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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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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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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0:29 |只看該作者
  就這樣,神們互相議論,一番說告;其時,王者阿波羅,宙斯之子,對赫耳墨斯說道:「赫耳墨斯,宙斯之子,信使,賜造佳美的神明,告訴我,你是否願意和她同床,被這些強韌的網線蒙罩,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羅底忒身旁?」
  聽罷這番話,信使阿耳吉豐忒斯答道:「但願此事當真,阿波羅,我的遠射之王!即便罩上三倍於此的繩線,不盡的絲網,即便所有的神明,包括女神,全都旁站觀望,我仍願和她一起,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羅底忒身旁。」
  他言罷,神們哄堂大笑,只有波塞冬例外,不停地懇求,懇求赫法伊斯托斯,著名的神工,要他放出阿瑞斯,送去長了翅膀的話語,對他說道:「讓他出來吧,我保證他會按你的要求,當著不死的神祇的臉面,付足所欠的一切,每一分合宜的回償。」
  聽罷這番話,著名的強臂神工答道:「波塞冬,裂地之神,不要催我這麼做。對可悲的無賴,保證是無用的廢物。我怎能把你揪住不放,當著不死的眾神,倘若阿瑞斯抽身而去,既躲避了債務,又逃出了線網?」
  聽罷這番話,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倘若,赫法伊斯托斯,阿瑞斯溜之大吉,逃避債務,我將擔起責任,替他付償。」
  聽罷這番話,著名的強臂神工答道:「好吧,既如此,我不能,也不宜回絕你的勸講。」
  言罷,強壯的赫法伊斯托斯解開封網,放出二位,後者當即跳將出來,脫離強固的網面,阿瑞斯朝著斯拉凱跑去,而愛笑的阿芙羅底忒則返往塞浦路斯的帕福斯,那裡有她的領地和青煙絛繞的祭壇。典雅姑娘們替她沐浴,抹上仙界的油脂,永不敗壞的佳品,供長生不老的神祇擦用,替她穿上漂亮的衣裳,女神美得讓目擊者驚詫。
  就這樣,著名的歌手一番唱誦,俄底修斯聽得心情舒暢,其他聽眾皆大歡喜,操使長槳的法伊阿基亞人,以航海聞名的船家。
  其後,阿爾基努斯命囑哈利俄斯和勞達馬斯起舞,僅此二人——國度中,他倆的舞蹈誰也攀比不上。於是,舞者手拿紫紅色的圓球,一件漂亮的精品,由能工巧匠波魯波斯製作。二者中一人彎腰後仰,拋球出手,衝向投帶幻影的雲層,另一人高高躍起,輕輕鬆鬆地伸手接住,雙腳還在離地的空中。玩過了高拋圓球的競技,他倆隨即跳起舞蹈,踏著豐產的大地,迅速變動位置,旁圍的年輕人抬腳和拍,踢打出一片轟然的聲響。其時,傑著的俄底修斯開口說話,對阿爾基努斯讚道:「哦,尊貴的阿爾基努斯,人中的俊傑,你的稱告確實不假,你的屬民,誠如現時證明的那樣,確是最優秀的舞蹈家。眼見他們的表演,使我驚詫。」
  他言罷,靈傑豪健的阿爾基努斯心裡高興,隨即發話,對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人說道:「聽著,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我認為,這位陌生的來客是個嚴謹之人;所以,我提議,讓我們拿出表示客誼的禮物,此乃合宜的做法。國地內有十二位尊貴的王者,掌權的王貴,訓導民眾的統治者,連我一起,總共一十三位。這樣吧,你們各位每人拿出一領嶄新的披篷,一件衫衣和一塔蘭同貴重的黃金。然後,我們將把禮物歸聚一起,以便讓生客手捧我們的禮送,高興地前往進用晚餐的廳堂。歐魯阿洛斯對他講過不合宜的話語,因此,還要當面道歉,除了拿出一份禮償。」
  他言罷,眾王一致贊同,催請操辦,造出各自的使者,前往提取禮物。其時,歐魯阿洛斯開口答話,對阿爾基努斯說道:「豪貴的阿爾基努斯,凡人中的俊傑,毫無疑問,我會遵照你的囑告,對你的客人賠禮。我將給他一柄利劍,青銅的劍身,安著白銀的握把,附帶一管劍鞘,取材新鋸的象牙,切成扁圓的形狀。他會珍愛這份佳品,貴重的禮償。」
  言罷,他把鉚嵌銀釘的銅劍放入俄底修斯手中,開口送出長了翅膀的話語,說道:「向你致敬,陌生的父親!倘若我說過任何不合適的話語,願那疾吹的風暴把它們逮著,一掃而光!願神明保你得見妻房,回抵故鄉,你久離親朋,遠在海外,受盡了磨殃。」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我也向你致意,親愛的朋友,願神明使你幸福。但願你不會牽掛這柄銅劍,送給我的禮物,連同表示歉意的好話。」
  言罷,他將嵌綴銀釘的銅劍挎上肩頭;其時,太陽西沉,人們送來光榮的禮物,由阿爾基努斯高傲的使者們抬捧;阿爾基努斯的兒子們接過禮物,精美絕倫的好東西,放在他們尊敬的母親身旁。這時,阿爾基努斯,靈傑豪健的王者,領著人們步入宮殿,坐身高高的椅面。隨後,豪健的阿爾基努斯對阿瑞忒說道:「去吧,夫人,讓人抬來一隻精皇的衣箱,你所擁有的 最好的一個,你可親自動手,放入一領簇新的披篷,一件衫衣。然後,讓人點火熱起銅鍋,備下滾燙的浴水,讓他洗過澡後,目睹排放得整整齊齊的禮物,雍貴的法伊阿基亞人帶到此地的每一件饋贈,欣享宴食的喜悅,聆聽歌手的誦唱。我將給他一隻金盃,精美絕倫的禮物,讓他潑酒家中,奠祭宙斯和列位神明,記著我的好意,終生不忘。」
  他言罷,阿瑞忒走向女僕,要她們在火堆上架起大鍋,以最快的速度;僕人們把鼎銅架上熾烈的柴火,注入洗澡的清水,添上木塊,燃起通紅的火苗;柴火舔著鍋底,將水溫增高。與此同時,阿瑞忒搬出一隻絢美的箱子,從她的睡房,送給陌生的客人,放入精美的禮物,法伊阿基亞人贈送的黃金和衣服,外加她本人的饋贈,一件漂亮的衫衣,一領披篷。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她對生客說道:「小心箱蓋,趕快打上繩結,以防途中有人行劫,趁你睡得熟甜,臥行在烏黑的海船。」
  聽罷這番話,卓越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當即合妥箱蓋,綁上繩線,出手迅捷,打出個花巧複雜的繩結,基耳凱夫人教會的本領。綁完箱子,家僕即時催他人浴,後者眼見滾燙的浴水,心裡甜蜜,自從離開長髮秀美的卡魯普索,離別她的家居,已有好長時間沒有享受此般舒恰,雖然在女神家裡,他被服侍得如同神明一樣。女僕們替他沐浴,抹上橄欖油,穿好衫衣,覆之以絢麗的披篷,他走高浴池,介入喝酒的人群。展現出神賜的美貌,娜烏茜卡站在撐著堅固的屋頂的房柱邊,雙眼凝望著俄底修斯,贊慕他的俊美,開口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別了,陌生的客人。當你回返故鄉,不要把我忘懷;你得保命,是我拯救在先。」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娜烏茜卡,心志豪莽的阿爾基努斯的女兒,我確要祈願宙斯,赫拉的炸雷高天的夫婿,答應讓我回家,眼見還鄉的時光,但即使能夠如願,我仍將祈禱家中,對你,像對一位女神,聊盡餘生之願;別忘了,姑娘,我的生命得之於你的送賞。」
  言罷,他走去人坐椅面,在國王阿爾基努斯身邊。其時,他們備出餐份,勻調美酒;使者走進人群,引來傑出的歌手,德摩道科斯,受人尊敬的詩誦,放下一張座椅,在宴食者中間,靠著高高的房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叫過使者,對他說話,已經動刀長牙白亮的肥豬,割取一份脊肉,仍然留下豐足的大塊,兩邊掛著油膘:「拿著,使者,把這份肉塊遞給德摩道科斯,讓他享用,帶去我的問候,儘管心裡悲傷。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們,所有的凡人,無不尊敬和愛慕歌手,只因繆斯教會他們詩唱,鍾愛以此為業的每一個人。」
  他言罷,使者端著肉份,放入英雄德摩道科斯手中,後者高興地予以接收。於是,眾人伸出雙手,抓起眼前的餐餚。當各位滿足了吃喝的慾望,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對德摩道科斯說道:「我要把你稱頌,德摩道科斯,在所有的凡人中。毫無疑問,不是繆斯,宙斯的女兒,便是阿波羅教會 你詩唱的內容:你的唱述極其逼真,關於阿開亞人的命運,他們的作為,承受和嘗吃的苦頭,彷彿你親身經歷過這些,或聽過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情的人們的告說。來吧,換一段別的什麼,唱誦破城的木馬,由厄培俄斯製作,憑借雅典娜幫忙,神勇的俄底修斯的良策,填入沖打的武士,混人高堡,將伊利昂掃蕩。倘若你能形象地講述這些,那麼,我將對所有的凡人宣告,神明已給你慷慨的賜助,給了你奇絕的禮送,流水般的詩唱。」
  他言罷,歌手開始唱誦,受女神的催動,起始於阿耳吉維人放火自己的營棚,登上座板堅固的海船,揚帆離去的時候。其時,著名的俄底修斯已坐藏木馬,連同他的精兵強將,傍著聚會的特洛伊壯勇—— 他們已將木馬拖入城堡高處,讓它直腿豎立,圍著它的身影下坐,無休止地議論,分持三種不同的談說:是揮起無情的銅劍,劈開深曠的木馬,還是把它拉向絕壁,推下石巖,或是讓它呆留原地,作為一件貢品,平慰神的心胸。這第三項主張,最後得到納用,受制於命運的約束,城堡將被平毀,揣懷巨大的木馬,連同最好的阿耳吉維戰勇,藏坐木馬之內,給特洛伊人帶去毀滅和死亡。他唱誦阿開亞人的兒子們如何閃出深曠的藏身之地,蜂擁著沖離木馬,攻劫了城堡;他唱誦勇士們如何分頭出擊,搏殺在陡峭的城上,而俄底修斯又如何攻打,以阿瑞斯的狂勇,偕同神樣的墨奈勞斯,尋覓德伊福波斯的住處—— 他說,那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慘烈的戰鬥,憑著心胸豪壯的雅典娜的助佑,如前一樣,最後獲得成功。
  著名的歌手如此一番唱誦,俄底修斯心胸酥軟,淚如泉湧,流出眼眶,淋濕了面孔。像一位婦人,痛哭流涕,撲倒在心愛的丈夫的屍體上,後者已陣亡戰場,例死在自己的城前,民眾的眼下,為了打開無情的死亡之日,保衛城堡,救護孩童;婦人眼見丈夫死去,大口地喘著粗氣,匍抱在他的身上,發出尖利、淒慘的嚎叫,後面的敵人搗出槍矛的桿頭,擊打她的脊背肩膀,逼她起來,強行帶走,充作奴僕,操做苦活,遭忍悲愁,辛酸的眼淚蝕毀了臉龐。就像這樣,俄底修斯流落辛酸的眼淚,從眉毛下滴淌,不為眾人所見,只有阿爾基努斯一人,體察和注意到這一動向,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聞他的哭聲,悲沉的呼歎。他當即發話,對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人說道:「聽我說,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讓德摩道科斯停奏聲音脆亮的豎琴,這段誦詞看來不能愉悅每一個人的心房。自從吃過晚餐,神聖的歌手撥響豎琴,我們的客人便沒有中止過悲沉的歎息;他的心裡,我敢說,一定承受著巨大的悲傷。讓我們的詩人停止歌唱,以便使在座的人們,主客都能心情舒暢——如此遠為妥當。須知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尊貴的來賓,選人護航,拿出表示友好的禮物,帶著我們的敬仰。誰都知道,只要略通常識,有客登門,懇求者的來臨,主客之間,實是親如兄弟一樣。所以,不要再擁藏詭妙的心機,迴避我的問話;說出來吧,敞開你的心房。告訴我居家時父母對你的稱呼,還有那些住在城裡的市民同胞;凡人中誰都有個名字,得之於出生的時候,不管高低優劣,一旦出生在世,父母便會給他取好名稱。告訴我你的國度,你的城市和胞民,使我的海船能載著你回家,做到心中有數;法伊阿基亞人中沒有舵手,也不像別人的木船那樣,安著槳舵,我們的海船知曉人的心思和目的,知曉凡人居住的每一座城市,肥沃的土地,以極快的速度跨越深森的海浪,罩著雲霧和水氣,從來無需擔心觸礁的危險,也沒有沉船的顧忌。但是,我卻聽過父親那烏西蘇斯的說告,他說波塞冬已對我們心懷怨恨,因為我們載運所有的來客,順當安全。他說,將來的一天,當一艘精製的法伊阿基亞海船送人歸來,回航在大海混飩的洋面,裂地之神將擊毀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圍住我們的城垣。老人如此一番說告,而神明可能會實踐此番諾言,亦可能事過境遷,隨他的心願。現在,我要你告說此事,要準確地回答:你漂游過哪些地方,到過哪些凡人居住的國邦,告訴我那些地方的人民,牆垣堅固的城堡,那些個暴虐、粗蠻、無法無規的部勇,和那些個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幫。告訴我為何哭泣,愁滿胸膛,當你聽悉阿耳吉維人,那些達奈人的遭遇,攻戰在伊利昂。是神明催導此事,替凡人編織出毀滅的羅網,以便讓後世的人們,聽聞詩人的誦唱。可是有哪位姻聯的親人死在伊利昂——一位勇敢的戰士,女兒的夫婿,或妻子的阿爸?這些是本家血清外最親近的人們,最近的親家。抑或,死去的戰勇是你的夥伴,一位驃莽的鬥士,心心相印的摯友?一位善能體察、尊慰朋友心緒的夥伴,他的情分如同兄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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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1: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尊貴的阿爾基努斯,人中的俊傑,毫無疑問,能夠聆聽一位像他這樣出色的歌手唱誦,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他有著神一般的歌喉。我想人間不會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場面:喜慶的氣氛陶醉了所有本地的民眾,食宴在廳堂,整齊地下坐,聆聽詩人的誦唱,身邊擺著食桌,滿堆著麵包肉塊,斟者舀酒兌缸,依次傾倒,注滿杯中。在我看來,這是最美的景狀。但現在,你的心緒轉而要我講述以往的經歷,痛心的遭遇,由此將引發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悲傷。我將從何開始,把何事留在後頭—— 上天,神明給我的磨難,多得述說不完。好吧,先讓我報個名字,使你們知曉我是誰人,以便在躲過無情的死亡,死的末日後,我能有幸作東招待,雖然家居坐落在離此遙遠的地界。我是俄底修斯,萊耳忒斯之子,以謀略精深享譽人間;我名聲鵲起,衝上了雲天。我家住陽光燦爛的伊薩卡,那裡有一座大山,高聳在地面,枝葉婆娑的奈裡托斯,周圍有許多海島,一個接著一個,靠離得很近,有杜利基昂、薩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但我的島嶼離岸最近,位於群島的西端,朝著昏黑的地域,而其他海島則面向黎明,太陽升起 的東方。故鄉岩石嶙峋,卻是塊養育生民的寶地;就我而言,我想不出人間還有什麼比它更可愛的地方。事實上,卡魯普索,豐美的女神,曾把我挽留,在深曠的巖洞,意欲招為夫床,而詭計多端的基耳凱,埃阿亞的女仙,也曾把我強留,在她的廳殿,意欲招作丈夫,但她們絕然不能說動我的心房。由此可見,家鄉是最可愛的地方,父母是最貼心的親人,即便浪子置身遙遠的地界,豐肥的境域,遠離雙親,棲居異國他鄉。好吧,我將告訴你我的回航,充滿艱辛的旅程,宙斯使我受難,在我離開特洛伊的時光。
  「疾風推打著我漂走,從特洛伊地面來到伊斯馬羅 斯的海灘,基科尼亞人的地方。我攻劫了他們的城堡,殺了他們的民眾,奪得他們的妻子和眾多的財富,在那處國邦,分發了戰禮,盡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應得的份額。其時,我命促他們□開快腿,迅速撤離,無奈那幫十足的笨蛋拒不聽從,胡飲濫喝,灌飽醉人的醇酒,殺掉許多肥羊和腿步蹣跚的彎角壯牛,沿著海灘。與此同時,基科尼亞人前往召來鄰近的基科尼亞部勇,住在內陸的邦土,數量更多的兵眾,陣殺的好手,戰車上的勇士,亦通步戰,在需要的時候。他們發起進攻,在天剛放亮的佛曉,像旺季裡的樹葉或花叢,而宙斯亦給我們送來厄運,讓我們遭受不幸,所以我們必將承受巨大的苦難。雙方站定開戰,傍著迅捷的舟船,互投槍矛,帶著青銅的鏢尖,伴隨著清晨和漸增的神聖的日光,我們站穩腳跟,擊退他們的進攻,儘管他們比我們人多。但是,當太陽西移,到了替耕牛卸除軛具的時候,基科尼亞人終於打退和擊敗了阿開亞兵眾,來自海船上的兵勇,每船六位脛甲堅固的夥伴,被他們殺倒,其餘的倉皇逃命,躲過了命運和死亡。
  「從那兒出發,我們繼續向前,慶幸逃離了災難,雖然心裡悲哀,懷念死去的戰友,親愛的夥伴。儘管情勢危急,我仍然壓緩啟程的命令,彎翹的海船 原地不動,直到我們發完表示敬忿的嘯喊,對死去的夥伴,每位三聲,不幸的人們,死在平野之上,被基科尼亞人擊殺。其時,匯聚烏雲的宙斯驅來北風,沖打我們的海船,一陣狂野凶虐的風暴,布起層層積雲,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從天空降臨。海浪捲著船隊橫走,暴烈的狂風搗爛我們的風帆,撕成三四塊碎片。我們懼怕死的來臨,收下船帆,放入船身,搖起木槳,急急忙忙劃向陸岸。我們在那裡擱留了兩天兩夜,痛苦和疲勞揪碎了我們的心懷。但是,當髮辮秀美的黎明送來第三個白天,我們樹起桅桿,升起白帆,坐人船位,任憑海風和舵手送導向前。其時,我將已經抵達故園,不帶傷痕,要不是在海船繞行馬勒亞之際,北風和激浪把我推離航線,疾衝向前,滑過了庫塞拉地面。
  「一連九天,我隨波逐浪,被凶暴的強風推揉在魚群匯聚的大海,直到第十天上,我們才落腳岸邊,吃食落拓棗者的邦界,後者專吃一種開花的蔬餐。我們在那裡登陸,提取清水,夥伴們動作利索,在快船邊食用晚餐,當吃喝完畢,我便遣出一些夥伴,探訪向前,要他們弄清這裡可能住著何樣的生民,吃食麵包的凡胎。我選出兩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為報信的角兒。他們當即出發,遇見食拓棗者的人群,後者不曾謀算奪殺他們的性命,我的夥伴,只是拿出拓棗,讓他們嘗吃。然而,當他們一個個吃過蜜甜的棗果,三人中便沒有誰個願意送信回返,亦不願離開,只想留在那裡,同棗食者們為伴,以棗果為餐,忘卻還家的當務之急。我把這些人強行弄回海船,任憑他們啼哭嗚咽,把他們拖上船面,塞在凳板下,綁得結結實實,發出命令,要其他可以信靠的夥伴們趕緊上船,以恐有人嘗吃棗果,忘卻還家的當務之急。他們迅速登船,坐人槳位,以整齊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
  「從那兒出發,我們行船向前,雖然心中悲哀,來到庫克洛佩斯們的邦界,一個無法無規,驕蠻暴虐的部族,一切仰仗天賜,賴靠不死的神明,既不動手犁耕,也不種植任何東西,但憑植物自生自長,無須撒種,不用耕耘,小麥,大麥,還有成串的葡萄,為他們提供酒力——宙斯的降雨使它們熟甜。他們沒有議事的集會,亦沒有共同遵守的禮儀和法規,住在高山大嶺的峰巒,深曠的巖洞裡,每個男子都是妻房和孩童的法律,不管別人的一切。
  「那裡有一座林木森郁的海島,從港灣的邊界向內伸延,既不遠離庫克洛佩斯人的住地,亦不貼近它的跟前,遍長著林木,遮掩著數不清的野山羊,生聚在 山間——那裡既沒有居民的蹤跡,騷擾它們的安閒,沒有屠捕的獵人,出沒在深山老林,含辛茹苦,追殺在高山的峰巔,亦沒有放牧的羊群,也沒有農人,自古以來從未開墾,從未種植,荒無人跡,哺餵著成群的野山羊,咩洋叫喚。庫克洛佩斯們沒有海船,船首塗得鮮紅,也沒有造船的工匠,製作凳板堅固的木船,使他們得以駕船過海,滿足生活的需求,造訪異邦客地,像別處的人們那樣,驅船渡海,互相通商往來,從而使這座島嶼成為繁榮昌盛的地界。這是塊肥沃的土地,可以栽培各種莊稼,在合宜的季節,水源豐足的草地,鬆軟的草場,伸躺在灰藍色的大海邊沿;亦可種植葡萄,收取食用不盡的甜果;那裡有平整、待耕的荒野,獻出豐產的穀物,在收穫的季節——表層下的泥土肥得冒出油星。島上還有座良港,易於停船,不用連綁,既不用甩出鑽石,亦不用緊系的繩纜,人們只需跑上海岸,靜等水手們的心願驅使行船,徐風從海面上緩緩送來。此外,在港灣的前部,有一泓閃亮的泉水,從巖洞下湧冒出來,周圍楊樹成林。我們驅船在那裡靠岸,憑藉某位神明的指點,穿過朦朧的夜色,四處一無所見,濃厚的迷霧蒙罩著木船,天上見不著閃光的月亮,它已藏身灰黑的雲間。我們中誰也看不見海島的身影,也見不著沖湧的長浪,拍打岸沿,直到凳板堅固的海船抵靠灘面。木船泊岸後,我們收下所有的風帆,足抵灘沿,傍臨大海,睡躺在地,等候神聖的黎明的到來。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們漫遊了海島,欣慕所見的一切;水仙們,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攏來崗地裡的山羊,供我的夥伴們食獵。我們當即返回海船,取來彎卷的硬弓和插節修長的標槍,分作三隊,出獵向前,神明使我們得獲心想的獵件。我們共有十二條海船,由我統領,每船分得九頭山羊,但我一人獨得十頭,我的份額。我們坐著吃喝,直到太陽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著吃不盡的羊肉,喝著香甜的美酒—— 船上載著紅酒,還沒有喝完,仍有一些剩餘,因為行前各船帶了許多,在滿裝的壇罐:我們曾蕩掃基科尼亞人神聖的城垣。我們舉目望去,望著鄰近的庫克洛佩斯人棲居的地點,眼見裊繞的炊煙,耳聞綿羊和山羊咩咩的叫喚。當太陽西沉,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們平身睡躺,在長浪拍擊的灘沿。然而,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召開了一次集會,對眾人說道:『你等留在這裡,我的可以信賴的夥伴,我將帶著我的海船和船上的伴友探尋那裡的生民,弄清他們究為何人,是一群暴虐、粗蠻、無法無規的部勇,還是些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幫。』
  「言罷,我舉步登船,同時告囑夥伴們上來,解開船尾的繩纜,眾人迅速登船,坐人槳位,以整齊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我們行船來到那個地點,相去不遠,眼見一個山洞,在陸基的邊岸,傍臨大海,高聳的洞口,垂掛著月桂,裡面是羊群的畜欄,大群的綿羊和山羊,晚間在此過夜,洞外是個封圍的庭院,牆面高聳,取料石巖,基座在泥層裡深埋,貼靠著高大的松樹和聳頂著枝葉的橡樹。洞裡住著一個魔鬼般的怪人,其時正牧羊遠處的草場,孤零零的一個——他不和別人合群,獨自游居,我行我素,無法無天。事實上,他是個讓人見後懼詫的魔怪,看來不像個吃食穀物的凡人,倒像一座長著樹林的峰面,豎立在高山之巔,站離別的嶺巒。
  「其時,我命令其他豪俠的夥伴留在原地,傍守海船,只挑出十二名最好的精壯,探行向前。我拿出一隻山羊皮縫製的口袋,裝著醇黑香甜的美酒,馬榮給我的禮物,歐安塞斯的兒男,阿波羅的祭司,阿波羅,衛護伊斯馬羅斯的神仙。他以此物相贈,因為我們,出於對他的尊敬,保護了 他和他的妻兒的安全。他居家奉獻給福伊波斯·阿波羅的神聖的林地,給了我光榮的禮件。他給我七塔蘭同精工鍛打的黃金,一個白銀的兌缸,還給我灌了十二壇罐的好酒,醇美甘甜,不曾兌水,一種絕妙的好東西。家中的男僕和女傭對此一無所知,只有心愛的妻子和他自己,另有一名家僕,知曉此酒的奧秘。每當飲喝蜜甜的紅酒,他總是倒出一杯,添兌二十倍的清水,純郁的酒香讓人躍躍欲試,垂涎欲滴。其時,我用此酒灌滿一個碩大的皮袋,裝了一些糧食——我那高豪的心靈告訴我,很快會遇見一個生人,身強力壯,粗蠻凶悍,不知禮儀和法規的約限。
  「我們行動迅速,來到洞邊,但卻不見他的蹤影,其時正在草場之上,牧放肥壯的羊兒。我們走進洞裡,贊慕眼見的一切,那一隻隻籃子,滿裝著沉甸甸的酪塊,那一個個圍欄,擁擠著綿羊和山羊的羔崽,分關在不同的柵欄:頭批出生的,春天生養的和出生不久的,都有各自的群體。所有做工堅實的容器,奶桶和盛接鮮奶的盆罐,全都裝著譜滿的奶清。其時,夥伴們出言建議,求我先把一些奶酪搬走,然後再回頭把羊羔和小山羊趕出欄圈,迅速攏回船舟,駛向成澀的大海。但我不聽他們的勸議——不然該有多好—— 心想見見那人,看看能否收得一些禮物回轉。然而,我們將會發現,他的形貌絕難使我的朋伴們歡快。
  「我們燃起一堆柴火,作過祀祭,拿起奶酪,張嘴咀嚼,坐在裡面,等候洞穴的主人,直到他趕著羊群,回返家裡。他扛著一大捆透干的燒柴,以便在進食晚餐時點用,扔放在洞裡,發出可怕的碰響,嚇得我們縮蜷著身子,往洞角裡藏鑽。接著,他把肥羊趕往洞中的空廣之處,大群供他擠用鮮奶的母羊,卻把公羊,雄性的山羊和綿羊,留在洞外,深廣的庭院裡。然後,他抱起一塊巨石,堵住大門,一塊碩大的岩石,即便有二十二輛堅實的四輪貨車,亦不能把它拖離地面—— 這便是他的門擋,一面高聳的巉巖。接著,他彎身坐下,擠取鮮奶,他的綿羊和咩咩叫喚的山羊,順次一頭接著一頭,隨後將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他把一半的白奶凝固起來,放入柳條編織的籃裡,作為乳酪藏存,讓那另一半留在桶裡,以便隨手取來,盡情飲用,作為晚餐。當忙忙碌碌地做完這些,他點起明火,發現了我們,開口問道:『你們是誰,陌生的來人?從哪裡啟航,踏破大海的水面?是為了生意出航,還是任意遠遊,像海盜那樣,浪跡深海,冒著生家性命,給異邦人送去禍災?』
  「他如此一番說道,嚇得我魂飛膽裂,驚恐於粗沉的聲音,鬼怪般的貌態。但即便如此,我還是開口答話,對他說道:『我們是阿開亞人,從特洛伊回返,被各種方向的疾風吹離了航線,在浩森的大海,只想駕船回家,走錯了海道,循著另一條路線,著陸此間。如此安排,定能使宙斯心歡。我們聲稱,我們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的部眾,他的聲譽,如今天底下無人可以比肩—— 他攻掠了一座如此堅固的城堡,殺了這許多兵民。然而我們卻不如他走運,來到這裡,懇求在你的膝前;但願你能給出表示客誼的款待,或給出一份禮物,此乃生客的權益。敬重神明,最強健的漢子,我們懇求在你面前。宙斯,客家的尊神,保護浪跡之人的權益,懲報任何錯待生人和懇求者的行端。』
  「我言罷,他開口答話,心裡不帶憐憫:『陌生人,我看你真是個笨蛋,或從遙遠的地方前來,要我迴避神的憤怒,對他們表示敬畏。庫克洛佩斯人不在乎什麼帶埃吉斯的宙斯,或其他任何幸福的神明;我們遠比他們強健。我不會因為懼怕宙斯,而放過你或你的夥伴,除非服從自己的心願。告訴我,讓我知曉,你來時把建造精固的海船停在哪裡,在遠處,還是近在眼前?』
  『他如此一番說告,試圖讓我道出真情,但我經驗 豐富,不受欺騙,開口作答,言語中包孕狡黠:『波塞冬,裂地之神,砸碎了我的海船,把它推向礁巖,在你邦界的灘岸,撞上一峰巉壁,被海風刮得杳無蹤影,而我,還有這些夥伴,躲過了突至的毀滅。』
  「我言罷,他默不作聲,心中不帶憐憫,跳將起來,伸手將我的夥伴,抓住兩個,捏在一塊,朝著地表砸擊,彷彿擺弄一對小狗,搗出腦漿,塗流潑瀉,透濕了地面。他撕裂死者的軀體,一塊接著一塊,備下晚餐,窮吃暴咽,像一頭山地哺育的獅子,不留一點存殘,吞盡了皮肉、內臟和捲著髓汁的骨件。我等大聲哭喊,高舉雙手,對著宙斯,眼見此般酷景,心中麻木不仁,無能為力。庫克洛普斯填飽了巨大的肚皮,吃夠了人肉,喝夠了不摻水的羊奶,躺倒睡覺,四肢伸攤在羊群中間。其時,我在自己豪莽的心靈裡忖盤,打算逼上前去,從胯邊拔出利劍,扎人他的胸膛,橫隔膜和肝臟相連的部位,用手摸準進劍的入點。但轉而一想,覺得此舉不佳—— 如此,我們自己將面臨突暴的死難。我們的雙手推不開那峰石巖,在高聳的出口,由他親手堵塞。就這樣,我們哭守洞裡,等待著神聖的黎明。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庫克洛普斯點起明火,動手擠奶,成群白光閃亮的母羊,順次一頭接著一頭,隨後將各自的羔崽填塞在母腹下面。當忙忙碌碌地做完這些,他又一把抓過兩個活人,備作自己的餚餐,吃飽喝足,趕起肥壯的羊群,走向洞口,輕鬆地搬開巨大的門石,復又堵上,像有人合上箭壺的蓋子一般。就這樣,庫克洛普斯吹著尖利的口哨,趕著肥壯的羊群,走上山崗,把我關留在洞裡,謀思凶險的計劃,如何將他懲治,倘若雅典娜給我這份榮光。我冥思苦想,覺得此舉佳傑。羊圈邊有一根碩大的橄欖樹段,皮色青綠,庫克洛普斯把它砍截後放在那邊,以便干後當做手杖。在我們眼裡,它的體積大得好似一根桅桿,豎立在寬大,烏黑的貨船裡,配備二十友船槳,行駛在汪洋大海上。用眼揣測,樹段的長度和粗壯就像桅桿一般。我走上前去,砍下一截,一噚長短,交給夥伴,要他們平整弄光。他們削光樹段,而我則站在一邊,劈出尖端,放入熾烈的柴火,使之收聚硬堅。然後,我把它暗藏起來,藏在羊糞下—— 散亂的糞堆遍佈在洞穴的地面上。其後,我命囑夥伴們拈鬮定奪,他們中誰將承受此番艱難,和我一起,抬著巨大的木棍,趁著庫克洛普斯熟睡之際,插入他的眼睛。中鬮者正是我想挑篩的人選。四人,連我一起,一共五個。隨著夜色的降臨,庫克洛普斯回到洞邊,趕著毛層深卷的羊群,當即將所有的肥羊攏人洞裡,從深廣的庭院,一頭不曾留下——不知是因為產生了什麼想法,或是受了某位神明的驅慫。他抱起巨石,堵住洞口,然後彎身坐下,擠取鮮奶,綿羊和咩咩叫喚的山羊,順次一頭接著一頭,隨後將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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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1:57 |只看該作者
  母腹下面。當忙忙碌碌地做完這些,他又一把抓過兩個活人,備作自己的餚餐。其時,我手端一隻象牙大碗,滿注著烏黑的醇酒,走向庫克洛普斯身邊,說道:『拿著,庫克洛普斯,喝過我的酒漿,既然你已食罷人肉的餐餚,看看我們載著怎樣的好酒,在我們船上。我把它帶來給你,作為你祭酒的奠酒,倘若你能可憐我的境遇,放我回家。我受不了你的暴怒,殘忍的傢伙,日後誰還敢再來造訪?你的作為凶狂暴虐。』
  「聽我言罷,他接過美酒,一飲而盡,高興得神魂顛倒,嘗了一碗的甜頭,開口向我索要,說道:『慷慨些,再給我一點;告訴我你的名字,趕快,以便讓我給你一份待客的禮物,快慰你的心房。不錯,庫克洛佩斯人的盛產穀物的田野亦可生產大串的葡萄,釀出醇酒——宙斯的降雨使它們熟甜,但你的佳釀取自仙界的食物和神用的奈克塔耳。』
  「他言罷,我復又給他一份閃亮的醇酒。一連三次,我為他添送,一連三次,他大大咧咧地把酒喝得精光。當酒力滲入庫克洛普斯的腦袋,我開口對他說話,言語中飽含機警:『庫克洛普斯,你想知道我光榮的名字,我將告訴於你,但你得話出必果,給我一份表示友誼的送禮。我叫誰也沒有,人們都這般稱我,我的父親、母親和所有的朋伴。』
  「我言罷,他開口答話,不帶憐憫:『這麼說來,我將把誰也沒有放在最後吞食,我將先吃你的夥伴——這便是我的賞物,給你的禮件!』
  「言罷,他仰面傾倒,肩背撞地,粗壯的脖子僵硬地歪向一邊,所向披靡的睡眠已把他抓拿,使他就範。他嗝出噴湧的酸酒,從他的喉管,帶著人肉的塊件;他醉了,嘔吐在昏睡間。其時,我把棍段捅人厚厚的柴灰,使之升溫加熱,出言鼓勵所有的夥伴,要他們免去驚怕,不要退避躲閃。當橄欖木段熱至即將起火的溫點,儘管顏色青綠,發出可怕的光問,我就近拔出樹段,使其脫離火花;夥伴們站在我身邊。某位神明在我等心中注入了巨大的勇力。他們手抓橄欖木段,挺著劈削出來的尖端,捅人他的眼睛,而我則運作在高處,壓上全身的重力,擰轉著樹段,像有人手握鑽器,穿打船木,而他的工友則協作在下面,緊攥皮條,旋絞著鑽頭,在兩邊出力,使之深深地往裡咬切—— 就像這樣,我們抱住尖頭經過烈火硬化的樹段,扭轉在他的眼睛裡,沸煮著人點周圍的血水,躥著火苗的眼球燙燒著眼眶的周邊,焦炙著眉毛眼瞼,火團裂毀了眼睛的座基。像一位鐵匠,將一鋒巨大的砍斧或扁斧插入冷水,發出絲絲的噪響,經此淬火處理,鐵器的力度增強——就像這樣,庫克洛普斯的眼裡絲絲作響,環圍著橄欖木的樹幹。他發出一聲巨烈、可怕的嚎叫,山巖迴盪著他的呼喊,把我們嚇得畏畏縮縮,往後躲閃。他從眼裡拔出木段,帶出濺湧的血漿,發瘋似地撩開雙手,把它扔離身旁,竭聲呼喊,求援於他的庫克洛佩斯同胞,住在他的鄰旁,多風的山脊上,自己的巖洞裡。聽到他的呼喊,他們蜂擁著從四面趕來,站在洞穴周圍,問他遇到了什麼麻煩:『出了什麼事情,波魯菲摩斯?為何呼天搶地,在這神聖的夜晚,驚擾我們的睡眠?敢是有人竟然冒違你的意志,趕走你的羊兒?敢是誰個膽大,試圖把你殺了,用他的武力或欺騙?』
  「聽罷這番活,強健的波魯菲摩斯在洞內答道:『誰也沒有,我的朋友們,試圖把我殺了,用他的武力 或欺騙。』
  「聽他言罷,他們開口答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倘若無人欺你孤單,對你行兇動武,那麼,你一定是病了——此乃大神宙斯的送物,難以避免;最好祈告你的父親,請求王者波塞冬幫援。』
  「言罷,他們動身離去;我暗自發笑,心裡高興,慶幸我的名字和周全的計劃把他們欺騙。其時,庫克洛普斯高聲吟叫,出於揪心的疼痛,伸手觸摸,抱住石頭,移開門戶,坐在出口之中,攤開雙手,準備抓住任何試圖混隨羊群,逃出洞穴的人們,以為我會如此愚蠢,做出此番舉動,豈不知我正在計謀設想,爭取最好的結果,打算想出某種辦法,使我和我的夥伴們逃避死亡,使出我的每一分才智,每一點靈詰,在這生死存亡的關口,巨大的災難正顯現在我們面前。我冥思苦想,覺得此舉佳妙。洞裡有一些公羊,雄性的綿羊,飼養精良,相貌壯偉,體形碩大,毛層屈卷厚實,黑得發亮。我悄悄地把公羊攏到一塊,用輕柔的柳枝捆綁,取自魔怪般的庫克洛普斯,無法無天的傢伙,通常睡覺的地方,把它們綁連起來,三頭一組,讓中間的公羊懷藏一位夥伴,另兩頭公羊各站一邊,保護藏者的安全。每三頭公羊帶送一人,而我自己,選中了另一頭公羊,羊群中遠為出色的佼傑,逮住它的腰背,縮擠在腹下的毛層,靜靜地躺倒不動,以堅忍的意志,雙手抓住油光閃亮的毛卷,緊攥不放。就這樣,我們忍著悲痛,等待著神聖的黎明。
  「當年輕的黎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公羊們急急忙忙地擁出洞口,走向草場,而母羊們卻等著壓擠,垂著鼓脹的奶袋,似乎瀕於破裂,在羊圈裡咩咩叫喚。與此同時,它們的主人正遭受巨痛的折磨,觸摸著每頭羊的脊背,趁著後者行至他的面前,略作暫停的間息,但卻不曾想到——這個愚蠢的傢伙—— 我的伴友一個個出逃,緊貼在毛層厚密的公羊的肚腹下。羊群中,大公羊最後行至洞口,遲緩於卷毛的份量,我的體重和滿腦袋的智囊。強健的波魯菲摩斯撫摸著公羊,說道:『今天,心愛的公羊,你為何落在最後,遲遲行至洞口?以前,你可從來不曾跟走在羊群後頭,而是邁著大步,遠遠地走在前面,牧食青綠的嫩草,搶先行至湍急的河邊,第一個心急火燎地趕迴圈捨,在夜色降臨的時候。現在,你卻落在最後。或許,你在替主人傷心,為他的眼睛?一個壞蛋,先用美酒昏醉了我的心智,然後偕同那幫歹毒的夥伴,捅出了我的眼珠,那個誰也沒有——我發誓——還沒有躲過死的懲貸!但願你能像我一樣思考,開口說話,告訴我那傢伙躲在哪裡,藏避我的暴怒,我將即刻把他砸個稀爛,在這地表之上,讓他腦漿飛濺,塗滿洞內的每一個地方,以此輕緩我痛苦的心靈,混蛋誰也沒有帶給我的禍殃。』
  「言罷,他鬆開公羊,讓它走開。當我們逃出一小段距離,去離庭院和山洞不遠,我自己先從羊腹下脫出身來,然後鬆開綁索,讓夥伴們下來,頻頻回首張望,迅速趕起長腿的群羊,垂著大塊的肥膘,攏至我們的船邊。眼見我們躲過死亡,安然歸來,親愛的夥伴們興高采烈,但馬上轉喜為憂,哭悼死去的同伴,無奈我不讓他們出聲,織皺的眉毛使每一個人停止哭泣,命囑他們趕快動手,將毛層屈卷的肥羊裝上海船,駛向鹹澀的大洋。眾人迅速登船,坐人槳位,以整齊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當我們離岸的距離,遠至喊聲及達的邊圍,我放聲嘲罵,對著庫克洛普斯呼喊:『你想生食他的夥伴,庫克洛普斯,憑你的強蠻和粗野,在深曠的巖洞,現在看來,此人可不是個懦夫弱漢!暴虐的行徑已使你自食其果,毫無疑問,殘忍的東西,竟敢吞食造訪的客人,在自己家裡。現在,你已受到責懲,被宙斯和列位神明!』
  「聽我言罷,庫克洛普斯的心裡爆出更猛的怒氣,扳下大山上的一面石峰,揮手擲來,落在烏頭海船前面,幾乎擦著舵漿的邊沿,只差那麼一點,落石掀起四濺的水浪,激流推掃著海船,硬把我們從海面衝向陸岸,幾乎擱上灘沿。其時,我抓起一根長桿,推船離岸,出言鼓勵伴友,點動我的腦袋,要他們拼出全身力氣,劃離死亡的威脅,眾人俯身槳桿,猛劃向前。然而,當我們跑出離岸兩倍於前次的距離,我又打算高聲呼喊,嘲罵庫克洛普斯,儘管夥伴們出言勸阻,一個接著一個,用溫柔的話語:『粗莽的人兒,為何試圖再次誘發那個野蠻人的憤怒,他剛才投來的那峰岩石,擊落海中,把我們的木船退回岸邊,使我們想到必死無疑的大難。那時,倘若讓他聽見有人呼喊,哪怕只是一句話言,他便會砸爛我們的腦袋,搗碎我們的船板,用一方巨大兇猛的石塊;他的投力就有那般強健!』
  「他們如此一番勸告,卻不能說動我家莽的心靈;我滿懷憤怒,高聲叫喊:『今後若有哪個凡人問你此人是誰,庫克洛普斯,把你弄瞎,弄得這般難堪——告訴他,捅瞎你眼睛的是我俄底修斯,城堡的蕩擊者,居家伊薩卡,萊耳忒斯的兒男!』
  「聽我言罷,他出聲悲歎,開口說道:『哦,我的天!昔時的預言今天得以兌現!這裡曾經有過一位卜者,一個好人,高大強健,忒勒摩斯,歐魯摩斯之子,卜占比誰都靈驗,在庫克洛佩斯人中活到晚年。此人告我今天發生的一切必將在某一天兌現,而我則必將失去視看的眼睛,經由俄底修斯的手力。但我總在防待某個英俊的彪形大漢,勇力過人,來到此間,卻不料到頭來了個小不點兒,一個虛軟無力的保儒,先用醇酒把我灌醉,然後捅瞎我的眼睛。過來吧,俄底修斯,讓我給你一份客禮,催請光榮的裂地之神,送你安抵家園,因為我乃他的兒子,而他則自稱是我的親爹。他可親手治癒我的眼睛,只要願意,其他幸福的神明,或是什麼凡人,誰都不行。』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但願我能奪走你的魂息,結果你的性命,把你送往哀地斯的府居,就像知曉即便是裂地之神亦不能替你治癒瞎眼一樣確鑿不移!』
  「我言罷,他開口祈禱,對王者波塞冬,舉手過頭,沖指多星的天空:『聽我說,環繞大地的波塞冬,黑髮的神仙,倘若我確是你的兒子,而你承認是我的父親,那麼,請你允諾:決不讓俄底修斯,城堡的蕩擊者,居家伊薩卡的萊耳忒斯之子,回返家園!但是,倘若他命裡注定可見親朋,回到營造堅固的房居,他的國度,也得讓他遲遲而歸,狼狽不堪,痛失所有的夥伴,搭坐別人的海船,回家後遭受悲難!』
  「他如此一番祈禱,黑髮的神明聽到了他的聲音。其時,庫克洛普斯舉起頑石,體積遠比第一塊碩大,轉動身子,猛投出手,壓上的力氣大得難以估計;巨石落在烏頭海船後面,幾乎擦著舵槳的邊沿,只差那麼一點,落後掀起四濺的水浪,激流沖搡著木船,硬把我們推向海灘。就這樣,我們回到那座海島,灘邊停等著其餘凳板堅固的海船,聚在一塊,夥伴們圍坐船邊。心情悲哀,盼望我們回歸,等了好長時間。及岸後,我們駐船沙面,足抵浪水拍擊的灘沿,傍臨大海,趕出庫克洛普斯的肥羊,從深曠的海船,分發了戰禮,盡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應得的份額。分羊時,脛甲堅固的夥伴們專門給我留出那頭公羊,我把它祭獻給王統一切的宙斯,克羅諾斯擁聚烏雲的兒子,在那沙灘之上,焚燒了腿肉,但大神不為所動,繼續謀劃如何摧毀我們所有凳板堅固的海船,連同我所信賴的夥伴。
  「就這樣,我們坐著吃喝,直到太陽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著吃不盡的羊肉,喝著香甜的美酒。當太陽下落,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們平身睡躺,在長浪拍擊的灘沿。然而,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出言催勵,要夥伴們上船,解開船尾的纜索,眾人迅速登船,坐人槳位,以整齊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從那兒出發,我們繼續向前,慶幸逃離了死亡,雖然心中悲哀,懷念死去的戰友,親密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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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3: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其後,我們來到埃俄利亞島,埃俄洛斯居住的地方,希波塔斯之子,受到永生神祇的鍾愛;那是一座浮動的島嶼,四周銅牆圍欄,堅不可破,由險峻的絕壁支撐。他有十二個孩子,生活在宮居裡,六個女兒,六個風華正茂的兒子;他把女兒婚配兒子,作為他們的妻床。日復一日,他們食宴在心愛的父親和雍貴的母親身邊,美味的食物多得難以數計,堆在他們前面。白天,宮居裡充溢著烹食的奇香,響聲飄回在庭院的空間;夜晚,他們躺在溫柔的妻子身邊,蓋著織毯,就著繩線穿綁的睡床。我們來到這座城市,走入精美的房居,埃俄洛斯盛情款待我們,整整一個月間,問了許多問題,關於伊利昂,阿耳吉維人的海船和阿開亞人的回歸;我詳細回答了他的問話,講述了戰爭的全過程。其後,當我問及是否可繼續回航,並請他提供便利時,他滿口答應,表示願意幫忙。他給我一個袋子,用料牛皮,取自一頭九歲的壯牛,
  它的軀體,內灌呼嘯的疾風,奔走各個方向—— 克羅諾斯之子讓他掌管風勢,或吹或止憑他的意願,由他定判。他將皮袋放上深曠的海船,用一根銀繩封綁,不使有所跑洩,哪怕只是一丁點兒。但他放過了澤夫羅斯[注],使其助我歸程,推送海船和船上的人們——可惜事情注定不能以此結果,我們的愚蠢使自己慘遭毀滅。
  「一連九天,我們行船向前,日以繼夜,到了第十天上,終於見著了故鄉的輪形,離城已十分貼近,可以眼見人們添撥柴火的情景。其後,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眉梢:我已精疲力竭,總在親自操掌帆的繚繩,不願把此事交託夥伴,以便使大家能夠盡快返回故里。但是,夥伴們卻趁此機會,開始議論,說我藏帶金銀,準備運往自己家中,得之於希波塔斯之子、心志豪莽的埃俄洛斯的贈送。這時,有人望著他的近鄰,開口說道:『瞧瞧這個人兒,不管身臨哪座城市,哪片國上,都會受到城民的尊敬,每個人的愛慕!他從特洛伊掠得珍貴的財寶,帶著回返,而我們,雖然也經歷了同樣的航程,但卻兩手空空,面對家鄉就在眼前。現在,埃俄洛斯,出於友愛,又給了他這些財富,讓我們快快瞥上一眼,看看袋裡裝著什麼,有多少黃金,多少白銀,藏擠在裡面。』
  「他們如此說道,歪道的建議得到眾人的贊同,於是打開皮袋,各種疾風隨之沖瀉出來,轉瞬之間,風暴把他們掃向海面,任憑他們流淚哭泣,掃離自己的家園。其時,我從睡中醒來,開始思考行動的擇選,在堅忍豪邁的心間,是跳船入海,送命浪尖,還是靜靜地忍受等待,繼續和活人作伴。我堅持忍耐,用披篷蓋住頭臉,躺倒船面;凶狠的風暴把船隊刮回埃俄利亞島灘,伴隨著夥伴們衷楚的叫喚。
  「我們在那裡登陸,提取清水,夥伴們動作利索,在快船邊吃用晚餐。當吃喝完畢,我便帶著一位信使和一名夥伴,前往埃俄洛斯著名的房殿,見他正在進用晚餐,由妻子和孩子們陪伴。我們走進宮居,傍著房柱,在門檻上下坐,他們驚奇地望著我們,問道:『你是怎麼回來的,俄底修斯?碰上了什麼邪毒的神力?我們曾把你送走,置備得妥妥帖帖,使你回返故土,你的家園,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點。』
  「他們言罷,我忍著心頭的悲痛,答道:『這群該死的夥伴毀了我,連同那該受詛咒的睡眠。幫我們一把,親愛的朋友,你們有這個能耐。』
  「我如此一番說告,用了動聽的詞藻,但他們全部沉默不語,只有父親一人開口說道:『馬上離開我的海島,世間最邪毒的人們!我不能贊助或幫送任何凡人,倘若他受到幸福的神祇的痛恨。滾吧,你的回返表明,你受到不死者的憤煩!』
  「言罷,他把我遣出宮門,哪怕我高聲吟喚。從那兒出發,雖然心裡悲苦,我們繼續行船向前;充滿痛苦的槳搖耗盡了我們的心力,都怪我們愚蠢,失去了和風的送推。
  「儘管如此,我們行船向前,一連六天,日以繼夜,到了第七天上,抵達一個陡峭的去處,拉摩斯的城堡,萊斯特魯戈奈斯人怪的忒勒普洛斯——在那裡,趕著羊群回歸的牧人招呼趕著羊群出牧的同行,並接受後者的問候;在那裡,一個牧人,不事睡眠,可以掙得雙份的工酬,一份得之於放牧牛群,另一份得之於看管閃亮的羊群,因為白天和黑夜離得很近,前者緊接著後者到來。我們驅船進入一座良港,兩邊是峰指天穹的巉壁,絕無空斷之處,邊口聳立著兩道突巖,石頂對著峰面,掩著一條狹窄的入口。夥伴們全都劃著彎翹的海船,由此入內,一條挨著一條,泊擠在深曠的港灣,內中風平浪靜,既無巨濤,亦無微波,四周裡一片清明靜寂。然而,我卻獨自將黑船停在口外,傍著巖岸,牽出纜繩,牢繫於石壁,爬上一個粗皺的峰面,舉目觀望,雙腿直立,既不見牛耕的溝影,也不見人手勞作的痕跡,只有一縷徐裊的青煙,升起在荒野。於是,我遣出一些夥伴,探訪向前,要他們弄清這裡可能住著何樣的生民,吃食麵包的凡胎;我選出兩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為報信的角兒。他們走離海船,踏著一條平整的路面——車輛由此下來,拉著木料,從高聳的岡巒,走向城沿—— 遇到一位姑娘,於路邊城前,正在取水,萊斯特魯戈尼亞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壯實的女兒,來至水流清甜的甘泉,阿耳塔基厄,人們由此汲水,返回城中的家園。我的眾人站在她身邊,開口說話,問她誰是此地民間的王貴,統治這一方人民。她隨即舉手指點,指向一所頂面高聳的宮居,她父親的房院。當進入那座光榮的房居,他們發現一個女人,像山峰一樣粗圓;見此景狀,使他們心驚膽戰。她當即召喚著名的安提法忒斯,走離部族的集會,她的丈夫,後者謀設了淒慘的死亡,給我的同伴。他一把奪過夥伴中的一員,備作食餐,另兩人見狀,嚇得拔腿逃還,回到我的海船。國王發出呼喊,遍響在整個城區,強有力的萊斯特魯戈奈斯部民聞訊出動,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數千之眾,不像凡人,實是巨怪,站在峰崖旁邊,扔出人一般大小的石塊,」對著我的夥伴,激起可怕的嘈響,出自被殺的船員,被砸的海船。他們挑起我的人兒,像一串魚鮮,肩扛著帶走,充作昏晦的食餐。就在他們殺人水流深森的港灣之際,我從胯邊拔出鋒利的銅劍,砍斷纜繩,松出烏頭的海船,馬上招呼我的夥伴,催勵他們拼出全身的力氣,劃離災亡的威脅,後者蕩槳水面,奮勇搏擊,出於對死的懼見。值得慶幸的是,我的海船,只有我的那條,衝出了拱懸的巉壁,駛向大海;其他的全都葬毀港灣。
  「從那兒出發,我們繼續向前,慶幸逃離了死亡,雖然心中悲哀,懷念死去的戰友,親密的夥伴。我們來到埃阿亞,一座島嶼,上面住著髮辮秀美的基耳凱,可怕的女神,通講人話,心地歹毒的埃厄忒斯的姐妹,同是光照人間的赫利俄斯的孩子,生母裴耳塞,俄開阿諾斯的女兒。我們在那兒悄悄靠岸,駕著海船,進入適宜停泊的港灣,憑藉某位神明的指點。我們踏上灘沿,彎身睡躺,一連兩天兩夜,痛苦和疲倦揪碎了我們的心懷。但是,當髮辮秀美的黎明送來第三個白天,我終於得以提起槍矛和鋒快的銅劍,快步跑離船邊,直奔登高了望之點,尋覓凡人生息勞作的示跡,察聽他們的話言。我爬上一個粗皺的峰面,舉目瞭望,雙腿直立,但見一縷青煙,裊繞在基耳凱的家院,從廣闊的大地升起,穿過灌木,透出林間。見此情景,我開始斟酌盤算,在我的心魂裡面:既然已見柴火青煙,我是否可前行探訪一番。兩下比較,覺得此舉佳傑:先回我的快船,回到海灘,讓我的夥伴吃上一頓食餐,然後遣出他們,偵訪向前。然而,在回返的路上,當我接近彎翹的海船,某位神明,見我孤身一人,心生憐憫,送來一頭巨大的公鹿,頂著沖指的叉角,出現在我的面前,剛從林中下來,前往河邊喝水——太陽的暴曬驅使它向前。當它從河邊上來,我出手擊人它的中背,脊骨的旁邊,青銅的槍尖深扎進去,將它透穿,後者嘶叫著撲倒泥塵,魂息飄離它的軀幹。我一腳踹住大身,擰拔出青銅的槍矛,從捅出的傷口,將它放躺在地面,動手拔來些樹枝柳條,織出一根繩索,約有一噚長短,仔細地從一頭編擰至另一頭的根端,然後抓起巨獸的四腳,捆綁起來,扛上肩背,繞著脖圈,回返烏黑的海船,撐拄著我的槍桿——須知此獸十分龐大,僅憑一肩一手之力,絕難把它搬抬。我走回城邊,扔下獵鹿,招聚我的夥伴,站在每個人身邊,對他說話,用和善的語言:『儘管傷心,我的朋友們,我們還不至就此墜入哀地斯的府居——命定的死期還沒有臨來。來吧,快船裡還有我們的吃喝,讓我們填飽肚子,抗拒飢餓的磨煎。』
  「聽我言罷,眾人立即行動,撩開蒙頭的衣物,在那蒼貧大海的邊沿,凝望著眼前的公鹿——此鹿確實大得非同一般。當帶著贊慕之情,飽享了眼福後,他們洗淨雙手,開始整備豐美的餚餐。我們坐著吃喝,直到太陽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著吃不盡的烤肉,喝著香甜的美酒。當太陽下落,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們平身睡躺,在長浪拍擊的灘沿。然而,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召開了一次集會,對眾人說道:『聽著,我的夥伴們,雖然你們遭受了磨難!親愛的朋友們,眼下,我們不知黎明何在,黃昏的去蹤,亦不知普照人間的太陽從何升起,從何下落。讓我們趕快開動腦筋,想想是否還有救藥的辦法——我們已山窮水盡,依我之見。我曾爬上一塊粗皺的峰面,登高瞭望,發現我們置身海島,四周環圍著無垠的鹹水,島上地勢低窪,但我眼見一縷青煙,從島內中部升起,穿過灌木,透出林間。』
  「我如此一番說告,破碎了他們的心靈,回想起萊斯特魯戈尼亞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作為,以及生食人肉的庫克洛普斯的殘暴,那個心志粗莽的人怪,不禁高聲尖叫哭嚎,淌著大滴的眼淚,但此般悲慼,不會給他們帶來收益。
  「其時,我把脛甲堅固的夥伴們分作兩隊,指定了各隊的首領,由我帶領一隊,讓神樣的歐魯洛科斯管帶另一半兵丁。我們隨即搖起鬮塊,用一頂銅盔裝容,心志豪莽的歐魯洛科斯的鬮石蹦出盔蓋。於是,他動身出發,帶著二十二名伴友,哭哭啼啼,而我等留守原地的夥伴亦以哭聲送別。在一片林中的谷地,他們行至基耳凱的住所,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塊,座立在一片空曠之處,四周漫遊著許多獅子和山上的灰狼,已受女神魔服,吃了凶邪的迷藥。眼見他們前來,野獸不曾進攻,而是站立起來,做出親呢之狀,搖動粗長的尾巴,像跑迎討好主人的狗,見他外宴歸來,總是帶著一些食物,使它們心歡—— 就像這樣,臂爪粗壯的山狼和獅子前來奉承討好他們,但夥伴們心裡害怕,眼見這幫可怕的獸類。他們站在髮辮秀美的女神的大門前,耳聞屋裡甜美的聲音,基耳凱的歌唱,其時正往返穿梭,沿著一幅寬大、永不敗壞的織物,女神的手工,細密、精美、閃出爍爍的光彩。其時,波利忒斯,民眾的首領,我的朋友中最忠誠、最親密的一位,開口對眾人說道:『朋友們,裡面有人往返穿梭,沿著一幅碩大的織物,唱著動聽的歌曲,回傳在此間的每一個角落,許是一位凡女,亦可能是一位女神;來吧,讓我們對 她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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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3:14 |只看該作者
  聽罷這番話,眾人放開嗓門,高聲呼喊,女神當即打開閃亮的門戶,出來召請他們入內,後者純樸無知,全都隨她而去,惟有歐魯洛科斯例外,懷疑此事有詐,不敢近前。基耳凱把他們引到裡面,在靠椅和凳椅上就座,調製好飲料,用普拉姆內亞美酒,加入大麥、奶酪和淡黃色的蜂蜜,拌人邪迷的魔藥,使他們飲後忘卻自己的鄉園。她遞出飲料,供他們食用後,舉起一根棍棒,擊打屋裡的人們,把他們趕人豬圈,使其變成豬的形貌,襲取豬的頭臉,豬的聲音,豎頂豬的鬃毛,但人的心智不變,照舊依然。他們跑人豬圈,放聲哭叫;基耳凱丟下橡子、以及山毛櫸和山茱萸的果實,睡躺泥地的豬的飼料,它們常吃的食餐。
  「歐魯洛科斯跑回烏黑的快船,傳告夥伴們的遭遇,淒苦的命運,雖然試圖說話,但卻發不出聲來,心中已遭受傷愁的重擊,兩眼淚水汪汪,一心只想痛哭舉哀。我們驚望良久,開口發問,終於,他說出話來,講述痛失伴友的經歷:『按你的囑告,光榮的俄底修斯,我們穿走叢林,發現一座精美的住房,在幽谷之中,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塊,矗立在一片空曠之處。有人正往返穿梭,沿著一幅巨大的織物,不知是女神,還是凡間的女子,放開清亮的嗓門。夥伴們高 聲呼喚,對她說話,房主當即打開閃亮的大門,出來招請他們入內,後者純樸無知,全都隨她而去,惟我一人例外,懷疑此事有詐,不敢近前。其後,他們全都消失殆盡,誰也不曾出來,雖然我在那裡坐望良久,耐心等待。』
  「聽罷這番話,我挎起柄嵌銀釘的碩大的銅劍,在我的肩頭,掛上彎弓,命他循著原路,帶我前行,但他伸出雙手,抱住我的膝蓋,出言懇求,嚎啕中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我說道:『不要違背我的意願,宙斯哺育的人兒,把我帶往那邊!
  讓我留在這兒。我知道,你不能帶回夥伴,連你自己也不得回返。讓我們趕快,帶領所剩的朋伴,就此離開;我們仍可躲避末日的凶邪!』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歐魯洛科斯,你可呆留此地,吃喝一番,傍著深曠的黑船,我將獨自前往,這是我的義務,我頂著巨大的壓力。』
  「言罷,我從船邊出發,走離海灘。然而,當我循著靜謐的林谷走去,接近精通藥理的基耳凱寬大的房居,持用金杖的墨耳赫斯走來和我見面,離著房院的門前,以一位青年男子的模樣,留著頭茬的鬍子,正是風華最茂的歲月,握住我的手,出聲呼喚,說道:『去哪呀,不幸的人兒,孤身一人,穿走荒野山間,陌生的地界?你的朋友已落入基耳凱手中,以豬的形面,關在緊圍的欄目—— 你來到此地,打算把他們救還?告訴你,你將脫身不得,和他們聚首作伴。不過,我會使你免受欺害,救你出來。拿著這份神奇的妙藥,帶在身邊,前往基耳凱的房殿,它會使你避過今天的凶邪。現在,我將告訴你基耳凱的手段,全部歹毒的欺變。她會給你調出一份飲料,將魔藥拌人其間,但她無法使你變形,我將給你這份良藥,可使你抵防她的狡黠。讓我告你如何行事,所有的一切。當基耳凱準備擊打,舉起長長的杖桿,你要馬上抽出利劍,從你的胯邊,猛撲上去,彷彿想要把她殺害。她會感到害怕,過你和她同床寢睡。其時,你不可拒絕女神的厚愛,倘若你想使她放還夥伴,善待你的一切。但要讓她立發莊重的誓言,以幸福的神祇的名義,保證不再謀設新的惡招,使你受害。否則,趁你赤身露體之際,她會抽去你的勇力,碎毀你的陽健。』
  「言罷,阿耳吉豐忒斯給我那份奇藥,從地上採來,讓我看視它的形態,長著烏黑的莖塊,卻開著乳白色的花兒,神們叫它『魔力』,凡人很難把它挖起,但神明卻沒有做不到的事兒。
  「其時;赫耳墨斯離我而去,穿過林木蔥鬱的海島,回程俄林波斯的峰巔,而我則走向基耳凱的家居,心潮起伏,隨著腳步騰顛,行至髮辮秀美的女神的門前,高聲呼喊,雙腿直立;女神聞訊打開閃亮的門戶,出來招請我入內,我亦隨她進去,帶著極大的憤煩。她讓我下坐一張做工精緻的靠椅,嵌鉚著絢麗的銀釘,前面放著腳凳。她為我調出一份飲料,在一隻金盃裡面,懷著恨毒的心念,拌人魔藥,遞送與我,見我飲後不變形態,舉杖擊打,開口說話,出聲呼喚:『滾去你的豬圈,和他們躺在一起,你的夥伴!』
  「聽她言罷,我抽出利劍,從我的跨邊,猛撲上去,彷彿想要把她殺害,但她尖叫一聲,彎腰跑來,抱住我的膝蓋,放聲哭喊,對我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你是誰,你的父母又是誰?來自哪個城市,雙親在哪裡?你喝了我的魔藥,居然不曾變形,此事使我驚異。別人誰也擋不住我的藥力,只消喝下肚去,滲過他的齒隙,你的心靈魔力不可侵襲。如此看來,你定是俄底修斯,聰穎敏睿的人傑。持用金杖的阿耳吉豐忒斯總是對我說告,告說你的到來,從特洛伊回返,帶著烏黑的海船。來吧,收起你的銅劍,插入鞘內,讓咱倆前往睡床,躺倒作愛,在歡愛的床第,或許可建立你我間的信賴。』
  「聽她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這可不行,基耳凱,你要我對你溫存,而你卻把我的夥伴變作豬玀,在你的宮殿?現在,你又把我纏在這邊,不懷好意,要我前往睡房,同你合歡,以便趁我赤身露體,抽去我的勇力,碎毀我的陽健。所以,我不願和你同床,除非你,女神,立下莊重的誓言,保證不再謀設新的惡招,使我受害。』
  「聽我言罷,她當即起誓,按我的求願。當發過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後,我舉步前往基耳凱精美的床邊。
  「與此同時,四名居家服侍基耳凱的仙僕,開始操持忙忽,在女神的宮殿。她們是泉溪、叢林和神聖的奔注入海的河流的女兒。她們中,一位鋪開絢美的墊布,在座椅之上,然後覆上紫色的毛毯;第二位搬過白銀的餐桌,放在椅前,擺上金質的食籃;第三者調出醇香、蜜甜的美酒,用銀質的缸碗,擺出金盃;第四位提來清水,點起熊熊的柴火,在一口大鍋下面,增熱著水溫。當熱騰騰的浴水沸滾在閃亮的銅鍋,她讓我進入浴缸,從大鍋裡畫出澡湯,加上涼水,調至中我心意的熱點,潑淋在我的頭上,澆洗我的雙肩,衝去折毀心力的疲倦,從我的肢腿。浴畢,她替我抹上舒滑的橄欖油,穿好衫衣,覆之以絢美的披篷,讓我下坐一張做工精緻的靠椅,嵌鉚著絢麗的銀釘,前面放著腳凳。一名女僕提來瑰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著銀盆,供我們盥洗雙手,搬過一張溜滑的食桌,放在我們身邊。一位端莊的家僕送來麵包,供我們食用,擺出許多佳餚,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陳放,請我們吃喝,然而,我卻啥也不想食用,坐著思考別的事情,心中忖想著凶邪的景態。
  「基耳凱見我呆坐椅面,不曾拿用食物,沉溺於強烈的悲哀,走來站在我的身邊,吐出長了翅膀的話語,對我說道:『為何干坐此地,俄底修斯,像個不會說話的呆子,傷心憂愁,不吃不喝,不碰食餚?是否擔心我會再次把你作弄?不,別害怕——我已對你起誓,發過莊重的誓言。』
  「她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告訴我,基耳凱,有哪個正直的好人能靜心嘗用酒肉的甘美,不曾救出自己的夥伴,見著他們,和他們聚首會面?如果你誠心誠意地勸我吃喝,何不放出他們,讓我親眼看見,重見我所信賴的夥伴。』
  「聽我言罷,基耳凱走過廳殿,手握枝杖,打開圈門,趕出我的夥伴,像一群九歲的肥豬。夥伴們站在她面前,後者步入他們中間,用另一種魔藥塗抹他們的身子,那密密的長毛,由先前的那種凶邪的藥物催長,女王般的基耳凱將它調人飲料,即時消離他們的軀幹,使其回復了人的形貌,較前更為年輕,看來顯得遠為高大、俊美。他們認出我來,一個個走近身前,抓住我的雙手,悲慟的慾望揪塞在我們心間,房居裡哭聲震響,悲楚至極,就連基耳凱亦心生憐憫,豐美的女神,前來站在我身邊,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去吧,去往你的快船,回到海灘,先可拽起木船,拖上灘岸,將所帶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邊的洞巖,然後轉身回返,領著你所信賴的夥伴。』
  「她如此一番言告,說動了我高豪的心靈。我行往迅捷的快船,海邊的沙灘,找到受我信賴的夥伴,在快船的邊沿,面色悲苦,嗚咽哭泣,淌著大滴的眼淚。一如在那鄉村之中,牛犢們活奔亂跳,圍在母牛身邊,後者方剛走離草場,回返欄目,吃得肚皮滾圓;小牛成群結隊地奔跑,棚欄已擋不住它們撒歡,不停地咩咩叫喚,顛跑在母親周圍。就像這樣,夥伴們見我回歸,蜂擁著跑至我的身邊,流著眼淚,心中的激情使他們感到彷彿回到了家鄉,回到自己的城堡,山石嶙峋的伊薩卡,生養和哺育他們的故園。就這樣,他們放聲哭喊,對我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眼見你的回歸,哦,卓著的俄底修斯,我們心裡高興,彷彿回到了伊薩卡,我們的家鄉。來吧,告訴我們那些人的死亡,我們的朋幫。』
  「聽罷這番話,我用溫柔的言詞回答,說道:『讓我們先拽起木船,拖上海岸,將所帶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邊的洞巖,然後趕回那邊,所有的人們,跟我向前,以便面見你們的夥伴,在基耳凱神聖的家院,正在開懷吃喝;屋裡的食品,他們永遠吃用不完。』
  「聽我言罷,眾人立即行動,誰有歐魯洛科斯試圖拖阻我的夥伴,開口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嘿,倒霉的人們,我們要去哪兒?為何期盼災難,前往基耳凱的宮居?她會把我們全都變成豬、狼、或者獅子,強行逼迫,讓我們替她看守高大的房居,同上次對待庫克洛普斯的情況一樣,夥伴們走入他的院子,和膽大包天的俄底修斯一起—— 正是此人的魯莽斷送了他們的性命!』
  「他言罷,我心中思考權衡,是否要抽出長鋒的利劍,從壯實的股腿邊,砍下他的腦袋,掉滾在地,儘管他是我婚連的近親,但夥伴們勸阻我的衝動,一個接著一個,用舒甜的話語:『倘若願意,宙斯養育的王者,你可下達命令,我們將把此人留在這裡,讓他看守海船,由你領頭,帶著我們,前往基耳凱神聖的房殿。』
  「他們言罷,我們從船邊出發,走離海灘,歐魯洛科斯亦不曾留守深曠的海船,跟隨前往,懼怕我凶暴的責言。
  「與此同時,房居裡,基耳凱,帶著美好的意願,浴洗了我的夥伴,替他們抹上舒滑的橄欖油,穿好衫衣,覆之以厚實的羊毛披篷。其時,我等找見他們,正坐在一起,盡情吃喝,在主人的廳堂裡。當兩撥兵朋注目相望,認出了自己的夥伴,眼裡湧出如泉的淚水,動情的哭聲在房居裡迴旋。其時,豐美的女神走近我身邊,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停止嚎哭吧。我也知道你們經歷了千辛萬苦,在魚群游聚的大海,承受了各種磨難,面對敵視的人們,在干實的陸野。現在,我要你們吃用食物,飲喝醉酒,以便激起胸中的豪情,找回那種精神,帶著它,你們離開伊薩卡,離開岩石嶙峋的故鄉。眼下,你們萎靡不振,心緒頹敗,難以忘卻旅途的艱難,整日裡鬱鬱寡歡,因為你們備受折磨,受盡了苦難。』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說動了我們高家的心靈。其後,日復一日,一晃便是一年,我們坐享其成,嚼著吃不盡的烤肉,喝著香甜的美酒。然而,當陳年臨終,季節變換,月數轉移,到了白晝變長的時候,我的可以信賴的夥伴們把我叫到一邊,說道:『該醒醒了,俄底修斯,別忘了你的故土,倘若你命定可以得救,回抵營造堅固房居,回返家鄉。』
  「他們如此一番言告,說動了我高豪的心靈。我們坐著吃喝,直到太陽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著吃不盡的烤肉,喝著香甜的美酒;當太陽下落,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他們平身睡躺,在昏黑的房居。其時,我前往基耳凱精美的睡床,抱住她的膝蓋,出言懇求,女神聽見了我的聲音。我開口說話,吐出長了翅膀的言語:『實現你的允諾吧,基耳凱;你曾答應送我回返。眼下,我急切地企盼回家,我的朋友們亦然;他們耗糜我的心魂,痛哭在我面前——其時你不在我們身邊。』
  「聽我言罷,豐美的女神開口答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我無意留你們在此,強違你的心願。但你們必須先完成另一次遠足,前往哀地斯的府居,可怕的裴耳塞車奈的家院,咨詢塞貝人泰瑞西阿斯的靈魂,一位雙目失明的先知,心智仍然健全,裴耳塞豐奈使他保有智辯的能力,死者中惟一的例外,其餘的只是些陰影,虛拂飄閃。』
  「聽罷這番話,我心肺俱裂,坐倒床上,放聲嚎哭,心中想死不活,不想再見太陽的光明。但是,當我翻滾折騰,痛哭哀嚎,滿足了發洩的需要,我開口答話,對她說道:『這次遠行,基耳凱,誰將做我的引導?誰也不曾駕著黑船,去過哀地斯的房院,』
  「聽我言罷,豐滿的女神答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行船無有嚮導,你卻不必為此擔憂,只要樹起桅桿,升起白帆,靜坐船中,讓順疾的北風推你向前。當你坐船前行,穿越俄開阿諾斯的水流,你會見著一片林木森郁的灘頭,來到裴耳塞豐奈的樹叢,長著高大的楊樹,落果不熟的垂柳,其時,你要停船灘頭,傍著水渦深卷的俄開阿諾斯的激流,然後徒步向前,進入哀地斯陰霉的家府。在那裡,普裡弗勒格松,還有科庫托斯,斯圖克斯的支流,捲入阿開榮,繞著一塊巖壁,兩條轟響的河流,匯成一股水頭。到了那兒,我的英雄,你要按我說的去做。挖出一個陷坑,一個肘掌見方,潑下奠祭,給所有的死人,先例拌和蜂蜜的羊奶,再注香甜的醇酒,最後添加飲水,撒上雪白的大麥,許下誠摯的允願,對疲軟無力的死人的腦袋,當回返伊薩卡地面,你將殺祭一頭不孕的母牛,最好的選送,在你的房宮,壘起柴垛,堆上你的財產;此外,你將給泰瑞西阿斯奉祭一頭全黑的公羊,畜群中最矚目的佳選。隨後,你要開口祈禱,懇求死人光榮的部族,祭出一頭公羊和一頭黑色的母羊,將羊頭轉向厄瑞波斯,同時撇過你的頭臉,朝對俄開阿諾斯的水流;其時,眾多死者的魂靈會跑上前來,圍聚在你身邊。接著,你要催勵夥伴,告囑他們撿起倒地的祭羊,被宰於無情的銅劍,剝去羊皮,燒焚肉身,祈告神明,禱言強健的哀地斯和可怕的裴耳塞豐奈,與此同時,你要抽出胯邊鋒快的銅劍,蹲坐下來,不要讓虛軟無力的死人的頭臉貼近血邊,在你發問泰瑞西阿斯之前。這時,民眾的首領,那位先知會很快來到你身邊,告訴你一路的去程,途經的地點,告訴你如何還鄉,穿過魚群游聚的大海。』
  基耳凱言罷,黎明登上金鑄的寶座。她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領披篷,而她自己,海邊的女仙,穿起一件閃光的白袍,織工細巧,漂亮美觀,圍起一根絢美的金帶,紮在腰間,披上一條頭巾。其時,我穿走廳房,叫起我的夥伴,站在每個人身邊,對他說話,用和善的語言:『別再臥躺床上,沉湎於睡眠的香甜。讓我們就此上路,女王般的基耳凱已告訴我要去的地點。』
  「我如此一番言告,說動了他們高家的心靈。然而,我卻並非一無失誤,帶走我的夥伴—— 我們失去了厄耳裴諾耳,夥伴中最年輕的一位,戰鬥中並非十分驍勇,頭腦亦不夠靈捷。此人喝得酩酊大醉,離開朋伴,在基耳凱神聖的宮居,尋覓清涼的空氣,躺倒昏睡。其後,他耳聞夥伴們行前發出的聲響,還有喧雜的話音,驀地站立起來,壓根兒不曾想到順著長長的樓梯走下地面,而是一腳踏出房沿,沖栽著跌下頂面,碎斷了頸骨,裂離脊椎的根端,靈魂墜入哀地斯的房院。
  「出發後,我對同行的夥伴們說道:『你等或許以為,你們正啟程回返心愛的故園,但基耳凱已給我們指派了另一條航線,前往哀地斯的府居,令人敬怕的裴耳塞豐奈的家院,咨詢塞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靈。』
  「聽我言罷,他們心肺俱裂,坐倒在地,嚎啕大哭,絞拔出自己的頭髮,但此般悲慼,不會給他們帶來收益。
  「我們來到快船邊沿,回到海灘,哭哭啼啼,淌著大滴的眼淚;與此同時,基耳凱已來過此地,將一頭公羊和一頭玄色的母羊繫上烏黑的海船,輕而易舉地避過我們的視線——誰的眼睛可以得見神的往返,除非出於神們自己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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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4: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卷

  「當眾人來到海邊,停船的地點,我們先把木船拖入閃亮的大海,在烏黑的船上豎起桅桿,掛上風帆,抱起祭羊,放入海船,我們自己亦登上船板,哭哭啼啼,淌著大滴的眼淚。髮辮秀美的基耳凱,可怕的、通講人話的女神,送來一位特好的旅伴,順吹的海風,兜起布帆,從烏頭海船的後面襲來;我們調緊船上所有的索械,彎身下坐,任憑海風和舵手送導向前。整整一天,木船行駛在海面,勁風吹鼓著長帆,伴隨著下沉的太陽,所有的海道全都漆黑一片。
  「海船駛向極限,水流森森的俄開阿諾斯的邊緣,那裡有基墨裡亞人的居點,他們的城市,被霧氣和雲團罩掩。赫利俄斯,閃光的太陽,從來不曾穿透它的黑暗,照亮他們的地域,無論是在升上多星的天空的早晨,還是在從天穹滑降大地的黃昏,那裡始終是烏虐的黑夜,壓罩著不幸的凡人。及岸後,我們駐船沙面,帶出羊鮮,眾人向前行走,沿著俄開阿諾斯的水邊,來到要去的位置,基耳凱描述過的地點。
  「其時,裴裡墨得斯和歐魯洛科斯抓穩祭羊,我從胯邊拔出鋒快的銅劍,挖出一個陷坑,一個肘掌見方,潑下祭奠,給所有的死人,先例拌和蜂蜜的牛奶,再注入香甜的醇酒,最後添加飲水,撒上雪白的大麥,許下誠摯的允願,對虛軟無力的死人的腦袋,當我回返伊薩卡地面,我將殺祭一頭不孕的母牛,最好的選送,在我的宮居,壘起柴垛,堆上我的財產;此外,我將給泰瑞西阿斯奉祭一頭全黑的公羊,畜群中最矚目的佳選。作過祀祭,誦畢禱言,懇求過死人的部族,我抓起祭羊,割斷脖子,就著地坑,將波黑的羊血注入洞口,死人的靈魂沖湧而來,從厄瑞波斯地面,有新婚的姑娘,單身的小伙,歷經磨難的老人,鮮嫩的處女,受難的心魂,初度臨落的愁哀,還有許多陣亡疆場的戰士,死於銅槍的刺捅,仍然披著血跡斑斑的甲衣。死人的魂靈飄湧而來,從四面八方,圍聚坑沿,發出驚人心魂的哭叫,嚇得我透骨心寒。其時,我催勵身邊的夥伴,告囑他們撿起祭羊,被宰於無情的銅劍,剝去羊皮,燒焚肉身,祈告神明,禱言強健的哀地斯,受人敬怕的裴耳塞豐奈;與此同時,我抽出胯邊鋒快的劈劍,蹲坐下來,不讓虛軟無力的死人的頭臉貼近血邊,在我發問泰瑞西阿斯之前。
  「然而,首先過來的卻是我的夥伴,厄爾裴諾耳的靈魂,因他還不曾被人收葬,埋人曠渺的地野—— 我們留下屍體,在基耳凱的宮院,不曾埋人,不曾哭念,忙於應付這項使命前來。眼見此般景狀,我潸然淚下,心生憐憫,開口說話,用長了翅膀的語言:『厄爾裴諾耳,你如何來到此地,穿過昏黑的霧團?你步行前來,卻比我快捷,乘坐我的黑船。』
  「聽我言罷,他出聲悲歎,開口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某種凶邪的神力和過量的豪飲使我迷醉,躺倒在基耳凱的房頂,壓根兒不曾想到順著長長的樓梯走下地面,而是一腳踏出屋沿,沖栽著跌下頂面,碎斷了頸骨,裂離脊椎的根端,靈魂墜入哀地斯的房院。現在,我要對你懇求,以那些留居家中,不在此地的 人們的名義,以你的妻子,你的父親——他把你養大,在你幼小之時一還有忒勒馬科斯的名義,你的獨子,留在宮中,因我知道,當離開此地,離開哀地斯的家府,你會停駐製作堅固的航船。在埃阿亞海島,到那以後,在那個時候,我的王爺,我求你把我記住,不要棄我而去,不經埋葬,不受哭悼,啟程回返:小心我的詛咒給你招來神的懲貸。你要把我就地火焚,連同我的全部甲械,壘起一座墳熒,在灰藍色大海的灘沿,紀念一位不幸的凡人,使後世的人們知曉我的蹤跡。替我做下這件好事;此外,你要把我的船槳置放在墳 堆上面,我的用具,生前劃用的木槳,偕同我的夥伴。』
  「聽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我會妥辦所有這些,不幸的朋友,按你說的做來。』
  「就這樣,我倆呆在坑邊,交換悲淒的話語,我在坑的一邊,握著銅劍,監護著羊血,面對另一邊的虛影,我的夥伴,喋喋不休地對我敘談。
  「接著,另一個靈魂,我的母親,行至我面前,安提克蕾婭,心志豪莽的奧托魯科斯的女兒,我把她留在家裡,動身前往神聖的伊利昂。眼見此般景狀,我潸然淚下,心生憐憫,但即便如此,儘管極其悲傷,我也不讓她逼近羊血——我得先問問泰瑞西阿斯,獲知他的告言。
  「其時,塞貝人泰瑞西阿斯的靈魂來到我面前,手握黃金節杖,已知我為何人,開口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為何撇離陽光,不幸的人兒,來到此地,探視死去的人們,置身無有歡樂的地界?眼下,我要你從坑邊後退,收起利劍,讓我喝飲牲血,對你道出真言。』
  「他言罷,我收回柄嵌銀釘的銅劍,推入劍鞘,傑卓的先知喝過血漿,開口對我說道:『你所盼求的,光榮的俄底修斯,是返家的甜美,但有一位神明卻要你歷經艱難。我想你躲不過裂地之神的責懲,他對你心懷憤怨,惱恨你的作為,弄瞎他心愛的兒男。但即便如此,你等或許仍可返家,受盡磨難,倘若你能克制自己,同時抑制夥伴們的慾念,在那個時候,當你乘坐製作堅固的海船,衝破紫藍色的洋面,抵達斯裡那基亞海島,發現收食的畜群,太陽神的牛群和肥羊—— 須知赫利俄斯無所不知,見聞一切。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傷害牛羊,那麼,你們便可如數返回伊薩卡,雖然會歷經磨難;但是,倘若你動手傷害,我便可預言你們的覆亡,你的海船和夥伴。即使你隻身出逃,也只能遲遲而歸,狼狽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搭坐別人的海船,回家後遭受悲難,發現厚顏無恥的人們,正食糜你的財產,追求你神一樣的妻子,贈送求婚的禮件。回家後,你將懲罰這些作惡的人們。但是,當你宰了這幫求婚人,在你的宮居,無論是憑謀詐,還是通過公開的殺擊,用鋒快的銅劍,你要拿起造型美觀的船槳,登程上路,直至抵達一方地界,那裡的生民不知有海,吃用無鹽的食餐,不識船首塗得紫紅的海船,不識造型美觀的木漿,推送航船,像鳥兒的翅膀。我將告訴你一個跡象,相當醒目,你不會把它錯過。當你一徑走去,你會遇見某個趕路的生人,他會說你扛著一枝簸鏟,在閃亮的肩頭;其時,你要把造型美觀的船槳牢插在地,獻出豐足的牲祭,給王者波塞冬,一頭公羊、一頭公牛和一頭爬配的公豬,然後轉身回家,舉辦神聖、隆重的牲祭。獻給不死的仙尊,統掌遼闊天空的神明,按照順序,一個不漏。將來,死亡會從遠海襲來,以極其溫柔的形式,值你衰疲的歲月,富有、舒適的晚年;你的人民將享過幸福美滿的生活。這便是我的預告,句句真言。』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這一切,泰瑞西阿斯,必是神明編織的命線。現在,我要你告說此事,要準確地回答。眼下,我想見晤死去的母親,她的靈魂,但她只是坐在血邊,沉默不語,亦不願屈尊,面對面地看我,她的兒子,對我說談一番。告訴我,王者,我將如何行動,使她知曉我是她的兒男?』
  「聽我言罷,他當即答話,說道:『這很容易,我將對你說告,使你明白。任何死人,若得你的允諾,靠近血邊,都會給你準確的答言;但是,倘若你吝嗇不給,他便會返回原來的地點。』
  「說罷,王者泰瑞西阿斯的靈魂返回哀地斯的冥府,道畢此番預言。與此同時,我雙腿穩站,原地等候,直到母親過來,喝罷黑稠的血漿,當即認出我來,放聲哭喊,對我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你如何來到此地,我的孩子,穿過昏黑的霧氣,仍然活著?活人絕難來此,目睹這裡的一切,兩地間隔著寬闊的大河,可怕的流水,首先是俄開阿諾斯,除非有製作堅固的海船,凡人休想徒步跨越。你是否從特洛伊回返,經年漂泊,來到此地,帶著你的海船和夥伴?你還不曾回到伊薩卡,見著你的妻子和房居——事情可是這般?』
  「她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母親,一件必做之事把我帶到這裡,哀地斯的府居;我必須咨詢塞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靈。我還不曾臨近阿開亞大地,不曾踏上故鄉,總在吃苦受難,流離漂泊,自從跟上卓著的阿伽門農,前往出駿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戰。現在,我要你告說此事,要準確地回答。是何樣悲慘的厄運,痛苦的死亡,奪走了你的生命?是長期的病痛,還是帶箭的阿耳忒彌絲,射出溫柔的羽翎,把你放倒終結?告訴我父親和留在家裡的兒子的情況,是否握掌我的王權,或被那裡的某個小子奪走了這份權威,以為我再也不會回還?告訴我那位婚配的妻子,她的想法,有何打算?是仍然和兒子同住,看守家裡的一切,還是已另嫁他人,阿開亞人中最好的俊傑?』
  「聽我言罷,高貴的母親當即開口答道:『她以極大的毅力和容忍之心,等盼宮中,淚流滿面,耗洗去一個個痛苦的黑夜和白天。屬於王者的權利不曾旁落,忒勒馬科斯經營著你的份地,平安無事,出席份額公平的聚宴,以仲裁者的身份享領,受到每個人的邀請。你父親仍在他的莊地,從不去訪城裡。住地沒有床鋪,沒有床用的鋪蓋,沒有披篷和閃亮的毯罩。冬天,他睡在屋裡,和幫工們一起,墊著灰堆,貼著柴火,走動時穿著髒濫的衣衫;然而,當夏日來臨,在金果纍纍的秋天,那時,他到處睡躺,席地為床,就著堆起的落葉,在隆起的葡萄園。他躺在那裡,悲痛難忍,狠狠地鑽咬他的身心,哭盼著你的回歸,痛苦的晚年錘擠著他的腰背。我也一樣,在此般境遇中了結了我的殘生—— 並非帶箭的夫人,眼睛雪亮的女神,射出溫柔的羽箭,在我的宮裡,把我放倒終結,亦非惱人的病痛,常見的殺手,以可恨的糜耗,奪走人的生命,從肢體之中,而是對你的思盼,閃亮的俄底修斯,對你的聰穎和溫善的思盼,切斷了我的命脈,奪走了我甜美的人生。』
  「她言罷,我心中思忖,希望能抱住死去的媽媽,她的靈魂;一連三次,我迎上前去,急切地企望擁抱,但一連三次,她飄離我的手臂,像一個陰影,或一個夢幻,加深了我心中的悲哀。我開口說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為何避我,母親,當我試圖伸手擁抱,以便,即使在哀地斯的府居,你我能合攏雙臂,用悲傷的眼淚刷洗我們的心田?抑或,你只是個影像,由高傲的裴耳塞豐奈送來給我,以此引發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愁傷。』
  「聽我言罷,高貴的母親當即開口答道:『哦,我的孩子,凡人中命運最險厄的一個,裴耳塞豐奈,宙斯的女兒,並沒有把你欺騙;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人死後,凡人中沒有例外,筋腱不再連合肉體和骨塊。一旦命息脫離白骨,人的一切全都付諸狂猛的烈焰,靈魂飄散拂蕩,飛離而去,像一個夢幻。你必須趕快離開,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光明,但要記住這裡的一切,以便回家後告訴你的妻愛。』
  「就這樣,我倆一番交談,眼見一些婦人來到我的身邊,受高傲的裴耳塞豐奈的送遣,過去都是為王之人的妻子和女兒,眼下擁聚在黑血邊沿。我思考著如何發問,一個接著一個,靜心一想,覺得此舉佳傑:拔出長鋒的利劍,從粗壯的股腿邊,不讓她們一擁而上,飲喝黑血。所以,她們等待著依次上前,各人講述自己的身世;我詢問了她們中的每一位。
  「首先,我見著出身高貴的圖羅,告我她乃雍貴的薩爾摩紐斯的女兒,又說她是埃俄洛斯之子克瑞修斯的妻房,愛上了一條河流,河神厄尼裴烏斯—— 他的水浪遠比其他奔湧大地的長河透澈清明—— 徘徊在秀美的河水邊。一天以他的形象,環繞和震撼大地的尊神和圖羅睡覺,在打著漩渦的河流的出口,一峰紫藍色的水浪捲起在他倆周圍,掩擋著一位神明和一個凡人的女兒。海神解開她少女的腰帶,使她墜入睡眠,然而,當他結束了性愛的衝動,神明握住她的手,出聲呼喚,開口說道:『你應該高興,夫人,為今天的歡愛。當時月轉過年終,你將生產聰靈的孩兒,須知不死者的交配不會留下空孕的腹間。你要關心照顧,把他們養大成材。去吧,回返你的家中,封緊口舌,不要道出我的名字—— 告訴你,我是波塞冬,裂地的神仙。』
  「言罷,波塞冬潛回洶湧的洋流,而她則懷孕和生養了裴利阿斯和親琉斯,二子雙雙成人,成為強有力的宙斯的侍從強健。裴利阿斯擁有豐足的羊群,生活在寬廣的伊俄爾科斯,而奈琉斯則在普洛斯為王,多沙的地面。女王般的婦人還生養了幾個孩子,替克瑞修斯,有埃宋、菲瑞斯和酷喜戰車的阿慕薩昂。
  「接著,我見著了安提娥培,阿索波斯的女兒,聲稱亦曾睡在宙斯的懷抱,替他生下兩個兒子,安菲昂和澤索斯,二者興建了那座城堡,七門的塞貝,築起牆垣——沒有高牆的遮掩,他們,儘管強健,卻不能在地域寬廣的塞貝站腳生衍。
  「接著,我見著了安菲特魯昂的妻子,阿爾克墨奈,曾躺在了不起的宙斯的懷抱,生下赫拉克勒斯,驃勇剛健,膽量和獅子一般。我還見著了墨佳拉,心志高昂的克雷昂的女兒,嫁配安菲特魯昂的兒子,粗莽的鬥士。
  「我見著了美麗的厄丕卡絲忒,俄底浦斯的母親,出於不知真相,做下荒誕可怕的事情,嫁給自己的兒子,後者殺了父親,娶了母親,但神明,不久之後,即將此事公諸世間。俄底浦斯,儘管承受著巨大的悲痛,仍在美麗的塞貝為王,統治卡德裡亞民眾,按照神的包孕痛苦的安排,而厄丕卡絲忒則去了強有力的哀地斯的家府,把守冥 界大門的王者,自縊而死,垂吊在高處的頂梁,就著繩編的活結,懷著強烈的悲楚,給兒子留下不盡的愁哀,復仇女神的責懲,母親的咒言。
  「其後,我見著了絕色的克洛裡絲,奈琉斯視其貌美,娶為妻子,給了數不清的家財。她是亞索斯之子安菲昂的末女,安菲昂曾以強力王統米努埃人的俄耳科墨諾斯地面。所以,她是普洛斯的王后,給王者生養了光榮的孩兒:奈斯托耳、克羅米俄斯和高傲的裴裡克魯墨諾斯,還有典雅秀美的裴羅,凡人中的佳麗,英雄豪傑們為之苦苦窮追,但親琉斯不願把她嫁出,除非有人能趕回那頭莽牛,從夫拉凱地面,額面開闊,長角彎卷,被強健的伊菲克洛斯奪占[注]。這是件不易辦到的難事,惟有豪勇的先知墨朗普斯出面承擔,但他受制於神定的限約,受阻於悲險的厄運,被粗野的牧牛人逮著,用痛苦的繩鏈捆綁。但是,當時月的消逝磨過了年頭的末尾,季節的轉換開始新的循四,強健的伊菲克勒斯,聽罷他所說的諭示,每一句告言,將他釋放——由此實踐了宙斯的意願。
  「我還面見了萊達,曾是屯達柔斯的妻房,替夫婿生下兩個心志剛烈的兒子,馴馬的卡斯托耳和強有力的波魯丟開斯,拳擊的健兒。豐產穀物的泥土已將他倆埋葬,但他們仍然活著,即便長眠泥中——宙斯使他們獲得殊榮,讓他們隔天生死,輪換著存活,享受神一般的榮光。
  「接著,我見著了伊菲墨得婭,阿洛歐斯的妻房,對我說道,她曾和波塞冬睡躺作愛,生下兩個孩子,短命的兒郎,神樣的俄托斯和聲名遠揚的厄菲阿爾忒斯,盛產穀物的大地哺育的最高大的男兒,形貌遠比別人俊美,僅次於著名的俄里昂。當他們還只是九歲的男孩,雙肩已寬達九個肘掌,身高九噚。他們出言威脅,打算苦戰一番,催發戰爭的轟莽,攻戰俄林波斯山上不死的神仙;他們計劃將俄薩堆上俄林波斯,再把枝葉婆娑的裴利昂壓上俄薩,攀上天穹。他倆定會實踐此事,倘若他們已長成精壯的小伙。然而,宙斯之子,秀髮的萊托生養的阿波羅,殺了他倆,趁著他們還處於頭穴下尚未長出須毛的童稚時期,濃密的鬍子尚未遮掩頜角的少年。
  「我見著了法伊德拉和普羅克裡絲,面見了美麗的阿里阿德奈,心計歹毒的米諾斯的女兒。塞修斯曾把她帶出克里特,前往地勢高聳的神聖的雅典,但卻不曾得到她的愛悅——狄俄努索斯訴告了她的行跡,阿耳忒彌絲將她殺死,在迪亞,海浪沖湧的地界。我見著了邁拉,克魯墨奈和可恨的厄裡芙勒,」接受貴重的黃金,葬送了丈夫的性命。我無法告說,亦不能一一道出她們的名字,那些我所見到的女人,英雄們的妻子和女兒—— 在此之前,神聖的黑夜將會消歇。現在,我該上床睡覺,可以和夥伴們一起,就寢迅捷的船上,亦可在此過夜。護送之事煩勞你們和神祇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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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4:19 |只看該作者
  俄底修斯言罷,全場靜默,肅然無聲,驚迷於他的敘告,在整座幽暗的廳殿。其時,白臂膀的阿瑞忒首開話端,說道:「你們看此人如何,各位法伊阿基亞鄉賢,他的形貌、身材、沉穩敏銳的思辨?不錯,他是我的客人,但你們全都分享此份榮譽。不要急於把他送走,吝嗇奉贈的禮件,給一位亟需的客人——你等全都家產豐盈,感謝神的恩寵,儲藏在自己的宮居。」
  聽罷這番話,年邁的英雄厄開紐斯張嘴說道,法伊阿基亞人中的長老:「朋友們,我們謹慎的王后沒有說錯,亦沒有違背我們的意願;讓我們按她說的做。現在,我們等著阿爾基努斯發話,採取什麼行動。」
  聽罷這番話,阿爾基努斯開口答道:「按她的計劃辦,堅決執行——只要我還活著,王統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民眾。讓我們的客人,儘管歸心似箭,急於登程,再忍耐一時,明天動身;屆時,我將征齊所有的禮送。他的回歸是我等共同的事情,首當其衝的是我,因為我是鎮統這裡的王貴。」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尊貴的阿爾基努斯,人中的俊傑,倘若你勸我留在此地,甚至呆上一個整年,只要答應送我回家,給我光榮的禮物,我將樂意敬從;載著更多的禮送,回返親愛的故鄉,將使我廣受禪益:我將受到更高的尊譽,更隆重的歡迎,被所有的人民,眼見我回到伊薩卡,我的家院。」
  聽罷這番,阿爾基努斯開口答道:「當我們望著你的臉面,俄底修斯,你不像是個騙子或油嘴滑舌的小人,雖然烏黑的泥土供養了大批諸如此類的活寶,游散在各個地方,生編虛假的故事,胡謅誰也無法見證的謠言。你的講述引人入勝,你的心智聰穎通捷,像一位歌手,以高超的本領,你訴說了淒烈的楚痛,你和所有阿耳吉維兵壯遭受的苦難。來把,告訴我此事,要準確地回答。你可曾見著神一樣的夥伴,他們曾和你一起前往伊利昂,接受命運的召訪?長夜漫漫,似乎沒有盡頭,現在還不是入睡宮中的時候。繼續說吧,講述你不平凡的歷程,我可堅持聽賞,直到清亮的黎明,只要你繼續開講,告說你的苦痛,在我的宮房。」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尊貴的阿爾基努斯,人中的俊傑,講述長段的故事和上床人寢各有各的時宜,然而,倘若你仍願聽我說講,我將不會拒絕,講說另外一些見遇,比你聽過的那些更為淒慘,我的夥伴們的悲苦,死在戰後,躲過了特洛伊人的喧喊衝殺,但卻喪命於一位邪毒的女人,她的意志,雖然已經回抵家園。
  『其時,當聖潔的裴耳塞豐奈驅散了女人們的幽靈,趕往各個方向,坑邊飄來阿伽門農的亡魂,阿特柔斯之子,帶著悲恨,另有兵勇們的魂靈,擁聚在他周圍,和他一同死去,亡命在埃吉索斯家裡。他喝過黑血,當即認出我來,開始嚎啕大哭,失聲喊叫,淚水湧注,伸開雙臂,試圖把我抱擁,但卻不能如願:昔日的剛健,舊時的勇力,充注在柔潤的四肢,其時已不復存在。眼見此般景狀,我潸然淚下,心生憐憫,開口詢問,用長了翅膀的話語:『阿特桑斯之子,最高貴的王者,全軍的統帥阿伽門農,告訴我,是何樣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死亡,奪走了你 的生命?是因為波塞冬捲來呼嘯的狂風,無情地摧打你的海船,葬毀了你的人生?抑或,你死在干實的陸野,被兇惡的部民擊殺,當你試圖截搶他們的牛群和卷毛的肥羊,或正如他們打鬥,為了掠劫他們的女人,蕩毀他們的城垣?』
  「聽我言罷,阿伽門農開口答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並非因為波塞冬捲來呼嘯的狂風,無情地推打我的海船,葬毀了我的人生,也不是在那干實的陸野,凶狠的部民把我殺擊,埃吉索斯謀設了我的毀滅和死亡,邀我前往他家,設宴招待,把我殺掉,由我那該死的妻子幫襯,像有人宰砍一頭壯牛,血濺槽邊。就這樣,我送命於淒慘的死亡,夥伴們也都相繼倒死在我身邊,像長牙閃亮的肥豬,被宰在一位有權有勢的富人家裡,饗食一次婚禮,一次慶典,或一次公眾的聚餐。你曾親眼見過許多人的陣亡,或死於一對一的開打,或喪命在大群激戰的人流,但你不會把那時的淒慘等同於我們的悲傷:攤手躺在地上,傍著調酒的兌缸和堆載食物的餐桌,遍倒在整個廳堂,鮮血滿地流淌。我耳聞卡桑德拉的慘叫,那是最淒厲的聲響,普裡阿摩斯的女兒,被邪毒的克魯泰奈絲特拉擊殺,橫躺在我身上;我揮起雙手,擊打地面,死於利劍的刺捅,但那不要臉的女人轉過身去,不願哪怕稍動一下,合攏我的眼睛,我的嘴巴,雖然我正前往哀地斯的府居可見世上女人最毒,臭名昭彰,她會在心中謀劃此類行徑,像這個淫婦一樣,預謀可恥的行動,算計殺害婚合的夫婿。咳,我還想歸返家中,受到孩子和僕從們的歡迎,但她心懷奇惡的邪毒,潑倒出恥辱,對著自己的臉面,也對所有的女流,對後世的女子,包括她們中品行賢善的佼傑。』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唉!沉雷遠播的宙斯從一開始便入骨地痛恨阿特柔斯的後代,借用女人的惡謀,實現他的意願。我們中死者甚眾,」為了海倫,而趨你遠離之際,克魯泰奈絲特拉又設下害你的圖謀。』
  「聽我言罷,阿伽門農開口答道:『記住我的教訓,不要太過溫軟,甚至對你的妻從,不要告她所有的一切,你所知曉的事由,說出一點,把其餘的藏留心中。但是,你,俄底修斯,你卻截然不會被妻子謀害,伊卡裡俄斯的女兒,謹慎的裴奈羅珮,為人賢和,心智敏慧溫存。唉,我們走時,前往奮戰搏殺,她還只是位年輕的妻子,懷抱尚是嬰孩的男兒,現在一定已經長大,坐在成人的排位中。幸福的孩子!心愛的父親將會還家見他,他會伸出雙臂,擁抱親爹,此乃合乎人情的舉動。我的妻子甚至不讓我略飽眼福,看一眼我的兒郎——在此之前,她已把我擊殺。我還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記心上。當驅船回到親愛的故鄉,你要悄悄地靠岸,不要大張旗鼓。女人信靠不得。好吧,告訴我此事,要準確地回答。你和你的夥伴可曾碰巧聽說我的孩子仍然活著,或許在俄耳科墨諾斯,或在多沙的普洛斯,亦可能和墨奈勞斯吃住一起,在寬廣的斯巴達,高貴的俄瑞斯托斯,我知道,還活在人間。』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為何問我這個,阿特柔斯之子,我不知他的死活,不能回答;此舉可惡,信口胡說。』
  「就這樣,我倆站在那邊,交換悲淒的言詞,心中哀苦,淌著大滴的眼淚。其後,坑邊飄來阿基琉斯的靈魂,裴琉斯之子,以及帕特羅克洛斯和雍貴的安提洛科斯的魂靈,還有埃阿斯的魂魄——若論容貌體形,除了裴琉斯豪勇的兒子,達奈人中誰也不可比及。埃阿科斯的後代,捷足的阿基琉斯認出我來,放聲哭喊,對我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粗莽的人,你的心靈是否還會想出比這更宏烈的探訪?你怎敢斗膽跑到哀地斯的界域,失去智覺的死人的領地,面見死去的凡人,虛幻的蹤影?』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阿基瓊斯,裴琉斯之子,阿開亞人中最勇猛的豪傑,我前來此地,出於探問的需要,把泰瑞西阿斯詢訪—— 或許,他會告訴我返家的辦法,回到山石嶙峋的伊薩卡。我還不曾臨近阿開亞大地,不曾踏上故鄉,總有那些煩難,使我遭殃。過去,阿基琉斯,誰也沒你幸運;今後,也不會有比你走運 的凡人。從前,在你活著的時候,我們阿耳吉維人敬你如同敬對神明;如今,在這個地方,你是掌管死者的了不起的統領。不要傷心,阿基琉斯,雖然你已死去。』
  「聽我言罷,阿基琉斯開口答道:『哦,閃光的俄底修斯,不要舒淡告慰死的悲傷。我寧願做個幫僕,耕作在別人的農野,沒有自己的份地,只有剛夠餬口的收入,也不願當一位王者,統管所有的死人。現在,我要你講說我那傲貴的兒子,有關他的情況。他可曾奔赴戰場,作為統兵的將領?告訴我雍貴的裴琉斯,你可曾聽聞有關他的消息。老人是否還握掌他的尊貴,享譽在慕耳彌冬人的族群裡?或許,他們已鄙視他的尊貴,在弗西亞和赫拉斯,因為老邁的年齡已僵縛了他的雙手,他的腿腳?他們知道,我不在那邊,生活在陽光底下,幫助父親,像以往那樣——我置身廣闊的特洛伊大地,殺死敵方最好的戰將,為阿耳吉維人拚鬥。但願我能像那時一樣強壯,回返父親的家居,哪怕只有些須時光;我的勇力和不可戰勝的雙手將使那幫人害怕,倘若有人膽敢強行逼迫,奪走屬於他的權益和尊榮。』
  「他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關於雍貴的裴琉斯,我不曾聽聞任何消息,但是,關於你的愛子尼俄普托勒摩斯,既然你有此般要求,我會道出全部真情。我曾親自前往,乘坐深曠、勻稱的海船,將他帶回,從斯庫羅斯海島,介入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的群隊。每當我們聚會商議,圍著特洛伊城堡,他總是第一個發言,從不說錯。辯談中能夠超勝他的,只有神一樣的奈斯托耳和我。當我們阿開亞人決戰特洛伊平原,他從不會呆在後頭,匯隨大隊或大群的兵勇,而是遠遠地衝在前面,誰也不讓,怒氣沖沖,殺倒眾多的敵人,在慘烈的搏殺中。我無法告說,亦不能一一道出他們的名字,被他殺死的敵手,在為阿耳吉維人戰鬥的時候,但我卻記得他殺倒忒勒福斯的兒子,一位驍莽的戰勇,英雄歐魯普洛斯,用青銅的槍矛,另有許多開忒亞夥伴,被殺在他的四周,只因一個女人的貪圖,[注] 死者乃我所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子,僅次於卓著的門農。此外,當我等阿耳吉維人中最好的戰勇藏身木馬,由厄培俄斯手制,歸我指揮,緊閉隱藏,或打開木馬的大門殺沖。其他達奈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全都抬手擦抹臉頰,滾湧的淚珠,雙腿嗦嗦發抖,但我卻從未見他膽怯害怕,面色蒼白,抬手抹去臉上的淚花;相反,他求我讓他衝出木馬,不停地觸摸身邊的劍把和沉重的槍矛,挑著青銅的槍尖,一心想著傷損特洛伊兵眾。其後,當我們攻陷了普裡阿摩斯的城堡,他帶著自己的分子和足量的戰禮,登上海船,安然無恙,既不曾被鋒快的銅槍擊中,亦不曾在近戰中被誰刺傷——戰鬥中,這是經常發生的景狀;阿瑞斯的瘋烈沒頭沒腦,橫衝直撞。』
  「聽我言罷,埃阿科斯捷足的後代,他的靈魂,大步離去,穿越開著常春花的草地,高興地聽完我的說告,關於他的兒子,噪響的名聲。
  「此後,其他死者的精靈圍站在我身邊,悲悲慼戚,和我說話,一個接著一個,訴說自己的苦難。只有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亡魂離我而站,依然盛怒難平,為了我的勝利,他的輸損,在我們船邊,爭獲阿基琉斯的甲械。他那女王般的母親把它作為獎酬,由特洛伊人的兒子們和帕拉絲·雅典娜仲裁。咳,但願我不曾在那次競比中獲勝—— 豪健的埃阿斯為此下了地府,為了那套甲械,埃阿斯,除了裴琉斯豪貴的兒子,容貌和功績超比所有的達奈人。所以,我出言撫慰,說道:『埃阿斯,雍貴的忒拉蒙之子,難道你打算永世不忘對我的憤恨,即便在死了以後,為了那套該受詛咒的甲械?它是神明手中的災疫,給阿開亞人帶 來苦難,使我們失去你的存在,你,曾是那樣堅固的一座堡壘! 我們阿開亞人悲悼你的死難,常念不忘,像對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陣亡;該受指責的不是別個,而是宙斯,是他刻骨痛恨持槍的達奈軍旅,使你遭受死的災亡。來吧,走近些,我的王貴,聽聽我的話語,我的說告,壓下你的憤怒,舒息高傲的心胸。』
  「聽我言罷。他默不作聲,離我而去,匯入其他死人的靈魂,進入昏黑的厄瑞波斯。當時,儘管憤怒,他或許會對我,而我亦會對他說話,要不是我一心企望著見到其他死去的人們,他們的靈魂。
  「冥界裡,我見到了米諾斯,宙斯光榮的兒子,坐著,手握金杖,發佈判決的號令,對著死人的靈魂,圍聚在王者身邊,請他審聽我奪,有的坐著,有的站著,在寬大的門外,死神的府居前。
  「接著,我見著了碩大的俄里昂,在開著常春花的草野,攏趕著被他殺死的野獸,在荒僻的山脊上,手握一根永不敗壞的棍棒。
  「我還見著了提留俄斯,大地光榮的兒子,躺在平野上,伸攤著雙手,佔地九頃,被兩隻禿鷲撕啄肝臟,尖嘴扎人腹腸,蹲棲在身子兩邊;無力的雙手不能擋開鷹的鉤爪。他曾粗魯地拖攥萊托,宙斯的妾房,當她前往普索,途經舞場佳美的帕諾裴烏斯地方。
  「我還見著了唐塔洛斯,承受著巨大的苦痛,站在湖塘裡,水頭漫湧在唇頜下。然而,儘管焦渴,亟想飲喝,他卻難以舔到水花—— 每當老人躬身水面,急切地試圖啜飲,水勢便會回湧消退,露出腳邊幽黑的泥巴;某位神明干洩了水塘。在他的頭頂,枝幹高聳的大樹垂下如雨的果實,有梨樹、石榴和掛滿閃亮碩果的蘋果樹,還有粒兒甜美的無花果和豐產的橄欖樹,然而,每當老人挺起身子,伸手攀摘,徐風便會拂走果實,推向濃黑的雲層。
  「我還見著了西蘇福斯,正遭受巨大的痛苦,雙手推頂一塊奇大的岩石,掙扎著動用膠臂和雙腳,試圖推著石頭,送上山崗的頂峰;但是,每當石塊即將翻過坡頂,巨大的重力會把它壓轉回頭,無情的莽石翻滾下來,落回起步的平處。於是,他便再次推石上坡,竭盡全力,渾身汗如雨下,頭上泥塵升騰。
  「其後,我見著了強有力的赫拉克勒斯,當然,是他的影像,他自己則置身不死的神明之中,領享他們的宴暢,妻娶腳型秀美的赫蓓,宙斯和系穿金條鞋的赫拉的女兒。他的四周噪響著一陣陣喧叫,死人的精靈,像一群鳥兒,四散飛躲;他來了,像烏黑的夜晚,拿著出袋的彎弓,羽箭扣著絃線,雙眼左右掃瞄,射出凶狠的目光,似乎隨時準備放箭殺擊。他斜持一條模樣可怕的背帶,金質的條帶,鑄著瑰偉奇特的條紋,有大熊,雙眼閃亮的獅子和林中的野豬,有爭打和拚鬥的場面,殺人和屠人的景狀。但願製作此帶的工匠,不要再設計這樣的圖案,憑他的手藝,在背帶之上!他眼見我的臉面,當即認出我來,放聲哭喊,對我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不幸的人兒,難道你也撐負某種厄運,像我一樣,忍辱負重,在陽光下艱難地生活?我乃克羅諾斯之子宙斯的兒男,但卻嘗受了無數的苦難,伺役於一個比我遠為低劣的凡人,指派我難做的苦活。一次,他派我來此,帶走那條獒犬,以為世上不會有比這更難的活兒,但我這著狗兒,引出哀地斯的界域,由赫耳墨斯護送,還有灰眼睛的雅典娜伴同。』
  「言罷,他返回哀地斯的界城,而我卻穩站原地,希望能面見某些前輩的英雄,早已作古的人們,而我確有可能見著舊時的強者,我想要見的裴裡蘇斯和塞修斯,神明光榮的兒子,若不是在此之前,成群結隊的死鬼擁聚在我身邊,發出驚人心魂的哭喊,嚇得我透骨心寒,以為高傲的裴耳塞豐奈或許會送來戈耳工的腦袋,可怕的魔鬼,從哀地斯的冥府,對我發難。所以,我回頭登上木船,告囑夥伴們上來,解開船尾的繩纜,眾人迅速登船,坐人槳位,起伏的水浪載著木船,直下俄開阿諾斯河面,先是開槳蕩劃,以後則憑鬆緩的徐風推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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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4: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卷

  「其時,我們的海船駛離俄開阿諾斯的水流,回到大海浩森的洋面,翻滾的浪頭,回返埃阿亞海島,那裡有黎明的家居和寬闊的舞場,早起的女神,亦是赫利俄斯,太陽升起的地方。及岸後,我們駐船沙面,足抵浪水拍擊的灘沿,傍臨大海,睡躺在地,等候神聖的黎明。
  「當年輕的黎明,垂著玫瑰紅的手指,重現天際,我遣出一些夥伴,前往基耳凱的房殿,抬回厄爾裴諾耳的遺體,死在那裡的夥伴。然後,我們砍下樹段,將他火焚掩埋,在灘邊突岬的尖端,痛哭哀悼,滴下滾燙的眼淚。當焚畢屍體,連同他的甲械,我們壘起墳塋,樹起墓碑,把造型美觀的船槳插在墳的頂端。
  「就這樣,我們忙完這些,而基耳凱亦知曉我們已經回返,從哀地斯的府居,當即打扮一番,迎走出來,帶著伴僕,後者攜著麵包、閃亮的紅酒和眾多的肉塊。豐美的女神站在我們中間,開口說道:『粗莽的人們,活著走入哀地斯的房府,度死兩遍,而其他人只死一回。來吧,吃用食物,飲喝醉酒,在此呆上一個整天;明天,拂曉時分,你們可登船上路。我將給你們指點航程,交待所有的細節,使你們不致吃苦受難,出於歪逆的謀劃,無論腳踏陸地,還是漂游大海。』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說動了我們高豪的心靈。我們坐著吃喝,直到太陽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著吃不盡的烤肉,喝著香甜的美酒。當太陽下落,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眾人躺倒身子,睡在系連船尾的纜索邊。其時,基耳凱握住我的手,避開親愛的夥伴,讓我下坐,躺在我身邊,細細地詢問我所經歷的一切;我詳盡地回答她的問話,講述了事情的起始終結。接著,女王般的基耳凱開口發話,對我說道:『好啊,這一切都已做完。現在,我要你聽我囑咐,神明會使你記住我的話言。你會首先遇到女仙塞壬,她們迷惑所有行船過路的凡人;誰要是不加防範,接近她們,聆聽塞壬的歌聲,便不會有回家的機會,不能給站等的妻兒送去歡愛。塞壬的歌聲,優美的旋律,會把他引入迷津。她們坐棲草地,四周堆滿白骨,死爛的人們,掛著皺縮的皮膚。你必須驅船一駛而過,烘暖蜜甜的蜂蠟,塞住夥伴們的耳朵,使他們聽不見歌唱;但是,倘若你自己心想聆聽,那就讓他們捆住你的手腳,在迅捷的海船,貼站桅桿之上,繩端將桿身緊緊圍圈,使你能欣賞塞壬的歌聲——然而,當你懇求夥伴,央求為你鬆綁,他們要拿出更多的繩條,把你捆得更嚴。
  「『當夥伴們載送你衝過塞壬的誘惑,從那以後,我將不能明確地為你指點,兩條航線中擇取哪條——你必須自己思考判斷,在你的心房。現在,我要把這兩水路對你介紹一番。一條通向懸聳的崖壁,濺響著黑眼睛安菲特裡忒掀起的滔天巨浪,幸福的神祇稱之為晃搖的石巖,展翅的鳥兒不能飛穿,就連膽小的鴿子,為宙斯運送仙食的飛鴿,也不例外,陡峻的巖壁每次奪殺一隻,父親宙斯只好補足損失,添送新鴿飛來。凡人的海船臨近該地,休想逃脫,大海的風浪和猖莽凶虐的烈火會搗毀船板,吞噬船員。自古以來,破浪遠洋,穿越該地的海船只有一條,無人不曉的阿耳戈,從埃厄忒斯的水域回返。然而,即便是它,亦會撞碎在巨岩峭壁之上,要不是赫拉進它通過,出於對伊阿宋的護愛。
  「『另一條水路聳托著兩封巖壁,一塊伸出尖利的峰端,指向廣闊的天空,總有一團烏雲圍環,從來不離近旁,晴空一向和峰頂絕緣,無論是在夏熟,還是在秋收的時節。凡人休想爬攀它的壁面,登上頂峰,哪怕他有十雙手掌,十對腿腳,石刃兀指直上,彷彿磨光的一般。巖壁的中部,峰基之間,有一座巖洞,濁霧瀰漫,朝著西方,對著昏黑的厄瑞波斯,從那,哦,閃光的俄底修斯,你和你的夥伴要驅導深曠的海船。沒有哪個驃勇的壯漢,可以手持彎弓,放箭及達洞邊,從深曠的木船。洞內住著斯庫拉,她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事實上,她的聲音只像剛剛出生的小狗的吠叫,但她確是一頭巨大、凶狠的魔怪。眼見她的模樣,誰也不會高興,哪怕是一位神明,和她見面。她有十二隻腿腳,全部垂懸空中。長著六條極長的脖子,各自聳頂著一顆可怕的腦袋,長著牙齒,三層,密密麻麻,填溢著幽黑的死亡。她的身子,腰部以下,蜷縮在空曠的洞裡,但卻伸出腦袋,懸掛在可怕的深淵之外,捕食魚類,探視著絕壁周圍,尋覓海豚、星鯊或任何大條的美味,海中的魔怪,安菲特裡忒飼養著成千上萬。水手們從來不敢出言吹喊,他們的海船躲過了她的抓捕,沒有損失船員——她的每個腦袋各逮一個凡人,搶出頭面烏黑的海船。
  「『另一面巖壁低矮,你將會看見,俄底修斯,二者相去不遠,只隔一箭之地,上面長著棵巨大的無花果樹,枝葉繁茂,樹下棲居著卡魯伯底絲,吞吸黑水的神怪。一日之中,她吐出三次,呼呼隆隆地吸吞三次。但願你不在那邊,當她吸水之時,須知遇難後,即便是裂地之神也難能幫援。駕著你的海船,疾駛而過,躲避她的吞捕,偏向斯庫拉的石壁行船——痛念整船夥伴的覆滅,遠比哭悼六位朋友的死亡艱難。』
  「她言罷,我開口答話,說道:『現在,女神,我請你告說此事,要如實道來:我是否可避開凶毒的卡魯伯底絲,同時避開斯庫拉的威脅,當她搶奪我的夥伴,發起進攻的時節?』
  「聽我言罷,豐美的女神開口答道:『粗莽的漢子,心裡永遠只有廝殺和拼戰!難道,面對不死的神祇,你亦打算表現一番?她不是一介凡胎,而是個作惡的神仙,凶險、艱蠻、狂暴,不可與之對戰,亦無防禦可言。最好的辦法是躲避她的殺擊。倘若你披甲戰鬥,傍著石峰,耗磨時間,我擔心她會衝將出來,用眾多的腦袋,抓走同樣數量的人員。你要盡快行船,使出全身力氣,求告克拉泰伊絲,斯庫拉的母親,生下這搗蛋的精靈,塗炭凡人。她會阻止女兒發起另一次攻擊。
  「『其後,你將航抵斯裡那基亞海島,牧放著大群的肥羊和壯牛;太陽神赫利俄斯的財產,七群牛,同樣數量的白壯的肥羊,每群五十頭。它們不生羔崽,亦不會死亡,牧者是林間的神明,髮辮秀美的女仙,蘭裴提婭和法厄蘇莎,閃亮的親埃拉和太陽神呼裴里昂的女兒。女王般的母親生育和撫養她們長大,把她們帶到遙遠的海島斯裡那基亞,牧守父親的羊兒和彎角的牛群。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傷害牛羊,那麼,你們便可如數返回伊薩卡,雖然會歷經磨難;但是,倘若你動手傷害,我便可預言你們的覆亡,你的海船和夥伴。即使你隻身出逃。也只能遲遲而歸,狼狽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
  「基耳凱言罷,黎明登上金鑄的寶座。豐美的女神就此離去,走上島坡,而我則登上木船,告囑夥伴們上來,解開船尾的繩纜;眾人迅速登船,坐人槳位,以齊整的座次,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髮辮秀美的基耳凱,可怕的、通講人話的女神,送來一位特好的旅伴,順吹的海風,兜起風帆,從烏頭海船的後面襲來;我們調緊船上所有的索械,彎身下坐,任憑海風和舵手送導向前。其時,儘管心頭悲痛,我對夥伴們說道:『朋友們,我想此事不妥,倘若只讓一兩個人知曉基耳凱,姣美的女神,對我的告育。所以,我將說出此事,以便使大家明白,我們的前程,是不歸死去,還是躲過死亡,逃避命運的追擊。首先,她告囑我們避開神迷的塞壬,她們的歌聲和開滿鮮花的草地,僅我一人,她說,可以聆聽歌唱,但你等必須將我捆綁,勒緊痛苦的繩索,牢牢固定在船面,貼站桅桿之上,繩端將桿身緊緊圍圈;倘若我懇求你們,央求鬆綁,你們要拿出更多的繩條,把我捆得更嚴。』
  「就這樣,當我把詳情細細轉告,對我的夥伴;製作堅固的海船急速奔馳,藉著神妙的風力,接近塞壬的海灘。突然,徐風停吹,一片靜謐的寧靜籠罩著海面,某種神力息止了波波的滾翻。夥伴們站起身子,收下船帆,置放在深曠的海船,坐入艙位,揮動船槳,平滑的槳面劃開雪白的水線。其時,我抓起一大片蠟盤,用鋒快的銅劍切下小塊,在粗壯的手掌裡搓開,很快溫軟了蠟塊,得之於強有力的碾轉和呼裴里昂王爺的熱曬,太陽的光線。我用軟蠟塞封每個夥伴的耳朵,一個接著一個,而他們則轉而捆住我的手腳,在迅捷的海船,讓我貼站桅桿之上,繩端將桿身緊緊圍圈,然後坐人艙位,盪開船槳,擊打灰藍色的海面。當我們離岸的距離近至喊聲及達的範圍,走得輕巧迅捷,塞壬看見了浙近的快船,送出甜美的歌聲,朝著我們飄來:『過來吧,尊貴的俄底修斯,阿開亞人的光榮和驕傲!停住你的海船,聆聽我們的唱段。誰也不曾駕著烏黑的海船,穿過這片海域,不想聽聽蜜一樣甜美的歌聲,飛出我們的唇沿—— 聽罷之後,他會知曉更多的世事,心滿意足,驅船向前。我們知道阿耳吉維人和特洛伊人的戰事,所有的一切,他們經受的苦難,出於神的意志,在廣闊的特洛伊地面;我們無事不曉,所有的事情,蘊發在豐產的大地上。』
  「她們引吭歌唱,聲音舒軟甜美,我心想聆聽,帶著強烈的慾望,示意夥伴們鬆綁,搖動我的額眉,無奈他們趨身槳桿,猛劃向前,裴裡墨得斯和歐魯洛科斯站起身子,給我綁上更多的繩條,勒得更緊更嚴。但是,當他們划船駛過塞壬停駐的地點,而我們亦不能聽見她們的聲音,聞賞歌喉的舒美,我的好夥伴們挖出耳裡的蜂蠟,我給他們的充填,隨後動手,解除綁我的繩環。
  「通過海島,我當即望見一團青煙,還有一峰巨浪,響聲轟然。夥伴們心驚膽戰,脫手鬆開船槳,全都濺落在大海的浪捲。由於眾人不再蕩劃扁平的船槳,木船停駐海上,靜伏水面。其時,我穿行海船,催勵各位夥伴,站在每個人身邊,對他說話,用和善的語言:『親愛的朋友們,大家知道,我們已幾度磨難,在此之前。眼前的景狀,並不比那次險烈;庫克洛普斯把我們關在深廣的洞裡,用橫蠻的暴力。但即便在那裡,我們仍然脫身險境,憑我的勇氣、計劃和謀略。我想,這些個危險也將作為你我的經歷,回現在我們心間。來吧,按我說的做,誰也不許執拗。坐穩身子,在你們的艙位,盪開船槳,深深地擊人奔湧的水面,奮勇拚搏;宙斯或許會讓我們脫險,躲過眼前的災難。對你,我們的舵手,我有此番命令,你要牢牢記住,記在心間——在我們深曠的船上,你是掌舵的人兒。你必須仔細避開煙團巨浪,盡可能靠著石壁航行,以免,在你不覺之中,海船偏向那邊——你會把我們葬送乾淨。』
  「聽我言罷,眾人立刻執行。我不曾告說斯庫拉的凶險,一種不可避免的災虐,擔心夥伴們驚恐害怕,停止划船,躲擠在船板下面。其時,我拋卻心頭基耳凱嚴苛的訓言——叫我不要披掛戰鬥—— 穿上光榮的鎧甲,伸手抓起兩枝粗長的槍矛,前往站在船首的甲面,心想由此得以先見探首石峰的斯庫拉,神怪給我的夥伴們帶來苦難。我翹首巡望,但卻覓不見她的蹤影,雙眼疲倦,到處搜索,掃視著迷迷糊糊的巖面。
  「於是,我們行船狹窄的巖道,痛哭不已,一邊是神怪斯庫拉,另一邊是閃光的卡魯伯底絲,可怕,陷卷大海的濤水。當她著力噴吐,像一口大鍋,架著一蓬熊熊燃燒的柴火,整個海面沸騰翻捲,顛湧騷亂,激散出飛濺的水沫,從兩邊巖壁的峰頂衝落。但是,當她轉而吞嚥大海的鹹水,混沌中揭顯出海裡的一切,岩石發出深沉可怕的歎息,對著裸露的海底,黑沙一片;徹骨的恐懼揪住了夥伴們的心靈。出於對死的驚怕,我們注目卡魯伯底絲的動靜,卻不料斯庫拉搶走六個夥伴,從我們深曠的海船,伴群中最強健的壯漢。我轉過頭臉,察視快船和船上的夥伴,只見六人的手腳已高高懸起,懸離我的頭頂,哭叫著對我呼喊,叫著我的名字,最後的呼喚,傾吐出心中的悲哀。像一個漁人,垂著長長的釣桿,在一面突出的巖壁,丟下誘餌,釣捕小魚,隨著硬角沉落,取自漫步草場的壯牛,拎起漁線,將魚兒扔上灘岸,顛挺掙扎—— 就像這樣,夥伴們顛撲掙扎,被神怪抓上峰巖,吞食在門庭外面。他們嘶聲尖叫,對我伸出雙手,爭搏在喪命的瞬間。我覓路海上,飽受苦難,所見景狀,莫過於那次悲慘。
  「逃離巖壁,躲過可怕的卡魯伯底絲和斯庫拉,我們駛近一座綺美的海島,神的領地,放養著額面開闊的壯牛,體形健美,另有許多肥美的羊群,日神呼裴里昂的財產。當我還置身黑船,漂行海上,便已聽見牌眸的牛叫,集群回返欄圈的邊沿,夾雜著咩咩的羊語,心中頓然想起雙目失明的先知,塞貝人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亞的基耳凱的叮嚀——二位曾諄諄囑告,要我避開赫利俄斯的海島,雖說太陽的光輝能給凡人帶來歡快。其時,儘管心頭悲痛,我對夥伴們說道:『聽著,我的夥伴們,雖然你們遭受了苦難!我將告訴你們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亞的基耳凱的預告——二位曾諄諄叮囑,要我們避開赫利俄斯的海島,雖說太陽的光輝能給凡人帶來歡快。他們道言一場最險厄的災難,等盼著我們領受。所以,讓我們劃催烏黑的木船,就此向前,避離島灘!』
  「我如此一番說告,破碎了他們的心靈。歐魯洛科斯當即答話,言語中帶著憤恨:『你生性剛忍,俄底修斯,一身的力氣我等不可比及;你的四肢從來不會酸軟,你的體格必定是鐵板一塊。怎能不讓你的夥伴,他們已被重活折磨得疲憊不堪,缺少睡眠,駐腳陸岸?在這水浪擁圍的海島,我們本可再次整備可口的食餐。但你卻強迫我們胡闖向前,像現在這般,在這迅捷的夜晚,避離海島,行船渾濁的洋面。黑夜屬於凶虐的風暴,會搗散我們的海船。我們中誰可逃避突至的死亡,倘若海上驟起狂風,南風或西風死命地勁吹,最喜裂毀海船,不顧我們的主宰、神明的意願?現在,讓我們接受黑夜的規勸。整備晚餐,傍著快船;明天拂曉,我們將登程上路,駛向寬闊的海面。』
  「歐魯洛科斯言罷,夥伴們均表贊同,我由此明白,神明確已給我等謀設災難。於是,我開口對他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主行者僅我一人,歐魯洛科斯,你在逼我就範。這樣吧,對我立下莊重的誓言,你等誰也不能例外,倘若遇見牛群或大群的羊鮮,誰也不許出於粗莽和驕狂,動手殺宰——頭也不行!宜可享用現有的食物,長生不老的基耳凱的贈送,圖個平平安安。』
  「聽我說罷,眾人遵照囑令,盟發誓言。當發過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後,我們將精固的海船停泊在深曠的港灣,傍著一泓甜淨的清水,夥伴們下得船來,嫻熟地整備晚餐。當大家滿足了吃喝的慾望,他們想起了親愛的夥伴,哭悼他們的死亡,送命於斯庫拉的吞食,搶出深曠的海船。他們悲悼哭泣,直到順眼於甜怡的睡眠。當夜晚轉入第三部分[注],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匯聚烏雲的宙斯捲來呼嘯的疾風,狂野凶虐的風暴,布起層層積雲,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從天空降臨。但是,當年輕的黎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我們拽起海船,拖入灘邊空曠的巖洞,內有水仙們漂亮的舞場,聚會的地點。其時,我召開了一次集會,對眾人說道:『朋友們,既然快船上儲放著我們的吃喝,大傢伙不要沾碰島上的牛群,以免招惹是非。這裡有牧牛和肥羊,歸屬一位可怕的仙神,赫利俄斯無所不知,見聞一切。』
  「我如此一番言告,說服了他們高豪的心靈。但南風長刮不止,竟有一月時間,無有其他疾風,刮自別的方向,惟有南風和東風的勁吹。只要尚有食物,得飲紅酒,眾人倒也不曾碰沾牧牛——誰個想死不活?然而,當船上儲存罄盡,他們便離走出獵,於無奈之中,四處尋覓,抓捕魚兒、鳥類,任何可以這著的東西,帶著彎卷的魚鉤,受飢餓的驅迫。其時,我單身離去,朝著島內行走,以便對神祈禱,但願他們中的一位,給我指點行程。如此,我穿走海島,撇下夥伴,洗淨雙手,在一個避風的去處,對所有的神明祈禱,擁掌俄林波斯的仙神,但他們卻送來舒甜的睡眠,合攏我的雙眼。與此同時,歐魯洛科斯提出凶邪的計劃,對夥伴們說道:『聽著,我的夥伴們,雖然你們遭受了苦難!不錯,對悲苦的凡生,各種死難都讓人厭惡,但飢餓,在飢餓中迎見命運,是最淒慘的死亡。來吧,讓我們殺倒赫利俄斯最好的壯牛,祭獻給不死的神明,統掌遼闊的天空,倘若有幸回返伊薩卡地面,親愛的故鄉,我們將馬上興建一座豐足的神廟,給呼裴里昂,天上的太陽,放入上好的貢品,大量的進奉。但是,假如他出於憤恨,為了這些長角的壯牛,打算摧毀我們的海船,得獲其他神明的贊同,那麼,我寧願吞吃鹹水,送命海浪,一死了之,也不願遭受飢餓的逼磨,慢慢地死去,在這片荒蕪的島灘!』
  「歐魯洛科斯言罷,其他夥伴均表贊同,當即動手,就近攏來赫利俄斯最好的壯牛,額面開闊,體形健美,牧食在頭首烏黑的海船旁;他們趕來肥牛,在它們周圍站定,對神祈禱,摘下嬌嫩的綠葉,從枝幹高聳的橡樹—— 凳板堅固的船上已沒有雪白的大麥可用。他們作過禱告,割斷牛的喉管,剝去皮張,剖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雙層,把小塊的生肉置於其上。由於沒有醇酒祭奠,潑上燒烤的祭品,他們以水代酒,烤熟了所有的內臟。焚燒了祭牛的腿件,品嚐過內臟,他們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塊,挑上又尖。
  「其時,舒甜的睡眠離開我的眼瞼,我走回迅捷的海船,海邊的沙灘;然而,在回返的路上,當我接近彎翹的海船,烤肉的香味迎面撲來,索繞在我的身邊。我悲聲歎叫,對著不死的神明呼喊:『父親宙斯,各位幸福的、長生不老的神仙!你們用殘忍的睡眠,將我放哄,使我遭難;夥伴們留在這裡,做下的事情可怕荒誕!』
  「裙衫飄逸的蘭裴提婭即速出動,帶著我們已殺宰壯牛的信息,前往告訴呼裴里昂,天上的太陽,後者心懷暴怒,在眾神中喊道:『父親宙斯,各位幸福的、長生不老的神仙,責懲萊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夥伴,這幫驕蠻的混蛋,殺了我的牧牛,使我歡悅的心愛,在升登多星的天空,或從天上回返地面的時間。我要他們補足殺牛的損失,否則,我將把光明送給死人,下至哀地斯的房院!』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答道:『繼續照射不死的神明和世間的凡人,赫利俄斯,普照盛產穀物的大地。至於那些凡人,我會擊搗他們的快船,在酒藍色的洋面,用閃光的炸雷,將它砸成碎片。』
  「我從長髮秀美的卡魯普索那裡聽知這些;她說,她從信徒赫耳墨斯那裡得知此番消息。
  「當回到海邊,停船的灘頭,我挨個指責,責備他們的粗蠻,但我們找不到補救的辦法:死牛不會復還。其時,神明開始送出預兆,展現在我們眼前。牛皮開始爬行,叉尖上的牛肉發出轟鳴,無論生熟,像活牛的吼喊。
  「一連六天,豪俠的夥伴們殺食太陽神赫利俄斯最好的肥牛,他們攏來的美餐。但是,當宙斯,克羅諾斯之子,送來第七個白天,嘯卷的狂飆終於收起風勢,我們即刻登船,豎起桅桿,升起白帆,駛向寬闊的海面。
  「我們離開海島,眼前無有別的陸岸,只有天空一頂,汪洋一片:其時,克羅諾斯之子捲來灰黑的雲朵,壓罩著深曠的木船,大海變得烏黑森嚴。海船繼續向前,但只有短暫的時間——尖嘯的西風突起撲來,呼吼的狂飆兇猛吹打,斷毀了兩條系固船桅的前支索,桅桿向後傾倒,所有的索具掉入底艙裡面;船尾上,折倒的桅桿砸打舵手的腦袋,當即粉碎了整個頭蓋,像一位潛水者,從艙面上倒翻,高傲的心魂飄離了他的骨件。其時,海面上雷電交加,來自宙斯的拋甩,砸搗我們的海船,被宙斯的響雷打得不停地旋轉,填滿了硫磺的硝煙。夥伴們摔出海船,像一群海鷗,被海浪沖碾,圍著烏黑的海船,被神明捲走了回家的企願。
  「與此同時,我往返船上,直到激浪捲走龍骨邊的船幫,推著光桿的龍骨漂走,砸斷與之相連的桅桿,幸好還有一根連綁的後支索,牛皮做就,垂掛在上面,我抓起繩條,把龍骨和桅桿捆連一塊,騎跨著它們沉浮,任憑凶暴的強風推搡騰顛。
  「其後,西風停止嘯吼,南風輕快地吹來,給我的內心帶來悲苦:我將再次穿走那條海路,領略卡魯伯底絲的凶險。海風推著我漂走,整整一夜;及至旭日東昇,來到斯庫拉的石巖,逼近可怕的卡魯伯底絲,其時正吞陷鹹澀的海水。見此情景,我高高跳起,伸手探摸高大的無花果樹,抱住村干,緊貼在上面,像一隻蝙蝠。然而,我卻找不到蹬腳支身的地方,亦無法爬上果樹,它的根部遠在我雙腳之下,而枝葉則高高在上,遠離 頭頂—— 粗大、修長的枝幹,蔭罩著卡魯怕底絲的形面。我咬牙堅持,強忍不屈,等著她吐水,將龍骨和桅桿送回。我急切等盼,而它們則姍姍遲來,在那判官審定許多好鬥的年輕人的爭訟,回家吃用晚餐的時間——就在這種時刻,卡魯伯底絲方才吐口吞走的桿段。其時,我鬆開雙臂腿腳,從高處跳下,濺落水面,偏離長長的樹村,但我跨爬上去,揮動雙手,划水向前。人和神的父親不讓斯庫拉重見我的出現,否則,我將逃不出暴至的毀滅。
  「從那兒出發,我漂行了九天,到了第十天晚上,神們把我帶到俄古吉亞,髮辮秀美的卡魯普索居住的島嶼,一位可怕的女神,通講人話,熱情地接我住下,關心照料。然而,為何複述此番經歷?昨天,在你家裡,我已對你們講說[注],對你和你莊雅的妻房。我討厭重複,那段往事我已清清楚楚地對你們講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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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5: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卷

  俄底修斯言罷,全場靜默,肅然無聲,驚迷於他的敘告,在整座幽暗的廳殿。其後,阿爾基努斯開口答話,說道:「的確,俄底修斯,你已歷經艱難,但現在,你置身我的房居,青銅鋪地,頂面高聳;我相信你能回返故里,不再回來,既然已歷經磨難。現在,我要催囑你等各位,各位王爺,你們飲喝閃亮的醇酒,常在我的宮殿,聆聽歌手的唱段。我知道,衣服已在滑亮的箱內,還有精工冶鑄的黃金和其他各種禮物,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們將它們帶來此地,送客的禮品。現在,我建議,我們每人各出一口碩大的鼎鍋和一口銅鍋,日後,我們可從對民眾的稅征中補還;如此慷慨的捐贈,若由我等少數人支付,將成為 過重的負擔。」
  阿爾基努斯言罷,眾人滿心歡喜,全都散去睡覺,各國自己的家門。當年輕的黎明重現天際,垂著玫瑰紅的手指,他們急步趕住海船,帶著大量的銅器,阿爾基努斯親自上船,靈傑家健的王者,把東西整齊地塞下凳板,使其不致擋礙船員的手腳,妨礙他們盪開木槳,疾馳向前。然後,眾人行往阿爾基努斯的家府,備下豐盛的食餐。
  阿爾基努斯,靈傑家健的王者,替他們奉祭了一頭公牛,給王統一切的宙斯,克羅諾斯擁聚烏雲的兒子。當焚燒了腿件,他們開始享領光榮的餚餐,聆聽德摩道科斯的唱誦,一位通神的歌手,深得人民的敬重。俄底修斯頻頻回首,看視閃光的太陽,巴望它趕快下落,急切地盼想回程,像一個農人,盼吃食餐,趕著酒褐色的耕牛,拖著制合堅固的犁具,整天翻土田中,太陽的下落使他舒展眉頭,得以回家吃飯,挪動沉重的腿腳;、就像這樣,俄底修斯喜迎太陽的下落。他開口發話,對歡愛船槳的法伊阿基亞人,首先是對阿爾基努斯,高聲說道:「哦,尊貴的阿爾基努斯,人中的俊傑,請你敬灑奠酒,送我安返家園;我願祝你平安——眼下我的一切企望都已實現,有了客主的護送和表示友好的禮件。願天神讓它們使我幸福美滿!但願我能回抵家園,見著賢潔的妻子和所有的親朋,無傷無害!願你們留居此地,給婚娶的妻子和孩兒們帶來舒伯和歡快!願神明允信你們一切順利,使不幸和你的人民絕緣!」
  聽他言罷,眾人一致贊同,催請送客還家——他的話句句在理,說得一點不錯。其時,家健的國王阿爾基努斯對使者說道:「調兌一缸美酒,龐托努斯,供廳內所有的人祭用,以便對父親宙斯祈禱,送出我們的客人,歸返他的鄉園。」
  他言罷,龐托努斯兌出香甜的美酒,依次斟倒在各位杯中,後者灑過奠酒,給所有幸福的神明,統掌遼闊的天空,從他們息坐的椅旁,但卓著的俄底修斯站立起來,拿著一隻雙把的酒杯,放入阿瑞忒手中,開口說道,送出長了翅膀的話語:「祝你幸福,尊敬的王后,直到老年和死亡的降臨,凡人不可避免的時辰。現在,我將登程上路,願你生活甜美,在府居之中;願孩子們使你幸福,還有你的人民和國王阿爾基努斯, 你的丈夫!」
  言罷,卓著的俄底修斯邁開大步,跨出門檻,豪貴的阿爾基努斯遺出信使,作為陪送,引他前往停駐的快船,聚沙的灘頭。阿瑞忒亦遣出女僕,跟隨前往,一個手捧衣服,一領潔淨的披篷和一件衫衣,另一個受遣的女僕搬動那只堅固的箱子,第三名伴者提著麵包和紅色的美酒。
  他們來到海邊,停船的灘頭,高傲的水手們迅速接過東西,存放在深曠的艙內,包括食物和飲酒,鋪開一條毛毯和一條亞麻的布單,在船尾艙邊的甲面,以便讓俄底修斯睡躺,安閒舒適;後者登上船板,靜靜地躺在上面。水手們解開纜繩,從系綁的石塊,坐人各自的槳位,成行成排,躬身蕩劃,船槳揚起飛濺的浪花。俄底修斯當即閉眼睡去,溫熟。最甜美的酣睡,長眠不醒,彷彿死去一般。像一架四匹馬兒拉引的快車,奔馳在平野上,受激於鞭頭的驅趕,合力向前,高高躍起,飛跑著衝向要去的地點,木船高翹起船尾,劃開紫藍色的水路,浪花飛舞,奔馳在嘯吼的海面,走得平實穩健,即便是翱旋的鷂鷹,羽鳥中最快的飛禽,也不能和它爭賽,海船迅猛異常,破浪向前,載著一位凡人,和神明一樣多謀善斷,心中已忍受許多悲苦,許多愁哀,多少個長年,出生人死,闖過拼戰的人群,跨過洶湧的洋流;但現在,他卻在平和的氣氛中舒躺,忘卻了所有的愁難。
  當那顆最亮的星星[注]升上天空,比別的星座更及時地預報早起的黎明,曙光的灑現,劈波遠洋的海船靠近了伊薩卡岸邊。
  那裡有一處港灣,海洋老人福耳庫斯的屬界,位於伊薩卡郊外,口邊伸出兩道突兀的巖岬,將海港拱圍,擋御巨浪的襲沖,順應強風的推送,撲自港外的海面。岬內風平浪靜,帶凳板的海船在駛入錨點後就水停泊,不用繩纜。港灣的前部長著棵葉片修長的橄欖樹,附近有個幽蔭的洞穴,佳美的去處,奉獻給一群水泉邊的神靈,人們稱之為「奈阿德絲」的女仙。洞裡有石缸和雙把的石罐,蜂群在裡面儲藏精釀的純蜜。裡面還有石頭的織機,造型修長,水仙們用來製作紫色的織物,神工的精品,看後令人詫歎;另有淙流的山泉,永不枯乾。洞穴有兩個入口,一個對著北風,凡人可以進去,但對朝南風的那個,卻是神的通徑,凡人從不通用,不死者由此入內。
  水手們熟悉洞邊的情況,划船進入海灣。海船疾衝向前,前半身擱上灘沿,借助槳手的臂力。他們走出凳板堅固的海船,踏上陸岸,先把俄底修斯抬出深曠的海船,連同亞麻的布單和閃光的織毯,將他平放沙灘,後者仍然處於熟睡狀態。接著,他們搬出禮件——高傲的法伊阿基亞人的饋贈,受心胸豪壯的雅典娜催勸,在他登船回返的前夕一一放在橄欖樹幹邊,壘作一堆,離著路徑,惟恐某個行人途經此地,在俄底修斯醒來之前,傷損他的財產。然後,他們轉身回返,船走家園。但是,裂地之神卻不曾忘記初時的威脅,對神一樣的俄底修斯,這時開口說話,詢問宙斯的意見:「父親宙斯,不死的神們將不再對我表示尊敬,眼見凡人低辱我的威風,這幫法伊阿基亞人,還是我的脈高。你知道,我說過俄底修斯將吃受許多苦難,方能得返家園,我並不曾徹底破毀他的還家,因為早先你曾點頭答應,讓他如願。但他們載他回返,睡躺在迅捷的海船,穿行海中,拾上伊薩卡地面,給了難以數計的禮物,有大量的青銅、黃金和織紡的衣衫,多於俄底修斯能從特洛伊帶出的物件,即使他能安抵家園,攜著戰禮,分獲的一切。」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開口答道:「你說了些什麼,威鎮遠方的撼地之神?神們不曾貶損你的尊嚴。此事何以行得,侮辱、攻擊我們中的尊長,最好的一位?但是,倘若有哪個凡人,不管是誰,憑著他的蠻力和強健,膽敢藐視你的尊嚴,那麼,你可懲罰此人,放手去幹無論是現在或將來。做去吧,憑你的意願。」
  聽罷這番話,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我本該迅速行動,烏雲之神,按你的告誡,但我將總是敬你,迴避你的憤烈。這一回,我決心砸爛那條法伊阿基亞人漂亮的海船,在渾濁的洋面,趁它國航之際;使他們停止運送過島的凡民。我將峰起一座大山,圍住他們的城垣。」
  聽罷這番話,匯聚烏雲的宙斯開口答道:「聽聽我的想法,好朋友,我以為此法妙極。當所有的民眾都舉國城上,望著回返的海船,你可將它變作一塊石頭,看來像似一條快船,靠離陸岸,讓所有的人驚歎,然後峰起一座大山,圍住他們的城垣。」
  聽過此番囑告,裂地之神波塞冬大步奔向斯開裡亞,等候在法伊阿基亞人生聚的地域。其時,破浪遠洋的海船駛近島岸,跑得輕鬆快捷,裂地之神逼近船邊,揮手擊打,將它變作一條石船,扎根海底之中,然後邁步離開。
  操用長漿的法伊阿基亞人,以海船聞名的部眾,開始互相說告,用長了翅膀的話語,有人望著自己的近鄰,開口說道:「天哪,是誰停駐了我們的快船,在那水面之上,不讓它駛回家園?剛才,它的形象還是那樣清晰可見。」
  觀者中有人這般說道,但他們並不知曉事發的原因。其時,阿爾基努斯開口發話,說道:「咳,昔日的預言今天竟得報現,父親的言告,他說波塞冬將會憎恨我們的作為,因為我等載運所有的來客,順當安全。他說,將來的一天,當一艘精美的法伊阿基亞海船送人歸來,回航在大海混沌的洋面,裂地之神將擊毀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圍住我們的城垣。這便是老人的預告,如今已被實踐。來吧,按我說的做,誰也不要執拗。讓我們停止送人,不管是誰,落腳這座城邊。我們要敬獻十二頭公牛,給波塞冬,從牛群裡選來。如此,他或許會憐憫我們,不致峰起一座大山,圍住我們的城垣。」
  聽他言罷,眾人心裡害怕,備妥奉祭的公牛。於是,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出聲祈禱,對王者波塞冬,肅立在祭壇周圍。其時,卓著的俄底修斯長睡醒來,在自己的故土,不識究為何地—— 他已久別家鄉,而女神亦已布下迷霧,帕拉絲·雅典娜,宙斯的女兒,以便掩隱他的身份,對他囑告詳情,使妻子認不出他來,還有他的朋友,城裡的民眾,直到嚴懲了求婚者們的胡作非為。所以在王者俄底修斯眼前,她使一切改頭換面,蜿蜒的山徑,泊船的港灣,陡立的石壁和高聳的大樹,枝葉茂然。他跳將起來,雙腿直立,環望久別的故鄉,出聲吟叫,揮起手掌,擊打兩邊的股腿,帶著悲痛,開口說道:「天哪,我來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怎樣,是暴虐、粗蠻,無法無規,還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懲罰?我將把這許多東西帶往哪裡?我自己又將漂游何處,咳,真希望我還留在法伊阿基亞人那裡,如此,便能另訪某位強健的王者,他會善待於我,送我回程。眼下,我不知該把這些東西放在哪裡;顯然不能留置此地,恐招別人搶劫。算了吧,那些個法伊阿基亞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他們並不十分周謹,亦不誠實可信,把我弄到這片外邦的土地,說是會把我送往陽光燦爛的伊薩卡,但卻不予兌踐。但願幫佑懇求者的宙斯懲罰他們,大神監視所有的凡人,責懲任何破毀禮規的行為。這樣吧,讓我先數點東西,看看他們是否順手帶走什麼,載人深曠的海船。」
  言罷,他開始計點精美的銅鼎和大鍋,還有黃金和織工精緻的衣物。東西件件俱在,無一缺損,但他悲念故鄉,踱走在濤聲震響的灘沿,痛哭流涕。其時,雅典娜走近他身邊,幻成一位年輕人的模樣,放羊的牧人,一位雅致的小伙,像那王家子弟,肩披一領精工織制的衣篷,雙層,足登條鞋,在閃亮的腳面,手握一桿槍矛。俄底修斯見狀,心中歡喜,迎上前去,對她說道,用長了翅膀的話語:「你是我在此遇見的第一個路人,親愛的朋友,請接受我的問候!但願你對我不存惡意;救救我,救護這些東西。我要對你祈禱,像對一位神明,在你心愛的膝前,懇求你的幫助。請你告訴我,真實地告訴我,讓我瞭解這一點。這是什麼地方,同什麼國邦接鄰,住著像樣的生民?是某個陽光普照的海島,還是片傾斜的灘地,滑自豐肥的陸基,匯入鹹澀的海水?」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看來你頭腦簡單,陌生的客人,或從遙遠的地方前來,如果你問的是這座海島,絕非默默無聞的地域——事實上,知曉者以千數論計,無論是居住東方日出之地的凡生,還是家居昏暗、烏黑之處的族民。這是個山石嶙峋的國度,並非跑馬的平野,雖然狹窄,卻不是赤貧之地,生產豐足的穀物,有大串釀酒的葡萄,雨量充沛,露水佳宜。那裡牧草肥美,適放山羊和牛群,長著各種樹木,灌溉的用水長年不竭。所以,陌生的來人,伊薩卡的名聲甚至噪響在特洛伊,雖然人們說,這裡遠離阿開亞大地。」
  她言罷,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心裡高興,欣喜於踏上故鄉的土地——帕拉絲·雅典娜,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已將真情告明。俄底修斯開口回答,用長了翅膀的話語,但卻沒有道出真情,將喉頭的言詞吞入心底,總想利用胸中的機巧。心智的敏捷:「噢,我曾聽人提及伊薩卡,在寬廣的克里特,坐落在遠方的海面;現在,我卻來到此地,帶著這批東西,留下等同此數的財富,給我的孩子。我逃離家鄉,一個亡命者,因我殺了俄西洛科斯,伊多墨紐斯的兒子,快腿如飛,在寬廣的克里特,吃食麵包的凡人誰也不可比及。我宰了他,因他試圖奪走我的份子,從特洛伊掠獲的一切,為了它們,我忍著心頭的痛苦,出生人死,闖過拼戰的人群,跨過洶湧的洋流—— 我不願伺候他的父親,作為隨從,在特洛伊大地;我要率領我的人馬,我的部民。所以,我帶著一位朋伴,藏伏路邊,用鍋頭的槍矛擊打,趁他從郊野回返之際。那是個漆黑的夜晚,黑霧蒙罩著天空,我奪走他的生命,無人知曉,誰也不曾看見。其後,當我將他放倒,用鋒快的銅矛,抬腿迅速跑回海船,請求高貴的腓尼基人,付出一些戰獲,歡悅他們的心胸,求他們帶我出走,前往普洛斯登岸,或落腳秀美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鎮統的地面,但事出不巧,勁吹的疾風將海船掃離要去的地點,極大地違背了他們的意願——水手們並非故意讓我受騙。就這樣,海船偏離航線,我們頂著夜色,來到這邊,趕緊劃人港內,無人有此閒心,思想進用晚餐,雖然此事亟需操辦,全都下得船來,忍著飢餓,躺倒灘面。其後,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眼瞼,我已精疲力竭,而他們則搬下所有的東西,從深曠的海船,放在灘邊,近離我睡躺的地方。登船上路,前往人丁興旺的西冬,把我留在海灘,帶著心中的愁哀。」
  他言罷,灰眼睛雅典娜咧嘴微笑,伸手撫摸,變成一位女子的形象,美麗、高大,手工瑰麗精巧,開口說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此君必得十分詭詰狡窄,方能勝過你的心計,哪怕他是一位神明,和你會面。頑倔的漢子,詭計多端,喜詐不疲,即便在自己的國土,亦不願停止巧用舌尖,用瞎編的故事哄騙,如此這般,是你的本性再現。好了,讓我們中止此番戲談;你我都諳熟精辯的門檻。你是凡人中遠為傑出的辯才,能說會道,而在神祇中,我亦以智巧和迅銳聞傳。然而,儘管聰明,你卻不曾認出我來,帕拉絲·雅典娜,宙斯的女兒,總是站在你的身邊,護信你的每一次經歷;是我,使你受到所有法伊阿基亞人的尊愛。現在,我又來到這裡,幫助你定設謀略,藏起所有的東西,高豪的法伊阿基亞人給你的禮件,按照我的計劃和意願,在你返航的前夕,告訴你所有的麻煩,注定會遇到的事件,在建造精固的房院。但你必須,是的,必須忍受一切,不要道出此事,無論對男人,還是女輩,不要告言你已浪跡歸來;要默默地承受巨大的痛苦,忍辱負重,面對那些人的暴烈。」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答道:「此事實在很難,哦,我的女神,讓一個凡人見後辨識你的臉面,不管他多麼聰敏靈捷——你可幻成各種形態。但此事我卻知曉得十分清晰:從前,你給我的慈愛,在那戰鬥的年月,我們阿開亞人的兒子們拼戰在特洛伊地界。然而,當我們攻陷了普裡阿摩斯陡峭的城堡,駕船離去,被一位神明驅散船隊後,我便再也沒有見你,宙斯的女兒,亦不知你曾訪晤我的海船,為我擋開愁難,總在流離顛泊,痛苦揪揉著我的心懷,直到神明解除我的不幸,直到在法伊阿基亞人富饒的土地,你出言慰誡,親自引我行走,進入他們的城城。現在,我懇求你的好意,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因我並不認為真已回到陽光燦爛的伊薩卡,而是走離了航線,漂到了另一片地界;我想你在笑弄我,出言欺騙,說我已在這邊。告訴我,我是否真已回來,回到親愛的故園。」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你的胸中總有此般心計,而正因為這樣,我不能見你遭受不幸,丟下不管。你說話流暢,心智敏捷,頭腦冷靜—— 換成別人,浪跡歸來,早就會迫不及待,衝向廳堂,見視妻兒,但你卻不樂於急著詢盤,提出問題,直到你試探過妻子,雖然她仍像往常一樣,坐在宮中,淚流滿面,耗洗去一個個痛苦的黑夜和白天。我從不懷疑你的存還,但我知道,你將失去所有的夥伴,然後回返家園。然而,你知道,我不願和父親的兄弟波塞冬翻臉,他對你心懷憤怨,惱恨你的作為,弄瞎了他心愛的兒男。來吧,我將使你相信,展現伊薩卡的貌態。這是海洋老人福耳庫斯的港灣,頭前長著棵葉片修長的橄欖樹,附近有個幽蔭的山洞,佳美的去處,奉獻給一群水泉邊的神靈,凡人稱之為『奈阿德絲』的女仙。那是它的拱弧的洞頂,過去你常在裡頭舉辦豐盛、隆重的祀祭,給水邊的女仙。再瞧那座山脈,奈裡同,披著森林的衣衫。」
  女神一番說道,驅散迷霧,顯現出山野的貌態。卓著和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心花怒放,高興地眼見自己的鄉園,俯首親吻盛產穀物的大地,高舉雙手,對水仙們祈告,誦道:「我一直以為,奈阿德水仙,宙斯的女兒,我已見不著你們的臉面;現在,請你們接受我充滿善意的祈願。我還將給你們禮物,像過去一樣,倘若雅典娜,宙斯的女兒,戰勇的福佑,慷慨應允,答應讓我存活,讓我的兒子長大成材。」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鼓起勇氣,不要擔心這些事情。眼下,讓我們搬起這堆東西,不要遲疑,藏在精妙的洞裡,洞穴的深處,使你不受損缺。然後,我們將商定計劃,爭取最好的結局。」
  言罷,女神走進幽蔭的山洞,尋看藏物的去處;與此同時,俄底修斯搬來他的所有,放在近處,有黃金、堅韌的青銅和精工織制的衣服,法伊阿基亞人的饋送,仔細地堆放妥帖;帕拉絲·雅典娜,帶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兒,撂下一塊石頭,堵住洞口。
  他倆彎身下坐,貼著那棵神聖的橄欖樹,定設計謀,殺毀胡作非為的求婚人。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首先發話,說道:「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想個辦法,你打算如何行動,懲治那幫無恥的求婚者,橫霸在你的宮殿,已達三年之久,追擾你神一樣的妻子,贈送求婚的禮物。裴奈羅珮總在盼念你的回歸,帶著悲愁,雖然亦使所有的人懷抱希望,對每個人許下言諾,送出信息,而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套。」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毫無疑問,我會死於險厄的命運,在我的宮中,重蹈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門農的覆轍,要不是女神你的點撥,告訴我家中的情況,發生的一切。來吧,訂個計劃,我將如何報復他們;站在我身邊,催鼓我的勇氣和力量,像以往那樣,我們齊心合力,扳倒閃亮的冠頭,在特洛伊城上。倘若你,哦,灰眼睛的尊神,能站在我的身邊,挾著狂怒,我便能奮勇敵戰,夫人,我的女神,三百個凡人,借你的神威,只要你全心全意,大力幫贊。」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放心吧,我會站在你身邊,不會把你忘了,當我倆操辦此事,我知道,他們將鮮血噴湧,這幫吞糜你家產的求婚人,腦漿飛濺,遍灑在寬廣的大地上。來吧,讓我把你改變一番,使凡人認不出你的形貌。我將折皺你滑亮的皮膚,在你柔韌的肢腿,毀除棕黃色的發綹,在你的頭頂,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使人們見後避閃膩煩;我將昏糊你的目力,曾是那樣俊美的眼睛,使你看來顯得卑齪,在那幫求婚人眼裡,亦在被你留守宮中的妻兒面前。這樣吧,你要先去牧豬人的住地,此人看養你的豬群,對你的感情善好真誠,親愛你的兒子,友待謹慎的裴奈羅珮。你會發現他正看守在豬群近旁,牧放在渡雅石的邊沿,貼著阿瑞蘇沙泉溪,吃著它們喜愛的橡樹子,喝著昏黑的流水,豬的飼料,養育它們,催發滿身膘肥。呆留在那兒,和他一起,詢問所有的一切,而我將趕位斯巴達,出美女的地界,召回忒勒馬科斯,你心愛的獨苗,對不—— 他已去往寬闊的拉凱代蒙,會見墨奈勞斯,詢問你的消息,是否還活在世上人間。」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為何不把真情告他——作為神明,你心知一切?是否因為他也將浪跡蒼貧的大海,忍受悲痛,讓求婚者們吃耗他的財產?」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必為他擔心,是我親自送他出航,讓他出使遠方,爭獲良好的聲名。他並沒有吃苦受難,現時正穩坐廳內,和阿特柔斯之子一起,平安無事,享受豐奢的禮待。不錯,那些年輕的人們,駕著烏黑的海船,已設下埋伏,盼想在他返家之前,動手殺害,但我想他們不會如願;相反,用不了多久,泥土便會把他們中的某些人覆蓋,這幫求婚的人們,正吃耗你的所有。」
  言罷,雅典娜舉杖拍打俄底修斯,折皺起滑亮的皮肉,在他柔韌的肢腿,毀除棕黃色的發絡,在他的頭頂,全身披布蒼暮老人的皮膚,昏糊了他的目力,曾是那樣俊美的眼睛。然後,女神替他變出衣裳,一領舊篷,一件衫衣,破破爛爛,髒亂不堪,被濁臭的煙火熏得黑不溜秋,壓上一塊碩大的獸皮,奔鹿的皮張,已搓去皮毛,給他一根枝杖,一隻醜陋的袋包,百孔千瘡,懸連著一根編絞的繩線。
  就這樣,他倆定下計劃,各奔東西。女神前往神聖的拉凱代蒙,帶回俄底修斯的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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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5 23:55: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卷

  與此同時,俄底修斯離開港灣,走上崎嶇的山路,穿過繁茂的林地,越過山崗,行往雅典娜指明的地點,尋覓高貴的牧豬人的蹤跡,僕人中,他比誰都忠誠,看護傑卓的俄底修斯的家產。
  俄底修斯發現他坐在屋前,四周壘著高聳的牆欄,在一塊隆起的地面,圍擁著舒坦。寬敞的庭院,地面上乾乾淨淨,由牧豬人自己堆建,關圍著離家的主人的豬群,不為女主人知曉,也不為年邁的萊耳忒斯知道。他用大塊的石頭壘起圍牆,上面鋪著帶刺的蒺叢,外面豎著柱桿,圍作一圈,頂著石面,排得密密匝匝,劈開的木段,橡樹中幽黑的部分。圍牆內,他分出十二個圈欄,一個接著一個,豬的床圈,每欄封關五十頭塗躺地面的豬玀,懷孕的母豬,公豬們躺在外頭,數量遠為稀少,由於神樣的求婚人不停地吃宰,使肉豬的數目減少——牧豬人被迫源源不斷地使應,送去飼養精良的肥豬,豬群中最好的佳選,還有三百六十頭存欄。豬場上有四條牧狗,野獸一般,每日息躺在豬群邊沿,牧豬人,豬倌的頭兒,馴養的幫手。眼下,他正割下一塊牛皮,色調溫厚,製作合腳的便鞋。與此同時,其他牧豬人已趕著豬群,出走不同的方向,一共三人,第四個已被他遺往城裡,趕著一頭肥豬,送給驕蠻的求婚人,出於被迫,供他們祭殺饕餮,滿足飽啖的慾念。
  突然,嘯吼的牧狗瞥見了俄底修斯,狂叫著衝撲上前,俄底修斯謹慎地蹲坐在地,掉落手中的枝棍。其時,他將會受到嚴重的傷損,在自己的莊院,要不是牧獵人腿腳輕快迅捷,放下手中的皮件,即時衝出門庭,大聲呵斥,對著狗群,投出兩點般的石塊,把它們轟得四處奔跑,然後對著主人,開口說道:「狗群突起奔襲,我的老先生,險些把你撕壞,引來你對我的責怪,責怪我的錯閃。然而,神明已給我痛苦,使我悲哀,我坐在這邊,傷心哭念,為了神一樣的主人,精心飼養他的肥豬,給別人吃耗,而他,忍著飢餓的煎磨,浪走在某個城市或鄉村,講說異邦話語的地界,倘若他還活著,得見太陽的光明。來吧,老先生,進入我的棚屋,先吃飽肚子,喝夠釀酒,然後告訴我你打何處過來,忍受了多少愁哀。」
  言罷,高貴的牧豬人引著俄底修斯行走,進入棚屋,讓他下坐,在一堆柴蓬之上,墊出塊野山羊的皮張,取自他的睡床,附著松亂的羊毛,巨大、深厚。俄底修斯欣喜於所受的招待,開口發話,出聲呼喚,說道:「願宙斯,陌生的朋友,和列位不死的神明,使你得到潛心希願的一切——你以此般盛情,歡迎我的到來。」
  聽罷這番話,你,牧豬人歐邁俄斯,開口答道:「我不能,陌生的客友,回拒一個生人,即便來者的境況比你更壞。所有的生人浪者都受到宙斯的保護;禮份雖然輕小,卻會得到受者的珍愛,我們所能給的東西,我們,待服於人的僕工,心裡總是揣著恐懼,畏於主子的權勢,新來的那幫壯漢。神明滯止了舊主的回歸,不然,我會得到他的關心愛護;他會給我財產,一座房子,一片土地,一位受人窮追的妻子,像一個好心的主人,施捨家裡的幫僕,後者辛勤為他工作,勞績受到神的驅助。正如神力對我一樣,驅助我埋頭苦幹。所以,主人定會給我許多好處,倘若他在此安度晚年。可惜,他死了——但願海倫斷子絕孫,全都死個精光,此女酥軟了這麼多壯勇的膝蓋。為了替阿伽門農雪恥,我的主人,偕同各位英豪,前往出駿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戰。」
  言罷,他當即束緊衫衣,用一根腰帶,走向豬欄,圈圍著他的豬群,選抓了兩頭,帶人屋內,動手殺宰,燒去豬毛,切成小塊,挑上叉尖,盡數炙烤,端來放在俄底修斯身前,滾燙的肉塊,就著烤叉,撒上雪白的大麥,調出美酒,蜜一樣酸甜,在一隻象牙的兌缸,下坐在俄底修斯對面,請他吃用,說道:「吃吧,陌生的客人,將就我等奴僕們的食餐,小豬的肉塊;滾肥的肉豬供給求婚者們啖宴,他們不忌神力的責懲,不帶半點憐憫。幸福的神明不喜殘冷的舉動,他們褒獎正義,人間合理合宜的行為。即便是無情的海盜,登陸異邦的灘頭,宙斯讓他們搶獲財富,裝滿海船,揚長而去,回返家院—— 即便是這些人,他們的心中亦兜著強烈的恐懼,擔心受到報復。所以,這幫求婚的人們或許聽過神送 的訊息,得知我主已慘死途中,不願規規矩矩地追求,亦不想回返自己家中,而是心安理得地吞糜別人的財物,大大咧咧,以空掃為快。他們殺宰牲畜,不是一頭,亦不是兩頭,在那宙斯送臨的日日夜夜;他們取酒如水,無節制地耗飲。主人資產豐足,多得難以數計。無論在黑色的陸架,還是在伊薩卡島上,豪傑中找不出比他更富的人選,即便匯聚二十個人的財富,也比不上他的家產。現在,我要告說他的所有,讓你聽來。陸架上,他有十二群牛,同等數量的綿羊,同樣數量的毛豬,以及同樣多的山羊,熙熙攘攘,由他僱用的外邦人和派去的勞工收放。在這座島上,它的邊端,飼放著遍走的山羊,十一群之多,放管者是受他信賴的僕投。日復一日,每個牧人趕出一頭山羊,進獻給求婚的人們,畜群中最好的肥羊;我本人負責看管、守護這些豬群,和他們一樣,小心翼翼,選出最好的肥豬,送給他們飽餐。」
  牧豬人如此一番言告,俄底修斯靜靜地喝酒吃肉,橫吞暴咽,一言不發,心中謀劃著求婚人的禍災。當他吃罷食物,滿足了果腹的慾望,牧豬人斟酒自己的杯中,普溢的酒漿,遞給他飲喝,後者接過酒杯,滿心歡暢,開口送出長了翅膀的話語,說道:「告訴我,親愛的朋友,那人是誰,用他的財富,把你買下,如此殷實富有,權勢顯赫,如你說的那樣?你說他已人死身亡,為了給阿伽門農雪恥爭光;告訴我,或許我知曉此人,憑你介紹的情況,宙斯知道,還有其他不死的神明,我是否見過此人,能給你什麼訊息——我漂走過許多地方。」
  聽罷這番話,牧豬人,豬倌的頭目,答道:「不會有這樣的來人,我的老先生,帶著訊息,使他的妻子信服,還有他心愛的兒郎。漂落此地的浪人缺吃少穿,信口開河,不願把真情說講,每每來到此地,在伊薩卡落腳,見著我的女主人,胡編亂造,後者熱情接應招待,詢問所有的訊況,悲哭自己的夫婿,淚珠滴下眼眶,像那通常之舉,一位哭悼的妻子,丈夫死在遙遠的地方。你也一樣,老先生,或許會信口編出個什麼故事,倘若有人會給你一件衫衣,一領披篷,穿在身上。然而,至於我的主人,狗和疾飛的兀鳥必定已撕去他的皮肉,留下骨頭,靈魂己棄離於他。或許,魚群已將他吞食,在那浩海大洋,屍骨橫躺在陸架的灘旁,深埋在沙堆下。就這樣,他已死在那邊,使他的親朋。在今生中,痛苦悲傷,尤其是我,再也找不到一位像他那樣善好的主人,無論走向何方,即便回到父母家中,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雙親關心愛護,把我養大。我亦不是為了他們,如此悲傷,儘管盼望親眼見到二位,在我的家鄉;我的思念縈繫於俄底修斯,他已不在此地,但即便如此,我的朋友,我亦尊諱直言他的名字;他關顧我的生活,愛我至深,在他心裡。所以,我稱他主人,儘管他已不在家裡。」
  聽罷這番話,卓著的、歷經磨難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既然你絕口否定,親愛的朋友,認為他不會回返,心中總是不信多疑,我將不會像那些人一樣,說得隨隨便便;我要對你發誓,告訴你俄底修斯正在歸返。你要拿出酬禮,褒獎我帶來的喜訊,在他回到故鄉,踏入家門的時候,給我精美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領披篷,穿著在身,在此之前,儘管亟需,我不會接受你的饋送。我痛恨有人信口胡言,就像厭恨死神的家門,出於貧困的逼迫,說講騙人的故事。讓神明作證,首先是宙斯,至尊的仙神,還有這好客的桌面,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爐盆——我來到此地,對著它懇求——我說的一切都將兌現,俄底修斯將回返家門,在將來的某時,今年之內,當著舊月消蝕,新月登升的時候,他將回到家裡,殺敵報仇,倘若有誰屈待他的妻子,羞辱他光榮的兒男。」
  聽罷這番話,你,牧獵人歐邁俄斯,開口答道:「老先生,你要我酬報帶來的喜訊,我看此事永遠不會兌現,因為俄底修斯不會回返,跨入家門。靜心喝酒,讓我們談論別的事情。不要再提及此事,我的內心一陣陣楚痛,每當有人談及我的恩遇,慷宏的主人。至於你的誓言,我們可以把它忘掉,但我希盼俄底修斯回來,此乃我的心願,也是裴奈羅珮以及老人萊耳忒斯和神一樣的忒勒馬科斯的願望。此刻,我為俄底修斯的兒子忒勒馬科斯痛心,難以拋卻此份悲傷。神明使他像樹苗似地茁長,我想他會出類拔萃在凡人之中,不比他父親遜色,容貌和體形都非同尋常。可惜不死者顛亂了他聰穎的心智,要不,就是某個凡人——他外出尋訪父親的訊息,前往神聖的普洛斯。傲慢的求婚人正伏藏等待,在他歸返的途中,使阿耳開西俄斯的家族斷子絕孫,銷聲匿跡在伊薩卡島灘。現在,我們只好讓他聽天由命,是讓人逮著,還是,憑藉克羅諾斯之子的護佑,脫險生還。來吧,老先生,敘敘你的悲苦,告訴我,真實地告訴我,使我瞭解這一切。你是誰,你的父親是誰?來自哪個城市,雙親在哪裡?乘坐何樣的海船到來?水手們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們又自稱來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來到這個國邦。」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好吧,我將準確地回話,把一切合答。但願這裡有足夠的食物和香甜的醇酒,供你我兩個,在這個棚屋,靜靜地吃用,其他人勞作在棚外的牧場—— 如此,我便可講上一個整年,仍然遭不盡過去的往事,心中的悲傷,我所經受的艱難,出於神的願望。我的家鄉在克里特,豐廣的地域;我乃一個富家之弟,和父親的其他兒男一樣,在宮居裡長大,但他們是合法的子嗣,由婚配的妻子生養,而我的母親卻是個買來的女人,他的情婦——儘管如此,我卻和他的嫡子一樣,受到卡斯托耳的鍾愛,呼拉科斯的兒子,我聲稱他是我的親爹。當時,克里特人敬他,在那片地面,如同敬神一樣,尊慕他的富有和權勢,生養了光榮的兒郎。其後,咳,死的精靈把他逮著,送往哀地斯的府居,驕豪的兒子們搖動鬮石,分掉他的家產,給我一個極小的份子,連同棲居的住房。但是,我得娶了一房妻子,從一個地產豐足之家,仗著我的人品,既非卑鄙的俗夫,又不曾逃離戰場。現在,昔日的豪強已離我而去,然而,我想,如果你察看莊稼的稈茬,便可推知豐收時顆粒飽滿的景狀。從那以後,我歷經艱難,但阿瑞斯和雅典娜給我勇氣,橫掃千軍的力量。每當挑出最好的戰勇,藏兵伏擊,給敵人謀送災難,我那高豪的心靈從來不知何為死亡,總是第一個奮起搏殺,遠在夥伴們前頭,出槍撂倒敵人,只要他的雙腳被我的腿步趕上。戰鬥中,我就是這麼勇敢;然而,我不善農地裡的勞作,還有家中的瑣事,雖然那是人們養育光榮的孩兒的地方。我愛木漿推送的海船,一生如此,還有疆場上的搏殺,扔出桿面光滑的投槍,射出羽箭,可怕的東西,別人見後心驚膽戰,而我卻樂於把它們玩耍。一定是神明,我想,在我心中注入此般情感——不同的人們喜做不同的事情,你說對吧?在阿開亞人的兒子們登船去往特洛伊之前,我曾九次帶兵出襲,乘駕破浪疾行的海船,蕩擊異邦的生民,搶獲大量的財物,從中挑出許多所得,憑我喜歡,又在以後的分攤中進益豐廣,所以,我的家產迅速積聚;從那以後,我贏得了克里特人的尊從,他們的敬怕。當沉雷遠播的宙斯謀設了那次可恨的遠征,那場酥軟了許多戰勇膝蓋的惡仗,他們催我出戰,偕同著名的伊多墨紐斯,統領船隊,進兵伊利昂。此事回拒不得,公眾的輿論相當苛烈,逼頂著我們出發。一連九年,我們,阿開亞人的兒子們,戰鬥在那邊,在第十年裡,攻陷了普裡阿摩斯的城堡,駕船離去,被一位神明驅散了船隊。然而,多謀善斷的宙斯置設了更多的苦難,給我這不幸的凡人。我國居家中,領略天倫之樂,和我的孩兒和婚娶的妻子,享用我的財富,如此僅僅一月,我的內心便驅使我整備海船,出門遠航,前往埃及,帶著神一樣的夥伴。我整出九條海船,船員們迅速集聚,一連六天,豪俠的夥伴們開懷吃喝,由我提供大量的牲畜,讓他們敬祭神明,整備豐足的宴餐。到了第七天上,我們登坐船板,從寬闊的克里特出發,由明快、順疾的北風推送,走得輕輕鬆鬆,像順流而下,海船無一遭損,我等亦平安無事,靜坐船中,任憑海風和舵手的駕導,無病無恙。及至第五個白天,船隊駛入埃古普托斯奔湧的水流,我將彎翹的海船停駐該河的邊旁,命囑豪俠的夥伴們留等原地,近離船隊,看守海船,同時派出偵探,前往哨點監望。然而,夥伴們受縱於自己的莽蕩,憑恃他們的蠻力,突起奔襲,掠劫埃及人秀美的田莊,搶走女人和幼小無助的孩童,殺死男人,哭喊之聲很快傳入城邦。城裡的兵民驚聞喊聲,衝向我們,在黎明時分,成群的車馬,赴戰的步兵,塞滿了平野,到處是閃爍的銅光;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邪惡的恐懼,在我的伴群之中,誰也沒有那份膽量,站穩腳跟,開打拚鬥,凶狠的敵人圍逼在四面八方。敵兵殺人甚眾,我的夥伴,用鋒快的青銅,擄走另一些部屬,充作強迫勞役的奴工,但宙斯親自賜送急智,在我的心中——我寧願在那時遇會死的命運,在埃及人的國土,日後亦可少受許多苦難。我迅速行動,摘下鑄工精緻的盔蓋和碩大的盾牌,分別從我的腦門和肩頭,丟下槍矛,落出手中,跑向王者身邊,他的馬車,親吻他的膝蓋,緊緊抱住它們;國王心生憐憫,免去我的死亡,讓我坐在他的車上,帶著個嗚咽抽泣的俘虜,撤兵還家。許多人衝上前來,手握(木岑)木桿的槍矛,急切地意欲奪殺,風風火火,怒不可遏,但王者替我擋開他們,畏恐於宙斯的憤怒,浪走它鄉之人的護佑,比誰都痛恨歪道的做法。我在那留居七年,積聚了許多財物,埃及人個個拿出東西,給我的禮送。隨著時光的移逝,我們進入了第八個年頭,其時,我遇見一位腓尼基人,行騙的高手,貪財的無賴,已使許多人吃受苦頭。他花言巧語,騙我上當,隨他同行,前往胖尼基地面,那裡有他的家居,他的財物。我在那兒居住,呆了十二個足月;但是,當時光的消逝磨過年頭的末尾,季節的轉換開始新的循回,他帶我踏上破浪遠洋的海船,前往利比亞,謊言要我幫忙,運送他的貨物,但真正的目的卻是要把我賣到那裡,賺取一大筆財富。我隨他上船,出於被迫,疑團滿腹。輕快、順疾的北風推船向前,沿著大海的中路,遙對克裡忒的灘沿——其時,宙斯正心謀死亡,給這幫渡海的人們。我們撇下克里特海島,眼前無有別的陸岸,只有天空一頂,汪洋一片—— 克羅諾斯之子捲來灰黑的雲朵,壓罩著深曠的木船,大海變得烏黑森嚴。海上雷電交加,來自宙斯的拋甩,砸搗我們的海船,被克羅諾斯之子的響雷打得不停地旋轉,填滿了硫磺的硝煙。船員們摔出海船,像一群鷗鳥,被海浪沖碾,圍著烏黑的海船,被神明奪走了回家的企願。幸好宙斯親自關懷,雖然我心中痛煩,將那烏頭木船上粗大的桅桿放入我的手中,讓我逃離死難,緊緊抱著長桅,隨波逐浪,面對兇猛的風吹。我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個烏黑的夜晚,峰湧的巨浪把我衝上塞斯普羅提亞的海灘。塞斯普羅提亞人的王者,英雄菲冬,將我收納,不問報酬——他的愛子見我遇難,憔悴不堪,遭受疲倦和冷風的折磨,伸出雙手,將我扶起,引路前往父親的房居,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領披篷。正是在他的宮中,我聽到俄底修斯的訊息。國王說他曾宴請和結交此人,在他回鄉的途中,讓我賞看俄底修斯的財富,所有的聚收,有青銅、黃金和艱工冶鑄的灰鐵,數量之巨,足以饗享他的後人,直到第十代重孫,如此眾多的財物,收藏在王者的宮中。他說俄底修斯去了多多那,求聽宙斯的意願,從那棵神聖、枝葉高聳的橡樹,問知如何返回家鄉,富足的伊薩卡,是秘密行抵,還是公開登岸——離家的時間已有那麼長遠。他親口發誓,當著我的臉面,潑出奠神的醇酒,在他屋裡,告知木船已被拖下大海,船員們正操槳以待,載送俄底修斯,返回親愛的故園。但在此之前,他讓我先行上路,因為碰巧有一條塞斯普羅提亞人的海船,前往杜利基昂,盛產小麥的地方。所以,他命囑船員們把我捎上,帶給國王阿卡斯托斯,要他們小心關照,但這幫人心懷邪念,打我的主意——如此,我還有要受的苦難。當破浪大洋的海船遠離陸岸,他們當即謀想盤算,決意把我賣作奴隸,剝去我的衣服,我的衫衣和披篷,還之以一領舊篷,一件破舊的衣衫,就是這身衣裳,你已看在眼前。黃昏時分,他們抵達陽光燦爛的伊薩卡,把我緊緊捆綁在凳板堅固的船上,用一根編絞的繩索,而後離船上岸,急急忙忙地吃過晚飯,在大海的灘沿。其時,神們親自解開捆我的繩子,不費吹灰之力;我用破篷遮住頭臉,滑下裝卸用的溜光的條板,胸肩隱下海面,揮開雙臂,爭泳向前,很快出水上岸,避離了那幫人匯聚的地點。我朝著島內潛行,蹲伏在一片枝葉密匝的灌木叢裡,那幫人大聲喊叫,四處尋找,覺得徒勞無益,停止搜索,轉身回走,登上深曠的海船——一定是神明助信,將我隱藏,輕而易舉;亦是他們帶引,使我來到你的牧捨,見著一位通情達理的好人。看來,我還有存活的機緣。」
  聽罷這番話,你,牧豬人歐邁俄斯,開口答道:「咳,不幸的陌生人,你的話顛騰翻絞著我的心胸,告訴我這些細節,如何經受苦難,漂流在外。儘管如此,我認為其中仍有部分虛構,有關俄底修斯的敘述,不能使我信服。為何徒勞無益他說謊,一個像你這樣處境艱難的浪人?告訴你,我知曉事情的真相,關於主人的還家。神們痛恨於他,所有的神明,不讓他陣亡在特洛伊人的故鄉,或長眠在朋友懷裡,經歷過那場戰殺—— 如此,阿開亞全軍,所有的兵壯,將給他堆壘墳塋,使他替自己,也為兒子,爭得傳世的英名,巨大的榮光。但現在,凶橫的風暴已把他席捲,死得不光不彩。至於我,我避居此地,看守豬群,不進城裡,除非謹慎的裴奈羅珮傳我前往,倘若有人帶來訊息,從海外的什麼地方。其時,人們圍坐在來者身旁,詢問各種細節,無論是關心他的伴僕,悲念久久離家的主人,還是興高采烈的食客,吞糜別人的財產,不付報償。對此類盤索詢問,老實說,我已失去興趣,自從那回被一個埃托利亞人逛騙,告說虛假的故事。此君殺人故鄉,浪跡廣袤的大地,來到我家,受到慇勤的接待。他說曾見過俄底修斯,和伊多墨紐斯一起,置身克里特人之中,修繕遭受風暴擊損的海船,聲稱主人將要回返,不在夏日,便在秋時,帶著許多財物,連同神一樣的夥伴。請你注意,悲斷愁腸的老人,別忘了神明送你前來,不要瞎編謊言,騙取我的歡心。我的熱情,對你的招待,並非因為你講了這些,而是因為懼怕宙斯,護客的尊神,和發自內心的憐憫。」
  聽罷這番話,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答道:「看來,你確是生性多疑。即便立下誓證,我亦不能使你聽從,使你相信。來把,我們可訂下協約,讓擁居俄林波斯的神明督察雙方執行。倘若你主回返家鄉,他的宮居,你要給我一件衫衣,一領披篷,穿著在身,送我上路,前往杜利基昂,我心想往之的去處;但是,假如你主不得歸返,與我的言告不符,你可遣出夥伴,把我扔下兀挺的峭壁,以此警告後來的乞者,不要謊言欺騙。」
  聽罷這番話,光榮的牧豬人開口答道:「哈,我的朋友,這將是我的美德,為我爭得榮譽,在凡人之中,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倘若我把你引進棚屋,先是熱情招待,繼而把你殺了,奪走你心愛的生命,然後開口祈禱,對宙斯,克羅諾斯之子,帶著愉快的心情!好了,好了,現在是吃飯的時候,但願夥伴們即刻到來,以便在這棚屋之內,整備可口的食餐。」
  就這樣,他倆一番談說,你來我往,與此同時,牧豬的夥伴們從外面回返,把豬群擾人欄圈,在它們熟悉的地方睡躺過夜,後者擁擠著哄走,呼呼嚕嚕的噪聲響聲一片。光榮的牧豬人見狀,對著夥伴們叫喊:「弄出一條最好的肥豬,讓我宰了,招待來自遠方的客人,也好讓我等自己欣享一番,我們,長期承受苦勞的艱難,放養長牙白亮的肥豬,讓別人吞吃勞作的成果,不付酬金。」
  言罷,他揮起無情的銅斧,劈開木段,夥伴們抓來一頭五年的肉豬,極其肥壯,讓它站在火堆前面。牧豬人不曾忘記不死的神明,懷揣一顆通達事理的心靈,動刀割下鬃毛,從白牙利齒的肥豬的頭頂,丟人柴火,作為祭儀,敬禱所有的神明,讓精多謀略的俄底修斯回返家園。隨後,他挺直腰板。從身邊抓起一根橡樹的柴棍,舉手打擊,搗出生命的魂息,從豬的軀體;眾人殺了肥豬,燒去豬毛,肢解豬身。牧獵人割下肉塊,從豬的四肢,頭刀的祭物,放在厚厚的肥膘上面,撒上食用的大麥,扔入火堆。接著,他們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塊,用叉子挑起來仔細炙烤後,脫叉備用,堆放在盆盤裡面。牧豬人起身份放,心知食份應該公允,將所有的烤肉放作七份,留出其中之一,開口作誦,敬祭水仙和赫耳墨斯,邁婭的兒子,其餘的均分眾人,但將一長條脊肉讓給俄底修斯,以示尊褒,割自白牙的肥豬,偷悅主人的心胸。其時,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開口說道:「但願父親宙斯愛你,歐邁俄斯,就像我喜歡你一樣;你給我上好的美食,儘管我是個潦倒的流浪漢。」
  聽罷這番話,你,牧獵人歐邁俄斯開口答道:「吃吧,我的客人,享用我們的食物,就著這些份餐。神明給出什麼,亦可不給什麼,給與不給,全憑他的喜惡;神明沒有做不到的事兒。」
  言罷,他將頭刀割下的熟肉敬祭長生不老的神祇,然後倒出閃亮的醇酒,給俄底修斯,城堡的蕩擊者,遞出酒杯,放入他手中,弓身坐下,對著自己的份子。墨薩烏利俄斯分送著麵包,牧豬人自己搞來的工僕,當主人離家在外的時候,不經女主人和年邁的萊耳忒斯資助,從塔菲亞人那邊買來,用自己的財物支付。其時,他們伸出雙手,抓起眼前的餚餐。當他們滿足了吃喝的慾望,墨薩烏利俄斯收走食物,眾人趕忙離去睡覺,裝著滿肚子豬肉麵包。
  那是個氣候惡劣的夜晚,無有月光,宙斯降下整宿的落雨,西風狠吹不停,捲著濕淋淋的水霧。俄底修斯開口說話,心想試探牧豬的人兒,是否會取下身上的披篷,送作他的被蓋,或催命他的某個朋伴,奉獻出手,因他由哀地關心客人的一切:「聽我說,歐邁俄斯,還有你們,他的朋伴,我想作點自我吹噓,狂迷的酒力驅使我告言。醇酒使最明智的人歌唱,咯咯地嬉笑,誘使他盪開舞步,講出本該閉口不說的話兒。但現在,既然話題已經挑開,我想還是一吐為快。但願我能重返青壯,渾身是勁,像當年那樣,在特洛伊城下,我們謀備和率導了一次伏擊。俄底修斯乃統兵的首領,另有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和我,作為排名第三的頭領——他們邀我參戰。我們來到城下,面對陡峻的牆垣,圍著牆邊伏躺,頂著甲械的重力,在那泥濘的地面,蘆草叢生的水澤,長著虯密的灌木,挨受氣候惡劣的夜晚,北風勁吹,天寒地凍,雪片飛舞,冷得像落霜一般,冰條沿著盾邊封結。伏點上,人們全都裹著披篷和衫衣睡躺,舒閒安逸,用盾牌蓋住雙肩,只有我,粗心大意,出行前忘帶披篷,留給了我的夥伴,根本不曾想到會感覺如此冰寒,隨軍前來,只穿一件閃亮的腰圍,帶著盾牌。當黑夜轉入第三部分,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我對俄底修斯說話,用手肘推挪他的軀幹,後者躺在我身邊,當即注意到我的言談:『萊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俄底修斯,我將就此離開人間,受不了此般嚴寒。我沒有披篷;神力迷糊了我的心智,使我只穿一件單衣。眼下,我只有等受死難。』
  聽我言罷,他當即想出一個主意,在他心裡—— 如此人傑,擅能智辯,精於戰擊—— 壓低聲音,對我發話,說道:『別出聲,別讓其他阿開亞人聽見。』隨後,他用臂肘撐起腦袋,開口說道:『聽著,我的朋友們。熟睡時,一個神聖的夢幻進入了 我的腦袋。我們已過遠地離開船隊。最好能去個人,報告軍情,向阿伽門農,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這樣,他或許會派出更多的戰勇,離開船邊,和我們會面。』
  「他言罷,索阿斯當即跳將起來,安德萊蒙之子,拔腿出走,甩下紫色的披篷,一路跑去,朝著海船。我在他的篷衣裡躺下,心滿意足,直到黎明登上金座的晨間。咳。但願我能重返青壯,像那時一樣,渾身是勁,如此,某個牧豬的漢子,在這棚屋之內,便會給我一 領披篷,出於兩個原因:為了表示友善,亦為尊慕一位驃勇的豪傑。眼下,人們小看於我,只因我穿了這身髒爛的衣衫。」
  聽罷這番話,你,牧豬人歐邁俄斯,開口答道:「你講了個絕好的故事,老先生;你用詞貼切,不曾離題瞎扯,故而不會沒有收益。你將不會缺衣少穿,或短缺其他什麼,一位落難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幫助,從遇見的生人手中—— 至少今晚如此;明天早晨,你將重新穿裹自己的破舊。我們沒有許多可供替換的衫衣披篷,每人只有一套穿用。然而,當俄底修斯心愛的兒子回來,他會給你穿著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領披篷,送你出門,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處,受心魂的驅慫。」
  言罷,他跳將起來,鋪下一方睡床,傍著柴火,扔上綿羊和山羊的皮毛。俄底修斯彎身躺下,歐邁俄斯給他蓋上一領披篷,碩大、厚實,用主把它留在身邊,作為備用的衣物,在那冰冷的冬天,刺骨的寒流襲來的時候。
  於是,俄底修斯合眼睡覺,年輕的牧人們躺在他身旁,但牧獵人卻不願丟下豬群,舒怡地躺在裡面,整備一番,走出棚門;俄底修斯心裡高興,得知牧獵人如此盡責,看護他的財產,在他離家的時候。首先,牧豬人挎上鋒快的背劍,在寬闊的肩頭,穿上一件特厚的披篷,擋御寒風,然後拿起一張碩大的毛皮,取自滾肥的山羊,抓起一桿鋒快的標槍,防禦人和狗的撲打,邁步走去,躺在長牙白亮的豬群睡覺的圈邊,在一處擋避北風的地方,懸伸的石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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