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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荷馬]奧德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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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44: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奧德賽 作者:荷馬

前言

  特洛伊城下刀槍飛舞,人仰馬翻,那裡有惡戰的恐懼,勇士的呼喊;那是血染的悲壯,氣吞山河的陣戰。嗜戰如命的壯勇在生與死的烈火中煎熬,凡人中的精英在曠野和沙灘上拚搏。戰爭,你愉悅猛士的心懷,平慰他們的仇隙;你奪殺他們的生命,高歌他們的英烈。血戰中,赫克托耳繞城三圈,死於阿基琉斯槍下;普裡阿摩斯進禮懇求,贖回死去的兒男。《伊利亞特》在禮葬的悲哀和血一般濃烈的酒湯中收掩起遲重、沉凝的詩篇。
  然而,戰爭沒有結束,人死人亡的局面沒有終結。雅馬宗女王彭塞茜蕾婭率軍幫援(伊利昂),被阿基琉斯戰殺,同樣的命運也降落在埃西依丕亞首領、黎明女神厄娥斯之子門冬的頭頂。阿基琉斯攻入特洛伊城裡,被普裡阿摩斯之子帕裡斯箭殺在斯開亞門邊。埃阿斯背回戰友的屍體,俄底修斯擋住追兵的殺砍(《埃西俄丕亞》)。俄底修斯得獲阿基琉斯的銷甲,埃阿斯於瘋迷中自殺身亡。厄培俄斯建造了木馬;俄底修斯化裝入城,同海倫密謀奪城的計劃。阿開亞人佯裝撤兵,登船返航(《小伊利亞特》)。特洛伊人滿腹狐疑,但最終搬入木馬;西農點火為號,阿開亞人回兵進擊,和衝出木馬的勇士裡應外合,攻佔了伊利昂。墨奈勞斯帶回海倫,俄底修斯殺了赫克托耳的愛子阿斯圖阿那克斯,阿基琉斯之子尼俄普托勒摩斯帶走了赫克托耳之妻安德羅瑪開。阿開亞人放火燒城(《特洛伊失陷》)。其後,阿林門農和墨奈勞斯就回歸路線發生爭執,俄伊琉斯之子埃阿斯(小埃阿斯)死於風暴之中。墨奈勞斯途抵埃及;阿伽門農回返慕凱奈,被害致死;俄瑞斯忒斯替父報仇,殺了母親和埃吉索斯。墨奈勞斯偕領海倫,歸返斯巴達(《回歸》)。
《奧德賽》(Odusseia)

  在「史詩系列」裡,《奧德賽》上承回歸,下接《忒勒格尼亞》,共二十四卷, 12,110(±)行,其創作或編製年代略遲於《伊利亞特》,可能在公元前720—67 0年間。根據亞里斯多德的觀點,《奧德賽》的情節具有「雙向發展」的特點[注],但主要以直接描寫俄底修斯的活動和經歷為主。全書內容大致可劃作四大部分,即(一)忒勒馬科斯的出訪(一至四卷),(二)俄底修斯的回歸(五至八卷以及第十三卷1—187行),(三)漫遊(九至十二卷),(四)俄底修斯在伊薩卡(第十三卷187至第二十四卷548行)。詩評大師亞里斯多德曾給《奧德賽》的內容作過高度的概括:一個人離家多年,被波塞冬暗中緊盯不放,變得孤苦伶什。此外,家中的境況亦十分不妙:求婚人正揮霍他的家產,並試圖謀害他的兒男。他在歷經艱辛後回到家鄉,使一些人認出他來,然後發起進攻,消滅敵人,保全了自己[注]。當然,這只是,或僅僅是故事的梗概或「大綱」,作為一部著名的長詩,作為西方現存最早的傳奇性遊記作品,《奧德賽》的內容跌宕起伏,波瀾壯闊,遠比上述寥寥數語所展示的情境驚奇生動,多姿多彩。
  《奧德賽》描寫人的苦難,表現人生的艱厄。人生活在對立面的包圍之中。人的「對立面」具有意味深長的三重性——「對立」來自三個方面,即(一)懷帶敵意的神,(二)敵對的人,(三)大自然的「擊沖」。人在苦難中殘喘,在夾縫中求生。在苦難和求生中,《奧德賽》突出強調了求生的努力,漚歌了為求生拚搏的精神。人會受難,人可以哭泣,但人生的價值在於拚搏。人在拼博中進取,擺脫被動的局面;人在拚搏中看到自己的力量,部分地掌握自己的命運,爭來比現狀美好的前景。人擁有巨大的潛力,並賦有使用這種潛力的本能。人一旦決心,同時也被允許進入準備行動的狀態,就會把已有的潛能變作改變狀態和佈局的動能。埋頭悲哭的俄底修斯一旦被允許離島(卡魯普索的海島)回家,就能劈波斬浪,所向無敵。
  按照荷馬的觀點,實踐自己命運的凡人離不開神的制導;神的助信是成功和勝利的保障。沒有雅典娜的關心和幫助,俄底修斯絕難回家,也休想擊殺所有的求婚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是西方力能哲學的源頭。荷馬描述了神力、命運(力)、自然力和人力的活動形式、能量、限度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表明了神或神力是「第一動力」或源力的觀點。《奧德賽》亦是西方生存倫理學的源頭。他表明一個人不僅應該善,而且應該憑借良好的願望拚鬥。在神的助信下,最大限度地發揮人的聰明才智,竭盡全力,以自主和積極的態度投入鬥爭或介入進取的勢態,百折不回,直到奪取勝利,這是典型意義上的西方人的抗爭。俄底修斯是西方文學作品中系統和著重描述的,在孤身一人的境況下仍然堅持這種抗爭的第一人。
《奧德賽》和《伊利亞特》

  早在公元前三世紀左右,學術界就有人(即chorizontes,「分辨派」)提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不是由一位作者或詩人編製的觀點。[注]誠然,《奧德賽》中確有與《伊利亞特》不一致的提及。比如,在《奧德賽》裡,宙斯的信使是赫耳墨斯,而在《伊利亞特》裡,擔任這一角色的是伊裡絲;在《奧德賽》裡,赫法伊斯托斯的妻子是阿芙羅底忒,而在《伊利亞特》裡,他的愛妻是卡裡絲。《伊利亞特》中的神抵似乎更具放蕩不羈、我行我素、貪慾自私的色彩;兩部史詩中的個別人物在性格的刻畫方面也表現出一些細微的差別。《奧德賽》中的明喻亦不如《伊利亞待》中的來得順暢精練。在用詞方面,即使在語境相似的情況下,兩部史詩也反映出一些較明顯的差異。例如,aichme(矛頭)一詞在《伊利亞特》中出現三十六次,而在《奧德賽》中卻找不到一個用例,雖然在第二十二卷裡,作者用了較長的篇幅描寫槍戰。Phohas(潰逃)在《奧德賽》中僅出現一次,而在《伊利亞特》中的出現率卻高達三十九次。《奧德賽》中亦找不到似乎應該出現的,在《伊利亞特》中用例多達二十次以上的helkos(負傷)一詞。諸如此類的「差異」當然還有許多,囿於篇幅,這裡恕不—一提及。
  然而,和《伊利亞特》及《奧德賽》中的「問題」相比,它們中的相似之處— —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絕對的」。更為大量的、永遠並且只能是占主導地位的。《奧德賽》雖然採用「雙線發展」的組合形式,但行動的中心始終圍繞著俄底修斯或俄底修斯的回歸和仇殺展開。俄底修斯的形象總是索繞在聽眾和讀者的心頭,他的境遇始終是人們關心的焦點。忒勒馬科斯的出訪,神的干預,求婚人的惡行,裴奈羅珮的心境,牧豬人的活動,所有這一切都帶有陪襯和鋪墊的色彩,起著解說、轉折和牽引的作用,是一些旨在豐富故事內容,協調故事意境,開拓故事的橫向延伸的「穿插」——一句話,是扶襯「紅花」的「綠葉」。所以,和《伊利亞特》一樣,《奧德賽》主題明確,中心突出,描寫了一個緊湊、完整、自成一體的行動。柏拉圖贊慕荷馬的詩才,亞里斯多德認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構合體現了史詩的最高成就,是史詩的典範。[注]
  《奧德賽》對主人公俄底修斯的刻畫,基本上符合《伊利亞特》定設的「方向」。俄底修斯堅毅、剛強,忍辱負重,百折不回,抱定回歸家園的堅定信念。他衝破重重阻撓,歷經千難萬險,最後以一當百,以少勝多(憑靠雅典娜的助佑),殺滅無恥的求婚者,重現了當年血戰特洛伊的神勇,猛士的威風不減當年。此外,他足智多謀,能言善辯,臨危不懼,頭腦冷靜,常能出奇制勝,化險為夷。像在《伊利亞待》中智擒多隆一樣,他以超人的智慧,設計捅瞎裴裡菲摩斯的眼睛,和夥伴們一起逃離洞穴(《奧德賽》第九卷315—461行)。俄底修斯雄才大略,睿智中稍帶幾分狡黠,兩部史詩都準確、細膩地反映了這一點。兩部史詩對俄底修斯和雅典娜的關係的描述,給人如出一轍之感。此外,《奧德賽》對阿枷門農和阿基琉斯等英雄的處理,也使熟悉《伊利亞特》的讀者,包括專家,找不出明顯的破綻。毫無疑問,《奧德賽》的作者熟知《伊利亞特》的細節。
  《奧德賽》文風清雅絢麗,瑰美莊典,和《伊利亞特》一樣,嚴肅的描述中不時加入一些詼諧、幽默的「插曲」。人物嘲弄時的口氣,在兩部史詩中完全一致,差別只在具體的用詞、人名和地點。雖說《伊利亞特》更為粗擴雄奇,《奧德賽》略多溫謹綿密,但兩部史詩的總體格調基本一致,那就是迅捷、明快、舒達、高雅、生動、凝練。或許,正像朗吉諾斯(Longinus)所說的那樣,《伊利亞特》是荷馬盛年時的作品,而《奧德賽》則創作在他的晚年[注]。老年人較少詩的衝動,卻更留連於對人生和道德內涵的思戀。就詩的品位和文體而言,我們認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出色地體現了史詩的精神,顯溢出大家之作的魅力,展示了荷馬的風范。
  《奧德賽》一詞不差地沿用了《伊利亞特》中的某些用語。「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貴的王者,全軍的統帥阿伽門農」是兩部史詩裡通用的對阿伽門農的稱謂(《伊利亞特》2·434,《奧德賽》11·397);而像在《伊利亞特》裡一樣,阿伽門農對俄底修斯的回復亦是: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奧德賽》11·405)。在兩部史詩裡,英雄都是「神一樣的」,孩子都是「年幼無知的」,婦女總是「束腰緊身的」(或束腰秀美的),話語是「長了翅膀的」,槍矛是「投影森長的」,大海常是「酒藍色的」。即使是伊薩卡的百姓,根本沒有武裝,也是「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奧德賽》2·72,20·146),彷彿他們是《伊利亞特》中的武士。對固定詞語的套用,使歐邁俄斯也成了「軍隊的首領」或「民眾的首領」(orchamos andron),雖然他只是個豬倌,或者說「牧豬的頭兒」。此外,兩部史詩中共用的詩行很多,至於共用的片語和詞組等則更是多得難以數計,這一點也表明了兩部史詩極其旁近的「門戶」或「親緣」關係。
  綜上所述,我們傾向於認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同為荷馬的作品。鑒於兩部史詩中的某些「不同」,我們似乎亦可以作出如下設想,即認為《伊利亞特》是由荷馬本人基本定型的作品,而《奧德賽》則是他的某個或某幾個以唱詩為業的後人(Homeridae,「荷馬的兒子們」)根據荷馬傳給他們的說誦和該詩的基本格局整理補刪,最後基本定型的作品。
  應該看到,《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各有自己的主題,前者描述「集團軍」的拚殺,後者描述一個人的回歸;前者講述阿開亞聯軍對敵戰鬥,後者講述一個阿開亞人對大群阿開亞人(求婚者)的進擊。主題的不同決定了情節的不同,情節的不同決定了場境的不同,而場境的不同又部分地決定了解決方式的不同和所用詞語、句式和作品風格的不同。所以,荷馬史詩中的問題並非都是值得我們關注的「不協調之處」或diaphonai。再者,兩部史詩中的某些不同或出入,可能不是出於作者本身的問題,或者說不是作者應該為之負責的問題。我們知道,荷馬是史詩的集大成者,他從前人那裡接過了豐厚的「遺產」,包括「遺產」中的問題,比如某些不一致的稱謂,某些矛盾的、但卻已基本定型的、廣為人知的提法等。此外,我們亦不應忘記荷馬生活在一個口誦的時代。對一位古時的口誦詩人,我們不能套用對現代文字工作者的標準;對於他,某些失誤的出現不僅不可避免,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根本不存在避免的可能。
關於荷馬史詩中的地理名稱

  荷馬史詩中多人名,也多地名。一般認為,史詩中提及的地名至少可分如下幾類。(一)確有其地者,如雅典、斯巴達、科林斯、普索、波伊俄提亞、克里特、埃及,等等。許多名稱古今拼法和讀音不同。這是地名中的一大類。(二)經考古發現證明確有其地者,如特洛伊、慕凱奈(即麥錫尼)、提侖斯等。有些地名,雖然未經考古發現證實,但作者顯然是把它們當做真實地名來對待的——換言之,它們亦可能是歷史上曾經有過、以後隨著所指地點的消失而逐漸消亡的地理名稱。(三)實無其地,純係出於虛構或可能出於虛構者。此類名稱主要出現在《奧德賽》裡,集中體現在對俄底修斯回歸途經的某些地名(或虛構的地名)的稱呼上,包括埃阿亞和萊斯特魯戈尼亞等。(四)實無其地,但已經神話「創造」並得到普遍認可者。此類地名(或名稱)包括死神統治的冥府,折磨英雄們的唐塔洛斯和環繞大地的俄開阿諾斯等。荷馬是詩人,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地理學家。詩人,尤其是傳奇史詩《奧德賽》的作者,出於增加浪漫性、朦朧性和趣味性的需要,完全可以編造或沿用已有史詩中的假名。詩人可用假名喻指實地,其功用一則可濃添詩意,保持遠古的朦朧,二則可避免由於對實地缺乏翔實的瞭解而導致的描寫上的失真。長期以來,學者們根據原文提供的線索(遠不是明確係統的),對某些疑難地名進行了考證研究,得出了一些具有參考價值,但不是「定說」的結論。比如,有人認為吃食落拓棗的部民們生活在利比亞沿岸(荷馬知道利比亞,但故意不用這個詞),波魯菲摩斯和庫克洛佩斯們生活在西西里,法伊阿基亞人活動在今天的科耳夫(Korf u或Korkyre)一帶,等等。
  在荷馬史詩裡,伊薩卡(lthaka,Ithake,)是俄底修斯的故鄉,《奧德賽》對它有過較多的描述。伊薩卡是個「陽光燦爛」的地方,島上有一座大山,名奈裡托斯(或奈裡同),周圍另有一些島嶼,即杜利基昂、薩墨和扎昆索斯;伊薩卡位於群島的西端(9·21—27)。那是個「山石嶙峋的(kranae)的去處(1·247),並非「跑馬的平野」,但牧草豐肥,水源充足,盛產穀物和葡萄(13·242—247)。此外,島上有泉溪(17·205—211),還有山腳邊的港灣(1·184)。傳統觀點認為,伊薩卡即今天的西阿基(Thiaki),薩墨即今天的開法勒尼亞(Kephallenia),杜利基昂則可能是今天的馬克裡(Markri)。較新的觀點認為,伊薩卡是今天的琉卡斯(Leukas),杜利基昂是今天的開法勒尼亞,薩墨是今天的西阿基。至於扎昆索斯的位置學術界幾乎已有定論,那就是今天的贊忒(Zante)。
房屋

  在荷馬史詩裡,大戶人家的房前一般有一堵圍牆(herkos),牆內是個院落,院內設有祭壇。房內最重要的建築或部分是megaroo,即「廳」或「廳堂」。人們在廳堂裡吃喝、交談、欣賞詩誦,甚至洗澡和炊調。俄底修斯家中的廳堂應該十分寬敞,不然就容不下一百單八個求婚人的胡來。廳堂一般照明不佳,可能沒有窗口,只有一個出煙的口道。廳中一般有個火爐或火盆(eschare),既可照明,又可取暖,還可燒烤食物。Eschare是家庭的「靈魂」,誓證者常可提及火盆和宙斯的名字,以示信用和莊重(《奧德賽》14·159)。廳前有個門廊或門廳(aithousa),可供來訪的客人寢宿(《奧德賽》3·399)。
  房居的另一個組成部分是房間(thalamoi),包括寢室和儲藏室等。在《奧德賽》第十九卷裡,忒勒馬科斯將武器從megaron搬往一個thalamos(17)。裴奈羅珮的thalamos顯然在「樓上」或高於底層部分的空間(《奧德賽》19·53)。俄底修斯和裴奈羅珮的睡房也叫thalamos——(《奧德賽》23·192)。此外,房居還包括走廊(laure)、房柱(kiones)、中梁(melathron)、門檻(oudos)和邊門(o rsothure)等。
  
  
  
  
  
  
  
  
食物

  英雄們的職業是戰鬥(包括掠劫),他們的吃喝是和戰鬥一樣火烈的烤肉和美酒。當俄底修斯一行抵達阿基琉斯的營棚時,主人用以待客的是現成的羊肉和豬肉(《伊利亞特》9·205—214)。畜肉是「神抵鍾愛的王者們的食餐」(《奧德賽》 3·480)。當然,美味的烤肉一般出現在聚會、慶祭和待客等場合;荷馬承認,凡人常用的食物是麵包(或麵食),常喝的飲料是用葡萄釀製的水酒。在《奧德賽》裡,小麥和大麥是人的「精髓」,或保命的食糧(20·108)。當忒勒馬科斯動身前往普洛斯之際,他所搬運上船的不是大塊的豬肉或牛肉,而是麵食和飲酒(《奧德賽》2·349—355)。史詩中的人物也食魚和獵捕的野味。
  史詩中的凡人還飲用一種點心般的食物,用酒(普拉姆尼亞美酒)調和奶酪、大麥和蜂蜜製成(《伊利亞特》11·638—639),《奧德賽》10·234—235)。荷馬史詩中不曾提及具體的蔬菜,但卻枚舉了一些水果,有葡萄、梨、蘋果、無花果和石榴等。荷馬沒有提及製作橄欖油的過程。橄欖油一般用於浴後塗抹;照明多用火把。即使在王公貴族之家,似乎也沒有專職的廚師;英雄們或主人們一般和伴從或下手們一起整治食餐。不死的神抵們進用上天的仙食和奈克塔耳(一種飲料),不吃人間的食物(《伊利亞特》5·341—342)。
婚姻

  荷馬史詩中描述的婚娶場面是隆重而熱烈的。阿基琉斯的戰盾上鑄有慶婚和歡宴的情景。新娘被領出家居,火炬閃著光芒,人們載歌載舞,伴隨著阿洛斯和豎琴的聲響。當忒勒馬科斯來到斯巴達王者的家中,墨奈勞斯正大辦宴席,酬賀兒子娶親,女兒出嫁。廳堂裡歌聲笑語,賓朋如雲,好一番喜慶的景象(《奧德賽》4·1 —19)。
  一般說來,娶親前,男方或新郎要給新娘的父親致送一份豐足的財禮或聘禮[注] (hedna,參考《伊利亞特》16·178,190;《奧德賽》11·281—282等處),但也有相反的情況,即由女方的父親拿出一份陪嫁(《伊利亞特》22·50—51,《奧德賽》2·131—132)。前一種做法可能更為古老,包含買賣的意思,[注]而後一種習俗是公元前五世紀後相當盛行的做法。《伊利亞特》中亦有以勞務或「戰力」代替財禮,聘定新娘的例子(13·366)。當赫法伊斯托斯發現妻子和阿瑞斯通姦後,設計擒獲她倆,揚言除非她父親退回全部財禮,否則不予釋放(《奧德賽》8·317— 319)。誠然,此事發生在神明身上,但荷馬可能套用了凡間處理類似案例的解決辦法。
貿易

  荷馬史詩中的人物知曉埃及,知曉腓尼基並欣賞腓尼基人船販的商品。墨奈勞斯和海倫曾接受埃及貴族的贈送(《奧德賽》4·128—133),墨奈勞斯還曾經受西冬王者饋送的兌缸(4·615—618)。腓尼基人是航海和貿易的行家。他們曾行船歐邁俄斯的故鄉,做了一年生意後,裝貨上船,帶走歐邁俄斯,連同一名女僕(《奧德賽》15·403—84)。俄底修斯也曾(虛構)搭乘一條腓尼基海船,逃離克里特(《奧德賽》5·272278)。考古發現證明,在公元前十四至十二世紀,慕凱奈王國同包括腓尼基在內的地中海沿岸國家,有著相當頻繁的貿易往來。
  當時的貿易主要通過以貨易貨的方式進行。希臘軍士曾用青銅、鐵、皮張、牛和奴隸換取萊姆諾斯葡萄酒(《伊利亞特》7·472—475)。此外,在荷馬史詩裡,牛有時似乎是一種具有固定兌換價值的「特殊商品」。在《伊利亞特》第六卷裡,作者認為格勞科斯做了件蠢事,因他用一套金甲換回一副銅甲,前者值得一百頭牛的換價,而後者只有九頭牛的價值(235—236)。萊耳忒斯用二十頭牛換得歐魯克蕾婭(《奧德賽》1·31)。
  奴隸買賣在當時無疑十分盛行,上文提及的歐邁俄斯的遭遇便是一例。《奧德賽》中幾次提及從事海盜和奴隸買賣的塔菲亞人(14·452,15·427,16·426),可惜我們已無法查清他們的「來龍去脈」。塔菲亞人也從事正常的商業活動,「用閃亮的灰鐵,換取青銅」(《奧德賽》1·184)。
關於荷馬史詩本的形成、校訂和流傳

  一般認為,荷馬生活在公元前八世紀(至前七世紀初)。荷馬是個吟誦詩人(aoidoo),憑心記口誦講說世代相傳的故事。慕凱奈(麥錫尼)文字(Linear B)隨著多利斯人的入侵「丟失」,新的腓尼基字母在公元前八世紀方始在希臘人居住的地域緩緩流傳。荷馬是否掌握文字?這是個頗難回答的問題,其原因主要是因為資料的匱缺。儘管荷馬本人可能通過某種形式(包括由他口誦,別人筆記)記下他的史詩,儘管荷馬的弟子(Homeridae)中可能有人筆錄下先祖的作品,我們卻無法斷定在公元前八至七世紀中葉是否已有成文的荷馬史詩。
  據傳雅典當政者(或獨裁者)裴西斯特拉托斯(約公元前600—527年)最先把荷馬史詩整理成文,或根據已有的極不規範的文本校編成文。據一篇作於公元前四世紀的柏拉圖「對話」記載,希帕耳科斯是把(成文的)荷馬史詩帶人阿提開的第一人。[注]生活在公元前三世紀的文人赫瑞阿斯(Hereas)曾指責裴西斯特拉托斯私增詩行(即《奧德賽》11·431),用以讚美雅典英雄塞修斯。[注]古時亦有人懷疑索隆或裴西斯特拉托斯在《伊利亞特》第二卷裡私添了第558行,為雅典人增光。雅典文本(或裴西斯特拉托斯文本)是「泛雅典賽會」(Panathenaea)採用的標準文本。在公元前四世紀,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大量引用了荷馬的詩句,有些文字和當今文本中的詩行出入頗大。
  至公元前三世紀,即所謂的亞歷山大時代,希臘社會上流傳的大致有如下四種文本:(一)傳抄較為嚴謹,受到普遍接受的文本,(二)種類較多的地域或「邦域」文本,(三)某些由個人校訂珍藏的文本,(四)吟遊詩人們(rhapsoidoi)自改自用和自存的文本。在所有這幾類文本的基礎上,主要可能是借用上述第一類抄本,厄菲索斯的澤諾多托斯(Zenodotos)整理、修訂和校改出荷馬史詩,即《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規範本。拜占庭的阿里斯托芬奈斯(Aristophanes)和薩摩斯拉凱的阿里斯塔耳科斯(Aristarchos)等亞歷山大學者亦做了大量的工作,對荷馬史詩的定型和評注做出了貢獻。給荷馬史詩分卷(各二十四卷)亦是亞歷山大學者的功績。一般認為,經亞歷山大學者校審鑒定的荷馬史詩是近代《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直接前身。他們的部分註釋和評論主要通過下述兩種途徑傳益後世:(一)十二世紀時塞薩洛尼卡主教歐斯塔修斯(Eustathius)對荷馬史詩的評論,其中錄用了他們的論述,(二)經院哲學家們的引述,寫於莎草紙頁邊,和抄本一起留存。
  Venetus Marcianus A是現存最早的《伊利亞特》抄本,成文於公元十世紀;現存最早的《奧德賽》全本是勞侖提亞努斯(Laurentianus),成文於公元十或十一世紀。另有許多長短不一的荷馬史詩片斷傳世,有的可能成文於公元前三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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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告訴我,繆斯,那位聰穎敏睿的凡人的經歷,在攻破神聖的特洛伊城堡後,浪跡四方。他見過許多種族的城國,領略了他們的見識,心忍著許多痛苦,掙扎在浩森的大洋,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夥伴們得以還鄉。但即便如此,他卻救不下那些朋伴,雖然盡了力量:他們死於自己的愚莽,他們的肆狂,這幫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的牧牛,被日神奪走了還家的時光。開始吧,女神,宙斯的女兒,請你隨便從哪裡開講。
  那時,所有其他壯勇,那些躲過了滅頂之災的人們,都已逃離戰場和海浪,盡數還鄉,只有此君一人,懷著思妻的念頭,回家的願望,被卡魯普索拘留在深曠的巖洞,雍雅的女仙,女神中的佼傑,意欲把他招做夫郎。隨著季節的移逝,轉來了讓他還鄉伊薩卡的歲月,神明編織的時光,但即使如此,他卻仍將遭受磨難,哪怕回到親朋身旁。神們全都憐憫他的處境,惟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對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家邦。
  但現在,波塞冬已去造訪遠方的埃西俄丕亞族民—— 埃西俄丕亞人,居家最僻遠的凡生,分作兩部,一部棲居日落之地,另一部在呼裴里昂升起的地方—— 接受公牛和公羊的牲祭,坐著享受盛宴的愉暢。與此同時,其他俄林波斯從神全都匯聚宙斯的廳堂。神和人的父親首先發話,心中想著雍貴的埃吉索斯,死在俄瑞逝忒斯手下,阿伽門農聲名遠揚的兒郎。心中想著此人,宙斯開口發話,對不死的神明說道:
  「可恥啊——我說!凡人責怪我等眾神,說我們給了他們苦難,然而事實卻並非這樣:他們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規限,替自己招致悲傷,一如不久前埃吉索斯的作為,越出既定的規限,姘居阿特柔斯之子婚娶的妻房,將他殺死,在他返家之時,儘管埃吉索斯知曉此事會招來突暴的禍殃——我們曾明
  告於他,派出赫耳墨斯,眼睛雪亮的阿耳吉豐忒斯,叫他不要殺人,也不要強佔他的妻房:俄瑞斯忒斯會報仇雪恨,為阿特桑斯之子,一經長大成人,思盼回返故鄉。赫耳墨斯曾如此告說,但儘管心懷善意,卻不能使埃吉索斯回頭;現在,此人已付出昂貴的代價。」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羅諾斯之子,我的父親,最高貴的王者,埃吉索斯確實禍咎自取,活該被殺,任何重蹈覆轍的凡人,都該遭受此般下場。然而,我的心靈正為聰穎的俄底修斯煎痛,可憐的人,至今遠離親朋,承受悲愁的折磨,陷身水浪擁圍的海島,大洋的臍眼,一位女神的家園,一個林木蔥鬱的地方。她是歹毒的阿特拉斯的女兒,其父知曉洋流的每一處深底,撐頂著粗渾的長柱,隔連著天空和大地。正是他的女兒滯留了那個愁容滿面的不幸之人,總用甜柔、贊褒的言詞迷濛他的心腸,使之忘卻伊薩卡,但俄底修斯一心企望眺見家鄉的炊煙,盼願死亡。然而你,俄林波斯大神,你卻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難道俄底修斯不曾愉悅你的心房,在阿耳吉維人的船邊,寬闊的特洛伊平野?為何如此無情,對他狠酷這般?」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開口答道:「這是什麼話,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齒隙?我怎會忘懷神一樣的俄底修斯?論心智,凡生中無人可及;論敬祭,對統掌遼闊天空的神明,他比誰都慷慨大方。只因環擁大地的波塞冬中阻,出於對捅瞎庫克洛普斯眼睛的難以消洩的仇怨—— 神樣的波魯菲摩斯為大無比,庫克洛佩斯中他最豪強。他母親是仙女蘇莎,福耳庫斯的女兒,前者制統著蒼貧的[注]大海—— 此女曾在深曠的巖洞裡和波塞冬睡躺尋歡。出於這個緣故,裂地之神波塞冬雖然不曾把他殺倒,但卻梗阻了他還鄉的企願。這樣吧,讓我等在此的眾神謀劃他的回歸,使他得返故鄉。波塞冬要平息怨憤;面對不死的眾神,連手的營壘,此君孤身一個,絕難有所作為。」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羅諾斯之子,我們的父親,最高貴的王者,倘若此事確能歡悅幸福的神祇,讓精多謀略的俄底修斯回歸,那麼,讓我們派出赫耳墨斯,導者,斬殺阿耳戈斯的神明,前往海島俄古吉亞,以便盡快傳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諭言,對長髮秀美的女仙,讓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起程,返回故鄉。我這就動身伊薩卡,以便催勵他的兒子,鼓起他的信心,召聚長髮的阿開亞人集會,對所有的追求者發話,後者正沒日沒夜地屠宰步履蹣跚的彎角壯牛,殺倒拱擠的肥羊。我將送他前往斯巴達和多沙的普洛斯,詢問心愛的父親回歸的信息,抑或能聽到些什麼,由此爭獲良好的名聲,在凡人中間。」
  言罷,女神繫上精美的條鞋,在自己的腳面,黃金做就,永不敗壞——穿著它,女神跨涉蒼海和無垠的陸基,像疾風一樣輕快。然後,她操起一桿粗重的銅矛,頂著鋒快的銅尖,粗長、碩大、沉重,用以蕩掃地面上戰鬥的群伍,強力大神的女兒怒目以對的軍陣,從俄林波斯峰巔直衝而下,落腳伊薩卡大地,俄底修斯的門前,庭院的檻條邊,手握銅矛,化作一位外邦人的形貌,門忒斯,塔菲亞人的頭兒。她看到那幫高傲的求婚人,此刻正坐在門前,被他們剝宰的牛皮上,就著棋盤,歡悅他們的心房。信使及勤勉的伴從們忙碌在他們近旁,有的正在兌缸裡調和酒和清水,有的則用多孔的海綿擦拭桌面,擱置就緒,另一些人切下成堆的肉食,大份排放。
  神樣的忒勒馬科斯最先見到雅典娜,遠在別人之前,王子坐在求婚者之中,心裡悲苦難言,幻想著高貴的父親,回歸家園,殺散求婚的人們,使其奔竄在宮居裡面,奪回屬於他的權勢,擁佔自己的家產。他幻想著這些,坐在求婚人裡面,眼見雅典娜到來,急步走向庭前,心中煩憤不平—— 竟讓生客長時間地站等門外。他站在女神身邊,握住她的右手,接過銅矛,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開口說道:「歡迎你,陌生人!你將作為客人,接受我們的禮待;吃吧,吃過以後,你可告知我們,說出你的需願。」
  言罷,他引路先行,帕拉絲·雅典娜緊隨在後面。當走入高大的房居,忒勒馬科斯放妥手握的槍矛,倚置在高聳的壁柱下,油亮的木架裡,站挺著眾多的投槍,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的器械。忒勒馬科斯引她入座,鋪著亞麻的椅墊,一張皇麗、精工製作的靠椅,前面放著一個腳凳。接著,他替自己拉過一把拼色的座椅,離著眾人,那幫求婚者們——生怕來客被喧囂之聲驚擾,面對肆無忌憚的人們,失去進食的胃口—— 以便詢問失離的親人,父親的下落。一名女僕提來絢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著銀盆,供他們盥洗雙手,搬過一張溜滑的食桌,放在他們身旁。一位端莊的家僕送來麵包,供他們食用,擺出許多佳餚,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陳放。與此同時,一位切割者端起堆著各種肉食的大盤,放在他們面前,擺上金質的飲具,一位言使往返穿梭,注酒入杯。
  其時,高傲的求婚者們全都走進屋內,在靠椅和凳椅上依次就座,信使們倒出清水,淋洗各位的雙手,女僕們送來麵包,滿滿地裝在籃子裡,年輕人倒出醇酒,注滿兌缸,供他們飲用。食客們伸出手來,抓起眼前的佳餚。當滿足了吃喝的慾望,求婚者們興趣旁移,轉移到歌舞上來——歌舞,盛宴的佳伴。信使將一把做工精美的豎琴放入菲彌俄斯手中,後者無奈求婚人的逼迫,開口唱誦。他撥動琴弦,誦說動聽的詩段。忒勒馬科斯開口說話,貼近灰眼睛雅典娜的頭邊,謹防別人聽見:「對我的告語,親愛的陌生人,你可會怨恨憤煩?這幫人癡迷於眼前的享樂,豎琴和歌曲,隨手拈取,無需償付,吞食別人的財產—— 物主已是一堆白骨,在陰雨中霉爛,不是棄置在陸架上,便是沖滾在海浪裡。倘若他們見他回來,回返伊薩卡地面,那麼,他們的全部祈禱將是企望能有更迅捷的快腿,而不是成為擁有更多黃金和衣服的富貴。可惜,他已死了,死於淒慘的命運——對於我們,世上已不存在慰藉,哪怕有人告訴我們,說他將會回返故里。他的返家之日已被碎蕩破毀。來吧,告訴我你的情況,要準確地回答。你是誰,你的父親是誰?來自哪個城市,雙親在哪裡?乘坐何樣的海船到來?水手們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們又自稱來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來到這個國邦。此外,還請告訴我,真實地告訴我,讓我瞭解這一點。你是首次來訪,還是本來就是家父的朋友,來自異國它鄉?許多其他賓朋也曾來過我家,家父亦經常外出造訪。」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好吧,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我乃門忒斯,聰穎的安基阿洛斯的兒子。我統治著塔菲亞人,歡愛船槳的族邦。現在,正如你已看見,我來到此地,帶著海船和伴友,踏破酒藍色的洋面,前往忒墨塞,人操異鄉方言的邦域,載著閃亮的灰鐵,換取青銅。我的海船停駐鄉間,遠離城區,在雷斯榮港灣,林木繁茂的內昂山邊。令尊和我乃世交的朋友,可以追溯到久遠的年代——如果願意,你可去問問萊耳忒斯,年邁的鬥士。人們說,此人現已不來城市,棲居在他的莊園,生活孤獨淒慘,僅由一名老婦伺候,給他一些飲食,每當疲乏折揉他的身骨,苦作在坡地上的葡萄園。現在,我來到此地,只因聽說他,你的父親,已回返鄉園。看來是我錯了,神明滯阻了他的回歸。卓著的俄底修斯並不曾倒死陸野,而是活在某個地方,禁滯在蒼森的大海,一座水浪撲擊的海島,受制於野蠻人的束管,一幫粗莽的漢子,阻止他的回返,違背他的意願。現在,容我告你一番預言,神們把它輸人我的心田;我想這會成為現實,雖然我不是先知,亦不能準確釋辨飛鳥的蹤跡。他將不會長久遠離親愛的故土,哪怕阻止他的禁鏈像鐵一般實堅;他會設法回程,因為他是個足智多謀的壯漢。來吧,告訴我你的情況,要準確地回答。你可是俄底修斯之子,長得牛高馬大?你的頭臉和英武的眼睛,在我看來,和他的出奇的相像——我們曾經常見面,在他出征特洛伊之前,惜同其他軍友,阿開亞人中最好的壯漢,乘坐深曠的海船。從那以後,我便再也不曾見他,他也不曾和我見面。」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好吧,陌生人,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是的,母親說我是他的兒子,但我自己卻說不上來;誰也不能確切知曉他的親爹。哦,但願我是個幸運者的兒男,他能扛著年邁的皺紋,看守自己的房產!但我卻是此人的兒子,既然你有話問我—— 父親命運險厄,凡人中誰也不及他多難!」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神祇屬意於你的家族,讓它千古留芳——瞧瞧裴奈羅珮的後代,像你這樣的兒男。來吧,告訴我此番情況,回答要真實確切。此乃何樣宴席,何種聚會?此宴與你何干?是慶典,還是婚娶?我敢斷定,這不是自帶飲食的聚餐。瞧他們那驕橫的模樣,胡嚼蠻咬,作孽在整座廳殿!目睹此番羞人的情景,置身他們之中,正經之人能不怒滿胸膛!」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既然你問及這些,我的客人,那就容我答來。從前,這所家居很可能繁榮興旺,不受別人譏辱,在某個男人生活在此的時節。但現在,神們居心險惡,決意引發別的結局,把他弄得無影無蹤,此般處理,凡人中有誰受過,除他以外?!我將不會如此悲痛,為了他的死難,倘若他陣亡在自己的夥伴群中,在特洛伊人的土地,或犧牲在朋友的懷裡,經歷過那場戰殺—— 這樣,阿開亞全軍,所有的兵壯,將給他堆壘墳塋,使他替自己,也為兒子,爭得傳世的英名,巨大的榮光。但現在,凶橫的風暴已把他席捲,死得不光不彩,沒蹤沒影,無聲無息,使我承受痛苦和悲哀。然而,我的悲痛眼下已不僅僅是為了他的死難,神們還使我遭受別的愁煎。外島上所有的豪強,有權有勢的戶頭,來自杜利基昂、薩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連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薩卡的王貴,全都在追求我的母親,敗毀我的家院。母親既不拒絕可恨的婚姻,也無力結束這場紛亂;這幫人揮霍我的家產,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還會把我撕裂!」
  聽罷這番話,帕拉絲·雅典娜怒不可遏,答道:「真是無恥之極!眼下,你可真是需要失離的俄底修斯,要得火急——他會痛打這幫求婚者,無恥的東西。但願他現時出現,站在房居的外門邊,頭戴戰盔,手握槍矛一對,一如我首次見他的模樣,在我們家裡,喝著美酒,享受盛宴的甜香。他從厄夫瑞過來,別了伊洛斯,墨耳墨羅斯的兒男,乘坐快船——俄底修斯前往該地,尋求殺人的毒物,以便塗抹羽箭的銅鏃,但伊洛斯丁點不給,出於對長生不老的神明的懼畏,幸好家父酷愛令尊,使他得以如願。但願俄底修斯,如此人傑,出現在求婚人面前:他們全都將找見死的暴捷,婚姻的悲傷!然而,這一切都躺等在神的膝頭:他能否,是的,可否回鄉報仇,在自己的家院。現在,我要你開動腦筋,想個辦法,把求婚者們趕出廳殿。聽著,認真聽取我的囑告,按我說的做。明天,你應召聚阿開亞壯士集會,當眾宣告你的主張,讓神明作證。要求婚者們就此散伙,各回家門,至於你母親,倘若心靈驅她再嫁,那就讓她回見有權有勢的父親,回返他的宮中,他們會替她張羅,準備豐厚的財禮,嫁出一位愛女應有的陪送。現在,我將給你明智的勸告,希望你好生聽著。整備一條最好的海船,帶配二十枝划槳,出海探問音訊,你那長期失離的父親,興許能碰上某人,告你得之於宙斯的信息——對我等生民,它比誰都善傳信訊。先去普洛斯,詢問卓著的奈斯托耳,而後前往斯巴達,面見棕髮的墨奈勞斯,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中,他最後回歸。這樣,倘若聽說父親仍然活著,正在返家途中,你仍需等盼一年,儘管已歷經艱辛。但是,如果聽說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麼,你可啟程返航,歸返心愛的故鄉,堆築墳塋,舉辦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場面,合適的規模,然後嫁出母親,給另一位丈夫。當辦完這些,處理得妥妥帖帖,你應認真思考,在你的心裡魂裡,想出一個辦法,除殺家居裡的求婚人,用謀詐,或通過公開的拼戰。不要再抱住兒時的一切,你已不是小孩。難道你不曾聽說了不起的俄瑞斯忒斯,人世間渲赫的英名,殺除弒父的兇手,奸詐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榮的父親謀害?你也一樣,親愛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軒昂—— 勇敢些,留下英名,讓後人稱讚。現在,我要返回快船,回見我的夥伴,他們一定在翹首盼望,焦躁紛煩。記住這一切,按我說的做。」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我的客人,你的話充滿善意,就像父親對兒子的諄告,我將牢記在心。來吧,不妨稍作逗留,雖然你急於啟程,以便洗澡沐浴,放鬆肌體,舒恰身心,然後回登海船,帶著禮物,絢麗的精品,貴重的好東西,你可常留身邊,作為我的饋贈,上好的佳寶,主客間的送禮。」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要留我,因我登程心切。此份禮物——無論你那可愛的心靈選中什麼,打算給我—— 請你代為保存,面贈於我,在我下次造訪之後,帶回家中;你會選定一份佳品,而我將回送一份同樣珍貴的禮物。」
  言罷,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旋即離去,像一隻鷹鳥,直刺長空,在忒勒馬科斯心裡注入了力量和勇氣,使他比往日更深切地懷念父親,猜度著告晤的含義,心中滿是驚異,認為來者是一位神明。他當即舉步,神一樣的凡人,坐人求婚的人群。
  著名的歌手正對他們唱誦,後者靜坐聆聽。歌手唱誦阿開亞人飽含痛苦的回歸,從特洛伊地面,帕拉絲·雅典娜的報懲[注]。
  耳聞神奇的唱聲,從樓上的房間,謹慎的裴奈羅珮,伊卡裡俄斯的女兒,走下高高的樓梯,建造在她的宮中,並非獨自蹈行,有兩位侍女伴隨。當她,女人中的姣傑,來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撐著堅實的屋頂,擾著閃亮的頭巾,遮掩著臉面,兩邊各站一名忠實的僕伴。她開口說話,對神聖的歌手,淚流滿面:「菲彌俄斯,你知曉許多其他故事,勾人心魂的唱段,神和人的經歷,詩人的傳誦,何不坐在他們旁邊,選用其中的一段,讓他們靜靜地聆聽,啜飲杯中的美酒——不要唱誦這個段子,它那悲苦的內容總是刺痛我的心魂;難忘的悲愁折磨著我,比對誰都烈,懷念一位心愛的人兒,每當想起我的夫婿,他名揚遐邇,傳聞在赫拉斯和整個阿耳戈斯境城。」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母親,為何抱怨這位出色的歌手?他受心靈的驅使,歡悅我們的情懷。該受責備的不是歌手,而是宙斯,後者隨心所欲,治弄吃食麵包的我們,每一個凡人。此事無可指責,唱誦達奈人悲苦的歸程。人們,毫無疑問,總是更喜愛最新流誦的段子,說唱在聽者之中。認真聽唱,用你的心魂;俄底修斯不是特洛伊城下惟一失歸的壯勇,許多人倒死在那裡,並非僅他一人。回去吧,操持你自個的活計,你的織機和線桿,還要催督家中的女僕,要她們好生幹活。至於辯議,那是男人的事情,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這個家裡,我是鎮管的權威。」
  裴奈羅珮走回房室,驚詫不已,把兒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返回樓上的房問,由傳女們偕同,哭念俄底修斯,心愛的大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瞼合上。
  求婚者們大聲喧鬧,在幽暗的廳堂,爭相禱叫,全都想獲這份殊榮,睡躺在她的身旁。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見狀發話,喊道:「追求我母親的人們,極端貪蠻的求婚者們,現在,讓我們靜心享受吃喝的愉悅,不要喧囂,能夠聆聽一位像他這樣出色的歌手唱誦,是一種值得慶幸的佳妙;他有著神一般的歌喉。明天,我們將前往集會地點,展開辯論——屆時,我將直言相告,要你們離開我的房居,到別處吃喝,輪番食用你們自己的東西,一家接著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為如此作為於你們更為有利,更有進益,吃耗別人的財產,不予償付,那就繼續折騰下去,我將對永生的神祇呼禱,但求宙斯允降某種形式的兆應,讓你們死在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報!」
  聽他說罷,求婚者們個個痛咬嘴唇,驚異於忒勒馬科斯的言語,竟敢如此大膽地對他們訓話。
  人群中,安提努斯,歐培塞斯之子,首先答道:「忒勒馬科斯,毫無疑問,一定是神明親自出馬,激勵你採取勇莽的立場,如此大膽地對我們發話。但願克羅諾斯之子永不立你為王,統治海水環抱的伊薩卡,雖然這是你的權益,祖輩的遺賞。」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儘管你惱恨我的言詞,安提努斯,我仍將希願接繼王業,倘若宙斯允諾。你以為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最壞的事情嗎?治國為王並非壞事;王者的家業會急速增長,王者本人享有別人不可企及的榮光。是的,在海水環抱的伊薩卡,阿開亞王者林立,有年老的,亦有年輕的,其中任何一個都可雄占統治的地位,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經身亡。儘管如此,我仍將統掌我的家居,發號施令,對俄底修斯為我爭得的僕幫。」
  聽罷這番話,歐魯馬科斯,波魯波斯之子,答道:「此類事情,忒勒馬科斯,全都候躺在神的膝頭,海水環抱的伊薩卡將由誰個王統,應由神明定奪。不過,我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財產,統管自己的宮房。但願此人絕不會來臨,用暴力奪走你的家產,違背你的願望,只要伊薩卡還是個人居人住的地方。現在,人中的俊傑,我要問你那個生人的情況:他打哪裡過來,自稱來自何方?親人在哪,還有祖輩的田莊?他可曾帶來令尊歸家的消息—— 抑或,此行只是為了自己,操辦某件事由?他匆匆離去,走得無影無蹤,不曾稍事逗留,使我們無緣結識。從外表判斷,他不像是出身低劣的小人。」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我父親的回歸,歐魯馬科斯,已成絕望。我已不再相信訊息,不管來自何方,也不會聽理先知的卜言——母親會讓他們進來,詢索問告。那位生人是家父的朋友,打塔福斯過來,自稱門忒斯,聰穎的安基阿洛斯之子,塔菲亞人的首領,歡愛船槳的族邦。」
  忒勒馬科斯一番說告,但心知那是位不死的女神。那幫人轉向舞蹈的歡樂,陶醉於動聽的歌聲,盡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落。他們沉湎在歡悅之中,迎來烏黑的夜晚,隨之離返床邊,各回自己的家府。忒勒馬科斯走回睡房,傍著漂亮的庭院,一處高聳的建築,由此可以察見四周。他走向自己的睡床,心事重重,忠實的歐魯克蕾婭和他同行,打著透亮的火把,裴塞諾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兒,被萊耳忒斯買下,用自己的所有,連同她豆蔻的年華,用二十條壯牛—— 在家中,萊耳忒斯待她如同對待忠貞的妻子,但卻從未和她同床,以恐招來妻侶的怨憤。此時,她和忒勒馬科斯同行,打著透亮的火把。歐魯克蕾婭愛他勝於其他女僕——在他幼小之時,老婦是他的保姆。他打開門扇,制合堅固的睡房,坐在床邊,脫去鬆軟的衫衣,放入精明的老嫗手中,後者疊起衣裳,拂理平整,掛上衣釘,在繩線穿綁的床架旁。然後,她走出房間,關上房門,手握銀環,攥緊繩帶,合上門閂。忒勒馬科斯潛心思考,想著帕拉絲·雅典娜指告的旅程,裹著鬆軟的羊皮,整整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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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45: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俄底修斯心愛的兒子起身離床,穿上衣服,背上鋒快的銅劍,鈄挎肩頭,繫好舒適的條鞋,在閃亮的腳面,走出房門,儼然天神一般。他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召呼長髮的阿開亞人集會,信使們高聲呼喊,民眾聞風而動。當眾人聚合完畢,集中在一個地點,他走向會場,手握一桿銅槍,並非獨自一人,由兩條腿腳輕快的狗伴隨。雅典娜給他抹上迷人的丰采,人們全都注目觀望,隨著他前行的腳步。他在父親的位子就座,長老們退步讓他走過。壯士埃古普提俄斯首先發話,一位躬背的長者,見過的事情多得難以數說。他心愛的兒子,槍手安提福斯,已隨神一樣的俄底修斯前往伊利昂,駿馬的故鄉,乘坐深曠的海船,已被野蠻的庫克洛普斯吃掉,在幽深的巖洞,被食的最後一份佳餚。他還有另外三個兒子,其中歐魯諾摩斯介入了求婚者的群伍,另兩個看守田莊,父親的所有。然而,他仍然難忘那個失落的兒郎,滿懷悲慼和哀愁。帶著哭子的悲情,他面對眾人,開口說道:「聽我說,伊薩卡人,聽聽我的言告。自從卓著的俄底修斯走後,乘坐深曠的海船,我們便再也沒有集會或聚首碰頭。現在,召聚我們集會的卻是何人?是哪個年輕後生,或是我們長者中的誰個,為了什麼理由?難道他已聽悉軍隊回歸的消息,先於別人,現在打算詳告我們?抑或,他想稟告某件公事,提請爭論?看來,他像是顆高貴的種子,吉利的兆頭。願宙斯體察他的希冀,實現他的每一個願求!」
  他如此一番說道,俄底修斯之子聽了感到高興,靜坐不住,心想張嘴發話,站挺在人群之中。裴塞諾耳,一位聰穎善辯的使者,將王杖放入他手中。他張嘴說話,以回答老人的詢問開頭:「老先生,此人距此不遠,近在眼前,你老馬上即會知 曉誰人。是我,是的,是我召聚了這次集會——我比誰都更感悲愁。並非我已聽悉軍隊回返的消息,先於別人,現在打算把詳情道說;亦非想要稟告某件公事,提請爭議,實是出於我自個的苦衷——雙重的災難已降臨我的家園。我已失去親爹,一個高貴的好人,曾經王統爾等,像一位父親。現在,又有一場更大的災禍,足以即刻碎滅我的生活,破毀我的家屋。我的母親,違背她的意願,已被求婚者們包圍,來自此間最顯赫的豪門大戶,受寵的公子王孫。他們不敢前往伊卡裡俄斯的房居,她的父親,以便讓他整備財禮,嫁出女兒,給他喜歡的兒婿,看中的人選,而是日復一日,騷擠在我們家居,宰殺我們的壯牛、綿羊和肥美的山羊,擺開豐奢的宴席,狂飲閃亮的醇酒,驕虐無度。他們吞糜我的財產,而家中卻沒有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樣的男子,把這幫禍害掃出門外。我們不是征戰沙場的驍將,難以勝任此事,強試身手,只會顯出自己的贏弱。假如我有那份力氣,我將保衛自己的安全。放蕩的作為已超出可以容讓的程度;這幫人肆虐橫行, 不顧禮面,已經破毀我的家屋。你們應煩憤於自己的行徑,在鄉里鄉親面前,在身邊的父老兄弟面前感到臉紅!不要惹發神的憤怒,震怒於你等的惡行,使你們為此受苦。我懇求各位,以俄林波斯大神宙斯的名義,以召聚和遣散集會的塞彌絲的名義,就此了結吧,我的朋友們,讓我獨自一人,被鑽心的悲苦折磨,除非俄底修斯,我那高貴的父親,過去常因出於憤怒,傷害過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而你們因此懷恨在心,有意報復,慫恿這些人們害我。事實上,倘若你們耗去我的財產,吞吃我的牧牛,事情會更加有利於我。倘若你等吃了它們,將來就得回補—— 我們將遍走城鎮,四處宣告,要求賠償,直到索回每一分被耗的所有。現在,你們正壘起難以忍受的痛苦,堆壓在我的心頭。」
  就這樣,他含怒申訴,擲杖落地,淚水噴湧;憐憫佔據了每一個人的心胸。其時,眾人默不作聲,誰也沒有那份膽量,回駁忒勒馬科斯的話語,用尖厲的言詞,只有安提努斯一人答話,說道:,「好一番雄辭漫辯,忒勒馬科斯,你在睜著眼睛瞎說!你在試圖侮辱我們,使我們遭受輿論的譴責!然而,你卻沒有理由責難阿開亞鄉胞,求婚的人們。錯在你的母親,多謀詭詐的心胸。她一直在鈍挫阿開亞人的心緒,現在已是第三個年頭,馬上即會進入第四個輪轉的春秋。她使所有的人懷抱希望,對每個人許下言諾,送出信息,而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套。她還想出另一種詭計,在她心間,於宮中安起一架偌大的織機,編製一件碩大、精美的織物,對我們說道:『年輕人,我的追隨者們,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經死去,你們,儘管急於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讓我完成這件織物,使我的勞作不致半途而廢。我為老王萊耳忒斯製作披裹,備待使人們蹬腿撒手的死亡將他逮獲的時候,以免鄰里的阿開亞女子譏責於我,說是一位能征慣戰的鬥士,死後竟連一片裹屍的織布都沒有。』她如此一翻敘告,說動了我們高豪的心靈。從那以後,她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織機前,夜晚則點起火把,將織物拆散,待織從頭。就這樣,一連三年,她瞞著我們,使阿開亞人信以為真,直到第四個年頭,隨著季節的逝移,她家中的一個女子,心知騙局的底細,把真情道出。我們當場揭穿她的把戲,在她松拆閃亮織物的當口。於是,她只好收工披裹,被迫違背自己的願望。現在,求婚者們已回復你的言告,以便使你明瞭此事,連同所有的阿開亞鄉胞。送走你的母親吧,要她出嫁求婚的男子,婚嫁由她父親相中,亦能使她歡心的男人。但是,倘若她繼續折磨阿開亞人的兒子,矜持於雅典娜饋送的禮物,聰穎的心計,精美絕倫的手工,此般微妙的變術,我等從來不曾聽過,就連古時的名女,髮辮秀美的阿開亞女子,就連圖羅。阿爾克墨親和慕凱奈,頂戴精緻的環冠,也不是她的對手——她們中誰能競比她的心智,把裴奈羅珮趕超?然而,就在這件事上,她卻思考欠妥。只要她不放棄這個念頭——我想,是天上的神明將此念注入她心中——求婚者們就不會停止揮霍你的家產,食糜你的所有。她為自己爭得噪響的聲名,卻給你的家業帶來巨大的失損。我們將不會回返自己的莊園,也不去其他任何地方,直到她嫁給我們中的一員,受她歡愛的男人。」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不能逼迫生我養我的母親,把她趕出房居,違背她的心意。我的父親,無論死活,還在世間的某個地方。倘若我決意行動,遣回
  母親,我將難以拿出大批財物,付到伊卡裡俄斯的家中。我將受害於她的父親,受到神靈的譴責——母親會呼求復仇女神的懲罰,在她出走家門的時候,伴隨著民眾的怨憤。所以,此番話語不會出自我的唇口。至於你們,倘若我的答覆觸怒了你們的感受,那就請離開我的宮居,到別處吃喝,輪番食用你們的東西,一家接著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為如此作為於你們更為有利,更有進益,吃耗別人的財產,不予償付,那就繼續折騰下去,我將對永生的神祇呼禱,但求宙斯允降某種形式的兆應,讓你們死在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報!」
  忒勒馬科斯言罷,沉雷遠播的宙斯司遣出兩隻鷹鳥,從山巔上下來,乘著疾風,結伴沖滑了一陣,舒展寬大的翅膀,比翼天中。但是,當飛到會場上空,充徹著蕪雜的響聲,它倆劇烈地抖動翅膀,不停地旋轉,朝著會場的人頭俯衝,雙眼閃出可怕的凶光,亮出鷹爪,互相撕紋面頰和頸部,然後急速飛向右邊,越過城市和房屋。眼見此番情景,眾人瞠目結舌,心想著預兆的含義,會有何事降落?哈利塞耳塞斯,馬斯托耳之子,一位年邁的武士,開口說話——同輩中,他遠比別人更能卜筮,辨示鳥蹤。其時,懷著對眾人的善意,他開口喊道:「聽我說,伊薩卡人,聽聽我的話告:我要特別警告求婚的人們,一場巨大的災難正在臨頭。俄底修斯肯定不會長期遠離家室;事實上,現在,他已置身距此不遠的地方,謀劃著給這幫人送來毀滅和死亡。我們中的許多人也將面臨悲難,生活在陽光燦爛的伊薩卡。所以,讓我們趁早設法,使他們輟停止事,或使他們自己作罷,此舉會產生逢凶化吉的功效。我不是卜B的生手,經驗使我知曉其中的門道。關於俄底修斯,難道一切不像我預言的那樣,當著阿耳吉維人,隨同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登船上路,前往特洛伊的時候?我說過。在歷經磨難,痛失所有的夥伴後,在第二十個年頭,他將回返家園,避開從人的耳目。現在,這一切正在變為現實。」
  聽罷這番話,歐魯馬科斯,波魯波斯之子,答道:「回去吧,老先生,把預言留給你的孩子,免得他們災禍臨頭。關於此事,我能道出更好的釋語,比你的強勝。天空中鳥兒眾多,穿飛在金色的陽光裡——並非所有的飛鳥都會帶來兆頭。俄底修斯已經作古,遠離此地;你也真該死去,隨他一道!這樣,你就不會瞎編這些預言,也不會激挑怒氣沖沖的忒勒馬科斯,期待著給自家爭得一份禮物,倘若他真會出賞贈送。現在,我要對你直言相告,此事將成為現實。假如你,以你的世故和閱歷,挑唆某個青年,花言巧語,使他暴發雷霆,那麼,首先,你將承受更大的悲哀,不會因為眼前的情勢而有所作為,不會有點滴的收穫。其次,對於你,老先生,我們將懲你一筆財富,讓你揪心痛骨,帶著悲愁支付。這裡,我要勸誡忒勒馬科斯,當著眾人,讓他催促母親返回父居,他們會替她張羅,準備豐厚的財禮,嫁出一位愛女應有的陪送。我敢說,阿開亞人的兒子們不會停止粗放的追求,因為我們誰也不怕,更不用說忒勒馬科斯,哪怕他口若懸河。我們亦不在乎你老先生告知些什麼預言,不會發生的事情,只會加深我們對你的憎恨。他的家產將被毫不留情地食耗,永遠無須償還,只要裴奈羅珮一味拖透阿開亞人的婚娶,只要我們等待此地,日復一日,為了爭奪這位出眾的佳人,不曾尋求其她女子,各娶所需,合適的妻從。」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歐魯馬科斯,其他所有傲慢的求婚人,關於這些事情,我不打算繼續懇求,也不想再作談論,因為神們已經知曉,連同所有的阿開亞人。這樣吧,給我一條快船,二十名夥伴,載我往返水路之中。我將前往斯巴達和多沙的普洛斯,詢問我那長期失離的父親,興許能碰得某個凡人口述,或聽聞得之於宙斯的信息——對我等生民,它比誰都善傳音訊。這樣,倘若聽說父親仍然活著,正在返家途中,我會繼續等盼一年,儘管已歷經折波;但是,倘若聽說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麼,我將啟程,歸返心愛的故鄉,堆築墳塋,舉辦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場面,合適的規模,然後嫁出母親,給另一位丈夫。」
  言罷,他屈腿下坐;人群裡站起了門托耳,曾是雍貴的俄底修斯的僕從,而俄底修斯,於登船之際。曾把整座宮居托付老人,讓他好生看管,並要大家服從。懷著良好的意願,他開口說道:「聽我說,伊薩卡人,聽聽我的說告。讓手握權杖的王者從此與溫善和慈愛絕緣,不要再為主持公正勞費心力;讓他永遠暴虐無度,凶霸專橫,既然神一樣的俄底修斯,他所統治的屬民中誰也不再懷記這位溫善的王者,像一位父親。現在,我不想怒罵這幫高傲的求婚者,他們隨心所欲,肆意橫行,正用繩索勒緊自己的脖子,冒死吞嚥俄底修斯的家業,以為他絕不會回返—— 我要責怪的是你等民眾,為何木然無聲地坐著,不敢用批駁的話語斥阻求婚的人們,雖然他們只是少數,而你們的人數如此眾多!」
  聽罷這番話,琉克裡托斯,歐厄諾耳之子,駁斥道:「撅詞亂放的門托耳,胡思亂想的昏老頭!你在瞎說些什麼——要他們把我們打倒?!就是人再多些,想在宴會上同我們交手,也只能落個吃力不討好的結果。即便伊薩卡的俄底修斯本人回來,發現傲慢的求婚者們宴食在他的家居,心急火燎,意欲把他們打出房宮,他的妻子,儘管望眼欲穿,亦不會因他的回歸高興:他將遭受悲慘的命運,在寡不敵眾的情勢下被我們宰掉。你的話是莫須有的瞎說。這樣吧,全體散會,各回居所,讓門托耳和哈利塞耳塞斯催辦此人的航事,他倆從前便是其父的伴友。不過,我想他會長久地靜坐此地,呆在伊薩卡,聽等音訊;他不會,絕不會開始這次航程。」
  言罷,他迅速解散集會,人們四散而去,各回家門,而追求者們則走回神樣的俄底修斯家中。
  忒勒馬科斯避離眾人,沿著海灘行走,用灰藍的海水洗淨雙手,對雅典娜開口祈禱:「聽我說,你,一位神明,昨天蒞臨我家,催我坐船出海,破開灰濛濛的水路,探尋家父回歸的消息,他已久離家門。現在,這一切都被此地的阿開亞人耽擱,尤其是驕狂的求婚人,這幫不要臉的傢伙!」
  他如此一番祈告,雅典娜從離他不遠的地方走來,幻取門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聲音,開口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忒勒馬科斯,你將不會成為一個笨蛋,一個膽小鬼,倘若你的身上確已蒸騰著乃父的豪莽—— 他雄辯滔滔,行動果敢,人中的傑卓。你將不會白忙,你的遠航將不會無益徒勞。倘若你不是他和裴奈羅珮的種子,我就不會寄願你實現心中的企望。兒子們一般難和父親匹比,多數不如父輩,只有少數可以超過。但是,你卻不是笨蛋,也不是膽小之徒,你繼承了俄底修斯的機警,是的,可望完成此項使命,獲得成功。所以,讓那些瘋狂的求婚者們去實踐他們的目的和計劃吧,他們既缺頭腦,也不知如何明智地行動,不知死亡和幽黑的命運已等在近旁,有朝一日必會死去,死個精光。你所急切盼望的航程馬上就將開始,由我作你的伙件,曾是你父親的隨從。我將替你整備一條快船,並將親自和你同走。但現在,你必須返回家居,匯入求婚的人群,準備遠行的給養,把一切裝點就緒,將醇酒注入壇罐,將大麥——凡人的命脈—— 裝進厚實的皮袋,我將奔走城裡,召聚自願隨行的人們。海水環抱的伊薩卡不缺船隻,新的舊的成群結隊,我會仔細查看,找出最好的一艘,馬上整備完畢,送上寬闊的水路。」
  雅典娜,宙斯的女兒言罷,忒勒馬科斯不敢耽擱,聽過女神的話語,當即拔腿回家,心情憂悒沉重。他走回宮居,見著高傲的求婚人,正在庭院裡撕剝山羊,燒退肉豬的畜毛。其時,安提努斯,咧著嘴,衝著忒勒馬科斯走來,抓住他的手,叫著他的名字,說道:「雄辭漫辯的忒勒馬科斯,何必怒氣沖沖?不要再盤思邪惡,無論是話語,還是行動;來吧,和我們一起吃喝,像往常一樣。阿開亞人會把一切整治妥當,備置海船,挑選伴從,使你盡快抵達神聖的普洛斯,打聽你爹的消息,高貴的人兒現在何方。」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絕不會和你等一起吃喝,默不作聲,保持愉快的心境,面對厚顏無恥的食客。在此之前,你們欺我年幼,耗毀了我巨大的財富,成堆的好東西——這一切難道還不算夠?!現在,我已長大成人,已從別人那裡聽曉事情的經過;我的心靈已注滿勇力,決意給你們招致凶險的災禍,不管是前往普洛斯,還是留在這個地方。我將登船出海,我所提及的航程將不會一無所獲,作為一名乘客,因我手頭沒有海船,亦沒有受我調配的夥伴——這一切,我想,正是你們的願望。」
  言罷,他脫離安提努斯的抓握,輕捷地抽出手來;求婚者們正在宮內準備食物,交談中譏刺忒勒馬科斯,出言侮辱,某個傲慢的年輕人如此說道:「毫無疑問,忒勒馬科斯正刻意謀劃,要把我們除掉,招來一夥幫手,從多沙的普洛斯,甚至從斯巴達,對此他已不能再等,急如星火。也許,他將有意前往厄夫瑞,豐肥的谷地,帶回某種毒藥,撒人酒缸,把我們放倒。」
  其時,另一個傲慢的年輕人這般說道:「天知道,當步入深曠的海船,他是否也會像俄底修斯那樣,死於非命,遠離親朋?假如此事當真,他將大大增加我們的工作:我們將清分他的財產,把家居留給他母親看守,偕同娶她的新人。」
  他們如此說道,而忒勒馬科斯則走下父親寬敞的藏室,頂著高聳的房面,滿裝著成堆的黃金青銅,疊著眾多的衣箱,芬芳的橄欖油,還有一缸缸陳年好酒,口味香甜,成排站立,裝著神聖的、不摻水的漿酒,靠著牆根,等待著俄底修斯,倘若他還能回來,衝破重重險阻。兩片硬實的板面,兩扇緊密吻合的室門,關鎖一切,由一位婦人照管看守,日以繼夜,以她的小心和警慎,歐魯克蕾婭,裴塞諾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兒。其時,忒勒馬科斯把她叫人房內,說道:「親愛的保姆,替我裝一些香甜的美酒,裝入帶把的壇罐,最好的佳品,僅次於你專門儲存的那種——為宙斯養育的俄底修斯,苦命的漢子,以為他還能回返家鄉,逃過死和命運的追捕—— 裝滿十二個壇罐,用蓋子封口。另給我倒些大麥,裝入密針縫製的皮袋,手磨的精品,要二十個衡度。此事不要對任何人說告。把這一切整治就緒,放在一堆,我將在晚間取物,等母親登臨樓上的房間,打算將息的時候。我將前往斯巴達和多沙的普洛斯,詢問有關父親口歸的消息,碰巧能會有所收穫。」
  聽罷這番話,歐魯克蕾婭,他所尊愛的保姆,放聲大哭,嚎陽中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他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心愛的孩子,讓這個念頭鑽進了你的心窩?為何打算四出奔走,你,惟一受寵的獨苗?卓越的俄底修斯已死在異國他鄉,遠離故土;這幫傢伙會聚謀暗算,在你回返的途中。你會死於他們的欺詐,而他們將分掉你的所有。不要去,留在這裡,看護你的家業。無須擔冒風險,四出蕩游,吃受苦難,逐走蒼貧的洋流。」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不要怕,保姆。此項計劃原本出自神的意志。你要發誓不將此事告訴我鍾愛的母親,直至第十一或第十二個天日的來臨,或直到她想起我來,或聽說我已出走—— 這樣,她就不會出聲哭泣,用眼淚澀毀白淨的面皮。」
  他言罷,老婦對神許下莊重的誓諾。當發過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後,她隨即動手,舀出醇酒,注入帶把的壇罐,倒出大麥,裝入密針縫製的皮袋,而忒勒馬科斯則走回廳堂,匯入求婚人之中。
  其時,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緒轉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遍走全城,以忒勒馬科斯的形象,站在每一個遇會的凡人身邊,要他們晚上全都集聚在迅捷的海船旁。然後,她對諾厄蒙發問,弗羅尼俄斯光榮的兒子,要一條快船,後者當即答應,滿口允諾。
  其時,太陽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她把快船拖入大海,把起帆的索具全都放上製作堅固的海船,停泊在港灣的邊沿;豪俠的夥伴們擁聚灘頭,女神催督著每一個人。
  其時,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緒旁移,轉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離開船邊,來到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的家居,用香熟的睡眠蒙住求婚的人們,中止他們的飲喝,打落他們手中的酒杯——這幫人起身回家,亂步城區,前往睡躺的去處,再也穩坐不住,荷著矇矓的睡意,緊壓在眼皮上頭。其後,灰眼睛雅典娜叫出忒勒馬科斯,從建造精固的房居,幻取門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聲音,開口說道:「忒勒馬科斯,你的夥伴,脛甲堅固的船員們已坐在木槳之前,只等你發號施令。快去吧,不要再遲擱我們的航程。」
  言罷,帕拉絲·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馬科斯緊跟其後,踩著女神的腳印。他們來到海邊,停船的灘頭,見著長髮的夥伴,已在灘邊等候。其時,忒勒馬科斯,靈傑豪健的王子,開口喊道:「跟我走,我的朋友們,把糧酒搬上船艘,現已堆放在宮居裡頭。但我母親對此一無所知,女僕們亦然,例外只有一人。」
  言罷,他引路前行,眾人跟隨其後。他們把東西搬運出來,堆人製作堅固的海船,按照俄底修斯愛子的指令;忒勒馬科斯登上海船,但雅典娜率先踏臨船板,下坐船尾之上;忒勒馬科斯坐在她近旁。隨員們解開尾纜,亦即登上船面,在槳架前下坐。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來陣陣疾風,強勁的澤夫羅斯,呼嘯著掃過酒藍色的海波。忒勒馬科斯高聲催喊,命令夥伴們抓緊起帆的繩索,後者聞訊而動,樹起杉木的桅桿,插入深空的桿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固,手握牛皮編製的繩條,升起雪白的帆篷,兜鼓著勁吹的長風;海船迅猛向前,劈開一條暗藍色的水路,浪花唰唰的飛濺,唱著轟響的歌。海船破浪前進,朝著目的地疾奔。他們繫牢纜索,在烏黑的快船上,拿出兌缸,倒出溢滿的醇酒,潑灑祭奠,對長生不老、永恆不滅的仙神,首先敬奉眼睛灰藍的雅典娜,宙斯的女兒。海船破開水浪,徹夜奔行,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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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46: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其時,赫利俄斯從絢麗的海面上探出頭臉,升上銅色的天空,送來金色的光芒,給不死的神們和世間的凡人,普照在盛產穀物的農野。他們來到奈琉斯的普洛斯,牆垣堅固的城堡,只見人們正匯聚海灘,用玄色的公牛尊祭黑髮的裂地神仙[注]。人們分作九隊,各聚五百民眾,每隊拿出九頭公牛,作為祭品奉獻。當他們咀嚼著內臟,焚燒牛的腿件,敬祀神明,忒勒馬科斯一行放船進入海灣,取下風帆,在勻稱的海船,捲攏收藏,泊船灘沿,提腿登岸。忒勒馬科斯步出海船,但雅典娜著岸在他之前,眼睛灰藍的女神,首先發話,對他說道:「現在,忒勒馬科斯,可不是講究謙和的時候。我等跨渡滄海,不正是為了打聽乃父的消息:身骨埋在何處,如何遭受死難?鼓起勇氣,昂首走向奈斯托耳,馴馬的能手,我們知道,他的心中珍藏著包含睿智的言談。你要親口懇求,求他把真話直言—— 老人心智敏慧,不會用謊話搪塞。」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我將如何走上前去,門托耳,怎樣開挑話端?對微妙的答辯,我沒有可用的經驗。年輕人臉嫩,對長者發問,難免感到窘急。」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你的心靈,忒勒馬科斯,會為你提供言詞,而神的助佑會彌補你的缺憾——你的出生和成長,我相信,都體現了神的關懷。」
  言罷,帕拉絲·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馬科斯跟隨其後,踩著神的腳印。他們來到普洛斯人聚會的場所,奈斯托耳和他的兒子們息坐的地點,伴從們在王者身邊忙忽,整備宴席,穿叉和炙烤肉塊。眼見生客來臨,他們全都邁步向前,揮手歡迎,招呼入座。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首先走近他們身邊,握住他倆的手,讓他們在宴席邊下坐,就著鬆軟的羊毛,鋪展在海邊的沙灘,旁鄰著他的父親和斯拉蘇墨得斯,他的兄弟。他給兩人端來內臟,倒出醇酒,注入金盃,開口說話,對著帕拉絲·雅典娜,帶埃吉斯[注]的宙斯的女兒:「現在,我的客人,請你對王者波塞冬祈禱,你等眼見的宴會正是為了慶祭他的榮烈。當你灑過奠酒,做完禱告,按我們的禮儀,即可遞出香甜的杯酒,給這位後生,讓他亦可祭酒,我想他也會樂於對神祈願。凡人都需神的助佑,沒有例外。此人比你年輕,是我的同齡,所以我讓你先祭,給你這個金盃。」
  言罷,他把一杯香甜的醇酒放入雅典娜手中,後者滿心歡喜,對年輕人的周詳,把金盃首先交給她祭奠。她當即開口誦禱,用懇切的言詞:「聽聽我的祈誦,環繞大地的波塞冬,不要吝惜你的賜予,實現我們的希求,我們的告願。首先,請把光榮賜給奈斯托耳和他的兒子,然後,再給出慷慨的回報,給所有的普洛斯人,回報他們隆重的祭獻。答應讓忒勒馬科斯和我返回故里,完成此項使命,為了它,我們乘坐烏黑的海船,來到這邊。」
  女神如此一番祈禱,而她自己已既定了對禱言的實踐。她把精美的雙把酒杯遞給忒勒馬科斯,俄底修斯的愛子開口祈誦,重複了禱告的內容。當炙烤完畢,他們取下叉上的熟肉,分發妥當,進食美味的餚餐。當眾人滿足了吃喝的慾望,奈斯托耳,格瑞尼亞的車戰者,首先開口說道:「現在,我們似可詢問眼前的生客,問問他們當為何人,趁著各位已飽嘗飲食的歡悅,合宜的時候。你們是誰,陌生的來人?從哪裡啟航,踏破大海的水面?是為了生意出航,還是任意遠遊,像海盜那樣,浪跡深海,冒著身家性命,給異邦人帶去禍災?」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開口答話,鼓足勇氣,雅典娜的賜予,注入他的心田,使他得以詢問失離的親人,父親的下落,以便爭獲良好的名聲,在凡人中間:「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開亞人的光榮和驕傲!你問我們從何而來,我將就此回言。我們從伊薩卡出發,內昂山腳邊,此行只為私事,與公事無關,我將對你道來。我正索尋父親的消息,四處傳播的謠言,但願能碰巧聽聞,有關神勇的俄底修斯的下落,心志剛強的好漢,人說曾和你並肩戰鬥,攻陷特洛伊人的城垣。我們都已聽說,所有陣戰特洛伊的好漢,如何以各自的方式,臨受悲慘的死難,但克羅諾斯之子卻使此人的亡故不為凡生知曉,誰也無法清楚地告說他死在哪邊,是被人殺死在陸基,被仇對的部族,還是亡命在大海,安菲特裡忒的浪尖?為此,我登門懇求你的幫助,或許你願告我他的慘死,無論是出於偶合,被你親眼目睹,還是聽聞於其他浪者的言談。祖母生下他來,經受悲痛的磨煎。不要迴避慘烈,出於對我的憐憫,悲歎我的人生;如實地言告一切,你親眼目睹的情況。我懇求你,倘若高貴的俄底修斯,我的父親,曾為你說過什麼話語,做過什麼事情,並使之成為現實,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開亞人吃苦受難的地方。追想這些往事,對我把真情說告。」
  聽罷這番話,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答道:「你的話,親愛的朋友,使我回想起慘痛的往事,在那片土地上所受的磨難,我們阿開亞人的兒子,勇敢戰鬥的兵漢。我們曾感受航路的艱難,坐船奔波在混飩的洋面,掠劫阿基琉斯帶往的地域;我們曾經受戰爭的痛苦,圍繞著王者普裡阿摩斯的城垣。我們中最好的戰勇都已倒下,那裡躺著埃阿斯,戰場上的驍將,躺著網基琉斯,躺著帕特羅克洛斯,神一樣的辯才,還有我的愛子,強健、豪勇的安提洛科斯,快腿如飛,英勇善戰。我們承受的苦難何止於此——誰有這個能耐,凡人中的一員,能夠盡說其中的滴滴點點。哪m你坐在這裡,呆上五年六年,要我講述所有的苦難,阿開亞人遭受的禍災:你會聽得疲乏厭煩,動身返回你的家園。一連九年,我們為特洛伊人編織災難,試過各種韜略,直到最後,克羅諾斯之子才把戰事勉勉強強地了結。全軍中,誰也不敢嗜想和卓著的俄底修斯智比謀算,無論是哪種韜略,後者遠非他們所能企及——這便是你的父親,倘若你真是他的兒男。是的,看著你的形貌,使我感到驚異:你的言談就像他的一樣;誰也無法想像,一位年輕人的談吐會和他的如此相似。在我倆相處的日子裡,卓著的俄底修斯和我從未有過齟齬,無論是在辯議,還是在集會的場合,我倆從來心心相印,出謀劃策,定討方略,如何使阿開亞人獲取更大的進益。然而,當我們攻陷了普裡阿摩斯陡峭的城堡,駕船離去,被神明驅散了船隊後,宙斯想出一個計劃,在他心中,使痛苦伴隨阿耳吉維人的回歸,只因戰勇中有人辦事欠謹,不顧既定的儀規。所以,許多人在歸返中慘遭不幸,因為神的招致災難的憤怒,一位灰眼睛女神,有個強有力的父親。她以此招開始,引起糾紛,在阿特柔斯的兩個兒子中間。二位首領不顧時宜,在太陽西沉之際,以匆率。突莽的形式,召聚所有的阿開亞人前來—— 阿開亞人的兒子們聚臨會場,頂著酒力帶來的迷亂。他倆張嘴講話,為此召聚起全軍的兵漢。其時,墨奈勞斯催令所有的阿開亞人琢磨回家的主意,踏破浩森的大海,但阿伽門農卻不以為然,打算留住隊伍,舉辦神聖隆重的牲祭,舒緩雅典娜的心懷,可怕的暴怒——這個笨蛋,心中全然不知女神不會聽聞他的祈願;長生不老者的意志豈會瞬息改變?就這樣,兄弟倆站著爭吵,唇槍舌劍,而脛甲堅固的阿開亞兵勇跳將起來,喧囂呼喊,聲響可怕,附會去留的都有,會場上亂成一片。那天晚上,我們雙方寢睡不安,心中盤思著整治對方的計劃;宙斯正謀算著讓我們嘗受痛苦和災難。黎明時分,一些兵勇將木船拖入神聖的大海,裝上我們的所有,連同束腰緊身的婦女。但一半軍友留駐原地,跟隨阿伽門農,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我們這另一半軍伍登上船板,啟程開航;海船疾馳向前,一位神明替我們抹平水道,掩起海裡的洞穴。我們來到忒奈多斯,尊祭眾神,急切地盼望回歸,但狠心的宙斯卻還不想使我們如願,謀策了另一場爭端。其後,一些人,那些跟隨俄底修斯的兵勇,一位足智多謀的王者,掉過彎翹的海船,啟程回行,給阿伽門農,阿特柔斯之子帶去歡悅。然而,我,帶領雲聚的船隊,繼續逃返,心知神明已在謀劃致送我們的愁災。圖丟斯嗜戰的兒子亦驅船回跑,催勵著他的夥伴;其後,棕髮的墨奈勞斯趕上我們的船隊,和我們聚會,在萊斯波斯,其時,我們正思考面臨的遠航,是離著基俄斯的外延,陡峻的巖壁,途經普蘇裡俄斯,使其標置於我們左側,還是穿走基俄斯的內沿,途經多風的彌馬斯。我們敦請天神惠贈兆示,後者送出諭令,要我們穿越大洋,直抵歐波亞,以最快的速度,逃過臨頭的禍難。一陣呼嘯的疾風隨之撲來,海船受到風力推送,迅猛向前,破開魚群匯聚的洋面,於晚間抵達格萊斯托斯。我們祭出許多牛的腿件,給波塞冬,慶幸跨過浩森的大海。到了第四天,圖丟斯之子、馴馬的狄俄墨得斯的夥伴們,在阿耳戈斯的灘頭錨駐了勻稱的海船。我引船續行,朝著普洛斯飛跑,風勢一刻不減,自從神明把它送上海面。就這樣,親愛的孩子,我回到家鄉,不曾得知訊息,不知那部分阿開亞人中,誰個逃生,誰人死滅。但是,只要是聽過的消息,坐在我的宮裡,我都將對你說告——此乃合宜之舉,我不會藏掩不談。人們說,心胸豪壯的阿基琉斯的後代,光榮的兒子,已率領凶狂的慕耳彌冬槍手安抵鄉園,而菲洛克忒忒斯,波伊阿斯英武的兒子,航程順利,伊多墨紐斯亦已帶著生離戰場的夥伴返回克裡忒地面。海浪不曾吞噬他們,盡數生還。你等亦已聽說阿特柔斯之子的遭遇,雖然居家遙遠的地帶,關於他如何返家,如何被埃吉索斯可悲地殺害。但埃吉索斯為之付出了代價,死得淒淒慘慘。所以此事很值得讚賞:長輩死後,留下一個兒男,雪報弒父的冤仇,像俄瑞斯忒斯那樣,除殺奸詐的埃吉索斯,後者曾把他光榮的父親謀害。你也一樣,親愛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軒昂—— 勇敢些,留下英名,讓後人稱讚。」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開亞人的光榮和驕傲!俄瑞斯忒斯的報仇幹得妙極!阿開亞人將廣傳他的英名,給後人留下詩曲一篇。但願神祇會給我力量,像他那樣強壯,懲報求婚者們的惡行,他們的蕩虐。這幫人肆意橫行,放膽地謀劃使我遭難。然而,神祇卻沒有給我太多的福佑,對我父親亦然。現在,情狀至此,我只有忍耐。」
  聽罷這番話,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答道:「親愛的朋友,你的話使我想起曾經聽過的傳聞,有人確曾對我說過,大群的求婚人纏住你母親,麇聚宮居,違背你的意願,謀圖使你遭難。告訴我,你是否已主動放棄爭鬥,還是因為受到民眾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們,受神力的驅趕?誰知道他是否會回來,在將來的某一天,懲報這幫人的凶狂,孑然一身,或帶領所有的阿開亞兵漢?但願灰眼睛雅典娜會由哀地把你疼愛,像過去對待光榮的俄底修斯那樣,在特洛伊地面,我們阿開亞人經受了苦戰的錘煎。我從未見過有哪位神祇如此公開地愛助,像帕拉絲·雅典娜那樣,站在他身邊,不加掩飾地幫贊。假如她願意像愛他一樣愛你,把你放在心間,那麼,求婚者中的某些人一定會把婚姻之事忘卻。」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老先生,我以為你的話不會實現。你設想得太妙,使我感到迷漫。我所企望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即便神祇心存此般意願。」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這是什麼話,忒勒馬科斯,崩出了你的齒隙?一位神明,只要願意,便能輕而易舉地拯救一個凡人, 哪怕從遙遠的地界。就我自己而言,我寧願歷經磨難,回返家居,眼見還鄉的時光,然後踏進家門,被人殺死在自己的爐壇邊,一如阿伽門農那樣,死於埃吉索斯的奸詐,會同他的妻伴。凡人中誰也難逃死亡,就連神明也難能把它阻攔,替他們鍾愛的凡人,當碎毀人生的命運把他砸倒,使他伸腿。」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儘管放心,門托耳,讓我們不要再談論這些。他的返家已是虛夢一場,不死的神祇已定下他的命運,烏黑的死亡。現在,我打算瞭解另一件事情,問問奈斯托耳,因為他的判識和智慧無人能及——人們說,他已牧統了三代民眾,在我看來,長得像神明一般。哦,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道出真情。阿特柔斯之子,統治遼闊疆域的阿伽門農如何遭遇死難?墨奈勞斯其時置身何方?奸詐的埃吉索斯設下何樣毒計,殺死一位遠比他出色的豪傑?是否因為墨奈勞斯浪跡遠方,不在阿耳戈斯和阿開亞,使埃吉索斯有機可趁,斗膽把窮禍鬧闖出來?」
  聽罷這番話,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答道:「錯不了,我的孩子,我會把真情原原本本地道來。你,是的,你可以想像此事將會怎樣,倘若阿特柔斯之子,棕髮的墨奈勞斯從特洛伊回返,發現埃吉索斯仍然活著,在他的官房。此人死後——你會這般設想——人們不會為他堆築墳塋;他將暴屍城外的荒野,成為狗和兀鷲吞食的對象。阿開亞婦女將不會為他哀哭;他行徑歹毒,可怕至極。當我們匯聚戰場,進行卓絕的拚鬥,他卻置身牧草豐肥的阿耳戈斯的腹端,花言巧語,勾引阿伽門農的妻房。先前,美貌的克魯泰奈絲特拉不願以此丟人現眼,她的生性尚算通穎。此外,還因身邊有一位歌手,阿伽門農的眼睛,當著啟程特洛伊之際,嚴令他監視自己的妻伴。然而,當神控的厄運將她蒙罩,屈服折損了意志的阻擋,埃吉索斯把歌手丟棄荒島,使之成為兀鳥的食物,吞啄的佳餚,帶著心甘情願的克魯泰奈絲特拉,回返他的家院。他在神聖的祭壇、敬神的器物上焚燒了許多腿件,掛起琳琅滿目的供品,黃金和手編的織物,為了此番轟烈的作為,實現了心中從來不敢企想實踐的嗜願。
  其時,我們結伴從特洛伊驅船,帶著互愛的友情,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和我一起回返。然而,當我們來到神聖的蘇里昂,雅典的岬角,福伊波斯·阿波羅放出溫柔的飛箭,射殺墨奈勞斯的舵手,緊握舵把、駕馭快船的軍友,弗榮提斯,俄奈托耳之子,凡人中最好的把式,操導海船,迎著狂疾的風暴向前。所以,儘管歸心似箭,墨奈勞斯停駐海船,用合乎身份的禮儀,厚葬死去的夥伴。然而,當他們再次奔上酒藍色的洋面,乘坐深曠的海船,行至陡峻的馬勒亞峰壁,其時,沉雷遠播的宙斯決意使他遭難,潑出疾利的風飆,掀起滔天的浪捲,像峰起的大山。他在那一帶截開船隊,將其中的一部趕往克里特,庫多尼亞人的居地,沿著亞耳達諾斯的水域。那裡有一面平滑的石巖,一峰出水的訐壁,位於戈耳吐斯的一端,混沌的洋面,南風推起洶湧的長浪,撲向巖角的左邊,直奔法伊斯托斯,一塊渺小的岩石,擋住巨浪的衝擊。他們登岸該地,幾乎喪命這場禍災;激浪已摧毀他們的海船,碎撞在石巖的壁面。然而,海風和水浪推送著另一部船隊,五條頭首烏黑的海船,把它們帶到埃及的口岸。其後,墨奈勞斯收聚起黃金財物,船行在那些邦界,人操異方話語的地域;與此同時,埃吉索斯呆守家裡,定設歹毒的謀略。一連七年,他統治著藏金豐足的慕凱奈,在殺了阿特柔斯之子後,屬民們臣服於他的王威。然而,第八個年頭給他帶來了災難,神勇的俄瑞斯忒斯離開雅典,返回家門,殺了弒父的兇手,奸詐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榮的父親謀害。除殺仇人後,他舉辦了一次喪宴,招待阿耳吉維鄉胞,為了可恨的母親和懦弱的埃吉索斯的死難。同一天,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驅船進港,帶回成堆的財物,滿裝在他的海船。所以,親愛的朋友,不要久離家門,遠洋海外,拋下你的財物,滿屋子放蕩不羈的人們;小心他們分盡你的家產,吃光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場,這次離家的航程。不過,我卻要勸你,催你晤訪墨奈勞斯,因他新近剛從外邦回來——從那遙遠的地面,倘若置身其間,誰也不會倖存還鄉的意願—— 受害於一場風暴的驅趕,漂離了航線,迷落在浩森的大海,連飛鳥也休想一年中兩次穿越——如此浩瀚的水勢,可怕的洋面。去吧,趕快動身,帶著你的海船和夥伴。倘若想走陸路,我可提供現成的車馬,還有我的兒子,為你效力,伴隨你的行程,前往閃亮的拉凱代蒙,棕髮的墨奈勞斯的家園。你要親口懇求,求他把真話直言。其人心智敏睿,不會用謊話搪塞。」
  他如此一番說告,伴隨著太陽的西沉,夜色的降臨。其時,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開口說道:「老先生,你的話條理分明,說得一點不錯。來吧,割下祭畜的舌頭,勻調美酒,以便傾杯祭神,對波塞冬和列位神仙,進而思享睡眠的香甜——現在已是人寢的時間。明光已鑽進黑暗,而此舉亦非合宜,久坐在敬神的宴席前——走吧,讓我們就此離開。」
  她言罷,宙斯的女兒;眾人認真聽完她的議言。信使們倒出清水,淋洗他們的雙手,年輕人將醇酒注滿兌缸,讓他們飲喝,先在眾人的飲具裡略倒祭神,然後添滿各位的酒杯。他們把舌頭丟進火堆,站起灑出奠酒,敬過神明,眾人喝夠了酒漿,雅典娜和神一樣的忒勒馬科斯提腿離去,一起走向深曠的海船,但奈斯托耳留住他們,開口說道:「願宙斯和列位神祇助信,不讓你們走離我的家居,回返自己的快船,彷彿走離一個一貧如洗的窮漢,缺衣少穿,沒有成垛的篷蓋毛毯,堆放在家裡,為自己,也使來訪的客人,睡得舒適香甜。然而,我卻有大堆毛毯和精美的篷蓋,壯士俄底修斯的愛子絕不會寢宿艙板,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的兒子,繼我之後,還在宮裡待客,無論是誰,來到我們的家院。」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說得好,尊敬的老先生。看來,忒勒馬科斯確應聽從你的規勸——此舉妙極,應該如此做來。現在,他將隨你同去,息睡在你的宮居,而我將回頭烏黑的海船,激勵我的夥伴,告知他們已經商定的一切。要知道,我是他們中惟一的長者,其餘的都是心胸豪壯的忒勒馬科斯的同齡人,年輕的小伙,也於對忒勒馬科斯的尊愛,一起前來。我將睡躺在那裡,傍著烏黑的海船。明天拂曉,我將前往心胸豪壯的考科奈斯人的住地,取回欠我的財債,一筆拖耽多時的舊賬,數量可觀。至於你,既然這位後生登門府上,你要讓他乘車出發,由你兒子陪同,牽出你的良駒,要那勁兒最大的駿馬,腿腳最快。」
  言罷,灰眼睛雅典娜旋即離去,化作一隻鷹鶚,阿開亞人見狀無不驚詫,包括奈斯托耳老人,目睹眼前的奇景,握住忒勒馬科斯的手,張嘴呼喚,說道:「親愛的朋友,我想你不會成為一個低劣、貪生的廢物,倘若,當著如此青壯的年齡,便有神明的陪助和指點。去者是俄林波斯家族中的一員,正是宙斯的女兒,最尊貴的特裡托格內婭,總是賜譽你那高貴的父親,在阿耳吉維人的軍旅裡。現在,我的女王,求你廣施思典,給我們崇高的名譽,給我,我的孩子和我那雍雅的妻伴。我將奉獻一頭一歲的小牛,額面開闊,從未挨過責答,從未上過軛架—— 我將用金片包裹牛角,敬獻在你的祭壇前!」
  他如此一番祈禱,帕拉絲·雅典娜聽到了他的聲音。其時,奈斯托耳,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回到堂皇的宮居,引著他的兒子和女婿。他們行至王者著名的居所,依次就座,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老人調開兌缸裡的佳釀,為進屋的人們,醇香可口的美酒,家僕已打開壇蓋,鬆開封口,已經儲存了十一年。老人調罷水酒,就著兌缸,連聲祈禱,潑出奠祭,給雅典娜,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
  他們灑過祭奠,喝夠了美酒,盡興而歸,移開腿步,返回各自的寢室入睡。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安排了一個床位,給忒勒馬科斯,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的愛子,就著穿綁繩線的床架,在回音鐐繞的門廊下。裴西斯特拉托斯人睡他的近旁,使喚粗長的(木岑)木桿槍 矛的壯士,民眾的首領,王子中的未婚者,宮居裡的單身漢。奈斯托耳自己寢睡裡屋,高大的房宮裡,身邊躺著同床的伴侶,他的夫人。
  當年輕的黎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起身離床,走出房居,入座光滑的石椅,安置在高聳的門庭前,潔白的石塊,閃著晶亮的光澤。從前,奈琉斯曾坐過這些石椅,神一樣的訓導,只是命運無情,把他擊倒,打入哀地斯的府居。現在,格瑞尼亞的奈斯托耳,阿開亞人的監護,手握王杖,端坐椅面,兒子們走出各自的睡房,圍聚在他身邊,厄開夫榮和斯特拉提俄斯,裴耳修斯、阿瑞托斯和神樣的斯拉蘇墨得斯,還有裴西斯特拉托斯,英雄,第六個出來。他們引出神一樣的忒勒馬科斯,請他坐在他們身邊。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開口發話,說道:「趕快動手,親愛的孩子們,幫幫我的忙,使我能先對眾神中的雅典娜求告,她曾明晰地顯示在我面前,在祭神的宴席上,豐足的牲品間。動手吧,你們中的一員,前往平野,弄回一頭小母牛,越快越好,讓一位牧牛的驅趕;另去一人,前往烏黑的海船,心胸豪壯的忒勒馬科斯的乘坐,召來他的夥伴,僅留兩位,留在船邊;再去一人,傳話銅匠萊耳開斯,讓他過來,金包牛的硬角;其他人呆留此地,作為一個群體,告訴屋裡的女僕,整備豐盛的宴席,搬出椅子燒柴,提取閃亮的淨水。」
  聽罷老人的訓言,兒子們趕緊分頭操辦。祭牛從草場趕來,心胸豪壯的忒勒馬科斯的夥伴們走離迅捷的海船,工匠亦從住地前來,手提青銅的家什,匠人的具械,砧塊、鉚錘和精工製作的火鉗,敲打金器的工具。雅典娜亦趕來參加,接受給她的牲祭。其時,奈斯托耳,年邁的車戰者,遞出黃金,交給匠人,後者熟練地包飾著牛角,取悅神的眼睛,她的心靈。斯特拉提俄斯和高貴的厄開夫榮帶過祭牛,抓住它的犄角,阿瑞托斯從裡屋出來,一手捧著雕花的大碗,裝著清洗的淨水,一手提著編籃,裝著祭撒的大麥,剛強的斯拉蘇墨得斯站在近旁,手握利斧,準備砍倒母牛,裴耳修斯則手捧接血的缸碗。年邁的車戰者奈斯托耳洗過雙手,撒出大麥,潛心祈誦,對雅典娜作禱,扔出牛的毛髮,付諸火堆。
  當眾人作過禱告,撒出大麥,斯拉蘇墨得斯,奈斯托耳心志高昂的兒子,挨著牛身站定,對著頸脖擊砍,劈斷筋腱,消散了它的力氣。女人們放聲哭喊,奈斯托耳的女兒和兒媳們,連同雍雅的妻子,歐魯迪凱,克魯墨諾斯的長女。他們抬起牛軀,搬離廣袤的大地,牢牢把住,由裴西斯特拉托斯,民眾的首領,割斷喉管,放出黑紅的牛血,魂靈飄脫骨骼,離它而去。他們切開牛身,剔出腿骨,按照合宜的程序,用油脂包裹,雙層,把小塊的生肉置於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開的木塊上燒烤,灑上閃亮的醇酒,年輕人站在他身邊,手握五指尖叉。焚燒了祭畜的腿件並品嚐過內臟,他們把所剩部分切成條塊,用叉子挑起,仔細炙烤後,脫叉備用。
  與此同時,美貌的波魯卡絲忒,奈琉斯之子奈斯托耳的末女,替忒勒馬科斯洗淨身子。她浴畢來客,替他抹上舒滑的橄欖油,穿好衣衫,搭上絢麗的披篷,後者走出浴室,俊美得像似仙神,行至位前就座,傍著民眾的牧者,奈斯托耳。
  當炙烤完畢,從叉尖上櫓下牛肉,他們坐著咀嚼;貴族們熱情招待,替他們斟酒,注入金盃。當大家滿足了吃喝的慾望,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奈斯托耳開口發話,說道:「動手吧,我的兒子們,替忒勒馬科斯牽馬套車,套人軛架,讓他踏上出訪的途程。」
  兒子們認真聽過老人的訓告,服從他的命令,迅速帶過馭馬,飄灑長鬃,套人車前的軛架;一名女子,家中的侍僕,將麵包和酒裝上車輛,連同熟肉,神祇鍾愛的王者們的食餐。忒勒馬科斯登上精工製作的馬車,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民眾的首領,隨即上車,抓起韁繩,揚鞭催馬,後者撒開蹄腿,衝向平原,甩下普洛斯,奈斯托耳陡峭的城堡,不帶半點勉強。整整一天,快馬搖撼著軛架,系圍在它們的肩背。
  其時,太陽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他們抵達菲萊,來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阿耳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兒男,在那裡過夜,受到主人的禮待。
  當年輕的透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他們套起馭馬,登上銅光閃亮的馬車,穿過大門和回聲隆響的柱廊,奈斯托耳之子揚鞭催馬,後者撒腿飛跑,不帶半點勉強。他們進入盛產麥子的平原,衝向旅程的終點——快馬跑得異常迅捷。其時,太陽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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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他們抵達群山環抱的拉凱代蒙,驅車前往光榮的墨奈勞斯的居所,見他正宴請大群城胞,在自己家裡,舉行盛大的婚禮,為他兒子和雍雅的女兒。他將把姑娘送嫁橫掃軍陣的阿基琉斯的兒子,早已點頭答應,在特洛伊地面,答應嫁出女兒;眼下,神祇正把這樁親姻兌現。其時,他正婚送女兒,用馭馬和輪車,前往慕耳彌冬人著名的城堡,尼俄普托勒摩斯王統的地域;他已從斯巴達迎來阿勒克托耳的女兒,婚配心愛的兒子,強健的墨枷彭塞斯,出自一位僕女的肚腹——神明已不再使海倫孕育,自她生下一個女兒,美貌的赫耳彌娥奈,像金色的阿芙羅底忒一樣迷媚。
  就這樣,光榮的墨奈勞斯的鄰居和親胞們歡宴在頂面高聳的華宮,喜氣洋洋。人群中,一位通神的歌手引吭高唱,手撥豎琴,伴導兩位要雜的高手,踩著歌的節奏,扭身旋轉。
  其時,二位站在院門前,壯士忒勒馬科斯和奈斯托耳英武的兒子,連同他們的駿馬,被強健的厄忒俄紐斯看見,光榮的墨奈勞斯勤勉的伴從,正邁步前行,眼見來者,轉身回頭,穿過廳堂,帶著訊息,稟告民眾的牧者。他行至王者身邊站定,開口說告,用長了翅膀的話語:「墨奈勞斯,宙斯鍾愛的凡人,門前來了生客,兩位壯漢,看來像是強有力的宙斯的後裔。告訴我,是為他們寬卸快馬,還是打發他們另找別人,找那能夠接待的戶主安排。」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心頭暴烈煩憤,答道:「厄忒俄紐斯,波厄蘇斯之子,以前,你可從來不是個笨蛋,但現在,你卻滿口胡言,像個小孩。別忘了,我倆曾吞嚥別人的盛情,許許多多好東西,在抵家門之前。願宙斯不再使我們遭受此般痛苦,在將來的歲月。去吧,替生客寬出馭馬,引他們前來,吃個痛快!」
  他言罷,厄忒俄紐斯趕忙穿過廳堂,招呼其他勤勉的伴從幫忙,和他同行。他們將熱汗涔涔的馭馬寬出軛架,牢繫在餵馬的食槽前,放入飼料,拌之以雪白的大麥,把馬車停靠在閃亮的內牆邊,將來人引入神聖的房居。他們驚慕眼見的一切,王者的宮居,宙斯養育的人傑,像閃光的太陽或月亮,光榮的墨奈勞斯的房居,頂著高聳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彩。當帶著贊慕的心情,飽嘗了眼福後,他們跨入溜滑的澡盆,洗淨身體。姑娘們替他們沐浴,抹上橄欖油,穿上衣衫,覆之以厚實的羊毛披篷。他們行至靠椅,在阿特桑斯之子墨奈勞斯身邊坐定。一名女僕提來絢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著銀盆,供他們盥洗雙手,搬過一張溜滑的食桌,放在他們身旁。一位端莊的女僕端來麵包,供他們食用,擺出許多佳餚,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陳放;與此同時,一位切割者端起堆著各種肉食的大盤,放在他們面前,擺上金質的酒杯。棕髮的墨奈勞斯開口招呼,對他們說道:「吃吧,別客氣;餐後,等你們吃過東西,我們將開口詢問:來者是誰。從你倆身上,可以看出你們父母的血統,王家的後代,宙斯鍾愛的王者、手握權杖的貴胄的傳人;卑劣之徒不會有這樣的後代,像你們這樣的兒男。」
  言罷,他端起給他的份子,優選的烤肉,肥美的牛脊,放在他們面前。食客們伸出手來,抓起眼前的餚餐。當他們滿足了吃喝的慾望,忒勒馬科斯對奈斯托耳之子說話,貼近他的頭臉,謹防別人聽見:「奈斯托耳之子,使我歡心的好漢,瞧瞧眼前的一切,光芒四射在回音繚繞的廳殿,到處是閃光的青銅,還有爍爍發光的黃金和琥珀,象牙和白銀。宙斯的宮廷,在那俄林波斯山上,裡面肯定也像這般輝煌,無數的好東西,瑰珍佳寶的苔蘋。今番所見,使我詫奇!」
  棕髮的墨奈勞斯旁聽到他的言談,開口對二位發話,吐出長了翅膀的言語:「凡人中,親愛的孩子,誰也不能和宙斯競比;他的廳居永不毀壞,他的財產亙古長存。然而,能和我競比財富的凡人,或許屈指可數,或許根本沒有。要知道,我歷經磨難,流浪漂泊,方才用船運回這些財物,在漫漫歲月後的第八個長年。我曾浪跡塞浦路斯、腓尼基和埃及人的地面,我曾飄抵埃西俄丕亞人、厄侖波伊人和西冬尼亞人的國度,我曾駐足利比亞——在那裡,羊羔生來長角[注],母羊一年三胎,權貴之家,牧羊人亦然,不缺乳酪畜肉,不缺香甜的鮮奶,母羊提供喂吮的乳汁,長年不斷。但是,當我遊歷這些地方,聚積起眾多的財富,另一個人卻殺了我的兄弟,偷偷摸摸,突然襲擊,憑我嫂嫂的奸詐,該死的女人!因此,雖然王統這些所有,卻不能愉悅我的心懷。你們一定已從各自的父親那裡——無論是誰——聽聞有關的一切。我歷經磨難,葬毀了一個家族,曾是那樣強盛,擁有許多奇貴的珍財。我寧願住在家裡,失去三分之二的所有,倘若那些人仍然活著,那些死去的壯漢,遠離牧草豐肥的阿耳戈斯,在寬闊的特洛伊地面。現在,我仍然經常悲思哭念那些朋伴,坐在我的宮居,沉湎於悲痛的追憶,直到平慰了內心的苦楚,停止悲哀——寒凍心胸的哭悼,若要使人膩飽,只需短暫的時間。然而,對這些人的思念,儘管心裡難受,全都趕不上我對另一位壯勇的痛哀:只要想起他,寢食使我厭煩——阿開亞人中誰也比不上俄底修斯心忍的悲難,吃受的苦頭;對於他,結局將是苦難,而對我,我將承受無休止的愁哀:他已久別我們,而我們則全然不知他的生存和死難。年邁的萊耳忒斯和溫賢的裴奈羅珮一定在為他傷心,和忒勒馬科斯一起——父親出征之際,他還是個出生不久的嬰兒。」
  一番話勾起忒勒馬科斯哭念父親的情愫,淚水奪眶而出,落在地上,耳聞父親的名字,雙手撩起紫色的披篷,遮擋在眼睛前面。其時,墨奈勞斯認出了他的身份,心魂裡斟酌著兩個意念,是讓對方自己開口,說出他的父親,還是由他先提,仔仔細細地問盤?
  當他思考著這些事情,在他的心裡魂裡,海倫走出芬芳的頂面高聳的睡房,像手持金線桿的阿耳忒彌絲一般。阿德瑞絲忒隨她出來,將做工精美的靠椅放在她身邊,阿爾基培拿著條鬆軟的織毯,羊毛紡就,芙羅提著她的銀籃;阿爾康德瑞的饋贈,波魯波斯之妻,居家埃及的塞拜——難以窮計的財富堆垛在那裡的房間。波魯波斯給了墨奈勞斯兩個白銀的浴缸,一對三腳銅鼎,十塔蘭同黃金,而他的妻子亦拿出自己的所有,珍貴的禮物,饋送海倫,一枝金質的線桿,一隻白銀的筐籃,底下安著滑輪,鑲著黃金,繞著籃圈。現在,侍女芙羅將它搬了出來,放在海倫身邊,滿裝精紡的毛線,線桿纏著紫藍色的羊毛,橫躺籃面。海倫在靠椅上入座,踩著腳凳,當即開口發話,詳詢她的夫男:「他們,宙斯鍾愛的墨奈勞斯,是否已告說自己的名字,這些來到我們家居的生人?不知是我看錯了,還是確有其事——我的心靈催我說話,因我從未見過,是的,我想從未見過如此酷似的長相,無論是男人,還是女子;眼見此人的形貌,使我驚異。此人必是忒勒馬科斯,心胸豪莽的俄底修斯之子——在他離家之際,留下這個孩子,新生的嬰兒,為了不顧廉恥的我,阿開亞人進兵特洛伊城下,心想問人兇猛的戰火。」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答道:「這亦已看出這一點,我的夫人,經你一番比較。俄底修斯的雙腳就像此人的一樣,還有他的雙手。眼神、頭型和上面的發絡。剛才,我正追憶俄底修斯的往事,談說——是的,為了我——他所遭受的悲難,忍受的苦楚,此人流下如注的眼淚,澆濕了臉面,撩起紫色的披篷,擋在眼睛前面。」
  聽罷這番話,奈斯托耳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說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鍾愛的墨奈勞斯,民眾的首領, 此人確是俄底修斯之子,正如你說的那樣,但他為人謙謹,不想貽笑大方,在這初次相會之際,談吐有失典雅, 當著你的臉面——我們贊慕你的聲音,像神祇在說話。奈斯托耳,格瑞尼亞的車戰者差我同行,做他的嚮導。他渴望和你見面,願意聆聽你的指教,無論是規勸,還是辦事的言導。父親走後,家中的孩子要承受許多苦痛,倘若無人出力幫忙,一如忒勒馬科斯現在的處境,父親出走,國度中無人挺身而出,替他擋開禍殃。」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答道:「好極了!此人正是他的兒子,來到我的家居,那位極受尊愛的壯勇,為了我的緣故,吃受了多少苦難!我想,要是他駐腳此地,阿耳吉維人中,他將是我最尊愛的英豪,倘若沉雷遠播的宙斯使我倆雙雙回返,乘坐快船,跨越大海的水浪。我會撥出一座城堡,讓他移居阿耳戈斯,定設一處家所,把他從伊薩卡接來,連同所有的財物,還有他的兒子,他的民眾。我將從眾多的城堡中騰出一座,它們地處此間附近,接受我的王統。這樣,我倆都住此地,便能經常會面聚首,無論什麼都不能分割我們,割斷我們的友誼,分離我們的歡樂,直到死的雲朵,黑沉沉的積錢,把我們包裹。是的,必定是某位神祇,出於對他的妒憤,親自謀劃,惟獨使他遭難,不得回返家鄉。」
  此番話語勾發了大家悲哭的慾望。阿耳戈斯的海倫,宙斯的女兒,嗚咽抽泣,忒勒馬科斯,就連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本人,也和她 一樣悲慟;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兩眼淚水汪汪,心中思念雍貴的安提洛科斯,被閃亮的黎明,被她那光榮的兒子殺倒。念想著這位兄長,他開口說話,吐出長了翅膀的言語:「阿特柔斯之子,年邁的奈斯托耳常說你能謀善斷,聰穎過人,在我們談及你的時候,互相詢問你的情況,在他的廳堂。現在,如果可能,是否可請幫忙舒緩:餐食中[注]我不想接受悲哭的慰藉,熱淚盈眶;早起的黎明還會重返,用不了多少時光。當然,我決不會抱怨哭嚎,對任何死去的凡人,接受命運的捕召。此乃我等推一的愉慰,可憐的凡人,割下我們的頭髮,聽任淚水湧注,沿著面頰流淌。我亦失去了一位兄弟,絕非阿耳吉維人中最低劣的兒郎,你或許知曉他的生平,而我卻既不曾和他會面,也不曾見過。人們說他是出類拔萃的漢子,安提洛科斯,一位鬥士,腿腳超比所有的戰勇。」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答道:「說得好,親愛的朋友,像一位比你年長的智者的表述,他的作為——不奇怪,你繼承了乃父的才智,說得情理俱到。人的親種一眼便可認出,倘若克羅諾斯之子替他老子編排好運,在他出生和婚娶的時候,一如眼下給奈斯托耳那樣,使他始終幸運如初,享度舒適的晚年,在他的宮府,生下眾位兒郎,心智聰穎,槍技過人。現在,讓我們忘卻悲慟,剛才的嚎哭,重新聚神宴食的桌面,讓他們潑水,沖洗我們的雙手。把要說的往事留到明晨,忒勒馬科斯和我將有互告的話頭。」
  言罷,阿斯法利昂,光榮的墨奈勞斯勤勉的伴友,倒出清水,沖洗他們的雙手。洗畢,他們抓起眼前的佳餚。
  其時,海倫,宙斯的孩子,心中盤想著另一番主意,她的思謀。她倒入一種藥劑,在他們飲喝的酒中,可起舒心作用,驅除煩惱,使人忘卻所有的悲痛。誰要是喝下缸內拌有此物的醇酒,一天之內就不會和淚水沾緣,濕染他的面孔,即便死了母親和父親,即便有人揮舉銅劍,謀殺他的兄弟或愛子,當著他的臉面,使他親眼目睹。就是這種奇妙的藥物,握掌在宙斯之女的手中,功效顯著的好東西,埃及人波魯丹娜的饋贈,瑟昂的妻子——在那裡,豐肥的土地催長出大量的藥草,比哪裡都多,許多配製後療效顯著,不少的卻能使人致傷中毒;那裡的人個個都是醫生,所知的藥理別地之人不可比爭。他們是派厄昂的裔族。其時,海倫放入藥物,囑告人們斟酒,重新挑起話頭,對他們說道:「阿特桑斯之子,宙斯鍾愛的墨奈勞斯,還有你等各位,貴族的兒郎——宙斯無所不能,有時讓我們走運,有時又使我們遭殃。現在,我請各位息坐宮後,進用食餐,欣享我的敘告。我要說講一段故事,同眼下的情境配當。我無法告說,也無法清數他的全部功業,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的業績,只想敘講其中的一件,這位強健的漢子忍受的苦楚,完成的任務,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開亞人遭受磨難的地方。他對自己揮開羞辱的拳頭,披上一塊破爛的遮布,在他的肩頭,扮作一個僕人的模樣,混進敵人的居處,路面開闊的城堡,扮取另一個人的形象,一個乞丐,掩去自己的形貌,在阿開亞人的海船旁。他以乞丐的模樣。混人特洛伊城內,騙過了所有的人,惟獨我的眼睛挑開了他的偽裝,進而開口盤問,但他巧用急智,避開我的鋒芒。但是,當替他洗過身澡,抹上橄欖油,穿罷衣服後,我起發了一個莊嚴的誓咒,絕不洩露他的身份,讓特洛伊人知曉俄底修斯就在裡頭,直到他登程回返,返回快船和營棚—— 終於,他對我道出阿開亞人的計劃,講了所有的內容。其後,他殺砍了許多特洛伊兵勇,用長鋒的利劍,帶著翔實的情報,回返阿耳吉維人的群伍。特洛伊婦女放聲尖嘯,而我的心裡卻樂開了花朵,其時我已改變心境,企望回家,悔恨當初阿芙羅底忒所致的迷狂,把我誘離心愛的故鄉,丟下親生的女兒,離棄我的睡房,還有我的丈夫,一位才貌雙全的英壯。」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答道:「是的,我的妻子,你的話條理分明,說得一點不錯。我有幸領略過許多人的心智,聽過許多人的辯論,蓋世的英雄,我亦曾浪跡許多城邦,但卻從未親眼見過像他這樣的凡人,不知誰有如此剛韌的毅力,匹比俄底修斯的堅強。那位剛勇的漢子,行動鎮定,堅毅沉著,和我們一起,一隊阿開亞人的英豪,藏坐木馬之內,給特洛伊人帶去毀滅和死亡。其時,海倫你來到木馬邊旁,一定是受慫於某位神明,後者企望把光榮賜送特洛伊兵壯;德伊福波斯,神一樣的凡人,偕你同行,一起前往。沿著我們空腹的木堡,你連走三圈,觸摸它的表面,隨後出聲呼喊,叫著他們的名字,達親人中的豪傑,變幻你的聲音,聽來就像他們的妻子在呼喚。其時,我和圖丟斯之子以及卓著的俄底修斯正坐在人群之中,聽到你的呼叫,狄俄墨得斯和我跳立起來,意欲走出木馬,或在馬內回答你的呼喚,但俄底修斯截止並拖住我們,哪怕我們心急如火。阿開亞人的兒子們全都屏聲靜息,惟有一人例外,安提克洛斯,試圖放聲答喊,但俄底修斯伸出粗壯的大手,緊緊摀住他的嘴巴,拯救了所有的阿開亞兵壯,直到帕拉絲·雅典娜把你帶離木馬的邊旁。」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養育的墨奈勞斯,民眾的首領:聽過此番言告,更使我悲斷愁腸。傑出的品質不曾替他擋開 淒慘的死亡,即使他的心靈像鐵一樣堅實硬朗。好了,請送我們上床,讓我們享受平躺的舒恰,睡眠的甜香。」
  他言罷,阿耳戈斯的海倫告囑女僕動手備床,在門廊下面,鋪開厚實的紫紅色的墊褥,覆上床毯,壓上羊毛屈卷的披蓋,女僕們手握火把,走出廳堂,動手操辦,備妥睡床。客人們由信使引出,壯士忒勒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榮的兒子,睡在廳前的門廊下;阿特柔斯之子入睡裡屋的床面,在高大的宮居,身邊躺著長裙飄擺的海倫,女人中的姣傑。
  當年輕的黎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起身離床,穿上衣服,背上鋒快的銅劍,橫挎肩頭,繫好舒適的條鞋,在白亮的腳面,走出房門,儼然天神一般,坐在忒勒馬科斯身邊,開口說話,叫著他的名字:「是何種需求,壯士忒勒馬科斯,把你帶到此地,踏破浩森的海浪,來到閃亮的拉凱代蒙?是公幹,還是私事?不妨如實相告。」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鍾愛的墨奈勞斯,民眾的首領,我來到此地,想問你是否能告我有關家父的消息;我的家院正被人吃耗,肥沃的農地已被破毀,滿屋子可恨的人們,正無休止地宰殺群擠的肥羊和腿步蹣跚的彎角壯牛,那幫追纏我母親的求婚人,橫行霸道,貪得無厭。為此,我登門懇求你的幫助,或許你願告我他的慘死,無論是出於偶合,被你親眼目睹,還是聽聞於其他浪者的言談。祖母生下他來,經受悲痛的磨煎。不要迴避慘烈,出於對我的憐憫,悲歎我的人生;如實地言告一切,你親眼目睹的情況。我懇求你,倘若高貴的俄底修斯,我的父親,曾為你說過什麼話語,做過什麼事情,並使之成為現實,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開亞人吃苦受難的地方。追想這些往事,對我把真情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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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47:44 |只看該作者
  聽罷這番話,棕髮的墨奈勞斯氣惱煩憤,答道:「可恥!這幫懦夫們竟敢如此夢想,夢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壯士的睡床!恰似一頭母鹿,讓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一頭猛獅的窩巢,尚未斷奶的小鹿,獨自出走,食遊山坡草谷,不料獸獅回返家居,給它們帶來可悲的死亡——就像這樣,俄底修斯將使他們送命,在羞楚中躺倒。哦,父親宙斯,雅典娜,阿波羅!願他像過去一樣,在城垣堅固的萊斯波斯,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開亞人心花怒放。但願俄底修斯,如此人傑,出現在求婚人前方—— 他們將找見死的暴捷,婚姻的悲傷!至於對你的詢問,你的懇求,我既不會虛與委蛇,含含糊糊,也不會假話欺誆,我將轉述說話從不出錯的海洋老人的言告,毫無保留,絕不隱藏。
  「那時,神祇仍把我掏困埃及,儘管我歸心似箭,因我忽略了全盛的敬祭,而神們絕不會允許凡人把他們的諭言拋忘。大海中有一座島嶼,頂著洶湧的海浪,位於埃及對面,人們稱之為法羅斯,遠離海岸,深曠的木船一天的航程,憑著疾風的勁掃,來自船尾的推送。島上有個易於擱船的港灣,水手們上岸汲取烏黑的淡水,由此推送勻稱的木船,滑人大海。就在那裡,神祇把我拘擱了二十天,從來不見風頭捲起,掃過浪尖,持續不斷的順風,推船駛越浩森的洋面。其時,我們將面臨糧食罄盡,身疲體軟的窘境,要不是一位神祇的恤憐,對我的同情,埃多塞婭,強健的普羅丟斯、海洋老人的女兒。一定是我的話語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房,在我倆邂逅之際——其時正獨自漫步,走離我的夥伴。他們常去釣魚,在全島各地,帶著彎卷的魚鉤,受飢餓的驅迫。她走來站在我身邊,開口發話,對我說道:『你是個十足的笨蛋呢,我說陌生人,腦瓜子裡糊塗一片,還是心甘情願地放棄努力,挨受困苦的煎熬?瞧,你已被長期困留海島,找不到出離的路子,而你的夥伴們已心力交淬,備受折磨。』
  「聽她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好吧,我這就回話,不管你是女神中的哪一位。我之困留此地,並非出於自願;一定是冒犯了不死的、統掌遼闊天空的神明。請你對我說告——神明無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讓我回家?告訴我如何還鄉,穿過魚群游聚的大海。』
  「聽我言罷,豐美的女神開口答道:『好吧,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說話從不出錯的海洋老人出沒在這一帶海域,出生埃及的普羅丟斯,不死的海神,諸知水底的每一道深谷,波塞冬的助理。人們說他是我的父親,是他生養了我。倘若你能設法埋伏,把他逮住,他會告知你一路的去程,途經的地點,告訴你如何還鄉,穿過魚群游聚的大海。他還會對你說告,卓越的凡人,倘若你願想知曉,在你出門後,逐浪在冗長艱難的航程,官府裡發生過何樣凶虐,可曾有過善喜的事兒。』
  「聽罷這番話,我開口答道:『替我想個高招,伏捕這位老神,切莫讓他先見,或知曉我的行動,迴避躲藏。此事困難重重,凡人想要把神明制服。』
  「聽我言罷,豐美的女神答道:『好吧,我會準確不誤地回話,把一切告答。在太陽中移,日當中午的時分,說話從不出錯的海洋老人會從浪花裡出來,從勁吹的西風下面,藏身渾黑的水流。出海後,他將睡躺在深曠的巖洞,周圍集聚著成群的海豹,美貌的海洋之女的孩兒,縮蜷著睡覺,從灰藍的大海裡出來,呼吐出深海的苦味,強烈的腥澀。我將在那裡接你,於黎明時分,把你們伏置妥當。你要挑出三名幫手,最好的夥伴,從你的人裡,活動在凳板堅固的海船旁。現在,我將告你海洋老人的本領,他的伎倆。首先,他會逐一巡視和清點海豹,然後,當目察過所有的屬領,記點過它們的數目,他便彎身躺下,在它們中間,像牧人躺倒在羊群之中。在眼見他睡躺的瞬間,你們要使出自己的力氣,拿出你們的驍勇,緊緊把他抓住,頂住他的掙扎,試圖逃避的兇猛。他會變幻各種模樣,活動在地面上的走獸;他還會變成流水和神奇的火頭。你們必須緊抱不放,死死地卡住。但是,當他終於開口說話,對你發問,回復原有的形貌,在你們見他入睡的時候,那麼,我的英雄,你必須鬆緩力氣,放開老頭,問他哪位神明對你生氣動怒,問他如何還鄉,跨過魚群游聚的汪洋。』
  「言罷,她潛回大海峰起的浪頭。我返身海船擱聚的地方,沿著沙岸,心潮起伏,隨著腳步顛騰。當我來到海邊,停船的灘頭,我們當即炊餐,迎來神聖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沖湧的沙灘旁。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沿著灘岸走去,傍著水面開闊的海流,對神聲聲祈禱,帶著我最信任的三位伙件,險遇中可以信賴的朋友。與此同時,女神潛入大海寬深的水浪,帶來四領海豹的皮張,鑽出洋面,全系新近剖殺剝取,用以迷糊她的老爸。她在灘面上刨出四個床位,就地坐等我們前往;我們來到她的近旁。她讓我們依次躺人沙坑,掩之以海獸的剝皮,每人一張。那是一次最難忍受的伏捕,那瘴毒的臭味,發自威海哺養的海豹身上,熏得我們頭昏眼花。誰願和它,和海水養大的魔怪同床?是女神自己解除了我們的窘難,想出了幫救的辦法,拿出神用的仙液,塗沫在每個人的鼻孔下,聞來無比馨香,驅除了海獸的臭瘴。整整一個上午,我們蟄伏等待,以我們的堅忍和剛強,目睹海豹擁攘著爬出海面,逼近灘沿,躺倒睡覺,成排成行,在浪水沖湧的海岸上。正午,老人冒出海面,覓見他那些吃得膘肥體壯的海豹,逐一巡視清點,而我們是他最先數點的「海獸」,全然不知眼前的狡詐。點畢,他在海豹群中息躺。隨著一聲吶喊,我們衝撲上前,展開雙臂,將他抱緊不放。然而,老人不曾忘卻他的變術和詭詐。首先,他變作一頭虯鬚滿面的獅子,繼而又化作蟒蛇、山豹和一頭巨大的野豬,變成奔流的洪水,一棵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 但我們緊緊抱住,以我們的堅忍和剛強。當狡詐多變的老人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他開口對我問話,說道:『是哪位神明,阿特柔斯之子,設法要你把我伏抓,違背我的意願?你想要什麼?」
  「聽罷這番話,我開口答道:『你知道我的用意,老人家,為何還要詢問搪塞?瞧,我已被長期困留海島,找不到出離的路子;我已備受折磨,心力憔悴疲傷。請你對我說告——神明無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讓我回家?告訴我如何還鄉,穿過魚群游聚的大海。』
  「聽罷我的話,他開口答道:『你早該奉獻豐足的牲祭,給宙斯和列位不死的神祇,如此方能登上船板,以極快的速度穿越酒藍色的大海,回抵家鄉。你命裡不該現時眼見親朋,回返營造堅固的家府,世代居住的地方。你必須返回埃及的水路,宙斯設降的水流,舉辦隆重神聖的牲祭,給不死的、統掌遼闊天空的神明。此後,眾神會讓你如願,給你日夜企盼的歸航。』
  「聽罷這番話,我心肺俱裂,因他命我回頭水勢混沌的洋面,回返埃及,再經航程的艱難和冗長。但即便如此,我仍然開口答話,說道:『我會照此行動,老人家,按你說的做。但眼下,我要你告說此事,要準確地回答。那些阿開亞人,那些被我和奈斯托耳——在我們乘船離開特洛伊之際——留在身後的夥伴,是否都已歸返,乘駕海船,安然無恙?他們中可有人喪命淒慘的死亡,倒在船板上,或犧牲在朋友的懷抱裡,經歷了那場戰殺?』
  「聽罷我的話,老人開口答道:『阿特柔斯之子,為何問我這個?你不應瞭解這一切,也不應知曉我的心腸。一旦聽罷事情的經過,我敢說,你一定會淚水汪汪。他們中許多人喪命死去,許多人倖存災亡—— 首領中死者有二,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的英壯,面對回家的路航。至於戰鬥,我無須多說——你已親身在場。另有一位首領,仍然活者,困留在汪洋大海的某個地方。埃阿斯已經覆亡,連同他的海船,修長的木槳。起先,波塞冬把他推向古萊的巨岩,以後又從激浪裡把他救出,而埃阿斯很可能已經逃離災難,儘管雅典娜恨他,要不是頭腦發昏,口出狂言,自稱逃出深廣的海灣,蔑視神的願望。波塞冬聽聞此番話語,放膽的吹擂,當即伸出粗壯的大手,抓起三叉投戟,扔向古萊石巖,破開它的峰面,一部兀立原地,一塊裂出石巖;裂石搗入水中,埃阿斯息坐和放膽胡言的地方,把他打入無垠的大海,峰湧的排浪。就這樣,埃阿斯葬身大海,喝夠了苦澀的水湯。你的兄長總算保得性命,帶著深曠的海船,躲過了死之精靈的捕殺,得救於赫拉夫人的幫忙。然而,當他駛近陡峻的懸壁馬雷亞,一股驟起的風暴將他貼裹著掃離航向,任他悲聲長歎,顛行在魚群游聚的汪洋,漂抵陸基邊沿——從前,它是蘇厄斯忒斯的家鄉——現在,埃吉索斯,蘇厄斯忒斯之子,在那裡居家。但是,即便在那個地方,順達的歸程還是展現在他的前方:神們扯回和風,把他送還家鄉。阿伽門農興高采烈,踏上故鄉的口岸,手抓泥土,翹首親吻,熱淚滾滾,傾灑而下,望著故園的土地,心愛的家鄉。然而,一位暗哨眺見他的回歸,從(弓馬)望的哨點,狡猾的埃吉索斯把他帶往那邊,要他駐守監視,許下報酬,兩塔蘭同黃金。他舉目哨位,持續了一年,惟恐阿伽門農滑過眼皮,致送凶暴的狂莽。暗哨跑回家院,帶著信息,報知民眾的牧者。埃吉索斯當即定下凶險的計劃,從地域內挑出二十名最好的英壯,暗設謀殺,排開宴席,在宮居的另一方。然後,他出迎阿伽門農,兵士的牧者,帶著車馬,心懷歹毒的計劃,將他引入屋內,後者全然不知臨頭的死亡,讓他敞懷吃喝,然後行兇謀殺,像有人宰砍一頭壯牛,血濺槽旁。阿伽門農的屬從無一倖存,埃吉索斯的下屬亦然,全都拚死在宮房。』
  「聽罷這番話,我心肺俱裂,坐倒沙地,放聲嚎哭,心中想死不活,不想再見太陽的明光。但是,當我滿地打滾,痛哭哀嚎,滿足了發洩悲憤的需要,出言不錯的海洋老人開口發話,對我說道:『別哭了,阿特柔斯之子,別再浪費你的眼淚,眼淚幫不了你的忙。倒不如盡量爭取,爭取盡快回返,回返你的故鄉。你或許會發現埃吉索斯仍然活著,雖然俄瑞斯忒斯可能已經下手,把他宰殺——如此,你可參加他的禮葬。
  「一番話舒緩了我的心胸,平撫了我高傲的情腸,儘管愁滿胸膛,開口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他說道:『我知道上述二位;現在,是否請你告我第三人的情況,此人可是仍然活著,受阻於寬森的大洋,還是已經死了——儘管傷心,我願聽聽這方面的訊況。』
  「聽罷我的話,海洋老人開口答道:『那是萊耳忒斯之子,居家伊薩卡,我曾見他置身海島,掉灑豆大的淚花,在海仙卡魯普索的宮居,後者強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鄉園,因他既沒有帶漿的海船,亦沒有夥伴的幫援,幫他渡越浩森的大海。但是,至於你,宙斯養育的墨奈勞斯,神明卻無意讓你死去,在馬草豐肥的阿耳戈斯地方—— 不死者將把你送往厄魯西亞平原,大地的盡頭,長髮飄灑的拉達曼蘇斯的居地,那裡生活安閒,無比地安閒,對爾等凡人,既無飛雪,也沒有寒冬和雨水,只有陣陣徐風,拂自俄開阿諾斯的波浪,輕捷的西風,悅爽凡人的心房——因為你有海倫為妻,也就是宙斯的婿男。』
  「言罷,老人潛回大海峰起的水浪。我返身海船擱聚的地方,神樣的夥伴們和我同行,心潮起伏,隨著腳步騰顛。當我們來到海邊,停船的灘頭,大伙動手炊餐,迎來神聖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沖湧的沙灘旁。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首先,我們把木船拖入閃亮的大海,在勻稱的海船上豎起桅桿,掛上風帆,然後,我等眾人登上船板,坐人槳位,以齊整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回到埃及人的疆域,宙斯降聚的河水;我停船灘頭,敬辦了隆重的牲祭。當平息了神的憤怒,那些個長生不老的天尊,我為阿伽門農堆了一座墳家,使他的英名得以永垂。做畢此事,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來順推的海風,把我吹返親愛的故鄉,以極快的速度回航。現在,我看這樣吧,你就留在宮居,直到第十一或第十二個白天——屆時,我將體體面面地送你出走,給你豐厚的禮物,三匹駿馬,一輛溜光滑亮的馬車。此外,我還將送你一隻精美的酒杯,讓你潑灑奠酒,對不死的神明,記著我的好意,終生不忘。」
  聽罷這番話,善能思考的忒勒馬科斯答道:「阿特桑斯之子,不要留我長滯此地,雖然我可坐上一個整年,毫無疑問,坐在你的身邊,不思家歸,不念父母;你的話語,你的談吐使我欣喜,激奮得非同尋常。但是,我的夥伴已感到焦躁不安,在神聖的普洛斯,而你卻要我再留一段時間。至於你要給的禮物,最好是一些能被收藏的東西—— 我不會接受馭馬,帶往伊薩卡;還是讓它們留在這兒,歡悅你的心房。你擁有這片廣褒的平原,遍長著三葉草和良姜,長著小麥、棵麥和顆粒飽滿的雪白的大麥,而伊薩卡卻沒有大片的平野,沒有草場—— 那是個牧放山羊的去處,景致比放養馬群的草野更漂亮。群島中沒有一個擁有草場,讓你趕著馬兒溜躂,全都是傍海的斜坡,而伊薩卡是最具這一特徵的地方。」
  聽罷這番話,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咧嘴微笑,伸出手來,撫摸著他,出聲呼喚,對他說道:「你血統高貴,我的孩子,從你的話語中亦可聽出。所以,我將給你變換一份禮物,此事我可以做到。我將從屋裡收藏的所有珍寶中,拿出一件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讓你帶走。我要給你一隻鑄工瑰美的兌缸,純銀的製品,鑲著黃金的邊圈,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於西冬尼亞人的王者,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饋贈——返家途中,我曾在他的宮裡棲留。現在,作為一份禮物,我要以此相送。」
  就這樣,他倆你來我住,一番說告。與此同時,宴食者們已開始步入神聖的王者的廳堂,趕著肥羊,抬著稗益凡人的美酒,帶著他們的妻子,掩著漂亮的頭巾,送來宴食的麵包。就這樣,他們忙著整備食餚,在廳堂裡頭。與此同時,俄底修斯的宮居前,求婚者們正以嬉耍自娛,或投餅盤,或擲鏢槍,在一塊平坦的場地,一幫肆無忌憚的人們,和先前一樣。安提努斯和神樣的歐魯馬科斯坐在一邊,求婚者們的首領,他們中遠為出色的俊傑。其時,諾厄蒙,弗羅尼俄斯之子,走近安提努斯身邊,開口發問,說道:「安提努斯,我等心中可已知曉,或是全然不知,忒勒馬科斯何時回返,從多沙的普洛斯?他走了,帶走了我的海船,而現在,我正有事要用,渡過海域,前往寬廣的厄利斯,那裡放養著我的十二匹母馬,哺餵著從未上過軛架的騾子,吃苦耐勞的牲畜;我想馴使一頭,趕離它的群伴。」
  他言罷,眾人心中驚異,不曾想到王子已去了普洛斯,奈琉斯的城堡,以為他還呆在附近,在他的牧地,置身羊群之中,或和牧豬的[注]混在一起。
  這時,歐培塞斯之子安提努斯答道:。「實話告我,忒勒馬科斯何時出走,哪些年輕人隨行?是伊薩卡的精壯,還是他自己的幫工,他的奴隸——他有這個權力。告訴我,老老實實地告訴我,讓我知曉這一切:他之帶用你的海船,是憑借武力,強違你的意願,還是徵詢你的意見,得取你的同意?」
  聽罷這番話,諾厄蒙,弗羅尼俄斯之子答道:「我讓他用船,出於自願。面對他的詢求,這麼個心中填滿焦惱的人兒,誰能予以拒絕?拒給該份要求,實是有口難言。隨他同去的小伙是我們界域內最高貴的青年。此外,我還看見有人登船,作為首領,門托耳,亦可能是一位神祇,但從頭到腳長得和門托耳一般。此事使我驚詫,因為昨天清晨我還在此見過神樣的門氏——而他卻在那時[注]登上了前往普洛斯的海船。」
  言罷,諾厄蒙移步父親的房居;兩位求婚者[注]高傲的心裡填滿驚異。他們要同夥們坐下,坐在一起,中止了他們的競比。安提努斯,歐培塞斯之子,開口發話,怒氣沖沖,黑心裡注滿怨憤,雙目熠熠生光,宛如燃燒的火球:「忒勒馬科斯居然走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放肆的劣行!可我等還以為他做不到這一點——絕對不行!一個年輕的娃娃,儘管我等人多勢眾,拉下一條海船,遠走高飛,選帶了本地最好的青年。他將給我們帶來漸多的麻煩。願宙斯了結他的性命,在他長成澤熟的青壯之前!動手吧,給我一條快船,二十名夥伴,讓我攔路埋伏,監等他的回返,在那片狹窄的海域,兩邊是伊薩卡和薩摩斯的石巖,讓他嘗吃尋父的苦果,出洋在外。」
  他言罷,眾人均表贊同,催他行動,當即站立起來,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宮。
  裴奈羅珮很快獲悉了求婚人的商討和謀算—— 信使墨冬聞聽到他們的謀劃,將此事告傳。其時,他正站在院外,而他們卻在院內謀算;帶著信息,信使走向裴奈羅珮的房殿。裴奈羅珮開口發話,在他跨過門檻的刻間:「信使,傲慢的求婚者們差你前來,有何貴幹?要讓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的女僕們停止工作,替求婚人準備食餐?天啊,但願他們不要再來對我獻媚,或在其他什麼地方謀聚,但願這次酒宴是他們在此的最後,是的,最後一頓餚餐!你們一回回地聚在這裡,糜耗了這許多財物,聰穎的忒勒馬科斯的所有。難道你們不曾聽過,在多年以前,各位父親的敘言,在你等幼小之時,述告俄底修斯是位何樣的人傑,在爾等父母中間?在他的國度,此人從未做過一件不公正的事,說過一句不公正的話,儘管這是神傷的王者們的權利,憎恨某個國民,偏好另一個鄉里,但俄底修斯從不胡作非為,錯待一位屬民。如今,你們的心地,你們無恥的行徑,已昭然若揭;對他過去的善行,你們無有半分感激!」
  聽罷這番話,心智敏捷的墨冬開口說道:「但願,我的王后,這是你最大的不幸。然而,眼下,求婚者們正謀劃另一件更為凶險歹毒的事情。願克羅諾斯之子夭折它的兌現。他們心懷叵測,試圖殺死忒勒馬科斯,在他回返的途間,用青銅的利械。他外出尋覓父親的訊息,前往神聖的普洛斯和拉凱代蒙光榮的地界。」
  聽罷這番話,裴奈羅珮雙膝發軟,心力消散,沉默良久,一言不發,眼裡噙著淚水,悲痛噎塞了通話的喉管。終於,她開口答話,說道:「信使,我兒為何離我而去?他無須登上捷駛的海船,凡人跨海的馬車,渡走法森的洋面。事情難道會竟至於此,連他的名字也將消聲匿跡在凡人中間?」
  聽罷這番話,墨冬,一個心智敏捷的人,開口答道:「我不知他到底是受某位神明的催勵,還是受自己激情的驅趕,前往普洛斯地面,探尋有關父親返家的消息,或他已遭受何樣命運擺佈的傳言。」
  言罷,他邁步穿走俄底修斯的房居,一朵損碎心魂的霧團蒙住了裴奈羅珮,她再也無意息坐椅面,雖然房居裡有的是靠椅,而是坐到門檻,她的建造精良的睡房前,面色悲苦,嗚咽哭泣,女僕們個個失聲痛哭,在她身邊,所有置身房居的人們,無論是年老,還是年輕的僕役。裴奈羅珮長嚎不止,對女僕們哭訴道:「聽我說,親愛的朋友們!在和我同期出生和長大的女人中,俄林波斯大神給我的悲痛比給誰的都烈。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靈像獅心一般,出類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達奈壯漢—— 我那高貴的夫婿,聲名遐邇,傳誦在赫拉斯和整個阿耳戈斯 境域。現在,風暴又捲走我心愛的兒子,從我的房居,不留隻言片語——我從未聽知他何時離開。狠心的人們,你們中竟然誰也不曾記得,記得把我喚醒,雖然你們明曉此事,我幾何時出離,前往烏黑、深曠的海船。倘若我知曉他在思量準備出海的訊息,那麼,儘管登程心切,他將呆留不走——否則,他將撇下一個死去的婦人,在廳屋裡面!現在,我要你們中的一個,急速行動,叫來多利俄斯老人,我的僕工,家父把他給我,在我來此之際,為我看管一座樹木眾多的果園。讓他盡快趕往萊耳忒斯的住地,坐在他身邊,把一切告言。或許,萊耳忒斯會想出什麼辦法,走出息作之地,對公眾抱怨這幫人的作為,他們試圖剪除他的根苗,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的後代。」
  聽罷這番話,歐魯克蕾婭,她所心愛的保姆,開口答道:『你可把我殺了,親愛的夫人,用無情的銅劍,或讓我繼續存活,在你的屋裡——不管怎樣,我將說出此事,對你告言。我確實知曉此事的經過,並且給出他所要的一切,給了他麵包和香甜的醇酒,但他聽過我莊重的誓言,發誓決不將此事告你,直至第十二個天日的來臨,或直到你可能想念起他來,或聽說他已出走—— 這樣,你便不會出聲哭泣,讓眼淚澀毀白淨的面皮。去吧,洗洗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走去樓上的房間,帶著侍奉的女僕,對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祈禱,地會使你兒得救,甚至從死的邊緣。不要憂擾那個老人,他已嘗夠了愁惱。我想,幸福的神祇還不至那麼痛恨阿耳開西俄斯的後代;家族中會有一人存活,繼承頂面高聳的房屋,遠處肥沃的田莊。」
  一番話平撫了她的悲愁,斷阻了眼淚的滴淌;裴奈羅珮洗過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走上樓面的房間,帶著侍奉的女僕,將大麥的顆粒裝入籃裡,對雅典娜誦道:「聽我說,阿特魯托奈,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倘若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曾在宮裡給你燒過祭羊或肥美的牛腿,現在,請你記起這一切,幫幫我的忙,救護我的愛子,擋開求婚的人們,這幫為非作歹的惡棍!」
  她悲情訴說,放聲嚎哭,女神聽到了她的祈禱。其時,求婚者們大聲喧鬧,在幽暗的廳堂,某個高傲的年輕人如此說道:「毫無疑問,我等苦苦追求的王后已答應成婚,和我們中的一員,卻不知謀定的死難已在等待她的兒男!
  他們中有人這麼說道,雖然誰也不知事情的結果。這時,安提努斯開口發話,對他們說道:「你們全都瘋了;不要再說這類不三不四的話語;小心有人跑進屋裡,告了我們的密。來吧,讓我們悄悄起身,把我等一致贊同的計劃付諸實踐。」
  言罷,他挑出二十名最好的青壯,一起前往迅捷的快船,海邊的沙灘。首先,他們拽起木船,拖下幽黑的大海,在烏黑的船身上豎起桅桿,掛上風帆,將船槳放入皮製的圈環,一切整配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帆面,心志高昂的伴從們把他們的器械搬運上船。他們泊船海峽深處,走下甲板,準備食餐,等盼黑夜的降現。
  然而,在房居的樓上,謹慎的裴奈羅珮絕食臥躺,既不進餐,也不喝飲,一心想著雍貴的兒子,能否躲過死難——仰或,他將不得不死去,被無恥的求婚人謀害。像一頭獅子,被獵人追堵,面對緊縮的圈圍,心裡害怕,思緒紛飛,裴奈羅珮冥思苦想,伴隨著甜怡的睡眠的降臨;她沉下身子,帶著舒松的關節,昏昏入睡。
  其時,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緒轉向另一件要做的事 情。她變出一個幻象,貌似裴奈羅珮的姐妹,伊芙茜墨,心志豪莽的伊卡裡俄斯的女兒,夫婿歐墨洛斯,家住菲萊。眼下,女神把她送入神樣的俄底修斯的家府,為了勸阻悲念和愁悼中的裴奈羅珮,讓她停止悲慟,中止淚水橫流的哭泣。夢像進入睡房,貼著門閂的皮條,前往懸站在她的頭頂,開口說道:「睡了嗎,裴奈羅珮,帶著揪心的悲愁?但是,生活舒閒的神明讓你不要哭泣悲哀。你兒仍可回返家園,他不曾做下任何壞事,在神明看來。」
  於是,謹慎的裴奈羅珮答道,處於極其香熟的睡境,在夢幻的門前:「為何臨來此地,我的姐妹,以前你可從來不曾登門,因你住在離此遙遠的地界。眼下,你要我消止悲痛和愁煩,深重的悲難,紛擾著我的靈魂和心懷。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靈像獅心一般,出類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達奈壯漢,我那高貴的夫婿,聲名遐邇,傳誦在赫拉斯和整個阿 耳戈斯境域。現在,我的愛子又離此而去,乘坐深曠的海船,一個無知的孩子,尚未跨越搏殺和辯談的門檻。我為他傷心,超過對夫婿的愁哀,我渾身顫慄,擔心險遭不測,在他所去的國度,或在那蒼茫的大海,此間有這麼多恨他的強人,謀劃暗算,急切地企望把他殺死,搶在他還鄉之前。」
  聽罷這番話,幽黑的夢影開口答道:「勇敢些,不要過分害怕,想想護送他的神仙,多少人張嘴祈禱,希望她站在自己身邊——那是帕拉絲· 雅典娜,強有力的女神。此神憐憫你的悲難,差我前來,將這些事情言告。」
  聽罷這番話,謹慎的裴奈羅珮答道:「如果你確是一位神明,聽過女神的囑告,那麼,告訴我,告訴我另一個不幸之人的遭遇,此人可還活著,得見太陽的光明,還是已經死去,奔人哀地斯的府居?」
  聽罷這番話,幽黑的夢影開口答道: 「至於那個人,我卻不能對你細告,關於他的死活;此舉可惡,信口胡說。」
  言罷,夢影飄離睡房,貼著木閂和門柱,匯入吹拂的風捲。伊卡裡俄斯的女兒從睡夢中醒來,感覺心裡舒坦——在那昏黑的夜色裡,夢影的形象顯得清晰可見。
  其時,求婚者們登上海船,駛向起伏的洋面,心中謀算著忒勒馬科斯的暴滅。海峽的中部有一座巖壁崢榮的島嶼,位居中途,坐落在伊薩卡和高聳的薩摩斯之間,喚名阿斯忒裡斯,不大,卻有泊錨的地點,兩面均可出船。阿開亞人設伏等待,就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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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其時,黎明從高貴的提索諾斯身邊起床,把晨光追撒給神和凡人。眾神彎身座椅,商討聚會,包括炸雷高天的宙斯,最有力的神仙。面對眾神,雅典娜說起俄底修斯遭受的種種磨難——女神關心他的境遇——困留在海仙的家院:「父親宙斯,各位幸福的、長生不老的神仙,讓手握權杖的王者從此與溫善和慈愛絕緣,不要再為主持公正勞費心力,讓他永遠暴虐無度,凶霸專橫,既然神一樣的俄底修斯,他所統治的屬民中,誰也不再懷念這位溫善的王者,像一位父親。現在,他正躺身海島,承受巨大的悲痛,在那水仙卡魯普索的宮裡,後者強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鄉園,因他既沒有帶槳的海船,又沒有夥伴的幫援,幫他渡越浩淼的大海。現在,那幫人已下了狠心,謀害他的愛子,在那歸返的途間。他外出尋覓父親的訊息,前往神聖的普洛斯和光榮的拉凱代蒙地界。」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答道:「這是什麼話,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齒隙?難道這不是你的意圖,你的謀劃,讓俄底修斯回返,懲罰那幫人的行端?至於忒勒馬科斯,你可巧妙地把他帶回家裡,你有這個能耐,讓他不受傷害,安抵自己的家鄉;讓求婚者們計劃落空,駕船回返。」
  說罷,他轉而對愛子赫耳墨斯直言道:「赫耳墨斯,既然處理其他事情,你亦是我的信使,現在,我要你傳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諭言,對髮辮秀美的女仙,讓心志剛強的俄底修斯啟程,回返故鄉,既無神明,亦無凡人護援,乘用一隻編綁的船筏,受苦受難,及至第二十個天日,登岸豐肥的斯開裡亞,神族的邊裔、法伊阿基亞人的地面,他們會真心實意地敬他,像對待神明,把他送回親愛的故鄉,用一條海船,堆滿黃金、青銅和衣裳,數量之多,遠遠超出他得獲的份子,他的戰禮,即便他能平平安安地出離,從特洛伊歸返。此人命裡注定可以眼見親朋,回抵頂面高聳的房居,回返故鄉。」
  聽罷這番話,信使阿耳吉豐忒斯謹遵不違,隨即穿上精美的條鞋,在自己的腳面,黃金鑄就,永不敗壞——穿著它,仙神跨涉滄海和無垠的陸基,像疾風一樣輕快。他操起節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瞳眸——只要他願意——又可讓睡者睜開雙眼—— 拿著這根節杖,強有力的阿耳吉豐忒斯一陣風似地啟程向前,穿越皮厄裡亞山地,從晴亮的高空衝向翻湧的海面,穿走大洋,像一隻燕鷗,貼著蒼貧的大海,貼著驚濤駭浪疾飛,捕食魚鮮,展開急速振搖的翅膀,沾打著峰起的浪尖。就像這樣,赫耳墨斯穿越峰連的長浪,來到那座遠方的島嶼,踏出黑藍色的大海,走上干實的陸地,行至深廣的巖洞,髮辮秀美的仙女的家居,發現她正在裡面。爐膛裡燃燒著一蓬熊熊的柴火,到處飄拂著劈開的雪松和檜柏的香氣,瀰漫在整座島間。仙女正一邊歌唱,亮開舒甜的嗓門,一邊來回走動,沿著織機,用一隻金梭織紡。洞穴的四周長著蔥鬱的樹林,有生機勃勃的柏樹,還有楊樹和噴香的翠柏,樹上築著飛鳥的窩巢,長著修長的翅膀,有小貓頭鷹、鷂鷹和饒食的水鳥,捕食的鸕茲,隨波逐浪。洞口的邊旁爬滿青綠的枝籐,垂掛著一串串甜美的葡萄;四口溪泉吐出閃亮的淨水,成排,挨連,流水不同的方向;還有那環圍的草澤,新松酥軟,遍長著歐芹和紫羅蘭——此情此景,即便是臨來的神明,見後也會讚賞,悅滿胸懷。巖洞邊,信使阿耳吉豐忒斯贊慕園林的綺麗,心中飽領了景致的絢美,然後走進寬敞的洞府;閃亮的女神卡魯普索見他前來——眼望去,當即認出他來,永生的神祇有此辨識的能耐,互相辨識,即便居家在遙遠的地帶。然而,赫耳墨斯卻不曾在洞裡見著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後者正坐在外面,靠海的灘沿,悲聲哭泣,像以往那樣,淚流滿面,傷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著蒼貧的大海,哭淌著成串的眼淚。其時,卡魯普索,豐美的女神,讓赫耳墨斯坐上一把油亮的、晶光閃爍的座椅,開口問道:「是哪陣和風,手握金杖的赫耳墨斯,把你吹入我的房居,我所尊敬和愛慕的神明,稀客,以前為何不常來看看?告訴我你的心事,我將竭誠效勞,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請進來吧,讓我聊盡地主之誼。」
  言罷,女神放下一張餐桌,滿堆著仙食,為他調製了一份紅色的奈克塔耳[注]。於是,信使赫耳墨斯,阿耳吉辛忒斯,動手吃喝。當吃飽喝足,滿足了消除飢渴和進食的需要,他開口發話,回答對方的問告:「你,一位女神,問我,一位神明,為何來此,好吧,我將針對你的問話,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言。宙斯差我前來,並非出於我的願望—— 誰願跑越無邊的大海,鹹澀的苦浪?這裡沒有城鎮,杏無人煙,無有祭神的人們,敬奉隆盛、精選的餚鮮。但是,神明中誰也不能挫阻,誰也不能詆毀帶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他說你拘留了一個可憐的凡人,攻打普裡阿摩斯的城堡的戰勇中最不幸的一位。他們苦戰幾年,在第十年裡蕩掃了那個地方,啟程返航,但在歸家途中冒犯了雅典娜[注],後者捲來凶險的風暴擊打,掀起滔天的巨浪。他那些俠勇的夥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風和海浪推搡著他漂泊,把他衝到這邊。現在,宙斯命你盡速遣他上路,此君並非命裡注定,注定要死在這邊,遠離朋眷。他還有得見親友的緣分,回抵頂面高聳的房居,回返故鄉。」
  聽罷這番話,卡魯普索,女神中的佼傑,渾身顫嗦,開口答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你們這些狠心的神祇,生靈中最能妒嫉的天仙!你們煩恨女神的作為,當她們和凡人睡躺,不拘掩飾,試望把他們招為同床的侶伴。當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擇配了俄里昂,你們這些生活悠閒的神明個個心懷憤怒,直到貞潔的阿耳忒彌絲,享用金座的女神,射出溫柔的羽箭,在俄耳圖吉亞,結果了他的性命。同樣,當髮辮秀美的黛墨忒耳,屈從於激情的驅使,和亞西昂睡躺尋歡,在受過三遍犁耕的農野,但宙斯很快知曉此事,扔出閃亮的霹靂,把他炸翻。現在,你等神祇惱恨我的作為,留愛了一個凡人:是我救了他,在他騎跨船的龍骨,獨身沉浮之際——宙斯扔出閃光的炸雷,粉碎了他的快船,在酒藍色的洋面,俠勇的夥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風和海浪推揉著他漂泊,把他衝到這邊。我把他迎進家門,關心愛護,甚至出言說告,可以使他長生不老,享過永恆不滅的生活。然而,神祇中誰也不能挫阻,誰也不能詆毀帶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讓他去吧,倘若這是宙斯的決定,他的命令,讓他逐浪在蒼貧的大海,而我將不能為他提供方便,因我既沒有帶槳的海船,也沒有什麼夥伴,幫他跨越浩森的洋面,但我將給他過細的叮囑,絕無保留,使他不受傷害,安抵自己的家園。」
  聽罷這番話,信使阿耳吉豐忒斯答道:「既如此,那就送他去吧;小心宙斯的憤恨,使他日後不致心懷積怨,把滿腔的怒火對你發洩。」
  言罷,強有力的阿耳吉豐忒斯離她而去,女王般的水仙,聽過宙斯的諭言,隨即外出尋找,尋找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只見他坐在海邊,兩眼淚水汪汪,從來不曾幹過,生活的甜美伴隨著思圖還家的淚水枯衰;水仙的愛慕早已不能使他心歡。夜裡,出於無奈,他陪伴女神睡覺,在寬敞的洞穴,違心背意,應付房侶熾烈的情愛,而白天,他卻坐在海邊的石巖,淚流滿面,傷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著蒼貧的大海,哭淌著成串的眼淚。豐美的女神走近他身邊,說道:「可憐的人,不要哭了,在我的身邊,枯萎你的命脈。現在,我將送你登程,心懷友善。去吧,用那青銅的斧斤,砍下長長的樹段,捆綁起來,做成一條寬大的木船,築起高高的倉基,在它的正面,載你渡越混飩的大海。我將把食物裝上船面,給你麵包、淨水和血紅的醇酒,為你增力的好東西,使你免受飢餓的騷煩。我還將替你穿上衣服,給你送來順疾的長風,使你不受傷害一…倘若神明願意—— 安抵自己的家園。他們統掌遼闊的天空,比我強健,更有神力,無論是籌謀,還是兌踐。」
  她言罷,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嗦嗦發抖,開口答話,說道:「你的謀劃,我的女神,並非出於送行的願望,而是另有一番打算。你讓我渡過浩森的大海,乘用一隻船筏,此舉驚險,充滿艱難;即便是勻衡的快船,兜著宙斯送來的勁風,也難以穿越。所以,我將不會貿然登船,不,除非你,女神,立下莊重的誓言,保證不再謀設新的惡招,使我吃苦受難。」
  他言罷,卡魯普索,女神中的佼傑,咧嘴微笑,撫摸著他的手,出聲呼喚,說道:「嘿,你這個無賴,詭計多端,竟存此般心思,說出這番話來。讓大地和遼闊的天空作證,還有斯圖克斯的潑水——幸福的神祇誓約,以此最為莊重,最具可怕的威懾,我保證不再謀設新的惡招,使你吃苦受難。倘若讓我置身你的境地,我亦會如此設想,用同樣的辦法衝破難關。我知道通情達理地處事,我的心靈善多同情,不是鐵砣一塊。」
  言罷,閃光的女神輕快地引路先行,俄底修斯跟隨其後,踩著女神的腳印。他們一路前行,女神偕領凡人,來到深曠的洞穴。俄底修斯彎身下坐,在赫耳墨斯剛才坐過的椅子,女仙擺出各種食物,在他面前,凡人食用的東西,供他吃喝,然後坐在神一樣的俄底修斯對面,女僕給她送來奈克塔耳和神用的食物,他們伸出手來,抓起眼前的餚餐。當他們享受過吃喝的愉悅,豐美的女神卡魯普索首先開口,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還在一心想著回家,返回你的故鄉?好吧,即便如此,我祝你一路順風。不過,你要是知道,在你的心中,當你踏上故土之前,你將注定會遇到多少磨難,你就會呆在這裡,和我一起,享受不死的福份,儘管你渴望見到妻子,天天為此思念。但是,我想,我可以放心地聲稱,我不會比她遜色,無論是身段,還是體態——凡女豈是神的對手,賽比容貌,以體形爭攀?!」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女神,夫人,不要為此動怒。我心裡一清二楚,你的話半點不錯,謹慎的裴奈羅珮當然不可和你攀比,論容貌,比身型—— 她是個凡人,而你是永生不滅、長生不死的神仙。但即便如此,我所想要的,我所天天企盼的,是回返家居,眼見還鄉的時光。倘若某位神明打算把我砸碎,在酒藍色的大海,我將憑著心靈的頑實,忍受他的打擊。我已遭受許多磨難,經受許多艱險,頂著大海的風浪,面對戰場上的殺砍。讓這次旅程為我再 添一分愁災。」他如此一番說道;其時,太陽西沉,黑夜將大地蒙罩;他倆退往深曠的巖洞深處,貼身睡躺,享受同床的愉悅。但是,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俄底修斯穿上衣衫,裹上披篷,而起身的女仙則穿上一件閃光的白袍,織工細巧,漂亮美觀,圍起一根絢美的金帶,紮在腰間,披上一條頭巾。她開始設想如何準備這次航程,為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女神給他一把碩大的斧斤,恰好扣合他的手心,帶著青銅的斧頭,兩道鋒快的銅刃,安著一枝漂亮的柄把,橄欖木做就,緊插在銅斧的孔穴。接著,女神又給他一把磨光的扁斧,引路前行,來到海島的盡端,聳立著高大的樹木,有梢樹、楊樹和沖指天穹的杉樹,早已風燥枯乾,適可製作輕捷漂浮的筏船。卡魯普索,豐美的女神,把他帶到伐木地點,聳立著高高的樹幹,然後返回自己的居所。俄底修斯動手伐木,很快便完成了此項工作。他一共砍倒二十棵大樹,用銅斧剔打乾淨,劈出平面,以嫻熟的工藝,按著溜直的粉線放排。其時,豐美的女神卡魯普索折返回來,帶給他一把鑽子,後者用它鑽出洞孔,在每根樹料上面,用木釘和栓子把它們連固起來。像一位精熟木工的巧匠,製作底面寬闊的貨船,俄底修斯手制的航具,大體也有此般敞寬。接著,他搬起樹段,鋪出艙板,插入緊密排連的邊柱,不停地工作,用長長的木緣完成船身的制建。然後,他做出桅桿和配套的桁端,以及一根舵槳,操掌行船的航向,沿著整個船面,攔起柳樹的枝條,抵擋海浪的沖襲,鋪開大量的枝於。其時,卡魯普索,豐美的女神,送來大片的布料,製作船的風帆。俄底修斯動作熟練地整治,安上繚繩、帆索和升降索,在木船的艙面。最後,他在船底墊上滾木,把它拖下閃光的大海。到了第四天上,一切準備就緒;到了第五天,豐美的卡魯普索替他沐浴,穿上芳香的衣衫,送他離程。女神裝船兩隻皮袋,一隻灌滿暗紫色的酒漿,另一隻,更大的那隻,注滿淨水,搬上一袋食物,以及許多稗益凡人的美味,召來一陣順風,溫暖、輕柔的和風,送他行船。光榮的俄底修斯,欣喜撲面的海風,張開船帆,端身穩坐,熟練地操把舵槳,制導著木船的航程。睡意從未爬上眼瞼,因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普雷阿得斯和沉降緩慢的布忒斯,還有大熊座,人們稱之為「車座」,總在一個地方旋轉,注視著俄里昂,眾星中,惟有大熊座從不下沉沐浴,在俄開阿諾斯的 水面——卡魯普索,豐美的女神,曾出言叮囑,要他沿著大熊座的右邊,破開水浪向前。一連十七天,俄底修斯駕船行駛,破浪前進,到了第十八天裡,水面上出現了朦朧的山景,法伊阿基亞人的土地,離他最近的陸岸,看來像一塊盾牌,浮躺在昏濁的洋面。
  其時,強健的裂地之神正從埃西俄丕亞人那裡回來,從索魯摩伊人的山脊上遠遠眺見他的身影,駕著木船渡海。見此情景,波塞冬怒火中燒,比以往更烈,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靈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毫無疑問,關於俄底修斯,神們已改變主意,在我走訪埃西俄丕亞人的時候。眼下,他已駛近法伊阿基亞人的國度,注定可以擺脫他所承受的巨大災禍的地界。不過,我想,我仍可使他吃受足夠的苦難!」
  言罷,他匯起雲朵,雙手緊握三叉朝,攪蕩著海面,鼓起每一股狂飆,所有的疾風,密佈起沉沉積雲,掩罩起大地和海洋。黑夜從天空裡跳將出來,東風和南風互相纏捲,還有兇猛的西風和高天哺育的北風,掀起洶湧的海浪,俄底修斯嚇得雙膝發軟,心志渙散,感覺焦躁煩憤,對自己豪莽的心靈說道:「咳,不幸的人兒,我將最終面對何樣的結局?我擔心女神的言告一點不錯,她說在我到家之前,我將在海上經受苦難——眼下,這一切正在兌現。瞧這鋪天蓋地的雲層,宙斯把它們充塞在廣闊的天穹,攪亂了大海,狂飆掃自各個方向,沖擠在這邊。我的暴死已成定局。和我相比,那些戰死疆場的達奈兵壯,在那遼闊的特洛伊大地,為了取悅阿特桑斯的兒郎,要幸福三倍,甚至四倍。但願我也在那時陣亡,接受命運的捶擊,那一天,成群結隊的特洛伊人對我扔出鍋頭的利械,圍逼著裴琉斯死去的兒男[注]——這樣,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禮儀,得獲阿開亞人給我的榮譽。現在,命運卻要我帶著此般淒慘終結。」
  話音剛落,一峰巨浪從高處沖砸下來,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搖轉,把俄底修斯遠遠地掃出船板,脫手握掌的舵桿。兇猛暴烈的旋風匯聚蕩擊,攔腰截斷桅桿,捲走船帆和艙板,拋落在遠處的峰尖。俄底修斯埋身浪谷,填壓了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即刻鑽出水頭,從驚濤駭浪下面,女神卡魯普索所給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澱。終於,他得以探出頭來,吐出威澀的海水,成股地從頭面上潑瀉。然而,儘管疲倦,他卻沒有忘記那條木船,轉過身子,撲向海浪,抓住船沿,蹲縮在船體的中間,躲避死的終結。巨浪托起木船,顛拋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像那秋時的北風,掃過平原,吹打蕩搖的薊叢,而後者則一棵緊貼著一棵站立—— 就像這樣,狂風顛拋著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有時,南風把它扔給北風玩耍,有時,東風又把它讓給西風追擊。
  其時,卡德摩斯的女兒,腳型秀美的伊諾,又名琉科塞婭,眼見他的蹤影。從前,她是講說人話的凡女,現在,她生活在大海深處,享受女神的尊嚴。見他隨波逐浪,受苦受難,琉科塞婭心生憐憫,鑽出水面,像一隻撲翅的海鷗,停棲船上,對他說道:「可憐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為何如此恨你,讓你遭受此般禍災?然而,儘管恨你,他將不能把你碎敗。好吧,按我說的做——看來,你不像是個不通情理的笨蛋。脫去這身衣服,把木船留給疾風擺弄,揮開雙臂,奮力划泳,游向法伊阿基亞人的陸岸,注定能使你脫險的地界。拿去吧,拿著這方頭巾,綁在胸間,有此神物,永不敗壞,你可不必懼怕死亡,擔心受難。但是,當你雙手抓著陸岸的邊沿,你要解下頭巾,扔入酒藍色的大海,使其遠離陸地——做時,別忘了轉過頭臉。」
  言罷,女神送出頭巾,隨後撲人起伏的大海,像一隻海鷗,幽黑、洶湧的鹹水掩罩起她的身形。其時,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心緒紛煩,權衡斟酌,對自己那豪莽的心靈說道:「天呀,我擔心某位神祇有意作弄,要我放棄木船——不,眼下,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親眼目睹的那片陸野——她說我可在那裡脫走——仍在遙遠的岸邊。對了,我可這麼從事,此舉看來妙極:只要船體不散,木段靠連,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時,我將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決斷。」
  正當他思考斟酌之際,在他的心裡和魂裡,波塞冬,裂地之神,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一股粗蠻、驚險的激流,捲起水頭,狠砸下來,恰如疾風吹掃,席捲一堆乾燥的穀殼,四散飄落,飄落在地面,木船的塊段被浪峰砸得碎爛,但俄底修斯騎跨著一根木段,像跨坐馬背,剝下女神卡魯普索送給的衣服,迅速綁上伊諾的頭巾,繞著胸圍,一頭扎進海浪,揮開雙臂,拚命劃擺。王者、裂地之神見此景狀,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靈說道:「掙扎去吧,在這深海大洋,讓你吃夠苦頭,直到置身那幫生民,宙斯養育的民眾—— 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會吹毛求疵,對你所歷受的愁艱。」
  言罷,波塞冬揚鞭長鬃飄灑的駿馬,前往埃枷伊,那裡有他輝煌的宮殿。
  其時,雅典娜,宙斯的女兒,謀劃著下一步打算。她罷止風勢,所有勁吹的狂飆,讓它們平緩息止,回頭睡覺,只是催起迅猛的北風,擊伏俄底修斯身前的水浪,直到宙斯育養的壯勇躲過死亡和死之精靈的追趕,置身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人中間。
  一連兩天兩夜,他漂泊在深湧的海濤裡,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臨來;然而,當髮辮秀美的黎明送來第三個白天,疾風停吹息止,呈現出無風、寂靜的海面。隨著一峰升起的巨浪,俄底修斯閃出迅捷的一瞥,眼見登陸的廓岸,已在離他不遠的地點。宛如病躺的父親,帶著鑽心的疼痛,轉現出存活的生機,對他的孩童,使他們釋去愁煩—— 他已患病多時,身心疲憊,受之於某種可怕的神力的侵襲,但情勢轉悲為喜,神明使他消除了病災;就像這樣,陸地和樹林的出現,使俄底修斯舒心爽氣,他破浪游去,奮力向前;試圖登岸。但是,當離岸的距程,進入喊聲可及的範圍,他聽到海濤衝擊礁巖發出的響聲,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撲打,撞砸在干實的灘地,濺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此地既無泊船的港灣,亦無進船的道口,只有突兀的巖峰,粗莽的懸崖絕壁。見此情景,俄底修斯嚇得雙膝發軟,心志渙散,感覺焦躁煩憤,對自己家莽的心魂喊道:「完了,咳!在我絕望之際,宙斯讓我眼見此番岸景,而我已掙扎著闖過這片水域,然而,眼下我卻找不到出口,在這灰藍色的海面。前方是鋒快的礁石,四周驚濤滾滾,呼呼隆隆,頂著陡峻的巖壁,岸邊水勢深沉,無有穩駐雙腳的空平之地,可資躲避眼前的危難。我怕就在攀登之際,一峰巨浪會把我拋向突莽的石壁,碎毀我上岸的努力。但是,倘若沿著石岸下游,試圖尋見斜對海浪的灘面或停船的港灣,我擔心風暴會把我逮著,任我高聲吟叫,捲往魚群游聚的汪洋;或許,某位神明亦可能從海底放出一頭怪物,安菲特裡忒有的是這一類夥伴—— 我知道,光榮的裂地之神恨我,恨得深切。」
  正當他思考斟酌之際,在他的心裡和魂裡,一峰巨浪把他拋向粗皺的巖壁。其時,他將面臨皮膚遭受擦剝,骨頭被岩石粉碎的結局,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出啟示,注入他的心間。俄底修斯拚命抓住巖面,用他的雙手,咬牙堅持,大聲叫喊,直到巨浪撲過身前。然而,雖說熬過了這次衝擊,浪水的回流卻把他砸離抓抱的岩塊,遠遠地扔向海面。像一條章魚,被外力拖出巢穴,泥礫糊滿吸盤——就像這樣,岩石粘住手的脫力,扯去掌上的表皮;海濤壓住他的臉面,將他掩埋。其時,可憐的俄底修斯可能破越命運的制約,葬身海底,要不是雅典娜,眼睛灰藍的女神,給他送來脫險的心念。他衝出激浪,後者噴砸在大海的岸邊,沿著海岸游去,兩眼總是緊盯著灘沿,希望尋見一處斜對海浪的灘面或停船的港灣。然而,當他繼續游去,抵及一處河口,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覺此乃最好的登岸地點,無有岩石,倒有擋御風吹的遮掩。眼見河流奔出水口,俄底修斯默然祈誦,發話心間:「聽我說,王者,無論你是何位神主。我在向你靠近, 亟需你的幫助,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殺捕,波塞冬的咒言。即便對不死的神明,落荒的浪人亦可祈求助援,像我一樣,忍受了種種磨難,趨貼你的水流,身臨你的膝邊。可憐我的不幸,王爺,容我對你稱告,我是個對你祈 求的凡男。」
  他言罷,河流息止自己的水流,停息了奔湧的浪頭,理出一片寧靜的水域,在他前面,讓他安全進入河口。俄底修斯膝腿彎卷,垂展沉重的雙手,心力憔悴,受之於鹹水的沖灌,全身皮肉浮腫,淌著成股的海水,湧出嘴唇,從鼻孔裡面。他身心疲軟,躺在地上,既不能呼氣,也無力說話,極度的疲勞使他無法動彈。但是,當他重新開始呼喘,命息回返心間,他便動手解下女神的頭巾,放入河面,讓那匯海的水流載著漂走,峰卷的巨浪把它推入大海。伊諾當即出手,取回頭巾。俄底修斯步履踉蹌,走離河邊,癱倒蘆草叢中,親吻盛產穀物的地面。其後,他感覺焦躁煩憤,對自己豪莽的心靈說道:「咳,我的前景,最終將有何樣悲慘的結局?倘若苦熬不測的夜晚,在這條河邊,我擔心,舒潤的露珠和凶狠的寒霜會聯手整垮我虛軟的軀體,我已精疲力竭—— 清晨,颼颼的寒風會從河上吹來。但是,倘若爬上斜坡,走入繁茂的樹林,躺在厚厚的枝叢裡,那樣,即便能躲過疲乏和寒流的侵襲,睡一個香甜的好覺,我擔心,我的軀體將成為野獸獵殺、劫奪的食餐。」
  兩下比較,他認定後者佳妙,於是走向樹林,發現它離水不遠。在一片空顯的位置,在兩蓬樹叢下止步,後者生長在同一塊地皮,一蓬灌木,一片野生的橄欖樹,既能抵卸濕潤的海風的吹掃,又可遮擋閃亮的太陽,日光的射照,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枝於虯結。俄底修斯鑽入樹叢,雙手堆起一個床鋪,床面開闊——地上有的是落葉—— 足夠供兩人,甚至三人睡躺,在那冬令時分,哪怕在十分寒冷的時節。見此景狀,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心裡高興,躺在枝床中間,堆蓋起厚厚的落葉。像有人埋掩一塊燃燒的木段,在黑色的炭灰下面,置身邊遠的農地,附近沒有偌訪的鄰居,掩下此顆火種,省去無處尋覓的愁煩—— 就像這樣,俄底修斯掩躺葉堆;雅典娜見狀降下睡眠,對著他的眼睛,合上眼瞼,使他很快靜心入睡,消除一路沖搏帶來的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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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就這樣,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臥躺枝叢,沉睡不醒,疲憊不堪。與此同時,雅典娜則動身來到法伊阿基亞人的地域和城市,後者原先住在呼裴瑞亞,寬敞的地野,毗鄰庫克洛佩斯,橫行霸道的人群,伏著更為強健粗蠻,不斷地騷擾侵襲。神一樣的那烏西蘇斯將族民遷離該地,落戶斯開裡亞,遠離吃食麵包的凡人,沿城築起圍牆,城內蓋起房屋,立起敬神的廟宇,劃分了土地。以後,命運無情,把他送往哀地斯的府居;現在,阿爾基努斯,從神明那裡得獲謀辯的本領,統治那一方人民。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前往他的家居,謀劃著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歸,閃人精工建造的臥房,裡面睡躺著一位姑娘,身段和容貌像不死的女神,娜烏茜卡,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的女兒,由兩位待女陪伴,帶著典雅女神賜給的秀美,分躺在門柱兩邊,關著閃亮的房門。像一縷輕風,女神飄至姑娘的床沿,懸站在她的頭頂,開口說話,』幻取一位少女的形貌,以航海聞名的杜馬斯的女兒,娜烏茜卡喜愛的姑娘,和她同齡。以此女的形象,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說道:「你的母親,我說娜烏茜卡,怎會有一位如此粗心的姑娘?閃亮的衣服堆放在那邊,不曾烷洗,而你的婚期已近在眼前:屆時,你將需要漂亮的裙衫並讓送侍你的人等,穿用你給的衣衫。女兒家由此贏獲四處傳談的美名,使你的父親和尊貴的母親歡心。所以,明天清晨,黎明時分,讓我們前往烷洗,我將和你同行幫忙,以便盡快洗完衣裳——不久以後,你將成為出嫁的人妻。所有最好的法伊阿基亞青壯都在追你,而你自己亦是一位法伊阿基亞人的千金。記住了,催請你高貴的父親,明天一早,為你套起騾子,拉著貨車,裝著待洗的腰帶、裙衫和閃亮的披蓋。再者,於你而言,坐車前往,亦比步行方便,大為方便——浣洗之地遠離城區。」
  灰眼睛雅典娜言罷,離她而去,回返俄林波斯——人們說,神的居所千古永存,既無疾風搖動,亦無雨水淋澆,更沒有堆積的雪片,永遠是一片閃亮的氣空,萬里無雲,閃耀著透亮的光明。幸福的神祇在那裡享受生活的歡美,日復一日。灰眼睛女神告畢年輕的姑娘,返回永久的家居。
  其時,黎明登上璀璨的寶座,喚醒裙衫秀美的娜烏茜卡姑娘,後者驚詫於剛才的夢幻,穿過房居,告會父母,告會母親和心愛的父親。姑娘找見他們,只見王后坐在火盆邊沿,帶著侍女,手操線桿,繞卷染成紫色的羊毛。姑娘遇見父親,後者正準備出門,商會各位著名的王者,接受高傲的法伊阿基亞人的召請。娜烏茜卡緊站在心愛的父親身邊,說道:「親愛的阿爸,請你讓他們套車,那輛高大的貨車,安著堅實的輪盤,讓我載著織工精良的衣服,前往河邊烷洗,好嗎?它們全都散堆在那裡,
  髒兮兮的——當你聚會議事的首領,坐在他們 之中,你亦須穿乾淨的衣服;再說,你有五個愛子,在宮裡長大,兩個已經婚娶,另三個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總在等盼乾淨、清爽的衣服,穿在身上,走向跳舞的場地。這是我的責任,我要操心這些事宜。」
  姑娘如此一番說道,卻因礙於羞澀,沒有說出歡愉人心的婚事,告知尊愛的父親,但後者心知一切,開口說道:「對於你,我的孩子,我不會吝嗇那些個騾子,或其他
  什麼東西,去吧,僕人們會替你套備,那輛高大的貨車,安著堅實的輪盤,帶著裝貨的箱子。」
  言罷,他對僕人們發出套車的囑令,後者當即動手,拉出順滑的騾車,在房居外面,牽出騾子,套人車前的軛架;姑娘提出閃亮的衣服,從裡面的房室,放在油光滑亮的車上。與此同時,母親拿出各種可口的吃食,裝入一隻箱子,放進許多美味的食物,倒出醇酒,注入一隻山羊皮袋,讓女兒把它放在車上。母親還拿出一隻金瓶,裝著舒滑的橄欖油,供女兒,也給隨去的僕人們,浴後抹擦。娜烏茜卡拿起鞭子和閃亮的韁繩,手起鞭落,趕動兩頭騾子,得得嗒嗒地向前行走,賣勁地拉起車輛,載著姑娘和衣服—— 女主人並非獨自行動,侍女們跟走在她的身旁。
  她們來到河面清湛的水流,從不枯竭的灘石旁,淌著晶亮的河水,淨洗衣服,不管多髒。她們寬出騾子,牽離車輛,趕著行走,沿著轉打漩渦的河流,讓它們採食灘邊,甜美的水草。姑娘們搬下衣服,抬著走向黑亮的水頭,踏踩在河邊的水塘,互相競爭賽比,烷洗和漂淨了所有的衣裳,在海灘上鋪出,整齊成行,在那海水沖擊岸沿,刷淨大塊卵石的地方。隨後,她們洗淨身子,抹上橄欖清油,吃用食餐,傍著河的邊岸,等待著天上的太陽,曬乾洗過的衣裳。當她們享受過進食的愉悅,娜烏茜卡和女僕們摘去掩面的頭巾,玩開了球戲,白臂膀的娜烏茜卡領頭歌唱,像那箭雨紛飛的阿耳忒彌絲,穿走山林,沿著陶格托斯山脈,或聳偉挺拔的厄魯門索斯,高興地追趕野豬和迅跑的奔鹿,領著山地水澤邊的仙女,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們,奔跑嬉耍在野地裡,使萊托見後心花怒放—— 阿耳忒彌絲的頭臉,她的前額,昂現在眾仙之上,顯得非常矚目,雖然她們個個艷美漂亮。就像這樣,娜烏茜卡閃現在女僕之中,一個未婚的姑娘。
  然而,當娜烏茜卡準備套起騾車,疊好絢美的衣裳,動身回家時,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應讓俄底修斯醒來,見著這位佳美的姑娘,由她引路,進入法伊阿基亞人的城邦。其時,公主將圓球投向一位詩女,不曾擊中,掉落深卷的河水,女人們失聲喊叫,驚醒了高貴的俄底修斯,隨即坐起身子,衡判思考,在他的心裡和魂裡:「天啊,我來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怎樣?是暴虐、粗蠻,無法無規,還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懲罰?聽這耳邊震響的聲音,一群年輕女子的叫喊,抑或是一些女仙,出沒在聳挺陡峻的山野裡,嬉耍在泉河的水流邊,水草豐美的澤地上。或許,我已來到住人的鄰里,傍離能和我通話的族鄉?好吧,看看去,用我的眼睛,看看情勢到底怎樣。」
  言罷,卓著的俄底修斯從枝蓬下鑽出身子,伸出粗壯的大手,從厚實的葉層裡折下一根樹枝,遮住身體,裸露的下身,像一頭山地哺育的獅子,滿懷勇力帶來的自信,奮力向前,頂著疾風暴雨,兩眼閃閃發光,橫衝直撞在牛或羊群裡,追捕狂跑的奔鹿,肌腸邊擠,催它闖入堅固的柵欄,追殺肥羊。就像這樣,俄底修斯準備面對髮辮秀美的姑娘,儘管裸露著身子,出於需求的逼迫,帶著一身鹹斑,模樣甚是可怕,嚇得女人們四散奔逃,沿著突伸的海灘。惟有阿爾基努斯的女兒穩站不跑——雅典娜已給她勇氣,注入她心裡,同時抽走恐懼,從她的肢腿—— 姑娘站立原地,面對眼前的生人。俄底修斯思考斟酌,是懇求這位秀美的姑娘,抱住她的膝蓋,還是站守原地,離著姑娘,用溫柔的言詞,求她告知進城的方向,借他一些衣裳。兩下比較,他認定後者更佳,離著姑娘,用溫柔的言語懇求,不宜抱住她的膝腿,恐她生氣發慌。以溫熟的語調,高超的技巧,俄底修斯開口說道:「我在向你懇求,我的女王。你是一位神明,還是一個凡人?倘若你是神明,統掌遼闊天空的神祇中的一個,那麼,你的豐美,你的身段和體形,比誰都更像宙斯的女兒,阿耳忒彌絲的模樣。但是,倘若你是一位居家凡間的女子,那麼,你的父親和尊貴的母親,還有你的兄弟,一定受著三倍的幸福,是的,三倍於常人的幸福——有了你,我 知道,他們的心裡一定永遠喜氣洋洋,眼見這麼一棵婷婷玉立的樹苗,多好的姑娘,走向歌舞的地方。然而,比誰都更為幸運,更感心甜的,是那個男人,以眾多的財禮,把你爭作自己的新娘,引著回家。我的雙眼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凡人,無論是婦女,還是男子——你美得使我驚訝。不過,在德洛斯,我曾見過一件絕美的佳品,傍著阿 波羅的祭壇,一棵嫩綠的棕桐樹,長得何等挺拔,我曾去過那裡,帶著許多隨員,在那次遠足,迎受將至的愁殃。凝望著它的枝於,我贊慕良久,大地上從未長過如此佳麗的樹木—— 就像這樣,小姐,我驚歎和贊慕你的形貌,打心眼裡害怕,不敢抱住你的膝腿,雖然承受著莫大的悲傷。在酒藍色的洋面,我顛簸了十九個天日,直到昨天登陸,遭受狂風和海浪的擊打,把我從俄古吉亞海島一路推搡——現在,命運把我帶到此地,繼續遭受悲苦的折磨;我知道苦難不會中止,在此之前,神們將讓我備受磨殃。憐憫我的不幸,我的女王!我承受了許多磨難,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凡人;在擁有這片土地,這座城市的族民裡,我沒有親友朋幫。告訴我進城的路子,給我一些布片包裹,倘若你來此之際,帶著什麼裹身的衣裳。願神明給你心中盼想的一切,願他們給你一位丈夫,一座房居,給你舒心的諧和——此乃人間最好、最可貴的賜賞:一對男女,夫妻兩個,擁住一棟氣氛和諧的家居,此番景狀,會給敵人送去難以消掩的愁戚,給朋友帶來歡樂,而他們自己,將由此獲得最好的名聲[注]。」
  聽罷這番話,白臂膀的娜烏茜卡答道:「看來,陌生的來客,你不像是個壞蛋或沒有頭腦的蠢人;宙斯,俄林波斯大神,統掌人間的佳運,憑他的意願,送給每一個人,優劣不論。是他給了你此般境遇,所以你必須容忍。但現在,既然你已來到我們的國土,我們的城邦,你將不會缺衣少穿,或匱缺其他什麼—— 一位落難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幫助,從當地主人的手中。我將把你送到城邊,告訴你我們部族的名稱。這片疆域和你所要去的城市,是法伊阿基亞人的屬地,而我是阿爾基努斯的女兒,心志豪莽的首領,我的父親,代表了法伊阿基亞人的勇氣,他們的力量。」
  言罷,她轉而囑告髮辮秀美的女僕:「停下來吧,我的姑娘們,你們在往哪裡奔跑——只是因為 見著了一個男人?你們以為他是某個敵人,對不?這裡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我們的敵人,侵犯法伊阿基亞人的國土,發起進攻。我們是不死者十分鍾愛的族民,獨居在遙遠的地方,激浪洶湧的海邊,凡人中最邊遠的族邦,不和其他生民雜居。現在,這位不幸的落難之人來到我們中間,我們理應予以照顧;別忘了,所有的生人浪者都受到宙斯的保護;禮份雖然輕小,卻會得到受者的珍愛。所以,侍女們,拿出食物和飲酒,款待陌生的客人;替他洗澡,在這條河裡,有那遮風掩擋的去處。」
  她言罷,侍女們收住腳步,互相鼓勵,領著俄底修斯,走下遮風的去處,遵照娜烏茜卡,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之女的囑咐,放下一件衣衫,一領披篷,供他穿用,拿出金質的油瓶,裝著舒滑的橄欖油,告訴生人,他可自便擦洗,在長河的水流。光榮的俄底修斯開口說話,對同行的僕人:「站著吧,姑娘們,站出一點距離,容我洗去肩上的鹽垢,塗上橄欖油。我的皮膚已久不碰沾油的輕舒。我不打算在你們面前洗澡,那會使我害臊,光著身子,在髮辮秀美的姑娘們身旁。」
  聽罷這番話,姑娘們轉身離去,回告年輕的主人。卓著的俄底修斯在河裡洗淨身子,搓去鹹水的積斑,從後背和寬闊的肩頭,刮去頭上的鹽屑,得之於荒漠大洋的水流。當他洗畢全身,塗上鬆軟的橄欖油,穿上未婚少女給他的衣裳後,雅典娜,宙斯的女兒,使出神通,讓他看來顯得更加高大,更加魁梧,理出屈髦的發綹,從頭頂垂瀉下來,像風信子的花朵。宛如一位技藝精熟的工匠,把黃金澆上銀層,憑著赫法伊斯托斯和帕拉絲·雅典娜教會的本領,精湛的技巧,製作一件件工藝典雅的成物—— 就像這樣,雅典娜飾出迷人的雍華,在他的頭顱和肩膀。俄底修斯走往一邊,坐在海灘上,光彩灼灼,英俊瀟灑;姑娘贊慕他的形貌,對著髮辮秀美的侍女們說道:「聽著,白臂膀的女僕們,我這裡有事囑告。此人並非違背全體俄林波斯神祇的意願,來到神一樣的法伊阿基亞人之中。剛才,他還形貌萎悴,在我看來,現在,他簡直就像統掌天空的神明。但願某個像他這般俊美的男人能被稱做我的丈夫,住在這裡;但願他願意高興地居留此地。來吧,侍女們,拿出食物飲酒,款待陌生的客人。」
  侍女們認真聽完囑告,謹遵主人的指令,拿出食物和飲酒,放在他身邊;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大口吃喝,迫不及待——路上不曾進食,已有好長時間。
  其時,白臂膀的娜烏茜卡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折好衣物,放上精美的騾車,套上蹄腿強健的騾子,登上車板,對著俄底修斯催喊,開口說道:「站起來吧,生客,你可就此進城,讓我帶你前往我那聰穎的父親的房居——在那裡,我相信,你會結識法伊阿基亞人的上層,所有的權貴。看來,你不像是個沒有頭腦的笨漢,我們是否可如此做來。只要我等還行進在村野,農人耕作的田地,你便可快步疾行,和侍女一起,跟走在騾子和貨車後面,由我引路居前。但是,當抵及城邊,我們便不能結幫行走,走在一塊。我們的城市有一堵高牆拱圍,兩邊各有一座漂亮的港灣,連接狹窄的通道,彎翹的海船由此拖上口岸,停放路邊,各有自己的位點。圍繞著波塞冬典美的神廟,是一處聚會的場所,鋪墊著採來的[注]石頭,水手們在那一帶修整黑船上使用的家什,比如纜索和布帆,精削待用的槳板。法伊阿基亞人不關心彎弓箭壺,所用的只是桅桿、船槳和線條勻稱的海船,領略航海的欣喜,穿越灰藍色的洋面。我不願讓他們見著什麼,說造不雅的言談,擔心日後有人出言譏刺,居民中確有些厚臉皮的東西。要是我們走在一起,讓他們中的某個無賴看見,他便 會如此說道: 『那是誰,跟著娜烏茜卡行走,那個高大、英俊的陌生漢?她在哪裡路遇此君?不用說,那是她未來的夫婿,來自遠方的寶貝,迷途海中,被她撿著——我們的近旁可沒有棲居的生民。抑或,是某位神祇,因她苦苦懇求,順應她的祈禱,自天而降,讓她終身隨伴?如此更好,倘若她自己出門,覓找丈夫,從別的什麼地方,既然她看不上鄰里的法伊阿基亞鄉胞,儘管他們中有人追求,許多最好的男子漢。』他們會如此說道,這將損害我的名聲。就我而言,我也反對姑娘自定終身,倘若親愛的父母仍然健在,違背他們的意願,私自結交男人,在待嫁閨中期間。所以,陌生的客人,你要認真聽我說告,以便盡快得到家父贊助,回返鄉園。在臨近路邊的地方,你會見到一片挺拔的楊樹,獻給雅典娜的樹林,奔流著一泓溪泉,旁邊是一塊草地,那裡有我父親的園林,果實纍纍的葡萄園,去城的距離一聲喊叫可以達及。到那以後,你可坐等一會,直到我們進入城裡,回到父親的府居。當你估摸我們已抵宮中,便可走入法伊阿基亞人的城裡,詢問我父親的房居,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的家院。宮居容易辨找,即便是無知的孩童,也會把你帶到,英雄阿爾基努斯的宮殿結構獨特,不同於其他法伊阿基亞人的房居。當你進入宮居和場院,你要迅速穿走大廳,直到見著我的母親,她正坐在火盆邊,就著柴火的閃光,拿著線桿,纏繞紫色的毛線——此番情景,看了讓人詫奇—— 倚著房柱,身後坐著她的侍伴。傍鄰她的座椅,是我父親的寶座,王者端坐椅面,啜喝美酒,神仙一般。你可走過他身旁,伸出雙臂,抱住我母親的膝蓋,以便盡早見到幸福的返家之日,哪怕你住在十分遙遠的地方。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你便可企望見著自己的親人,回到營造堅固的房居,回返故鄉。」
  言罷,娜烏茜卡揮起閃亮的皮鞭,催擊車前的騾子,後者撒腿快跑,離開奔流的長河,擺動堅實的蹄腿,跑得輕鬆自如。姑娘控掌著騾子的腿步,以便讓那些步行的人們,俄底修斯和她的侍女們,跟上騾車的進程,恰到好處地使用長鞭。其時,太陽緩緩下沉,他們來到那片著名的樹林,奉獻給雅典娜的林地,卓著的俄底修斯彎身下坐,隨即開口祈禱,對大神宙斯的女兒:「聽著,阿特魯托奈,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聽聽我的誦告——既然你那天沒有聽兌我的祈願,任憑著名的裂地之神把我捶擊。答應讓我匯入法伊阿基亞人的群流,受到他們的憐憫,他們的慕愛。」俄底修斯一番訴說,帕拉絲·雅典娜聽到了他的祈願,但女神不想在他面前顯形,出於對她父親的兄弟波塞冬的尊恐,後者仍然盛怒不息,對神一樣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口自己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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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就這樣,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在林中出聲祈禱,而那兩頭強健的騾子則拉著姑娘前往城裡。當來到父親光榮的居所,姑娘在門前停下騾車,兄弟們走出房居,站在她周圍,神一樣的小伙,動手從車前寬出騾子,抬著衣物,走進屋內,娜烏茜卡亦走入自己的房室,來自阿培瑞的歐魯墨杜莎,一位負責寢房事務的老婦,替她點起火把。多年前,彎翹的海船將她帶離阿培瑞,人們把她,作為禮物,選送給阿爾基努斯,因他統治所有的法伊阿基亞人,民眾聽服他的指令,像敬神一般。在宮裡,她負責照料自臂膀的娜烏茜卡的起居;現在,她點火照明,在屋裡替姑娘備好晚餐。
  其時,俄底修斯站起身子,朝著城邊走去。雅典娜,出於善意,在他周圍罩起濃厚的迷霧,以防某個心胸豪壯的法伊阿基亞人,見他前來,出言不遜,詢問他的來歷。當他來到迷人的城樓前,打算進城之際,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和他相見,幻取一位少女的模樣,一個小姑娘,提著一隻水罐,走來站在他前面。卓著的俄底修斯開口問道:「我的孩子,煩你領我尋訪一位名叫阿爾基努斯的人的住房,好嗎?此人王統在這塊地方。我是個不幸的異邦之人,浪跡此地,來自遙遠的國土,在擁有這座城市和這片土地的族民裡,我沒有親友朋幫。」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既如此,我的朋友和父親,我將帶你前往你要我指引的房所,國王是我那雍貴的父親的近鄰。不過,你要靜靜地跟我行走,不要目視這些路人,也不要發問,他們沒有過多的耐心,對異邦的生人,亦不會熱情接待來自外鄉的賓客。他們自信於快捷、迅跑的海船,跨越深森的洋流,駕送裂地之神賜送的禮物,這些越海的船舟,快得像展翅的羽鳥,飛閃的念頭。」
  言罷,帕拉絲·雅典娜腿步迅捷,引路前行,俄底修斯跟走其後,踩著神的腳印,以航海著稱的法伊阿基亞人不曾見著他的蹤影,疾步在他們之中,穿走城市——長髮秀美的雅典娜,一位可怕的女神,不會讓他們看見,在他周圍布起神奇的迷霧,出於對他的厚愛。俄底修斯贊慕他們的港口和線條勻稱的海船,贊慕英雄們聚會的場所和綿長、高聳的牆垣,豎頂著圍柵,看了讓人詫歎。當他們行至國王光榮的宮殿,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啟口發話,說道:「這裡,我的朋友和父親,便是你要我指引的住房。你將會見到神們鍾愛的王者,盛宴其中。進去吧,鼓起勇氣,不要害怕。勇敢的人做事,件都有善好的結果,哪怕置身異鄉之中。進宮後,你要先找我們的女主人。名叫阿瑞忒,和國王阿爾基努斯共有同一個祖宗。家族中先有那烏西蘇斯,由裂地之神波塞冬和裴裡波婭生養,裴裡波婭,女人中身段最美的佼傑,心志豪莽的歐魯墨冬的末女,而歐魯墨冬曾是統治一方的王者,統治著心志高昂的巨人的族邦。後來,他斷送了粗莽的屬民,也把自己葬送,但波塞冬看上了他的女兒,和他睡躺作愛,後者生下心胸豪壯的那烏西蘇斯,王統法伊阿基亞族邦。那烏西蘇斯有子瑞克塞諾耳和阿爾基努斯,但銀弓之神阿波羅擊殺了瑞克塞諾耳,已婚,但卻不曾生子宮裡,撇下一個女兒,阿瑞忒,被阿爾基努斯妻娶,所受的尊敬,女輩中,是的,在所有替丈夫掌管房居的婦道中,無人可以比攀。人們,包括她所鍾愛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全城的屬民,全都尊她愛她,過去如此,現在亦然—— 城民們看她,如同敬視神明,向她致意,當地行走城區街坊。不僅如此,她還心智聰穎,通達情理,當判辨使她有所傾擇,善能解決女人,甚至男人中的紛爭。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你便可企望見著自己的親人,回抵頂面高聳的房居,回返故鄉。」
  言罷,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離他而去,穿越蒼貧的大海,離開美麗的斯開裡亞,抵達馬拉松,來到雅典寬闊的街面,進入厄瑞克修斯營造堅固的房居。其時,俄底修斯走向阿爾基努斯著名的宮居,心裡反覆思考斟酌,站在門邊,青銅門檻的前方。像閃光的太陽或月亮,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的房居,頂著高聳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芒。青銅的牆面,展現在左右兩邊,從門檻的端沿伸向屋內的邊角,鑲著琺琅的圈邊,門扇取料黃金,護擋著堅固的宮居,合靠著白銀的框柱,豎立在青銅的門檻上,高處是一根銀質的眉梁,門上安著金質的手把,門的兩邊排著黃金和白銀鑄成的大狗,由赫法伊斯托斯手制,以精湛的工藝,守護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的宮房,忠誠的門衛,永生不滅,長生不老[注]。大廳裡,沿牆的兩邊,排放著座椅,從內屋一直伸到門邊,鋪蓋著細密的精工織紡的墊片,女人的手藝。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們在此聚會吃喝,他們的庫產永遠食用不完。金鑄的年輕人手握燃燒的火把,站在堅實的基座上,為宴食的人們,照亮整座廳堂。五十名女僕勞作在房居裡,有的推動手磨,輾壓蘋果色的谷粒,有的在機前織布,搖轉線桿,坐著,手指不停地忙作,像高高的楊樹上的枝葉,隨風擺嗦,織紡細密的亞麻布面上,落淌著橄欖果的油點兒。正像法伊阿基亞男子是駕著快船,破浪遠洋的高手,航技無人可及,法伊阿基亞婦女是織紡的專家,憑著雅典娜賦予的靈性,手工精美絕倫,心智敏捷聰巧。房院的外面,傍著院門,是一片豐廣的果林,需用四天耕完的面積,周邊圍著籬笆,長著高大、豐產的果樹,有梨樹、石榴和掛滿閃亮碩果的蘋果樹,還有粒兒甜美的無花果和豐產的橄欖樹。果實從不枯敗,從不斷檔,無論是夏天,還是冬時,長年不斷,西風總在拂送吹打,透熟一批,催長著另一批果鮮。熟果一批接著一批出現,梨子接著梨子,蘋果接著蘋果,葡萄串兒接著葡萄串兒,無花果粒迎來另一批無花果兒。那裡還根植著一片葡萄,果實纍纍,有的在溫較、平整的地野,顆粒在陽光中收干,有的正被採摘,還有的已被付諸壓擠、踏踩;果園的前排掛著尚未成熟的串兒,有的剛落花朵,有的已顯現出微熟的青藍。葡萄園的盡頭臥躺著條□齊整的菜地,各式蔬菜,綠油油的一片,輪番採摘,長年不斷,水源取自兩條溪泉,一條澆灌整片林地,另一條從院門邊沿噴湧出來,城民們由此汲水,傍著高聳的房居。這些便是阿個基努斯家邊的妙景,神賜的禮物新麗絢美。
  就這樣,宮居邊,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站立驚賞,直到飽領了宮景的佳美。隨後,他迅速跨過門檻,進入宮殿,眼見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正傾杯潑灑,給眼睛雪亮的阿耳吉豐忒斯—— 每當上床之前,他們總把最後的杯酒奉獻給這位神仙。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走入宮居,裹著濃厚的霧團,雅典娜的神工,直到行至阿瑞忒和國王阿爾基努斯面前。俄底修斯伸出雙手,抱住阿瑞忒的膝蓋,這時,神奇的迷霧方才飄散,眾人默不出聲,呆在宮居裡頭,眼見他的到來,心中驚奇納悶,望著他的臉面。俄底修斯出言懇求,說道:「阿瑞忒,神樣的瑞克塞諾耳的女兒,我歷經艱險,來到你的膝前,作為懇求者,對你和你的丈夫,還有這些宴食的人們——願神明給他們豐美昌足的生活,讓每一位都能傳給兒子房中的家產,傳給兒子屬民們給予的權益和榮譽。至於我,我只求盡快得到贊佑,返回故鄉,我已長期遭受磨難,遠離朋伴。」
  言罷,他坐身爐盆邊的火堆,傍著柴火,眾人靜默,肅然無聲。終於,年邁的英雄厄開紐斯開口打破沉寂,法伊阿基亞人的長老,口才比誰都好,知曉許多過去的傳說。其時,他心懷善意,對眾人說道:「此事不太佳妙,阿爾基努斯,亦不合體統,讓生人坐在灰堆裡,傍著爐火。眾人全都默不作聲,只因等待你的命令。去吧,扶起生客,坐上銀釘嵌鉚的靠椅,命囑信使兌調醇酒,供我們灑用,敬祭喜好炸雷的宙斯,監護著祈求的人們——他們的權益應該受到尊重。讓家僕端來晚餐,招待陌生的客人,拿出貯存的食物。」
  聽罷這番話,靈傑豪健的阿爾基努斯握住來者的雙手,聰明、心計熟巧的俄底修斯,將他從火盆邊扶起,坐上閃亮的靠椅,取代驍勇的勞達馬斯,他的兒子,後者一直坐在他身邊,最受他寵愛。一名女僕提來絢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著銀盆,供他盥洗雙手,搬過一張溜滑的食桌,放在他身旁,一位端莊的家僕送來麵包,供他食用,擺出許多佳餚,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陳放。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大吃大喝,食畢,豪健的國王阿爾基努斯對使者說道:「調兌一缸美酒,龐托努斯,供廳內所有的人祭用,敬奠喜好炸雷的宙斯,監護著祈求的人們——他們的權益應該受到尊重。」
  他言罷,龐托努斯兌出香甜的美酒,先在眾人的飲具裡略倒祭神,然後添滿各位的酒杯。奠過神明,眾人喝夠了美酒,阿爾基努斯當眾發話,說道:「聽我說,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我的話乃有感而發,受心靈的催使。現在,各位已吃飽喝足,宜可回家,睡躺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將召來更多的長老,宴待客人,在我的廳堂,敬獻豐美的牲祭,給不死的神明。然後,我們將考慮送客回返之事,如何使他不受煩惱,不經苦難,接受我們的護送,回到自己的鄉土,盡快見到幸福的返家時光,哪怕他住在十分遙遠的去處,途中不受痛苦和愁難的騷擾,安抵自己的家國。從那以後,他將忍受命運和嚴酷的網結者為他編織的線網的束縛,在他出生那天,母親把他帶到人間的時候。但是,倘若他乃某位神明,從天而降,那麼,這將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出自神的思導—— 在此之前,神們一貫以明晰的形象對我們顯露,面對我們奉獻的隆盛、光榮的牲祭,坐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歡宴,即便是某個獨身行走的出門人,路遇神明,他們也不會對他隱形,因為我們,像庫克洛佩斯和野蠻的巨人部落那樣,是他們的族裔。」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你可不要往那面去想,阿爾基努斯,我不是統掌遼闊天空的不死者,沒有那個身段,他們的體形;我只是個會死的凡人。告訴我誰個承受過最大的不幸,在你們所知道的「凡人中,我所忍受的痛苦完全可以和他的比攀。事實上,我可以吐出更多的苦水,我所遭受的磨難,出於神的意志。現在,請允許我食用晚餐,儘管心裡悲哀,可恨的肚子是人間最不顧廉恥的東西,強令人們記取它的存在,哪怕你心中苦惱,悲痛萬分,像我現時一樣,心中忍受著悲苦,而它卻固執地催我吃喝,強迫我忘記遭受的一切,命我填飽它的空間。明晨拂曉,你們可盡快行動,讓不幸的鄙人回返自己的鄉園,儘管我已遭受許多悲難。讓生命離我而去吧,一旦讓我見過我的財產,我的僕人和那座宏偉、頂面 高聳的房殿!」
  聽他言罷,眾人一致贊同,催請國王送客還家——他的話句句在理,說得一點不錯。奠過神明,喝夠了美酒,他們全都返回各自的居所,睡躺休息,而俄底修斯則仍然留在宮中,由阿瑞忒和神一樣的阿爾基努斯陪同,坐在他身邊;僕人們取走宴用的械具。其時,白臂膀的阿瑞忒首開話端,因她認出了俄底修斯身上的衫衣和披篷,絢美的衣服,由她親手織制,帶著僕從。現在,她開口說話,吐出長了翅膀的言語:「我將首先發話,陌生的客人,朋友,問問你的來歷。你是何人,來自何方?是誰給你這身衣服?你曾說漂越滄海,流落此地,對不?」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此事不易,我的王后,從頭至尾地說告我的磨難——上天,神明給我的苦難多得述說不完。不過,我將針對你的問話回答,告訴你下列事件。遠方有一座海島,名俄古吉亞,躺在大洋之中。那裡住著阿特拉斯的女兒,機智的卡魯普索,垂著秀長的髮辮,一位可怕的女神,獨自居住,既無神祇,亦無凡人陪同,只有我這不幸之人,被命運送往她的火盆——宙斯扔出閃亮的炸雷,粉碎了我的快船,在酒藍色的海面。俠勇的夥伴全都葬身海底,而我幸好抱住彎翹的海船,它的龍骨,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個烏黑的夜晚,神們把我帶到俄古吉亞,髮辮秀美的卡魯普索居住的海島,一位可怕的女神,將我收下,熱情接待,關心愛護,甚至出言說告,可以使我長生不老,享過永恆不滅的生活,但她截然不能說動我的心房。我在島上忍過了七年,每日裡淚水橫流,濕透了卡魯普索給我的衣服,永不敗壞的神物。隨著時光的移逝,我等來了第八個年頭,女神親口告我離去,催我行動,不知是因為得了來自宙斯的信息,還是受她自己心靈的驅動,送我登上一條拼造堅固的木船,給了許多東西,有麵包甜酒,給我穿上永不敗壞的衣裳,召來一陣順風,溫暖、輕柔的和風,送我登程。一連十七天,我駕船行駛,破浪前衝,到了第十八天裡,水面上出現了朦朧的山景,那是你們的國土,使我喜上心頭。但我運氣不佳,仍要遭受許多苦難,裂地之神波塞冬的懲算。他挫阻我的航程,捲來陣陣狂風,掀起滔天巨浪,難以描述的景狀,蜂起的水頭不讓我駕船板面,哪怕我哀聲叫喚。其時,一陣旋急的風暴把木船砸成碎片,我只得搏浪深森的洋流,直到疾風和水浪把我推送到你們的口岸。但是,倘若我在那裡登岸,凶險的海浪會把我拋向高聳的巖壁,讓人心寒的石峰,所以,我調轉方向,奮力回游,抵及一條長河的出口,感覺那是最好的登陸地點,無有岩石,倒有抵禦風吹的遮掩。我跌跌撞撞地前走,癱倒在地,息聚著失去的力量;神聖的夜晚已經降現。我走出河床,離開宙斯潑瀉的水流,睡在灌木叢中,堆蓋著厚厚的落葉,神明送來睡眠,不知甦醒的熟甜。葉堆裡,我忍著悲痛,心力樵淬,長睡整夜,不覺黎明,及至過了中午,太陽開始西沉,方才擺脫睡眠的甜纏。其時,我發現你女兒的侍從們玩耍在灘頭,姑娘活躍在她們之中,看來像是一位女仙。我對她懇求,姑娘顯示了通達事理的才能—— 倘若路遇一位年輕的不識,你不會期望他會如此行動:年輕人總是比較粗疏。她給我許多食物,連同閃亮的醇酒,讓我在河裡洗澡淨身,還給了我這身衣服。儘管傷心,我所告知的這些,句句當真。」
  聽罷這番話,阿爾基努斯開口答道:「雖說如此,陌生的朋友,我的女兒還是有所疏忽:她不曾把你帶到家裡,引著她的僕人;她是你第一個開口懇求的本地人。」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英雄,不要為了我的緣故,責備你的賢淑。姑娘確曾要我跟著女僕,但我卻因出於窘懼,不願聽從,擔心眼見我們走在一起,你會心生怨恨,我等凡人總難擺脫忌妒。」
  聽罷這番話,阿爾基努斯開口答道:「莫名其妙的盛怒,陌生的客人,不會衝出我的心胸;凡事宜求適度。哦,父親宙斯,雅典娜,阿波羅,但願你,一位如此傑出的人材,和我所見略同,你能婚娶我的女兒,做我的女婿,和我一起長住!我將陪送一所住房,豐足的財產,如果你想留在這裡,出於自願。否則,法伊阿基亞人中誰也不會滯阻。願父親宙斯責懲此類不友好的行為!至於護送之事,我明天即會囑辦,使你放下心來。登船以後,你可靜心睡覺,他們自會行船靜謐的海面,送你回返故土,你的家居,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哪怕它遠遠超過歐波亞,離此最遠的界土,按那些見過該島的水手們敘述——那時,他們載送金髮的拉達曼蘇斯,會晤提留俄斯,你娘的兒郎。他們去了那兒,途中未遇任何風險,當天就回返家鄉,我們的身邊。你將會親眼目睹,察知在你的心房:我的海船最棒,我的年輕人最好,蕩漿在起伏的海面上。」
  他言罷,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心裡高興,出言祈禱,提及主人的名字,說道:「父親宙斯,讓阿爾基努斯實現提及的一切,得享不朽的榮譽,在盛產穀物的大地上;讓我回返故鄉。」
  就這樣,他倆你來我往,一番說告;其時,白臂膀的阿瑞忒囑告侍女,動手備床,在門廊下面,鋪開厚實的紫紅色的褥墊,覆上床毯,壓上羊毛屈卷的披蓋。女僕們手握火把,走出廳堂,動手操辦,麻利迅捷,鋪出厚實的床位,行至俄底修斯身邊站定,催請道:「起來吧,陌生的客人,你可上床入睡,床鋪已經備妥。」
  女僕言罷,深沉的睡意甜醉著他的心胸。就這樣,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睡躺在繩線編綁的床架上,回音繚繞的門廊下,而阿爾基努斯亦在裡面的睡房就寢,在高敞的房居裡,身邊躺著他的夫人,同床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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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0: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阿爾基努斯,靈傑豪健的王者,起身離床,城堡的蕩擊者俄底修斯,宙斯的後裔,亦站離床位;靈傑豪健的阿爾基努斯領著人們走向法伊阿基亞人聚會的地點,築建在海船的邊沿。他們行至會場,在溜光的石椅上就座;帕拉絲·雅典娜穿行城裡,幻為聰穎的阿爾基努斯的使者的模樣,謀備著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歸,站在每一位首領身邊,對他說道:「跟我來,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前往聚會的地點,弄清那個陌生人的身份,新近來到聰穎的阿爾基努斯家裡,漂逐大海的水浪,體形像不死的神明一樣。」
  一番話使大家鼓起了勇氣,增添了力量,人群迅速集聚,坐滿石椅,蜂擠在會場,許多人驚詫不已,望著菜耳忒斯聰穎的兒子——在他的頭顱和肩膀上,雅典娜送來神奇的雍雅,使他看來顯得更加魁梧高大,從而贏得全體法伊阿基亞人的喜愛,受到他們的尊敬和畏慕,成功地經受各種考驗——法伊阿基亞人將以此把俄底修斯探察。當人們聚合完畢,集中在一個地點,阿爾基努斯當眾發話,說道:「聽我說,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我的話乃有感而發,受心靈的催使。這裡有一位生人,我不知他為何人,浪跡此地,懇求在我的家中,來自東方或是西方的部眾。他要我提供航送,求我們予以確認。所以,讓我們,像以往那樣,盡快送他出海,來我家中的人們從未忍著悲愁,為求得護送長期等候。來吧,讓我們拽起一條黑船,拖下閃亮的大海,首次航海的新船,選出五十二名青壯,從我們地域,要那些最好的青年。當你們全都把船槳綁上架位,便可下船前往我的居所,手腳麻利地備下餚餐,我將提供豐足的食物,讓每個人吃得痛快。這些是我對年輕人的說告,至於你等各位,有資格握拿權杖的王者,可來我那輝煌的宮房,招待陌生的客人,在我們的廳堂。此番囑告,誰也不得抗違。還要召來通神的歌手,德摩道科斯,神明給他詩才,同行不可比及,總能歡悅我們的心懷,不管詩情催他唱誦什麼事件。」
  言罷,他引路先行,眾人跟隨其後,手握權杖的王者;與此同時,一位信使前往尋喚通神的歌手。遵照國王的命令,精選出來的五十二名青壯邁步前行,沿著荒漠大洋的灘岸,來到海邊,停船的地點。首先,他們拽起海船,拖下幽深的大海,在烏黑的船身上豎起桅桿,掛上風帆,將船槳放入皮製的圈環,一切整治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風帆,把船錨泊在深沉的水面。然後,他們行往聰穎的阿爾基努斯宏偉的房院,只見門廊下、庭院裡,乃至房間裡全都擠滿了聚會的人群,為數眾多,有年長的,亦有年輕的城民。人群中,阿爾基努斯給他們祭出十二頭綿羊,八頭長牙閃亮的公豬,兩頭腿步蹣跚的壯牛。他們剝殺了祭畜,收拾得乾乾淨淨,整備下豐美的宴席。
  其時,使者走近人群,引來傑出的歌手,繆斯女神極為鍾愛的凡人,給了一好一壞的贈禮。女神黑瞎了他的眼睛,卻給了他甜美的詩段。龐托努斯替他放下一張銀釘嵌飾的座椅,在宴食者中間,靠著高高的房柱,信使將那聲音清脆的豎琴掛上釘栓,在他頭頂上面,示告他如何伸手摘取,並在他身邊放下餐桌和一隻精美的編籃,另有一杯醇酒,供他在想喝之時飲用。眾人伸出雙手,抓起眼前的餚餐。當他們滿足了吃喝的慾望,繆斯催使歌手唱誦英雄們的業績,著名的事件,它的聲譽當時已如日中天,那場爭吵,在俄底修斯和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之間。他倆曾破臉相爭,在祭神的豐盛的宴席前,出言凶蠻粗暴,最好的阿開亞人的爭吵,使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心歡—— 福伊波斯·阿波羅曾對他有過此番預言,在神聖的普索,其時,阿伽門農跨過石鑿的門檻,尋求神的示言;眼下,災難已開始展現,降臨在特洛伊人和達奈壯勇頭頂身邊,出於大神宙斯的謀願。
  著名的歌手唱誦著這段往事,而俄底修斯則伸出碩壯的大手,撩起寬大、染成海紫色的篷衫,蓋住頭頂,遮住俊美的臉面,羞於讓法伊阿基亞人眼見,眼見他潸然淚下的情景。每當通神的歌手輟停誦唱,他便取下頭頂的這片,擦去眼淚,拿起雙把的飲杯,設出祭神的奠酒。但是,每當德摩道科斯重新開唱,接受法伊阿基亞首領們的催請——他們喜聽這些故事—— 俄底修斯便會重新掩起頭臉,嗚咽哭泣。就這樣,他暗自流淚,不為眾人所見,只有阿爾基努斯一人,體察和注意到這一動向,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聞他的哭聲,悲沉的呼歎。國王當即發話,對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人說道:「聽我說,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眼下,我們已吃飽喝足,用過均份的食餐,聽夠了豎琴的彈奏,盛宴的偕伴。現在,讓我們去那屋外,一試身手,進行各項比賽,以便讓我們的生客告訴朋友,待他回返家園:同別人相比,我們的競技該有多麼妙絕,無論是拳擊、摔交、跳遠,還是甩開腿步的跑賽。
  言罷,他領頭先行,眾人跟隨走去;使者掛起聲音清脆的豎琴,在高處的突栓,拉著德摩道科斯的手,引著他走出宮殿,隨著法伊阿基亞人的貴族,循走同一條路線,前往觀看比賽。他們走向集聚的地點,後面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數千之眾。許多出色的青壯站挺出來,有阿克羅紐斯、俄庫阿洛斯和厄拉特柔斯,那烏丟斯和普侖紐斯,安基阿洛斯和厄瑞特繆斯,龐丟斯和普羅柔斯,索昂和阿那巴西紐斯,還有安菲阿洛斯,忒克同之子波魯紐斯的兒子,以及歐魯阿洛斯,那烏波洛斯之子,殺人狂阿瑞斯般的凡人,他的身段和形貌,除了雍雅的勞達馬斯,法伊阿基亞人中誰也不可比及。人群裡還站出雍貴的阿爾基努斯的三個兒子,勞達馬斯、哈利俄斯和神一樣的克魯托紐斯。作為第一個項目,他們以快跑開始比賽。賽場從起點向前伸展,人們追擁著奮力衝擊,踢捲起平原上的塵埃。克魯托紐斯遠遠地跑在前頭,領先的距離約像騾子犁出的一條地壟的長短,率先跑回人群,把對手們扔在後面。然後,他們舉行了充滿痛苦的摔交比賽,由歐魯阿洛斯奪魁,擊敗所有的對手。跳遠中,安菲阿洛斯超過其他賽者;投賽中,厄拉特柔斯摔出了別人不可企及的餅盤;勞達馬斯,阿爾基努斯健美的兒子,擊倒了拳賽中的人選。當他們體驗了競比的愉悅,阿爾基努斯之子勞達馬斯在人群中呼喊:「來吧,朋友們,讓我們問問這位陌生的客人,是否知曉和精熟某項技賽——看他的體形,不像是卑劣之人,瞧他的大腿,小腿上的肌腱,那雙有力的大手,還有粗壯的脖子,渾身的力氣;他也不缺盛年的精壯,只是眾多不幸的遭遇拖累了他的軀體。以我之見,敵人中大海最凶,若要摧垮凡人,哪怕他長得十分強健。」
  聽罷這番話,歐魯阿洛斯開口答道:『你的話條理分明,勞達馬斯,說得一點不錯。去吧,走去和他說話,激挑他參加競賽。」
  聽了這番話,阿爾基努斯傑卓的兒子走上前去,站在中間,對俄底修斯說道:「你也站出來吧,陌生的父親,試試這些競技,倘若你精熟其中的任何一件。你一定知曉體育競比;我們知道,對活著的人們,沒有什麼能比憑自己的腿腳和雙手爭來的榮譽更為隆烈。出來吧,試試你的身手,忘掉心間的愁煩。你的回航不會久擱,你的海船已被拉下大海,你的船員正恭候等待。」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勞達馬斯,為何此般諷刺挑激,要我同你們競比?我憂心忡忡,不想參與比賽—— 我已遭受諸般折磨,許多苦難,坐在你等聚會的人群中間,思盼著回歸家園,為此懇求你們的國王和所有的族民。」
  其時,歐魯阿洛斯出言譏辱,當著他的臉面:「我看,陌生人,你不像是個精擅比賽的漢子,雖說競技之事如今到處盛行不衰;你更像是個往返水路的客賈,乘坐槳位眾多的海船,船員的首腦,運貨的商人,只知關心自己的貨物,物品的進出,從倒換中謀得利益。你不是運動場上的健兒。」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惡狠狠地盯著他, 答道:「這番話,我的朋友,說得蹩腳次劣;你看來似乎過於大大 咧咧。看來此事不假,神祇不會把珍貴的禮物統賜凡人,無論是體形、智慧,還是口才。有人相貌平庸,長相一般,但卻能言善辯,使人見後心情舒甜;他雄辯滔滔,不打頓兒,和顏悅色,平穩謙遜,展現在會聚的民眾前;人們望著他穿行城裡,彷彿眼見神仙一般。另有人相貌堂堂,像不死的神祇,但出言平俗,沒有文飾雅典——和你一樣,相貌出眾,即便是神明也難能使你變得更美,然而,你的心裡空白一片。現在,你已激起我的憤怒,以此番顛三倒四的胡言,在我的心胸裡面。我並非如你所說,是個競技場上的門外漢;相反,告訴你,我一直是最好的賽手,只要能信憑我的精壯,我的手力。現在,我已歷經愁難,含辛茹苦,出生人死,闖過拼戰的人群,跨過洶湧的洋面。但即便吃過種種苦難,我將就此試試身手,只因你的話使我心痛,催激起拼比的情懷。」
  言罷,他跳將起來,就著披篷,抓起一塊更大、更厚的石餅,遠遠重過法伊阿基亞人玩投擲比賽的那一些,轉動身子,鬆開碩壯的大手,飛出緊握的餅盤。石餅呼響著穿過空間,嚇得法伊阿基亞人,操用長漿的水手,以航海聞名的船員,匍匐起身子,朝著地面,躲避疾飛的石塊,輕鬆地衝出他的指尖,超過了所的落點。其時,以一位男子的模樣,雅典娜標出落石的擊點,開口說道:「即便是個瞎子,陌生的朋友,也可通過觸摸,區分出你的坑跡,因它不和群點聚混,而是遙遙領先。不用擔心,至少就此項比賽而言,法伊阿基亞人中誰也不能均等或超越你的落點。」
  她言罷,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不勝欣喜,高興地看到賽場上有人站在他的一邊。他再次說話,對法伊阿基亞人,語調更為輕鬆詼諧:「現在,年輕的人們,你們可競達我的落點,然後,我想,我可再作一次投擲,和這次一樣,或更為遙遠。至於其他項目,你們中,要是誰有這份勇氣和膽量,盡可上來,和我比試——既然你們已極大地激怒了我—— 無論是拳擊、摔交,還是賽跑,我都絕無怨言。上來吧,法伊阿基亞壯士,不管誰者,除了勞達馬斯本人,因為他是我的客主——誰會和朋友爭賽?此人必定缺乏見識,或乾脆是個無用的笨蛋,倘若置身異邦,競比挑戰,對接待他的客主;他將葬毀自己的求願。但對其他人,我卻不會予以拒絕,亦不會輕視小看,我將領教他們的本事,面對面地競賽。人間諸般賽事,我項項拿得出手,我知道如何對付溜滑的彎弓,當會率先發箭,擊中隊群中的敵人,雖然我身邊站著許多伴友,全都對著敵陣拉開弓弦。惟有菲洛克忒忒斯比我強勝,在弓技之中,當我們阿開亞人開弓放箭,置身特洛伊地面。但是,同其他人相比,活著的、吃食人間煙火的凡人,我的弓藝遠為領先。不過,我將不和前輩爭比,不和赫拉克勒斯或俄伊卡利亞的歐魯托斯爭雄,他們甚至敢同不死的神明開弓競賽。所以,歐魯托斯死得暴突,不曾活到老年,在自己的房居;憤怒的阿波羅把他殺倒,因他斗膽挑戰阿波羅,用他的弓桿。我投得標槍,遠至別人射箭一般,只是在跑賽之中,我擔心某個法伊阿基亞青壯可能把我趕超:我已被大海,被那一峰峰巨浪整得垂頭喪氣,疲憊不堪——船上的食物難能維持良久,我的肢腿因之失去了活力。」
  他言罷,全場靜默,肅然無聲,惟有阿爾基努斯開口答話,說道:『你的話語,我的朋友,聽來並非出於怨惡。既然此人[注]把你激怒,在賽場之上,你自然願意一顯本來就屬於你的才能—— 他小看了你,而一個聰達之人應該知曉如何得體地說話,不會貶低你的傑卓。聽著,注意我的說道,以便日後告知其他英雄,置身你的家中,坐享餚宴,由妻兒伴同,回憶我們的傑卓,在這些方面,宙斯賜送的技能,開始於我們祖輩生聚的時候。我們不是白壁無假的拳家,也不是無敵的摔交把式,但我們腿腳輕快,亦是出色的水手。我們不厭豐盛的餐餚,從來喜歡豎琴舞蹈,享有眾多替換的衣裳,鐘戀睡床,用滾燙的熱水洗澡。來吧,跳起來吧,法伊阿基亞人中最好的舞手,以便讓我們的客人,在他返家之後,告訴他的親朋,比起別地的人們,我們的航海技術,我們的快腿和歌舞,該有多麼精湛。去吧,趕快取來德摩道科斯聲音清亮的豎琴,此時正息躺在宮居的某個地方。」
  神一樣的阿爾基努斯言罷,信使站起身子,返回國王的宮殿,提取空腹的豎琴;與此同時,公眾推舉的理事們站立起來,一共九位,負責賽比娛樂活動中的事宜,平整出一大片空地,圓形的舞場,而使者亦已取來聲音清脆的豎琴,交給德摩道科斯,後者移步中場,身邊圍站著一群剛剛邁入風華之年的小伙,跳舞的行家,雙腳踢踏著平滑的舞場。俄底修斯注視著舞者靈活的腿步,心裡贊慕驚訝。
  德摩道科斯撥動堅琴,開始動聽的誦唱,唱誦阿瑞斯和頭戴鮮花冠環的阿芙羅底忒的情愛,他倆如何悄悄行動,初次睡躺在赫法伊斯托斯的居家。阿瑞斯給了她眾多的禮物,玷辱了王者赫法伊斯托斯的睡床。太陽神赫利俄斯目察他倆的舉動,歡愛在床上,當即送出口信,給赫法伊斯托斯,後者聽罷包孕痛苦的訊息,行往自己的工場,帶著揪心的愁傷,搬起碩大的砧塊,放上托台,錘打出一張羅網,扯不開,掙不斷,可把偷情的他倆罩合浦抓。懷著對阿瑞斯的憤恨,他打出這個凶險的機關,前往他的寢房,安放著那張珍貴的睡床,鋪開網套,沿著床邊的柱桿,圍成一圈,且有眾多的網絲,懸置在床上,垂自房頂的大梁,纖小細密,像蜘蛛的網線,即便是幸福的神祇亦不能眼察。他設下的機關十分險詐。當布下這張羅網,罩住整個床面,他便動身前往萊姆諾斯,堅固的城堡,受他鍾愛的去處,遠比人間的其他地方。操用金韁的阿瑞斯對此看得真切,眼見著名的神工赫法伊斯托斯離去,旋即趕往後者光榮的居所,急不可待地企想和頭戴花環的庫塞瑞婭合歡同床。女神剛從克羅諾斯強有力的兒子宙斯的宮居回返,坐在房內;阿瑞斯走進住房,握住她的手,出聲呼喚,說道:「來吧,親愛的,讓我們上床作樂,睡躺一番;赫法伊斯托斯已不在此地,想是去了萊姆諾斯,尋見他的說話唧裡呱拉的新提亞朋幫。」
  他言罷,阿芙羅底忒欣然應允,偕他走向睡床,平躺床面。一時間,網線四面撲來,精打密編的羅網,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工藝,使他倆既動不得手腳,又不能抬起身來,心知中了圈套,業已逃不出捕抓。著名的強臂神工站在他們身邊——他已返回家來,不曾抵達萊姆諾斯,因為赫利俄斯一直替他監看,告他事情的進展。他拔腿回家,心情沉重憂悒,站在門邊,傾洩粗莽的憤怨,發出可怕的呼嘯,對所有的神明叫喊:「父親宙斯,各位幸福的、長生不老的神仙,來吧,前來看看一幅滑稽、荒酷的奇景!阿芙羅底忒,宙斯的女兒,一貫使我蒙受恥辱,卻和殺人害命的阿瑞斯偷情,只因他長得俊美,雙腳靈便,而我卻生來瘸腿,雖然這不是我的過錯,而是父母的責任——但願他們不曾把我生養下來!你們將會看見,他倆臥躺在我的睡床,擁抱作樂,情意綿長。見此情景,我的心靈痛得發慌。不過,我想他們不會願意繼續睡躺,哪怕只是一會兒,儘管他倆互愛至深;我敢說,他們將無意臥躺,只是無奈我的鑄同,把他們緊緊箍扎,直到她的父親交還所有的財禮,為了這個不要臉的姑娘,我曾作過付償:他的女兒雖然漂亮,但卻不能把激情控掌。」
  他言罷,眾神接踵而來,擁聚在青銅鋪地的官房,包括環擁大地的波塞冬,善喜助信的赫耳墨斯和遠射之王阿波羅,但女神們卻出於羞澀,全都留在各自的家房。賜送佳美之物的不死者們站在門廳裡,眼見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傑作,忍俊不禁,哄然大笑——這幫幸福的仙尊。其時,神們望著自己的近鄰,開口說道:「惡丑之事,不會昌達。瞧,慢腿的逮著了快腿的,像現在一樣,遲慢的赫法伊斯托斯,雖說瘸拐,卻設計逮住了阿瑞斯,俄林波斯諸神中腿腳最快的一位;阿瑞斯必須償付通姦帶來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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