竹馬,陪伴他經過這長長久久的歲月。

  「你在發什麼呆啊?」紀淵見他一點反應也無,先轉身悄悄將門掩合,還不忘偷瞧外面兩眼,才扭頭對他道:「回神哪!」

  他有些倉促地如夢初醒,才問道:

  「你做什麼?」好像……慌慌張張的?

  「青衣,你趕快收拾一些簡單的東西跟我走。」她上前一步,連帶手腳比劃。「哎喲,我家弟弟不曉得惹了什麼麻煩,弄得咱們家有幾個怪人在周圍窺視,那本是沒有所謂啦,反正家裡人才不怕呢!不過,我想想我前些日子來你這兒了一趟,不曉得有沒有把你拖下水,結果我剛剛在巷口就看見有人鬼祟守著你的鋪子……」

  她滿懷歉意,接連道:

  「對不住啊,青衣,因為你只有自己在這裡,我怕他們會找你麻煩,你收收東西,先跟我去避難吧。等風頭過了,再回來比較安全啦。」

  「咦?」他看著她直接跑進自己房內,忙跟進去,問:「要去哪兒?」

  「總之跟我在一起吧……我才能保護你啊!」翻箱倒櫃,就要幫他整理包袱。「青衣啊,真不好意思,麻煩是我這邊帶來的,我得謝罪呢。」伸手一抹脖子,吐舌做個上吊模樣。

  「……我自己來吧。」私人物品給她亂攪,他稍稍臉紅,只得依言隨意打包。

  「喔,好啦,你快些、快些喔!」她又跑出去,挨著門縫探頭探腦。

  司徒青衣微微一歎,只得順從準備,正欲綁緊布包,又想起些什麼,他將那件未完成的披風一同折好放入。

  「好了嗎?好了嗎?」紀淵邊偷看,邊側首著急問,道:「啊啊,我瞧他們一定感覺有蹊蹺,要走過來了喔!」

  「我好……」正要回答。

  「哇!當真走過來了!咱們快逃!」她原地跳起,先將木門落閂,隨即連連招手,要他跟住自己,往後頭的小方院走去。

  悄悄拉開那扇不搭調的後門,紀淵拉著他一道出去。

  「還好,鋪子裡頭沒有什麼貴重東西。」她好好地將後門掩住,使個眼神,便壓低身子橫越小巷。

  司徒青衣拿著包袱,只有聽命的份。仔細想想,無論幼時或現在,他總是被她這樣牽著走啊……

  「走出大街,人來人往,就不容易被找到了。」紀淵嘿嘿一笑,很是得意。

  他瞅著她的神采飛揚,忽說:「……其實,你覺得很好玩吧?」

  「沒有哇。」她這樣道,卻瞪眼點著頭。

  司徒青衣見狀,又無奈又好笑。

  「糟了!」紀淵挺直背脊,忽地煞有其事的低聲警示。

  他不覺也跟著謹慎起來。「怎麼了?」

  「咱們被發現了。」嚴肅告知。

  「咦?」他下意識地就要張望。

  「別瞧!」紀淵趕緊雙手捧住他的臉扭回來,和他四目互看。「啊啊,青衣,你的臉真的又軟又嫩耶……」她的手心都要滴出蜜來了……從七歲那年她就一直想摸,心願達成呀!

  他忍不住懷疑起來。

  「你在騙我嗎?」什麼躲避奇怪的人,莫非是她的胡扯?

  「嗄?」她一愣,隨即加重語調澄清:「我沒有騙你啊,真的啦!我發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紀淵和青衣說話都是很認真很認真的……」話尾突然消失,她壓緊聲道:「青衣,我數一二三,你就往前跑!一二三!」沒有喘息就直接大喊。

  「什麼?」司徒青衣根本沒聽分明她的連珠炮,就被她一把推開。

  只見紀淵一手翻一攤,把街邊販子的擺攤全給掀了。

  「搞什麼!」

  「我的東西啊!」

  「拜託不要糟蹋我的呀──」

  四週一片此起彼落的哀號,紀淵只能叫道:

  「哇哇!對不住、對不住!我會賠償、我會賠償!等等,別現在找我,請上兩條街外的紀府武館求償啦!」迅速轉身,發現他還在原地發楞,她嚷著:「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跑啊!」抓住他的手臂,拉開步伐沖沖沖。

  司徒青衣隱約瞧到有幾名衣著暗色的漢子正要追過來,被紀淵翻亂的攤子絆住行動,被灑了一頭菜葉和果子。

  真的有怪人啊……

  被拉著狂奔,司徒青衣沒有感到驚惶,只是又很不小心地想起,某年某日,她做了一件小小的壞事,把比她年稚的孩子弄哭了,和他無關的,他只是成了目擊,人家娘親出來要逮罵,他卻被她硬抓著跑,還說:

  「青衣!青衣!我絕對不會丟下你的!咱們是有難同當喔!」

  同當難的人,是他吧?她卻喊得好氣概、好英雄,彷彿她自己才是幫拜把扛起災難的人。

  「咦?你在笑啥?」一回頭,察覺他唇角有著笑意,她瞠住眼:「青衣,我很喜歡你笑,你笑起來好好看,但是,你笑錯時候,我會感覺很詭異的。」是嚇到丟魂失魄了嗎?

  司徒青衣不語,清秀的臉容因為急奔而泛紅,同樣很清秀的唇線,一直一直地維持著淺淡的笑意。




  「好好好,先躲在這裡一下下,讓他們在城裡當個笨蛋跑來跑去。」紀淵呼呼笑道,在溪邊捲起袖子。

  司徒青衣滿頭大汗,喘了喘,他道:

  「你真的覺得很好玩吧。」這回他是肯定了。

  「哈哈!這種事情很難得耶,很像書裡的故事吧!」

  好驚險好刺激喔!

  她蹲下身,用溪水潑臉。雖然說時節已十月,但他們這南方城鎮,還是沒有太寒冷的冬意呢。

  「我試探過啦,那些人雖然有些來頭,但是不曉得為啥,好像不太敢聲張,所以就讓我抓到把柄和他們玩玩了。」只是沒想到連青衣都遭殃了啦。

  她濕漉漉的兩手隨意抹在衣擺,額面皆是水漬,正要一起也給擦擦,一截藍色的寬袖貼了上來。

  「橫豎都會弄成這樣,你拉起衣袖,又有什麼意義呢?」伸手輕按,替她吸取頰邊水滴,司徒青衣睇著她顏色半深的襟口和下擺失笑。

  紀淵怔住,傻楞楞地瞅著他一會兒,才「哇」地跳開。

  兩人都在剎那呆滯住。

  「我被你嚇到了!」她先指責著。

  「……我也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叫聲,還有……自己沒有自覺的舉動。他耳朵微微熱起來。

  紀淵在一旁喃喃碎語: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咱們還一起睡過呢。」雖然只是在同一片屋簷之下。她有些懊惱地搬出更強而有力的安慰:「對對對,我還看過他屁股呢!」雖然是很久很久,久到他不曉得的以前。她含糊著字句,嘟嘟嚷嚷,好半晌才鎮定。

  司徒青衣沒仔細聽她念些什麼,只是將莫名輕起細紋的心境緩緩撫平,隨即移目,忽地發現她左手手臂上頭有條長長的傷疤。他停頓了一下,啟唇問:

  「……紀淵,你的手怎麼了?」

  「啥?」紀淵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膀臂,一頓,很快地把捲起的袖子放下,後來又感覺自己似乎欲蓋彌彰,她略是補救道:「呃……沒什麼啦,是舊傷、是舊傷。」不算扯謊,因為的確不是很新的傷,她沒有對青衣扯謊啦。

  「舊傷?」還帶有朱色的痕跡,和他腹側那一刀很像啊,舊嗎……「咦?紀淵,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喔……這個啊……」又想打混過去。

  「是被那賊人所傷的嗎?」他不理會她的敷衍,更直接地問了。

  唉──她插腰,用力地歎出一口氣。半晌,才說:

  「青衣啊,你看我好好的啊!」她揮舞著雙臂,左拐右彎,又上又下,「所以啊,你不要再問啦,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嘛,再講出來,咱們倆又要浪費口水了。」像是證明給他看,她兩隻手伸得好直,握拳張開著。

  那傷,有幾寸那麼長,很疼的吧?他的腹傷雖然淺,也痛了七、八日,但她照顧自己那數天,都沒有異狀啊……他凝睇著她,腦海浮現她曾拍胸笑說可以為自己上刀山,他還以為是笑語,胸廓不禁一陣縮緊,忽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許是察覺他的沉默,紀淵笑兩聲,自己道:

  「青衣啊,你瞧,這裡的花都謝了呢。」她指著溪邊的幾株梧桐,稀稀疏疏的枝葉看來好寂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常來這兒玩,我都站著打拳,你呢,就坐在那邊的大石頭上縫衣服,我每次都問你有沒有仔細看哪?你明明瞧不懂,卻還是說我很厲害……咦?你好像要我別再提以前的事呢,真是,我又忘了。」他不喜歡的啊。她敲敲自己腦殼兒。

  「……我以前來的時候,沒見過你。」八歲到十歲之間,這林子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啊?是嗎?」看他說話了,她便笑道:「那當然啊,我本來不是在這兒玩的,是因為認識你以後,才會過來的啊。」隔天她就有再來呢,只是沒瞧見他,所以便以為他們已經好聚好散了,幸好過幾日又在街上重逢,當真有緣呢!

  她說得輕鬆又理所當然,他卻感覺到那時小小紀淵的另外一種心意。

  她是怕他又被欺負,又孤獨地在這兒哭吧。

  昂起首,梧桐枝幹如昨健壯,他輕聲道:

  「這裡,總是有很多小黃花啊……」

  「是啊是啊!」她開心應和著。「你還記得啊?」

  她好像認為他記性很不好似。

  「小黃花,你愛拿來插在我發上,說女孩兒就是要這樣漂亮。」他道出往事,那時候他還不曉得自己被當成女娃兒,只當她在玩遊戲。

  「噗哧!對對對!」不客氣地大笑出聲。這陰錯陽差的結拜真是太好笑了,三不五時想起仍舊會想要捧腹。

  「你還會說:『青衣在這裡,我也會在。』所以……」

  「你一定可以在這裡找到我喔!」她抹去眼角的笑淚接道。

  「童言童語。」只有他當時才會那麼相信。

  「才不是!我都很認真的。」她不要他一個人又孤伶伶地躲著哭。

  「……爆竹會飛上天也是認真的?」

  「我真的以為會飛啊!」

  「那,摘星星送我呢?」

  「我真的以為可以摘啊!」

  「那,煮草根給我吃?」

  「喔……那個啊……我真的以為可以吃嘛。」

  「……你老愛扯到上輩子,也許,我前世就是欠了你什麼吧。」他平靜發言,也很認命。

  「哎呀,你幹嘛翻舊帳嘛!明明平常都忘記啦!」害她好丟臉。

  「因為你提醒我,所以慢慢地都想起來了。」一件一件的……談不上美好,甚至是相當淒慘的回憶。

  卻……讓他貧乏的人生豐富。

  這樣的認知雖突然,卻沒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一切都是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欸欸,又是我的錯?」好吧,誰教她老愛講小時候的事。

  「也不算錯……」他低聲道。

  「什麼?」紀淵故作驚訝地嚷嚷:「不算錯?不算?那就是不錯嘍?你覺得這些……這些事情,很不錯嗎?」亂拼亂湊,兩句話壓根兒不同意義。

  聞言,他卻是嚴肅地想了一想。

  「不行嗎?」微惱地回答,頰邊有著可疑的紅痕。

  她瞪大瞳眸。

  「哈哈哈!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啊!」她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啊!「我一直以為你很後悔,後悔跟我那樣皇天后土的拜過,結果你並沒有啊!」就算他是一時沒考慮清楚,她還是會偷笑好幾年喔。

  後悔?他並不後悔啊,為什麼她會這樣認為呢……或許他並無如她這般熱絡,但他心裡多少仍是會惦著她的。

  因為……因為,在他二十四載的生命當中,有她的時間,比沒有她的還多得多了。

  「……我不會後悔,就像我不會討厭你那樣。」他溫道。

  她只看了他一眼。

  旋即,高興地抓起地面花瓣,飛揚道:

  「青衣,夏天開花的時候,這裡會很美麗很美麗的喔,我都會踢這棵樹,就最大的這棵啊,花掉下來,弄得一頭一臉,還會吃到嘴裡呢!」她快活地笑著,亮眸燦燦,隨意將花瓣朝天空撥灑。

  他望著她在花雨中的笑顏:心跳竟是悄悄地震盪了。

  十多年來,他究竟看到她什麼呢?

  中秋夜之前,她之於他,一直都是個名稱為「結拜手足」的長久牽絆,中秋夜之後,她卻打開她小女兒的秘密寶箱,連帶不太衿持地推翻他在心裡所建立的畛域。

  他們是義結金蘭,她卻對他有除了拜把之外的感情。

  那……他自己呢?

  「……咦?」怎麼回事?好……奇怪啊……

  他撫住胸腔急遽跳動的位置,似是壓抑不住了。

  紀淵那夜的輕吻,直至此刻才猶如點著引線,火焰般在他顏面復燃,不只迅速更猛烈,「轟」地一下,他清秀乾淨的臉容成了中秋街市高掛的大紅燈籠。




  城裡城外繞了一大圈,結果還是偷偷地回到裁縫鋪旁的一間客棧。

  紀淵說,看來危險的地方才更安全。而且,可以順便觀察那些人的動靜。

  大概,他成為她冒險的意外同伴了,所幸自己也沒什麼事,就安靜地當個觀眾,看她飛天女俠惡戲壞人吧。

  唇畔不覺露出笑,司徒青衣從包袱裡取出半成的披風,穿針引線後,細心地縫紉起來。

  原本,披風上頭該有適當花紋才不致太過單調,但他不曉得要縫些什麼,而遲遲無法下手;現在,他卻不再猶豫了。

  青色的棉線,讓粗針牽著,穿過黃澄布料,勾勒美麗的輪廓。

  跟隨著來去之間,過往與現在的回憶,片段在他腦中緩緩流動起來。

  不論那些是喜悅、惱怒,或者哀傷,她都佔有極為獨特的份量,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曾有過同樣的感觸,只是,心裡某條線被拿掉開始,他逐漸變得敏感和在乎了。

  「青──衣。」

  窗戶伴隨著叫喚被敲了敲,他一愣,隨即起身開啟。

  紀淵的笑臉出現在夜風吹拂的窗口,她站在屋簷邊,下面有著……兩層樓的高度!

  「你在幹什麼?」他吃了一驚,忙讓開身要她進來。「怎麼不走門呢?」太危險了!伸手就攙住她膀臂。

  紀淵頓住,忍不住直瞅著他。

  抿抿嘴,她不著痕跡避開,俐落地躍窗而進。「我怕被人家發現啊。從後巷的窗戶進來比較沒人看到嘛。」小心一點才好。

  司徒青衣只覺掌心一下就空了,有些奇異感在心裡飄擺,他默默關起木窗,才轉過頭,一陣香氣就撲鼻而來。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袋,在桌邊坐下倒茶,笑道:

  「青衣,來吃包子,熱的喔。」她呼呼吹氣,撕開油紙。

  「你去哪裡了?」他疑惑問,在她身邊落座。

  「我回家裡看看麻煩解決沒呀。」她突然壓低聲,整個人傾近:「我家弟弟不見人影,所以消息來源不夠,但是,家裡人抓了幾個討厭鬼回家拷問……咳,是請他們喝茶,友善地詢問,總之,他們是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而那個人,很可能跟我家弟弟在一起。」她抓起一個包子遞給他。

  「人?」他接過。

  「是啊!不過沒問是誰啦,反正和咱們都沒關係。」紀家家訓:自己捅的樓子自己要收拾,所以,弟弟,請把事情收拾乾淨才准進門啦。「咱們家都已經好好告訴過那些討厭鬼了,說也奇怪,放他們回去以後,家裡附近看著的人都退了呢。」不知是她父兄的款待太熱情,還是五弟……

  她一會兒就不想了,只道:

  「過一晚,看看情況,咱們也可以回家啦。」啊,只有這麼一天,真不過癮。

  「那你弟弟呢?」下落不明瞭?

  「我家弟弟?喔,沒事的啦,絕對不會有事,因為他姓紀啊!」她一捶自己胸膛,相當肯定的。若是擺不平的話,他一定會想法子回來找兄長討饒,所以表示他現在還逍遙地不知在哪兒混呢。

  「……你也是老說自己沒事,結果,還不是受傷了。」他不贊同道。

  她張口正要咬包子,聞言又是呆住,移動黑色的眼珠看著他。

  「怎麼?」他不懂她的停頓。

  「……青衣啊,那是什麼?」她乾脆指著旁邊放的黃色東西轉走注意。

  「啊!」他出乎預料地無措,彷彿是一處隱密赤裸裸地被看見了,「這是……之前說要做給你的衣裳。」好熱,是他的頭還是臉,房內,一瞬間燒滾了。

  「咦?是嗎?」紀淵兩三下吃完包子,很是好奇,愉快地道:「讓我瞧瞧啊。」站起身,橫過桌面就要拿取。

  「不行!」看她指尖才觸碰到,他突然一陣緊張,手也伸去壓住。

  「哇!」她要抽卻抽不起來,一個沒防備,半個身體趴在桌上,胸腹處剛好是包子,全給壓得扁扁的。「喔……青衣啊,你怎麼了……」她呻吟側首,不解詢問,語尾卻嚇得消失。

  他的表情有些氣惱,薄薄的臉皮燒得紅透,活似要滴出血,一雙眼兒不曉得為何水亮水亮的,還帶點朦朧淡霧……

  呃啊……青衣一定不曉得自己的模樣看來好……好煽情啊!紀淵兩手一撐,忙直起身體,摀住曾經肇事的嘴巴,閃遠了點。

  「青衣,你沒有騙人?那東西,真的是要做給我的衣裳?而不是你、你害羞的裡衣裡褲?」她也很害羞地問。不然幹啥這等反應?

  他自己都錯愕的行止失常了,又怎麼回答她?閉了閉眼,確定自己思緒平穩,他拿起那件披風,緩緩走到她旁邊。

  「啥啦?」她背脊貼住牆,義勇地撇開臉,絕不再給自己「不小心」去輕薄到他的機會。因為……已經不可以了,結束了。

  不曉得她心裡的掙扎,司徒青衣輕聲道:

  「轉過去,好嗎?」

  她飛快瞧他一下,不明白他怎麼變來變去的。迅速收回視線,還是戰兢聽話。

  司徒青衣拉開披風,由後披在她背肩,指間處,察覺她輕輕顫了顫。

  「你冷嗎?」他問。

  「因為窗還開著嘛。」剛好有借口,她順手就掩住。

  「……紀淵,冬天到了,我做一件披風給你,讓你擋風防冷。」流瀉而下的黃浪,剛剛好到踝邊,伴隨著細緻的青色波紋晃蕩,簡單純樸,落落大方,不會強奪目光,只教人溫暖舒服。

  「喔,謝謝。」她看著美美的新衣,手掌要摸,想到些什麼,拉起另邊衣袖把自己掌心擦乾淨了,才愛惜地撫兩下。「咦?看起來比較硬,但是好軟喔。」好順好柔呢!

  睇著她新奇的神情,他微微一笑。

  「紀淵,你曉得為何我不參與王爺的『霓裳羽衣』嗎?」

  她好像有些訝異他的問話,但卻是蹙眉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放棄,道:

  「我不曉得,可是,衣服是拿來穿的,我也不懂城裡人好像提到這事兒就變得殺氣騰騰,又不太光明的樣子。」

  她的形容很直接,他笑出聲,讓她不覺側目。

  「你說的是,衣裳是穿在人身上的,而做衣裳的人,做的也是心意。客人如果想要美觀,那裁縫師傅就將自己能夠給與客人美觀的心意加在裡面;如果想要能保暖,那麼裁縫師傅在縫線時,便有著希望對方不會寒冷的心意。但是,『霓裳羽衣』我做不出來,因為那是仙女之衣,而我是凡人,並無神來之手,勉強去做也沒有用,而且……」

  「而且你對那個……王爺沒有心意?」還是郡主啊?

  他的笑意不覺更深了,柔聲道:

  「是啊,那位王爺,有權有勢,絕不會受冷,也絕不缺尊貴美麗的衣裳,他要的,不過只是一個排解無聊的遊戲。但我,只會做有心意的衣服,而不會做遊戲裡的角色。」

  「我知道我知道,又是司徒老爺爺教你的嘛,你們家裁縫三代,都是這樣的。」她跟著點頭。

  跟其他人比起來,他的手藝普通,真的並無特別之處;但是,他的心意卻是真實的。或許忽略的總北被領受的多,但他做得自己開心,那就行了。

  這樣的事……好像也只有她會聽他說了。司徒青衣眉目溫雅。

  「青衣,那這件披風裡,你放了什麼心意?」她翻過身面對他,玩笑地問。「哎喲,其實,我猜也猜得到啦,大抵就是紀淵不要太吵,紀淵不要太煩,或者,紀淵不要老是纏著我……」她扳起手指,一個又一個地數著。

  司徒青衣卻是凝視著她。

  剛剛在縫衣的時候,他是何心思……是何呀?

  是給單純義結手足的?還是給名為紀淵的清朗姑娘?

  呼吸莫名加速,他大大地驚訝。

  他明白自己性格遲緩,有很多事情,與其說沒有感覺,倒不如說需要慢慢體會,而現在,這種依戀不捨的心動……又是什麼?

  一陣急促的鑼鼓敲打忽地哄破寧靜,震撼街巷!

  只聽有人在外頭大喊:

  「著火啦!著火啦!」

  「咦?」紀淵聞聲,探頭張望,果見不遠處火光閃冒。她張口結舌好半晌,才拉拉還在發楞的司徒青衣的衣角,指著那個方向,說:

  青衣啊,那裡是不是你的裁縫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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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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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好慘……」紀淵望著宛如塗滿黑炭的鋪子,皺眉喃喃。

  雖然房子還在,但是裡頭的東西幾乎都完了。晚上暗一點瞧還好,天亮了看起來真糟糕啊……

  身邊有人越過,她定睛,見是忙了整晚救火的司徒青衣。

  他鬢髮微亂,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也不知是水是汗,迥異平常整齊乾淨的儀容,模樣看來稍嫌狼狽。他一語不發,也沒太多表情,只是彎身開始整理滿室的狼藉雜亂。

  紀淵沒有遲疑,一腳跨進積水的店舖,動手幫忙。

  裁縫鋪傳承三代,雖也曾遇過天災,但卻始終安然毅立,而今,在他手上,卻遭逢如此大火,許是祖先庇佑,未及全毀,但怎不教他自責?

  這是他從小成長的地方啊!

  未曾歇息,司徒青衣汗如雨下,只是將一件件能用或不能用的東西分開來,等他發現本來到腿邊的污水幾乎只剩一半,始才抬眸。

  「一千一百一十二、一千一百一十三……」紀淵蹲在門邊,手裡拿著瓢子,邊數念著,邊動作將水舀潑出去。

  她的衣裙幾乎因為蹲姿而泡水髒穢,但她沒有在意,只是重複著舀水。

  他見狀,不禁出聲喚道:

  「紀淵。」

  「嗯?」她回過首,臉容因燃灰烏漆抹黑的,連頭髮都亂糟糟。「你累啦?還是餓了?想休息?我還有幾個……呃,被壓扁又冷掉的包子。」

  「……我以為你回去了。」他望著天色,又夕陽了。

  「啊?為什麼?我一直在這裡陪你的啊。」她這麼沒有存在感啊?真傷心。「哎呀!對了對了,青衣,有東西給你。」她突然叫道,從旁邊拿起一塊頗有重量的木牌,已經被擦拭乾淨。

  木牌原有的粗繩不見了,但上頭清晰可見「司徒裁縫鋪」五字。

  「是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招牌啊。」她雙手呈舉給他,兩片袖子黑得不成樣,還有些磨損破裂。

  他移目望著她黑面露出的純真大眼,沒有說話。

  她略是奇怪,又補了一句:

  「我已經把它擦洗乾淨啦。」

  「……我知道。」他都看到了。

  「青衣,你別難過,布燒掉了可以再買,鋪子還在啊,只要稍微修一修,還是會變回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那副模樣。你不用擔心,我會陪你,也會幫你的啦。」握拳保證著。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這樣在我身邊嗎?」他匆輕聲問。

  她彷彿有些詫異,但卻仍是義無反顧地回答:

  「那是當然啊,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的嘛!」她豪氣笑笑,卻又怕他覺得自己厚臉皮,「喔,好啦,如果你想要安靜的話,那我就不會來了。」很快澄清。

  司徒青衣凝睇著她,良久良久,道:

  「紀淵,以前,我好像沒有注意,但是最近,我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遺憾的事。」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啞。

  「咦?那……」她抹去眼睫上沾的水,額眉處出現一道痕跡。她盡力地幫他想法子,豁達說:「那就趕快補救啊,這樣,就算遺憾,也會稍微不遺憾了一點。」自己好像常做這種事呢,看看她,都很努力在彌補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論是被發現秘密之前……還是之後。

  他著實一怔,旋即露出笑。「……是呀。」是非常簡單的道理呢。

  不曉得為什麼,他的笑容比平常更迷人。心跳好大聲,紀淵呆了呆才聽到是自己的,趕緊把招牌給抱在懷裡,就怕被發現什麼。

  「我、我幫你掛回去!」彎腰找著可以用的粗繩,她記得青衣這個木櫃裡有放呀……不過,怎麼有點怪怪的……她蹙起眉峰,仔細打量著週遭。

  「紀淵?」怎麼發起楞了?

  她沒有立刻答應,只是開始環顧著鋪子裡頭的擺設,才道:

  「……青衣,你是不是和什麼人結仇了?」

  結仇?

  司徒青衣看著她開始在黑漆漆的地板踱步,繞著圓圈。

  紀淵自言自語道:

  「昨兒晚那個大娘怎麼說來著?晚膳過後沒多久,聽得有聲響,便瞧上一瞧,好像有人影,因為行動太迅速,她以為是鬼魅,想要燒香拜佛去去驚,不料,卻聞到燒焦味,再看著,已經是濃煙一片了。」

  「……你想說什麼?」他疑惑問。

  「我想說啊,如果隔壁那個大娘看到的,的確是個人,那就表示裁縫鋪子是被人縱火的呀!」她指指身旁的櫃檯被燒燬的物品,「這些東西原本都不是在這裡的啊:還有,你扶起來的那幾個櫃子,又不是遇上地震,怎會倒成那樣?布匹本來也好好地放著的,沒有理由會全部都跑到地上的啊。」好歹她是個捕快,這些事情,還看得出來的。

  司徒青衣一想,她說的對,只是自己的心情太亂,沒注意到而已。

  「是被放火嗎……」那又是為什麼呢?

  「會翻箱倒櫃之後再燒房子的,大概都是想掩飾偷竊的行為,因為燒得亂七八糟的,就比較沒人看得出來啦。」不過,騙得了尋常百姓,騙不了在衙門看慣的人。紀淵又認真地摸摸下巴:「但是也有仇恨人家就砸東西或燒人家房子的啦。你這裡又偷不了多少銀子,所以,我問你是不是和人結仇啊?」

  「呃……我?」他為難自問。

  她立刻領悟,拍著額頭:

  「對喔,好奇怪喔,青衣你的生活很單純啊,朋友又沒有很多,為啥會這樣?」仇家找錯人?他最近真的有些倒楣耶……「像我這樣每天跑來跑去,又老是抓賊拿盜的人,不知道得罪多少傢伙,都沒事啊……沒……沒事啊……我──啊?!」她大叫一聲,抖抖的手指著自己鼻子。

  「怎麼了?」為何表情突然這般慚愧?他茫然地望著她。

  「青衣……我……我在想……」她吞吞吐吐,冷汗涔涔,才硬著頭皮道:「也許,是我帶來的仇人……而不是你惹到的……的啦。」以她跟青衣如此親近的往來,對方如果弄錯人,或者想報復,找上他,都很合理。

  還合理到讓她好內疚……這陣子,最可能的就是她那個笨蛋弟弟的餘孽……

  「青衣,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她相當沮喪,衝動地就要跑出去。

  司徒青衣一愣,連忙抓住她的膀臂制止。

  「等等。」他喊道。

  「青衣,真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珍惜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東西,我會負起責任的。」垂首像頭牛似的又要衝。

  好在他沒鬆手,忙喚:

  「紀淵、紀淵。」或許,他要開始學習眼明手快了。

  「青衣,對不住啦……」她相當地懊惱。

  她曉得,青衣只有司徒老爺爺一個親人而已,單獨辛苦地撫養他長大,所以有關老爺爺的事情或遺物,他都極為看重。青衣是個很孝順老爺爺的孫子啊。

  「紀淵,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啊。」他微微一笑,用著很令人可以安心的語氣。「或許,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但這一點都沒辦法安慰她。她眉毛倒成八字。

  「那如果不是意外怎麼辦?」她要謝罪了,要謝罪。

  「這……」他淡淡的笑意未變,只是溫文道:「那就像你講的,鋪子修一修,又可以變回原本的模樣。我不必擔心,你不需自責,更不用給我交代。」

  「可是……」

  「紀淵,我的確很愛護這間鋪子,但是,我還沒有窩囊到會一蹶不振。在我之前,裁縫鋪也是從無到有啊。」

  他講話向來與性格相似,時常猶豫遲疑,便錯過最佳時機。但現下,他難得用著堅定的口吻,教紀淵登時愣住。

  「那……」她有些迷糊了。

  「紀淵,你回家,好好沐浴休息,吃飽了,再來。我等你一起把招牌掛回去,好嗎?」

  他喚她名字的好看雙唇,流瀉出款款低語。

  她心臟猛然一跳!雖然他的神情和平常並無二異,但是,隱隱約約,她就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是不是自己在妄想啊?她悄悄退開半步。

  「那、那你呢?」房子都燒成這樣了,要睡哪兒?

  「我回客棧就行了。」之前的包袱裡還有衣物和銀兩,暫時不會愁。

  「那麼麻煩啊?你可以去我家裡住啊。」不要見外嘛。

  不明所以的,他雙頰有一些些的泛紅起來。幸好沾染灰污才看不出來。

  「你別管我了。要天黑了,回家去,明兒個再來。」他輕輕地推著她,在門口邊,柔聲道:「我等你,我們一起整理。」

  我們?我們!

  「喔……好。」她呆傻地答應。

  哇,這種感覺好……好好喔!她一愣,隨即搖手,想要揮去什麼。

  「你怎麼了?」有蟲?還是飛灰?他瞅著旁邊。

  「啊,沒事、沒事。那我明兒個再來喔。」紀淵幹幹一笑,不再多加停留,頂著張黑臉踏步離開了。

  才走出巷口,她垂眼,小聲地自語:

  「會害我有所期待的……」

  笨蛋。她,和青衣都是。




  沒有青色的線了。

  連續兩天,他和紀淵努力整理著裁縫鋪,總算稍微還原面貌,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相信以後會慢慢地回復。

  事情很多,有不少東西需要重新添購,他卻只要青色的線。

  手裡拿著替紀淵做的黃色披風,司徒青衣撫著其上的繡紋,差那麼一些些就可以完成了啊。

  他……真的想要盡快將這件衣裳做好,誠心地送給她。他要補救,不想一直遺憾下去。

  要染青色的線,需要植物原料……他沒有遲疑地背起竹簍子,要出門前,還遇上隔壁幫忙救火的大嬸,再次誠懇地向她道謝。

  慢慢地往城外山丘走去,隨著前進的腳,他和紀淵童年的笑聲似乎縈繞在耳際,觸動他的心境,形成一圈圈漣漪。

  打小,無論做些什麼,總是她跑在前面;而他,沒有想不想或願不願意,只能被她拉著,在後頭辛苦地追。直到有一日,他漸漸跑不動了,她還是相當活潑地奔到他身旁,放慢速度陪著他。

  她七歲和自己結拜到如今她二十一歲的年紀裡,每一張臉孔都不停地浮出腦海,開始讓他懷念和留戀起來。

  在他至今的生命當中,所有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幾乎都讓她一人給佔去了。驀然回首,這漫長路上,如果沒有紀淵,他就只能站在原地。

  對於情愛,他太陌生,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逐漸地,他想和她繼續一起走下去。

  這樣,是不是和她對他的感情同樣意義?

  錯過一次,沒有能夠領悟過來。這次換他……他會把自己的心意,好好地告訴給紀淵知曉。

  已經是入冬的第一個月了,晨光薄淺,細陽淡照。

  司徒青衣往溪流中游處直走,河道愈高愈寬,水流也愈來愈急,他尋找自己需要的花草。匆有踩草聲窸窣響起,他下意識地回首一望,遂露出微笑,向對方道:

  「啊,是你啊,兄台。」




  「你怎麼在這裡?」

  紀淵正要出門,卻望見那失蹤快一個月的弟弟突然又出現在家裡,瞠目訝異地瞪著他。

  紀五弟眼眶紅紅的,腫得像糖漬李子,不曉得是沒睡好還怎地。

  他咬著唇,說:

  「這兒是我家,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口氣稍沖,心情也許不太愉快。

  「哎呀──」紀淵一拐肘,將他勾近自己,兩手死命拉開他的面頰。「我是問你,你惹了麻煩給咱們,現在是收拾好了才回來是吧?」很好很好,四肢完好無缺,沒有損傷。

  紀五弟要逃逃不掉,只能扭曲著臉部流出口水,痛苦道:

  「什麼麻煩?早就沒了,統統、統統都沒了啦!」語音模糊,很辛苦才得以說清晰。

  「沒了?」她挑眉。

  「他們要找的那人早就離開了,我已經把人給送出城外了,誰也找不著他。他們抓我去,我也這麼講,結果他們全亂了!」活該!

  「咦?」

  她一愣,他趁機辛苦弄開她的摧殘,捂著臉趕緊往後跳兩步。

  「等等,你給我說清楚,既然沒咱們的事,為啥家裡外頭老是有人在偷看啊?」

  「那是他們在看我有沒有扯謊啊。就因為到處找不到人,所以終於信了我,才把我放回來的啊。」說著說著,兩眼竟不小心泛出淚光。「那些人真可惡,害得我和我的結拜手足就這樣各分東西,可惡、可惡!」罵得太激動,鼻水險些噴出。

  她吃驚地望住他。「你還跟人家結拜了啊?」

  「不行嗎?」他抬高下巴。

  紀淵張口結舌著。爹娘老說她和五弟是七個手足裡最相像的兩個,不論長相或性格,沒有八分也有六分似同了。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在中秋夜你小子鬧事的朋友?」她仔細地回想。

  「什麼鬧事?咱們是被栽贓啦!我是正義的大俠,才不會去做那種事呢!」紀五弟瞪目擺臂,使勁澄清。

  紀淵看向他還相當稚氣的臉蛋,只覺得真的好像以前的自己,而且像到一種好令人害怕的程度啊……微微地抖了抖,她認真地對他說道:

  「你最好弄清楚,那個和你結拜的……兄弟,要好好地確定人家是男是女喔。」

  「他……」他忍泣的鼻頭本來有些紅,聞言以後,那紅更是慢慢地蔓延到臉頰、耳朵,和脖子。「他是男的啦!」他惱羞成怒般地大叫道。

  她不覺後退,詭異地瞅他。

  「做啥這麼大嗓門啊?」想嚇死人?

  「我、我不跟你說了!」雙手一揮,氣嘟嘟地跑走。

  紀淵看著他健步如飛的模樣,背影雖然看來沮喪,但確定是沒受什麼傷害,她這才完全放心。

  事情既然過去,對於那少年什麼身份,至今又如何,她沒有太想要過問的念頭。倒是突然想到司徒青衣那一邊,讓她混亂了起來。

  「奇怪呢……」如果和五弟無關的話,那是誰去放火燒了裁縫鋪?是何理由?

  發現猜錯方向,她心裡感覺些微的不安。難道是針對她來的嗎?她邊走出大門,邊努力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做了啥好事。

  不覺快跑起來,愈跑愈急,一路沒有停留地奔至司徒青衣的裁縫鋪。

  青衣?青衣!」

  店舖門是關著的,她敲了敲沒人應,倒是隔壁大嬸出來了。

  「咦?姑娘,你找司徒師傅啊?」

  「是啊。」她喘著氣,忙點頭。

  「我看到他背著竹簍上山啦。」大嬸友善又和藹。

  「啊,是嗎?」在這兒等他,還是去找他?兩個選擇間只猶豫一瞬,紀淵向大嬸招手道:「謝謝你了!」

  轉過身,她朝眼前的山丘而去。




  「把東西拿出來。」

  男人拿著亮晃晃的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司徒青衣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落入這般處境。這名男子他見過,是裁縫鋪的客人,曾要求他染出特別顏色的那位。

  因為印象深刻,他認出對方,正欲開口問好,便成如此動彈不得的緊張情況。

  「這位兄台……」

  「少囉嗦!」男人斥喝道,利刃更往他頸項貼去。

  不若之前壓低的語調,讓司徒青衣略是困惑,總感覺……男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在哪裡聽過。

  「你……」察覺男人眼裡閃爍的凶意,相同的體型,令他豁然醒悟:「啊,你是……那個蒙面的賊人?」

  「我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下去了,快把東西交出來!」男人狠厲恫嚇。

  東西?什麼東西?司徒青衣冷靜道:

  「我並不富有。」搶劫他,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男子咬牙,險些磨碎齒根。

  「不是要錢!是要你司徒家祖傳的染色密法!」以為他是癡人嗎?他面目猙獰地恨恨,怒道:「那晚刺你一刀,就已經表明我要的是何物,為何你還要我重複?」是在戲耍他嗎?

  「咦?」司徒青衣回憶著,當時自己因為受傷而暈眩,根本……沒有印象啊。「這……或許是誤會了吧?」

  「哼!總之你快將東西交出來!再有推托,小命不保!」暴戾威脅。

  他只能誠實答:「我並沒有什麼祖傳密法。」

  男人一怔。他受雇一織坊主人,要得到裁縫鋪密傳染色的方法,好運用於「霓裳羽衣」,在六王爺面前奪魁。

  暗地使強用硬不成,他偽裝成客人探聽,卻仍是一無所獲,眼見「霓裳羽衣」的期限迫在眉梢,一下做二不休,這文弱的裁縫今日知他容貌,待東西得手,他會殺人滅口。

  「不可能沒有!你當真想死嗎?」他眼露噬血光芒。

  「不,我不想死。」司徒青衣搖頭。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當然會對死亡恐懼。手心有些冰涼,他握了握,才鎮定道:「我不曉得有關密法的傳聞是由何而來,但是,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我無法給你。」

  男人僅是受雇,只負責完成任務,雇工消息來源是否正確,則不在範圍。心裡不禁有些懷疑,但他已露面,不可能放他離去。

  「我看你是不肯說吧?」

  他施壓於刀鋒,司徒青衣的頸子登時被輕微劃破,產生刺痛。

  「看我剁下你一隻手,讓你再不能嘴硬!」

  大刀才舉起,銀光霍霍的剎那,司徒青衣心裡唯一想著的,卻是突然希望能夠看見紀淵一面,然後把尚未說出的話都告訴她。

  他不要……遺憾啊。

  「住手!」

  一聲呼喊響起,讓男人動作偏了下,沒有砍斷司徒青衣的手,倒是削掉他膀臂一塊肉。

  「哇!」紀淵遠遠地就聽到他們交談,才走近就見驚險畫面,差點懾去她半條命。「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你居然拿刀子砍青衣!」她瞪著司徒青衣受傷的手臂,大聲指責著,簡直不敢置信!

  青衣看來就是連蟻蟲都不會殺死一隻的人,這麼做太過份了!

  「又是你!」男人立刻認出她。先前已被她壞事過一次,兩人交手的過程讓他明白這名女子武藝也許在自己之上,幸好,也不是沒弱點的。刀子再次頂在司徒青衣的肩上,男人道:「別再接近了!」

  「青衣!」紀淵看也下看那男子,但卻是站定在約十來步的距離,「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只盯住司徒青衣的臉龐,著急地連聲問著。

  「我沒事。」司徒青衣因為疼痛,嘴唇發白。

  但是她的出現,卻讓他露出笑意。

  「你在笑啥?」她吃驚道。天哪,青衣又在不該笑的時候笑了,被嚇傻了嗎?

  「你來了,真好。」司徒青衣撫著傷處,溫和說道。

  「咦?」她怔愣住。

  1前一刻,我還在想,死前也要見到你一面,不然無法安心瞑目;而下一刻,你……卻已經站在我眼前,真好。」他微喘著,輕輕瞇起眼。

  她疑呆似地啞口,好半晌才能道:

  「你……你在說什麼啊!」

  「紀淵,我……」

  「講夠了沒有!」男人終於受不了地打斷。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啊?

  「沒有!」紀淵恨地吼回去,真的是動怒了。

  無視男子的咆哮,她上前一步,略是氣憤地抖聲道:

  「青衣,你……你在說什麼?是你自己告訴我要恢復以前那樣的啊,所以,我很努力地……忍住不喜歡你呀。你在捉弄我啊?你曉不曉得我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你現在怎麼能這麼說?」會害她──害她期待的啊!

  「紀淵……」他訝異地看著她。原來自己……傷害了她。

  「你太過份了、太過份了!」紀淵連連跺足,眼眶裡藏有濕意,她語氣有些不穩道:「我又要怕你和我絕交,又要擔心咱們之間的結拜感情,都那般小心翼翼。你──你只是因為煩惱和拒絕不了而已,所以胡言亂語了!」

  「喂──你們!」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壞人,再次不甘心地插嘴。

  不過還是沒人理他。

  從小,她就相當堅強,只有害他受傷生病時才會內疚擔心地哭泣。自成長過後,司徒青衣就再也沒見過她流淚,她這般氣憤難受的神情,當真是震撼了他。

  「我不是!」用力又嚴肅否認。

  他容易猶豫,容易遲疑,總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感覺好好地表達出來,但是一旦他認定了什麼,那樣強硬的執著,就連他自己都會意外。

  「紀淵,我喜歡你。」他道,直接平靜,蘊滿誠懇。

  她閃著淚光的雙眼注視著他,瞬間──

  「青衣,快跑!」紀淵大喊一聲。同時將自己鞋子踢出,出招襲擊!

  有物朝自己飛來,男人下意識舉臂格擋,不過電光火石的剎那,紀淵已近他身邊,連續出手。

  「可惡!」男人大吃一驚,沒料她動作如此迅速,只得揮動銀刀回擋。

  她翻身掃腿,將男人逼退到無法再挾持司徒青衣的距離。

  「快跑!」在對方狂驟的砍殺下,她左閃右避,只能趁空擋開口。

  司徒青衣看著兩人交纏的身影,男人每一刀都朝她要害劈落,紀淵卻只有赤手空拳對付,讓他冷汗涔涔。

  他必須想辦法,想辦法……他不能讓紀淵這樣冒著危險!往身上摸著,他靈機一動,從頸邊扯下祖父給的貼身荷包,他舉起,喊道:

  「你要的東西在這裡!」立刻轉身,跑!

  男人一見他手裡的荷包,毫不戀戰,一個猛力刀砍,趁紀淵避開之際,往司徒青衣追去。

  「青衣!」紀淵大叫,也追著男人。

  司徒青衣沿著溪邊拚命地奔逃,這一輩子很可能都沒有這樣激烈地跑過,不過須臾,後頭腳步聲越發接近!

  他心一橫,停在具有高度的岸旁,就要把荷包往溪中丟去。

  男人見狀,千鈞一髮關頭,追上制住他的動作,一把搶下荷包,後一步到的紀淵,則借奔跑的力量,用肩膀頂撞男人,將他給推擠出去!

  「啊──」

  男人直落溪中,眨眼就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同時間,紀淵收力不及,跟著就要跌落溪中,司徒青衣奮不顧身撲上,一把抓住她的手。

  「紀淵!」

  「快放開!快放開啊!」紀淵見兩人衣帶不小心相鉤,連他的身子也要被她拖下了,不禁急得大吼,想要掙脫他的救援。

  「不可以!」

  他忽然生氣地怒咆,讓她錯愕地停住。兩人四目相望,他緊緊喘息著,相當低沉道:

  「紀淵,如果你敢犧牲自己來救我,如果你敢這麼做,我會和你絕交,會和你割席斷義,絕對不原諒。」

  紀淵凝睇著他,目不轉睛,無法動彈了。他的嘴唇在發顫,像是真怕她會那麼做,受傷的手流著血,沿爬他與她交握的手臂,蜿蜒成數條細流;那認真的表情,讓她就要回不了神。

  有東西從混亂扯開的外襟裡掉了出來,她眼明手快地用腳尖勾住,沒使之落溪。

  「那是……」司徒青衣看著那件小衣。

  紀淵半掛著身子,又扭又蹭的,讓小衣回到自己手中。

  「這個,是我的寶物。」冷汗流落背脊,她卻露出愉快的表情。

  司徒青衣想起那是什麼了,心裡不覺一陣震盪的柔軟。

  「我總是……和你糾纏著。」他睇著彼此巧合交結的衣帶說道。

  「是啊。」她點頭承認。

  「你又要說是緣份了。」他臉色蒼白地微笑。

  她咧開嘴,而後,輕聲道:

  「青衣,你沒辦法拉我起來的。」她感覺他的血弄濕兩人的手,逐漸滑動了。

  「我知道。」

  「你放手吧。」

  「你再說這種話,下輩子無論是做手足還是做夫妻,我都不會認你。」

  她瞪大了眼,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竟是突兀地笑出聲音。身體慢慢地往下滑,她深深呼吸,道:

  「……青衣,我不會泅水。」沙石摩擦的聲音急促起來。

  他清秀的臉容含著笑,緩緩溫聲道:

  「沒關係,你不是一個人。」

  她將小衣緊緊抓在另一隻手中,笑道:

  「你今兒個老說我說過的話呢……」

  撲通一聲,濺起的水花,在瞬間就淹沒兩人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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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2:5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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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我有東西要送給你。」小青衣有些害羞地道。

  「哦?真的嗎?是啥啊?」小紀淵很是興奮,好奇地瞧著。

  小青衣臉紅紅地從布包裡拿出東西,是一件衣裳。

  「大哥……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完成的衣服,很簡單很普通的,你不要嫌棄。」伸直手遞給他。

  「你做的?你做的?哇,好厲害喔!」小紀淵攤開,不停不停地稱讚。拿到自己身上比劃著,開心的臉龐卻突然疑惑了。「這……這是男孩子穿的耶。」

  「咦?」小青衣茫然。

  做給大哥的,當然是男孩子穿的啊……

  「我……咦?啊!」小紀淵彷彿醒悟什麼,有些呆滯。「我以為……我以為是在玩遊戲,所以你才那樣喚我的……原來……原來你真的把我當男的啊?」

  「……嗄?」清秀的小臉好迷惘。

  「哎呀!錯了啦、錯了啦!我是女的啊!」指著自己鼻子,趕快糾正:「青衣啊,我本來把你當成女孩,不過我後來發現錯了啦!我沒想到你居然也把我當成男孩,這也錯了啦!其實我是女的喔!」

  外貌還比紀淵較像小女孩的司徒青衣傻住,一時說不出話。

  是……是搞錯?是搞錯?啊……他還以為紀淵喚自己「小妹子」,是因為很有趣……真的搞錯了?

  「你不相信啊?我脫褲子給你看,跟你不一樣的啦!」她有看過自家弟弟的喔。動手就要解開褲頭。

  「啊?」司徒青衣大吃一驚。紀淵怎麼會知道不一樣?哪裡不一樣?長了角還是多了肉?他自己部不曉得啊。

  所幸還明白不可隨意裸露身軀,他連忙制止她,道:

  「不……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就是。」

  她停住動作。「你當真不看啊?」

  「不看。」他的頭搖得好暈。

  「是喔,那你不行懷疑我喔。」嚴肅地提醒。

  「我不會懷疑的。」他流汗又努力地承諾著,就怕她把褲子給脫了。

  「那就好了,沒問題啦。」她隨隨便便就決定,一副已經完全搞定的模樣。又道:「那這件衣服……青衣,我覺得好好看,還是給我穿啦。」其實娘親早說了,八歲以後就不准爹讓她再扮成男裝亂跑,要開始好好地做個姑娘家,但她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嘛。

  趕快在八歲之前天天穿就好啦。哈哈。

  司徒青衣望著她嘻嘻的笑顏,她身後是梧桐樹,恰巧是開花季節,上頭黃花滿滿的,美不勝收。目光再隨著花瓣落到自己身上的衣衫。

  「……對了。」忽然,他作勢要撕開自己的黃色袖子。

  「咦?你做啥?」紀淵見狀,不禁問道。

  又拉又扯,卻沒有成功,他有點兒面紅耳赤。自己力氣小,乾脆要她也一起來。

  「大……紀淵,幫我。」不能叫「大哥」了,他及時改口。

  「喔,好,我幫。」只要是結拜的要求,她兩肋插刀喔。

  兩個人,四隻手,好不容易才將袖片扯下,然後又撕成小塊。司徒青衣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裡頭都是針線,坐在大石上,他將布塊認真地縫紉起來。

  「你在幹啥?」紀淵一旁看著,忍不住出聲。「嗯……哦?耶……哇!你好厲害喔!」她驚奇地瞠目,只見幾片不起眼的碎布,給他縫著縫著,變成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花了呢!

  司徒青衣覺得她有一點吵……拿起本來給她的那件衣裳,將布塊拼縫的小花用針線給別上去。

  「什麼?什麼?你幹啥?」她不解問。

  「……你不是說你是女孩兒嗎?」他講話和她不同,總是徐慢和緩,像柔雲般溫軟,就跟他的性格一樣。

  「那又怎樣?」跟花有啥關係?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平常都會拿花插在我的發上,說女孩兒就是要這樣漂亮。」所以、所以,「所以……我才送你一朵花兒啊……」這樣應該比較好吧。他做錯了嗎?

  被她盯著看,他以為自己做了奇怪的事,又不小心臉紅了。

  紀淵聞言,也感覺雙頰燥熱起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說她耶……好像有一點點高興,哇哇,怎麼辦?

  「你、你好容易害羞喔!」害得她也跟著扭捏了。她是大俠耶。

  「我……我沒有。」他垂首,低聲反駁。真的只是臉皮比較薄而已。

  她只能吶吶出聲:

  「喔……」看著那件衣裳新添的小黃花,好可愛好可愛啊……她也是個像花一般的姑娘嗎?

  咦咦?

  好怪……怎麼,有愈來愈高興的感覺?

  嘴角好像不受控制地翹起,她用小手掌拉住,原地跳腳著,簡直不知所措。

  哇!不對不對呀!

  她要當的是飛天大俠,不是灑花大俠啊!

  「你怎麼了?」司徒青衣擔心地問著。覺得她好像廟裡的神棍在作法。

  「我不要!不要啊──」她和內心情緒奮戰著,胡亂地嚷嚷。

  「什麼不要?」他聽不懂啊。

  「救命啊──」鬼叫一通。

  那是頭一回,她真正有了身為女孩兒家的模糊自覺。

  而司徒青衣心裡對於她是男是女,卻沒有太過立刻的真實感觸,只是被強迫接受而已,直到更懂事以後才開始慢慢領悟。在發現她其實還小自己三歲時,也是又過一陣子的事情了……

  啪沙!

  咕嚕咕嚕咕嚕──

  耳朵裡只有又悶又恐怖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口鼻都被一種叫作「水」的鬼魅給封住了。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恐懼爬滿她冰冷的身軀。

  她會死……會死喔……

  真不甘心,她才聽到青衣說喜歡她而已啊……

  右手被人緊緊握住著,幾乎生疼了。她的意識突然掙脫四面八方的束縛,藉著那人想要將她抬起的力量,破水而出!

  「哇!」

  紀淵猛然睜開眼睛,翻坐起身驚醒。錯愕環顧著熟悉的室內,是她的房間;身上濕答答的,是汗。

  猛捏自己,才慢慢地回復平常官感。

  「又作夢啊……」

  都已經過好些天了……喃喃下床,她走近臉盆,打水洗臉,才覺得終於完全清醒了。

  抓起外袍穿好,她推開房門走出去。

  青衣從小就會泅水,雖然沒有泅給她看啦,但據說祖先是南方人,司徒老爺爺便規定他除裁縫之外必須好好學習這項功課。難怪他小時候常跑山丘那條溪,不只去哭而已,原來有其它原因的啊。

  若非自己被他所救,也無法親眼見識到他這般本領。

  落溪後,他始終沒有放開手,彷彿害怕失去般地,一直一直用力地握著她的掌心。

  因為在水裡,她變得比較輕,他就背著她往岸邊靠了。沉入溪中不過眨眼時間,她卻感覺好像一輩子,差點沒嗆死。

  下次一定要他教,消滅掉自己這個弱點。

  「咦?姊姊,你要去找小裁──哇!」倒楣鬼不知被什麼打中,捂臉趴地。

  「哈哈!」紀淵仰頭大笑,跨出家門。

  大街上,居民如同以往來來去去,不過,歡欣的氣氛消失不見了,彩紙和燈籠也全都給拿下了。

  「喂喂,你聽說了嗎?」

  「我知道,你想說『霓裳羽衣』這事兒,對吧?前兩日就已經鬧得紛紛沸沸的呢,各家紡織、裁縫、染坊投入這麼多心力和錢財,六王爺卻突然說不玩了,還連夜直接離開咱們永昌城,看看,這損失可慘重了。」

  「是啊!本來不是都好好的嘛,不曉得六王爺為啥這麼做呢!」

  「你不曉得?那我告訴你好了,這可是天大的秘密,多說了要殺頭的,你可別到處嚷嚷。聽王爺的近身侍衛講……哎呀,是在酒樓裡喝醉不小心給洩漏出來的,說是因為郡主不見了呢。」

  「啥?那個美若天仙的郡主?」

  路人的交談在紀淵耳邊晃過,再拐個彎,又見幾人面露驚愕,竊竊私語。

  「原來是郡主失蹤啦……什麼?郡主其實根本是個醜八怪?」稍微看看週遭,繼續聚首嘰嘰喳喳。

  她晃著腦袋,不覺喃道:

  「算哪門子秘密?不是大家都聽過了嗎?」還加油添醋,連別的都說了呢。

  搖搖頭,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司徒青衣的裁縫鋪。

  「咦?」沒預料大門是關著的,她敲敲道:「青衣?」出去了嗎?

  正張望著,門從裡頭咿呀地開了。

  「紀淵。」司徒青衣清秀的臉在微笑。

  她心一跳。「你有事嗎?那我……」

  「不,我沒事。」他讓開身,要她進來。「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找我?」她看著他將門合上。

  「是呀。」他始終唇畔含笑。返身在才修好的木櫃上頭,拿起已經疊好的一件衣物。「我想把這個給你。」黃色的披風,輕緩地搭落她的肩。

  他的面容淡紅,讓她無法移目。

  忍不住瞇起眼睛,瞅睇他粉撲撲的柔軟面頰。他是她見過臉皮最薄的人,大概就只有一張紙那種感覺,好稀奇的。

  「有你的心意,是嗎?」她摸著青線的花紋,小小聲地問道。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有些躊躇。紀淵見狀,暗地緊張起來,不想他打退堂鼓,一急,乾脆自己主動先握住他的手,又想起他有傷,有些忙亂地稍稍放開些。

  她聽到他極輕的笑聲。

  好啦……她就是不像姑娘家可以衿持嘛。她噘起唇,道:

  「青衣,我很粗魯,沒有辦法纖細,所以……所以……哎呀!」她抓抓頭髮,直接說:「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聽見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喔!但是,你老是被我拉著走,像是結拜的時候啦,要你吃藥的時候啦,帶你看煙火的時候啦……很多很多很多次了,如果……如果這次也是不小心的錯誤,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我可以理解。」最後說得虛軟又無力。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反悔?」他皺眉問。

  她慚愧了。「因為……因為你常常都是逼不得已,被迫接受的啊。」從小到大,都是。

  他注視她,輕聲道:

  「紀淵,以前,我沒有太多的感受,你讓我覺得,你就只是我的義結金蘭,一個和我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我沒想過你對我會有其它的感情;可是那天,你說了。」他在交握的手心使力,雖然傷處會有點疼,但就是不給她有逃跑的機會,也表示自己的確定。「你說,你喜歡我很久很久……而現在,我只是剛剛開始喜歡你而已。」

  「我知道,砸鍋了啊。」她低垂著臉,不想再聽了。她喜歡他那麼多,他卻才剛開始要喜歡她,那還不是被逼的?

  這樣,她一點都不高興。

  「沒有,沒有砸。」他柔聲道:「你只是讓我懂得了。」

  「懂?」換她疑惑了。她俏悄抬起頭。

  「是呀。」他笑了笑,眼神相當溫暖。「對我來說,你拿開了一條叫作結拜手足的線,讓我開始重新看著你。當我每次回想到往事,就發現你老是出現在我的記憶裡,笑著、鬧著,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昨日才剛經歷過。」

  被他溫柔的語氣吸引了,她楞楞地抬起頭,注視著他。

  「我的回憶裡,滿滿地都是你的存在。」已經抹滅不掉了啊,這一生一世。「紀淵,我的情不似你的情。你是逐漸累積至今,而我卻是現在才回首細數,雖然你走得快了,但是,若能有一輩子,我一定可以追上的。」他誠懇地說道,從頭到尾都凝睇著她。

  對於他的坦白,她沒有含羞帶怯或扭捏,卻是張大了嘴。

  「一輩子……有一輩子那麼長啊。」這個是承諾嗎?他對她許嫣可以長達永遠的諾言?她忍住內心的激動,顫聲說:「青衣,你害我像是在作夢了。」

  他察覺她的手在發抖。想到她曾含淚向自己那般吶喊著,胸口一緊,忽然將她拉近自己。

  這個總是如陽光般的義結金蘭……讓他陰陽倒錯,無可奈何,大剌剌地就闖進他平靜的生命當中,每當他停步一望,她就陪伴在自己身邊,從沒有孤單。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靠著追憶所拼湊起來的感情,落她一大截,可是──他是真心誠意的。

  他一旦認定,就不會變的。

  紀淵呆愕地看他清秀的容顏慢慢放大,然後將柔軟的嘴唇印上她的。

  這這這這這──她太震驚了啊!

  「你瞧,不是作夢。」臉頰紅得如火燒,他將額頭和她相貼,溫和地笑著。

  她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明明該笑,也不明白怎麼了,卻開心得好想哭。她破涕,學他吻上他的嘴。

  他詫了下,卻沒躲,只是閉上眼睛感覺。

  「不是作夢呀……」在空隙間,她暈眩低喃著,腦袋彷彿融化了。「青衣啊……我、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後悔的話,那我──」

  她的話,被他的雙唇吞入。

  帶著些氣惱的,他抬起深黑的眸子,直視著她。

  「你別再說這些了,我不愛聽。」他這麼道,隨即,真的沒讓她再能開口。

  哦喔……青衣在生氣啊……

  咦?為什麼?她不著急要和好了,卻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在笑。




  「司徒師傅啊,你來啦!」布莊東家親切地招呼著。

  司徒青衣睇見東家熱情的臉容又恢復往常熟悉,這才悄悄地放心,微笑道:

  「是呀。」將小推車停住,走進布莊。

  「司徒師傅,你來了,我就正想跟你說,幸好你沒加入那『霓裳羽衣』,不然可不曉得浪費多少力氣呢。」

  雖然事情過了半月多,但城里餘波蕩漾,數不清的爛攤子到現在都還沒收拾完,更有背水一戰的小成本店舖相繼因為耗損太多無法收回的錢財而倒閉。像他們布莊,就給賒欠了下少布錢呢,若非有些底子,怕也慘遭如此下場了。

  「那些個尊貴的人,怕是不會理解咱們小老百姓的甘苦吧?渾然不知他們一句話或一舉動,都有可能牽動著咱們什麼,若是沒那個意思,就別給人希望嘛。本來大家熱熱鬧鬧地準備著,豈料達官貴人們又突然說不玩了,這般反覆無常,出爾反爾,可真會害死人哪。」東家還是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畢竟這般勞師動眾,到頭換來的卻是一場空,怎麼也讓人不滿啊!

  布衣小民的日子,可是過得比權貴顯要辛苦多了。他們可以隨時兩手一攤,甩袖走人,徒留百姓們錯愕不已,自己承擔這些混帳。

  但就算再有怨,又能如何?

  「司徒師傅啊,受得這鳥屎氣我也就是講講,你可別說出去了。」東家謹慎地補充道,怕自己會被拖去砍頭。

  司徒青衣雖然沒有像他如此感觸,但仍是一笑,道:

  「不會的。」

  「哎呀,也是啦,司徒師傅可不是嘴碎的人,哪裡會像我講一大串……對了,你這次買的布挺多的呢。」東家將他說好要的布疋都給準備著。不像以往,每個月固定只買兩匹呢。

  司徒青衣聞言,微笑道:

  「是呀,我想,我必須比從前更努力了。」以後,可不是只有一個人了。

  「咦?努力啊?努力是對的!司徒師傅你努力,我也可以多賺錢啊!」布莊東家合不攏嘴。

  司徒青衣微笑。一如慣常,道謝後就走了。

  前頭菜市末收,旁邊小販叫賣著,又是一天初始。人們為食衣住行而忙碌著,雖然「霓裳羽衣」帶來遺憾,但是日復一日,終會慢慢恢復吧。

  才沒走多遠,突然聽到頭頂方向有人喊道:

  「下面的人小心──」

  嗓音實在太熟悉,司徒青衣聞聲,吃驚地抬頭張望,見一個人影從客棧二樓躍下,黃澄色的披風就彷彿大雀兒張揚。他放開推車,想也沒想,伸出雙手就要接住。

  人影在空中翻了兩圈,似乎是看準了,用著俐落的姿勢,站定在張開的胸懷之中。

  「嗚啊!」有些收力不及,紀淵順勢往前一步,搭上他的肩,差點就要相撞。「嘿嘿,青衣。」不好意思地笑著。

  「好危險。」他略帶斥責地道。

  「我在樓上看到你嘛。」客棧裡太多人擋路了,直接跳下來比較快啊。

  「我以為你又要練飛天了。」兒時她經常爬樹跳下,但從來也沒飛起來過。

  「哈哈,我已經長大了。」知道飛不起來的啦。

  他一怔,牽住她的手,緩緩笑說:

  「是啊,我們都長大了。」

  「哇!」她忽然叫一聲。

  「怎麼了?」他問。

  「受寵若驚啊!」她舉起兩人交握的雙手,嘻嘻笑道:「會不習慣嘛。你不曉得,我以前好想摸你,但是都不敢。」

  雖然她的笑容很開朗,但是他卻微微感覺心疼。在她偷偷忍耐對自己的情意時,他卻渾然不知。

  「以後,你可以儘管這麼做。」牽著她,往小推車走近。

  「喔……」難得換她害羞,不過眼兒一轉,她又不正經地挨在他身邊道:「是你說的喔。青衣青衣,你的臉好軟,是不是吃多了豆腐?」

  他拉住她的手,一同推起小木車。

  「從來,就只有你會說我臉好軟。」他自己每天碰都不認為。

  她施力幫忙,小小的車把手,顯得有些擁擠,卻令人好想再貼近。

  「那是因為只有我很注意你啊。」她也不要別人發現青衣的好,她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是啊。也只有你不會覺得我沒出息,也只有你會說我很厲害。」一旦往回看,他忽然發現,記憶裡的一點一滴都是對她的感情。

  「你本來就很厲害啊!」她側首瞅住他,相當認真地道:「我不是亂說喔,你還喊我『大哥』的時候,我老是大言不慚地訓斥你這兒、訓斥你那兒,要你抬頭挺胸……後來喔,我發現你雖然時常會哭哭啼啼的,但是,你還是會上學堂,還是會學裁縫,你從不逃走,事情也都做得好好的。我覺得你簡直比書裡的俠客還高強呢!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無論將來會如何,我一定也要像你一樣,這般勇敢堅強。」握拳增加可信。

  他心底有著淡淡的感動,手心更溫暖了。笑道:

  「我明白。」

  「明白就好了。」她滿足地咧嘴。剛好經過一織坊前,她停頓了下,神秘兮兮地說:「……青衣,你想不想知道是誰找人搶你東西?」

  「那些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事情都過去了。「只是沒想到,會有染色密法的傳言而已。」本以為是趣聞聽聽而已,竟意外捲入麻煩。

  「不一定是傳言喔,可能賊人搶走的那個荷包裡,就有司徒老爺爺留下的祖傳密法呢。」有空穴,才會有風吹來嘛。

  他一笑。「那麼,是荷包引起猜測的;還是,荷包裡面本來就有秘密呢?」

  「嗯……」她擠眼弄眉,用心地想一想,搖頭道:「我不曉得。因為司徒老爺爺給你的荷包已經被搶走啦。」當時落溪,她有稍微看到那個賊的動作,感覺應該是會泅水,所以她認為對方可能還活著。

  也許突然某一天,還會在大街上遇見呢。

  他平靜道:「『霓裳羽衣』,不曾開始就結束了,所以,就算那人將東西搶去,也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那是司徒老爺爺給你的嘛,所以我想你會可惜啊。」能找回來就好了,裡頭的東西給他們,荷包還來嘛。

  他輕輕一笑。

  「是會可惜,但是,如果祖父知曉會發生這樣的事,就不會給我了。I也許,裡面根本什麼也沒有,只是放著平安符和佛珠。

  司徒家的裁縫鋪雖然並不響名,但在永昌城裡算是老店,可能這就是謠傳來源,而一切僅僅為捕風捉影。真相如何,那都不重要,也無法窺知了。

  「不管是『王爺新衣』,抑或者『霓裳羽衣』,好像都不是什麼會帶來好運的東西呢。」她偏著臉道。

  「對於有需要的人,自然就會覺得帶來好運;我們只是不需要而已。」

  「哇,青衣,你說得真對!」她只是一直感覺這些和自己毫無關係,所以都沒注意。「我不會講,不過,送我再多美麗尊貴的衣裳,還比不上青衣給我的心意呢。」她拉拉自己身上的披風。很保暖的喔!

  他露出溫柔的笑意,道:

  「我第一次給你的衣裳,是你的寶物;我這次給你的,則是我的寶物了。」

  她原先不懂他的語意,輾轉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小衣和花,是她先開始的情意;而這件披風,則是他回應表達給她的。

  「你欠我好幾年呢。」她打趣地嘟嚷。

  他笑,知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地比較。

  「我不是說了,有一輩子嗎?」

  「我都怕你膩呢。」從小時候結拜至今,還得加上一輩子耶。

  「你會嗎?」他反問。

  「咦?我……」她一愣,旋即正色地注視著他,輕聲說:「我不會。我還想下輩子、下下輩子,或下下下輩子,都可以和你在一起呢。」

  「那就好。」覆蓋在她手背的掌心,反過來十指交疊。「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會找不到你了。」因為她也會來找他。

  「哈哈!我會一直糾纏你喔。」她不小心臉紅了,只得扮鬼臉掩飾。

  「不論哪一世──」他溫和卻懇切,柔聲說:「不論哪一世,我都會等你。」

  她感覺自己的眼眶熱熱的了。討厭,女俠是不哭的嘛。

  「就這麼說定了喔。」她的表情因為忍耐而醜醜的。

  他的回答,是收緊始終沒有放開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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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2:52:1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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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的雙喜字貼滿門牆。

  「為什麼我不能在上面?」略帶耍賴的疑問從紅紗帳中傳出。

  「紀淵……」男人溫和的嗓音似乎有些窘迫。「你娘……你娘沒有教你,你房的時候該做些什麼嗎?」

  「有啊!」答得非常地爽快。「就是疊在一起睡覺嘛!」所以她要在上面啊。嘿咻!

  「等、等等……別坐在我身上!」男人相當無措,語調整個瘖啞了:「紀淵,你說的……好像不是這樣……」

  「不然是怎樣?青衣,為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會知道?」真不公平。

  「因為你哥哥……都告訴我了。」他……他自己沒有經驗。

  「喔……還說他們呢,好像我和你成親,很委屈你似的。」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家人,哭哭啼啼地對姻親說他們家生了六個男孩,怎料中間夾了一個女娃兒,不會養女兒,只得當成兒子來養,如今居然可以嫁得出門,當真菩薩垂憐,佛祖大發慈悲云云。

  兄長甚至對他含淚拍肩,感謝他這個妹夫慷慨捐軀,真是大義。

  「紀淵,你可不可以先下來?」他粗喘一口氣。

  「青衣,我娘說,洞房花燭夜不行被你壓著,所以我才想反過來壓住你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她認真問道。

  「你先下來。」他試圖平靜道。

  「好嘛……青衣,我坐到怪怪的東西……哎呀!」咚地一聲,敲到床板。「哇,青衣,換我被你壓著了。」

  「是啊,你別亂動了。」彷彿辛苦地在歎息。

  「嘻嘻……」她忽不文雅地笑出聲音。

  「你笑什麼?」他不解。

  「青衣,我突然想到,我剛才坐到怪怪的東西是什麼了……」啊呵呵哈!

  「咦?你……」相當困窘。

  「你臉紅了,羞羞臉。」她伸出食指,輕刮他薄薄的面皮。忽而神情醺醉,道:「青衣,喚我娘子,好不好?」

  他情思一動,輕道:

  「……娘子。」

  她殺風景地噗哧笑出聲,惹得他更赧,才道:

  「哇,好好聽喔!咱們要永遠在一起喔……從小到大,到老,然後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你不能反──」話尾宛如被堵住般戛然終止。

  案頭龍鳳燭余煙裊裊,寂靜室內,只有男人溫潤的承諾:

  「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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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2:52:51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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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面的統統在這裡之──番 外 篇



  之一  真相大白的那天



  這件事,是發生在他們還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時候。

  「嘿嘿哈!」小男孩舞拳弄腿,打了一套新學的基本拳法。「怎麼樣啊?一收勢後,他興奮轉頭問向旁邊拿著針線包練習縫布的清秀小女孩。

  「……大哥,我總覺得……你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看起來,怪怪的……」小女孩支支吾吾地說道。剛開始她沒注意,但仔細一看,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嗄?」小男孩英挺的眉捲成麻花狀。「你身上的衣裳才奇怪咧!誰跟你講衣服的事!我是在問你,剛才的拳打得怎麼樣啊?」有沒有認真瞧啊?

  她的衣裳……怪嗎?是她撿爺爺剪剩的破布縫的。嗯……好像的確跟人家不太一樣,連是男生穿的還是女生穿的都看不太出來……她的手藝還要再練啊……

  終於察覺小男孩被自己曝在一邊,她忙道:

  「啊……大哥,你真厲害!」小女孩圓圓的大眼睛看來甚是誠懇。

  小男孩原本有些不滿,但被她這麼一瞅,嘻嘻地笑出來:

  「小妹子,你好可愛!」好想摸摸她紅嫩嫩會滴出水來的面頰喔……

  小女孩看來一臉迷茫。

  「大哥,你為什麼叫我小妹子?」

  小男孩一瞪眼。

  「那你為什麼叫我大哥?」

  「咦?因為……因為我們是結拜啊……」才一陣子的事,他不會忘了吧?

  「對啊,咱們是結拜啊!」小男孩大力拍胸!揮手俠氣道:「哎喲,我常常和我那些弟弟玩『皇上出巡』的遊戲,我都喊他們太監呢,沒什麼的啦!」

  「啊……?」小女孩清秀的眼有些為難地下垂。被喚「太監」啊,「小妹子」好像比較好聽一點,雖然……

  「哇,你看看你啦,只顧著縫布喔,坐在一坨泥巴上頭了!」小男孩突然拍著額頭大呼。這結拜妹子一旦拿起針,就認真地過了火,簡直無視週遭啊。「去去去,後頭有條小溪,去把褲子脫下來洗洗。」

  「嗄?」她臉兒紅紅,像極蜜桃。「可是……」要在戶外裸露身體?不太好吧

  「甭擔心!大哥替你把風著,快去吧、快去吧!」小男孩推著她。「別急喔,洗乾淨點!相信我啦!我不會讓你被別人偷看到的啦!」

  小女孩望著自己褲子後頭的髒泥,想了好半晌才妥協。

  「好吧。」慢慢地走過去。

  小男孩插腰站在她後方,剛剛好阻絕其它可能視線,就像個令人信賴的「大哥」。

  沒錯啦,保護小妹是理所當然的呵哈哈哈……對於自己多個可愛的妹子,他得意洋洋。因為太忘形,聽得後頭摩摩挲挲,他忘記自己的任務,下意識地往後瞥一眼。

  這一瞥,清楚瞥到他妹子正好彎下腰,露出白皙的小腳腳,滑嫩的小腿腿,光裸的小屁屁……小屁屁……小屁屁……小──屁──屁!

  望見妹子雙腿之間「搖晃的東西」,小男孩猛地瞠大雙目,手指抖抖抖,驚得連眼珠子都要滾地。

  「啊、啊、啊啊……啊──」

  慘絕人寰,禽飛獸走。

  小男孩七歲的這年,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直到十數年後,依然鼓不起勇氣道出這個很害羞很害羞的秘密。

  ……

  「紀淵,你是何時知道自己認錯我為女的?」司徒青衣忽然問道。

  「咳──咳咳!」紀淵正在吃東西,一口甜糕就鯁在喉嚨裡。「咳──嘔。」

  「你沒事吧?」他擔憂地看著她。

  「咳──沒事、沒事。」她順順氣,好不容易才將食物吞下。「幹啥突然問?」差點沒噎死。

  「只是剛好想到。那時候,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你對我的稱呼會一夕轉變,還以為你又玩新遊戲了。」他回想著。

  「喔……」她不定的眼神飄向飯館外頭,含糊說:「那麼久的事情,早忘啦!」

  他疑惑,道:

  「你一向記得的。」從來,她記得的事情就此他多,連細節枝末都不會遺漏。

  「呃……」她支吾其詞,昂首拿起茶杯猛灌水。

  「紀淵,茶太燙嗎?你的臉看來好紅。」

  「大概是醉了。」她胡亂回答。

  「這……」喝茶也會醉?

  「青衣,我求求你,你什麼事都可以問,但是就別問這件事啦……」乾脆耍賴投降了。

  「咦?」

  ……

  「喂!小妹……咳!小弟啊。」

  「咦?」清秀的小臉蛋抬起來,「大哥,你……今天要喚我小弟啊?」改天還是會變成「太監」吧?司徒青衣憂慮地想著。

  「啊,對啦對啦……」她點頭點頭,然後又搖頭搖頭。「算了算了,麻煩死了,我直接叫你青衣好了。」

  「好。」他乖巧道,微微地放心了。

  「青衣啊,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她認真地搭住他雙肩,眼睛嚴肅地直視著他。「那個……對不住啊……我……我、我前兩天……我前兩天……我前兩天──」

  「大哥,你流了好多汗。」司徒青衣看著紀淵道。

  「我、我流很多汗……很多汗……啊啊!我說不出口!」

  她突彈進起身來,嚇了他好大一跳。

  她抱頭痛喊:「我說不出口!說不出口啦!」

  神佛啊,對不住,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去看到……看到他的……他的……

  嗚。

  ……

  「小花生米。」紀淵扶住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突兀開口。

  「什麼?」司徒青衣看著她拉住自己袖子。

  「青衣啊,我想到一件事,以前我不敢講,但是……現下咱們成親了,應該可以說出來了。」她額際微微地出汗,臉頰紅通通的。「就是啊……你問我怎麼發現你是男的嘛……我……是因為……是因為我不小心看見了……你的……」

  司徒青衣驚訝地看著她,急忙道:

  「你──你等等、等等,我去找人來……」

  她死命拉住他衣袖,表情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得都猙獰起來了。

  「我不小心看見你的──的的的的的小花生米啊──」她霍地大喊出來。雖然成親之後已經知道那不是花生米,也……也和青衣一起長大了啊──

  「你等一下,我去找穩婆!」分明就是快生了,還在說什麼呢。

  司徒青衣根本沒聽懂,只忙快些步出房間,找穩婆來幫忙了。

  紀淵乏力地躺在床上,肚子痛得快要死掉,她深深吸氣,慢慢吐出,才自言自語,胡說八道:

  「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事?啊……一定是因為我也會生出一個小花生米吧……兒子啊兒子,你還沒出世就快痛死你娘了……你再這麼調皮搗蛋不聽話,我會把你取名字叫『司徒花生』喔……」司徒花生米也不錯啦……

  也不曉得為什麼,後來,她的生產相當相當地順利。

  而且,也當真生了一個帶著花生米的娃兒。在讓辛苦的娘親抱抱時,哭聲還特別響亮。




  之二  他是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紀元……呃,請問一下,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紀五弟轉頭問著數日前才結識的無名少年。

  那少年面貌相當漂亮,五官細緻,美麗不可方物,猶如畫軸裡走出的天仙。前陣子還以為他是啞巴呢,本來以為老天當真如此狠心,給他完美的容貌卻剝奪他言語的能力,不過所幸只是他自己不太愛說話而已。

  「……你想要做什麼?」少年問,態度是相當冷淡的。

  紀五弟搔搔頭,不在意,僅愉快笑道:

  「我是想跟你結拜做兄弟嘛!」

  少年冷冷地瞅著他,舉手投足間卻充斥著一種難見的尊貴氣質。

  「,誰說要跟你結拜了?」毫不客氣回應。

  「你不要喔……」被拒絕了,他也不尷尬,只是站起身,還是在笑:「那也沒關係啦,我心裡頭有把你當兄弟就可以了。」兩肋插刀喔!

  少年看著他一會兒,說:

  「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是男的?」

  紀五弟張口結舌半晌,才很心虛地道:

  「被你看出來了啊?也對啦,其實,我初見你的時候,也懷疑你是女的,所以才會出手幫你嘛!但是後來發現不是那樣……不過嘛……」他飛快地瞧他一眼,莫名其妙臉紅起來,「男、男人也有長得很好看的,沒什麼特別啦……」想要安慰。

  少年涼冰冰地瞪著他,問道:

  「你覺得我像娘兒們嗎?」

  「嗄?」紀五弟打量著他。

  他比自己矮一些,年歲似乎比自己來得小,行舉卻又帶著老成,好……好矛盾的組合啊。他本來是相當瞧不起他花朵般的弱樣啦,但人家自己看來好像也不是很高興願意,容貌是天生的嘛!那也沒法子了。

  就讓他這個結拜兄弟來解救他吧!

  「我不會跟真的娘兒們結拜的!你只有漂亮的臉長得像啦。」他用著稚氣的語音誠實道,又覺得好像有雙重標準,補充說:「喔喔!你別難過,我曉得你自己不喜歡,沒關係,我告訴你喔,你只要大口吃肉喝酒,以後自然可以露出毛茸的胸膛肚腹,強壯有力!」他也正在努力變成那樣呢!

  少年聞言,絕美的眉目輕皺了起來。

  「呃……」紀五弟忍不住抖了抖,眼神猶疑了一下,吶吶道:「那個,我說了你別生怒,你真的……長得很美啊,美到讓人覺得好可怕,多看你一眼,都覺得眼前又花又霧,快要被迷暈了……你不是城裡的人對吧?」這般的樣貌,見過就絕不會忘的。

  少年一頓,忽然詭異地露出笑容。那笑意太絕色,令人發顫、令人迷茫。

  「你連我是誰都不曉得,還想和我結拜?」

  紀五弟「咦」了一聲,猜他以為自己貪圖他什麼,故作老練解釋:

  「相逢自是有緣嘛!我認識的都是些江湖人,是不拘小節的,你有難,我又剛好一同碰上了,那就不能袖手旁觀啊。四海之內皆兄弟你有沒聽過?就是那個意思啦。」

  少年睇著他,反應是相當不以為然的。

  紀五弟嘻嘻地笑了笑,道:

  「你不瞭解啊?沒關係,有機會,我會讓你明白的。」

  少年冷哼一聲,又是不置可否。

  不會有那個機會的吧?壓根兒就是胡吹。

  ……

  機會卻來得又急又快!

  「快追!」

  「別讓他們逃了!」

  黑夜,一陣吆喝聲隨著數十名人影奔過。紀五弟拉著少年藏匿在角落,氣喘吁吁。

  「糟糕糟糕真糟糕,他們人太多,咱們兩個在一起,一定很快就被抓到了啦。」他滿頭大汗,腦子卻很快地轉著,「好兄弟,我說會送你出城,就一定做到喔。現下,只能來個聲東擊西,我剛剛發現他們好像不會傷害你,等會兒啊,我就出去引他們注意,你趕緊趁機跑出城門,放心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啦,只要別被追到,不會有人攔你的喔。」說完就起身。

  「喂!你!」少年不覺抓住他,壓低聲惱喊:心裡真的感覺他好蠢,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有必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他甚至連他的身份,還有為何會被追趕的理由都不曉得啊!

  紀五弟回首看著他,一雙湛湛有神的大眼睛在黑夜裡亮燦燦的。

  「沒有名字的好兄弟,那個……我也不會奢求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啦,如果你能記住有我這樣一個人就可以了……唉,算了算了,這樣也不太好。」

  嗚,從此就要各分西東,他要哭了。悄悄地吸著鼻子,他將懷裡的布包塞給他,瀟灑地哈哈笑道:

  「包袱裡有很多銀子,夠你用很久很久了,東西拿好喔,可別掉了。相逢自是有緣,就讓我兩肋插刀一下下吧!」

  語畢,他跑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大,腳步聲很吵,令得所有的追兵全都發現了他。雖然他很會逃,但雙腿難敵百腳,畢竟四面八方被包圍,還是很快地被抓到了。

  那些人二話不說,對著他就是痛打一頓。他抱著頭,抱著肚子,嘴裡臭罵,臉上瘀青,卻還是不忘拚命地朝少年躲藏的角落使眼神,要他快走。

  簡直……簡直是個白疑!

  少年怒氣沸騰,一點都不覺得應該感謝!他恨恨咬牙,往城門方向快速跑去。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作紀元喔。」

  他忽然想起他自己介紹的名字。於是邊奔逃,邊忿怒地在心裡罵道:紀元!你這個笨蛋!蠢豬!疑人!

  什麼結拜兄弟?相逢有緣?自己會忍受跟他在一起,是在利用他!是要把他當成幫助逃走的工具而已!

  可是……為何自己明明可以成功出城了,卻高興不起來?

  少年停住腳步,拚命地喘息著。

  雙手握拳,他咬住美麗的嘴唇,終究回頭看了一眼,人卻已經不見了。

  可惡──他美美的臉容氣得扭曲起來。

  紀元是吧,他會回來找他的!

  沒有再停留,他直直奔出城門,永遠地拋棄他原有的身份,找尋屬於他自己的自由。

  ……

  紀五弟記得當時自己被帶到一個地方,連續數天慘遭拳打腳踢,但他還是沒有漏出半點口風。後來,那群人似乎明白在他身上找不出什麼線索,便把他綁一綁丟到河裡去,幸好他命大,才沒有滅頂,還被好心的洗衣大嬸給撈了起來。

  大俠嘛!為兄弟捨棄生命是常有的。

  身上臉上都是傷,他還休養到差不多了,才敢回家。被問些什麼,也只挑重點講,不要嚇到他們嘛,他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喔。

  長得很像娘兒們卻不是娘兒們的好兄弟,別啦,希望你一切都能順利……

  他抱著小被被娘子嗚咽多夜,緬懷這個義結手足。

  ……

  數年後──

  「呃……」紀元躺在床上,只覺神魂脫離身體飛出,一陣暈眩。

  好……奇怪……

  他茫然地回想,自己昨夜,沐浴後正要更衣寢眠,窗外忽然有白煙拂進,不過一剎那之間而已好像就……好像就……

  「嚇!」昏暗的室內坐有人影,他驚愕出聲。

  哇哇,這是他的房間吧?他沒有睡錯吧?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嗯……這位、這位黑衣人,請問你是不是走錯房了?」背光瞧不清對方容貌,他只能揣測道。

  四肢好像有些無力……是著了道嗎?完啦、糟啦,被家裡人知道又要被叨念他功夫差了。

  穿著一身夜行衣的身影慢慢站起,走到床緣旁。

  「……紀元。」淡淡喚著。

  雖不及自己變聲後的低沉,但還是聽得出來為男人的嗓音。紀元只有這個感想。

  「這位黑衣人仁兄……你雖然是叫對我的名字了,但是你可能還是找錯人了喔。」因為他最近沒跟人結仇啊!

  黑衣人輕輕地笑了笑,但卻給人某種毛骨悚然之感。「哦?我和你,不是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的結拜過了嗎?」

  紀元啞口半晌,才吃驚地想起──

  「你……」

  「哼。」黑衣人冷哼一聲,將油燈點起,讓他仔仔細細地瞧個清楚!

  絕世俊美的容顏出現在眼前,因著燈火的搖晃而帶著朦朧透明之感,多看一眼,都要覺得自己被迷惑了。

  「啊……真的是你啊!」紀元猛然開心跳起來!激情地抱住他。

  黑衣人錯愕了一下。他放的迷煙,應該足夠讓人躺著一日夜動彈不得啊!

  他抱得有點緊,又硬又平坦的胸膛磨蹭著自己的,本來沒什麼的地方也詭異地敏感起來。黑衣人美麗的臉爆紅,狼狽地就要掙脫,豈料,用盡力氣卻仍是在對方懷中。

  他又吃驚了。當年離開,兩人身材並無差多少,到現在他也只不過是高自己那麼一點、肌肉厚實了一些而已,怎麼……力量差得這麼多?

  「你……你幹什麼?」他困窘難當,隱隱咬牙道。

  「我高興啊!好久不見了呢!」紀元哈哈笑著,連聲道:「哇,你還是長得那麼漂亮,不過幸好沒有比小時候看起來像娘兒們,兄弟我欣慰一點。你有沒有大口喝酒吃肉,肚腹胸膛有沒有長毛?」

  「你可以放手了吧?」黑衣人低聲斥道。

  「好、好……」本來就要放開了,紀元又忽然重新抱住。「咦?咦──咦咦咦?」彷彿發現什麼神奇般地瞪著他。

  「做什麼?」被如此接近注視,黑衣人不自在起來。

  「我剛剛突然發現……你抱起來的感覺……好像我的小被被娘子啊。」他可憐的小被被娘子,最後因為用太久破了,不得不分別。

  「什麼?」什麼被?什麼娘子?「我是男人!」他自己說過不會錯認的!黑衣人倉促道。

  「我知道啊。」紀元猛點頭,就怕他誤會生怒。「對了……我還不曉得你的名字呢。」認真地看著他。

  一向,只有別人不敢多看他,什麼時候變得他不敢去看別人了?黑衣人閃躲紀元熱烈的目光,想起他以前也是那麼蠢,隨隨便便就結拜,還拚死拚活地為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奮鬥……

  「哼,你猜吧,猜中我就承認咱們是結拜。」他隨口出難題。

  「咦?真的嗎?」他愉悅地笑開嘴,端正的臉容因而稍稍地紅潤。「太好啦!我以為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呢。說要猜,至少給個提示吧?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還是會動不會動的……」他說到一半停下。

  黑衣人狐疑地瞅著他。「幹什麼?」

  「沒,我只是想到,現在是半夜,還是先睡一下再猜吧。」他拉住他,一同上床。

  「你──」誰說要睡了?黑衣人就要罵出口。

  「對不住啦,我一直想到我的小被被娘子,你陪我睡一夜啦,好不好?」

  究竟何物是小被被娘子?

  「我才不要!」

  他真是瘋了!瘋了才來找他!

  利用完的東西就該立刻丟掉,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一個疏忽,就被紀元扯著躺下,才要起身,又聽他道:

  「好兄弟,你來了,真好……我以為……以為咱們這一輩子的緣份早在那一年就已經都用完了呢……」

  聞言,不知為何,黑衣人沒有反抗的動作了。

  「哼,我只是路過。」才不是刻意回來找他敘舊的。

  「路過就很好了。」他點著頭,合上眼,喃喃重複:「很好、很好了……」

  「喂!」當真睡了?黑衣人側首,看見他閉目,「我為什麼要陪你睡?」又是相當冷淡的口吻。

  他坐直身體,打算下床,卻發現自己的衣擺給他壓住了,抽了幾次抽不出來,只能瞪住他端正的臉龐。良久良久,久到都聽到打呼聲了,他才極為不甘願地躺平。

  「睡就睡,什麼了不起。」他緊咬牙關低念。

  聽到耳邊均勻的呼吸,他卻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從小,他就被強迫扮演一個自己厭惡的身份,他痛恨所有看著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在看他,而是另外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他成天提心吊膽,彷彿被關在牢籠中不見天日。

  是因為身旁的這個傢伙,他才得以重新開始過日子。

  頭一次,他發現,原來有人能夠不計回報地對另外一個人這麼好。

  忍不住望著紀元熟睡的臉容,已經不復初識那時的稚氣了。兩人共處那驚天動地的半個月,是他此生最難忘的回憶了……

  所以,他才會回來找他。

  「嘖!」他發出不屑的聲音,手心卻悄悄地熱熟了。

  他死都不會承認的,承認自己是特地來見他。他模糊地想著,因為感覺溫暖而小小地困了。

  「小被被娘子到底是什麼……」

  不明白怎地,在入夢前,他覺得自己來此一趟,很可能會不小心和他糾纏很久、很久、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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