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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往下參觀。
在這揀住宅的中間,有一間狹長的、牆壁上釘著黑布的房間。它有一個窗子面臨通向工廠的一條甬道。
牆邊立著低矮的長沙發,沙發上覆蓋著一層帶金花的紅皮。它的背有半個牆那麼高,中間還隔成一個個的座位,就像一個二等車廂裡的單間。
鑲嵌在牆壁裡的窄小的鏡子放出朦朧的微光,隱隱約約照射在沙發和它的釘上了一圈銅邊的大理石沙發座上。
像瑪達所介紹的那樣,這是用來抽煙的房間。可是從裡面還沒有弄髒的新沙發,從沙發前擺得很整齊的矮小的桌子來看,誰都沒有在這裡抽過煙。
然後他們又參觀了大客廳,它完全是白色的,有四個閃閃發亮的窗子。在它的斯蒂烏克式雕刻的天花板上,鍍著密密層層的金。客廳裡擺滿了傢具、圖畫、燭台、沙發和椅子,還立著許多柱子。這些沙發和椅子都蒙著白色的椅套,放在牆邊。可以看出,這兒任何人也沒有來玩過,誰也沒有在這些傢具上坐過。
還有一些小小的辦公室,它們的牆壁也鍍上了金,裝飾得像糖盒子蓋一樣。這裡擺滿了各種小巧玲瓏的東西和空籃子,在十分華麗的大理石小壁爐上,安安穩穩地放著一些瓷雕像。
還有一個飯廳,通過升降機和廚房取得聯繫。這間房成正方形,是用一些漂亮的木板隔起來的。木板牆下方的銅板條很薄,就像刀片一般。在飯廳的中間,擺著一張很重的桌子和一個帝國1式的餐具櫥。米勒把它打開後,讓大家參觀裡面擺滿的瓷器和各種餐具,這些瓷器和餐具誰都沒有用過。
1原文是英文。
還有一個圖書室,帶路的建築工人和裱糊工真是什麼也沒有忘記。這間房很小,裡面擺著一些白橡木做的古德意志式書櫃,透過櫃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在裡面金光閃閃的隔板上,擺著許多世界大作家的全集,這些書誰也沒有讀過,這些作家的名字誰也不曾知道。
最後他們走進了臥室。在這間房的中間擺著兩張很大的床,床上鋪的是藍綢子床單,上面還掛著幾床蚊帳。地板上覆蓋著藍色的地毯。牆上釘的也是藍色的壁紙。
在這間房的一個角上,立著一個兩人同用的大理石澡盆。這個澡盆很大,可以供一匹馬洗澡,它的下面有幾根管道和工廠相通,因此可以得到工廠供給的熱水。
誰也沒有在這間臥室裡睡過。
「在這間房裡睡覺太好了!」卡羅爾喃喃地說。
「如果瑪達結婚,這將是她的房間。我們到瑪達住的房裡去吧!」
可是瑪達反對,她說裡面還沒有打掃乾淨。
「你真蠢!」米勒喃喃地說,他領卡羅爾走進了一間牆上釘了淺玫瑰色帷帳的十分明亮的房間。
「這是一個寫書信的好地方。」卡羅爾看著一張小小的寫字檯說,在這張寫字檯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盒紙和其他文具。
「這有什麼用,我這麼多次打算寫信,可是沒有對象。」她當真不高興地說了,一面巴巴地逗著放在窗欄杆上銅鳥籠中的兩隻打架的金絲雀。
「它們都聽你的嗎?」
「啊!聽我的。威廉來後,經常吹著口哨逗它們,教它們唱歌。」
「你的房間象歌德的甘淚卿1的房間。」
1歌德所作《浮士德》中的女主人公。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但她的臉直到頭髮附近都紅了。
卡羅爾準備下樓時,環顧了一下這些寂靜的、空蕩蕩的、顯得死氣沉沉的房間。
它們是這麼漂亮、乾淨、新鮮、給人留下的印象好像是一一次佈置得很闊氣的建設展覽,可是並不給人帶來興味。
除瑪達外,誰都沒有住在宮殿裡。而瑪達住在這兒,也是為了給客人做個樣子,這樣米勒就可以說,我有一個宮殿。
在樓下緊靠著廚房的一間房裡,米勒太太招待客人用咖啡。這間房也是全家用作飯廳的。
卡羅爾表示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可是米勒拿了他的帽子,攔腰抱住他,讓他坐在椅子上。
瑪達也一再示意請他留下,他為了不使她感到不愉快,只好留下了。但他仍然很著急,他今天還要去布霍爾茨那裡。
他請求米勒在莎亞的面前保護霍恩。
米勒很鄭重地答應說,他明天將親自去莎亞那裡。他還保證事情會有效果的,因為他和莎亞關係親密。
米勒太太默不作聲地把自己做的各種糕點拿了出來,同時不斷梳理著瑪達的一直拖到了額頭上的一縷縷金髮。可是瑪達由於高興、由於激動,卻總是在笑著,對什麼都不關心。
她甚至連她很喜歡卡羅爾也沒有想要保密,因為她已經好幾次地通過各種方式對他說了。
米勒也很高興,他擁抱著他,拍著他的膝蓋,對他詳細談了自己工廠的情況。
卡羅爾只要可能,依然裝著對米勒的話十分注意的樣子,他耐心地聽著,回答,可是他已經感到煩膩,感到自己由於不得不聽米勒所說的這些平淡無味的題目而遭罪了。
這棟房無論在佈置的習慣和出發點上,都明顯地具有小市民的特徵,它很整齊,表現出象牛一樣的純粹德意志的勤勉精神。
這些特徵在這裡與眾不同的是,它們還沒有被百萬富翁們所破壞,它們反映出了工人的天性和願望。
「你既是我們的鄰居,就該常來我們這裡走走。」
「你住得近嗎?」瑪達滿臉通紅地嚷道。
「是的。你看見特拉文斯基工廠後面這長長的一排窗子嗎?」他指著窗子說。
「這是梅斯內爾的舊工廠!」
「我買了。」
「那麼你住得很近。」她高興地嚷著,可是不一會兒,她突然又面色陰沉不說話了,只坐在將要離開的卡羅爾跟前,請他以後再來。
他鄭重地答應了她,當和她握手告別時,她的臉上佈滿了紅暈,同時站在窗子邊久久看著他的背影。
博羅維耶茨基一直往布霍爾茨的家走來,可是他走得很慢,因為米勒的熱情還有瑪達的更大的熱情好像成了壓在他身上的一個重負。
他由於越來越清楚地想到了他在米勒家看到的一張圖畫,於是笑了。
他以為米勒會把女兒毫不猶豫地嫁給他。
當他想起這個肥胖的紅皮膚的德國人站在客廳裡,穿一身絨大衣和一條肥大的褲子,腳上踏一雙舊便鞋時,便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德國人很可笑,可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瑪達很富於自然的美,還有百萬傢俬!見她的鬼去吧!」他喃喃地說道。「可是,」他進一步地思考著,同時提出了一些設想和辦法,但很快又把這拋到一邊去了,因為他想起了安卡和早晨接到的她的信,這封信他現在還沒有看。
「人生到處都會遇到障礙,人總是奴隸!」他走進了布霍爾茨的事務所,低聲地說。
布霍爾茨在最近一次心痛發作好了之後,很快恢復了健康,他現在不僅可以像以前那樣長時間地坐在事務所,而且可以上工廠,拄著枴杖或者在工人們的攙扶下在廠裡慢慢地走了。
儘管博羅維耶茨基曾經表示要辭去他工廠裡的職務,儘管他們現在一天還要吵幾次嘴,他和博羅維耶茨基的關係還是很好的。
他各方面都相信卡羅爾。現在,當他的女婿克諾爾還沒有回來時,他需要他。他在自己生病期間曾經叫女婿回來,克諾爾回電說,如果老頭死了,他就回來,否則他不願中斷自己的買賣。」
布霍爾茨在翻閱一本由奧古斯特給他托著的大書,可是他注意的卻是這時候走進房來的卡羅爾;他向卡羅爾點了點頭後,繼續查閱書中有關預算的情況。
卡羅爾默不作聲地將來往的信件作了分類,然後開始檢查計劃,計算他在印染車間設計的新裝置要花多少錢。這項工作很迫切,因為即將來到的冬季的貨物將在新的機器上印染。
在晚上幹起來可以快點,通過辦公室的窗子可以看見逐漸變成一片殷紅的公園,光禿禿的樹被風吹得不停地搖曳,發出颼颼的響聲,一會兒靠近了窗子,在燈光照耀下索索發抖,一會兒又離去了。
可是工作進行得並不很快,因為他總要想起米勒。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把那些畫滿了各種圖畫,寫滿了數字、筆記的枯燥無味的卡片疊起來,然後自己便陷入了沉思。
寂靜籠罩著整個辦公室。只有院子裡的風越來越緊了,好像要顯示它的威力。它把樹林刮得往牆上亂碰,還在白鐵屋頂上大聲地呼嘯著。
滑動在黑書櫃上的電燈光也在不停地顫抖。在這些書櫃裡,立著一排排的大書本,在它們下面的擱板上,用白色的數字寫明了它們出版的年代。
布霍爾茨沒有再看那些書本,而專心地聽著這時從外面傳來的手風琴聲,這琴聲是從一個遠方的家庭裡通過風傳送來的。
他的嘴在神經質地抖動,一雙比平日更紅的圓圓的鷹眼在慢慢地轉動,顯出了憂鬱的神色。他久久地聽著,最後低聲地說道:
「這裡悶得慌,是嗎?」
「像在事務所一樣。」
「我很奇怪,想聽音樂,只是要大點聲音,要大吵大鬧,我甚至想看到很多的人。」
「廠長先生還來得及去戲院,現在才九點。」
布霍爾茨沒有回答,把頭靠在沙發背上,兩隻眼望著前方。他的臉上漸漸現出了很不樂意和感到無聊的表情。
「今天廠長先生感覺怎麼樣?」過了一會,卡羅爾問道。
「啊!好,好!」他用壓低了的嗓音回答道。他的紫色的嘴唇上現出了一絲痛苦的微笑。
不,他的感覺並不很好。他的心跳雖然平和、正常,腳也不痛了,現在可以自由地行動,可是他仍感到他並不很好。
他覺得他身上有一個奇怪的重負,以致不能思考,因為他時時刻刻都會想到棉紗。他對一切都表示冷淡,工作、數字、利潤和損失給他帶來的只有煩惱。今天,一切於他都無關緊要了。
他在這一片灰暗的、使他感到壓抑和煩悶的氣氛中,產生了一種願望和要求,可是這種願望和要求他自己也感到不很明確和難以捉摸。他的腦子裡似乎是漆黑一團,他的心靈裡充滿了悲哀和沮喪。
「這間房裡寂靜得真可怕呀!」他輕聲地說,一面環顧著窗子、書櫃和辦公室四周。然後他看了看背靠在門邊壁龕裡的奧古斯特,這個僕人驟然伸了伸懶腰,準備聽候吩咐。
他看一切都用一種十分奇怪的審視的眼光,好像這一切他才初次見到似的。他無力地躺倒在安樂椅上,他的頭低垂在胸脯上,呼吸也很困難,因為他覺得他的心正在受著一種非常強烈的象痙攣一樣的痛苦的折磨,這種痛苦是由於他的不知為何而產生的恐懼心理造成的。他的一雙眼盯著那白晃晃的書頁上的黑色數字和放在一個大銅盒子上的閃閃放光的蠟燭。他覺得自己彷彿高懸在空中,下面可以聽到逐漸微小的手風琴的聲音,可以聽到公園裡的喧囂聲和街上行車低沉的轟隆聲,然而他的心已經離開了他,已經落入了充滿著可怕的寂靜和黑暗的深淵裡。
十點以前,卡羅爾幹完了他的事,他把紙交給了布霍爾茨,就每一點都對他作了詳細的說明。
「好,好!」布霍爾茨不時說道,可是他幾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他越來越深感他生活在寂寞和孤獨中,沮喪、無力像一個無法擺脫的圈套一樣緊緊地套在他的心上,什麼都與他無關。
「我管這個幹嗎?用多少錢,這是出納的事。」他不高興地說。
博羅維耶茨基準備出去。
「你要走嗎?」
「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了,晚安。」
卡羅爾握了他的手,要出去。布霍爾茨沒有辦法讓他留下,這位廠老闆對自己這種孩子似的軟弱無力也感到羞恥。
他聽到了卡羅爾遠遠而去逐漸消失的腳步聲,想著如果博羅維耶茨基回來的話,他還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奧古斯特,我們上樓去。」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喃喃地說著,沒等僕人來攙扶,就走了。僕人熄了燈後,關上了門。
守在穿堂裡的另一個僕人拿著一支蠟燭走在他前頭,於是他一瘸一拐地便走過了這棟大而寂靜的住宅。
今天他感到這裡特別空曠和寂靜,這孤獨的感覺總是不離開他。他瞧了瞧妻子,妻子把身子藏在被子裡,在枕頭上只露出了半邊蠟黃色的面孔;他走進來的腳步聲並沒有把她驚醒,只有那只在燈光的刺激下醒來了的鸚鵡才從籠子裡跳了出來,兩隻小爪抓在窗簾上,十分淒涼地叫著。
「昆德爾!昆德爾!」
布霍爾茨覺得自己走錯了路,便又退了回來。
「奧古斯特!」他低聲叫道。
僕人站在那裡等他,可是布霍爾茨沒有對僕人說話。他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用一根堅硬的棍子撥著將要熄滅的火,由於想到自己不得不一個人留下,感到惶恐不安。
「把窗子關上。」他說完後,還親自檢查了鐵內窗是否已經關好。然後他脫衣睡下,想看書,可是他的眼皮卻鉛一般沉重,活動不了。
「我可以走了嗎?」僕人低聲地問。
「走吧!走吧!」他生氣地回答道,當奧古斯特已經走到門邊時,他叫了一聲:「奧古斯特!」
僕人轉過身來,等著他的吩咐。這時候布霍爾茨便慢慢問起他妻子和孩子的情況。他態度十分和藹,可是奧古斯特為了防備他的棍子,仍然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他畏畏葸葸地回答著,對主人這種從未有過的好心感到十分不安。
布霍爾茨的目的在於讓僕人在房間裡盡量多呆一時,可是他不能明白表示要他留下。
這次奇怪的談話很快就使他精疲力乏,最後他向僕人表示自己要睡覺了。
於是就剩下了他自己單獨一人。這對孤獨的害怕,這古怪的看不見的惶恐不安就像又尖又細的棉紗纖維一樣,刺痛了他的心靈。
他留心聽著街上的各種聲音,可是大街也沉睡了,那微細的響聲透不過釘上了毯布窗簾的鐵窗。
他用胳膊撐著身子,使勁地呼吸,雙手雖然抽搐,但仍緊握著一支手槍,久久地聽著。他似乎聽到有人走過幾間空寂無人的房間,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了。
可是誰也沒有來,只從隔壁的一間房裡傳來了掛鐘敲打的淒涼響聲。
他覺得那幅把房門遮住了的沉重的天鵝絨門簾在奇怪地飄起來了,它的後面好像藏著一個人。
他對自己的幻想覺得可笑,於是重又把燈關上,靜靜地躺下。
可是他睡不著。
時間過得可怕地緩慢,對他來說好像永無終止。
他沒法平靜下來,這所有的煩惱、恐懼都在逐漸增多,慢慢變成了一種對死的恐懼。
他以為他馬上就會死,他清清楚楚看見了死神。這種可怕的感覺使他感到震驚,使他渾身戰慄。於是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要逃走。他全身都由於惶恐不安而索索發抖,於是他猛然搖了搖鈴子,把睡在下面守夜的僕人叫了上來。
「你快去,叫大夫馬上到這兒來。」他的發青的嘴在喊叫著。
過了一會,哈默斯坦來了。他對大夫說:
「我有點不舒服,你給我瞧瞧,給我想想辦法。」
「我什麼也看不見。」這個剛剛睡醒的大夫回答道,仔細地瞅著他。
布霍爾茨對他說了自己的健康情況。
「如果廠長先生睡夠了,一切都會好的。」
「你真蠢!」布霍爾茨激動地回答他後,喝了一大劑安眠藥,馬上就睡著了。
博羅維耶茨基由於做了許多額外的工作,感到勞累,到城裡喝茶去了。
在羅什科夫斯基的茶館裡,這時候已經是空蕩蕩的,只在糖果部的最後一間房裡,在穿衣鏡的後面還坐著三個男人:維索茨基、達維德·哈爾佩恩和邁爾男爵工廠的工程師梅什科夫斯基。
他走到他們跟前,因為其中兩個他都認得,通過他們的介紹,他和維索茨基也馬上認識了。
達維德·哈爾佩恩靠在一張桌子邊,用那雙乾瘦的手在桌上一面敲著,一面叫道: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你不知道這工作在羅茲有何效益。因為你不想知道,我只要給你說一說它的成果,你馬上就會信服的。」
他從一個小包裡拿出了幾章從《信使報》上剪下來的紙片,擺在卡羅爾面前,讀道:
「你聽:『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從羅茲運出鐵製品1791普特,棉紗11614普特,棉織品22825普特,毛織品10309普特』。這是誰也沒有告訴你的。我現在告訴你的是,這個星期在羅茲發生了什麼。」
「你不要把你的統計數字拿出來,這叫人厭煩。小夥計,三杯咖啡!博羅維耶茨基先生願和我們一起喝嗎?」
「我再給你念幾個數字,先生們,你們聽吧!這和《聖經》一樣重要,恐怕比它還要重要:『運來了以下各物:棉花11719普特,棉紗12333,鐵7303,機器4618,潤滑油 8771,麵粉36117,糧食8794,燕麥18685,木頭一共36850,生羊毛120682,煤1032360 普特』。這些數字是很響噹噹的。這是一張很漂亮的紙,一張清單。羅茲必需有很好的腸胃,才能把這一切都消化掉,有得活干了,可是你說,只有蠢人才幹活。」
「這是用鞭子打著牲口幹活。」梅什科夫斯基喝著咖啡,心平氣和地說。
「哎呀!哎呀!你說什麼呀!什麼鞭子,鞭子在哪裡?人都必須工作,你說說,一個野漢子該幹活時不幹,他會怎麼樣!他會在游手好閒中墮落下去,他會餓死。」
「算了吧!你去為羅茲的勤勞喝彩吧!你去誇耀你喜歡的這個美妙的城市吧!你去吻每一個想成為百萬富翁的手吧!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去說,這些百萬富翁其所以有一百萬,是因為他們勞動最多。」
「他們正是因為這個才有了錢,要不他們的錢從哪兒來。」
他氣咻咻地叫道。
「因為他們比工人蠢,所以才有錢。」
「我這就不明白了。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我是很尊重你的,可是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我至今只知道,誰勞動,他就有錢;誰勞動,而又聰明,他就會有更多的錢;誰很聰明,又很勤勞,他就可以掙到一百萬。」哈爾佩恩高聲吆喝道。
「你要說明什麼?」博羅維耶茨基沒有聽明白,便問道。
「我認為,所有的百萬富翁,所有通過自己和別人付出全副精力進行勞動來為自己掙錢的人都是蠢人。達維德·哈爾佩恩的論證是相反的,他為了誇耀勞動,講些十分荒唐的神話。他把用錢包著的牲口的腐肉放在祭壇上,叫我對此表示奇怪。」
「在你們的兩種論點之間,一定存在某種真理!」至今沒有說話的維索茨基插嘴道。
「讓你和你的這個中間的真理見上帝去吧!這裡說的不是牲口就是人。本性是改不了的,只有白癡才否認這個。」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我會叫你相信:一個工廠主、一個想掙一百萬的人,他幹的活比一個工人要多一百倍,對他是應當尊敬的。」
「你別提那些為了賺錢而勞動的蠢人了!現在還不如談談一切只是為了飽肚子而勞動的上帝創造物,因為它們更有智慧。」
「梅什科夫斯基先生,如果你有千百萬,你不會這麼說。」
「我很尊重你,可是如果你要說些連你自己都不懂的話,我當然也可以對你說些蠢話。我有很多錢,但我把它周轉出去了。」他沖哈爾佩恩的眼睛吹了一口煙,「你問問庫羅夫斯基先生吧!我們一起把它周轉出去的。我對錢是很關心的,就像關心昨天下的雨一樣。哈爾佩恩先生,你卻把我看成是蠢人。不!達維德先生!我是為了掙得比我需要的更多的錢。可是,我即使可以掙得千百萬,也不打算比我願起床的時間早起五分鐘,我不願犧牲一個人應得的的歡樂,我不願為了千百萬而失去沐浴於陽光之下、散步、自由的呼吸、思考比千百萬更大的事業、戀愛等。我不再干了,不再干了,因為我要生活,要生活,要生活!我不是一頭幹活的牲口,也不是機器,我是一個人。只有蠢人才要錢,只有蠢人為了掙得千百萬才犧牲一切,犧牲生命、愛情、真理、哲學和一切人類的寶貝。當他得到滿足的時候,他又鄙視金錢,這個時候會怎麼樣呢?他會被他的財產窒息至死;他雖然由於獲得金錢而享受到了很大的歡樂,也和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去了一樣。如果你以後問他,他是怎麼生活的,他就會回答:我曾經勞動過,為了什麼?為了掙得幾百萬!這又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有這麼多錢,為了使人們感到驚奇,為了有馬車坐,為了讓一些蠢人對他表示敬仰,為了在自己活到半生時,在勞累過度後死去。因此他死也死在這千百萬金錢之中,他就是這樣的愚蠢。」
「你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就這個問題是有很多可說的。」
「你們自己去說吧!我得回家去了。博羅維耶茨基先生,我另外在適當的時候再來說服你。我要把破壞人的機體的可怕的勞動桿菌注射在你們身上。我以為,人類如果對此不能領悟,它就會比地質學家的預見更快地滅亡。」
他們在一條沒有人走的人行道上往大街一頭走去。
維索茨基半晌沉默之後,開始說話了,他激昂慷慨地論證壞不在於大家工作得太多,而在於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工作。
梅什科夫斯基沒有回答,過了不久便和他們辭別回家去了。
博羅維耶茨基睡眼惺忪地凝視著那沉睡著的、寂靜的街道。
哈爾佩恩也看了看他,開始說道:
「你對羅茲進行觀察。你認為梅什科夫斯基沒有道理,因為大家如果都像梅什科夫斯基先生所想的那樣,在羅茲就不會有這些房子、這些公館、這些工廠、這些倉庫,就不會有羅茲,而只會長出漂亮的森林,在這裡人們可以獵取野豬。」
「這對我們來說毫無妨害,達維德先生。」
「對你來說可能是這樣,對維索茨基先生來說是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是對我來說,羅茲是不可少的,工廠是不可少的,這個大城市、大商業是不可少的。試想我在鄉下能幹什麼?我和農民在一起能幹什麼?」他吆喝道。
「你可以成為一個佃農。」博羅維耶茨基望著馬車,冷冷地說道。
「在農民之間也有競爭,他們也常要餓死。」
「只有那些不善於欺騙農民和地主的人才會餓死。」
「這是廢話,這不過是反猶太主義的廢話,你自己也不會相信。因為你很知道,大鮈魚是吃斜齒□的,鱸魚是吃鮈魚的,而狗魚又吃鱸魚,那麼什麼吃狗魚呢?人吃狗魚!人互相之間又吃。破產、疾病、憂愁都可以吃人,最後死神來吃掉他,這一切都是正常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很美,都在運動。」
「你這是書獃子哲學,達維德先生。」
「這是觀察事物的哲學,我早就在觀察世界了,維索茨基先生。經理先生!你認為梅什科夫斯基怎麼樣?」他拉著卡羅爾的手問道,因為他發現他要和他告別了。
「他是個很好的人,很好!」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他是個天才!他的腦子裡想到了千百萬,他打算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你知道他在邁爾那裡搞出了一項新發明嗎?一個漂布的新方法。邁爾在這上面多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你想他因此得到了什麼?他本來是一無所有的!由於這個價值百萬的發現,他可得到每年兩千盧布的養老金。他雖然有了這筆收入,但仍然上工廠,在實驗室工作。我很佩服他;可是如果說不要發財致富,或者嘲笑那些掙錢的人,這我就不懂了,這似乎有點莫名其妙。」
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晚安,先生們!」卡羅爾說道。
「我找你有事,幾句話就可以說完。」維索茨基開始說,「我雖然不認識你,可是我得替一個人向你提出請求。」
「你是給人找工作?」
「是的,我認識一個窮苦人,他兩年沒有找到工作了。」
「專門家?」
「過去是地主,是一個冰清玉潔的正直的人。」
「你把他說得這樣好,可是他只能在兩年後才有工作。」
「他很窮,家庭負擔很重,他的全家乾脆就要餓死了。」
「這並不特殊,在羅茲這樣的人不少。」
「你就幫幫忙吧!什麼工作,什麼樣的待遇都可以,最普通的也可以,這對你來說,是一件真正的好事呀!請你原諒,因為我是在我們幾乎互不相識的情況下來請求你的。」
「問題不在這裡,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你,待遇好點的職位是從來沒有空的,只要有一個缺額,就會有二十個人爭著要,而且大多是專門家。」
「我說的是最普通的工作,如果你能幫忙的話……」
博羅維耶茨基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他。
「你叫你保護的人明天午後帶著這張名片來廠裡找我。職務我不會給他安排,我會為他的生活想想辦法,可是我不能保證定有什麼結果。」
兩個人分手後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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