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琳]不結婚進行曲[全文完]

絕對官僚

第九章   


　　這幾天唐非一直守在芊芊身旁，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整天就這麼呆坐在小翡的靈前，令他非常擔心。

　　「芊芊，你回去休息，小翡由我們來陪就可以了。」芊母不只一次勸她。

　　「唐非，你帶芊芊回去，她這樣下去身體會吃不消。」王嫂也不只一次告訴唐非。

　　「芊芊，起來，我們先回去。」唐非拉著她。再這樣下去，他都受不了，別說是芊芊這纖弱的身子。

　　芊芊一言不發地揮開他的手。

　　「芊芊，你先和唐非回去……」芊父也驅趕他們，他可不希望芊芊傷心過度，不支倒下。

　　芊芊杵在原地不肯動。

　　「芊芊，你回去休息吧，由我們陪小翡，她也不會寂寞……」王嫂紅腫著眼說。「你別讓自己倒下去，我們不能再失去你。」

　　「唐非……」芊母反倒比較堅強地面對現實。「你想辦法勸芊芊吧。」

　　他哪有什麼辦法好想？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對她發一頓脾氣！算了，再試試吧。

　　「芊芊，小翡不會復活了……」他企圖拉起她，卻還是被她甩開。

　　唐非煩躁地發起火來。「你到底懂不懂事，大家勸你去休息是為你好，不想你倒下去，你以為別人不想多休息？像你這樣只呆跪在這裡有什麼用？別人忙得焦頭爛額，你卻什麼都不能做！把身體弄壞了又有什麼幫助？難道還要大家分心照顧你?!你到底懂不懂事。」他辟哩啪啦地大訓一串，芊母和王嫂想阻止都來不及。

　　「唐非……」他們覺得他這樣說大不應該。

　　芊芊轉頭瞪他，眼神凶狠又憤怒。

　　唐非才不管那些與自己意見相異的眼光，逕自又說：「瞪什麼瞪？我說的全是事實，這裡哪一個人不是為了想給小翡一個完整的後事而辛勞忙碌著？只有你，你非但不幫忙，還拚命想讓自己成為大家的累贅，這算是感情甚篤的手足該做的事嗎？你自己想想……」

　　芊芊豁地站起來，指著唐非的鼻子。「你懂什麼？你只是個外人，你憑什麼在這裡胡言亂語！你哪裡懂得我們的感情，又哪裡知道我們如何相扶持？你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人。」她的表情異常痛苦。

　　由於蹲跪過久的關係，她麻痺的腳負擔不起全身的力量；又因為起身的動作太急遽，引起頭部嚴重暈眩，芊芊差點癱軟下去，幸好唐非眼明手快扶住她。

　　熟悉的親密感竄進她的細胞，哀莫的情緒霎時瀰漫過一陣溫暖。

　　「你一點都不懂……」她無力地掙扎，以反抗唐非注入體內的溫情。

　　「沒錯，我是個外人，我從一開始就是外人，對你們的世界半點都不瞭解。但是至少我知道不該如此任性、至少我知道……」唐非不想再說下去，就算辯贏了又怎麼樣？頂多把靈堂吵翻，讓死者更不得安寧罷了。

　　「要吵回家再吵，讓小翡安眠吧。」他伸手拉她，自然得好像他們早已攜手幾個世紀。

　　唐非覺得很自然，芊芊可不，她用力甩開他。「誰要回去！我要在這裡陪小翡。」又跑到靈前去。

　　「不管你想怎麼做，我的決定是把你帶走，就算用綁的，也要把你綁回去。」這次他乾脆把她扛到肩上。

　　「放我下來，唐非，放我下來，你這個惡霸、混帳、大壞蛋！」芊芊在他的肩上掙扎、甩動四肢、捶他的背，卻絲毫不見效果。

　　「我把她帶回去了，等她穩定點再帶她來，小翡的事，就先偏勞你們了。」唐非向岳父、岳母、王嫂打過招呼，就扛著芊芊走出靈堂。

　　「你放我下來，我要陪小翡，小翡一個人會寂寞的，她怕黑、怕生，我要陪她，小翡……小翡……」她依然固執地掙扎著，只是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唐非，你是個混蛋，還是個惡魔。」

　　即使體力漸漸流失，她還是一逮到機會就溜，當唐非把她放入車子後座時，她趁他繞過車子到駕駛座的時間，打開車門逃走。

　　「芊芊，你要去哪裡？」唐非在後面追。「快回來。」他氣炸了。

　　「不要，我要陪小翡。」她不理他，拚命往回跑。

　　唐非很快就捉住了她。「你要胡鬧到什麼時候？是不是要到你倒下才甘心！」急怒攻心之際，他不自覺地揮出一掌。

　　所有的時間、聲音全都靜止了，全世界只剩下唐非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唐非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右手。

　　芊芊撫著左頰，不敢置信地回望著唐非。

　　「如果要算帳，就跟我回去吧。」他又扛起她，這次絕不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

　　「不要！啊——救命——救命——」她開始尖叫，引起附近的工作人員的注意。

　　「對不起，我太太因為受不了失去親人的打擊，被害妄想症又發作了，請原諒。」唐非忙不迭地道歉和解釋。

　　唐非這次沒有再把她放在座椅上，他抱著她坐入駕駛座，才把她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又用安全帶把她扣在懷中。

　　「唐非，你這惡魔！」她氣得不斷擾亂唐非開車。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使我們兩個去見閻王?!」他騰出一手抱住妄想作亂的她，兇惡地指責她不要命的舉動。

　　懷中的她突然靜止。「……人家……人家想去陪小翡，她一個人在那個世界，一定很寂寞……滾開！」像下定決心似的，她又開始阻止唐非開車，盡做些不要命的動作。

　　「你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陪你一起死！」說著，他踩緊油門，車子開始在公路上狂飄。

　　灰白色的道路急速後退，狂猛的風從四面窗戶灌進來，芊芊彷彿已經握到死神的雙手。

　　「啊——不要——不要——不要！」芊芊突然死命地抱住唐非。「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芊，你看，每年都有花開哦，它們應該也覺得活著很快樂吧?人們千萬不能摧殘它們哦。」

　　「芊，你看，那麼小的小孩，好可愛哦；一個生命的誕生和延續，背後一定有很多人在默默努力、默默祝福，啊，這是多棒的事。」

　　「芊，人死了之後都去哪裡呢？張曉風在書上說死的人要放心死去；活著的，要安心活著，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人死得不放心、不安寧嗎？」

　　「芊，我好眷戀這個世界呢，如果真有一天，我非離開不可，你要替我活下去，愛這個世界哦……」

　　「芊，萬一我離開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讓我擔心哦……」

　　「芊，就算我上了天堂，我也會在天堂的門口看著你們，為你們祈禱……」

　　「芊，我愛你，感激上天安排我們當姊妹……」

　　小翡的聲音直在芊芊的腦海重複，往日情景點滴烙印在心頭，禁制多時的淚水終於潰堤。「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了……小翡……」她在唐非懷中痛哭。

　　淚水濺濕他的襯衫，弄疼他的心，唐非摟緊她，愛憐地吻去她的淚。

　　狂猛的風失去了蹤影，車速又回復沉穩，方向盤穩穩一轉，車子滑進大廈停車場。

　　他們相偕走上電梯，走入公寓。

　　「休息一下，芊芊，你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唐非溫柔地說。

　　「你去休息，我沒事。」她揩揩臉，轉身走入工作室。她的淚一直止不了，心痛一直加劇，她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停止這一切，只好躲入自己的王國。

　　「真的嗎？」他不放心地走到她身邊來。「如果有什麼事，要叫我，知道嗎？」

　　她需要的也許是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唐非拍拍她的肩膀，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想這樣守著芊芊，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芊芊坐在工作室中，想著往事、想著小翡、想著脆弱的生命，一顆心如被揪扯般，劇烈疼痛起來。



　　匡啷！

　　砰！

　　鏗鏘！

　　鏘！鏘！

　　劇烈的響聲竄入唐非無夢的睡眠，天地好似受到撞擊，產生了劇烈的搖晃，他驀地驚坐起來。「芊芊！」

　　他很快地離開沙發，跌跌撞撞地跑去敲芊芊的門。「芊芊，怎麼了？芊芊？」她把門鎖上了。

　　砰！乒乓！

　　砰！辟哩啪啦！

　　更多重物撞碰、跌落的聲音，從門的那一端傳過來，間歇還有哭泣聲、叫罵聲。

　　「芊芊！」他又驚又慌。「開門，芊芊。」該死，他不該鬆懈，他該看著她的。

　　門敲不開，他使盡全身的力量撞開門，觸目所及是一片慘烈。

　　工作室裡的設備、擺設，無不破壞殆盡。此時此刻，芊竿正舉著唯一完好的椅子，往地上猛砸。

　　這下子，只剩下房子沒有被拆掉了。

　　「芊芊，你在做什麼？」唐非走過去，看見她的臉上滿淚痕，聲音異常哽咽。

　　「走開、走開！」她像發狂似地對他猛吼，把可憐的椅子砸到牆角，那被偷工減料的椅子因此癱了一隻腳。

　　「你出去……出去！不要理我！」她隨手抓起地上的殘骸碎瓦，向唐非丟。

　　唐非閃身躲過。「你在做什麼？」

　　「在破壞！你沒看見嗎？在破壞！這一切都沒有價值，都只是幻夢泡影，這所有所有都是老天爺的謊言，都是她的圈套，都是她的惡作劇！」她激動無比。「小翡不會和我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她卻給我們一個夢想、一個希望，再把它一手弄碎，讓我知道，我們永遠敵不過她；她安排我們相聚，再以如此殘酷的方法將我們分開，讓我們知道自己永遠逃不出命運的擺弄；這一切都是她該死的惡作劇。」她又拿起所有碰得到的東西猛摔，發出轟然大響。

　　「這些都是騙人的，什麼神愛世人，全是狗屎！小翡那麼善良、那麼純真、那麼充滿活力，她卻不讓她生存在這世上，弛算什麼萬能的主宰，她是個昏庸的惡霸，全然不知世間疾苦，分不出人類善惡。真正該去死的是她、該下地獄的是她！」芊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一切毀壞，如果可以，她希望把整個世界都毀滅。

　　「該死！如果非要有人死，也該死那些社會敗類，不該死小翡！小翡不該死，她無論如何都不該死……」她悲慟得全身顫抖，眼淚早已流乾，卻仍止不住啜泣。所有的憤怒和氣力發洩殆盡，她跌跪在一片狼藉之中，抽搐不巳，再也無力起身。

　　唐非默默地走近她、扶起她，離開滿目瘡痍的現場。

　　「你不要理我……」她現在只想自己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

　　「告訴我，小翡生病前的樣子？」小翡足以使她發狂，想必也足以讓她重新站起來。唐非把她安置在沙發上，自己則坐在她身邊。「她的頭髮有多長？」

　　芊芊陷入沙發椅背，閉上悲慟的眼，墜入沉痛往事，小翡的情影浮現在眼前。

　　「說這些有什麼用？小翡已經死了！」芊芊激動萬分地甩動頭和雙肩，抽泣不巳。

　　唐非緊擁她，一手拍她的肩。「深吸口氣，鎮定一下精神吧。」

　　他的溫暖力量讓她的心情安定下來，他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令她安心，她只想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靠在這個臂彎，再也不要去面對充滿悲哀的世界。

　　他的心跳讓芊芊的情緒穩定下來，沉沉的倦意襲來，她再也沒有力氣招架。

　　唐非溫柔地環抱芊芊，突然記起小翡臨死前，用心良苦地把芊芊托付給他。

　　看著芊芊沉睡的容顏，唐非暗暗地下決心——從今後，他要二十四小時看著她，不管醒著或睡著。



　　在一個星期的心情調整下，芊芊終於接受小翡不治身亡的事實，她開始裡裡外外地幫著料理後事。

　　唐非也沒有閒著，芊芊振作後，他開始兩頭跑，辦公室的事也忙，小翡的事也忙，沒有一天不筋疲力竭。

　　看著唐非忙得不成人形，忙得理所當然，王NB469氣得兩眼發紅，對他受困於「假結婚」，被「假妻子」利用，心中怒火亂竄。

　　於是，她決定在這棟大廈的停車場裡，堵那個在婚禮時笑得亂有一回事的「假唐太大」。

　　終於，她在等了半個小時又五分鐘之後，看見那一身黑衣的唐大大下車來。

　　芊芊也看見了她，她對王NB469理當沒啥印象，但由於王NB469在婚禮時，曾當眾冷言冷語地問她。「是否做好當唐太太的準備？如果表現不好，可隨時會被換下來。」而引起一場大笑和聯想，把唐非急得滿臉通紅。自此以後，她心中對這個一臉精明的女人，存有一股莫名其妙之感。

　　芊芊當時不甚在意，現在雖也不想去在意，但看到王NB469站在她面前，那句話卻儼然化身為針，在她心中刺著、痛著。

　　是她愛上唐非了嗎？否則這痛從何而來？

　　王NB469的表情只有始終如一的敵意。「你要纏唐非到幾時？」她劈頭就直指核心。

　　芊芊也回以莫測高深的端詳。「請問你的立場……」

　　「我才要質疑你問這句話的立場！」王NB469萬萬想不到芊芊語出驚人，一開口的質問即嚴重威脅她，直指她內心深處的恐慌。「你只是唐非的假妻子，根本沒有立場再纏著他不放!」

　　「謝謝你提醒我這件事，但我也要告訴你，就算我們曾經協議戴上婚姻的假面具，卻是經過法律認可，旁人無權置喙的。」芊芊面無表情地說出明白的事實。

　　「不錯，你說得完全正確，然而，這件假婚姻已到了旁人再也看不下去的地步。」王NB469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別忘了你們只是假夫妻，你根本無權要求他為你做什麼，你生病是你的事，他沒有照顧你的義務；你妹妹死了，是你家的事，他沒有必要為這件事日夜奔波，以致身心俱乏的地步……」她情不自禁地大吼，激動的聲音充斥在停車場。

　　芊芊沉默不語，僅用防備的眼檢視王NB469話中的真實性。

　　她已經有幾天沒見唐非回到公寓了，每次見面都在殯儀館，幸虧有他的幫忙，才使他們負擔減輕；然而每次見面，她都覺得他的神情又疲累幾分。

　　她沒有立場也沒有時間，更沒有習慣去詢問他，只是心中有分掛念被他隱隱牽動。

　　「你知不知道他最近的日子怎麼過的？每天夜以繼日的工作，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又要趕去殯儀館，回來之後又繼續工作，他已經有十幾天沒合眼，罐裝咖啡也已經喝好幾箱……我不知道你們當初是怎麼協議的……再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倒下……求求你，別再壓搾他了，他也是個人……」說著說著，王NB469心痛得淚眼婆娑。「既然你們之間是假的、既然你們之間沒有愛，就放他自由吧，他有權追求更好的！」

　　芊芊怔仲，王NB469的話刺痛她每根神經，讓她眼眶發熱。

　　回想唐非所付出的種種，她自問還不起這番深情。小翡生前佔據了她所有的愛，讓她無力去付出，以致不敢接受；死後更留下深刻傷痕在她心中，就算她肯敞開心接受，恐怕也無法對等付出，這對唐非來說是不公平的。

　　既然自始就不公平，早已注定誰多情、誰傷心，她怎能忍心讓唐非再受傷下去？

　　唐非的確有權追求更好的。

　　「你愛他，是嗎？」芊芊平靜地問。

　　若不愛他，她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指責她、對她說這些，只有愛，能讓一個女人如此勇敢。

　　芊芊覺得心好痛，發現另一個女人與自己愛著同一個男人，竟是如此酸澀苦楚。

　　王NB469怔然，熱淚懸在眼睫。

　　「如果你放他自由，我會讓他得到幸福。」王NB469自信滿滿的話中，有著苦苦哀求。「請你讓他得到他該有的幸福。」

　　她該讓嗎？心痛肆無忌憚地在心中奔竄，她該讓嗎？讓出那個溫柔的好男人？

　　芊芊理不出答案，眼淚早已湧出眼眶，心中的痛與恐慌無法形容。

　　她不想失去他，可是……這場婚姻從頭到尾都是假的、不公平的、沒有幸福可言！

　　這件事她必須深思抉擇。

　　「你回去吧……」芊芊轉頭走向電梯。

　　「算我求你，把他讓給我，只有我才能給他該得的幸福。」王NB469對芊芊的背影喊。

　　芊芊背對著她，任電梯上升，沒有再看她一眼，鏡子卻映出芊芊哭慘的容顏。

　　唯有真正深愛的人，才會為對方憔悴若此吧？

　　唐非有權得到更好的。耳邊有個不容忽略的聲音，建議她及早退讓。

　　但心中的某個角落卻為這個建議，泣不成聲。



　　芊芊再見到唐非，仍是在殯儀館，她看見他倉促走來，身形搖晃，容顏有說不出的憔悴、疲憊。

　　令她心疼不已。

　　「今天忙嗎？」唐非一走來，就先摟摟芊芊。

　　「不忙，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芊芊強裝冷漠地回答。

　　唐非的心猶如受到嚴重撞擊，瞠大一雙未得充分睡眠而酸澀不堪的眼，不敢置信地望著芊芊。「你說什麼？」

　　「我說，你走吧，不要再來了。」芊芊無情地重複。

　　在經過幾天幾夜的深思後，她選擇放棄，她自問無法給唐非幸福，她無法給予他所要的，更無法償還他的愛千萬分之一……

　　還是及早抽身吧，以免傷人傷己。她絕望地抉擇。

　　「你……」唐非似乎無法承受她的冷漠無情，身形更搖搖欲墜。「為什麼？」他心痛地搖晃她的肩，大聲地喊道。

　　「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還是分手吧。」她冷硬地說明，心痛無以復加。

　　「不……」他的手在她的後頸交握。「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儘管心中充滿惶恐，芊芊還是力持篤定。「是真的，我和你結婚只是為了一場我和小翡的賭注，現在賭注消失了，我們已經沒有……」

　　她看見他充滿血絲的眸子不相信地放大，只消一會兒，他已經俯身攫住她吐出無情字語的唇，絕望的掠奪、無情的蹂躪，那嚴酷的懲罰，彷彿要生出一股力量，把她破壞殆盡……

　　芊芊無力反抗，雙手惶恐地抵著他的胸膛，承受著他的憤怒，心中只想著這是她咎由自取，千不該、萬不該來招惹一個真情真意的男人。

　　只是……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她只有放棄一途嗎？她甘心嗎？她願意嗎？她能揮揮衣袖，從此闊別天涯嗎？

　　不……這一切都是否定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頰。

　　可是……不放棄又如何？她無法回報他的愛、對他心懷愧疚，再繼續下去，只有使她的心更千瘡百孔……使自己更傷害他……

　　「芊芊……」唐非終於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凝滿霧氣的眸子鎖定她。「這一切，等忙過這一陣再說……好嗎……」他輕啄她的唇畔，動作中充滿濃情溫柔。

　　「不……」她就是不要他如此辛苦，才和他劃清界限的，他怎麼……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呵，她怎麼忍心繼續傷害他、壓搾他？

　　淚水源源不絕，為自己一手決定的別離和他的良善溫柔。

　　「我弄疼你了嗎？別，別哭……我捨不得……」他的拇指輕柔地揩過她腫脹的唇，愛憐地把她深擁入懷。

　　埋在他溫柔的胸懷，放任自己渲洩，她這輩子恐怕再也忘不了他了。

絕對官僚

第十章   


　　小翡的遺體在一個月後火化。

　　這一天，蒼穹一陣蕭颯，充滿塵歸塵、土歸土的肅穆氣息。

　　芊芊一身黑衣走出靈骨塔，天地蒼茫荒涼。

　　靈骨塔附近人煙罕至，道路兩側只有扶疏的樹木和一些不起眼的雜草。

　　芊父和芊母完成所有的事宜，已經先行回去休息，唐非陪她走在紅磚道上。

　　「是該正視我們問題的時候了。」走了一會兒，芊芊不帶感情地開口。

　　「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唐非忐忑地問。

　　「這個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們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芊芊冷冷地答道。既已決定，她就不想再猶疑彷徨。

　　「如果……如果我們重新開始呢？沒有賭注，沒有婚姻契約，從頭開始……」唐非力圖挽救，只要還有挽回的機會，他都不會放棄。

　　芊芊的身體震動了下，腳步隨之停止。

　　這並非不可行，只是她需要時間，如果要接受他那雷霆萬鈞的愛，自己勢必要有同等的付出，她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治癒小翡留下的傷痕……

　　唐非看她有被打動之態，立即加把勁地說：「重新開始，一如什麼都沒發生，我們從戀愛開始。」

　　他的殷切毫無意外地落入芊芊眼中，他像個天真的大男孩，毫無所求，只求她點一下頭，好似這樣就得到全世界。

　　「我需要時間……你知道的，小翡已經把我全部的愛帶走。」她的聲音透著哀愁。

　　「沒關係，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知道自己有一線機會，唐非喜出望外。「你愛我多少沒關係，就算你不愛我也無所謂，我只求你留在我身邊，讓我愛你。」

　　「這對你來說是不公平的……」唐非的赤誠令她淚眼婆娑。

　　「我不要公平，我只要能愛著你……」

　　芊芊定定地望著他，看見他眼中的誠摯和真心，心痛如絞。

　　唐非仍由她眼中看見莫大的堅持，傷人的失望由心底爬起，令他背脊生涼。

　　「這件事先擱著吧，忙了一陣子，我們都太累了。」唐非輕歎一口氣，摟著她轉向停車場的方向。

　　先暫緩一些時日吧，也許他還是有希望的。



　　日子又匆匆溜去一個禮拜，這一星期來，芊芊學著當好家庭主婦，作作三餐，灑掃擦拭，卻怎麼也做不來，不是弄壞瓦斯爐，就是打破碗盤，尤其那些小擺飾，全變成一堆碎片，只剩下些塑膠製品。

　　她不適合當個好妻子。這是她的結論。

　　她也不是個好情人，心中的創傷還在發痛，她總是陷在傷感的往事中，無法動彈。

　　這令她異常痛苦，她想付出，卻無力付出；想去愛，卻無法去愛……

　　王NB469又來找過芊芊幾次，信誓旦旦地保證她能給唐非幸福，求芊芊離開。

　　芊芊相信，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是該還他自由，讓他找尋真正幸福的時候了。

　　唐非這幾天回來，看見芊芊在家，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安定下來。他總是很怕有一天他回來，再也看不見芊芊。

　　這個房子裡開始有家的感覺了，雖然不曾飄出飯菜香，他卻覺得只要有芊芊的地方，就有溫暖。

　　芊芊這幾日花時間把她工作室裡的殘骸整理得一乾二淨，她自己倒不覺得惋惜什麼的，只是淡淡地笑說，這些機器運氣太糟。

　　本來唐非都很高興地捧著花進門，開心地和芊芊聊天，但他今天卻顯得悶悶不樂，因為——芊芊打包了行李，他知道她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這個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對他失去了吸引力，他的心情沉重得喘不過氣來，他想問她搬去哪裡、幾時搬，卻一直開不了口，怕自己承受不起她的答案，失控作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

　　芊芊沒有刻意去迴避他詢問的眼神，也沒有疏遠的表現，只是安靜地跟他一起看電視，一起吃難吃的便當。

　　「不要再看電視，你該上床睡覺了，要注意你的身體健康。」每天晚上都是他趕她上床，其中的關心不言而喻。

　　「我要你陪我。」她一反常態地對他說，以一個成熟女人的表情。

　　唐非怔了半晌，她這句話的意思是……唐非發現自己心臟漏跳一拍。

　　「你不願意嗎？你現在不願意陪我了？」不知何時芊芊已經來到他懷中，以令他骨子發酥的聲調說話，還不停朝他的耳中吹氣，柔軟的唇有意無意刷過他的，性感的胸部熨貼著他的，靈巧的雙手已經解開他的衣服。

　　唐非覺得喉頭發緊，意識混亂。

　　「我想要你，難道你不想要我？碰我，讓我知道你有多想要我。」

　　唐非的手被拉進衣服內，充滿彈性的滑嫩肌膚和撩人的觸感挑起他火熱的慾望，他意亂情迷地吻住那性感的唇，開始粗暴地解開彼此的束縛。「芊芊……芊芊……」他低喃她的名字，愛意漲滿了整顆心。

　　衣物散亂一地，他們已完全裸裎相對。

　　「我愛你……芊芊……芊芊……」他不斷地低喃，火熱的舌膜拜身下每寸動人的肌膚。

　　「嗯……」芊芊發出誘人的呻吟，嬌軀不斷輕緩款擺，一雙美目帶著令人迷亂的媚意勾引他，雙手不忘探索他的敏感帶。她希望他愉悅、滿足。

　　芊芊突地含住他的乳頭，並且以舌逗弄。「噢，芊芊……」愉悅的快感令他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你是個妖精……哦……」

　　不知何時，他們換了位置，芊芊非常技巧的尋找到他的性感點，並且加以撩撥、耍弄，直讓他頻頻抽氣，呻吟連連，而他的亢奮足以使他爆炸。

　　他反身奮力把她壓在身下，粗魯的吸吮、搓揉、擠壓她的乳房，並以牙齒發狂地啃噬她美麗的肌膚……

　　「芊芊……芊芊……我愛你……我要你……」健碩的身體覆上輾轉呻吟的她。「讓我佔有你……你的心……你的靈魂……」他狂猛地衝入她。

　　「啊——」芊芊發出痛苦的哀鳴。

　　「該死！」唐非猛地抽離她，她乾澀得不足以接納他，她卻……氣憤使得唐非的慾火失去蹤影。。

　　「沒關係，我可以忍耐……」她對他露出苦笑，修長的玉腿為他張開。

　　「該死，你在想什麼？」他把她抱到浴室，丟入浴缸，拿蓮蓬頭以冷水沖她和自己，把她的理智沖醒，把自己的慾望澆熄。

　　「該死，難道你以這方式向我道別？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和我做愛！」他大吼。

　　芊芊一邊抵擋強勁的冷水，一邊困難地說：「是，我是，我只是希望你更快樂、更滿足……」

　　「為什麼？你這麼做的理由到底是為什麼？」他把蓮蓬頭移開，陰暗的眼眸鎖住狼狽的她。

　　「我想離開這裡、跟你離婚，卻找不到報答你的方法……」芊芊囁嚅地說。

　　「該死！我希望你是真的愛我，願意為我懷孕生子，才跟我做愛，而不是這勞什子報答。」他氣憤的聲音撼動整個浴室。「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吃藥。什麼防範措施都沒有做，你是不是又想到鬼門關去繞一圈，你是不是存心想把我氣死？」他氣得雙手發抖。

　　「不然你說嘛，要怎樣才肯跟我離婚，才肯放我自由？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要什麼報酬？」芊芊卯起來跟他吼，眼淚如珍珠串串滴下。

　　「不要跟我談交易，我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好處才對你好。那是因為愛，因為我愛你，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的拳頭使勁兒擊在牆上，發出巨響。

　　和他在一起很痛苦嗎？為什麼她如此聲淚俱下的求他放她自由？難道他的付出不足以挽留她？

　　「這場婚姻一開始就闡明不得愛上對方，你又如何拿愛情來束縛彼此？」看見他如此痛苦，她心痛得恨不得死去，卻仍不得不殘酷的傷害他。

　　「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錯的……」唐非黯然地走出浴室。

　　「不……」她很想追出去抱住他、告訴他，她需要一段時間，擺脫所有心裡的桎梏，重新站起來，全心全意來愛他；也需要一段時間調養身體，以培育他的骨肉……只因她不確定這要花多少時間，才不想自私的強佔他愛別人的權利……

　　「你的離婚協議書放在哪裡？」半晌，他穿好衣服站在門口問她。

　　既然她如此想要自由，就讓她自由吧！這是他今生最心痛的決定。

　　「在……」她心痛得淚如泉湧。「我還沒有準備。」其實她早已準備好，放在她房間的梳妝台上，只是這心痛讓她改變主意。

　　她把水潑上臉，以掩飾淚痕，卻發現淚流不止。

　　唐非又走進來，手中拿著一條浴巾，把她包裹住。「如果真有條件，我只有一個——珍惜你自己，不要允許別人傷害你，也不要傷害你自己。」　　

　　他緊緊擁抱她一會兒，把她抱到房間，看見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悲哀、傷痛地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芊芊掩住嘴、把棉被拉高，以免自己哭出聲來。

　　「只要把它交給法院，離婚就生效了。」他把決定權交給她。

　　唐非默默地走出她的房間，為她關燈，把門帶上。然後打開客廳大門，逃離現場。

　　芊芊躲在棉被裡，淚腺失去控制，猛流不停。

　　午夜，唐非回來，把自己關進房間。

　　芊芊拖著長長的被單攻到他的房間，輕輕躺在他身側，把頭埋在他胸前。

　　唐非睜開眼，收攏手臂環抱她，輕輕地說：「開車小心安全。」復又閉上雙眼。溫熱的淚從唐非的眼角緩緩滑落。

　　「嗯。」芊芊在他臉上印上一吻，祈禱上天讓她重回這溫暖懷抱。

　　第二天唐非回來時，已經沒有芊芊的身影，她把所有東西收拾得一乾二淨，連半點屬於她的氣味都沒留下。

　　他的公寓恢復以前的樣子，好像從來沒有其他人進駐過，好像還是缺少一個女主人

　　只有他知道，這房子不會再有其他女主人了。

絕對官僚

終曲   


　　春去冬來，一年過去了，唐非的業務日益廣大，他比以前更忙碌、更沒時間回他的公寓。

　　王NB469依然把握每個慰藉唐非的機會，給予她所謂的幸福，但是他總是很有技巧地保持距離，時日漸久，她慢慢地明白，自己無法打動他。

　　身邊的人都勸他再婚，他只是搖搖頭，淡淡一笑。

　　時光荏苒又過四季，所有勸婚聯盟在久勸無效後自動解散。

　　唐非始終相信芊芊會再回來，只要給予她所需要的時間，他在等、等她重回他的懷抱。

　　他去過芊宅幾次，只從大門外看著她，以慰藉他的相思；他也曾把小紙箋留在那扇門上，告訴她，他等她，他的大門永遠只為她而開，任何時候想回來，他都展開雙臂歡迎。

　　又三百六十五天過去了，他的工作室越開越大，事業益發蒸蒸日上，但心中的失望也越濃。當希望變成失望，寂寞化為心傷啃噬他脆弱不堪的心，他仍緊握那氣若游絲的一縷希望、等待。

　　「……是、是，好，沒問題，我們馬上過去。」

　　「要換軟體？好好，只要說出你的需求，我們馬上設計出你滿意的程式……價格絕對合理……」

　　「是的、是的……好好，馬上為你處理……」

　　工作室內大夥兒忙成一團。

　　唐非一邊用手機講電話，一邊上網，網頁的設計和昨天相差無幾，他興趣缺缺，還是直接進自己的E-mail裡看有無信件、工作吧。

　　他的E-mail裡有一封信，那封信的內容令他驚愕、不敢置信。

　　徵婚啟事

　　職稱：丈夫一名。

　　年齡：三十—三十五。

　　條件：姓唐名非。

　　工作內容：結婚、致力生產。其餘面洽。

　　待遇：愛情、妻子、孩子、三餐。

　　時間：今日。逾時不侯。

　　徵求者：芊芊。

　　唐非怔在當場，心臟幾乎衰竭，電話響得快發瘋也不予理會。

　　「芊芊……」她回來了！

　　E-mail上沒留下任何找到她的線索，然而他的心自有主張，一路顫抖地開車飄回公寓。

　　果然，她就在他的門口。

　　「芊芊。」他忘情地擁抱她，幾年來的思念全在此刻傾洩。「我好想你、好想你！」眼角有淚光閃爍。

　　「你把我的結婚契約弄縐了！」她故意硬著聲音、霸氣地告訴他。

　　她又何嘗不想他？她想得心都痛了。

　　「哦？」他放開她，開始仔細端詳她，她不再那麼瘦了，臉色也紅潤些了，健康出現在她的身上，而且神采飛揚。

　　「你到底有沒有看我的結婚契約？」她不耐煩地吼道。「我很忙的，如果這些條件你都沒意見，就在上面簽字，我今天就要搬進來。」

　　嘿，個性還是沒變。

　　唐非看也不看的在上面簽字。

　　「你確定你真的可以做到這些？」芊芊覺得他比幾年前笨了。「我還是為你口誦這些規條好了。

　　婚姻契約

　　本人願意遵守以下契約，如有違反合約者，願任另一方處置。

　　1.丈夫要愛妻子。

　　2.丈夫要非常愛妻子。

　　3.丈夫要和以前一樣愛妻子。

　　4.丈夫要永遠愛妻子。

　　5.丈夫要愛妻子像妻子愛丈夫一樣多。

　　6.丈夫每天要親吻妻子一百次以上。

　　7.丈夫每天要向妻子說一千次「我愛你」。

　　8.……

　　芊芊再也念不下去，因為她的唇被唐非火熱的唇攻佔。

　　「我還沒念完……」她抗議道。

　　「你不想知道我當年離開你的原因嗎？」她乘唐非停下來換氣的時候趕緊說道。

　　「慢慢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討論這個問題……」唐非又繼續吻下去。

　　「喂，我要先算帳，你別以為跑去我家偷看我，我不知道……」

　　「我也要算帳，你早就看到我的字條，卻讓我等這麼久……」

　　他們吻得欲罷不能。

　　「鄰居都在看……」芊芊害羞地躲進唐非的懷裡。

　　「我們還是進屋去好了，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他掏出鑰匙打開門，手卻一刻也不肯放開她，怕她一會兒又消失無蹤。

　　「你最好考慮清楚，這次讓我走進這扇門，就決定賴你一生一世……」她很君子地站在門口聲明。

　　唐非一把將她摟往屋內。「你再不進來，我就要懷疑這一刻的真實性了……不要再讓我不安、不要再讓我失去你。」他把她按在自己發痛的胸口。

　　「這次我已準備好和你攜手一世，無論如何，請你都不要放開我。」芊芊以吻封緘，傾訴她的心意和對他濃得傷人的思念。

　　整個屋內霎時充滿濃情蜜意。

　　他們的戀情才剛要開始，這輩子，誰也休想使他們分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