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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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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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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9 21:42:35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6月12日 星場六
  星期六,這個日子對查案子不利。辦公室都沒人上班,知情者都到海灘上去休息。可我還是一早就起床了,喝完咖啡,沖了個澡,然後動身去帝國海灘還掉租來的那輛破車。
  從出租汽車總匯出來,我沿著帕默大街步行穿過五條馬路,來到假日市場。
  這天上午,路邊待雇處沒有多少人在蹓躂。市場內,威克站在收款台後面,拿著一罐冰過的百事可樂往汗涔涔的額頭上貼,想用這辦法來解熱。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便認出了我,臉上笑容一閃,露出稀疏的牙齒。
  「還是不懂英語嗎?」
  「不,我懂。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邊境巡邏隊的人到處都是,就是找懂英語的人。」
  「那天我來過以後,你跟誰提起過我來這裡和我要打聽的事情嗎?」
  「哦,說過的,跟外面幾個傢伙。我警告過他們,說你不是好惹的。別擔心他們。那些傢伙都是膽小鬼,懂我的意思嗎?他們並不想興風作浪。」
  「你認識馬蒂·薩拉查嗎?」
  他瞇縫起眼睛,「認識。不過我斷了和他的關係。現在他不跟我們接近。」
  「那些在停車場蹓躂的人怎麼樣?他們願意對付馬蒂嗎?」
  「如果他們肚子餓得慌——怎麼?」
  「聽著,有人盯我的梢。估計就是從我來這裡以後開始的。可能有人向馬蒂告發我——」
  威克搖搖頭。「該死的皮特!」
  「怎麼啦?你說是那個給我哥哥幹活的皮特告的密?」
  「對。」威克露出厭惡的神情,「皮特是我表兄的孩子,那沒什麼。不過,他是那種詭計多端的傢伙。他給馬蒂做事。我敢肯定是他把你出賣給馬蒂的。」
  「他怎麼知道馬蒂會對我或者說對我要調查的事感興趣?」
  威克聳聳肩。「馬蒂對南部灣所有的事情都感興趣。他出的價錢也大。」
  這麼說,那天傍晚在劉易斯家的樓外,我坐在「偵察者」車裡時,是馬蒂派的人在監視我。也就是說,那天晚上馬蒂在回答我的問題時是有準備的。潛伏在我家老屋外面的也是馬蒂的人。那麼那個被我在休斯頓百貨公司裡甩掉的戴軟帽的人呢?現在還有沒有人盯梢呢?
  我朝裝有柵欄的窗戶望望外面的停車場。威克看出了我的不安,嘀咕道:「我真想把皮特揍一頓。」
  「讓我哥哥去收拾他吧,」我說,「我這時候能請你幫個忙嗎?」
  「我還欠著你的情呢,你有什麼事?」
  「開車送我到城裡的阿維斯租車行去。」
  「我這就叫辦貨的夥計用送貨車把你帶出去,就跟裝一袋土豆出去一樣。」
  我在租車行等待的時候,用投幣電話撥了羅恩·錢的號碼,沒人接聽。我又往投幣口塞了些硬幣,打給聖迭戈大學哈斯利特教授。他不在寓所裡。女管家說我可以在港灣找到教授。我問她在港灣的什麼地方,她含糊地回答說,「哦,反正在G大街防波堤附近吧。」G大街防波堤是舊時的叫法,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改名為金槍魚港灣。
  這時,我租的交通工具,一輛漂亮的白色豐田車開過來了。我用現錢交了押金,然後坐進去,熟悉了一下車內的各種裝置。兩分鐘後便起程去金槍魚港灣。
  往日的金槍魚船碼頭早已關閉,一副破敗景象、代之而起的是鋼筋鐵骨、玻璃幕牆的高層建築。但這裡仍不失為一個美麗的港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美的港灣之一。我停好車子,開始沿碼頭漫步。空氣裡飄蕩著魚腥味、油煙味和海水的鹹味。太陽熱乎乎的,海風輕拂,令人舒暢。家鄉的氣息熟悉而溫馨,讓我陶醉。
  港灣沿岸,是一大片飯店和停車場,陸地彎彎曲曲地伸向水域。當年大船隊殘剩的釣魚船泊在碼頭邊的水面上。人行道上的長凳,大多被無家可歸者佔據著。我放慢腳步尋找哈斯利特教授。當我在最南端的長凳上發現他時,不覺吃了一驚:他已經不像我在聖誕聚會上遇見的那位氣度高雅、穿著講究的老先生了。
  今天的這位教授看上去跟海濱常見的那些怪人很相像:留著白鬍子,濃厚的長髮上戴一頂舊水手帽,身穿破舊的斜紋布褲子和藍白條襯衫。我不僅不久前還見過他,而且他還是我母親的一個熟人。我走上去對他說,「哈斯利特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莎倫·麥科恩,上次在聖誕夜見過面。」
  他抬起頭,迎著陽光瞇起雙眼。「當然記得。」接著他端詳我。「你變樣了。是不是因為剪了頭髮?」
  「是的。」
  「非常適合你。」他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又遞給我半塊三明治。我坐下了,但是沒要三明治。「奇怪,」他又說,「前兩天我還見到你母親,她可沒說你上這兒來看她呀。」
  「哈斯利特教授,」我說,「我這趟來是想跟您打聽點事情。」
  哈斯利特是一位歷史學家,曾寫過一部權威性的聖迭戈灣史。他對這裡的歷史瞭解得詳細入微,也最有發言權。我說:「我想打聽些有關海上的事。您知道吉爾伯特·方特斯嗎?他是墨西哥一個金槍魚船隊的老闆。」
  哈斯利特皺起眉,「吉爾伯特就是破壞咱們港口的一個典型例子。科羅娜船隊曾經是這裡最大的船隊,吉爾伯特在1972年買下了它,到墨西哥重新登記,這是他逃避檢查的手段。這事被環境保護主義者發現後……我想你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吧?聖誕夜咱們還是談起過你在圖發湖捲入的那件可怕的事嗎?」
  我點點頭。「我不屬於任何一個組織,不過我有能力的時候也捐些錢給他們。」
  「我也不是哪個組織的狂熱分子。再回到吉爾伯特吧。70年代中期,他老家洛馬岬角的環境保護主義者發起抗議,結果局勢失控了。吉爾伯特有殺手,他們把一部分抗議的人打得很厲害。於是暴力行為升級了,一個小區居民組織拿起了武器對付吉爾伯特。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麼?」
  我搖搖頭。
  「他把船隊移到墨西哥的思塞納達,這一著幾乎使我們的罐頭廠全部破產。接下來他封閉了在洛馬岬角的家,搬到巴哈去了。這個地方還是他的,不過他從來不住;都是些生人來來去去,弄得鄰居們——也包括我自己——神經高度緊張。」
  「吉爾伯特現在住哪兒。恩塞納達嗎?」
  「不,他住在海邊一個村莊裡,那兒由地方當局保護他不受抗議者的干擾。墨西哥環境主義者對他也恨透了。你大概知道,墨西哥去年加入關於減少海豚捕殺量百分之八十的國際協議簽字國行列,可那也沒能制止吉爾伯特。」
  「方特斯有個兄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對嗎?」
  「是的。他倆不說話。他的兄弟伊曼紐爾買下了分給吉爾伯特的那份家產,但至今也沒敢動用他的各種關係來公然反抗吉爾伯特。」教授的笑容變成了苦笑。「墨西哥聯邦警察對言論和集會自由根本不予重視。」
  「他那個村莊在巴哈什麼地方?」
  「恩塞納達的南面,叫做埃爾蘇埃諾,意思是『夢境』。墨西哥和美國的許多有錢人,都在那兒買了房子。」
  「他在洛馬岬角的房子在哪條街?」
  「落日崖大街。」哈斯利特教授以頗為好奇的目光掃視著我。「你好像對吉爾伯特·方特斯很感興趣。是不是你來這兒出差也為了他的事?」
  「也有這可能。既然您瞭解環境保護主義組織,那您知道『陸海衛士』嗎?」
  他厭惡地撒了一下嘴。「一幫白癡。」
  「他們會成功地實施一樁恐怖案嗎?譬如說,為了一大筆贖金的綁架案?」
  他考慮了一下。「他們會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弄得很慘。我會很同情案子中的被害人,因為這個人不可能生還。」
  這時候,他用擔憂的目光審視我。我避開他的眼睛看著海灣。氣溫升高了,又熱又問;我的頭髮和前額都濕漉漉的。
  「莎倫,」過了一會,教授對我說,「你有什麼麻煩事嗎?我能幫些什麼忙?」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一位78歲的老人牽連進去。我說,「沒有,什麼麻煩事也沒有。謝謝您為我提供的信息。您能否答應我,別對梅爾文和我母親提起你見過我的事?」
  他眉心皺起一條溝,勉強地點點頭,眼睛仍然關注地望著我。
  我站起身,說了聲再見,快步朝停車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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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9 21:42:47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我到達洛馬岬角的落日崖大街後,攔住一個在人行道上遛狗的人,問他是否知道吉爾伯特的屋子。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指指不遠處一幢地中海風格的雄偉建築。我謝過他,把車開過去,停在馬路邊上,然後熄了火。
  這所房子保養得不錯,草坪也是精心修剪的,儘管離鄰屋不遠,卻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一種房屋長期空關的特有的荒涼感。
  那個牽狗的人在我的車旁走過,又小心謹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臉相迎,下車與他搭訕。「主人不在,這地方管理得不錯啊,」我指了指房子,「我要是能找到房東的話,倒是有位客戶願意付全額現款而且免驗房屋。」
  那人戒備的神情漸漸消逝了。「你是房地產代理人?」
  「經紀人。21世紀公司的雷·凱萊赫。」我向他伸出手。
  他熱情地與我握手。他的狗開始嗅我的鞋。「我叫歐文·貝裡,」他說,「就住在馬路這邊。要是這房子能賣掉,我會激動萬分。」
  「為什麼?它租給不受歡迎的人了嗎?」
  「被不受歡迎的人所使用,這樣說更合適。」
  「你這麼說,我倒擔心起來了,能解釋一下嗎?」
  「吉爾伯特是個小人。他很有錢,不過仍是個小人。他把房子給卑鄙下流的人使用,以此來報復鄰居。你真想不到都是些什麼人在那兒進進出出。」
  「那到底是些什麼人呢?」我問他。
  「也是小人。有可能是毒品販子。還有穿著露屁股短裙的女人。我看是妓女。」
  「哎,也許我和我的客戶能解決這個難題。你知道吉爾伯特在墨西哥的地址嗎?或許還有誰知道?」
  「我隔壁鄰居可能有。一年前他曾想買下那房子,跟吉爾伯特有過聯繫。我這就去問他。」貝裡牽著那條狗開始沿人行道走去。
  我轉身把目光投向沙石巖外那晶亮的海面,竭力理清紛亂的思緒。
  不一會,貝裡回來了。這一次他沒帶狗,而是手持一張紙條。我接過紙條,一邊大聲向他道謝,一邊迅速鑽進汽車。
  駛過幾條街後,我才把車靠在路邊展開紙條:巴哈,埃爾蘇埃諾,太平洋大街117號。
  走進汽車旅館的院子時,我覺得就像在沙漠中找到了綠洲。我把車停在辦公室附近,打算趕快打個電話,收拾行裝就結賬上路。我往自己住的那幢房子走去,突然發現門前垂著的樹枝下有個人影在晃動,我放慢了腳步,急忙向另外兩幢房子中間的小徑拐過去。其中一幢房子的周圍是高高的山茶樹叢,我鑽到一棵樹後,沿著牆根往前移,等走到看得清我客房的門口時,撥開樹葉朝那裡窺探。那個人又高又瘦,伸長著脖子朝我剛才走的那條路上看。
  是蓋奇·倫肖。
  我倒抽一口氣,急忙往回倒退。我應該想到,RKI有四通八達的情報網絡,他尋找我的蹤跡不用費多大周折。他上衣下鼓出一塊,顯然是帶著槍的。
  我沿著牆一步步挪到房子後部,然後緊貼牆面。下一步怎麼辦?
  我從汽車裡出來的時候,倫肖已經看見了我——他不可能沒看見我。但是從他那高度警覺而又猶豫不決的樣子看來,他還沒有把我完全認出來。我改換了髮型,穿著也不同從前。如果他到旅館辦公室查找我,辦公人員肯定向他描述過我先前租的是一輛破車。大概他覺得我有些面熟,但不出幾秒鐘他就會想起來的。
  房間裡的東西不去取無關緊要,汽車倒成了問題,得想法子把它開出去。我剛才折進去的小徑通往一條偏僻的小街,我從山茶樹叢看出去,不見人影。我立即快步走向人行道。馬路對面是一家咖啡館,我奔過去,找到一台投幣電話,撥了旅館服務台的號碼。
  「請接七號單元。」我對服務員說。
  「請稍等。」女服務員接上電話,鈴響幾遍,「對不起,她沒接。」
  「你過去看看行嗎?午飯後我離開時她不大舒服,我不放心。」我聽出她在猶豫,便補了一句,「請幫個忙吧,她有糖尿病。」
  「好吧,別掛。」她把聽筒放下了。
  我立即掛上電話,跑出咖啡館穿過馬路。轉過旅館辦公室附近的拐角時,我看見那個接電話的服務員正往院子後面走。倫肖果然從樹下走出來,和她搭上了腔。她指著房門向倫肖解釋。然後,她打開門鎖走了進去。正如我所希望的,倫肖跟著進了門。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立刻拔腿向我租來的豐田車狂奔過去。幾秒鐘後我已坐在車裡,擰開點火開關,發動引擎,轉眼就衝出了那個地方。
  我邊開車邊在記憶中搜索,房間裡是否留下什麼東西會向倫肖提示我的行蹤。昨晚我在上面塗過許多名字的紙條?不會的,我離開時親眼見到清潔工打掃房間,倒清了廢紙簍。那只鸚鵡呢?沒關係,售貨單和那塊小牌子在我的錢包裡。
  我按了按喇叭,它替我發出笑聲。
  第一站是大學街的古登照相器材店。
  古登商店裡面的一切都還與我記憶中的一樣。照相機、鏡頭和名種器材以及暗房設備,品種齊全,應有盡有。想當年,我每次回家總要在古登店裡消磨掉一些時間,心裡盤算著總也實現不了的購買照相器材的計劃。現在我還能準確地記起我中意的照相機鏡頭在哪兒放著,便徑直朝那兒走去。
  我買了米德1000型鏡頭,它能當遠距離望遠鏡使用,配上目鏡,能把景物放大83倍,攜帶方便,分辨力強,即使光線不足也可以拍攝。
  一個梳小分頭的年輕店員幫我拿這拿那,他似乎發現我是個不懂照相但卻很富有的顧客。他熱情地對我說:「女士,您用這種鏡頭在200碼外都可以數得清雛鳥身上新出的絨毛。」
  我又買了一架佳能機和幾卷膠卷,價格不菲。付錢的時候,我想:等我辦完案回去後,我在眾生法律事務所的工作就丟了,拿什麼來還RKI預支給我的錢呢?
  出了古登商店,我開車去一家飯店吃了一份三明治,並給聖迭戈警察局的加裡·瓦爾納打電話。
  「你們查明那具屍體的身份了嗎?」我問道。
  「查到了。」
  「是什麼人?」
  他不作聲。
  「是斯坦·布洛克威茨?」
  這時候,他的沉默有了另外的含意。過了片刻,他說,「我以為你猜不到他是誰呢。」
  「他可能跟我在調查的案子有牽連。」
  「那你最好來一趟,作個說明。」
  「不行,我……不在聖迭戈。」與RKI的周旋使我變得多疑起來,我簡直成了個隨時撒謊的人。
  「你在哪兒?」
  「等我回去再告訴你。通知布洛克威茨的妻子了嗎?」
  「麥科恩……」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我們找過她,可是她不在家,也不在做生意的地方。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人。」
  「聽我說,麥科恩,我想——」
  「你整個週末都上班嗎?」
  「噢——不是,過兩三個小時我就走了,我打算回家。」
  「告訴我你家的電話。」
  「為什麼?」
  「我也許用得著。」
  「麥科恩,你不是在調查這樁兇殺案吧?因為在這個州,你不能調查兇殺案——」
  「我甚至不在這個國家。」
  「我要你趕快回來——」
  「你家的電話號碼?」
  「麥科恩——」
  「求你了。為了你喜歡的啦啦隊長!」
  「天哪,你這是折磨我!」他歎息一聲,說了電話號碼,「這是感情勒索。等你回來,我們一定得討論一下你的作為——」
  「什麼?」
  「我是說——」
  「哎呀,線路不清楚!」
  我立即掛斷電話,匆匆開車向邊境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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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0-11-19 21:43:0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我決定取道收費高速公路,出境後拐上墨西哥一號公路到恩塞納達去。
  我在巴哈停留了一下,買了張地圖,又上路往南駛向另一個收費站。我注意到了沿路的變化,雖然邊境小鎮的棚屋區和貧民窟依然如故、五花八門的紀念品商店和酒色場所照舊營業,可一座座鑲嵌鏡面玻璃的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卻給城市增添了繁華景象。開了大約七十五分鐘車,到達恩塞納達。這個偏遠的沿海小城,也受到商業競爭的影響,初看起來:碼頭邊有漁船隨波搖擺(其中不少船隻帶有吉爾伯特·方特斯的科羅娜船隊標記)、街上有驢車緩行,然而再往前看,廣告牌林立,海濱大道上開滿了大飯店、餐館和酒吧。
  我又往前開了30分鐘,駛上了一條通往埃爾蘇埃諾的路。道路是新鋪的,與一條長滿矮灌木叢的河床平行。又向前駛了幾英里,遠處藍灰色的海平線上出現了雲層,空氣也涼快些了。道路兩旁開始出現堆得滿滿的水果攤和蔬菜攤。駛過一個野營地和一個觀景台,又駛過一個停著幾架小型飛機的機場,接著是一條上坡道。我看見平緩的坡地上一片錯落有致的房屋,有傳統的紅瓦粉牆,也有異國風情的現代別墅。我順著下坡路駛入埃爾蘇埃諾這個小型商業區,它有個美妙的名字:夢境。
  這地方確實有一種夢境般的情調:嶄新的建築,愜意的涼風,不時飄來烹調香味。新鋪的街道兩邊停滿了豪華型汽車。這裡的商店也是豪華型的,儘是珠寶店、運動用品店、花卉店、酒鋪和畫廊。我看到,在人行道上悠閒漫步的、在商店門口進進出出的、在蔬果攤前駐足停留的絕大多數是穿著講究的美國人,而且多數穿著高爾夫球裝或網球裝。
  我有些侷促不安,好像進入了喜劇舞台的場景。這「夢境」般休閒安逸的氛圍與我此行的情緒大相逕庭。
  我找了個地方停車,走進一家食品店,向店內一個墨西哥女人打聽去太平洋大街怎麼走。那女人會說英語,她聳聳肩,取出一張小地圖,指給我看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那條路在這個小鎮的盡頭分了岔。她說:「那裡是高檔生活區,都是大別墅,不能隨便進的。」還斜著眼瞟了一下我身上皺巴巴的衣服。
  照那女人指的路,太平洋大街與通往海邊的主幹道分岔,然後又在海岬下會合。我很快找到了分岔處,那裡有石柱作標記,但是沒有崗亭或關卡。我順著瀝青路駛過一叢叢絲蘭花、霸王樹和柱形仙人掌,眼前開始出現風格迥異的房屋,這些房屋都坐落在白沙海灘的一小塊高地上。這時,太陽正在往水面沉下去,餘光照射進天邊重重疊疊的雲層裡。
  吉爾伯特·方特斯的別墅是117號,從外觀看,房子的款式並不新潮。褐色灰牆,淡藍瓦頂,房子非常寬敞,一邊是三層側樓,看上去像教堂的鐘樓;中間是一層樓,連接著另一邊的兩層側樓。與大多數鄰居不同的是,這幢房子四周有高高的圍牆,牆頂上還插著鋸齒形玻璃片。
  這片生活居住區的自動大門倒是開著的,我放慢車速往裡開。前院有個噴泉,半圓的碎貝殼鋪就的車道圍著一個精緻的仙人掌花園。左邊是個車庫,門前停著一輛褐色沃爾沃,掛著我熟悉的加利福尼亞牌照。
  我順著路往前駛到一個開闊處調了頭,然後把車開往我事先看好的海濱。那裡已經有幾輛外來的破舊車停著。我把車停在那裡,穿上外衣,脫下鞋,把鞋塞進鼓鼓囊囊的提包裡,然後取出照相機和我父親的手槍,提著包朝海灘走去。腳下的沙子像粉末一樣,又細軟又乾淨。有幾個人在散步,還有一些人在釣海鯽魚。一位年輕的母親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在水中嬉鬧。我邊走邊察看那一片住宅。
  吉爾伯特·方特斯的那幢房子比周圍鄰居的地勢低一些,前面的平台是封閉的,安上了透明的玻璃。朝這邊的窗戶雖小,但也裝上了柵欄,不過通往平台的房門卻是開著的。平台上有個輕便酒吧台,有個白色侍者出來了,端著一些玻璃杯。吉爾伯特在準備招待美國加州來的兩位女客人?
  海灘延伸一百多碼到一條干河床口。那裡草木茂盛,我朝那個方向走去,經過兩三條破舊的木漁船。我想,一定是吉爾伯特和他的鄰居們認為別有情趣才故意讓這些破漁船留在那裡的。靠岸有一條半新的玻璃鋼質漁船。我走近那條漁船,突然看到左邊草木深處的一些建築物輪廓,那是些漆了各種顏色的簡陋棚屋,屋頂是生銹的鐵皮蓋上的,房門是用薄板製成的。原來那是埃爾蘇埃諾的貧民窟,為了不使山坡上的豪宅居民感到有煞風景,隱蔽得極好。
  過了一會兒,我轉身返回到那幾條破舊漁船旁邊。察看一番之後,我爬上其中一條船,把提包放在身邊,面對大海坐下,動手擺弄照相機。我把焦點對準正往下撲去的海鷗和鵜鶘。確如古登店小伙子說的,能看清鳥的羽毛!
  我放下照相機觀望大海,心裡想:即使那幢別墅裡的人注意到了我,那我也不過是個孤獨的遊客,想拍攝幾張落日風景照罷了。
  雖然背對著那幢別墅,我腦子裡卻始終在考慮那裡發生的一切。首先,車庫門前的沃爾沃,就是昨天晚上我跟蹤過的那輛由安·內瓦羅駕駛、帶著黛安娜·莫寧駛出邊境的車。安·內瓦羅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在星期天夜裡就已經成了寡婦。就是在那天夜裡,布洛克威茨被槍殺在高台地上。是馬蒂開的槍嗎?沒法弄清楚,不過,即使不是馬蒂親手槍殺了布洛克威茨,他也知道是誰幹的。
  有一個令人不悅的可能,我必須加以考慮,那就是海諾槍殺了布洛克威茨。照安妮·瑪麗所說,布洛克威茨與海諾是有前嫌的。而且那天夜裡海諾也曾去過高台地。如果真是海諾打死了布洛克威茨,那是因為他走投無路。
  還有信用證書,它在誰手裡?海諾嗎?我懷疑。如果說有人從他手裡奪走了信用證書,而他之所以並沒有與RKI聯繫,是因為他要想方設法再奪回來。那又是誰奪走的呢?馬蒂?有可能,但是如果是他的話,他準備怎麼處置信用證書呢?
  還有一個人是吉爾伯特·方特斯,他那個與他視同陌路的兄弟正經營著信用證書開抬頭的那個公司。還有「陸海衛士」,好像是這個方程式中多餘的數字。吉爾伯特·方特斯,安·內瓦羅以及黛安娜·莫寧三人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還有蒂莫西·莫寧,失蹤12天了……
  海灘上的遊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年輕的母親在呼喚她的孩子,一起走向一幢別墅。
  夜色濃了,看得見火光在干河床那裡跳躍。我聞到了魚和玉米餅的香味,聽見男男女女的話語聲。我回轉身,只見山坡上的別墅已是燈火通明,音樂聲、雞尾酒宴上的談笑聲伴著燒烤味道一起向我飄來。我肚子發出淒涼的咕嚕聲。我仔細觀察方特斯的房屋。通往平台的房門全開著,那個白衣侍者忙進K出。平台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人站在亮燈的窗口。我拎著提包和照相機下船站到沙灘上,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幢房子。破漁船之間有一小塊空間,正好能放得下照相機。我把照相機推進去,找了塊木頭把它墊到一個合適的角度。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海灘上無人走動時,我便趴到地上,眼睛湊在鏡片上,把焦點對準平台。
  那侍者正在一張桌子上放一盤開胃食品,又在桌子周圍擺了四張帶靠墊的椅子。他滿意地審視了一下,退到酒吧台後期待地看著房門。我把焦距對得準極了,當第一批客人來到時,我甚至能瞧見侍者眼角的皺紋由於微笑而變得深了。
  我稍稍挪了一下鏡頭,把它對準驀然出現在平台上的黛安娜·莫寧那張毫無表情的瘦削面龐。我認出跟她一起進來的女人是安·內瓦羅。她倆在吧台上取了飲料,走到桌邊坐下,開始談話。黛安娜顯得很緊張,眉頭緊鎖,似乎在強調什麼,每說三四個字就晃動一下她那披著鬈發的頭。我從她嘴唇的動作上看出幾個字,「不行。」「他不能。」內瓦羅那張印第安人的面容一直很平靜,她不大開口,只是做些勸慰的手勢。
  我饒有興致地仔細觀察內瓦羅。她其貌不揚,而且不施脂粉。據我對她的觀察可以斷定,這個女人一旦投入某個事件,譬如說綁架,她便會從容不迫、專心致志地去處理每個細節。黛安娜繃著臉,由於缺乏睡眠而顯得憔悴不堪;內瓦羅倒是輕鬆自如。
  突然,黛安娜朝門口看去,臉繃得更緊了。內瓦羅也朝那個方向看了一下,但是她表情未變,只是眼神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我想是憤慨,儘管她小心地抑制著。我移動鏡頭,對準剛進來的那個男人。他身材高大,身著白色晚禮服,看得出是南非人,有六十多歲,鐵灰色頭髮,長著一張肌肉鬆弛的胖臉盤,好像是用軟蠟做的。然而他骨子裡卻透出一種冷酷與頑強,深陷的雙眼,也顯得冷峻無情。是吉爾伯特·方特斯嗎?
  那男人微微一笑,然後在黛安娜對面坐下。侍者立即過來給那男人送上飲料,並且拿走了黛安娜的空杯子去給她再斟上。安·內瓦羅靠在桌子上對那男人說了些什麼,最後說的詞是「吉爾伯特」。沒錯,是方特斯。
  他們三人聊了一會兒,我無法看出在說些什麼。然後三人的頭都轉向房門。方特斯的表情是表示歡迎,但也帶有剛才跟兩位女士打招呼時的優越感。內瓦羅的嘴唇緊繃著,黛安娜的眼神中透出懼怕。我移動相機,把鏡頭對準另一個出現在平台上的人——馬蒂·薩拉查。
  馬蒂一身淺色夏裝,跟星期三晚上穿的一樣。平台上的泛光燈映照著他那深陷的臉頰和額頭的傷疤;我的鏡頭竟使我能分辨出他鼓鼓的眼睛四周的短睫毛。他邊走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上。我的鏡頭跟著他。
  馬蒂走到桌子邊,在黛安娜右旁的椅子上坐下。黛安娜往一邊移了移,重又架起腿。馬蒂會心地瞥了她一眼,裝出一副假笑。內瓦羅厭惡地吸吸鼻子,不過她還是把椅子移近桌子,一本正經地與那兩個男子談起話來。我仍然無從猜測他們在討論什麼。過了幾分鐘,馬蒂往後一仰,兩手握在一起伸出雙臂,食指尖向前指著,像一把手槍。他的手抖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如同開槍射擊一般,隨後他把頭往後一仰狂笑起來。
  其他人都沒有笑。吉爾伯特·方特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在觀察一條罕見的蛇。內瓦羅轉過臉去,用手指按著太陽穴。黛安娜猛一痙攣,似乎子彈射中的是她。不一會兒,吉爾伯特示意侍者再斟一輪飲料。
  我覺得有些噁心。馬蒂會不會是在講述他如何擊斃布洛克威茨的?他絕不可能當著布洛克威茨的妻子這樣做——除非她是這起兇殺事件的同謀。即使是這樣,她的反應也不至於如此克制呀!也許他是在說槍擊蒂莫西·莫寧的經過?那麼黛安娜便是謀殺她丈夫的幫兇,但是面對嚴酷的現實,她怎麼會像對待兒戲那樣?
  飲料又端上來了。黛安娜急切地伸手端她的杯子。談話在繼續(我覺得這時候他們講西班牙語了),幾個人不時地點頭搖頭,做著贊成或反對的手勢,馬蒂還拍了幾下桌子。黛安娜蜷縮在椅子裡,神情呆滯,沒有參加談話。內瓦羅與馬蒂似乎在激烈地爭論什麼;吉爾伯特在冷眼旁觀,也似乎在分析雙方的動機。
  長時間盯著鏡頭,我的眼睛覺得疲乏。天有些冷了,我弄不清是幾點鐘,手錶莫名其妙地停了,夜光針指著5點11分。我覺得好像在這海灘上待了很久,長時間趴在地上豎著頭,累得我背疼脖子酸。我翻身仰臥,望著滿天的繁星。於河床裡傳來的人聲中加進了叮叮咚咚的吉他聲,它令我感到孤獨。
  我的確感到孤獨。海諾,他的面容,他的聲音,他的智慧和靈氣,一切都變得模糊了。我被那些與我和海諾都無關的人和各種關係,陰謀與罪惡,攪得暈頭轉向。
  平台上傳來騷動的聲音。我又端起照相機。吉爾伯特和馬蒂站在那裡。馬蒂對黛安娜說了些什麼,黛安娜沒有答話,馬蒂伸手把她從座位上拽了起來。黛安娜站著,踉踉蹌蹌的,好像喝醉了酒。馬蒂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門口去。
  一個男子走進門來,後面緊跟著馬蒂的保鏢賈米。前面的男子矮胖身材,邁著蹣跚的步子,衣著不整,一頭棕色鬈發亂蓬蓬的。他戴著金絲邊眼鏡,鬍子拉碴,表情遲鈍、惶惑。當他看到平台上的人以後便停住了腳步。賈米推他,他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便面對眾人站住了,一個勁地搖頭。
  我按了按照相機快門。
  安·內瓦羅的表情很快從震驚變為懊惱。她拉長臉看看那個男子,又看看吉爾伯特。吉爾伯特看著她,得意洋洋,卻又不失分寸。
  黛安娜認出她丈夫後叫了出來。蒂莫西·莫寧搖搖晃晃地向她走去,她卻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伸出兩隻手像是要把他擋住。
  我又按下了快門。
  我身後有動靜。踩在鬆軟的沙子上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我還來不及翻身摸槍,一隻手已經蒙住了我的嘴。一個壓得低低的嗓音緊貼著我的耳朵,我感到一陣潮乎乎的熱氣。
  「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了嗎,麥科恩?」
  震驚懾住了我。我掙扎到一邊,翻轉過身來。
  「海諾,是你?」
  面對著我的是我那失蹤的愛人那雙充滿剛毅與幽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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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9 21:43:20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我極為詫異地凝視著他,真無法相信他會安然出現在這樣一個異國海灘上。
  海諾把我朝一邊推推,也趴到地上,眼睛對著照相機的取景器。
  「狗娘養的!」海諾嘀咕了一句。
  我不明白平台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情況的急劇變化使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扯扯他的胳膊肘,他把我的手猛地一推。我發現他那件骯髒的T恤衫左袖撕掉了,左上臂包紮著。
  「你受傷了?!」
  「噓——沒事。這得感謝馬蒂。」
  他轉過臉來,臉曬得黑黑的,鬍子拉碴,頭髮亂七八糟地打著卷。
  「怎麼回事?」
  「以後再說。咱們最好離開這兒,他們都進屋了。」他撐起上身,把照相機掂在手中,「走吧,你這是冒大險,麥科恩。」
  「那你呢,海諾?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把我的提包推給我,「咱們走。」
  他在命令我。幾乎一個星期,我都在尋找他的下落,吃了多少苦,而他竟然好意思對我發號施令!
  我把到嘴邊的挖苦話嚥了回去。「彎下腰。」我小聲地給他下命令,然後開始朝海灘那邊挪動。「我有輛車在停車場。咱們去取出來。」
  「算了,麥科恩。那兒有本地警察和一隊私人保安在巡邏,更別說馬蒂和他的同夥了。你以為我今天早上四點光景在幹什麼,而弄成這個樣子——」他的手碰了一下左上臂的繃帶。
  我遲疑了一下。「是這樣,我不能把車留在那裡。要是被他們發現了,租車合同會告訴他們所有他們想瞭解的情況。」
  「他們怎麼會知道你——」
  「免了吧,海諾。」我邊走邊故意學他的腔調。
  他動彈了一下嘴唇,淡淡一笑,眼睛閃著晶亮的光。這麼多天,他居然完全沒想到與我聯繫。他居然讓我由於不瞭解任何內情而置身於重重危險之中,並在這異國他鄉的海灘上偷偷地溜到我身邊,並且絲毫不露聲色,似乎在這個地方找到我純屬正常。接下來,他竟可以輕鬆愉快地裝成他和我是在合作行動。所有這一切都不作任何解釋!
  突然,我一陣衝動,真想對準他的鼻樑狠揍一拳。但是我克制住了。在某種程度上說,找到他(或者更準確些說是他找到我),而且他基本上平安無事,已使我感到寬慰。
  在小道的最高處,我停下來握著我父親的手槍,掃視一下停車場。幾輛舊車還在那裡,我那輛車夾在它們中間。海諾跟在我身後。看他手的動作,我知道他T恤衫裡面的褲帶上插著槍。當我確信周圍沒有人時就碰碰他的胳膊,然後一起往汽車走去。
  一上車,我就問他:「知道去哪兒嗎?」
  「知道。往右轉,開過方特斯的房子,一直往前。河床邊上有條通往海灘的碴土道。就上那條路。」
  我發動了引擎。「咱們去棚屋那兒?」
  「嗯。昨晚他們就讓我待在一間沒人住的房子裡。」
  「你就是從那兒看到我的?」
  「對」
  我開車駛上公路。「你來巴哈多久了?」
  「夠長的了。到了棚屋再談這些。」
  「這槍傷找醫生看過嗎?」
  「棚屋區有個女人,比我見過的任何醫生都好。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不過見到你很高興,儘管你把頭髮剪得一塌糊塗。」他費勁地露出微笑,還碰碰我的臉頰。
  我加速駛過方特斯的別墅。大門已經關上了,窗戶裡透出淡淡的燈光。
  海諾又說:「你也有許多事情要講給我聽,對嗎?」
  「一夜都講不完。」
  「麥科恩,咱們還有幾十年呢。」
  路上空蕩蕩的,別墅的門大都關上了。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干河床。海諾指給我一條在美國梧桐和仙人掌中穿行的車道,我順著它往有火光的地方開去。然後他指指一座破敗的棚屋。我把車開到那裡靠棚屋停下。
  一下車,樹叢裡就出來兩個人往我們走來,一束手電筒光在他們前面的地上晃動。我連忙去摸手槍,海諾沒有動彈,而是用西班牙語大聲對他們說話。那兩個人放慢了步子。
  他們來到我們面前停下,手電筒的光往上反射,映出了前面那人背著的步槍;走在後面的那個人腰上別著手槍。兩張飽經風霜的臉,眼睛機敏警覺。
  海諾的一隻胳臂摟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前面。他把我的名字告訴了那兩個人,又對我說,「這是胡安。」
  背槍的人對我點點頭。
  「這是托馬斯。托馬斯不讓我一個人去找你,可是我怕兩個人行動目標太大。」海諾把他的話譯成西班牙語,那兩個人聽了都笑起來。
  他們三人談了一會兒,我聽不懂,但能分辨出談話的內容是他們在打聽方特斯屋子裡的情況。然後,托馬斯又問了海諾一些別的事,海諾對那兩個人表示了謝意,便領我進了棚屋。
  這是個不大的單間,粗糙的板牆,鐵皮屋頂,地面是用碴土夯平的。屋中央放著睡袋和海諾的背包。海諾擰亮一支手電筒,把睡袋移到牆跟,又把他的背包像靠墊一樣塞在後面。「很簡陋,坐吧。」他說。
  我坐下了,由於連續幾個鐘頭趴在地上,渾身酸疼。我看看表,還是停著,便拍拍它,秒針又開始走了。
  「這些人怎麼會幫你的?」我問。
  「他們像我一樣恨吉爾伯特·方特斯。共同的目標就是粘合劑。」
  海諾在手電光圈和陰影之間來回踱步。「這十幾年來,墨西哥的捕魚量翻了一番。政府為了賺取外匯竭力主張出口;他們甚至許可某些合資公司捕撈大龍蝦、鮑魚和小蝦。拖網漁船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什麼都撈上來,然後揀出他們需要的魚蝦,再把數以噸計的死魚、死蝦從船上倒回海裡。他們叫那些是垃圾。可給餓肚子的人吃卻是好東西啊。」
  我注視著他來回踱步,發現他情緒有點激昂。這才是熱衷於環境保護運動的海諾,他不畏強暴,敢於面對面與警察抗爭,甚至置生命安全於度外。
  門簾旁的牆上有人敲了一下。一個身材苗條的婦女走了進來,她有一副印第安人面容,帶著羞澀的微笑。她帶來一隻裝滿了水果和玉米麵餅的籃子,一隻甜瓜上放著一卷乾淨的繃帶,還有一罐自己釀的酒。
  海諾說:「這是索菲姬。」他用西班牙語感謝她送來食物,那婦女答話後示意他坐下。她跪在海諾身邊替他換繃帶。海諾對我說:「今天凌晨我來到這裡,索菲姬為我清洗了傷口。麥科恩,我的傷沒事,唯一不對勁的是我覺得自己像頭蠢驢。」
  索菲娜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說了些大概是安慰的話,然後對我同情地笑笑。她終於走了,指著籃於和罐頭對我們小聲說:「吃吧。」
  我不得不承認食物的香味已使我飢腸轆轆。玉米麵餅是油煎的,裡面裹著滾燙的魚和蔬菜。我們用手抓著吃,吃過了就在褲子上擦手。把所有的餅和甜瓜吃光以後,海諾倒了一杯酒。我們並肩靠在他的背包上,開始講述各人的故事。
  我先講,他若有所思地聽著,間或提個問題。當我講到我以為高台地上被打死的人是他時,他變得特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我要是早知道這樣,一定會想方設法與你聯繫的。」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聯繫?」
  「跟你不與朋友和家人聯繫一樣——太危險了。」
  等我講述完畢,海諾陷入沉思中。最後他說:「我一向知道你做事利索,但是並不清楚利索到什麼程度。咱們要是換個位置,我不一定能做到你這一步。」
  我聳聳肩膀。「我有追蹤經驗。現在該你說了。」
  「好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是從聖貝尼托境內的101公路旁的空地上開始的。」
  「那麼——」
  「就從那兒講起。」他語氣堅定。
  這麼說,他那秘密的九年仍然是禁區。儘管我明確提出他與蓋奇·倫肖、丹·凱塞爾的關係,並且強調倫肖曾說過要讓他「嘗嘗老味道」,可他還是打算對此保持緘默。
  好吧,先瞭解近期的事。「說下去。」
  「整個事情從一開始就好像不對勁。黛安娜·莫寧的態度過於冷漠,即使是一個一向缺乏想像力的人也不該如此。倫肖曾跟我說過綁架案可能是她丈夫蒂莫西·莫寧自己策劃的。『陸海衛士』跟這件事對不上號,我從沒聽說過他們會幹這事。還有科羅雷斯——上信用證書抬頭的那個公司,我對它有所瞭解,伊曼紐爾·方特斯不是個隨便肯跟著生態恐怖分子到處管閒事的人。所以我去聖貝尼托時預計會碰到意外情況——果然如此。」
  「遇上了布洛克威茨?」
  「是的。他作了偽裝,但沒有用,我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我,馬上逃跑。我加大油門去追,不小心撞上了一塊岩石。」
  「可是你沒把一切告訴倫肖。」
  「對。我開始對整個事情失去正確估計。我懷疑如果布洛克威茨確信我認出了他,綁架者會再跟RKI聯繫。萬一這樣的話,我認為倫肖知道的越少,他與綁架者的談判就越有說服力。再說,我對倫肖還是不信任。」
  「為什麼?」
  「那是過去的事,」他簡單地回答,「不管怎樣,我估計布洛克威茨拿不準我究竟有沒有認出他來,因為那個女聯絡人——內瓦羅,我後來才知道的——幾乎馬上就打來了電話,我就飛到聖迭戈。那裡發生的事你都瞭解。有趣的是你跑到我前面去了,因為我在集市錯認了那個青年婦女。我到那地方等了很久,正覺得厭煩時,看見她穿過停車場,我又叫錯了名字,用的是布洛克威茨的名字。等到內瓦羅終於露面時,我沒有再犯錯誤。」
  「海諾,你為什麼認為內瓦羅就是用她本人的名字?」
  「她在巴裡凱旅館給我打電話時說漏嘴了。我聽得出來她很慌張,剛說出來就想收回。不管怎樣,她在集市露面時給我一張地圖,告訴我11點鐘到界碑路的那個地方去。我去了,查到了那個地方,不過沒去高台地,甚至沒留心那條路。」他搖搖頭,「我想我是脫離這種活動太久了。」
  他最後的那句話引起我一連串的問題,但我並未提出,提了也沒用。「是布洛克威茨讓你搭的吉普嗎?」
  「是的。」
  「高台地上出了什麼事?」
  他啜了一口酒,眼睛盯著黑暗中的某一點。我想,這個某一點不僅是小棚屋裡的陰影,也包含他內心的隱秘。過了一會兒,他說:「布洛克威茨告訴我,他已經把莫寧帶到高台地去了。他帶著槍,我也帶了。我們開車到那裡。事情有些不對勁,但是我不打算退卻,我的任務是帶莫寧回家。布洛克威茨提議我們把槍放在吉普車裡,我同意了。我身上還有一把備用槍。他也有,我是後來才發現的。他們大概準備等我給了他信用證書之後就殺掉我,因為我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和他往那座土坯屋走去。」
  我可以勾畫出當時的情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的兩座邊界城市蒂華納和聖迭戈燈光閃爍。數以百計的墨西哥人在那兒伺機越境。冰涼的風從海上吹過來,在場的兩個人神經都很緊張,一個操縱著事情的發展,另一個總想領先一步。
  「莫寧當然不在那裡,」海諾接著往下說,「那兒沒有人。布洛克威茨有一隻手電筒,他把它放在地上,叫我把信用證書交出來。」
  「然後他就交出莫寧?」
  「他根本沒有那個打算。他說是莫寧自己策劃的綁架;那200萬是他的錢,他有權得到。我問起黛安娜·莫寧,那錢是不是也屬於她的呢?布洛克威茨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可笑。他說菲尼克斯實驗室正在向第11號計劃發展,莫寧夫婦倆有一人應該把某些事了清。布洛克威茨正要摸槍,馬蒂突然從破門裡衝進來。」他頓了一下,「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對我來說,他只是個平平常常的土匪。」
  「布洛克威茨掏槍了嗎?」
  「沒有,他僵住了。我把槍掏出來,可是馬蒂先瞄準了我,就像西部電影裡的鏡頭一樣。」海諾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讓我舉起手,貼著牆,翻我的衣袋,把錢都拿去了。布洛克威茨自始至終都呆站在那裡,這個無賴。」
  海諾敘述的時候,我覺得就像自己親身在經歷這件可怕的事。我感覺得到土坯屋裡籠罩著的恐怖氣氛,聞得到布洛克威茨被嚇出來的冷汗味夾雜著海的腥味。
  海諾接著說下去。「信用證書就在我背包裡的一個信封內。」他拍了拍我們靠著的墊子。「馬蒂一把撕開信封,拿出信用證書來看。然後他發起瘋來,尖聲叫著,『這就是你們說的該死的贖金?不就是一張紙嗎,喂?』他肯定在門外待了一陣,聽到了我們說的莫寧夫婦之事和200萬元怎麼分。還算好,他把背包向我扔過來就撲向布洛克威茨。後者正要伸手到口袋裡掏槍。」海諾搖搖頭,「看在上帝份上,那蠢豬在口袋裡放了把0.38手槍。可是鉤在口袋上了,笨蛋。」
  「馬蒂向他開了槍?」
  「對。我用背包擋著衝了出去。沒命地跑,以為背後會射來子彈。馬蒂根本沒開槍。」
  「後來呢?」
  「我的運氣不錯。遇上了幾個非法越境的人,我跟他們講西班牙語,而且樣子比他們還要狼狽。他們就讓我跟他們一起走。我租來的車丟在了界碑路,可能有人開它去了墨西哥。第二天早上我就開始打聽馬蒂。在那兒很多人都知道他。到11點鐘,我已經得到了他的名字和地址。馬蒂沒有搜去我自己的信用卡,我取了點錢,又租了一輛車,監視著艾蘭德大街旁的那條巷子,馬蒂的家就在那裡。」
  「那後來呢?」
  「到星期二晚上一直都沒有動靜。但是大約8點鐘,馬蒂跟一個大個子匆匆忙忙出來了,大個子用車把他送到林德伯格的通用航空機場,一架塞斯納飛機把他接走了,那個傢伙也就離開了。我在那裡轉來轉去,跟機場的人閒聊。其中一個人對我說那架飛機是吉爾伯特·方特斯的,他是飛往巴哈的埃爾蘇埃諾。然後,我一路搭乘了兩三輛車,星期三夜裡很晚才到這裡。整個冒險行動成了一出錯誤百出的黑色幽默劇。」
  由於疲倦,海諾的吐字變得含糊不清。他伸手去拿酒罐,結果那隻手卻無力地搭在睡袋上。我說:「把其餘的事簡單說說,然後睡一下。」
  「簡單說來,我一直都在監視著方特斯的房子。馬蒂直到今天凌晨開槍打我時才露面,我的猜測是,馬蒂在星期二夜裡或者是星期三你看見他之前快速到聖迭戈跑了個來回,星期五很晚才回到這裡。」
  「為什麼呢?」
  海諾聳聳肩。
  「他向你開槍是因為他發現你在那裡東張西望?」
  「他發現並且認出了我。我算得上是個勇敢的人,可還是沒命地跑。他開了三槍,第二槍子彈擦著了我。」
  「我敢說他今晚就是給黛安娜和內瓦羅演示這次槍擊的。」
  「有可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炫耀,他該知道他並沒有打死我。」
  「我猜他是想恫嚇那兩個女人。」
  「嗯。我的故事講完了。我為自己感到遺憾。後來,我發現你坐在漁船上,你知道,我應該感到吃驚的,但是我確確實實沒感到意外。也許我預料到你早晚會來這兒。」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天,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當我想到你死了……」我轉過頭,把嘴唇貼在他的脖子上,只覺得渾身的熱血漸漸沸騰起來。
  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覺得自己像個蠢驢嗎?」
  「任何一個聰明人遇上馬蒂都會掉轉屁股飛跑的。」
  「我不知道。」他拉我躺下,「我不知道,麥科恩,」他又說,「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然後,他的頭垂到我的肩上,呼吸變得深沉緩慢,他睡著了。
  我就躺在他身邊撐著他,臉頰貼著他蓬鬆的頭髮。我竭力按下心中湧動的慾望,仔細傾聽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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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0-11-19 21:43:35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6月13日 星期天
  這一夜,我醒一陣睡一陣。早上五點鐘光景,我走出棚屋方便以後不想立即回屋,便坐在我那輛租來的車的前蓋上,呼吸著涼絲絲的海風,聆聽大自然的靜謐。
  聆聽靜謐是我新發現的能力,這要歸功於海諾。在我們去懷德山脈旅行之前(我的天,那不就是兩周前的事嗎?),那時我覺得廣漠天地間迴盪著風聲的恬靜讓人壓抑,讓人感到孤獨。然而就在短短的幾天內,我已學會如何與恬靜相處。現在,身處一片靜謐,只有遠處傳來輕微的浪花拍岸聲,我覺得心曠神怕。
  海諾沒有死,這令我欣喜萬分。而且他仍然一如既往,執意不向我透露那過去九年的秘密。我想不出怎樣處理這兩個問題,也不知道這對我們倆人的未來有什麼影響。至於海諾在我未來的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我無法預測。
  為了不使自己陷入鬱悶的沉思,我返回小棚屋。
  海諾醒了。
  我走近他,他伸手拉我躺下。他的身子緊貼著我,手伸進了我的襯衣裡。他的手掌像細砂皮,指甲也是毛糙的,我感到一陣不安,身子縮了起來。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了,又乾又裂的嘴唇。他的身子焦躁灼熱。我們倆沒有像平時做的那樣,而是身體大部穿著衣服。
  我受不了那種滋味,快感中夾雜著不安。我好像是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而且那個人的慾望無法抑制,動作絲毫不見輕柔。之後,我往一邊退了一下。他似乎毫無快感,僅僅是發洩。我們倆人分開,默默地躺在微露的晨曦中。性行為在我們之間引起隔閡,這還是第一次。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牆。海諾先起身拉起衣服。一個低低的嗓音很快地說著西班牙語。海諾跨出門去,一會兒又回進門來。
  「那是托馬斯,」他說,「咱們得離開這兒。」
  我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那裡。「出了什麼事?」
  「方特斯的房子裡出事了,看來很嚴重,到處都是警察,還有輛救護車。現在他們在用直升機送人。」
  我側耳傾聽,遠處傳來忙亂的聲音。「兇殺案,你說呢?」
  「有可能。」海諾在卷睡袋。「托馬斯擔心警察會到這裡來搜查。如果讓政府官員發現他們這兒有兩個美國佬,那會對他們不利的。咱們往南,到托馬斯跟我講過的一個觀景台去,他隨後也趕來。」
  我抓起那只鼓鼓囊囊的提包跟他走出門去。
  那個觀景台位於一個小岬角的頂端。沙礫面的停車場上只有一輛老式大客車,掛著加州牌照,車前的保險桿下擺著一排空啤酒罐和一隻酒壺。我想這車裡會有一個過時的嬉皮士,而且很可能喝得醉醺醺的。
  我們的車停在離老式大客車不遠。
  海諾和我坐在車裡,凝視著大海。
  「海諾,你猜想方特斯那裡出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我問。
  「暫時還不清楚。」他聳聳肩。
  「你說馬蒂等到星期二才飛來這裡?」
  「嗯。大約星期二晚上八點鐘。」
  「為什麼要等那麼久呢?從你手裡得到信用證書後,為什麼不馬上送給方特斯呢?那上面的公司是屬於方特斯家族的。」
  「也許他一開始不清楚自己拿到了什麼,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時,他發現從我身上搶走的只是一張紙後,顯得很失望。」
  「所以他一直到星期二才弄明白那張紙是什麼,然後來找這個方特斯。」
  「馬蒂大概知道伊曼紐爾·方特斯不會理睬他這種無恥之徒,因此他就同吉爾伯特·方特斯聯繫。」
  「於是吉爾伯特派飛機去接馬蒂。」我分析說,「馬蒂來這裡幹了什麼?我敢肯定,他要把信用證書賣給方特斯。」
  「聽上去符合他的為人。」
  「可是吉爾伯特不能接受信用證書,他在科羅雷斯公司沒有股份。」
  「那麼你要是方特斯會怎樣做呢?」
  我想了一會。「我就把信用證書再轉賣給開出這張證書的那家公司。他去找了黛安娜·莫寧,根據她的正當權利,她應該直接跟RKI聯繫。」
  「但是,黛安娜沒有。」
  「對呀!她反而去找安·內瓦羅。為什麼?」
  「你曾說內瓦羅的貨是從科羅雷斯公司進的,那麼也可能意味著她跟科羅雷斯公司有聯繫,黛安娜在跟一個能兌現信用證書的人聯繫。」
  「黛安娜怎麼會知道那些事呢?她怎麼會知道是她丈夫跟內瓦羅和布洛克威茨合謀策劃的綁架?」
  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我說:「昨天夜裡,就在你到海灘上找到我之前,我看見馬蒂的保鏢把莫寧帶到平台上。莫寧顯得很憔悴,走路東倒西歪的,看上去精神混亂。看到黛安娜,他就朝她走去。很自然,那是他老婆,意味著安全。可是黛安娜抬起雙臂,像是要把他擋回去。好像害怕莫寧會傷害她。」
  海諾揚起眉毛。
  「這表明莫寧是無辜的,綁架是黛安娜安排的。她怕莫寧已經明白了內情。」
  海諾在思考。
  我繼續說:「黛安娜有兩個理由這樣做。一,布洛克威茨告訴過你:菲尼克斯實驗室將進行第11號計劃。與星期二他們的財務主管向我介紹的情況完全不同。第二個理由是倫肖告訴我的:他覺察到莫寧打算換地方,而且不準備帶黛安娜同行。他再活著對黛安娜來說就沒用處了,為什麼不最後在他身上撈一把呢?」
  「保險費?」
  我搖搖頭。「倫肖說莫寧不相信保險。黛安娜要做的是讓菲尼克斯實驗室出一筆贖金,把實驗室賬戶上的錢都刮盡。她恐泊不得不把200萬贖金中的大部分支付給布洛克威茨,酬謝他在綁架案中的功勞,剩下的那部分總比沒有好。」
  「那她怎麼知道布洛克威茨願意幹那種事呢?據我所知,他一貫只從事白領犯罪。」
  「談談布洛克威茨,」我說。「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擇手段的傢伙。起初,他想成為環境保護運動的明星。後來看看不成,倒打一耙,自己辦了個公司來報復排擠他的人。他愛財。對他來說,錢的魅力在於錢本身,在於不斷增加的存款額。他是那種為了錢什麼都樂意干的人,不在乎幹什麼,也不在乎站在誰一邊。」
  「那麼內瓦羅呢?」
  「她出身很窮,家就在南巴哈的什麼地方。她沒有讀完書就嫁給一個美國公民,拿到了綠卡,然後很快跟他離了婚。之後她成功地經營了三家零售店。兩三年前,布洛克威茨逛進了她在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的商店,兩人就結合了。他們一定互相意識到雙方共有的貪婪與肆無忌憚。我的一個熟人稱他們的婚姻是『邪惡的小聯盟。』」
  「不受人歡迎,嗯?」
  「環境保護主義分子和反環境保護主義分子都不喜歡他們。就我所知,夫婦倆除了對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男的死了,女的就一個人了。」
  「如果方特斯家裡中彈的是她,那她也死了。」
  我們停止交談。那輛老式大客車開始晃動,一個大個子踉蹌地走下車。那人鬍子垂到胸前,頭上幾乎沒有頭髮,身穿皺巴巴的扎染襯衫和牛仔褲,一臉愁腸百結的模樣,果真是個過時的嬉皮士。他跌跌撞撞走到觀景台邊緣,拉開拉鏈撒尿。然後又爬上那輛大客車。
  「你說這些日子他們把莫寧關在什麼地方?」海諾收回視線說。
  「布洛克威茨和內瓦羅在奧蘭治縣東部有一幢獨立的大房子。」
  「為什麼還要讓他活著呢?」
  「在收到贖金之前他們有必要留著他,以便向RKI出示。後來,布洛克威茨不再露面,可能內瓦羅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她不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經死了?」
  「我懷疑她不知道。等治安人員查明那具屍體的身份時,內瓦羅已經到巴哈來了。昨天下午我跟負責這樁案子的偵探打電話,他說他們沒有向新聞界透露死者姓名,也沒有給死者親屬發通知。」
  海諾點點頭。「好吧,還有一個問題:是誰決定把莫寧帶來的。為什麼?」
  這也是我一直考慮的問題之一。「方特斯和馬蒂猜出了莫寧被關在哪裡;內瓦羅一到這兒,他們就派賈米去把他接來了。至於他們為什麼都到這裡來,我看是聚在別墅裡講價錢。方特斯手裡有信用證書,而內瓦羅與有辦法兌現的人有聯繫。黛安娜想要她的一份錢。馬蒂要麼是講好事成之後分給他一份錢,要麼是受雇於方特斯。」
  「你對這些全都有把握嗎?」
  「昨天夜裡,他們在平台上的舉動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內瓦羅表現強硬,黛安娜顯得很恐懼,馬蒂的功能是恫嚇,方特斯卻顯得威嚴有加。後來他們亮出了炸彈。」
  「莫寧?」
  「對。莫寧的出現使黛安娜驚慌失措,內瓦羅大吃一驚,有些懊惱。她知道莫寧落入他們之手,天平就傾斜了。」
  「這就回到一個大問題上:今天早上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要等托馬斯來了才能回答。」我看看表,才8點3刻。我們陷入焦慮的沉默。
  托馬斯到10點才來。他從輕便貨車裡出來,手上拿著一把發動車子的曲柄,臉色陰沉。海諾打開了後車門,托馬斯上了車。他的兩手合成杯狀,偷偷地點了一支煙。他跟海諾用西班牙語說話,大部分話我都能聽懂;聽不懂時,海諾就插入一段翻譯。
  警察到干河床那兒去過了,向每個人盤問關於一個流浪漢的情況,有人曾見到他在海灘上,也到過村子裡——一個高個子瘦瘦的男人,粗糙的臉上長著胡茬。他們對一個美國婦女也同樣感興趣,說她坐在海灘上,帶著一架價錢昂貴的照相機。警察想跟這兩個不速之客談談關於今天早上五點左右在方特斯別墅外面發生的槍擊事件。一個金黃頭髮的年輕女人,在海灘上被子彈從背後擊中,一隻腎臟被擊穿,直升飛機已經將她送到恩塞納達去急救。
  是黛安娜·莫寧。
  我讓海諾問他有沒有人陪她同去。
  托馬斯答說沒有。從那時起沒有其他人離開過。方特斯家的大門鎖上了,沒有人打算飛往任何地方;方特斯的飛行員得到了一天休假。
  海諾繼續與托馬斯談話。我思索起今天早上五點鐘左右的情景。黛安娜不可能是在海灘上被槍殺的,因為我當時正坐在屋外,什麼聲響也沒聽到。那麼別墅裡的人為什麼要對警察撒謊?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把疑點集中到我和海諾身上?不過好像也不對頭。他們絕對不想讓海諾向當局講出他的遭遇。再說就我所知,他們並沒有覺察到我在埃爾蘇埃諾。
  托馬斯在與海諾握手。他向我點點頭,然後從後座上下了車,朝他的貨車走去。
  「咱們怎麼辦?」我問。
  「咱們不能回他那裡。」
  「這我知道。現在幹什麼?」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望著陰暗的海面。
  停了一會兒,我說,「好吧,要是讓你選擇,你怎麼辦?」
  這回,他毫不猶豫地答道:「奪回莫寧和信用證書。把這兩樣帶過邊境交給RKI。澄清我的名譽。」
  「說下去,你打算怎樣做這些事?」
  「我不知道。」
  我咬住嘴唇想了一會兒。我拿不準到底是否值得押上我的自由,甚至我的生命。
  我下了車走到海邊崖壁前。高高的崖壁下海水拍打著岩石,激起的浪花順著懸崖瀑布般一瀉而下。我掂量風險,權衡利弊,測算我的錯誤限度。
  海諾來到我背後,把雙手搭在我肩上,用他的身體暖著我的背。「這不是你的活兒,麥科恩。」
  曾在一個月光如瀉的夜晚,我們開車去一個叫石谷的地方,他說過相似的話:「這不是你打的仗,麥科恩。」我答道,「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故事見同輯系列小說《圖發湖的秘密》)
  我想起莫寧那張照片上恐慌的面容,想起昨天夜裡他跌跌撞撞走上平台時那種茫然的神情。我也想起動身出來尋找海諾時自己許下的諾言。
  我把那句講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可以說不是我的活,也可以說是我的活。再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回國,我也不願意離你而去。」
  他的手抓緊我的肩膀。我感覺到他在鼓起勇氣想說什麼。
  我又說道:「怎麼樣,海諾?咱們帶上莫寧和200萬元錢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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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0-11-19 21:43:49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首先要把自己的模樣收拾得體面些。我們用冰涼的海水洗了澡。海諾剃去胡茬,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我用手頭僅有的一把梳子和少量化妝品盡可能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後,我們驅車北上,往恩塞納達駛去。
  一路上既未遇上巡警,也沒有路障。
  我邊開車邊和海諾商量行動計劃。
  有一件事對我和海諾十分有利,那就是事情出在星期天,他們必須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兌現信用證書。因此最要緊的任務是營救莫寧,而且必須及早行動。至於萬一計劃失敗,我們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倆人都避而不談。
  到了恩塞納達,我們停在一個電話亭邊。海諾給接收黛安娜的那個救護站打電話。托馬斯說黛安娜就是被送往那裡的。救護站的人告訴海諾,黛安娜病情有所穩定,在醫生的要求下已被送往聖迭戈的卡布裡羅醫院。據此,我們推測警察還沒有詢問過莫寧太太。
  我們繼續往北,這回是到蒂華納繁華的旅遊購物區。海諾坐在汽車裡等,我匆匆忙忙沿著擁擠的人行道去找我要買的東西。我買了一套繡花裙服和一雙涼鞋,又買了些典型的旅遊紀念品。下午兩點左右,我們住進了蒂華納的一家大飯店。大飯店容易避開追蹤者。
  我們的房間在19樓。侍者剛一離開,我就從提包裡找出了倫肖發給我的菲尼克斯實驗室信用證書傳真件,那上面有專為我設立的四位數RKI密碼。我撥了他們在拉霍亞辦事處的號碼。一個男子接了電話。我自報姓名,並說想跟倫肖講話。
  他稍有猶豫,馬上便說,「麥科恩女士,請告訴我您的電話號碼,我請倫肖先生在15分鐘之內給您回電。」
  他們想知道我從哪兒打的電話。「不行,」我對他說,「請他去辦公室,我會再打過去的。」說完我就掛上電話。
  海諾一直注視著我,他的嘴上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你已經學會跟大人玩花招了,麥科恩。」
  15分鐘後,我又撥了拉霍亞的電話。「我是倫肖。」那個熟悉的嗓音說道。
  「別費心打聽電話從哪兒打的,」我對他說,「咱們必須談一下,但是得照我的方法辦。我想見你——就你一個,不要帶你手下人,並且不得有人監視。在公共場所。」
  「……好吧。在哪兒?什麼時間?」
  「德爾飯店。海邊的平台酒吧南端。今天下午5點。我一個人去,不帶槍。你也一樣。德爾飯店是不允許騷擾的,要是你在我離開的時候派人盯我的梢,那就再也別想見到海諸、莫寧,或者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信用證書了。」
  對方沉默。
  「倫肖先生,您同意啦?」
  「同意了,麥科恩女士。」聽起來,他著實吃了一驚。
  我掛上電話,轉臉去看海諾。「你覺得剛才那個電話他們來得及追查嗎?」
  「不會的,他們連試都不去試。倫肖不是傻瓜,他也不低估別人。」
  我拉過提包,翻出我父親的手槍,把它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然後取出照相機裡的膠卷塞進提包。最後,我把提包往肩上一甩,對海諾做了個笑臉,我希望我的笑容是自信的。
  他上前一步,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會一切順利的。這裡有我照應。」
  「我完全放心。」這是假話。
  「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不會的。」我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嘴唇。「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切都過去了。」我說完就匆匆出了房間。我要爭取時間。我怕我們都未說出口的駭人的可能性進一步惡化。
  當我排在星期天下午擁擠的車流裡等待過境時,天變得悶熱難當。美國海關官員對返美車輛的盤問似乎比平時要仔細些。當我一看到前面的那輛車被放行,趕緊在臉上堆起一副遊客那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一個穿制服的官員彎腰湊到我的車窗口,嚴肅地審視我的臉。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身上色彩絢麗的衣裙,又掃視一下後座上堆放的旅遊紀念品。「小姐,您在巴哈待了多久?」
  「就今天,去買一點兒東西。」我往後指指。
  「你去了哪些地方?」
  「阿旺尼達。」
  「沒去蒂華納以南?」
  「沒有,長官。」
  「這車是你的嗎?」
  「租的。」
  「可以看看租車單嗎?」
  我把單子遞給他。
  過了片刻,那海關官員把租車單還給我。「小姐,祝您愉快。」說著便揮手讓我過去。
  直到駛過橫在路上方的閃燈告示——「注意行人過馬路」,我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下一步要去古登照相器材店,沖印照片。然後去卡布裡羅醫院。
  我把車停在醫院外面的停車場,下車看看有沒有警察巡邏車。
  門廳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名護士靠在咨詢台邊與另一名歲數稍大些、穿著粉紅色志願者制服的婦女聊天。我向她們問起黛安娜,她倆交換了一個謹慎的眼色。「對不起,」那位志願者說,「醫生還不准許她會客。」
  「那我同她的主治醫生談一下,事情很重要;我給她帶來了莫寧先生的口信。」
  那位志願者狐疑地看了護士一眼。護士說:「找亨德森醫生,我想他這會兒在查房,你可以到二樓護士站去等他」。
  「謝謝。」
  我到樓上時,亨德森醫生已經站在護士站門口了。他仔細審視了我和我的證件,把我帶到了休息室。
  「你說你給莫寧太太帶來了她丈夫的口信?」
  「是的。他要我親自告訴她。」
  亨德森皺起了眉頭。「他的妻子受了傷,他還不來?」
  「他是不得已,」我含含糊糊地說,「黛安娜說過要見他嗎?」
  「剛入院時她好像惦著他在哪裡。用麻藥止痛後她總是咕咕噥噥地叫他的名字,還說些其他話,好像說一封信,還說在一幢房子裡。傷勢很嚴重,不過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能聽懂她丈夫的口信嗎?」
  「大概可以。」
  「我可以見她嗎?」
  亨德森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這有可能使她恢復信心。那就五分鐘吧,不能超時。」
  他讓一名護士把我帶到黛安娜的單人病房。她躺在靠窗的床上,胳膊上插著靜脈吊針。高高的病床使她顯得更弱小,臉色也更加蒼白。護士離開時把房門關上了,我走上前碰碰莫寧夫人的胳膊。
  「黛安娜,」我說,「我是RKI的莎倫·麥科恩。」
  「不。」聲音極其微弱,帶有恐懼。
  「我不是來傷害你的,黛安娜。方特斯的別墅裡出了什麼事?」
  她不答話。
  「你是在屋子裡被打中的嗎?」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
  「誰打的?馬蒂·薩拉查?」
  「……不知道。沒看見……」
  「你在屋子的哪個地方?」
  「客廳。」
  「你丈夫蒂莫西·莫寧在場嗎?」
  她的眼睛睜開了,恐懼使它們顯得呆滯。「莫寧……」她抿著嘴唇,使勁搖晃著頭。
  「黛安娜,下一個問題很重要。內瓦羅知道她丈夫已經死了嗎?」
  「布洛克威茨?沒死,在墨西哥城。」
  「誰告訴你的?」
  她閉上眼睛。
  「黛安娜,誰對你說的?」
  「……吉爾伯特·方特斯……」
  「黛安娜,吉爾伯特還說了什麼?」
  沒有應答。她的嘴唇開始發白,呼吸又快又短,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我找到了呼喚按鈕,打了鈴。護士快步進來著手處理。
  「醫生真是個白癡,怎麼能讓她會客呢?」她對我說,「你出去的時候要是碰上他,就告訴他是我這樣說的。」
  離開醫院的時候,我有些內疚,因為我對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問了一連串問題。可是我一想到她策劃了綁架自己的丈夫,那種內疚感便煙消雲散了。再說,我獲知方特斯欺騙了內瓦羅,布洛克威茨明明躺在聖迭戈縣的停屍房裡,他卻對內瓦羅說他在墨西哥城。這使我對付內瓦羅更有把握了……
  到古登商店時,我沖印的照片已完工了,照片的質量不錯,都很清晰。
  劉易斯·阿布萊格的公寓裡一個人也沒有,不過我倒並不很急。如果他不在信風酒吧等著接生意,那我可以到假日集市去找到威克。我把車停在公寓樓前,步行去兩條馬路外的信風酒吧。酒吧內還跟我上次來時一樣昏暗,一樣煙霧騰騰。劉易斯還是坐在那張凳子上,見到我便站起來衝著我笑笑。其他顧客繼續他們的談話。
  給我張羅了飲料,劉易斯說:「你剪了頭髮,顯得更好看了。」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總算沒死。」
  他揚起眉頭。「那麼馬蒂打死的是誰?」
  「以後詳細告訴你。現在我需要一個住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人。」利伯塔德移民城是墨西哥蒂華納城最貧困的地區,人和東西一樣可用極低的價格買進賣出。「我要這個人幫助幾個人到他們需要去的地方。」
  「是你那朋友?」
  「還有另外兩個,也可能三個。」
  他似乎領會到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們是美國人,你們應該能通過邊卡。是不是要帶什麼非法物品?」
  「沒有什麼非法物品。我不擔心海關,只是蒂華納那邊可能有人要抓我們。」
  「糟糕。為什麼?」
  「現在不便說。」
  他想了一下。「那你們為什麼不從泰卡特或者卡利西哥過境?坐飛機不好嗎?」
  「他們要是派人守在聖伊西德羅,那他們他會看住別的過境檢查站和機場。我們的處境就更危險了,因為我對那個地區不瞭解。」
  劉易斯吸了口啤酒。「這事跟馬蒂有關?」
  「還有其他人。」
  他又考慮了一會兒。「你知道,我是不喜歡過那邊去的,儘管我也拿到了綠卡。幹我這一行——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這一次我可以想辦法。我欠你的情。」
  「欠我的情?」
  「我那位親戚安娜去找你哥哥約翰介紹的那個大夫。她懷孕出了毛病。那大夫說她要是那時候不去找他就糟了。大夫把她留在診所裡兩三天,對她真的好極了。只收了她手上有的那些錢。現在她回家去了。所以我欠著你的情,我來帶你和你的朋友們過去。」
  「你捲到裡面不見得好。我要你呆在這兒,為了那些需要你幫助的人。對我來說,把這事完全當作一樁買賣更好辦些。」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就這樣吧,」伸手拉過一張餐巾紙,掏出筆寫了兩個姓名,分別注上地址和電話號碼。「第一個人我是信得過的,但你只有在找不到另一個人的情況下才去找他。他不很精明。另一個傢伙,你要是不小心,他會讓你吃虧的。不過我看你有本事控制住他。如果能控制他,他會帶你們過來的。」
  我拿過餐巾紙塞進包裡。「他會開什麼價?」
  「一開始他會要很多,因為他知道你們遇上麻煩事了。不過五六百塊錢,他是會答應的。」
  「謝謝你,劉易斯。我很感激你。」我看看表,4點33分,便從吧凳上滑下來。
  劉易斯也站起來跟著我走到門口。「祝你平安,」他說,「事成之後給我個電話。」
  「一定。」
  臨別時,我把車上的墨西哥旅遊紀念品都給了劉易斯,讓他分送給他那些懷鄉思故的墨西哥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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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0-11-19 21:44:02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我與倫肖約好的時間早10分鐘到達德爾飯店。在穿過豪華的茶色玻璃門廳時,我四下張望,看看有沒有RKI的人躲在盆栽芭蕉樹後。我看到的只是一些衣著闊綽的旅客,還有一大群日本遊客。樓下女洗手間旁有一隻投幣電話,我走過去給警察廳的加裡·瓦爾納打電話。
  「我估計你還沒有跟布洛克威茨的遺孀聯繫。」我在電話裡對瓦爾納說。
  「沒有。我們請求奧蘭治縣派人到布洛瑟姆希爾他們的房子裡看看。家裡沒有人,你猜怎麼著?有人闖進去過。」
  「盜賊?」
  「沒有明顯的被盜跡象,也沒有毀壞什麼東西。」
  一定是馬蒂的人去帶走莫寧時留下的痕跡。
  「有一樁奇怪的事,」瓦爾納補充說,「看上去有一間臥室裡像是關過人。你知道這個情況嗎,麥科恩?」
  「我怎麼會呢?」為了不讓他順這個思路說下去,我說:「我倒是知道布洛克威茨的妻子在什麼地方,打算今晚見見她。如果你願意,我就把她丈夫的死訊透露給她,讓她打電話向你瞭解情況。」
  「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行蹤告訴我,讓我們來處理呢?」
  「不行。我打算……在一個公共場所與她見面,不知道她所在的確切地址。不過我保證讓她當即打電話給你。」
  「打到我家裡吧,麥科恩。是他老婆殺的他嗎?」
  「不是這回事。我得走了,加裡。保持聯繫。」我掛上電話,往出口處走去。
  德爾飯店的平台從室外游泳池一直延伸到白沙子海灘。平台上有個白色六角亭酒吧,酒吧裡放著許多撐著傘的桌子。這天下午,這裡幾乎客滿,海灘上還有幾個太陽浴遊客在曬太陽。我戴著深色墨鏡在人群中邊走邊找倫肖,隨手在吧台邊買了一杯新搾的檸檬汁。我一直往南走,終於看到倫肖坐在一張桌子邊。他癱坐在一張塑料椅子裡。從他的衣著判斷,他是從高爾夫球場趕到這裡來的。我掃了一眼他周圍的人,有兩三個家庭和一對度蜜月的夫婦。倫肖是一個人來的,除非RKI的人偽裝得極為巧妙。
  我走近桌子,他看見我便站起身來,煞有介事地朝我鞠躬,然後拉了張椅子給我。「有幸應您之邀,叫敝人不勝感激。」他說。
  我把檸檬汁放到桌上,摘下墨鏡。「你好嗎,倫肖先生?」
  「不影很好,謝謝你。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在那個汽車旅館我看見的是不是你?」
  「不錯。」
  「你的新髮型把我甩掉了。」
  「還是別談過去的事。我請求見你是為了告訴你,直到昨天晚上,蒂莫西·莫寧還活著,而且情況還算好。海諾也活著,清白無辜地活著。他打算在明天天亮時把莫寧和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信用證書交給你。」
  倫肖搖搖頭。「我不相信你的話。」
  我伸手到包裡摸出我在古登商店取的一摞照片,把莫寧踉踉蹌蹌出現在方特斯家平台上的那張抽出來,遞給他。「這是我昨晚在巴哈拍的。莫寧曾被綁架者關在奧蘭治縣,此時剛剛被帶到那裡。你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狀態並不好。」
  倫肖仔細審視他的客戶。
  我從信封裡抽出第二張照片,把它推到倫肖面前。「這一張是幾秒鐘之後拍的。」那上面是莫寧蹣跚地走向黛安娜,她的雙手向前伸出擋著他,恐懼扭曲了她的面容。
  倫肖瞇起雙眼。他細細地看了一會,又翻過去看日期。「我們是有些奇怪,為什麼跟黛安娜聯繫不上。」
  「她從星期五晚上起就在巴哈,在一個叫吉爾伯特·方特斯的人家裡。另一個參與綁架案的人也在,就是安·內瓦羅。在場的還有一個壞蛋,馬蒂·薩拉查,他從海諾身上奪去了信用證書,打死了一個綁架案參與人斯坦·布洛克威茨,內瓦羅的丈夫。」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上星期天夜裡?」
  我點點頭。
  「他一直拿著信用證書不去兌換?』她的語調顯然含有懷疑。
  「起初,馬蒂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說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後來他把它賣給了方特斯,因為方特斯的兄弟是信用證書上那家公司的老闆。可是兄弟兩人早就反目了,而且他兄弟對綁架案一無所知。吉爾伯特·方特斯也就無法兌掉信用證書了。但安·內瓦羅能辦到——她跟那家公司有聯繫,只是她開的價錢太高了。」
  倫肖又看看第二張照片。「黛安娜呢?」
  我向他介紹了黛安娜安排了綁架和她被槍擊的情況,也說了方特斯如何使她返回了美國。「如果我分析正確的話,他們明天會拿信用證書去提款。」
  倫肖陷在椅子裡,用手指敲著桌子。「你說這個方特斯很有財勢?」
  「對。」
  「那麼我們不會得到墨西哥當局的合作。我們也不能逕自去把莫寧搶出來;我曾對墨西哥解釋過我們的做法。」
  「沒有例外嗎?」
  「沒有。尤其是像這種涉及兩國關係的案子。」
  儘管我對這個答案是有準備的,但還是心情沉重起來。我不由得想起方特斯戒備森嚴的別墅,馬蒂·薩拉查嗜殺的本性,還有邊境上的籬笆和危險的溝壑……
  倫肖瞇起眼睛打量著我。我說:「那就只能由我和海諾把他帶出來了。」
  「天哪——你們有把握做這樣的事?」
  「我們會做成的。我們還有對付內瓦羅的砝碼。」
  他手指撥弄著一張照片。「我想問你:你為什麼要捲入這樁案子?為什麼不抽身離開,讓海諾一個人去處理?」
  「我見過他們給你的莫寧的像片,昨晚又用望遠鏡見到過他。我不能讓他死去。」
  他搖搖頭。「還有別的原因。」
  還有別的原因——不錯。可是那個原因在倫肖這種人心裡是毫無份量的。
  最後我說:「錢。」
  「錢?」
  「我接受這個活兒是為了錢。我已經丟了穩定的工作,接下來就需要用你還欠我的那筆錢。我要你在我們把莫寧交給你的時候把餘款用現金付清。」
  「你讓我這時到哪兒去弄那一筆現金呢?」
  「你會想辦法的。海諾也要你把你答應給他的那筆餘款付清。」
  倫肖轉轉眼珠。
  「我們還需要一輛車。我們將在界碑路附近越過邊境,過境之後我們需要交通工具。」
  「我去接你們。」
  我搖頭。「我們將把莫寧交給你。還要告訴你黛安娜在什麼地方。你到時把我們的錢付清,我們就坐你提供的車離開,不能有任何盯梢或監視。倫肖先生,那就是我們合作的終點。」
  「那信用證書呢?」
  「如果我們能拿到它,就交給你。否則,你的任務就是與伊曼紐爾·方特斯取得聯繫,決不能讓他同意兌付那筆款子。」
  「內瓦羅呢?」
  「我也許能說服她跟我們一起回來,然後去自首。不然你就得去找黛安娜,讓她開口作證。我想這一切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
  「這個馬蒂怎麼辦呢?」
  「讓聖迭戈警察局或者聯邦調查局來對付他。」
  倫肖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似乎作出了一個決定。「好吧,你和海諾將得到現金和汽車。我們在哪兒與你們會面,什麼時間?」
  「在老牛奶場對面的界碑路。夜裡12點起等在那裡,天亮以前另離開。」
  「要是你們不來呢?」他露出古怪的神色。
  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問題。我迴避了不言自明的答案,說:「你第二天夜裡再去等。別忘了把我們的錢帶來。」
  「我會帶錢來的,雖然我看得出你不是為錢而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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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把租來的那輛豐田車開到聖迭戈市中心的阿維斯租車處還掉,草草吃了個三明治便步行到第八大街去趕南去的輕軌電車。車廂滿載著歸程的墨西哥人,他們都是趁星期天北上過境購物、旅遊或探親訪友的。有個人好奇地盯著我看——一個穿著墨西哥服裝的單身美國人。40分鐘後,我坐的輕軌車到達聖伊西德羅邊境出入口。我換上一輛計程車,往劉易斯給我的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地址駛去。這個移民城坐落在邊境線上,主要是墨西哥人居住,還有其他拉美人。他們未經允許不得北上過境到美國,而美國公民可以在那裡自由出入。我們要從巴哈重返美國,將在那附近偷渡入境。
  計程車在馬路上飛駛,我心裡盤算著,這個時候海諾應該回到蒂華納我們暫租的大飯店,並且安排好了另一輛車——一輛有通訊設備的車。
  我的目的地是移民城的一家汽車修理工場,兩旁是一排排五顏六色的棚屋。我走進黑洞洞的工場,看到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品牌的輪胎。沒有人在幹活,工場間後部有兩個穿工裝服的男人坐在一條長凳上抽煙。一股大麻煙味朝我飄來。
  我走過去問道:「哪一位是阿方索·莫賈什?」
  兩人中稍高的那個抬起頭問道:「誰找他?」他的臉又黑又瘦,缺了兩顆門牙,凹陷的雙頰上布著粉刺。他的英語很美國化,只帶有輕微的西班牙語口音。
  「劉易斯·阿布萊格叫我來的。」
  那人轉向他的同伴,輕聲用西班牙語說了幾句。另一個人便站起來,捧著大麻煙葉從一扇邊門走出去。
  「我就是莫賈什,」那人說,「叫我阿爾。你有什麼事?」
  「想雇你幹活,幫助幾個人通過附近邊境的大峽谷。」
  「從南邊過來?」
  「是的,進入美國國境。」
  「那他們自己為什麼不來談?」
  「我也是其中之一。」
  這下他皺起了眉頭。「太太,瞧你這樣子,自己走過去就得了。」
  「我有點兒問題,通不過。跑這一趟你要多少錢?」
  他轉動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顯然在估計我會有多少現鈔。「幾個人?」
  「我和另9倆個,也可能三個。」
  「都是女的?」
  「不,兩個男的。也許還有一個女的。」
  「什麼時候?」
  「今夜。反正很晚。」
  他在猶豫,從工作眼口袋裡掏出一支大麻煙點上,使勁吞下一口煙,然後長長地吐出來。「聯邦政府在追你?」
  「不是。」
  「帶東西了?」
  「毒品嗎?不是。」
  「那有什麼問題呢?」
  「這邊有人不想讓我們到北面去,他們會在邊境檢查站和機場找我們。」
  「行了,我不想再多打聽了。我們到那兒後你有交通工具嗎?」
  「有人會在界碑路等我們。」
  他聳聳肩。「就是說,我不必安排人在那邊接應了。」
  「已經安排好了,多少錢?」
  「聽我說,我打算這樣干:我來指揮,你們照我說的做。不帶槍,不帶毒品。懂了嗎?」
  「多少錢?」
  他又最後打量我一下。「1000美元。」
  「500。」
  「750。」
  「600。」
  「定了。」
  「我們有兩個人要帶槍。」
  「我講過不准帶槍。」
  我看著他。
  「好吧,好吧。所有的錢當面點清。」
  「現在付一半,過去以後再付一半。」
  我數出300塊現錢給他。莫賈什把大麻煙放在板凳的拐角上,又數了一遍錢,把它裝進口袋。
  他晃著頭:「到我家找我。索萊諾路。在格雷羅路的拐角上。門口有棵棕櫚樹和一尊聖母瑪麗亞塑像。」
  「很好。午夜開始等我們。」
  他點點頭,拿起放在板凳上的煙卷。
  「還有事,阿爾,」我說,「路上不准吸大麻。」
  他皺起眉頭,顯然不高興了。「我吸完這支就不吸了,一直到把事辦完。就這麼辦。」
  「好的。還有另外一件事,你認識一個叫馬蒂·薩拉查的人嗎?」
  起初他反應遲鈍,過了一會兒挺起身子。「他怎麼啦?」
  「劉易斯·阿布萊格是我的朋友。要是你跟我和我的同伴耍花招,或者我們出了什麼問題,劉易斯會發火的。他有法子管住馬蒂,可以讓他收拾別人。」
  「廢話,你認為我——」
  「我只是醜話先說,講清楚出了事會怎麼樣。就這樣,再見。」我轉身走開了,竭力裝得十分平靜十分自信。
  一切安排就緒,我趕回大飯店,與海諾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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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0-11-19 21:44:27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這天夜裡,巴哈沿海一帶,烏雲密佈,遮住了星星和月亮。大約十點光景,我們已開著車緩緩駛過埃爾蘇埃諾的商業區。海諾租來的灰色凱迪拉克行駛得極為平穩,幾乎感覺不到車在行駛。我覺得這輛車具有雙重保護色彩,不僅是它的式樣與這個高檔區域十分和諧,而且它的顏色與漆黑的夜幕溶為一體。
  我掛上車裡的大哥大電話,對海諾說,「租車行沒有說錯,咱們是在信號範圍內。」
  他沒有答理我,只是喃喃自語:「去太平洋大街的岔路到底在哪裡?」
  我從駕駛座旁的擋風玻璃望出去。「車速很快……對了,就是這兒。」
  他艱難地把車駛入岔道,因為不習慣凱迪拉克車的動力方向盤,他的動作顯得很笨拙。「說實話,」他說,「我情願駕駛自己的摩根車。」
  我有同感,「我也情願開我的通用牌車。或者乘你的飛機。」
  「剩下的事情不是很多了,麥科恩。」
  「是啊,只剩下最棘手的部分。」
  實際上是最危險的部分。
  我們駛過了去海灘的入口。不一會兒,方特斯的別墅出現在我們的右側。車輛進出的大門關上了,所有上了柵欄的窗戶裡都燈火通明。那輛沃爾沃車還停在車庫門前。
  「內瓦羅還在那兒。」我說。
  「除非她坐方特斯的飛機或另外一輛車到外面去了。」
  海諾一直往前開,直到所有的房屋都甩到後面時才來個180度調頭,那裡是通往於河床的碴土路。海諾沿著我們剛才的路開回去,經過方特斯的別墅時放慢了車速。「我沒看見有人站崗。」他說。
  我們又默默地朝通往海灘的入口處駛去。海諾把我們的車緊靠通往海灘的小路停下,然後熄了火。
  「這車孤零零停在這兒很顯眼,」他說,「保安巡警會來查的。」
  「也許不會。這車夠豪華的,他們會以為是本地居民的車。」我探身到後排座位上去摸一件深藍色毛衣,把它套在身上。海諾到座椅下拘他的左輪槍,然後下車把槍插在腰帶上。我也趕緊從座椅上滑下來,拎起裝有手槍和照相機的提包,跟他一起踏著沙路往海灘走去。
  我們倆人悄悄地走向我原先坐過的破漁船,腳步聲悶在沙裡,幾乎聽不到聲響。夜裡的河床寧靜安詳,只有點點昏暗的火光在閃動。
  我們來到方特斯的領地後,海諾貓下腰,飛快地跑過最後一段開闊的沙地。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跑過去,趴在那條破漁船後面,伸手到提包裡去掏照相機。我把鏡頭蓋去掉,像昨天夜裡一樣,把照相機架在破漁船之間的空地上。
  別墅裡和平台上都亮著燈,但是室外沒有人。我把鏡頭對準玻璃門,看到窗簾是合上的。鏡頭的放大功能好極了,我可以看得清窗簾布上的針織花紋;我又重新調整一下焦距,看見窗簾後面有人影在移動。
  「看見什麼了嗎?」海諾悄聲問道。
  「還沒有。」我又調整了焦距,「給我一分鐘時間。裡面有人在走動。我能從走路的姿勢分辨出是誰。」
  海諾不做聲了,他蹲在我身後,警惕地監視著海灘。
  我足足觀望了五分鐘,把那些人影的高矮和舉動的差別加以比較。
  「方特斯不在那裡,」我小聲對海諾說,「那幾個人都是中等個子或矮個子。」
  「幾個人?」
  「三個,不過我想有一個是傭人。我可以肯定馬蒂還在那裡,有一個人走路的步態就是他那種懶洋洋的樣子。」
  「另一個呢?」
  「在踱步。矮矮胖胖的。那就是內瓦羅。不過也很難講。」
  「不是莫寧?」
  「不像。他一定被人看管著。」
  「那你說方特斯在哪裡?」
  我沒答話。窗簾後又出現一個身材健壯的人影,在那個我認為是馬蒂坐的椅子邊站了約摸半分鐘,然後邁著重重的步子離開了。是賈米?不一會兒,別墅右邊兩層側樓的一扇沒拉窗簾的窗戶亮了燈。我移動相機,重又調整焦距。賈米出現在眼前,他正在解下肩上的槍套帶。
  「馬蒂的保鏢在那兒,」我小聲說,「他要下班了。」
  「這麼說,剩下的就是……」
  「馬蒂和內瓦羅,傭人,還有方特斯僱傭的什麼人。也許有方特斯本人。」我繼續觀察。那個矮矮胖胖的人停止了踱步,在另一個人附近坐下了。
  「海諾,」我說著坐起身來,歇一歇眼睛,「你熟悉的那個托馬斯好像對那座別墅特別瞭解,他甚至有可能知道方特斯今晚是否在家。」
  「我可以去幹河床打聽一下。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沒事的,你去吧。」
  他點點頭,捏一下我的肩膀,然後站起來悄悄地朝海灘左側移去。
  我把眼睛湊到取景器上,竭力排除心中的不安和憂慮。
  別墅裡終於有了一點動靜,我趕緊把鏡頭對準那裡。像是馬蒂的那個人影站了起來,對另一個人說了些什麼,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把別墅的窗戶全都掃視一遍,沒發現這個人的去向。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繼續踱步,經過玻璃門時,步子邁得又快又小。人影靠近窗簾,線條變得模糊了。突然,窗簾分開了,我瞪大眼睛望著安·內瓦羅。
  內瓦羅走到平台上,把房門關上了。她的手掌按在平台的玻璃圍牆上,身子朝前傾,時而仰頭深吸一下夜間清新的空氣。我掃了一眼房屋的其他地方。賈米的窗戶已經黑了,其他亮著燈的窗戶裡也看不見有人走動。內瓦羅還站在平台圍牆邊。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往後滑了一點,翻身去摸手槍,然後四肢著地爬向方特斯領地的北端。到那兒以後,我一邊警覺地注視著平台,一邊慢慢地斜插向平台。內瓦羅仍然一個人站在牆邊,室外的燈光照在她身上,這時候她的腦袋是低垂的。
  在看著我嗎?
  我停下來觀察。不是,她只是放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
  平台的水泥基地邊上有碩大的岩石東倒西歪著。巖縫裡長著奇形怪狀的仙人掌。我緩慢地攀著岩石,爬向平台,眼睛掃視著兩側和海灘,側耳傾聽哪怕是最細微的聲音。等我爬到基地的邊緣時,我抬頭看了一下內瓦羅站的地方。我只能看到她的頭形,她正對著大海張望呢。
  我手腳並用開始攀登一塊巨岩的斜面,岩石上的沙上滑得讓我站不住,還不時帶下去一陣足以暴露目標的小碎石。最後,我總算攀到了平台圍牆與巨岩連接的地方。作圍牆的玻璃擋板上面有兩英尺的空檔可以讓我爬進平台。我用毛衣的長袖子罩住雙手,咬緊牙關鑽進一叢濃密的仙人掌中。
  仙人掌刺扎我的褲子,狠狠鉤住了我的右臂。我伸出左手去撥,又被紮了一下。最後,我往前一撲,靠牆蹲下。
  平台上沒有傳來腳步聲,也沒人喊話。
  內瓦羅還在望著海。我已經完全在她的視野之外了。我站起來,把槍從腰裡拔出來,分開腳站著,把手槍端在前頭。
  內瓦羅的頭猛然一扭,她想轉身。
  「別動,」我悄聲說,「不要出聲。」
  她僵住了。
  「我手裡的槍正對著你的背,往右走,直到碰得到邊牆。」
  她照我說的做了,動作很呆板。
  「聽著,現在往後退。」
  她往後退了,眼睛直盯著我。內瓦羅是個大膽冷靜的女人。
  「很好。」我說著便上前一步,拍拍她的口袋看有沒有武器。
  「你要幹什麼?」她說的英語儘管很流利,也沒有語法錯誤,但是帶有濃重的拉美口音。難怪當時海諾與她談贖金條件時,以為她是拉美人。
  「告訴你關於斯坦·布洛克威茨的消息。」
  「斯坦!你說什麼——」
  她慢慢地轉過身,眼睛迅速從我的臉上移到槍上。
  「你是誰?」她問我。
  「我是為RKI工作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
  「我對綁架案瞭如指掌,知道你和布洛克威茨,還有黛安娜是怎樣策劃的。」
  「我沒有——」
  「今天下午我在聖迭戈醫院裡見過黛安娜。」
  「黛安娜!不可能。吉爾伯特說……說她死了。」
  「沒死,她很危險,不過會康復的。」
  「吉爾伯特·方特斯說她在去思塞納達的路上死了。」
  「她在那裡的救護站處理槍傷,然後由飛機送到聖迭戈。是方特斯設法使她沒有受到警方的詢問便離開了巴哈。」
  「哦,天哪!」內瓦羅把手蒙在臉上,手指緊緊接著眼睛。
  「誰向黛安娜開的槍?」
  她搖搖頭。
  「隱瞞真相是毫無意義的。」
  她還是不答話。
  我說:「星期四,我在聖迭戈看見了布洛克威茨。」
  「不可能,他在墨西哥城——」她咬著嘴唇,緊緊抿著嘴。
  「你怎麼知道他真的在那裡?」
  「吉爾伯特·方特斯說的——」
  「他還說黛安娜死了呢。」
  內瓦羅把手從臉上挪開,細細地打量著我,似乎在掂量我告訴她的話。「那麼,你在聖迭戈什麼地方看見布洛克威茨的?」
  「在縣裡的停屍房。他死了。星期天夜裡他想取信用證書的時候就死了。是馬蒂·薩拉查開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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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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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內瓦羅的反應出乎我的預料。她猶豫片刻便說:「你撒謊!」
  「我有一個見證人。他就在海灘上,你跟她談過贖金的事。聖迭戈的警方也已經證實了布洛克威茨的身份。從你剛來到這兒起,警方就一直在設法與你聯繫。」
  她捉摸我的表情,可是她的表情卻難以捉摸。
  我伸手到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有加裡·瓦爾納的姓名和電話號碼。「這是負責此案的偵探。他會證實我的話。」
  「這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
  她的目光移到紙條上,咬住了嘴唇,然後伸手去拿紙條。「我給他打電話。你等著。」
  「別要花招。事情不能這麼辦。」
  「那該怎麼辦?」這時候她有些急了。
  「翻過圍牆,走到海灘小路入口處,我有車停在那裡。車上有大哥大,你就在那兒給瓦爾納打電話。」
  內瓦羅交叉著雙臂。「我怎麼能知道——」
  「你是不知道。但是你別無選擇。」
  她有些微微顫抖,掃了一眼通往室內的門。
  「走吧。」我說。
  她走在我前面,笨拙地翻過圍牆,仙人掌的刺在她皮膚上掠過時,她疼得退縮了一下。我們一前一後下了坡,往海灘走去,盡量避開附近由別墅窗戶裡射出的燈光。總算到了通往停車場的路口。
  凱迪拉克車仍在原地。我催促內瓦羅快些到車旁去,海諾突然從車的另一側大步走出來,見了內瓦羅,他點點頭,然後對我說:「怎麼回事?幸虧我有耐心再等你一分鐘。」
  內瓦羅認出了他,不禁挺了挺身子。
  「這就是我提到過的見證人。」我對她說,「我想你們見過面。」我又對海諾說,「她決定給瓦爾納上尉打電話。」
  「明智的選擇。」他把汽車鑰匙扔給我,打開駕駛座右邊的車門,揮手讓內瓦羅上車;然後他關上車門,身於靠在上面。我爬上駕駛座,打開電路開關,放下右邊的車窗,這樣海諾可以聽到內瓦羅打電話。我把電話拿在手裡,讓內瓦羅看著我撥通紙條上寫的號碼,然後把聽筒遞給她。
  內瓦羅把電話筒緊貼在耳朵上。過了幾秒鐘,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握電話的手指頭也痙攣起來。她請聖迭戈警察局的接線員接通瓦爾納警官的分機,自報了姓名後就靜靜地聽著。
  「我明白……是的……我會……」她瞥一眼我手裡的槍,「我說不准什麼時候回加州,不過我會與您保持聯繫。」
  瓦爾納又說了些話。
  「在,她在這兒。」內瓦羅把電話遞給我。
  「麥科恩,你在搞些什麼名堂?」瓦爾納盤問我。
  「我說過我會讓內瓦羅女士跟你聯繫。現在我——」
  「我聽煩了你這種答非所問的話,我要你到我辦公室來——」
  「我最遲不超過12個小時去見你。」說出這句話,我信心陡增,也許說了就能辦到。
  「麥科恩——」
  我不想與他爭辯,掛斷了電話。
  海諾在一旁聽著,顯得樂呵呵的。
  內瓦羅低垂著頭坐在那裡,兩隻手纏在衣服下擺裡。「是真的……」她喃喃低語,聲調淒涼。繼而抬頭轉向海諾。「你當時跟他在一起?」
  海諾蹲在車旁,簡短地敘述了當時的情景。內瓦羅默默地聽著,當海諾說到布洛克威茨中彈的時候,她嚇得瑟縮了一下。
  「事情逐漸明朗了,」我說,「現在你最好和我們合作。」
  她沒回答。
  「你的麻煩事多著呢,」我補充道,「綁架,與同謀犯把受害人運過國境。如果蒂莫西·莫寧死了,這可是重案——要判死刑的。」
  沒等她開口,海諾問道:「方特斯在哪兒?」
  「……傍晚他帶著信用證書飛到墨西哥城去了。他說他打算在那裡與布洛克威茨見面,明天上午把信用證書辦妥。然後他們就回這裡來分錢。可是現在我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經——」她搖著頭。
  「蒂莫西·莫寧怎麼樣了?」
  「在別墅裡。他們從……從今天早上起就給他用麻醉藥。」
  海諾說:「你是否知道他們打算殺掉他?」
  「並沒有那種打算!」
  海諾看她一眼,不過未加評論。
  我說:「你也應該明白方特斯和馬蒂準備拿你怎麼辦。」
  內瓦羅還是不願意相信正在發生的事實。她伸出雙手,似乎要把現實擋回去。「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是真話?」
  「你跟瓦爾納通過話了,知道那不是圈套。」
  「可是黛安娜呢,我憑什麼相信她還活著?」
  我拿起電話遞給她。「給聖迭戈的卡布裡羅醫院打電話。今天我見到她時,她的傷勢雖然仍很嚴重,但沒有生命危險。」
  內瓦羅看著電話機,但是沒有伸手接。「好吧,也許是這樣。不過,如果方特斯打算殺了我獨吞那筆錢,為什麼要把黛安娜送回美國呢?他滿可以讓她死掉。」
  「她的存在,還有莫寧,是他拿到錢的保證。他在取到錢之前並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跟他玩花招。要是他在墨西哥城的事出了差錯,他就有法子通你與他合作。黛安娜是你的同謀,莫寧是受害者。必要時他們可以作不利於你的證明。再說幹掉你和莫寧是易如反掌的。同樣,幹掉黛安娜也沒有多大問題。既然我能到醫院裡接近她,那麼馬蒂或者方特斯派的人也可以做到。」
  她終於接受了事實,眼裡透出驚慌的神色。「我不能再回那屋子去!」
  「你準備去哪裡?」海諾指指周圍的一片黑暗。
  她的目光移向我們,顯然在求我們幫忙。
  「不行,」海諾說,「我們不會幫你的。」
  「除非你幫我們的忙。」我補充道。
  沒有答覆。海諾與我交換著目光。我們在等待。
  「那好吧,」內瓦羅吃力地說,「你們要我做什麼?」
  「幫我們把蒂莫西·莫寧從那裡救出來。」
  「那是辦不成的。你們得躲過馬蒂、賈米、吉爾伯特的一個保鏢。」
  「兩個保鏢,」海諾糾正她,「方特斯有兩個保鏢。」顯然,托馬斯或者是住在干河床裡的其他人給他提供了一些情況。
  「一個跟他去了墨西哥城。」她說。
  「那好,」我說,「我們要對付的就是一個保鏢,馬蒂,還有賈米。房子裡還有其他人嗎?」
  「廚師和女傭不住在那裡。我出來以前女傭人到客廳裡送冰塊,她說她和廚師都要回去的。」
  「那個酒吧侍者呢?」
  「那是方特斯有客人的時候才請來的。」
  「好吧,給我們講講別墅的佈局——莫寧被關在哪裡,其他人睡在什麼地方。」
  內瓦羅開始講述房間的位置和別墅佈局。
  海諾問:「房子裡有防盜警鈴嗎?」
  「我知道沒有。不過你永遠也弄不清馬蒂睡沒睡下。他喜歡在暗中走來走去。」
  海諾的目光越過內瓦羅落在我身上。「我用照相機去看一下。」說著他往小路走去。
  海諾一離開,內瓦羅頓時緊張起來,似乎她更怕我些。
  我問她:「要是馬蒂發現你不在客廳裡,會去找你嗎?」
  「不一定。只要我的汽車還在那裡,他會認為我去睡覺了。」
  我竭力想像如何把一個服了麻藥的昏昏沉沉的人從戒備森嚴的別墅裡救出來。看起來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此外還有個問題,即到了蒂華納後怎樣把他帶過邊境。那個蛇頭莫賈什看到陡然增長的危險會不會退縮不幹。
  我問內瓦羅:「你們先前把莫寧關在布洛瑟姆希爾附近你家的房子裡?」
  「……是的。我們沒有……虐待過他。」
  然而你們卻打算事成之後殺掉他,我心裡想。「方特斯怎麼會知道他在那裡?」
  「黛安娜稅漏了嘴。她喝酒,喝多了就話多。」
  「昨夜賈米把莫寧帶來時,你難道就不懷疑方特斯的企圖嗎?」
  「你怎麼全知道?」
  「你們已經被監視了一段時間了。」
  「一開始我也懷疑過,但是後來吉爾伯特·方特斯把我拉到一邊向我解釋,他說讓我們都集中到巴哈更安全些。他還花錢請聯邦政府警方保護。他說的也有道理,再說,我一直都不放心蒂莫西。他一個人在那裡,沒有人照看他。起初我只打算在這裡住一夜。」
  「方特斯拿走了信用證書,對此他怎麼解釋?」
  「他說幾年前,在我跟布洛克威茨還沒有結婚時,布洛克威茨因陷入財務困境,借了方特斯大筆款子保釋自己。借據已經到期,所以布洛克威茨把信用證書給方特斯作擔保,用我們該分得的那份錢作抵押。當時我感到很意外,可是我想布洛克威茨是明白的。我同科羅雷斯公司有聯繫,我是唯一能使他們用信用證書提出款子的人。」
  「布洛克威茨曾向你說過那個『財務問題』嗎?」
  「沒有。」
  「他曾經提到過認識吉爾伯特·方特斯嗎?」
  她搖搖頭,眼皮垂了下去。
  「那麼,你,一個精明的女老闆,就聽信了他編的故事,是這樣嗎?」
  「方特斯拿到了信用證書,」她分辯道,「他瞭解綁架的全過程。他先跟黛安娜聯絡,然後黛安娜才找上我。我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到這裡來跟他面談。」
  「告訴我,為什麼黛安娜·莫寧和你、布洛克威茨勾結起來綁架她丈夫?」
  她平靜地回答:「是黛安娜找布洛克威茨的。他幾年前就跟莫寧夫婦很熟。他們都是布洛克威茨發起的捕魚業籌款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他們的公司在研製一種藥品,需要海豚的軟骨做原料,他們覺得如果他們支持捕魚業,就跟能幫助他們的人搭上關係。」
  「這麼說,布洛克威茨是作為籌款者與他們見面的?」
  她點點頭。「布洛克威茨漸漸與他們成了朋友,經常與他們在一起。那時莫寧夫婦過得十分富裕,過分奢侈。但兩三年後,他們就被迫賣掉了自己的遊艇和海濱度假別墅,還有舊金山的公寓。布洛克威茨說過,從那以後他就不大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那麼黛安娜是什麼時候又跟布洛克威茨聯繫上的?」
  內瓦羅的嘴角掛了下來。「幾個月前——大概在三月份,她到布洛克威茨的辦公室去,說實驗室遇上了麻煩,蒂莫西·莫寧對工作失去了興趣,對她也沒了興趣。她說她發現莫寧有一個情婦,她怕他最終要離開她。黛安娜博得了布洛克威茨的同情。」內瓦羅低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就這樣布洛克威茨和黛安娜開始在一起睡覺。這是我從他的秘書那裡得知的。」
  「你為什麼要跟他們一起干?」
  她聳聳肩。
  「你總有自己的想法。」
  「嗯,錢,能得到一部分錢。黛安娜準備跟我們對半開。」
  「參與綁架和謀殺一個人,你不感到於心不安嗎?」
  「我們沒打算殺他!」
  「說下去。莫寧也許不知道你是誰,但他和布洛克威茨是老朋友——」
  「布洛克威茨化了裝。我負責給莫寧送吃的,我還戴了假髮。」
  「哦,海諾在很遠的地方就一下子看穿了布洛克威茨的偽裝,莫寧能看不出?可見布洛克威茨是打算殺掉莫寧的。你對此也應該有所瞭解。」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既然你知道你丈夫跟莫寧的妻子睡覺,怎麼還會相信他對你說的話呢?」
  「……我不知道。我想,要是我幫他一起幹,我就能抓住他。布洛克威茨到處拈花惹草,我不相信黛安娜對他有那麼重要。再說,布洛克威茨讓我干,我只能幹。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現在什麼都晚了。」
  海諾出現了,迅速朝這邊走來。「咱們最好趕快行動。馬蒂剛才在外面遊蕩,現在又進去了。」海諾拿著槍繞到內瓦羅那邊的車門旁。我打開車鎖,她下了車。
  我發動汽車,把車頭調過去對著大路。然後把車門鎖上,把鑰匙放進口袋,隨著海諾和內瓦羅順小道往海灘走去。
  「等一會我們還是順原路回來。」我告誡內瓦羅說,「海諾在前,我在你後面。到方特斯家後,你帶我們去莫寧的房間。不要試圖給誰發信號。你要是那樣做,你就死定了。」
  內瓦羅抿緊嘴唇瞥了海諾一眼。
  海諾說:「別看我。我也不會手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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