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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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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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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關於農民女兒的描寫——作者被帶到一個集鎮,接著被帶到了首都——旅途中的詳情。
  我女主人有個九歲的女兒,就她的年齡而論,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一手好針線活兒,打扮起娃娃來也是熟練靈巧。她和她母親想辦法做了個臨時的小床供我睡覺。搖籃放在一個衣櫃的小抽屜裡,因為怕有老鼠傷害到我,她們又把抽屜放在一塊懸空的吊板上。我和這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日子裡,這就是成為我的床了;後來我開始學習他們的語言,能夠讓他們明白我的需要,那床也就被改得更加方便舒適了。這小姑娘非常聰明,我只當著她面脫過一兩次衣服,她就會給我穿衣脫衣了。當然,只要她肯讓我自己動手,我是從來不會去麻煩她的。她給我做了七件襯衫和一些內衣,用的都是她們那裡最精緻的布,實際上這些布比麻袋布還要粗。她經常親手給我洗衣服。她還是我的語言教師,我每指一樣東西,她就告訴我在他們本國話裡那叫什麼。以後的幾天裡,我就能叫出我所需要的東西的名字了。她脾氣很好,身高不到四十英尺,在她那個年齡算個子小的了。她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格裡爾特裡格」,全家人都這麼叫我,後來全國的人也都這麼喊我。這個詞和拉丁文裡的「nanunculus」,意大利文裡的「hommunceletino」,和英文裡的「mannikin」(侏儒,矮子)是同一個意思。我能在那個國家裡活下來,主要還得歸功於她。在那裡生活的時間裡我們從來都不分開。我管她叫我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意思是小保姆。我如果不在這裡敬重地提一下她對我的關懷和愛護,那我真是太忘恩負義了。她值得報答,我也衷心希望我有能力報答她的恩德。可我總擔心她會因為我而失去寵愛,儘管我是無辜的,而且也出於無奈。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鄰里們的家中,紛紛開始談論說我的主人在地裡發現了一頭怪獸,大小相當於一隻「斯沒拉克那克」,形狀卻處處像人。它還能模仿人的一舉一動,好像有它自己的語言,也學會了幾句他們的話。它用兩條腿挺著身走路,性情馴良,懂禮貌,怎樣指揮他,他就怎樣去做。它長著世上最漂亮的四肢,面孔比貴族家中三歲的女兒還要白嫩。有一個農民,就住在附近,他是我主人的一位特殊的朋友,特地來拜訪,並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我主人立即把我拿了出來放到桌上,我按照他的命令在桌上走路,抽出腰刀又放回刀鞘。我向主人的朋友致敬,用他們自己的話向他問好,又說歡迎他的到來,一切全是按照我的小保姆教我的話說的。這個人老眼昏花,戴上眼鏡想把我看個仔細。這一戴,卻叫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因為他的眼鏡就像兩個從窗戶照進房間來的滿月。這一家人弄清楚我是為什麼而發笑時,也和我一同大笑起來,老頭子傻頭傻腦,竟氣得臉色都變了。就我不幸的遭遇來說,說他是個守財奴真是一點也不冤枉他。他給我的主人出了一個餿點子,讓我主人趁趕集的日子把我帶到鄰近的鎮上去展覽。那鎮在離我主人家約二十二英里的地方,騎馬半個鐘頭就到了。我看到主人和他的朋友老半天在那兒竊竊私語,有時還指指我,就猜想他們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了。我偷聽到了他們的一些話,有幾句還聽懂了。我一害怕就胡思亂想起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小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就將整個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她是從她母親那裡巧妙地探聽得來的。可憐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懷裡,又羞又悲地哭了起來。她擔心那些粗魯的俗人會傷害我。他們把我拿在手裡時說不定會把我捏死或者弄斷我的手腳。她又說我的性情是那麼樸實溫和,對自己的面子又是那麼顧惜,現在要拿我去給一幫最下流的人當把戲耍賺錢,我該認為那是多麼大的恥辱啊。她說爸爸媽媽都已答應她,「格裡爾特裡格」是她的,可如今她看得出來,他們又要像去年那樣來對待她了。去年他們假裝給她一隻小羊羔,但等到羊長得驃肥體壯時,他們就把它賣給了屠戶。至於我自己,倒反沒有我的小保姆那樣擔心。一直我都抱著一個強烈的願望,總有一天我會恢復自由的。至於被人當作怪物帶著到處跑這樣不光彩的事,我就把自己當作是這個國家裡的一個地道的異鄉人,有朝一日我回到英國,人們也決不可能因為我有過這樣的不幸遭遇來羞辱我,因為就是大不列顛國王自己,處在我的位置,也同樣要遭遇這不幸的。
  那位朋友的話我主人認為可行,到了下一個趕集的日子,就用箱子把我裝著到鄰近的集鎮上去了。他帶上我的小保姆,也就是他的小女兒,讓她坐在他身後的馬鞍上。箱子四面封得嚴嚴實實,只有一個小門供我出入,還有就是幾個用作流通空氣的小孔。小姑娘心很細,她把娃娃床上的被褥拿來放到了箱子裡,好讓我一路躺著。雖然路只有半個小時,但我卻被顛壞了,弄得極不舒服,因為那馬每步不但跨出四十多英尺而且起伏很高,箱子彷彿大風暴中的船隻上下起伏,不過起伏還遠遠比船隻要頻繁。我們的路程好像比從倫敦到聖奧爾班[注]還要遠一點。我主人在一家他常光顧的小旅館前下了馬。他先和旅館主人商量了一陣,又把必要的準備做好,接著就雇了一名「格魯特魯德」,就是鎮上的喊事員,通知全鎮讓大家到綠鷹旅館來觀賞一頭怪獸;它大小還不及一頭「斯潑拉克那克」(那是這個國家一種樣子很美的動物,身長約六英尺),全身上下處處像人,會說幾句,還能耍一百種有趣的把戲。
  我被放到旅館最大的房間裡的一張桌子上,房間面積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緊挨著桌子站在一張矮凳子上,一邊照看著我,一邊指揮我表演。我主人為了避免人群擁擠,每次只讓三十個人進來看我。遵照小保姆的指令在桌子上走來走去。她用我所能聽懂的幾句話向我提問,我就高聲的來回答她。我邊向觀眾致敬邊在桌上繞行,說歡迎各位光臨,還說了我學會的其他一些話。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給了我一個針箍大小的容器作酒杯,我拿起這盛滿酒的杯子,為大家的健康乾杯。我抽出腰刀,學著英國擊劍家的樣子舞弄了一會。我又拿過保姆給我的當作槍使的麥桿耍了一陣;這玩藝兒我年輕時曾學過。那天我一共表演了十二場,常常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些舞刀弄槍的把戲,累得我有氣無力,苦不堪言。那些看過我表演的人都大肆宣揚,所以人們準備破門而入來觀賞。我主人為了維護他自身的利益,除我的小保姆外不讓任何人碰我;為了防止出危險,他在桌子四周設了一圈長凳,遠遠地將我與眾人隔開,以使他們碰不到我。但是,一個搗蛋鬼小學生拿起一隻榛子對準我的頭直扔了過來,差一點就擊中了我。那榛子來勢兇猛,真要是擊中了我,我肯定是給打得腦漿迸裂,因為它差不多有一隻小南瓜那麼大。不過我很開心看到這小流氓被痛打了一頓,轟出了房間。
  當著大家的面我主人宣佈,下一個趕集的日子再同我一起來表演。同時他也給我準備了一輛更為方便舒適的車子。他這樣做是很有道理的,因為第一次旅行下來我已疲憊不堪,加上連續八個鐘頭給人表演,兩條腿快要站不住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了。至少過了三天,我才恢復了體力。可是我在家中也得不到休息,因為方圓一百英里內的紳士們聽說我的名聲後,都趕到我主人的家裡來看我。當時帶著妻子兒女來看我的人不下三十個(鄉下人口很多)。每一次我主人讓我在家表演時,即使是給一家人看,他也要求按一滿屋子的人數收費。雖然我沒有被帶到鎮上去,可是有一度每個星期除星期三是他們的安息日我可以休息外,每天都很難安穩的渡過。
  我主人發現我可能給他賺大錢,就決定把我帶到全國各大城市去走一趟。他准備好長途旅行所必需的一切東西,又安排好了家中的事,於一七○三年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到這地方後約兩個月的時候,告別妻子,動身前往靠近該帝國中部,離家約三千英里的首都。我主人讓他女兒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騎在馬上坐在他身後。她把裝著我的箱子繫在腰間抱放在膝上。箱子裡四周她都用所能找得到的最柔軟的棉布材好,棉布下面墊得厚厚的。她把嬰兒的小床放在裡面,又給我預備了內衣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把一切都盡量搞得方便舒適。我們的同行人只有一個男僕,他帶著行李騎馬跟在後面。
  我主人的計劃是讓我在沿途所有的市鎮上都進行表演,而且,只要有生意,也可以離開大路走上五十或一百英里到村子上或者大戶人家去演出。我們一路上慢慢地走,一天走不上一百五六十英里。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有意想照顧我,就抱怨說馬把她顛累了。她常常答應我的要求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讓我呼吸新鮮空氣,觀賞四野的風光,不過總是用一根帶子將我緊緊地牽著。我們過了五六條河,那都比尼羅河和恆河要寬得多,也深得多,像倫敦橋畔的泰晤士河那樣的小溪幾乎一條也沒有。我們一共走了十個星期,我像展品一樣在十八個大城市被展出,許多村莊和私人家還不包括在內。
  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我們才到首都,用他們的話說叫做「洛布魯格魯德」,意思是「宇宙的驕傲」。我主人在離皇宮不遠的一條主要大街上找了一個住處,照平常的樣子貼出廣告,把我的個人情況詳細描述了一番。他租下一間三四百英尺寬的大房間,又預備了直徑六十英尺的一張圓桌,我就要在這上面表演。桌面上離桌邊三英尺的地方圍了一圈三英尺高的護欄,這樣可以防止我跌下桌子去。我一天演出十場,所有人看了都驚歎不已,非常滿足。他們的話我現在已經說得相當不錯了,他們對我說話,每個詞我都能聽懂。此外,我還學會了他們的字母,不時還能設法解釋個把句子。在家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就一直當我的老師,旅途中空閒時她也教我。她口袋裡裝了一本與《三松地圖冊》[注]差不多大的小書。那是給年輕姑娘們看的一本普通讀物,內容是關於他們宗教的簡要敘述。她就用這本書來教我字母,講解詞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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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0-11-14 23:03: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作者奉召入宮——王后從農民手裡把他買下來獻給國王——他和皇家學者們辯論——朝廷為作者提供了一個房間——王后非常寵他——他為祖國的榮譽辯護—— 他和王后的侏儒吵嘴。
  我每天都很辛苦,不到幾個星期,身體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主人靠我賺到的錢越多就越貪得無厭。我瘦得幾乎就剩一把骨頭了。那農民見我的情形,斷定我肯定是活不長了,就決定盡可能地從我身上多撈一把。正當他在那裡這麼自我盤算拿定主意的時候,從朝廷來了一個「斯拉德拉爾」(就是引見官),命令我主人馬上帶我進宮給王后和貴婦們表演取樂。有幾位貴婦已經去看過我的表演,她們把我的具體情況及離奇的事情早向王后作了報告。王后和服侍她的那些人對我的行為舉止非常喜歡。我雙膝跪下,請求皇后准我吻一下她的腳;但我被放到一張桌上之後,這位仁慈的王后卻把她的一個小手指頭伸給了我。我馬上展開雙臂一把抱住,以最最尊敬的態度拿她的手指尖在我嘴唇上碰了一下。她問了我幾個關於我的祖國和我的旅行情況的一般性問題,我都盡量清楚簡要地作了回答。她問我是不是願意住到宮裡來。我一躬一直鞠到桌面,畢恭畢敬地回答說,我是我主人的奴隸,但要是我自己能作主的話,我能終身為王后陛下效勞,真是莫大的榮幸與光榮。她接著就問我的主人是否願意將我高價出售。我主人怕我一個月都活不到了,正巴不得脫手,就要了一千金幣。王后吩咐當場就把錢給了他。每個金幣大約有八百個莫艾多 [注]那麼大,但是如果我們考慮一下這個國家的各種東西和歐洲的每一樣東西之間的比例,再按照金子在他們那兒的高價來計算一下,這一千金幣的數目幾乎還不到英國的一千個幾尼[注]。隨後我就對王后說,既然我現在已經是王后陛下最卑賤的奴僕了,就請求陛下開恩,收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為陛下效勞,同時讓她繼續做我的保姆和老師。她長期以來一直都在照顧我,那樣關心,那樣善良;她還懂得怎麼照料我。王后答應了我的請求。徵得那農民的同意自然很容易,女兒被選入宮還有不高興的?我的舊主人向我告別,說他給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然後就退了出去。我一句話也沒有同他說,只向他鞠了個躬。
  王后看出我對他的態度十分冷淡,農民走出房間後,就問我是為什麼。我大膽地對王后說,我並不欠他什麼情;要說欠他什麼,也只是他沒有將在他地裡偶爾發現的一隻可憐無害的小動物砸個腦漿飛進罷了,而這點情我如今已充分報答了他。他讓我在王國內一半的地方演出,錢已經賺很多了,如今又把我賣了個好價錢。我跟了他以後過的那生活實在太苦,就是一個體力比我強十倍的動物也免不了要被折磨死。一天之中每個小時都在忙忙碌碌地給一幫烏合之眾賣力表演供他們取樂,我的健康因此受到極大損害。要不是我的主人認為我已經生命垂危,陛下也許就買不到這麼一件便宜貨。但是現在我絲毫不用害怕再會遭到虐待了,因為有這麼一位偉大而善良的王后庇護著我;她給大自然添光彩,她是世界的寵兒,萬民的福氣,造物主的不死鳥。我的舊主人擔心我會死,我希望那擔心再沒有什麼根據,因為我感覺到,受王后陛下威儀的影響,我的精神已經開始恢復。
  這就是我所說的話的要點。我說得猶猶豫豫,措詞也有不當之處,後半段完全是照那裡人特有的說話風格來說的,有些詞句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帶我進宮時我才學會的。
  王后能夠原諒我說話方面有些欠缺,可她卻非常驚奇這麼小小的一個動物竟會這麼聰明而有見識。她親自把我帶到國王那兒。國王這時已經進了內宮。這是一位神情莊重威嚴的君王。他第一眼都沒有看清楚我的樣子,我匍伏在王后的右手裡,他還以為是一隻「斯潑拉克那克」呢,就漫不經心地向王后說,幾時喜歡上「斯潑拉克那克」來了?但聰明而幽默的皇后把我輕輕地立在寫字檯上,令我向國王作自我介紹。我就簡要地說了幾句。在內宮門口侍候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一刻也不能不見到我的,這時就被叫了進來,證實了我到她父親家裡以來的全部經歷。
  國王非常博學,其程度不下於他領土範圍內的任何一位學者;他研究過哲學,特別是數學;儘管如此,在我開口說話之前,他看清楚我的樣子後,見我站直了身子在那裡走路,還以為我大概是哪位天才巧匠設計出來的一件鐘表之類的機械呢(這類機械在那個國家已發展到了極其完善的程度)。可是當他聽到了我說話的聲音和我說話也十分正常有道理時,他顯得特別吃驚。我向他敘述我是怎麼來到他的王國的,他卻怎麼聽都不能滿意,以為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她父親商量好了的一段故事;他們教我一套話,這樣就可以把我賣個大價錢。他猜想著,又問了我幾個其他的問題,得到的依然是有理性的回答。我只是說話帶點外國腔調,用他們的語言不夠純熟,夾雜了一些在農民家裡學到的鄉下土話,與宮廷裡文雅的風格不相稱,除了這些以外,並沒有什麼別的缺點。
  國王陛下召來了三位大學者,這個星期正當他們值班。學者值班聽從國王召喚是這個國家的規矩。這幾位先生先是仔仔細細地把我的模樣看了一番,然後開始就我發表不同的意見。他們一致認為,按照大自然的一般法則,是不可能產生我這個人的,因為我生來就沒有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行動不快,不會爬樹,也不會打地洞。他們非常精細地察看了我的牙齒,認為我是一頭食肉動物。但是,和大多數四足動物相比,我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對手。田鼠之類的動物又那麼的靈活,這樣就使他們無法想像我是怎麼活過來的。除非我吃蝸牛或者其他什麼昆蟲。可他們又提出了許多有力的論據,證明我吃那些東西也是不可能的。其中有一位學者似乎認為我可能是一個胚胎,或者是一個早產嬰兒。但是,另兩位學者堅決反對這種說法,他們看我的四腳已發育完備,活了也有好幾年了,這從我的鬍子可以看出來;他們用放大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鬍子茬。他們不認為我是侏儒,因為我實在太小了與他們國家中的任何侏儒都無法相比;就是王后最寵愛的侏儒,他在這個國家是最矮小的了,身高也差不多有三十英尺。他們為此事反覆辯論了半天,最後一致得出結論,說我只是一個「瑞爾普拉姆·斯蓋爾卡斯」,照字面意思講就是「lusus na turae」[注]。這種決斷方法與歐洲現代哲學的精神完全一致。歐洲的現代哲學教授們對不明事理就逃避的老辦法很看不起,所以就發明了這種可以解決一切困難的妙方,使人類的知識得到了難以形容的進步,而亞里士多德[注]的門徒企圖用那老辦法來掩飾他們的無知,可是又掩飾不住。
  在他們作出這一決定性的結論之後,我要求說一兩句話。我對著國王說,我確實從某一個國家而來,那兒像我這樣身材的男女有千千萬萬,那裡的動物、樹木和房屋都彼此相稱;由此可以推斷,正好像陛下的每一個臣民在這裡能夠自衛、謀生一樣,我在自己的國家同樣也可以自衛和謀生。這也就是我對那幾位先生的論點的全部答覆。他們聽了只報以輕蔑的一笑,說那農民把我教得真好。國王的見識畢竟要高得多,他辭退了那幾位有學問的人,派人把那農民召來。事很湊巧,農民這時還沒有出城。國王先秘密地盤問那農民,然後又讓他跟我和小姑娘對證,這才開始相信我們告訴他的很可能是事實。他要王后吩咐下去對我必須特別照顧,也表示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可以留下來繼續做我的保姆,因為他看出我們倆非常投機。宮裡給她準備了一間舒適的房間,指派一名女教師負責她的教育,有一名宮女給她梳妝,另外還有兩名僕人給她做些下活,但是照顧我的事卻全由她一個人承擔。王后命令給她自己打傢具的木工為我設計一隻作我臥室之用的箱子,但樣子必須徵得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同意。那人的確是個巧匠,他在我的指導下,只用三個星期的功夫就給我作成了一間十六英尺見方、十二英尺高的木頭房子。那房間有可以推上拉下的窗子,有一扇門,還有兩個櫥,就像一間倫敦式的臥室一樣。用作天花板的木板通過兩個鉸鏈打開或放下,王后陛下的傢具商為我鋪設的床,就是從上面放進去的。每天,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親手把床拿出來晾一晾,晚上再放進去,然後再加鎖把我關在裡面。有一名以製造稀奇小玩意出名的工匠用一種類似象牙的材料,給我做了兩把帶靠背和扶手的椅子,還做了兩張桌子和一些櫃子,我可以放放零碎東西。房間的四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墊得厚厚的,以防那些搬運我的人粗心大意出了事故;如果我坐馬車,也不致於被顛壞。為了防止老鼠的闖入我還要求他們在門上安把鎖。鐵匠試了好多次才打出了他們那裡從未見過的一把小鎖;據我所知,英國有一位紳士家門上的鎖比這還要大些。我想法把鑰匙留在自己的一隻口袋裡,怕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會弄丟。王后又吩咐找出最薄的絲綢給我做衣服。那絲綢和英國的毛毯差不多厚,穿在身上十分笨重,後來穿習慣了才好一些。衣服是照這個國家的式樣做的,既像波斯服又像中國服,穿起來倒也莊重大方。
  王后非常喜歡我陪著她,少了我她簡直飯都吃不下。她吃飯時,在她的飯桌上她左肘旁邊擺一張桌子和椅子給我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站在放在地上的一張小凳子上,緊挨著我的桌子幫著照料我。我有一整套銀製的碗碟和其他必備餐具,和王後的餐具比起來,它們和我在倫敦一家玩具店看到的用來作娃娃房裡擺設的餐具差不多大小。這套餐具我的小保姆放在她口袋裡的一隻銀盒子裡,吃飯時我要用她就拿給我,平常的時候她便親手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和王后一起吃飯的只有兩位公主,大的十六歲,小的那時才十三歲零一個月。王后總是把一小塊肉放到我的碟子裡讓我自己切著吃。她非常願意看我小口小口地吃東西,把這當成一種樂趣。王后實際上胃口並不大,但至少吃下的也是十二個英國農民一頓飯的飯量;見她這樣子,我有一段時間非常噁心。她能將百靈鳥的一隻翅膀連肉帶骨一口嚼得粉碎,而那翅膀就有九隻長足的火雞那麼大。她往嘴裡塞一小片麵包,但那也有兩個價格十二便士的麵包那麼大小。她用金盃喝飲料,一口就喝一大桶多。她的餐刀有兩把鐮刀拉直了那麼長,湯匙、叉子和其他餐具也都成相應的比例。記得有一次因為好奇,於是就讓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帶我去宮裡看一些人吃飯;十幾把像這樣巨大的刀叉又同時舉起,我覺得在那以前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嚇人的景象。
  我前面已經說過,星期三是他們的安息日,每逢這一天,國王、王后和王子、公主們按照常規要在國王陛下的內宮裡一起聚餐。如今我已是國王的大寵臣了,每當這種時候,他們就把我的小桌椅放在他左手邊的一隻鹽瓶跟前。這位君王很樂意同我交談,向我瞭解一些關於歐洲的風俗、宗教、法律、政府和學術方面的情況,我都盡可能一一給他介紹。他頭腦靈活,判斷精確,我說什麼他都能發表十分聰明的感想和意見。不過我得承認,一說起我親愛的祖國,說起我們的貿易、海戰和陸戰、宗教派別和國內的不同政黨,我的話就有點多了。他所受的教育使他成見極深,終於忍不住,問我是一個輝格黨還是一個托利黨。他接著轉過身去對他的首相說(首相手持一根白色權杖侍候在國王身後,那權杖差不多有「王權號」[注]的主桅那麼高),人類的尊嚴實在微不足道,像我這麼點大的小昆蟲都可以模仿。「不過,」他又說,「我敢保證這些小東西倒也有他們的爵位和官銜呢,他們建造一些小窩小洞就當作房屋和城市了,他們修飾打扮以炫人耳目,他們談情說愛,他們打仗、爭辯、欺詐、背叛。」他就這樣滔滔不絕地一直說下去,把我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我那偉大祖國的文武百官都堪稱霸主,它可使法國遭災,它是歐洲的仲裁人,是美德、虔誠、榮譽和真理的中心,是全世界仰慕和感到驕傲的地方;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想不到竟如此不被放在眼裡。
  但是我當時的處境是不能對這種傷害表示有什麼怨恨的,仔細考慮過後,我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受了傷害。因為幾個月下來,我已經看慣了這個國家的人的樣子,聽慣了他們的言談,眼中所見的每一件事物也都大小相稱,起初見到他們身軀與面孔時的恐懼至此已逐漸消失。如果這時候我要看見一群英國的老爺太太們穿著華麗的生日服裝,在那裡裝腔作勢,高視闊步,點頭鞠躬,空談閒聊,說真的,我也很有可能要笑話他們,就像這裡的國王及其要員笑話我一樣。王后常常把我拿在手裡站在一面鏡子前面,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就一覽無餘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這種時候,說心裡話,我就忍不住要笑話自己。再沒有比這樣的對照更可笑的了,我因此真的開始懷疑,我的身材是否已經比原來縮小了好幾倍。
  最使我氣憤、最讓我感到屈辱的莫過於王后侏儒了。他是這個國家有史以來個子最矮的人(我確信他身高還不到三十英尺),可是看見有個小東西與他相比實在是小的太多了,他就傲慢無禮起來。每次我在王后的接待室裡站在桌上同宮裡的老爺太太們說話,他總喜歡大搖大擺地從我身旁走過,顯得他很高大的樣子,不說一兩句譏諷我矮小的話,真是我的幸運。每當這種時候,作為報復,我只能喊他一聲兄弟,向他挑戰要跟他搏鬥,或者說幾句宮廷小聽差常說的俏皮話。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我說的一句話把他惹怒了,這壞小子竟站到王后的椅子上,一把將我攔腰抓起,扔進盛著奶酪的一隻大銀碗裡,之後撒腿就跑。我當時正要落座,沒想到有人要害我。由於沒有防備,結果連頭帶耳栽進了碗裡,要不是我擅長游泳,很可能就要遭大罪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那時剛好在房間的另一頭,而王后被嚇得不知當時如何救我才好。可我的小保姆還是趕忙跑過來救了我,把我提了出來,這時我早已吞下了半夸脫[注]多的奶酪。她將我放到了床上。不過我除損失了一身衣服外,並沒有受到其他什麼傷害,那衣服是全壞了。侏儒挨了一頓痛打;他把我扔進那盛著奶酪的大碗裡作為懲罰,他們就強迫他把碗裡的奶酪全部喝了下去。這之後他被送給一名貴婦人,再也沒有了重新得寵的機會。再沒有見到他,這使我感到非常滿意,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真不知道這麼一個壞小子還會怎樣來報復我呢。
  以前他也曾對我玩過一次下流的惡作劇,引得王后哈哈大笑,不過同時她也確實惱了,要不是我大度替他求情,王后早就叫他滾蛋了。王后從盤子裡拿了一根髓骨,敲出骨髓後又照原樣把骨頭直立在盤子裡。那侏儒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到餐具架那邊去了,就爬上她照顧我用餐時站的凳子,兩隻手把我捧起來,捏攏我兩條腿就往髓骨裡塞,一直塞到我腰部。我卡在裡邊半天不得動彈,當時的樣子十分可笑。我想差不多過了有一分鐘才有人發現我出了事,因為我沒敢呼叫,認為那樣未免有失體面。不過帝王們很少吃滾熱的肉食,所以我的腿並沒有燙傷,只是襪子和褲子被弄得一塌糊塗。侏儒因為我替他求了情,只挨了一頓痛打,並沒有受到別的懲罰。
  王后常常因此事嘲笑我,說我膽小;她總問我,是不是我的同胞都是和我一樣的是膽小鬼。事情是這樣的;夏天裡,這個國家的蒼蠅十分惱人;這些可惡的害人蟲個個都有鄧斯特堡[注]的百靈鳥那麼大,我坐在那兒吃飯,它們就在我耳朵邊不停地嗡嗡嗡叫,吵得我一刻都不得安寧。它們有時落在我的食物上,拉屎產卵,叫人十分噁心。那些東西我看得非常清楚,但當地人就看不見,他們眼珠子太大,看小一點的東西不如我來得銳利。有時候蒼蠅還會停在我的鼻子或額頭上,狠狠地咬我一口,味道極其難聞。蒼蠅身上那種令人噁心的粘乎乎的物質我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據生物學家說,就是這種物質,蒼蠅才能在天花板上隨心所欲的行走自如。我費盡力氣來抵禦這些可惡的動物使自己不受侵擾,不過每次蒼蠅飛到我臉上來,我還是禁不住要嚇一跳。那侏儒是常常抓一把蒼蠅,然後湊到我鼻子底下忽然撒手把它們放飛,就像我們這裡的小學生玩惡作劇一樣,存心嚇唬我,討王后喜歡。我的辦法就是趁蒼蠅在空中飛的時候,用刀將它們砍的粉碎,手段之靈敏,令他們大為佩服。
  記得有一天早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連木箱一起放到窗台上讓我透透空氣,天氣晴朗的時候她通常總是這麼做(我不敢冒險讓她像我們英國人掛鳥籠子那樣把箱子掛到窗外的釘子上)。我拉起一扇窗子,剛在桌子邊坐下來準備吃塊甜餅當早飯,忽然,那甜餅的香味引來了二十幾隻黃蜂,它們一齊飛進了我的房間,嗡嗡的叫聲比二十幾支風笛吹出的聲音還要響。有的將甜餅一塊塊的叼走,有的圍著我的頭和臉飛來飛去,鬧轟轟地叫得我不知所措,非常害怕它們要來螫我。好在我還有勇氣站起來,抽出腰刀在空中向它們發起了進攻。我砍死了四隻,剩下的全跑了。我馬上將窗戶關上。這些黃蜂都有鷓鴣那麼大,我拔出蜂刺,發現它們有一英吋半長,像針一般尖利。我將這些刺全都小心地收藏起來,後來我曾在歐洲幾個地方將它們以及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展出過;回英國後,我送了三根給格雷薩姆學院[注],自己只留下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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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11-14 23:0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關於這個國家的描述——修改現代地圖的建議——國王的宮殿及首都概況—— 作者的旅行方式——主要廟宇的描述。
  現在就我在首都洛布魯格魯德周圍兩千英里內旅行中的見聞,向讀者簡短地說一說。讓大家瞭解一下這個國家的情況。王后陪同國王出巡都不出這兩千英里的范圍,國王到邊境視察時她就呆在原來的地方等他回來,這種情況下,我總是同王后在一起。這位君王的領土大約有六千英里長,三千到五千里寬那樣,由此我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歐洲的地理學家認為日本與加利福尼亞之間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錯誤。我一直認為,地球上肯定有一片相應的土地與韃靼大陸[注]相平衡,所以他們應該修正他們的地圖和海圖,在美洲的西北部再繪上這一片廣大的陸地,這一點我願意隨時向他們提供幫助。
  這個王國是一個半島,東北邊界是一條高三十英里的山脈,山頂有火山,因此根本無法通過;就是最有學問的人也不曉得山那邊住著些什麼人,或者到底有沒有人住。王國的另外三面環海。國內沒有一個海港,河流入海處的海岸邊到處佈滿了尖利的岩石,海上一向是波濤洶湧,沒有人敢冒險駕駛小船出海,所以這裡的人與世界上其他地方完全隔絕,沒有任何交往。可以說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可是大河裡到處是船隻,也盛產味道鮮美的魚。他們幾乎不到海裡捕魚,因為海裡的魚大小和歐洲的一樣,也就不值得去捕捉了。這就表明,這片大陸得天獨厚,要不怎會生產出超常大小的動植物來,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只有讓哲學家們去推斷了。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提到一條偶然間撞死在岩石上的鯨魚,但這個機會很少;老百姓捉到了就痛吃一頓。我知道這些鯨魚非常大,一個人背一條都背不大動。有時候他們把這種魚當作稀罕物,用有蓋子的大籃子裝著送到洛布魯格魯德去。我曾在國王用餐時餐桌上的一隻盤子裡見過一條,可以說那是一味珍品了,不過我觀察到國王並不愛吃。我想一定是這魚大得叫他討厭,儘管我在格陵蘭[注]還見過一條更大一點的。
  這個國家人口稠密,有五十一座大城市,有城牆的城鎮大約有一百個,此外還有無數個村莊。為了滿足好奇的讀者,也許把洛布魯格魯德描述一下也就夠了。此城橫跨在一條大河上,大河從城中流過,將它分成大小幾乎相等的兩個部分。城市有八萬多戶人家,居民在六十萬左右。城長三「格隆格侖」(約合五十四英里),寬兩「格隆格侖」半。這是我在根據御制的皇家地圖上親自測量出來的。他們特地為我把地圖鋪在地上,地圖展開有一百英尺長。為了步測其直徑和周長我光著腳在上面來回步測了好幾次,又按比例尺計算,所以測量得應該是相當準確的。
  國王的宮殿是一座不太規則的大廈,它是一大堆佔地方圓約七英里的建築物;主要房間一般都有四十英尺高,長和寬也都與之相稱。國王賜給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一輛馬車。她的女教師常常帶她坐了車出去逛街或逛商店,我則總是坐在箱子裡和她們一起奏熱鬧。當然,在我的請求下,那姑娘也經常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放到她手上,這樣我們在街上經過的時候,我就可以更方便地看一看沿途的房屋和行人了。我估計我們的馬車約有西敏寺[注]的大廳那麼大,不過沒有它高;當然我是估算的,不能說得十分精確。一天,女教師吩咐馬車伕在幾家店舖門前停了幾次車,乞丐們見有機可乘,便一窩蜂似的圍到馬車邊,使我這個歐洲人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有個乳房上長了毒瘤,腫大得叫人害怕的女人,乳房上面佈滿了洞,其中兩三個洞很大,我很容易就可以爬進去把整個身子藏在裡面。有一個傢伙脖子上長了一個粉瘤,看樣子要大於五個羊毛包。還有一個人裝了一副木冰做的假腿,每條長約二十英尺,不過令人噁心的景象還是那些在他們衣服上爬動的虱子。我用肉眼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些害蟲的腿,那比在顯微鏡底下看一隻歐洲的虱子還要清楚許多。它們用來吸人血的嘴跟豬嘴一樣,這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要是我有適當的工具,我一定會好奇的解剖一個來看看,可惜那工具我都丟在船上了。不過事實上那情景實在太叫人噁心,我當時就翻胃想吐。
  除了平常帶我外出時用的那隻大箱子外,王后又下令再給我做一隻約十二英尺見方、十英尺高的小箱子。是為了旅行時更方便些,因為以前的那一隻放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膝上嫌大,放在馬車裡運也不方便。小箱子不是由原來那個工匠做的,整個做的過程我都在旁邊監督。這個旅行用的小屋是個標準的正方形,三面的正中都開有一扇窗中,每扇窗戶外邊都用鐵絲裝飾成格子狀,這也是為了防止長途旅行中出事故。第四面沒有窗戶,而是安了兩個結實的鎖環;每當我想要騎馬旅行時,帶我的那個人就在鐵環中間穿上一根皮帶,將另一頭扣在他腰間。如果趕上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身體不適,他們就總是把我交給一位我可以信賴的做事穩健的僕人。我或是陪國王和王后出巡,或是想去花園看看,或是去朝廷拜訪達官貴婦。大官們不久就知道我並且開始賞識我了,我想這更多是由於他們對我的偏愛,並不是我自身有什麼優點。旅途中,每當我在馬車裡坐厭了,騎著馬的一個僕人就會把小箱子在他身上扣好,擱到他跟前的一塊墊子上,這樣我就可以透過三面三扇窗戶飽覽這個國家的風光。我的這間小屋裡有一張行軍床,一張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吊床,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床和桌椅都端端正正地用螺絲釘釘在地板上,以致於不會被車馬顛得東倒西歪。我早已習慣了航海的生活,所以有時顛晃得很厲害,我也並沒有感到太苦惱。
  每次我想到市鎮上去看看,總是坐在這間旅行時用的小屋子裡。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小屋抱放在膝上,坐上本國式的一種敞篷轎子,由四人抬著,後面還跟著王後的兩名侍從。人們常常聽人說起我,就十分好奇地湧到轎子周圍來看。小姑娘就說好話請抬轎子的人停下來,她再把我拿在手裡好讓大家看得更清楚。
  我很想去看看這個國家主要的一座廟宇,特別是它的鐘樓,據說是全王國最高的。因此,有一天我的小保姆就帶我去了;不過說真心話,我是失望而歸,因為從地面到最高的尖頂總共不到三千英尺。如果考慮一下那些人和我們歐洲人之間在身材高矮上的差別,那這三千英尺真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就比例來看,也根本不能與薩立斯波瑞教堂[注]的尖塔相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但是對於這個國家我終身都將感激不盡,所以我不能貶損它的名譽。應當承認,無論這座名塔在高度上有什麼欠缺,其美麗與結實都足以彌補它的不足。廟宇的牆壁差不多有一百英尺厚,都是用每塊約四十英尺見方的石頭砌成的。牆四周的幾處壁龕裡供放著用大理石雕刻的、比真人還要大的神像和帝王像。有一尊神像的一個小指頭掉落了,躺在垃圾堆裡沒人注意,我量了一下,正好是四英尺一英吋長。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用手帕把它包起來,裝在口袋裡帶回了家,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兒放在一起。這個小姑娘和與她同齡的孩子一樣,通常就愛玩這些東西。
  國王的廚房實際真是一座宏大的建築。它的屋頂呈拱形,大約有六百英尺高。廚房裡的大灶比聖保羅教堂[注]的圓頂要小十步,後者我回國以後曾特地去量了一次。不過要是我來描述一下那廚房裡的爐格子,那大鍋大壺,那正在烤架上烤著的大塊肉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具體的東西,也許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至少嚴厲的批評家會認為我是有點言過其實了;人們經常是這樣懷疑旅行家的。因為怕受到這樣的指責,我擔心我又走了另一個極端。如果本書有機會被譯成布羅丁奈格語(該王國人們一般管它叫布羅卜丁奈格),再傳到那裡的話,國王和老百姓們就有理由抱怨我污辱了他們,把他們描寫得這樣渺小,這樣不真實。
  國王陛下養的馬一般不超過六百匹。這些馬身高大多在五十四到六十英尺之間。不過,逢重大節日國王出巡時,為了顯示其威儀,總有五百匹馬組成的警衛隊相隨。在我看到他的一部分陸軍操演以前,我真的以為那是我所能見到的最為壯觀的場面了。關於那陸軍操演的情形,我將另找機會來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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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4: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作者經歷的幾件險事——一名罪犯被處死刑的情形——作者表演航海技術。
  在那個國家,本來我是可以開開心心地過的,但由於我身材矮小,就出了幾件可笑而麻煩的事。現在我來說一說其中的幾件。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常常把我放在我那隻小箱子裡帶我到王宮的花園去玩。她有時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放在她手上,有時放我到地上散步。我記得那個侏儒在離開王后前。我們進花園時他跟了進來。我的保姆把我放到地上,侏儒和我彼此靠得很近。在來到幾棵矮蘋果樹旁邊時,我偏偏想顯露一下自己的小聰明,就胡亂開了個玩笑,暗示他和那幾棵矮蘋果樹有相似之處。也正巧,這種說法在他們的語言中倒也同樣適用。一聽這話,這壞小子就瞅准我正從一棵樹底下走過的機會,在我頭頂搖起樹來。這一搖,十二隻蘋果,每隻差不多都有布里斯托爾大酒桶那麼大,就劈頭蓋臉地掉了下來;我一彎腰,正巧一只蘋果砸在我背上,將我砸得趴在地上,好在我只受了一點輕傷。因為這事是我先挑起的,所以在我的請求下,那侏儒得到了饒恕。
  還有一天,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丟在一塊光滑平整的草地上,讓我自己去玩,她卻和她的家庭女教師去另一邊散步了。就在這時,忽然急急地下起一陣冰雹來,來勢兇猛,立即就把我打倒在地。我倒在地上,那冰雹狠狠地砸遍了我的全身,就好像有許多網球打上身一樣。但我還是盡力設法趴著身子往前爬,最後來到一處由檸檬樹和百里香組成的花壇的背風一面,臉朝下趴著躲在那裡。不過從頭到腳到處是傷,使我趴在床上十天不能出門。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這個國家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大自然都遵守著同樣的規律。一顆冰雹差不多就是歐洲冰雹的一千八百倍。對此我有經驗,所以能夠這樣斷言,因為我那時十分好奇,曾稱量過那些冰雹。
  但是也就在這個花園裡,我遇上了一件更加危險的事。我的小保姆有一次因為認為帶著我那箱子太麻煩,就把它丟家裡了。她自以為已經把我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常請她把我一個人放在某個地方,這樣我就可以獨自靜靜地思考),自己和她的家庭女教師還有其他幾個女朋友就上花園的別處去了。當我喊她都聽不見的時候,花園一位總管養的一條長毛小白狗不知怎麼進花園來了,也正好來到我躺的那地方的附近來回覓食。那狗嗅到了我的氣味,一路直奔我尋來,隨即將我一口叼在嘴上,晃動尾巴一直跑到主人跟前,輕輕地把我放到地上。還算我運氣好,那狗受過極好的訓練,所以雖然它這麼用上下齒叼著我,我卻一點也沒有受傷,連衣服都沒有損壞。但是那可憐的花園管理員卻嚇壞了;因為我倆本來就很熟,而且關係也不錯。他用雙手將我輕輕地捧起,問我怎麼樣了。我可是驚呆了,氣都喘不過來,一個字也說不出。過了幾分鐘我才恢復正常,他就把我安全送回到我的小保姆身邊。小保姆這時已回到了她原先將我丟下的地方,當她看不到我人,喊我也沒有回答時,可急壞了。為了那狗,她把花園管理員狠狠地訓了一頓。但這件事沒有張揚出去,皇臣貴族們一直不知道,因為小姑娘伯王后知道了要生氣,而且說老實話,拿我自己來說,這樣一件事在外面傳來傳去,名聲也不好聽。
  這件意外的事情發生過後,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下定決心,以後決不敢再放我一人出去了,她非得看著我不行。我早就怕她要下這樣的決心,所以那時候我一個人獨處時碰到的幾件小小的不幸,就乾脆瞞著她不說。有一次是一隻正在花園上空盤旋的鴦突然朝我撲來,要不是我果斷地拔出腰刀並跑到一個枝葉繁茂的樹架下面去,那我肯定是被它抓走了。還有一次是我正在往一個新的鼴鼠窩頂上爬,一下就掉進了鼴鼠運土出來的一個洞裡,一直沒到脖子那裡;衣服弄髒了,我就撒謊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至於撒的什麼謊,現在已不值得再去多回想了。再有一次是我獨自在路上走著,正想著可憐的英國,不小心給一隻蝸牛絆倒,撞在蝸牛殼上,傷了右小腿。
  當我獨自散步的時候,我真說不出我是高興還是惱怒,那些小一點的鳥兒好像一點也不怕我。它們在離我不到一碼的範圍內跳來跳去,尋找毛毛蟲和其他食物,態度非常安閒自在,就像它們身邊根本沒有什麼生物似的。我記得有一隻畫眉竟敢用嘴把一塊餅從我手上搶跑,那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剛給我當早飯吃的。我有時想逮幾隻這樣的鳥兒,它們竟敢向我反抗,企圖啄我的手指頭,我就不敢把手伸出去了。接著它們又照樣滿不在乎地跳回去尋找毛毛蟲或者蝸牛了。不過有一天,我拿起一根又粗又重的短棍子使出全身力氣向一隻紅雀砸去,我僥倖打中了,就用兩隻手抓住它的脖子提起來得意揚揚地跑去見我的保姆。可是那鳥只是被打昏了,它一恢復知覺,就扇起翅膀不停地撲打我頭部和身子的兩側。雖然我伸直了手臂,它的爪子夠不到我,我卻一直在想把它放了算了。幸好不久我們的一個僕人給我解了圍,他把那鳥的脖子給扭斷了。第二天,王后下令把那鳥燒了給我當晚飯。就我記憶所及,這只紅雀似乎比一隻英國的天鵝還要大一些。
  侍候王后的那些未婚姑娘們經常邀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到她們屋裡去玩,並且要她把我也帶上,為的是能有幸見見我、摸摸我。她們常常把我從頭到腳脫得精光,讓我躺在她們的胸脯上。她們這麼做我非常討厭,因為說老實話,她們的皮膚發出一種十分難聞的氣味。我極為尊敬那些優秀的姑娘,本不打算說她們的壞話,但是因為我個子矮小,我的嗅覺就相應地要敏銳得多。我想,這些漂亮的人兒在她們的情人眼裡,或者在她們彼此之間,是不會顯得討厭的,這種情形在我們英國人中間也是一樣。但不管怎麼說,她們身上本來的味道還叫人容易忍耐得多,一用香水,我可馬上就要暈過去。我忘不了在利立浦特時,有一天很暖和,我運動了好一陣子,我的一位好朋友竟直言不諱地抱怨說我身上的味道很大。其實和大多數男同胞一樣,我並沒有那樣的毛病。我想,對於我來說,他的嗅覺能力是比較敏銳的,就像對於這個國家的人來說我的嗅覺能力比較敏銳一樣。在這一點上,我不能不為我的主人王后和我的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說句公道話,她們的身體是和任何一位英國的小姐太太一樣芬芳的。
  我的保姆帶我去見這些侍女時,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見她們對我一點也不講禮貌,彷彿我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生物。她們把我放在梳妝台上,當著我的面脫得精光,然後再穿上襯衫。可是,直接面對著她們那赤條條的身體,我敢說我看了決沒有感到有什麼誘惑,除了恐怖和噁心,也決沒有引起我任何騷動。她們的皮膚極其粗糙,高低不平,近看顏色還不一樣;這兒一顆痣,那兒一顆痣,寬得像切麵包用的墊板一樣;痣上還長著毛,掛下來比扎包裹用的繩子還粗;至於身上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她們還毫不顧忌地當我面小便,將喝進去的水排掉,一次至少有兩豬頭升[注],而裝小便的容器容量在三大桶[注]以上。侍女中最漂亮的是一位十六歲的姑娘,很愛嬉鬧,有時竟讓我兩腿分開跨在她的一隻奶頭上。還有許許多多其他花樣,我不能一一細說了,還請讀者原諒。我很不開心,就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為我找個什麼借口,以後再不去見那個女孩子了。
  一天,我保姆的女教師的侄子來了,他是一位年輕的紳士。他硬要拉她倆去看一名罪犯被執行死刑的情景。那罪犯暗殺了年輕紳士的一位好朋友。大家都勸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道去,她自己卻很不願意,因為她生性心腸軟。我自己呢,雖然也很討厭這類場面,但我想事情一定不同尋常,好奇心就驅使我非得去看一看。那罪大惡極的傢伙被綁在專門豎起的斷頭台的一把椅子上。行刑刀大約有四十英尺長,一刀下去,他的頭就被砍了下來。從靜脈管和動脈管噴出了大量的血,血柱噴到空中老高,就是凡爾賽宮的大噴泉[注]也趕不上它。人頭落到斷頭台的地板上砰的一聲巨響,雖然我至少遠在半英里外的地方,還是給嚇了一跳。
  王后經常聽我說起海上航行的事,所以每當我心情鬱悶的時候,她就想盡辦法來給我解悶,問我會不會使帆划槳?作一點划船運動是不是對我的身體有益?我回答說使帆划槳我都很在行,雖然我在船上的正式職業是做內、外科醫生,但關鍵時刻也得干普通水手的活兒。不過我看不出來我在他們這個國家能劃什麼船,這地方就是最小的舢舨船也有我們一流的軍艦那麼大,像我能划得來的這種船在他們的河裡是永遠也不會有的。王后陛下說,只要我能設計出,她手下的細木匠就能照樣做,她還能給我提供一個划船的場所。那人是一個腦子很靈的工匠,在我的指導下,十天功夫就造成了一艘船具齊備的遊艇,足足可容得下八個歐洲人。船造好後,王后異常高興,用衣服兜著它就跑去見國王。國王隨即下令把船放人一隻裝滿水的蓄水池中,讓我到船上試驗一下;可是地方不夠大,我無法劃那兩把短槳。好在王后早就想好了另一個方案。她吩咐細木匠做了一隻三百英尺長、五十英尺寬、八英尺深的木槽,木槽上塗滿瀝青以防漏水。那木槽就在王宮外殿的地上靠牆放著。靠近槽底的地方有一個開關龍頭,要是水開始發臭就把它放出去,之後兩個僕人用半個小時就可以重新將木槽灌滿水。我就常在這裡划船自娛,也給王后及貴婦們消愁解悶。我划船的技術好,動作靈巧,她們看了覺得非常開心。有時我把帆掛起來,貴婦們就用扇子給我扇出一陣強風,這時候我只要掌掌舵就行了。貴婦們如果累了,就由幾名侍從用嘴吹氣推帆前進,我則隨心所欲,一會兒左駛,一會兒右行,大顯身手。每次劃完船,總是由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船拿到她房裡去,掛在一隻釘子上曬乾。
  有一次在這樣的划船運動中我差點丟了性命。一名侍從先把我的船放到了木槽裡,這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那個女教師多管閒事,她要把我拿起來放到船上去。可是我不知怎麼從她的指縫中間滑落了,要不是我僥倖被這位好太太胸衣上插著的一枚別針擋住,肯定是從四十英尺的空中一直跌到地上。別針的針頭從我襯衣和褲腰帶的中間穿過,這樣我就被吊在了半空中,一直到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跑過來將我救下。
  還有一次:一個每三天給我水槽放一次新鮮水的僕人一時疏忽,沒看見把水桶裡的一隻大青蛙倒在水槽裡了。青蛙一直躲在水底,後來我到水上划船的時候,青蛙見有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就爬上船來,可它把船弄得直向一邊傾去,我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站到船的另一邊以保持平衡,不讓翻船。青蛙上船後,一跳就是半條船那麼遠,接著又在我頭頂上跳來跳去,把它那可惡的粘液塗得我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它那巨大的模樣,看起來是一切動物中最怪異醜陋的東西。不過,我要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讓我一個人來對付它。我用槳狠狠地打了它一陣子,最後迫使它從船上跳了出去。
  但是,我在那個王國所經歷的最危險的一件事,還是由一位御廚管理員養的一隻猴子惹出來的。那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次有事到什麼地方去了,或者是去看什麼人,她就把我鎖在了她的小房間裡。天氣很暖和,房間的窗戶都開著,我自己那只大箱子的門窗也都開著;這箱子因為又大又方便,我一般就住在這裡面。我正靜靜地坐在桌子邊沉思,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從小房間的窗口跳了進來,接著就在房間裡從這頭跳到那頭。雖然我十分害怕,還是壯著膽子向外看了一下,只是坐在那裡沒有起來。接著我就看到了這只頑皮的動物,它在那兒竄上跳下,沒有休息的時候,最後來到了我的箱子前。它見了這箱子似乎感到非常新奇,就從門和每一扇窗口朝裡邊張望。我退縮到我房間(木箱子)最遠的一個角落裡,可那猴子從四面往裡探頭探腦,嚇得我一時竟忘了可以到床底下躲一躲,這對於我來說是很容易辦到的。它又是看,又是齜牙咧嘴,還吱吱地叫,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了我。它從門口伸進一隻爪子來,就像貓逗老鼠玩一樣。儘管我躲來躲去想讓他抓不到我,可最終它還是抓住了我上衣的下擺(這上衣是用這個國家的布料做的,又厚又結實),把我拽了出去。它用右前爪將我抓起,像保姆給孩子餵奶似地把我抱著,這和我在歐洲看到的大猴抱小猴的情景完全一樣。我一掙扎,它就抱得更緊,所以我覺得還是老實一點更保險。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是把我當成一隻小猴子了,因為它不時用它的另一隻爪子輕輕地摩挲我的臉。它正這麼玩著,忽然從小房子的門口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是有人在開門,這打斷了它的興頭。它突然竄上原先進來的那個窗戶,沿著導水管和簷槽,三條腿走路,一條腿抱著我,從窗口一直爬上鄰屋的屋頂。猴子將我抱出去的那一刻,我聽到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聲尖叫。這可憐的姑娘急的好像快要瘋了一樣。王宮這一帶整個兒沸騰了。僕人們跑著去找梯子。宮裡有好幾百人看見那猴子坐在一座樓的屋脊上,前爪像抱嬰孩似地抱著我,另一隻前爪餵我吃東西,將顎部一側頰囊裡的食物硬擠出來往我嘴裡填,我不肯吃,它就輕輕地拍打我,逗得下面的一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這也不該怪他們,見了這樣子,除了我,誰都毫無疑問要覺得可笑的。有幾個人往上丟石頭,想把猴子趕下來,可立即就被嚴令制止了,要不然我就會被砸得腦漿飛迸。
  這時梯子已經架好,幾個人爬了上來。猴子見狀,發現自己幾乎被四面包圍,而三條腿又跑不快,只好把我放在屋脊的一片瓦上,自顧逃命。我在瓦上坐了一刻;這裡離地面有三百碼。我時時都覺得會被風刮下來,或者是自己頭昏目眩,從屋脊一直滾到屋簷。但是,給我的保姆跑腿的一個誠實可靠的小伙子這時爬了上來,他把我裝到他的馬褲褲袋裡,安全地帶下了地。
  我被那猴子硬塞到喉嚨裡的髒東西都快要噎死了,幸虧我親愛的小保姆用了一根細針把髒東西從嘴裡弄了出來。接著我大吐了一陣,輕鬆了許多。可我還是很虛弱,那可惡的畜生捏得我腰部到處是傷,我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國王、王後以及宮裡所有的人每天都派人來探望我的身體;我生病期間,王后陛下還親自來看過我幾次。那猴子是被殺了,王后同時下令,以後宮內不准再飼養這種動物。
  我身體恢復後馬上去朝見國王,感謝他對我的寵愛。這件事使他很開心,他好好地開了我一頓玩笑。他問我,躺在猴子懷裡時有何感想?願不願意吃猴子給我的食物?它餵我吃東西的方式我覺得怎麼樣?屋頂的新鮮空氣是不是很開胃?他還想知道,要是在我自己國內碰到這樣的事,我會怎樣?我告訴國王,我們歐洲沒有猴子,有的都是從別的地方當稀罕東西運到那兒去的,而且都很小,如果它們敢向我進攻,我可以同時對付十二隻。至於我最近碰到的那只可怕的畜生(它實際有一頭像那麼大),如果不是我當時嚇壞了,想不到在它把爪子伸進我房裡來時,用我的腰刀狠狠地給它一下將其砍傷(說這話時我手按刀柄,樣子十分凶狠),也許它那爪子縮都來不及呢,更不要說伸進來了。我說這番話時口氣十分堅定,就像一個人唯恐別人對他的勇氣有懷疑似的。可是我的話只引來哄堂大笑,就是陛下周圍那些理應畢恭畢敬的人,也都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就使我想到,一個人身處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也無法與之比較的人中間竟還企圖死要面子,真是白費力氣。可自從我回到英國後,像我這種行為的人還真不少見;就有那麼一個卑鄙的小人,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丰采,缺少才智,連常識也不具備,卻居然敢自高自大,想跟王國內最了不起的人物相提並論。
  我每天都要給宮裡人提供幾個可笑的故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雖然特別愛我,但每當我做出她認為能討皇后高興的傻事之時她就跑去向王后報告,這說明她也是夠狡猾的。一次小姑娘身上不舒服,她的女教師就帶她到城外三十英里的地方去呼吸新鮮空氣;馬車要走一個小時才能夠到達那裡。她們在一條小田埂旁邊下了車,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乘坐的旅行箱放了下來,我就走到外邊去散步。田埂上有一堆牛屎,我偏偏想跳過去試一試身手。我起跑,可是不幸一跳跳近了,正好落到牛屎當中,一直陷到兩個膝蓋。我好不容易才從牛糞堆裡跋涉了出來,一身髒兮兮的,幸虧一個跑腿的用他的手帕替我擦了個乾淨。後來保姆一直把我關在箱子裡,直到到了家才把我放出來。小姑娘很快就把發生的一切報告了王后,那幾個跑腿的也把這件事在宮內四處傳播,所以一連幾天大家都以我為笑柄,樂個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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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4: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作者討好國王和王后的幾種方法——作者表現了他的音樂才能——作者敘述關於國王詢問英國的倩況——國王的意見。
  每星期中,我都會有那麼一兩次機會去參加國王的早朝,這時候我經常看到理發師在給他剃鬍子,那樣子初次看見真是十分嚇人,因為那把刺刀差不多有兩把普通鐮刀那麼長。這個國家有個風俗習慣,就是國王每星期只刮兩次鬍子。有一次,我說服理髮師,請他把刮鬍子刮下來的肥皂沫給我一點,我從中挑選了四五十根最粗硬的鬍子茬。接著我找了一塊好木頭,把它削成梳背模樣,又向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要了一根最小的針,等距離地在梳背上鑽了幾個小孔。我很巧妙地將鬍子茬在小孔裡裝好,然後用小刀把它們削得尖尖的,這樣就做成了一把很實用的梳子。我自己原來那把梳子的齒大多斷了,幾乎不能用,所以新梳子做得正及時。我知道這個國家裡也不會有什麼工匠能那樣精巧,會照我原來那梳子的樣替我另做一把。
  這使我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來,我空閒時的許多時光都花到了那上面。我請王後的侍女替我把給王后梳頭時掉落的頭髮留起來。後來我還真積了不少。我和我的一位木匠朋友(他是奉命來給我幹點零碎活兒的)商量了一下,他就在我的指導下,做了兩把和我箱子裡那幾把椅子一樣大小的椅子框架。在我設計安裝椅背和椅面的地方邊上,我又讓他用細鑽鑽上許多小孔。接著我挑選最粗壯的頭髮往孔裡穿,就像英國人做籐椅那樣編織起來。椅子做成,我就把它們當禮物送給了王后。她把椅子放在房間裡,常常當稀奇之物拿給人看。看到椅子的人也確實沒有一個不說稀奇的。王后要我坐到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去,我堅定信念回決了她,堅持說我萬死不敢把身體的那個部分放到那些寶貴的頭髮上去,那可是曾經為王后的頭增輝的東西啊!由於我對機械方面有一定的才能,我又用這些頭髮做了一隻約有五英尺長樣子的很好看的小錢包,並且用金線把王后的名字織了上去。徵得王后的同意後,我將錢包送給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不過說實話,這錢包是中看不中用,大一點的錢幣它就吃不住,所以除了一些小姑娘們喜歡的小玩意外,她什麼都不敢朝裡放。
  國王的最大愛好就是音樂,常在宮裡開音樂會。他們有時也把我帶去,把我放在箱子裡再擱到桌上去聽演奏。可是聲音大的令我簡直分辨不出那是些什麼曲調。我相信皇家軍隊所有的鼓與號湊著你的耳朵一起吹打,也沒有這裡的聲音大。我通常只能讓人把我的箱子從演奏者坐的地方搬開,越遠越好,然後關上門窗,放下窗簾,這才覺得他們的音樂還不難聽。
  年輕時我曾學過彈幾下古鋼琴。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房裡就有一架琴,有一名教師每星期兩次來教她彈奏。我之所以管那琴叫古鋼琴,是因為它樣子有點像古鋼琴,而且彈奏的方法也一樣。一次我忽發奇想,想用這件樂器給國王和王后彈一首英國的曲子。可這件事似乎太難辦到了,因為那架古鋼琴將近有六十英尺長,一個鍵差不多就是一英尺寬,就是我兩臂伸直,最多也只能夠著五個琴鍵;並且將琴鍵按下去也得用拳頭猛砸才行,那樣未免太費力,還不會有什麼效果。後來我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我準備了兩根和普通棍棒差不多大小的圓棍,一頭粗一頭細,粗的一頭用老鼠皮裹起來,這樣敲起來既不會傷琴鍵的表面,也不會妨礙音樂。琴前面放一張長凳,比鍵盤大約低四英尺。他們把我放到長凳上,我就斜著身子在上面盡快地跑來跑去,一會兒跑到那邊,一會兒又跑到這邊,握著那兩根圓棍,該敲什麼鍵就狠狠地敲,這樣算設法演奏了一首快步舞曲。國王和王后聽了非常滿意,可對我來說,這卻是我一生以來所做的最劇烈的運動了。就是這樣,我也只能敲到十六個鍵,結果就不能像別的藝術家那樣同時彈奏出低音和高音了,這使我的演奏不那麼完美了。
  前邊我已經提到,國王是一位具有傑出理解力的君王。他常吩咐人把我連箱子一起帶到他房間裡去,放到桌上之後,他再命令我從箱子裡搬出一張椅子來,在箱子頂上離邊沿三碼的地方坐好,這樣我和他的臉就幾乎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了。我和他以這樣的方式交談了幾次。有一天,我冒昧地對他說,他對歐洲及世界上其他地方表現出一種鄙視,這似乎與他超人的智力不大相稱。人並不是軀體大頭腦就發達,恰恰反反,在我們國家,我們注意到,最高的人往往最沒有頭腦;在其他動物裡,蜜蜂與螞蟻和許多大一點兒的動物比起來,更具有勤勞和聰明伶俐的好名聲。所以,雖然你把我看得微不足道,我倒還希望有生之年能為你做幾件了不起的事情,讓陛下你看看。國工仔細地聽我說著,漸漸開始比以前對我更有好感。他要我盡可能詳細地給他說說關於英國政府的情況,因為雖然君王們一般都喜歡他們自己的制度(他從我以前的談話中推想,別的君主也都是這樣的),要是有什麼值得傚法的,卻也樂意聽聽。
  可敬的讀者,你替我想想看,那時我曾多麼渴望我有德謨西尼斯[注]或者西塞羅[注]的口才啊!那樣的話,我就能夠用最恰當的語言,最精美的詞句來描述我國的豐功偉績、國泰民安,以此來歌頌我那親愛的祖國。
  我首先告訴國王,我國領土由兩個島嶼組成,三大王國統歸一位君主治理,此外在美洲我們還有殖民地。關於我們那肥沃的土地和溫和的氣候,我詳詳細細說了老半天。接下來我詳盡地談了英國議會設立的情況。議會的一部分由一個著名的團體組成,稱為上議院;上議院成員的血統最高貴,世界最古老、最富足的祖傳產業。我又說到,這些人在文武方面都一直受到特殊的教育,使他們生來就有資格做國王或王國的參議;使他們能幫助國家立法;能成為所有上訴都被得到合理處理的最高法庭的法官;能具有勇敢、方正、忠誠的品格,隨時都準備充當捍衛君主及國家的戰士。他們是王國的光榮和棟樑,是他們盛德隆名的祖先的好後代;他們的先人因具有種種美德而享有盛名,子孫後代就因此一直興旺不衰。這些人之外,上議院中還有一部分人是享有主教稱號的聖職人員,他們的專門職責是管理宗教事務,帶領教士向人民宣傳。這些人由國王及其最英明的參政在全國範圍內,從生活最聖潔、學識最淵博的教士中尋找和選拔出來,他們不愧是教士和人民的精神領袖。
  議會的另一部分叫下議院,議員都是些重要的紳士,由人民民主選舉產生。這些人才能卓越,愛國心強,能夠代表全民的智慧。這兩院人士組成了歐洲最嚴正的議會,整個立法機關就交由他們和君主一起掌管。
  我把話題又轉向了法庭,法官們都是些可敬的德高望重而又通曉法律的人,他們主持審判,對人們的權利及財產糾紛作出判決,同時懲惡揚善,保護弱小。我還提到了我國節儉的財政管理制度,提到了我國海陸軍隊的勇武與戰績。我先估算一下我們每個教會或政黨大約擁有幾百萬人,然後再統算出我國的總人口是多少。我甚至提到了我們的體育和娛樂以及每一件我認為能為我國增光的瑣屑的事。最後我對英國近百年來的主要事件作了一番簡要的歷史的敘述。
  我被召見了五次才談完這些事,每次歷時幾個小時。我談的一切國王都聽得很仔細,他還不時地記些筆記,要問我的問題都寫成了備忘錄。
  我這幾次長篇談話結束以後,國王在第六次召見我的時候,就一邊對照著筆記,一邊逐條逐項提出了他的許多疑點、質問和不同意見。他問我們用什麼方法來培養年輕貴族的身心?他們在早年那最可以受教育的時期一般做些什麼?一旦有一個貴族絕了嗣,議會就會商議怎樣補充這個缺額?那些將被封為新貴的人應該具備一些什麼樣的必要的條件?會不會由於國王一時心血來潮,或者給哪位宮廷貴婦或首相行一筆賄賂,或者違反公共利益陰謀加強一黨勢力,就能使這些人升為貴族?這些新貴對本國的法律具備了哪些知識?怎樣獲得的這些知識?如果沒有其他辦法只得上法庭時,他們又怎樣來裁判他們同胞的財產糾紛?難道他們從不貪婪、偏私、不缺錢花就不會接受賄賂,不會搞什麼陰謀詭計?我說到的那些聖職官僚是不是總是因為他們對宗教事務具有淵博的知識,生活也非常聖潔,才被提升到那樣的高位的?難道他們做普通牧師時就從未趨時附勢?從未卑躬屈膝在什麼貴族門下充當低賤無行的牧師?選進議會後,他們難道不是繼續對貴族的意志百依百順嗎?
  接下來他還特別想知道,選舉我稱為下議員的那些人,經常會用什麼樣的方法?一個外鄉人,如果他腰包裡有的是錢,是否就可以鼓動選民投他的票,而不選舉自己的地主或鄰近最值得考慮的紳士?我承認這事既很麻煩又很費錢,沒有薪金和年俸的人往往因此弄得傾家蕩產,可是,人們為什麼還要那樣強烈地渴望往這個議會裡擠呢?這看起來像是大家品德極高,有為公眾服務的精神,但國王卻懷疑那是否是真的出於至誠?他還想知道,這些熱心的紳士會不會想到以犧牲公眾利益來迎合一位軟弱、邪惡的君主和腐敗內閣的意志,從而使自己破費的金錢和精力得到補償?他還提了許多別的問題,並且在這方面就各個部分逐一對我細細盤問,提出了無數的疑問和異議。不過我想不好也不便在此複述他的話。
  關於我談到的我國法庭的情況,國王也想瞭解幾點;這一點上我比較能夠勝任,因為我從前曾在大法官法庭上打過一場歷時很久的官司,花了不少錢才得到判決,幾乎搞得傾家蕩產。他問我裁決一件案子的是非一般需要多少時間?得花多少錢?如果判案明顯不公平,故意與人為難,或者欺壓一方,辯護人和原告有沒有申明抗辯的自由?是否發現教派或政黨對執法的公正有影響?那些為人辯護的律師是否受過衡平法常識的教育?他們是否只瞭解一些省、國家及其他地方性的習俗?律師或者法官們認為自己有任意解釋法律的自由,那他們也參預起草法律嗎?他們會不會在不同的時間為同一樁案子一會兒辯護,一會兒又反駁,還援引先例來證明自己意見前後矛盾卻依然有理?律師這一幫人是富人還是窮人?他們為人辯護,發表意見,是否有經濟補償?尤其是,他們允不允許被選為下院議員?
  他隨後又對我國的財政管理進行攻擊。他說,他認為我的記憶力很差;我算算我們的稅收每年大概是五六百萬,可我接下來又提到了各項開支,他就發現有時超支一倍還不止。這一點上他記的筆記非常具體詳細,因為他說他本來倒是希望瞭解一下我們的做法或許對他是有用的,計算時不會被人欺蒙。但是,如果我對他說的是真的,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王國怎麼也會像私人那樣超支呢?他問我誰是我們的債權人?我們又上哪裡去弄錢來還債?聽我說到那些耗資巨大的大規模戰爭時,他非常吃驚,說我們一定是一個好爭吵的民族,要不就是我們的四鄰全是些壞人,而我們的將軍肯定比我們的國王還有錢。他問,除了進行貿易。訂立條約,或者出動艦隊保衛海岸線之外,在我們自己島國以外的地方還有我們什麼事?最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他聽我說起一個正處於和平時期的自由民族居然還要到國外去招募一支常備軍。他說,既然領導統治我們的是我們自己認可的代表,他想像不出來我們還要怕誰?又要同誰去戰鬥?他說他願意聽聽我的意見:一個人的家由他自己或者子女家人來保護,難道不強似用少許錢到街上胡亂找六七個流氓來保護?這些流氓要是把全家人都殺了,不就可以多賺一百倍的錢嗎?
  我通過計算幾個教派和政黨的人數推算出我國的人口總數。他笑話我這種計算方法,說這方法真是離奇。他說他不明白那些對公眾懷有惡意的有人為什麼非得改變自己的主張,而不讓他們把自己的主張隱瞞起來。無論哪一個政府,要是它強迫人改變自己的意見,那就是專制;反過來讓人公開自己對大眾不利的意見則又是軟弱,雖然可以讓人在自己家裡私藏毒藥,卻不能讓他拿毒藥當興奮劑去四處兜售。
  他又說,我談到貴族紳士的娛樂活動時曾經提到了賭博。他想知道,他們大約是什麼年齡開始玩這種遊戲?玩到什麼時候才不玩?要玩掉他們多少時間?會不會玩到傾家蕩產?卑鄙邪惡的人會不會因玩這種遊戲的手段高明而變成巨富,以至我們的貴族老爺有時也得仰其鼻息,終日與下流人為伍,完全不思上進?而賭輸之後,貴族老爺們會不會也去學那些卑劣手段並用之於他人?
  他對我敘述的我國近百年來的大事記感到十分驚訝。他斷然宣稱,那些事不過是一大堆陰謀、叛亂、暗殺、大屠殺、革命和流放,是貪婪、黨爭、虛偽、背信棄義、殘暴、憤怒、瘋狂、仇恨、嫉妒、淫慾、陰險和野心所能產生的最嚴重惡果。
  國王在他另一次召見我的時候又不厭其煩地將我所說的一切扼要地總結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提的問題與我所作的回答作了一番比較,接著把我拿到他手裡,輕輕地摩挲著我,發表了這樣一席話,這席話連同人說話時的態度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的小朋友格裡爾特裡格,你對你的祖國發表了一篇最為堂皇的頌詞。你已十分清楚地證明:無知、懶散和腐化有時也許正是做一個立法者所必備的唯一條件;那些有興趣、有能力曲解、混淆和逃避法律的人,才能最好地解釋、說明和應用法律。我想你們有幾條規章制度原本還是可行的,可是那一半已被廢除了,剩下的全被腐敗所玷污。從你所說的一切來看,在你們那兒,獲取任何職位似乎都不需要有一點道德,更不用說要有什麼美德才能封爵了。教士地位陞遷不是因為其虔誠或博學;軍人晉級不是因為其品行或勇武;法官高昇不是因為其廉潔公正;議會議員也不是因為其愛國,國家參政大臣也不是因為其智慧而分別得到陞遷。至於你呢,」國王接著說,「你生命的大半時間一直在旅行,我很希望你到現在為止還未沾染上你那個國家的許多罪惡。但是,根據你自己的敘述以及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你口裡擠出的回答來看,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你的同胞中,大部分人是大自然從古到今容忍在地面上爬行的小小害蟲中最有毒害的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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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5: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作者對祖國的愛——他提出一項對國王極為有利的建議,卻被拒絕——國王關於政治一無所知——這個國家學術很不完善,且範圍狹窄——這個國家法律、軍事和政黨的情況。
  因為我喜歡探討真理,所以我的這一段故事就要向讀者們毫無隱瞞的講出來。我當時就是表示出憤慨也沒用,事實上即使我那麼做了,還是會遭他們嘲笑。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憑別人對我那高貴而可愛的祖國大肆侮辱。我真的感到很難過,無論哪位讀者如果遇到我這種情況也一定會很難過的。可這位君王偏偏有很強的好奇心,每一件瑣屑的事都要問,我要是不盡量答覆得使他滿意,那我就是感思不報,或者失禮。不過我還可以為自己辯白的是,我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許多問題,嚴格地說,在每一點上,講得都要比事實好許多,因為我向來是偏袒自己的祖國。這種對祖國的偏袒值得稱頌。哈立卡那修斯的狄昂尼修斯[注]就勸告歷史學家要多說自己國家的好話,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我要掩飾我的「政治媽媽」的缺陷和醜陋,而竭力宣揚她的美德和美麗。在和那位偉大的君王所作的多次談話中,我曾真誠地努力那樣做,然而不幸沒有成功。
  但是,我們也應該原諒這位君王,他完全與世隔絕,結果必然會對其他國家十分常見的風俗人情毫無所知。這麼一種無知就產生了許多偏見以及某種狹隘的思想,而這些東西我們和歐洲一些較文明的國家是根本不會有的。如果把生活在這麼偏遠地方的一位君王的善惡現提出來作為全人類的標準,那真是叫人難以忍受了。
  為了證實我的話,同時也為了進一步說明狹隘的教育會有什麼樣悲慘的結果,我在這裡要添加一段幾乎叫人難以置信的敘述。為了能使國王給我更多的寵幸,我告訴他:三四百年前有人發明了一種粉末,哪怕是星點那麼一點的火星掉到這堆粉末上,即使這堆粉末堆得像山一樣高,也會被即刻點燃,一起飛到半天空,聲響和震動比打雷還厲害。按照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這種粉末塞進一根空的銅管或鐵管裡,就可以將一枚鐵彈或鉛彈推出,沒有東西可以擋住鐵彈或鉛彈的力量與速度。以這種方法將最大的彈丸打出去,不僅可以將一支軍隊一下子整個兒消滅掉,還可以把最堅固的城牆夷為平地,將分別載著有一千名士兵的船隻擊沉海底。如果把所有的船用鏈子串到一起,子彈出去能打斷桅桿和船索,將幾千人的身體炸成兩段,一切都消滅得乾乾淨淨。我們就經常將這種粉末裝人空心的大鐵球,用一種機器對著我們正在圍攻的城池將大鐵球射出去,就可以將道路炸毀,房屋炸碎,四處碎片紛飛,所有走近的人都會被炸得腦漿迸裂屍體橫飛。我告訴國王我對這種粉末的成份十分熟悉,那是些常見而且廉價的東西。我也知道調配的方法,也可以指導他的工人製造出與陛下的王國內其他各種東西比例相稱的炮筒來,最長的也不會超過一百英尺。有二三十根這樣的炮管,給它們裝進一定數量的粉末和鐵球,就可以在幾小時內摧毀他領土內最堅固的城垣;要是京城的人膽敢抗拒陛下的絕對命令,也可以把整個京城炸毀。我謹將這一主意獻給陛下,略表寸心,來報答他多次給我的恩典和庇護。
  國王對我描述的那些可怕的機器以及我提出的建議大為震驚。他很驚異,像我這麼一隻無能而卑賤的昆蟲(這是他的說法),竟懷有如此非人道的念頭,說起來還這麼隨隨便便,似乎我對自己所描繪的那些毀滅性的機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毀這樣普通的結果絲毫都無動於衷。他說,緊先發明這種機器的人一定是惡魔天才,人類公敵。關於他本人,他堅決表示,雖然很少有什麼東西能比藝術或自然界的新發現更使他感到愉快,但他還是寧可失去半壁河山,也不願聽到這樣一件秘密。他命令我,如果我還想保住一命,就不要再提這事了。
  死板的教條和短淺的目光就產生了這麼奇怪的結果!一位君王,具有種種令人崇敬、愛戴和敬仰的品質,他有卓越的才能,偉大的智慧,高深的學問,統治國家的雄才,臣民們對他都很愛戴;就是這麼一位君王,出於一種完全沒有必要的顧慮,竟將到手的機會輕輕放過了,這真是我們歐洲人意想不到的,要不然,他很可能成為他領導下的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絕對主宰。我這麼說倒也絲毫不是要減損那位傑出國王的許多美德。我清楚地知道,在這件事上,英國的讀者會很看不起國王的這種性格。不過我認為他們有這種缺點是出於無知,他們至今還沒能像歐洲一些比較精明的才子那樣把政治變成一門科學。因為我記得很清楚,在有一天我和國王的談話中,我曾偶然提到,關於統治這門學問,我們寫過幾千本書。使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反而使他非常鄙視我們的智慧。他表示,不論是君王還是大臣,心裡每一點神秘、精巧和陰謀都令他厭惡、瞧不起。因為他那裡既沒有敵人也沒有敵國,所以他不懂我說的國家機密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把治理國家的知識的範圍劃得很小,那不外乎是些常識和理智,正義和仁慈,從速判決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一些簡單事項。他還提出了這樣的看法:誰能使原來只生產一串谷穗。一片草葉的土地長出兩串谷穗、兩片草葉來,誰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於人類,對國家的貢獻就更重大。
  這個民族的學術十分貧乏,只有倫理、歷史、詩歌和數學幾個部分組成。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幾個方面的成就還是很卓越的。可是他們的數學完全應用到有益於生活的事情上去了。用來改良農業以及一切機械技術,所以在我們看來不足稱道。至於什麼觀念、本體、抽像、先驗,我是永遠也不可能將哪怕是一丁點的概況灌輸進他們的頭腦中。
  這個國家共有二十二個字母,他們的法律條文沒有一條超過這個數目。不過,事實上絕大部分條文甚至都到不了那麼長。法律是用最明白簡易的文字寫成的,那裡的人民也沒有那麼狡詐,能在法律上找出一種以上的解釋。沒有任何一人敢對法律寫文章進行評論的,因為那是死罪。至於民事訴訟的裁決或刑事審判的程序,由於他們的判例太少,兩方面都沒有什麼可以值得吹噓的特別的技巧。
  同中國人一樣,他們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印刷術。可是他們的圖書館卻並不很大,國王的那一個被認為是最大的了,藏書也不過一千卷,都陳列在一條大約有一千二百英尺長的長廊裡。我可以在那兒自由借閱我所喜愛的任何圖書。王后的細木匠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一個房間裡設計製造出了一種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機械,形同一架直立的梯子,每一層踏板有五十英尺長。實際這是一架可以搬動的梯子,最下面的一端離開房間的牆壁有十英尺。我把想要看的書斜靠在牆壁上,先爬到梯子上面的一塊踏板上去,然後臉朝著書,從一頁書的頭上開始,根據一行行不同的長度,向右或者向左來回走大約八到十步,一直看到下面我眼睛看得不十分清楚的地方,再慢慢地一級一級往下降,直到最底層。之後我重新爬上梯子,用同樣的方法閱讀另一頁;讀完了,就將那一張翻過去。用我的雙手很容易翻頁,因為書頁像紙板一樣又厚又硬,最大的對開本也不過十八到二十英尺長。
  他們的文章風格清晰、雄健、流暢,可是不華麗,因為他們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詞藻或者使用各種花樣不同的表達法。我仔細閱讀過他們的許多關於歷史和道德方面的書籍。其他方面的書呢,我最喜歡看一直擺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臥室裡的那一本比較陳舊的小書。這書是她的女教師的。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歡閱讀關於道德和宗教信仰方面的著作。這本書論述了人類的弱點,不過除女人和俗子外,並不怎麼受推崇。然而這樣一個題目,那個國家的作家能談些什麼,我倒很想看看。這位作家論述了歐洲道德學家經常談論的所有主題,指出人本質上是一個十分渺小,卑鄙、無能的動物,既不能抗禦惡劣的天氣,又不抵擋兇猛的野獸;其他動物,論力量,論速度,論預見力,論勤勞,各有所長,都遠遠地超出人類。他又說,近代世界什麼都在衰敗,連大自然都退化了。跟古時代的人相比,大自然如今降生的都只是些矮小的早產兒。他這麼認為:不僅原始的人種比現在的人要大得多,而且從前也確實有巨人存在,這一點歷史和傳說都是這麼講的,王國各處偶然挖掘出來的巨大的骨胳和骷髏,也都證明從前的人遠遠超過當今已縮成一點的人類。他表示,剛開始時,大自然的法則是絕對要求我們長得又高大又強壯,那我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屋上掉下一片瓦,小孩子手裡扔過來的一塊石子,或失足掉進一條小溪等種種這樣小小的意外都能使我們送命。根據這一推論,作者提出了幾條對人生處世有用的道德法則,不過在此就不必轉述了。至於我自己,心裡卻不由得想,這種因為與自然發生爭吵而吸取道德方面教訓的才能倒真是天底下都一樣,但事實上人們只是在發發牢騷表示其不滿罷了。周密的調查過後,我認為,那個民族跟自然之間的爭吵,也和我們的一樣,都是毫無根據的。
  至於他們的軍事,他們誇耀說國王的大軍有步兵十七萬六千,騎兵三十二萬。這支軍隊由各城的手藝人和鄉下的農民組成,擔任指揮的只是當地的貴族和鄉紳,他們不領薪餉,也不受賞賜,所以真不知道能不能管這樣一隊人馬叫軍隊。他們的操練是無可挑剔了,紀律也非常的好,不過我從中倒也看不出有什麼了不起的優點來,因為每一個農民都由他自己的地主指揮,每一個市民都由他自己所在城市的頭面人物統率,而這些人又都是像威尼斯的做法那樣經投票選出來的,所以結果還能是別的樣子嗎?我常常看到洛布魯格魯德城的民兵拉到城郊一塊面積二十平方英里的巨大的空地上去操練。他們的總人數不會超過兩萬五千名步兵和六千名騎兵,不過他們所佔地盤太大,我無法計算出確切的數目來。一名騎在一匹大戰馬上的騎兵大約會有一百英尺高。我曾見過一整隊這樣的騎兵,一聲令下,同時抽出劍來在空中揮舞。沒有人能想像出如此驚心動魄的壯觀場面!看上去彷彿是萬道閃電在天空中從四面八方同時耀射。
  既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路可以通到這個國家的領土,我就覺得奇怪,很想知道這位君王怎麼會想到要蓄軍隊,還要教他的百姓進行軍事訓練。但是不久,我就通過與人交談和閱讀他們的歷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來,多少年代以來,他們也犯了許多其他政府所犯的一個通病:貴族爭權,人民爭自由,君王則要絕對的專制。無論王國的法律把這三方面調協得多麼好,總有一方有時會出來破壞法律,這樣就釀成了不止一次的內戰。最近的一次內戰幸而被當今國王的祖父率大軍平定了。於是三方面一致同意從此設立民兵團,嚴格執行它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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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5: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國王和王后到邊境巡行——作者隨侍——敘述作者離開這個國家的情形——他又回到英國。
  我一直有一個強烈的感覺,終有一天我會恢復自由,雖然我想不出用什麼方法,也設計不出任何有一點點成功希望的計劃來。我乘坐的那艘船據說是第一艘被刮到這一帶海岸附近的船隻。國王發佈嚴令,什麼時候再有這樣的一艘船出現,就一定得將它押上岸,所有水手和乘客裝進囚車帶到洛布魯格魯德。他一心要替我找一個身材與我一樣大的女人,那樣就有為我傳種接代的人了。可是我想我死也不會受那樣的恥辱,留下後代被人像溫順的金絲雀那樣在籠子裡養著,到後來說不定還會被當稀罕玩物在王國的貴人們中間賣來賣去。說心裡話我的確是受到了優惠的待遇:我是一位偉大的國王和王后的寵兒,全朝廷的人也都喜歡我;但我處的地位卻有辱我們人類的尊嚴,我也永遠忘不了我給家人立下的那些誓言。我想跟可以與之平等交談的人們在一起,在街上或田野走著,我不用擔心會像小狗或青蛙那樣被人一腳踩死。但是,我沒有想到,我竟很快就獲救了,獲救的方式也不同尋常。這件事的全部經過在後面我將詳盡的講出來。
  我至此在這個國家已經有兩個年頭了。大約在第三年開始的時候,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陪同國王和王后到王國的南海岸巡行。和平時一樣,他們把我放在旅行箱裡帶著;這箱子我以前描寫過,有十二英尺寬,是個十分方便舒適的小房間。我吩咐他們用四根絲繩給我安一張吊床,在我的屋裡有時候我讓騎馬的僕人把我擱在他前面,這樣顛簸就可以減輕一點。一路上我就常常在吊床裡睡覺。在屋頂稍稍偏離吊床正中的位置,我讓細木匠開了一個一英尺見方的孔,這樣我熱天睡覺時也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孔上有一塊木板,順著一條槽可以前後拉,這樣我可以隨時把它關上。
  我們的行程結束時,國王認為應該再到他在弗蘭弗拉斯尼克的一座行宮去住幾天;弗蘭弗拉斯尼克是離海邊不到十八英里的一座城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由於長途旅行都感到萬分勞累。我有點受涼,而可憐的姑娘病得門都不能出了。我非常希望見一見大海,如果有機會,這也是我唯一可以逃生的地方了。我把病情表現得要比實際重得多,希望帶一位我很喜歡的僕人離開城市到海邊去呼吸一下海上的新鮮空氣。他們有時也把我托付給這個僕人。我永遠也忘不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多麼不情願地答應的,也永遠忘不了她一再叮囑僕人要小心照看我;她當時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好像對將要發生的事有某種預感。僕人提著我的箱子走出了行宮,走了約半個小時,來到了海邊的岩石上。我吩咐他把我放下。我將一扇窗子推上去,不住地對著大海鬱鬱地。充滿渴求地張望。我感到很難受,就對僕人說我想上吊床小睡一會兒,希望那樣會好一點。我爬進吊床,僕人怕我受涼將窗子又.放下了。我很快就睡著了,所能猜測到的只是:我睡著了,僕人想不會有什麼危險事發生,就去岩石間找鳥蛋,因為我在前面曾從窗口看到他在那裡四處尋找,並且還就在巖縫間揀著了一兩個鳥蛋。就算是這樣吧,我卻忽然被驚醒了,箱子頂上為了攜帶方便安裝的一個鐵環被猛地扯了一下,我感覺箱子被高高地舉到空中,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向前飛馳。開頭那一下震動差點兒把我從吊床上掀下來,不過隨後倒還很平穩。我盡量提高嗓門大喊了幾下,卻一點也不管用。我朝窗口看去,但除了雲和天,什麼也看不見。我聽到頭頂上有一種像是翅膀在扇動的聲音,這才開始意識到我此時的悲慘處境。原來是一隻鷹用它的嘴叼起了我箱子上的鐵環,打算像對付縮在殼裡的烏龜一樣,把箱子摔到岩石上,再把我的肉身啄出來吞吃掉。這種鳥非常機靈,嗅覺也十分敏銳,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發現獵物,就是獵物躲在比我這兩英吋厚的木板更安全的地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一會兒功夫,我感覺到翅膀扇動的聲音越來越快,我那箱子就像颳風天氣的路標牌一樣上下搖晃。我聽到了幾聲撞擊的聲音,我想那是鷹遭到了襲擊(我現在已完全肯定用嘴銜住我那箱子上的鐵環的一定是只鷹)。接著,我猛然感覺到自己在直往下掉,有一分多鐘的樣子,可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我差點兒接不上氣來。忽然啪的一聲巨響,我不再往下掉了;那聲音我聽起來比尼亞加拉大瀑布[注]還要響。隨後又是一分鐘我眼前一片漆黑。接著箱子高高地漂起來,使我從最上面的窗子裡看到了光亮。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是掉進海裡了。我那箱子,由於我身體的重量和裡邊的東西,再加上為了加固而在箱子頂部及底部四角釘上去的寬鐵板,浸在水中大約有五英尺。我那時就猜想,現在還是這麼認為,那只叼著我箱子往前飛的鷹大概正被另外兩三隻鷹追趕著,它們想分享我這一份活點心;那只鷹為了自衛,不得不扔下我去同它們搏鬥。釘在箱子底部的鐵板最堅固,所以箱子往下掉時得以保持平衡,也避免了在水面上砸得粉碎。所有的接縫處槽縫都做得很嚴,門也不是靠鉸鏈來開關的,而是像窗戶那樣是上下拉動式,所以我這小屋關得嚴嚴實實,幾乎沒有一點水滲進來。因為缺乏空氣,我都感到快要給悶死了,所以就先冒險拉開前面已提到的屋頂上那塊透空氣用的活板,這才好不容易從吊床上爬了下來。
  那時我多麼希望我能和我親愛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在一起啊!其實我們分開不過才一個鐘頭!說句心裡話,雖然我自己正遭遇著不幸,但還是禁不住要替我那可憐的保姆傷心。丟了我,她該有多痛苦,而王后一生氣,她這一輩子也就完了。許多旅行家大概還不曾遭遇過我這麼大的艱難和痛苦;在這危險關頭,我時刻擔心我那箱子會被撞成粉碎,一陣狂風一個巨浪也至少可以將它掀翻。只要一塊窗玻璃上來一道裂口,我馬上就送命;也幸虧當初為防止旅行時出意外在窗子外安上了結實的鐵絲格,此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保護措施了,要不然窗戶哪還能保得住。我看到我的房子有幾處縫隙已經開始滲水,雖然漏不很大,但我還是盡全力將漏堵住。我實在沒有辦法推開我那小屋的屋頂,要不然我肯定要那麼做;坐到箱子頂上去,至少可以讓我把生命多維持幾個小時,總比這麼關禁閉要強(我說這是關禁閉)。可是,就算我一兩天裡躲過了這許多危險,到頭來除了飢寒交迫悲慘地死去外,我還能有什麼期望呢?我在這處境下已呆了有四個小時,時時刻刻都在想我已死到臨頭;我也確實希望自己死掉算了。
  我已經告訴過讀者,我那箱子沒有開窗的一面安有兩個結實的鎖環,經常帶我騎馬出去的僕人總是從這鎖環裡穿一根皮帶,把箱子綁在腰間。我正在發愁,突然聽到,至少我以為我聽到了,箱子安著鎖環的一面發出一種摩擦聲;我馬上就開始想像是什麼東西在海水裡拖著箱子前進,因為我時時感覺到有一種拖拉的力量,激起的浪花幾乎高到窗戶的頂部,差不多使我陷入一片漆黑。這給了我一線獲救的希望,儘管我想像不出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冒著危險將一直釘在地板上的一張椅子的螺絲旋開,又費不少勁把它搬到正對著我剛才打開的活動木板的下面,重新用螺絲固定在地上。我爬上椅子,將嘴盡可能地湊近洞口,用我掌握的各種語言大聲呼救。接著我又將手帕系到我平時一直隨身攜帶的一根手杖上,伸出洞去,在空中搖動了好幾下;要是附近有什麼大小船隻,水手們見了就會猜到這箱子裡關著一個倒霉鬼。
  我發現我所能做的一切全都沒有什麼效果,不過我倒明顯感覺到我這小屋在往前移動。過了一個小時,或者還要久一點,箱子安著鎖環而沒有開窗的一面撞到什麼硬東西上。我擔心那是塊礁石。這時我感到比以前頗得更厲害了。我清清楚楚地聽到箱子頂上有響聲,像是纜繩穿過那鐵環發出的摩擦聲。接著我發現自己在一點點地往上升,至少比原先升高了三英尺。我於是再次將手杖連手帕伸出去,大聲呼救,直喊到嗓子都快嘶啞了。我的呼救得到了反應,我聽到外面大叫了三聲,這真叫我欣喜若狂;沒有親身體會的人哪會感受到這樣的狂喜!這時我聽到頭頂有腳步聲,有人對著洞口用英語大喊:「下面有人嗎?快說話!」我回話說我是英國人,命運不好,遭遇了任何人不曾遭遇的最大的災難;我說盡好話,求他們快把我從這暗牢裡救出來。那聲音回答說,我已經安全了,因為我的箱子已經拴到了他們的船上,木匠馬上就到,在箱子頂上鋸一個大洞,就可以把我拉出來。我回答說用不著,那樣做也太費時間,只需讓一名水手用手指頭鉤住鐵環,將箱子從海裡提到船上,再放到船長室去就行了。有人聽到我這麼胡說,以為我是瘋了,還有人則大笑起來。我確實一點也沒有想到,這時候我是和一幫身材和力氣都跟我一樣的人在一起了。木匠來了,幾分鐘就鋸了一個四英尺見方的通道口。接著放下來一個小梯子,我爬上去,就這樣被他們弄到了船上。此時我已虛弱至極。
  水手們一個個都非常驚奇,問了我無數的問題,我卻無心回答。我見到這麼多矮子,一下子也糊塗了;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的眼睛已看慣了我剛剛離開的那些龐然大物,所以就把這些人看成是矮子了。可是船長托馬斯·威爾柯克斯先生是個誠實又可敬的什羅普郡[注]人,他見我快要暈倒了,就帶我到他的艙裡,讓我服了一種強心藥使我安定下來,又叫我上他自己的床,勸我稍稍休息一會兒,這我真是太需要了。我在睡去之前告訴他,我那箱子裡有幾件珍貴的傢具,丟了未免可惜:一張很好的吊床、一張漂亮的行軍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還有一個櫥;小屋的四壁都掛著,也可以說是墊著綢緞和棉絮。如果他叫一名水手去把我那小屋弄到他艙裡來,我可以當面打開,把我那些物件拿給他看。船長聽我說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斷定我是在說胡話了;不過(我猜想他當時是想我讓安頓下來)他還是答應按照我的要求吩咐人去辦這件事。他來到甲板上,派幾個人到我的小屋裡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墊襯在牆壁上的東西也都扯了下來(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不過椅子、櫥還有床架都是用螺絲釘在地板上的,水手們不知道,硬使勁往上扯,結果大多毀壞了。他們又敲下了幾塊木板拿到船上來用,想要的東西全拿光後,就把空箱子扔進了海裡;因為箱底和四壁有不少裂縫,箱子當即就沉了下去。說真的,我很高興沒有親眼看著他們將東西毀壞,因為我相信,讓一件件往事重新在腦海中經過,我一定會感觸萬端的,而這些事我寧願忘掉。
  我睡了幾個小時,但不斷地為夢所擾;我夢見了我離開的那個地方,夢見了我剛剛躲過的種種危險。不過一覺醒來,我覺得自己精力已大為恢復。這時大約已是晚上八點鐘了,船長想我也是好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就立即吩咐開晚飯。他見我已不再是瘋樣,說話也前後連貫,就十分友好地招待我。當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人的時候,他要我把旅行的情況告訴他,我是怎麼乘坐那隻大得嚇人的木頭箱子在海上漂流的。他說,中午十二點鐘的樣子,他正拿著望遠鏡在瞭望,忽然在遠處發現了那東西,還以為是一艘帆船,心想離他的航線不太遠,自己船上的餅乾又快吃完了,就想趕上去從那船上買一些過來。船靠近了才發現他錯了,就派人坐長舢板去探探我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的水手們回來都十分害怕,發誓說他們看到了一座漂流著的房屋。他笑他們說傻話,就親自坐小船去看,同時吩咐水手們隨身帶一根結實的纜繩。當時風平浪靜,但繞著我劃了幾圈,發現了我箱子上的窗戶和保護窗戶的鐵線框格,又發現一面全是木板,沒有一點透光的地方,卻安著兩個鎖環。他於是命令水手把船划到那一面去,將纜繩拴上其中的一隻鎖環後,就叫他們把我那櫃子(這是他的話)向大船拖去。箱子到船邊後,他又下令再掛一根纜繩到安在箱頂的鐵環上,然後用滑車把箱子吊起來。可是全體水手一齊動手,也只不過吊起兩三英尺。他說他們看到了我從洞裡伸出來的手杖和手帕,斷定一定有什麼不幸的人被關在那洞裡了。我問他起初發現我的時候,他和水手們可曾看見天空有沒有什麼大鳥。他回答說,我睡覺的時候,他同水手們談過這事,其中有一個說他是看到有三隻鷹朝北方飛去,不過他並沒有說它們比普通的鷹大。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它們飛得太高的緣故。他當時請不透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接著問船長,他估計我們離陸地有多遠了。他說,據他最精確的計算,至少有一百里路。我告訴他,他肯定多算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因為我掉進海裡時,離開我來的那個國家還不到兩個小時。聽我這麼一說,他又開始認為我的腦子有毛病了;他暗示我,我是神經錯亂,勸我到他給我預備的一間艙房裡去睡覺。我告訴他讓他放心,他這麼友好地招待我、陪我,我早已恢復過來了,神志也跟平時一樣完全清醒。他這時卻嚴肅起來,說想坦率地問我一句,是不是我犯了什麼大罪,按照某個君王的命令受到懲罰,把我丟到那個櫃子裡面,就像別的一些國家對待重罪犯那樣,不給食物,強迫他上一隻破船到海上漂流;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我還能心神安寧嗎?他說雖然很懊惱把這麼一個壞人搭救上船,可他還是說話算話,一到第一個港口就送我平安上岸。他又補充說,我一開始對水手們盡說胡話,後來又對他去講,什麼小屋,櫃子,加上我吃晚飯時神情舉止都很古怪,他就越來越懷疑了。
  我請求他耐心聽我講我的故事。我把自己最後一次離開英國到他發現我那一刻為止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事實總是能說服懂道理的人。這位誠實而可敬的先生有幾分學問,頭腦也很清楚,他很快就相信我是坦誠的,說的都是實話。但為了進一步證實我所說的一切,我請求他吩咐人把我的櫥拿來,那根的鑰匙還在我的口袋裡(他已經把水手們怎麼處理我那小屋的情形都告訴了我)。我當著他的面把櫥打開,把我在那個國家收集到的那點珍奇玩意兒拿給他看。說來也真怪,我居然得以從那裡被救了出來。這裡面有我用國王的鬍子茬做的一把梳子;還有一把也是用同樣的材料做成的,不過是裝在王后剪下來的一片大拇指指甲上,我用那指甲做了梳子的背。還有幾根縫衣針和別針,長度從一英尺到半碼不等;四根像細木匠用的平頭釘一樣的黃蜂刺;王后梳下來的幾根頭髮;還有一枚金戒指,那是王后有一天特別客氣送給我的;她把戒指從小指上取下,像套項因似地把戒指一下扔過來套到我頭上。為了報答船長對我的款待,我請他收下這枚戒指,可他堅決拒絕了。我又拿出我親手從一位皇室侍女腳趾上割下的一隻雞眼給他看;它有一隻肯特郡[注] 生產的蘋果那麼大,長得很堅硬,我回英國後把它挖空做成了一隻杯子,還用白銀把它鑲了起來。最後我還請他看了我當時穿在身上的褲子,那是用一隻老鼠的皮做成的。
  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肯接受我的任何東西,只是有一顆僕人的牙齒,我見他十分好奇地在那兒仔細端詳,覺得他很喜歡,就硬勸他收下了。他千恩萬謝地接了,這麼一件小東西其實不值得他這麼道謝的。那牙齒是一位技術不熟練的外科醫生從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一個害牙痛的僕人嘴裡錯拔下來的,它其實和他嘴裡的其他牙齒一樣是好好的,我把它洗乾淨,放到了櫥裡。牙齒有一英尺長,直徑四英吋。
  船長對我這一番簡單明瞭的描述十分滿意。他說他希望我們回英國後我能把這一切寫下來公之於世。我的口答是:我覺得我們寫旅行的書已經太多了,現在不來點別出新裁根本就不行。我因此很懷疑一些作家考慮的不是什麼真實性,而是他們自身的虛榮心和利益,要麼就是為了博得無知讀者的歡心。我的故事卻只有一些普普通通的事件,別的很少,我不會像大多數作家那樣,筆底下儘是些關於奇怪的草、木、鳥、獸,或者野蠻民族的野蠻風俗、偶像崇拜等等華而不實的描寫。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謝他的好意,並答應他考慮寫書的事。
  他說,有一件事他覺得很奇怪,就是我說話的聲音為什麼這麼大?他問我是不是那個國家的國王和王后都耳朵有毛病?我跟他說,兩年多來我一直這麼說習慣了。我也覺得很奇怪,他和水手們說話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耳語,不過我聽還是聽得蠻清楚的。在那個國家裡,我說話就像一個人站在大街上跟另一個從教堂的塔頂向外探望的人說話一樣,除非他們把我放在桌上,或者托在什麼人的手上,說話聲音才不必那麼響。我告訴他,我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就是我剛上船那會兒,水手們全都圍著我站著,我都以為他們是我平生見過的最不起眼的小人兒呢。真的,我在那個君王的國土上的時候,兩眼已經看慣了龐然大物,一照鏡子就受不了,因為相形之下,實在自慚形穢。船長說我們一道吃晚飯時,他就發覺我看什麼東西都帶一種驚奇的目光,好像總忍不住要笑似的,他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好認為我有點神經失常。我回答說他講得很對。我看到那菜盤子只有三便士銀幣那麼大,一條豬腿幾乎不夠一口吃的,酒杯還沒有胡桃殼大,我怎麼能忍住不笑。我接著又以同樣的方式把他的其餘家用器具和食物形容了一番。我在為王后效命時,雖然她吩咐人給我預備了一整套小型日用品,我卻一門心思只在我周圍看到的那些大東西上,就像人們對待自己的錯誤一樣,我對自身的渺小故意視而不見。船長很能領會我這善意的嘲笑話,就輕快地引用一句古老的英國諺語來回敬我,說他懷疑我的眼睛比肚子還大,因為我雖然餓了一天了,他卻發現我的胃口並不怎麼好。他還繼續往下開玩笑,堅決說他樂意出一百英鎊看鷹叼著我那小屋,再從極高的空中把它丟進海裡。他說那情景一定驚心動魄,值得寫下來傳之後世;那和法厄松[注]的故事顯然可以相提並論,不過我卻不大欣賞他這種牽強附會的說法。
  船長前面是在越南的東京,這時正在返回英國的途中。船正朝東北方向行駛,方位北緯四十四度,東經一百四十三度。但是我上船後兩天就遇到了貿易風。我們向南航行了很長時間,又沿新荷蘭[注]海岸航行,之後一直走西南西的航線,再改走南南西,直到繞過了好望角。我們一路上十分順利,我就不再把每天的航行日記拿到這裡來費讀者的神了。船長在一兩個港口停了船,派人坐長舢板前往採購食品和淡水。不過我在到達唐茲錨地前一直沒有下過船。我們於一七○六年六月三日到達唐茲錨地,這時離我脫險大約已有九個月了。我提出留下我那些東西作為我搭船的費用,但船長堅決表示他分文不收。我們親切話別,同時他答應以後上瑞德裡夫我家裡來看我。我還問船長借了五先令,雇了一匹馬和一位嚮導回家而去。
  一路上,我見到房屋、樹木、牲口和人都小得很,就開始以為自己大概是在利立浦特。我怕踩倒我所碰到的每一個行人,常常高聲叫喊要他們給我讓路。由於我這樣無禮,有一兩次我差點叫人打得頭破血流。
  我向別人打聽後才找到了自己的家。一位傭人開了門,因為我怕碰著頭,所以就像鵝進窩那樣彎腰走了進去。我妻子跑出來擁抱我,可我把腰一直彎到她的膝蓋以下,認為如果不這樣她就怎麼也夠不到我的嘴。我女兒跪下來要我給她祝福,可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已習慣於站著仰頭看六十英尺以上的高處,所以直到她站起身來,我才看見她,這時才走上前一手將她攔腰抱起。我居高臨下看了看傭人和家裡來的一兩個朋友,好像他們都是矮子,我才是巨人。我對妻子說,她太節省了,因為我發現她把自己和女兒都快餓得沒有了。總之,我的舉動非常不可思議,大家就同那船長初見我時一樣,斷定我是神經失常了。我提這一點,是為了證明,習慣和偏見的力量是很大的。
  事隔不久,我和家人及朋友就趨於正常,彼此理解了,可是我妻子堅稱我再也不能去航海了。不過我命中早已安排好是要受苦的,她也無力阻攔我,這一點讀者以後就可以知道。我的不幸的航行的第二部分就寫到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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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5: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作者開始第三次航海——為海盜所劫——一個心腸毒辣的荷蘭人——他抵達一座小島——他被接入勒皮他。
  我在家呆了還不到十天,載重三百噸的大船「好望號」的船長,康沃爾郡人威廉·羅賓遜來到了我家。他以前在另一艘船上當船長,那船四分之一的股份是他的。我曾在他的船上當過外科醫生,跟他一起到過黎凡特。我倆就像兄弟一樣,好像我並不是他屬下的船員。他聽說我回來了,就來看我,我原以為那只是出於友誼;老朋友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互相看望一下也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不斷地來訪,說他見我身體很好感到非常高興,問我是否就這樣安頓下來過日子了。他故意說,打算大約兩個月之後去東印度群島一帶航海。一直到最後,雖然也說了幾句抱歉的話,但還是明白地向我發出了邀請,請我到他船上去當外科醫生。他說,除兩名助手外,他手下還有一名外科醫生,薪水也比一般的多一倍。他知道我有豐富的航海知識,經驗至少和他不相上下,所以他無論如何可以保證採納我的意見,真好像我可以和他一道指揮這船似的。
  他說了很多客氣話,我也知道他人很老實,就沒辦法拒絕他的邀請了。雖然我過去有過種種不幸的遭遇,但我要看看這個世界的渴望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強烈。剩下來的唯一的困難就是怎樣說服我的妻子。不過我最終還是徵得了她的同意,她替她兒女們的前途著想也就答應讓我去了。我們是在一七○六年八月五日啟航的,一七○七年的四月十一日到達聖喬治要塞[注]。因為不少水手都病了,我們只好在那裡停留了三個星期,讓他們休整恢復一下。接著我們從那裡開往越南的東京。但是由於船長想買的許多東西還沒有買到,就算在幾個月內也不可能都辦到,他就決定在那裡呆上一段時期。為了能夠支付一部分必要的開支,他買一艘單桅帆船;平時,東京人和鄰近島上的人做生意就坐這種船。他在船上裝了一些貨物,派了十四名水手,其中三名是當地人。他任命我做這帆船的船長,並且授權我在兩個月內自行交易。在這個時間裡,他自己在東京處理一切事務。
  我們航行還不到三天,海上就起了大風暴。我們向正北偏東方向漂流了五天,過後又被吹到了東邊。這之後天氣晴朗,但從西邊刮來的風卻仍相當的猛烈。到了第十天,有兩艘海盜的船在追趕我們;由於我那單桅帆船負載重,航行很慢,我們也沒有自衛的條件,所以海盜船不久就追上了我們。兩艘海盜船上的人幾乎同時上了我們的船,他們在海盜頭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爬了上來。可當他們看到我們全都臉朝下在那兒趴著(這是我下的命令),就用結實的繩子將我們的雙臂捆綁起來,留下一人看守,其餘的都搜刮船上的財物去了。
  這夥人中間,我發現有一個是荷蘭人;雖然他並不是哪一艘賊船的頭,卻似乎有些勢力。從我們的衣著打扮和相貌上他推斷我們是英國人,就用荷蘭話對我們嘰哩呱啦地咒了一通,發誓說一定要把我們背對背地捆起來扔進海裡去[注]。我能說一口相當好的荷蘭話,就告訴他我們是些什麼人,又求他看在我們是基督徒和新教徒,且英荷兩國是比鄰的緊密聯盟的份上,能去向兩位船長說說情,憐恤我們一點。我這話卻惹得他勃然大怒;他把那些威脅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同時轉過身去對著他的同夥語氣激昂地說了半天。我猜測他們說的是日本話,又聽到他們時不時提到「基督徒」這個詞。
  一位日本船長指揮著兩艘盜船中較大的一艘。他會講一點荷蘭話,但說得很糟糕。他走到我跟前,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卑順的一一作了回答。聽完之後他說,我們死不了。我向船長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轉過身去對那荷蘭人說,我真感到遺憾,竟然一個異教徒比一個基督徒兄弟還要寬厚很多。可是我馬上就後悔自己說了這樣的蠢話,因為這個心狠手辣的惡棍好幾次都企圖說服兩位船長把我拋進海裡(他們既然已答應不把我處死,就不會聽他的話);雖然沒有得逞,卻究竟佔了上風,竟說服他們要以一種比死還要令我難過的懲罰來整治我。我的水手被平均分作兩半送上了減船,那艘單桅帆船則另派了新的水手。至於我自己,他們決定把我放到一隻獨木舟裡在海上隨波漂流,給我的東西只有槳和帆以及只夠吃四天的食品。那位日本船長倒是心腸很好,他從自己的存貨中給我多加了一倍的食物,並且不准任何人搜我的身。我上了獨木舟,那荷蘭人還站在甲板上,把荷蘭話裡所有的詛咒和傷人的話一齊毫無保留地發洩在我的頭上。
  在我們看到海盜船以前大約一個小時,我曾經測量過一次方位,發現當時我們地處北緯四十六度,東經一百八十三度。我離開海盜船很遠的一段距離之後,用袖珍望遠鏡看到東南方向有幾座島嶼。當時正是順風,我就揚起帆,打算把船開到最近的一座島上去。我花了大約三個小時才好不容易到了那裡。島上全是岩石,不過我倒是揀到了不少鳥蛋;我劃火點燃石南草和干海藻,將鳥蛋烤熟。晚飯我就只吃了雞蛋,別的什麼也沒吃,因為我決意要盡可能地節省糧食。我在一塊岩石下面找了個避風處,身底下鋪上些石南草就過夜,睡得倒是相當的舒服。
  第二天,我向另一座島駛去;我時而揚帆,時而划槳,接著又駛向了第三座島、第四座島。但我就不煩讀者來聽我說那些困苦的情形了。總之,到了第五天,我來到了我所能看得見的最後一座島嶼,它位於前面那些島的正南以東方向。
  那座小島離我所在海域的航程要比我事先估計的遠了好多,我幾乎用了五個小時才到那裡。我差不多繞島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登陸比較方便的地方。那是一條小港灣,大約有我那獨木舟三倍寬。我發現島上四處是岩石,只有幾處點綴著一簇簇的青草和散發著香味的藥草。我把我那一點點口糧拿出來,吃了一點,剩下的就全都藏到一個洞穴裡;像我藏食物那樣的洞這地方有詢多。我在岩石上找到好多鳥蛋,又找來一些干海藻和乾草,打算第二天用來點火把蛋烤熟(我隨身帶有火石、火鐮、火柴和取火鏡)。整個夜裡我就躺在我存放食物的洞裡,床鋪就是我預備用來燃火的乾草和干海藻。我幾乎沒怎麼睡,心煩意亂也就忘記了疲勞;這樣一直醒著,想想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我應該怎樣才能不死,結局一定是很悲慘的。我感覺自己神情沮喪,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就懶得爬起來。等我好不容易鼓足精神爬出洞來時,天早已大亮了。我在岩石間走了一會兒;天氣非常好,萬里無雲,太陽熱得烤人,我只得把臉轉去背著它。就在這時,忽然,天暗了下來,可是我覺得那情形和天空飄過來一片雲大不一樣。我轉過身來,只見在我和太陽之間有一個巨大的不透明的物體,它正朝著我所在的島飛來。那物體看上去大約有兩英里高,它把太陽遮了有六七分鐘,可那並沒使我感覺到空氣涼爽多少,天空也沒有變得更加灰暗,這情形就和我站在一座山的背陰處差不多。隨著那東西離我所在的地方越來越近,我看它像是一個固體,底部平滑,在下面海水的映照下閃閃發光。我站在離海邊約兩百碼的一個高處,看著那個巨大的物體逐漸下降,差不多到了與我平行的位置,離開我已經不到半英里了。我取出袖珍望遠鏡,用望遠鏡清清楚楚看到有不少人在那東西的邊緣上上下下。邊緣似乎是呈傾斜狀,可是我分辨不出那些人在做什麼。
  出於保護生命的一種本能,我打心眼裡感覺到幾分歡樂。我開始產生一種希望,覺得這件奇跡無論怎樣似乎總能夠把我從這個荒涼的地方以及我目前這種困境中解救出來。然而,與此同時,讀者也很難想像出我當時有多麼的驚訝,居然看到空中會有一座島,上面還住滿了人,而且看來這些人可以隨意地使這島升降,或者向前運行。不過,我當時還沒有心思去對這一現象進行哲學研究,我只想看看這個奇怪物體會飛向何方,因為有一會兒它似乎在那兒停住不動了。沒過多久,它靠我更近了,我看得見它的邊緣四周全是一層層的走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段可供上下的樓梯。在最下面的一層走廊上,我看到有一些人拿著長長的釣竿在那裡釣魚,其他一些人在旁邊觀看。我向著那島揮動我的便帽(我的禮帽早就破了)和手帕;當它離我更加近的時候,我就拼著命又喊又叫。隨後我仔細看了一下,只見我看得最清楚的一面聚集了一群人。他們雖然沒有答理我的呼喊,可他們用手在指我,又互相之間在那兒指指點點,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我了。我看到四五個人急急匆匆沿樓梯一直跑到島的頂部,隨後就不見了。我正確地判斷出,這些人是為這件事被派去向有關首領請示去了。
  人越來越多;不到半小時,那島就朝我飛來;它往上升,使最下面的一層走廊與我所站的高處相平行,彼此相去不到一百碼。這時我做出苦苦哀求的姿勢,盡可能地把話說得低聲下氣,可是沒有得到回答。站在上面離我最近的那幾個人,從他們的服裝舉動來看,我猜想大概是有幾分地位的。他們不時地朝我望,互相之間又熱烈地交談了一陣。最後,其中的一個高喊了一聲,聲音清楚,語調文雅悅耳,聽起來倒像是意大利語。我因此就用意大利語答了他一句,希望至少那語言的語調能使他們聽著更舒服一點。雖然我們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話,可他們看到我那困苦的樣子,很容易的也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他們打手勢讓我從那岩石上下來,走到海邊去。我照他們的意思做了。那飛島上升到一個適當的高度,邊緣正好就在我頭頂的時候,從最下面一層的走廊裡就有一根鏈子放了下來,鏈子末端拴著一個座位,我把自己在座位上繫好,他們就用滑輪車把我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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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勒皮他人的怪異習性——他們的學術——國王及其朝廷——作者在那裡受到的接待——當地居民恐懼不安——婦女的情形。
  我上島以後,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了,不過站得離我最近的人看來地位較高。他們用驚異的神情打量我。可事實上我也和他們一樣地驚奇,因為我還從未見過有什麼種族的人其外形、服裝和面貌有這麼古怪的。他們的頭一律都不是偏有,就是歪左;眼睛是一隻內翻,另一隻朝上直瞪天頂。他們的外衣上裝飾著太陽、月亮和星星的圖形;與這些相交織的,是那些提琴、長笛、豎琴、軍號、六絃琴、羽管鍵琴以及許許多多其他我在歐洲沒有見過的樂器的圖形。我發現四處都有不少穿著僕人服裝的人,他們手裡拿著短棍,短棍的一端縛著一個吹得鼓氣的氣囊,形同一把 (木連)枷。我後來才得知,每一個氣囊裡都裝有少量的干豌豆或者小石子兒。他們時不時地用這些氣囊拍打站在他們身邊的人的嘴巴和耳朵,那做法我當初還想不出來是什麼意思,好像是這些人一門心思在冥思苦想,不給他們的發音及聽覺器官來一下外部的刺激,他們就不會說話,也注意不到別人的說話似的。正是因為這樣,那些出得起錢的人,家裡就總養著一名拍手(原文是「克裡門腦兒」),就當是家僕中的一員,出門訪友總是帶著他。這名侍從的職責就是,當兩三個或者更多的人在一起時,用氣囊先輕輕地拍一下要說話的人的嘴,再拍一下聽他說話的人的右耳朵。主人走路的時候,拍手同樣得慇勤侍候,有時要在主人的眼睛上輕輕地拍打一下,原因是這主人總是在沉思冥想,顯然會有墜落懸崖或者頭撞上柱子的危險;走在大街上,也不是將旁人撞倒,就是被旁人撞落到水溝裡去。
  很有必要向讀者說明這個情況,要不大家就會像我一樣對這些人的行動感到莫名其妙:他們領著我沿樓梯往島的頂部爬,然後從那兒向王宮而去;就在我們往上走的時候,一路上他們竟幾次忘了自己是在幹什麼,把我一人給撇下了,直到後來由拍手們提醒,他們才想起來!我這外來人的驚異服飾和面貌以及普通百姓的叫喊聲,他們見了、聽了似乎根本就無動於衷;這些百姓倒不像他們那樣神智分散,而是心情非常放鬆。
  我們終於進了王宮,來到了接見廳。我看到國王正坐在寶座上,高官顯貴們侍立兩旁。王座前有一張大桌子,上面放滿了天球儀和地球儀以及各種各樣的數學儀器。可國王陛下竟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我們。他當時正在沉思一個問題,我們足足等了一個鐘頭,他才把這個問題解決。他的兩邊各站著一名年青的侍從,手裡都拿著拍子;他們見國王空了下來,其中的一個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嘴,另一個則拍了一下他的右耳朵;這一拍,他好像突然驚醒了過來似的,就朝我以及擁著我的人這邊看來,這才想起他事先已經得到報告說我們要來這件事。他說了幾句話,立刻就有一個手持拍子的年輕人走到我的身邊,在我的右耳朵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盡可能地對他們打手勢,說明我並不需要這樣一件工具;事後我才發現,國王和全朝人士因此都十分鄙視我的智力。我猜想國王大概是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就用我懂得的每一種語言來回答他。後來發現我既聽不懂他的話,他也聽不懂我的話,國王就命令把我帶到宮內的一間房間裡去(這位君王以對陌生人好.客而聞名,這一點上他超了他的每一位前任),同時指派兩名僕人侍候我。我的晚飯送了上來,四位我記得曾在國王身邊見到過的貴人賞光陪我吃飯。共上了兩道菜,每一道三盤。第一道菜是切成等邊三角形的一塊羊肩肉和一塊切成長菱形的牛肉,和一塊圓形的布丁。第二道菜是兩隻鴨子,給捆紮成了小提琴形狀,一些像長笛和雙簧管的香腸和布丁,以及形狀做得像豎琴的一塊小牛胸肉。僕人們把我們的麵包切成圓錐形、圓柱形、平行四邊形和其他一些幾何圖形。
  在用餐時,我壯著膽子問他們幾樣東西在他們的語言裡叫什麼;那幾個貴人在拍手們的幫忙下,倒很樂意回答我的提問;他們希望,要是我能夠同他們談話,我對他們了不起的才能也就更加能夠欣賞了。沒過多久,我就可以叫他們上麵包上酒,或我需要的別的東西了。
  飯後,陪我的人就告退了。國王又命令給我派了一個人來,他也隨身帶著一個拍手。他帶來了筆墨紙張和三四本書,打著手勢讓我明白,他奉命教我學習他們的語言。我們在一起坐了四個小時,我把大量單詞一豎排一豎排地寫了下來,另一邊寫上相應的譯文。我的老師讓我的一個僕人作出各種動作,如取物、轉身、鞠躬、坐下、起立、走路等,這樣我倒又設法學到了幾個簡短的句子,我把這些句子也都寫了下來。他又把一本書上太陽。月亮、星星、黃道、熱帶、南北極圈的圖形指給我看,還告訴我許多平面和立體圖形的名稱。他告訴我各種樂器的名稱和功能,以及演奏每一種樂器時所用的一般性技術用語。他走後,我就將所有的單詞連譯文解釋全都按字母順序排列起來;這樣,幾天之後,我憑著自己記憶力強,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們的話語。
  我解釋作「飛島」或「浮島」的這個詞,原文是「Laputa」(勒皮他),可它的真正來源,我永遠也沒有能搞得清楚。「Lap」在古文裡,意思是「高」;「unt uh」是「長官」的意思。由此他們以論傳訛,說「Laputa」這個詞是由「Lapuntuh」派生而來。我並不贊成這種行化,因為這未免有些牽強附會。我曾冒昧地向他們的學者提出了我的看法:勒皮他其實是「quasi lap outed」;「Lap」正確的意思應該是「陽光在海上舞蹈」;「outed」表示「翅膀」。不過我並不想把我的意思強加給大家,有見識的讀者可自行判斷。
  受國王之托照管我的人見我衣衫襤褸,就吩咐一名裁縫第二天過來給我量體做一套衣服。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和歐洲同行的製衣方式截然不同。他先用四分儀量我的身高,接著再用尺子和圓規量我全身的長、寬、厚和整個輪廊,這些他都一一記到紙上。六天之後,衣服才被送來,做得很差;因為他在計算時偶然弄錯了一個數字,弄得衣服形都沒有了。令我安慰的是,我見過的這類事太尋常了,所以也就不怎麼在意。
  又逢身體不適,便在家多呆了幾天,這倒使我的詞彙量擴大了許多。第二次進宮時,我能聽懂國王說的許多話,同時我還能回答他幾句。國王下達命令,讓本島向東北偏東方向運行,停到拉格多上空的垂直位置上去;拉格多是全王國的首都,坐落在堅實的大地上,距離大約為九十里格,我們航行了四天半。這島在空中運行時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第二天上午約十一點鐘的樣子,國王本人和隨侍的貴族、朝臣以及官員預備好了他們所有的樂器,連續演奏了三個小時,喧鬧聲震得我頭都暈了。後來我的老師告訴我後,我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說,島上的人耳朵已經聽慣了這天上的音樂,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演奏一次,這時宮」裡的人都各司其職,準備演奏自己最拿手的樂器。
  在前往首都拉格多的途中,國王曾下令本島在幾個城鎮和鄉村的上空停留,能夠讓下面的百姓訥諫。為此,他們將幾根包裝用線粗細的繩子放了下去,繩子的末端繫著個小小的重體。老百姓們就把他們的請願書系到繩子上,繩子就直接給拉子上來,樣子非常像小學生們把紙片繫在風箏線的一端那樣。有時我們還收到底下送上來的酒食,那些是用滑輪扯上來的。
  在學習他們的詞彙方面,我的數學知識幫了大忙。這些詞彙大多與數學和音樂有關,而我對音樂倒也並不生疏。他們的思想永遠跟線和圖形密切相關。比方說他們要讚美婦女或者其他什麼動物,就總是用菱形、圓形、平行四邊形、橢圓形以及其他一些幾何術語來形容,要不就使用一些來源於音樂的藝術名詞,這裡就不再重復了。我曾在御膳房裡看到各種各樣的數學儀器和樂器,他們就按照這些東西的圖形將大塊肉切好,供奉到國王的餐桌上。
  他們的房屋造得極差,牆壁傾斜,在任何房間裡見不到一個直角。這一缺點產生的原因是由於他們瞧不起實用幾何學,他們認為實用幾何粗俗而機械;可他們下的那些指令又太精細,工匠的腦子根本無法理解,所以老是出錯。雖然他們在紙上使用起規尺、鉛筆和兩腳規來相當熟練靈巧,可是在平常的行動和生活的行為方面,我還沒見過有什麼人比他們更笨手笨腳的。除了數學和音樂,他們對其他任何學科的理解力是極其遲鈍,一片茫然。他們很不講道理,對反對意見反應十分激烈,除非別人的意見湊巧和他們的一致,不過這種情況很是難得。對於想像、幻想和發明,他們是全然無知,他們的語言中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表達這些概念的詞彙。他們的心思完全封閉在前面提到的兩門學問的範圍內。
  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尤其是研究天文學的人,都對神裁占星學十分信仰,不過這一點他們卻恥於公開承認。最令我驚奇也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他們對時事和政治的關心十分熱切,總愛探究公眾事務,對國家大事發表自己的判斷,對於一個政黨的主張辨論起來是寸步不讓。在我所認識的大多數歐洲的數學家中,我確實也曾發現了這麼一種相同的脾好;可是我在數學和政治這兩門學問之間,怎麼也找不到有任何一點相同的東西,除非那些人這麼來假設:因為最小的圈和最大的圈度數相同,治理這個世界,除了會處理和轉動一個球體之外,並不需要有別的什麼本領。可是我寧可認為這種性格來源於人性中一個十分普遍的病症:對於和我們最無關事情,對於最不適合於我們的天性或者最不適於我們研究的東西,我們卻偏偏更好奇,還更自以為是。
  這些人總是惶惶不安,心裡一刻也得不到寧靜,而攪得他們不安的原因,對其他的人類簡直不可能發生任何影響。令他們擔憂的是,天體會發生若干變化。比方說,隨著太陽不斷向地球靠近,地球最終會被太陽吸掉或者吞滅。太陽表面逐漸被它自身所散發出的臭氣籠罩,形成一層外殼,陽光就再也照不到地球上來了。地球十分僥倖地逃過了上一次彗星尾巴的撞擊,要不然肯定早已化為灰燼;就他們推算,再過三十一年,彗星將再次出現,那時我們很有可能被毀滅。依據他們的計算,他們有理由害怕,當彗星運行到近日點時,在離太陽一定距離的位置上,彗星所吸收的熱量,相當於赤熱發光的鐵的熱量的一萬倍。彗星離開太陽後,拖在後面的一條熾熱的尾巴約有一百萬零十四英里長。如果地球從距離慧核或者彗星主體十萬英里的地方經過,那麼運行過程中地球必然會被燒成灰燼,太陽光每天都在消耗,卻得不到任何補充,到最後全部耗盡時,太陽也就完了,而地球以及一切受太陽光照的行星,也都將因此而毀滅。
  這麼一些恐懼加上其他類似的臨頭的危險,使得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既不能安眠,人生一般的歡樂也根本無心去享受。早晨碰到一個認識的人,就會詢問太陽的健康情況,日出日落時它的樣子怎樣,可有什麼希望能躲避即將來臨的彗星的打擊。他們交談這些問題時的心情和那些愛聽神鬼故事的男孩們一樣,愛聽得要命,聽完後又害怕得不敢上床去睡覺。
  這個島上的婦女非常輕鬆歡快,她們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卻格外喜歡陌生人。從下面大陸到島上來的這樣的生客總是很多,他們或是為了市鎮和團體的事,或是為了個人的私事,上宮裡來朝覲;不過他們很受人輕視,因為他們缺少島上人所共有的才能。女人們就從這些人中間挑選自己的情人。但令人氣惱的是,他們幹起來不急不慌,而且安全得很。因為做丈夫的永遠在那裡凝神沉思,只要給他提供紙和儀器,而拍手又不在身邊的話,情婦情夫們就可以當他的面盡情調笑,肆意親見。
  儘管我認為這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個所在,可那些人的妻女卻都哀歎自己被困在島上了。她們住在這裡,生活富裕,應有盡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她們一點都不滿足,還是渴望到下面的世界去看看,去享受一下各地的娛樂。不過如果皇帝不答應的話,她們是不准下去的。獲得國王的特許很不容易,因為貴族們已有不少經驗,到時候勸說自己的夫人從下面歸來是多麼困難。有人跟我說,一位朝廷重臣的婦人,已經都有幾個孩子了,丈夫就是王國裡最有錢的首相;首相人極優雅體面,對她相當恩愛;她住在.島上最漂亮的宮裡,卻借口調養身體,到下面拉格多去了。她在那裡躲了好幾個月,後來國王簽發了搜查令,才找到衣衫襤樓的她。原來她住在一家偏僻的飯館裡。為了養活一個年老而又醜陋的跟班,她將自己的衣服都當了。跟班天天都打她,即使這樣,她被人抓回時,竟還捨不得離開他。她丈夫仁至義盡地接她回家,絲毫都沒有責備她,但過了沒多長時間,她竟帶著她所有的珠寶又設法偷偷地跑到下面去了,還是去會她那老情人,從此一直沒有下落。
  讀者們也許會覺得,與其說這故事發生在那麼遙遠的一個國度,還不如說它發生在歐洲或者英國。可是讀者如果能這樣來想想倒也有趣,就是:女人的反覆任性並不受氣候或民族的限制,天下女人都是一樣的;這,人們是很難想到的。
  大約過了一個月,我已經相當熟練地掌握了他們的語言,有機會侍奉國王時,他問的大部分問題我也都能用他們的語言回答了。國王對我所到過的國家的法律、政府、歷史、宗教或者風俗一點也不感興趣,不想詢問,他的問題只限於數學。雖然他的兩旁都有拍手可以不時地提醒他,他對我的敘述卻非常輕視,十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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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4 23:06: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在現代哲學和天文學中已經解決了的一種現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學上的極大進展——國王鎮壓動亂的手段。
  我請求君王允許我參觀一下這座島上各樣稀奇古怪的事物,他十分寬宏並高興地答應了,並且命令我的老師陪我前往。我主要想知道,這島是怎樣運行的,是由於人工原因,還是憑借了自然的力量。現在我就要來向讀者作一個哲學上的解釋。
  飛島,或者叫浮島,呈正圓形,直徑約有七千八百三十七碼,或者說四英里半,所以面積有十萬英畝。島的厚度是三百碼。在下面的人看來,島的底部或者叫下表面,是一塊平滑、勻稱的金剛石,厚度約為兩百碼。金剛石板的上面,按照常規的序列埋藏著一層層的各種礦物。最上面是一層十到十二英尺深的鬆軟肥沃的土壤。上表面從邊緣到中心形成一個斜坡,所有降落到這個島上的雨露都因斜坡沿小河溝流向中心,之後全都流進四個周界約半英里的大塘;這些大塘距島的中心約有兩百碼。白天,因為太陽的照射,水塘裡的水不斷得到蒸發,所以不會滿得溢出來。除此之外,君王有本事將島升到雲霧層以上的區域,因此他可以隨意地不讓雨露降落到島上。博物學家們一致認為,雲層怎樣也不會升到兩英里以上的高度;至少在這個國家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高的雲層。
  島中心有一個直徑約為五十碼的窟窿,天文學家由此進入一個大的圓頂洞,叫「佛蘭多納·革格諾爾」,意思是「天文學家之洞」。這個洞位於金剛石板上表面以下一百碼的深處。洞內有二十盞燈長明不熄,金剛石板面的返照又將強烈的燈光投射到四面八方。這地方收藏著五花八門的六分儀、四分儀、望遠鏡、星盤以及其他天文儀器。決定該島命運的東西是一塊形狀像織布工用的梭子一樣的巨大的磁石。磁石長六碼,最厚的地方至少有三碼。磁石中間穿著一根極其堅硬的金剛石軸,依靠這軸,磁石即可轉動。因為磁石在軸上絕對平衡,所以就算力氣最小的人也可以轉動它。磁石的外面套著一個四英尺深四英尺厚直徑十二碼的金剛石圓筒。圓筒平放在那兒,底部有八根六碼長的金剛石柱子支撐著。圓筒內壁的中部,是一個深十二英吋的凹口,軸的兩端就裝在裡面,可根據所需隨時轉動。
  任何力量都沒有辦法將磁石從原來的地方搬開,因為圓筒。支柱和構成島底面的那一部分金剛石板都是連在一塊兒。
  飛島就是借助於這塊磁石,或升或降,或從一處移動到另一處。在這位君王統治的這部分土地上,那磁石的一端具有吸力,另一端具有推力。如果把磁石豎直,讓有吸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島就下降;如果讓有推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島就徑直往上升。假如磁石的位置是傾斜的,島的動向也是傾斜的,因為這磁石所具有的力量總是在與其方向相平行的線上發生作用。
  飛島憑借這種斜向的運行以便到君王領土的各個不同地區。為了解釋島的運行方式,讓我們假設AB代表橫貫巴爾尼巴比領地的一條線,cd線代表磁石,d是有推力的一端,c是有吸力的一端,島正停在C地上空。假如將磁石按叨位置擺好,讓有推力的一端向下,那麼,島就會斜著上升被推到D處。到達D以後,讓磁石在軸上轉動,使有吸力的一端指向E,島就會斜著運行到E。這時候如果再轉動磁石,它處於EF的位置,讓有推力的一端朝下,島就會斜嚮往上升起到F的位置。到F後,只要把有吸力的一端指向G,島就朝G處運行。再轉動磁石,令有推力的一端直指向下,島就會從G運行到H。這樣根據需要隨時變動磁石的位置,島就可以按照傾斜的方向依次或升或降。通過這種交替升降(傾斜度不是很大),島就從一塊領地被送到另一塊領地。
  但是一定要注意,飛島的運行不能超出下方領地的範圍,不能升到超過四英里的高度。天文學家認為這是由於下面這個理由(他們曾就那塊磁石寫過大量有系統的著作):磁力在四英里以上的高度就不發生作用;在地球這一帶的地層裡,以及在離岸四英里的海裡,能對磁石發生作用的礦物並非遍佈全球,而是僅僅在國王的領土。飛島處在這麼一個優越的位置,要一位君王讓處於磁場引力範圍內的任何一個國家歸順他的統治,就十分容易辦到了。
  如果把磁石放在與水平面相平行的位置,飛島就靜止不動,因為這種情況下,磁石的兩端離地球的距離相等,一端往下拉,一端往上推,作用力相等,也就不會產生任何運動了。
  這塊磁石由固定的幾位天文學家管理,他們按照國王的指令時時移動它的位置。他們一生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觀察天體上,觀察時所借用的望遠鏡比我們的要好。雖然他們最大的望遠鏡長度不出三英尺,望遠的效果卻比我們一百英尺的還要好得多,各種星宿看起來更加清清楚楚。這一先進條件使他們的發現遠遠超過了我們歐洲的天文學家。他們曾編製過一份萬座恆星表,而我們最大的恆星表中所列的恆星還不到此數的三分之一。他們還發現了兩顆小星星,或者叫衛星,在圍繞火星轉動;靠近主星的一顆離主星中心的距離,恰好是主星直徑的三倍,外面一顆與主星中心的距離為主星直徑的五倍;前者十小時運轉一周,後者則二十一小時半運轉一周;這樣,它們運轉週期的平方,就差不多相當於它們距火星中心的距離的立方;由此可見,它們顯然也受著影響其他天體的萬有引力的支配。
  他們觀察到了九十三顆不同的彗星,並非常精確地確定了它們的週期。如果這一點是真的(他們極有把握的斷言這是真的),我們非常希望他們能把觀察的結果公之於世,那樣的話,目前這大有缺陷的彗星學說,也許就有可能像天文學的其他部分那樣,能逐步達到完美的程度。
  國王要是能說服他的內閣同他合作,他就可以成為宇宙間最最專制的君王。可那些人在下面的大陸上都各有自己的產業,再想想寵臣的地位又非常不穩定,所以從來都不肯跟國王一起奴役自己的國家。
  一旦那座城市發生叛亂,捲入激烈的內鬥,或者拒絕像平常一樣忠心或繳納貢奉,國王就有兩種可以使他們歸順的手段。第一種手段比較溫和,就是讓飛島浮翔在這座城市及其周圍土地的上空,使人們享受陽光和雨水的權利被剝奪,當地居民就會因此而遭受饑荒和疾病的侵襲。如果罪有應得,島上還同時可以將大石頭往下扔,把他們的房屋砸成粉碎,他們無力自衛,只好爬進地窖或洞穴去藏身。可要是他們依然頑固不化,甚至還想謀反,國王就要拿出他最後的辦法來了:讓飛島直接落到他們的頭上,有這種方法將人和房屋一起統統毀滅。不過,國王很少採用這種極端手段的,實際上他也不想那麼做;大臣們也不敢建議國王採取這樣的行動,因為底下有自己的產業,飛島落下去了,不僅下面的人要憎恨他們,自己的產業也要受到極大的損害;而飛島是國王的領地,不受任何影響。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國王是不會施行這種可怕的手段,事實上,其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如果他想毀滅的城市中有什麼高高聳立的岩石(這是大一點的城市裡通常有的情況,當初選定有岩石的地點很可能就是為了防止這種災難的襲擊),或者城市裡到處是高高的尖塔或石柱,那麼,飛島突然往下掉落,有可能就要危及島底或者下表面。雖然我前面說過島的底部是由兩百碼厚的一整塊金剛石板構成的,但過大的震動也是有可能使它碎裂的;或者離底下房屋中的爐火過近而爆裂,就像我們的煙囪,儘管是用鐵石做的,靠火太近,常常就會爆裂。所有這些,老百姓都非常明白,所以事關他們的自由和財產,他們心裡明白,頑固不屈可以堅持到什麼地步。要是國王已經忍無可忍,堅決要把一座城市碾作一堆廢墟,他就會以體貼人民為借口,命令飛島以極慢的速度降落,但實際是怕傷了那金剛石板底,因為哲學家們都認為,島底要是壞了,磁石就再也不能使島升起,整個島就要跌落。
  大約在三年前我還沒有來到他們這地方的時候,在國王巡視他的領土的途中,曾發生過一次特殊事件,幾乎把這個王朝毀滅了,至少是現在這麼一個王朝。國王陛下首先巡視的是王國的第二大城林達洛因。他離開三天後,一向抱怨其高壓政策的當地居民就關起城門,把總督抓了起來,同時以驚人的速度和勞作,在城的四角建起了四座巨塔(這座城是正方形的),高度都和矗立在城中心的那座堅固的尖頂岩石相等。在每座塔以及那岩石的頂端,都安裝了一塊大磁石;他們還預備了大量最易燃的燃料,為的是一旦磁石計劃失敗,能用它們來燒裂飛島的金剛石板底。
  林達洛因反叛的消息國王八個月後才得知。於是他下令讓島飄浮到這個城市的上空去。當地人民團結一致,已經儲備好了糧食以供自給;城市的中心也有一條大河穿過。國王在他們的上空停留了幾天,不讓他們享受陽光和雨水。他命令把許多繩子放下島去,可是沒有一個人送上來的是請願書,相反卻是一些十分大膽的要求;他們喊冤,要求大幅度地減兔賦稅,要求選舉自己的總督;還有別的許多類似的過分要求。國王因此命令島上全體居民從最底層走廊上往城中拋擲巨石;但居民們對此毒計早有所防範,他們連人帶財物一起躲進了那四座巨塔以及其他堅固的建築物和地窖。
  這時國王已下定決心要鎮壓這些驕傲的人。他命令飛島向離巨塔和岩石不到四十碼的空中慢慢降落。·但是負責這項工作的官員發現,飛島下降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就是轉動磁石也很難使它穩定下來,島像是要直往下掉似的。他們立即把這件驚人的事報告了國王,請求陛下准許把島往上升高一點。國王同意了;他召集會議,並命令負責磁石的官員參加。其中有一位年紀最大經驗也最豐富的官員獲得國王的准許做了一個試驗。他取一根一百碼長的結實的繩子,當飛島上升到城市上空他們感覺不到有吸力的位置時,就在這繩子的末端繫上一塊攙合著鐵礦石成份的與島底表面一樣的金剛石,再從底層走廊慢慢地將繩子往塔頂放去。這金剛石放下去還不到四碼,官員就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在把它往下拖,弄得他幾乎收不回來。他接著又往下扔了幾塊小的金剛石,發現它們全都被吸到塔頂上去了。他又在其他三座塔以及那岩石上做了同樣的試驗,結果都是一樣。
  這次事件使國王的計劃徹底破滅(其他情況就不再細說了),被迫他答應這個城市提出的條件。
  有一位大臣對我說過,如果飛島那次降得離城市過近而無法再往上升,居民們就決定把它永遠固定住,殺死國王和所有走卒,徹底改換一下政府。
  根據這個國家的一項基本法律,國王和他的兩個年齡大一點的兒子都不允許離開飛島;王后也不准離開,除非她已經過了生育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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