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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司馬紫煙]金玉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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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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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28: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金玉盟  作者:司馬紫煙

第 一 章


  每一個懷春的少女,只要見過司馬青的,就無法不為他的丰采所傾倒,而偷偷地愛上了他。 

  因為司馬青是一個無比的美男子,他朝你笑一下,你就會猛烈地心跳,跟你說過一句話,你會昏過去,如果有幸能讓他握過你的手,——不!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因為你會為他而終身不再想嫁人,因為你永遠不想再讓第二個男人再握你的手。 

  這不是渲染,也絕非誇大,司馬青一共只握過三個女孩子的手,一個是因為在路上摔了一跤,恰好司馬青騎馬經過,被他伸手扶了起來,這個女孩子沒有許配人家,她進了一座深山的尼庵,在古佛青燈裡寄托她終身的相思。 

  第二個女孩子是個富家千金,在出嫁的那一天,坐在花轎裡抬往夫家的時候,遇到了強人打劫,把她擒到山寨,盜魁正要強暴她的時候,她搶了一支匕首,正想自殺以保全貞節,司馬青突然來了,先奪下了她的匕首,保全了她的生命,也殺死了那個盜魁,保全了她的貞節。 

  她原是為了對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表示貞節而想自殺,可是為了司馬青握過她的手,她竟然拒絕了男方再次的迎娶,把自己終身關在一間閣樓上。 

  第三個女孩子是個酒家的女兒,司馬青去喝酒,她送酒菜去,因為太緊張的緣故,把酒杯碰倒下來,向桌下掉去,她去搶接酒杯,結果兩個人都慢了一步,酒杯還是跌碎了,司馬青的手卻捉住了她的手。

  

  這是很平常的事,司馬青不是存心輕薄,而且不知有多少存心輕薄的客人在調笑時握過她的手,她也不在乎,酒家的女孩子沒這些講究,也免不了這些麻煩的。 

  可是被司馬青握過後,她就在乎了,而她的職業,卻又很難避免再讓別的男人去摸她的手。

  

  只有一個辦法,砍下這隻手來;她就是這麼做了。 

  司馬青並不知道這些事,別的人也很難知道,因為那是屬於這些女孩子內心的秘密。 

  她們所做的一切近似瘋狂,為自己造成絕大的痛苦,但是她們自己卻不以為然,她們都十分的滿足。 

  沒有人強迫她們這麼做,是她們自願的,為了永遠保有司馬青的一握,她們覺得任何代價都值得的,何況她們都認為自己付出的那麼少,收穫卻那麼多。 

  司馬青是這麼一個令人傾心的男人,卻沒有一個少女夢想著能夠嫁給他,或者去得到他的感情。 

  感情是自私的,但是只有對司馬青,每個女孩子都會變得理智,她們都知道自己不配。 

  世上只有一個女孩子能配得上司馬青,那就是上官紅。 

  上官紅的美是絕世無匹的,她的美能使一個最惡、最猥褻的男人都起一種肅敬之心。 

  男人們不會像女子那麼癡,也不會有那麼瘋狂的舉動,當然,上官紅不會去握一個男人的手也是原因之一。 

  上官紅永遠不會用手碰男人,她用的是劍。一支薄薄的,狹長的,鋒利的劍! 

  這支劍殺過四十九個人,其中八個是女人,這四十九個人都是聲名狼藉的兇惡之徒。在被她殺死的四十一個男人中,有九個是凌虐婦女的惡霸,四個是採花的淫賊,但是這十三個人中,沒有一個是為了冒犯上官紅本人而被殺的,因為上官紅的美已經是進入神聖的境界了。 

  隨便抓上一萬個人來問:「上官紅的應該是誰?」 

  一萬個答案絕對是相同的——司馬青。 

  正好如果問題的主角換成了司馬青後,答案也必定是上官紅一樣。 

  這是每一個人都公認的事實,上天似乎是專為司馬青而造設上官紅,也專為上官紅而造設了司馬青。 

  兩個人都是造詣極深的劍客,都是行俠仗義的俠客。 

  兩個人都是絕世無雙的人中麟鳳。 

  但是奇怪的是這兩個人並沒有如大家所想像的那樣相互吸引,也沒有像大家心中認為理所當然地配成了對。

  

  司馬青出道江湖已經有七年了,上官紅五年。 

  在這五年中,前兩年他們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相互沒見過面,雖然在上官紅行道一年後,已經有人為他們配成了天造地設的一對,但他們自己卻只付之一笑。 

  於是有些熱心的人想為他們撮合一下,剛好在武林中最具聲望的名宿明月刀趙明月要在七旬壽誕上宣佈封刀歸隱,由他出頭柬邀兩人作為見證,好讓他們見面。 

  當時大家都懷著興奮的心情去赴會,一則為趙明月祝壽致賀,二則也想看看這一對武林璧人見面時是如何情景。那知道事與願違,上官紅倒是早就來了,司馬青則因為臨時接到他師門的急召,他的師長清道人病篤垂危,他趕去易簣送終以盡弟子之禮,在暖壽之夕,著人帶了封信來,說明爽約的理由。

  

  這是絕對可以同情的理由,何況清道人更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聲望之隆,尤在趙明月之上。 

  事後有人慫恿上官紅到西湖一遊,因為清道人主持的松陽觀就在西湖的飛來峰下,趙明月的明月山莊在姑蘇虎丘,而上官紅的故里則在直隸南宮,一向也在北方行俠,南來不易, 

  游過蘇州,不可不游杭城,一領人間天堂風光,上官紅原本也有這個打算,倒是欣然就道了。 

  伴行的是趙明月的小女兒,外號稱為飛鳳兒的趙映雪。也是聞名武林的美人兒,只是跟上官紅一比,就黯然遜色了。大家慫恿的目的,無非是希望上官紅跟司馬青見上一面,上官紅口中不說,心中也想見見這位美劍客究竟是怎麼一個瀟灑法。 

  到達杭州時,恰好是清道人羽化的第九天,道家重九數,他的門人弟子遵照遺囑,在這一天為他的遺體火化屍解登仙,清道人譽滿武林,他的死訊傳出,雖然沒有大事舉喪訃報, 

  但聞訊前往弔唁的武林人物還是絡繹於道。 

  上官紅為了盡禮,也備了個晚輩的帖子前往弔唁,那知道反而引起了一場不愉快。 

  原因在她穿的一身紅衣服,紅衣服並沒有錯,上官紅打從出道以來就是穿紅衣服,而且也沒有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何況道家以屍解為羽化登仙之道,不以俗禮為拘,連服喪的門人都沒有穿孝,來弔唁的客人更不必拘泥服飾,再說那天去弔唁的堂客很多,穿紅著綠大有人在。

  

  只是因為上官紅太突出了,使她那一身紅衣服就特別顯眼,而且客人中並不知道上官紅會來,有很多人更沒有見過上官紅,所以名帖遞進來,已經引起了一陣騷動,等到上官紅進了靈堂時,那些爭欲一睹芳采的客人們竟然忘了禮儀,擁擁擠擠地亂成一團,結果把靈幃也擠倒了。 

  這自然是很失禮的事,但失禮的責任並不在上官紅,只是使她很尷尬而已。 

  可是司馬青卻忍不住了,清道人不僅是他的授業恩師,而他自小父母雙亡,受著清道人一手撫育長大的,他的父母也是武林中人,跟清道人是方外至交,因為得罪了一個厲害的仇家,糾眾夜襲,清道人聞訊往援,已經遲了一步,他的父母已經身受重傷,浴血苦門,護住了六歲的孩子,清道人一怒之下,盡殲強徒,只來得及救下這個孤雛,他的父母在托孤後雙雙傷重死去。 

  清道人早已停止收徒,因為那時他已六五高齡,門下已有了三代弟子,但是一則為了亡友重托,再者是為了司馬玉龍夫婦之死,間接由他造成的,那些惡徒殺死了他一個弟子,而且還擒住了他兩個門人,而他自己正值閉關練功,無法抽身,恰好司馬玉龍伉儷為他坐關護法,聽見消息後,也沒驚動他,趕去替他把兩個門人救了回來,因以結下的仇,是以清道人對司馬青有著一份難言的歉疚;破例又收了這個關門弟子,而且將自己畢生所學,以及晚年對武學的鑽研,全部傳給了他。

  

  在松陽觀中,司馬青年紀輕而輩份高,松陽一派的掌門祖師是清道人,首座弟子松月也是司馬玉龍當年從仇家救出來的,因此害得司馬玉龍伉儷身死,松月道長對這個小師弟自然也是萬般呵護。而司馬青本人不但聰明伶俐、天資過人,為人也十分謙和,對同門的師兄很恭敬,對低一輩的師侄們也都沒什麼架子,事實上也拿不起架子,因為他們的年齡都比司馬青大。 

  松陽一派中只有這麼一個俗家弟子,他是每個人心目中的寶,而司馬青對師門的關係是這麼的密切,對清道人的感情尤其深摯,小時候,他每天是騎在清道人的肩膀上登臨飛來峰去練功、吐納、學劍的,清道人活著,他沒叫過一聲師父,一直稱呼伯伯的。 

  清道人在九十高齡上丹成飛昇,壽期人頤,當然不能稱為夭了,但司馬青的心中卻充滿了哀傷。 

  突然見到靈堂受到這種擾亂,怎麼忍得住怒氣。 

  靈幃碰倒下來,那些人闖了禍,也都不好意思再擠了,而且都悄悄地往外溜,上官紅手中拿著三支香,不知如何是好,司馬青卻沉著臉,朝上官紅一拱手道:「先師當不起芳駕的盛情,西湖水光山色正好,芳駕還是到湖上去風光吧,那兒的地方寬敞,也適合芳駕抖擻精神………」 

  話難聽到了極點,上官紅一下子怔住了,趙映雪在旁邊囁嚅地道:「司馬兄,這……… 不能怪上官姊姊………」 

  司馬青淡淡地道:「我沒有怪誰,先師丹化成羽,是我們做弟子的孝養不周,靈堂受擾,更是我們做弟子的不肖,那又能怪得了誰?」

  

  松月道長是主人,心裡雖然不高興,但也不能不顧全禮數,忙道:「師弟!上官女俠遠道而來,是人家一片誠意,咱們不可失了禮數,何況這的確不能怪她。」 

  司馬青接道:「大師兄!今天是師尊九轉丹成之日,對這一身光鮮的嘉賓,咱們松陽觀可擔受不起。」 

  上官紅原是一腔歉意的,但是為司馬青這一激,不禁也火上來了,沉下臉道:「司馬青,姑娘自來就是穿這身衣服,到死都不會換顏色,何況貴觀也沒有為來弔唁的客人準備素服………」

  

  司馬青沉下臉道:「先師是方外人,不拘俗禮,所以敝門也不敢要求客人,但是客人們自己也該知道自愛。」 

  這句話得罪的人更多了,因為來客中有些女客也是穿了鮮色的衣服,司馬青也知道這句話說得不上路,所以頓了一頓才道:「當然,有些是本門的知交故舊,知道先師生前素不拘小節,芳駕卻與本門素味平生………」 

  上官紅哈哈一笑道:「司馬青,我念在你今天是喪家,不便眼你爭論,不過我告訴你一聲,就是我的父母死了,我也是這身穿著。」 

  司馬青看她一眼道:「很好!那就是在下失言,等尊堂上仙遊之日,在下一定前來瞻仰一番,那時再向芳駕叩頭賠不是。」 

  上官紅冷笑一聲:「到時候我不會忘記的,今天我不是為嘔氣來的,更不屑與你計較,我是向清仙長致敬而來,更不能為你的無知而廢禮,這個香一定要上。」 

  她忍住氣,把香插進香爐,跪下行了九叩大禮,松陽觀的弟子都跪下答禮了,只有司馬青站著昂然不動。 

  上官紅原以為他會阻止的,見他沒有動作,倒是一怔。

  

  上官紅是北地武林大豪上官嵩的掌珠,直隸南宮的嵩雲別莊更是北五省武林的領袖,不過她的母親早故,上官嵩續絃的是北方另一武林世家衛天風的妹妹黑鳳凰衛彩雲。而且把原名上官堡改為嵩雲別莊,這是衛家的要求,也不算太過份,因為衛天風的名望僅次於上官嵩,這門婚姻把兩大武林世家合而為一了,只是上官紅跟這位繼母不太合得來,當衛彩雲有意把上官紅下嫁她的侄兒衛鐵民時,上官紅當時表示反對,一氣之下離了家。 

  儘管她不回家,但上官家的盛名仍是讓人側目的,而上官紅也就養成了她的傲氣,今天受了司馬青的氣,很想跟他打一架,但自己出身名門,打架也得有理由,否則鬧了事,衛彩雲就有借口把她捉回去了。

  

  因為上官嵩領袖北方武林,門規極嚴,上官紅在外面不肯回家,上官嵩對女兒多少有點歉意,衛彩雲幾次要上官嵩命她回家,上官嵩都沒點頭,如果上官紅在外面逞著性子胡鬧,上官嵩就無話可說了。 

  上官紅先前對司馬青百般忍讓,也是這個原因,心裡卻忍不下這口氣,所以才對清道人的靈位行大禮,其實以上官家的身份,她可以不必如此的,松陽觀雖是武林一個門戶,卻只是百十人的一所道觀而已,比起號令北五省武林的上官家而言,實在還差得太遠。 

  司馬青已經在言詞上拒絕受她的弔唁,語氣冷漠,措詞卻用了當不起三個字,挑不出錯。 

  所以上官紅堅持要行禮,就是希望司馬青用行動來阻止,那樣她為了上官家的聲譽,名正言順地可以跟司馬青一斗了,誰知司馬青可惡得竟然沒有採取行動。 

  上官紅有著上當的感覺,叩拜已畢,站起來,見司馬青沒有答禮,眉頭一挑,正要開口,那知司馬青竟然一拱手道:「先師為世外人,原當不起如此重禮,不過芳駕如此盛情乃是對松陽一門而施,故而由敝師兄敬領,在下身在俗家,不敢陪領,謹此表示一點私人的謝意。 」 

  說完他扭回頭走到後面去了,上官紅氣得直咬牙,卻也無可奈何。清道人是一觀之主,他死了,門戶由首座弟子松月接掌,松月跪下謝祭,就是盡了禮了,其他門人,答不答禮都沒關係,何況司馬青是俗家弟子,可以稱是清道人的徒弟,卻不一定要列入門戶。 

  望著司馬青冷然而去的背影,上官紅只有咬牙的份,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件事演變及此,卻是每一個人都想不到的,陪著上官紅前來的趙映雪更是十分不安,但也無法補救了。

  

  這是兩年前的事,而後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兩人沒再碰過頭,雖然那一天鬧得很不愉快,但雙方都是心胸正直的俠女豪傑,不會把意氣之爭當作仇恨的,自然也不會有故意找麻煩的舉動。

  

  只是在上官紅面前,再也沒人提起司馬青。 

  在司馬青面前,也沒人提起上官紅,雖然大家心目中還是認為他們是一對,只是誰也不敢多事來撮合,只有祈告上天能創下一個奇跡,使他們能夠在一起。 

  一晃兩年,上天沒創造奇跡,卻製造出一出悲劇,而這出悲劇,卻促成他們再度的相逢。 

  以一手無敵的回風舞柳劍法,領袖北五省武林近三十年的上官嵩,在五十五歲的壯年,忽然以暴病疾卒。

  

  上官嵩的死,自然不像黑道人物那樣可以奢簡由之。一方武林盟主,他的喪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從三朝開始,一直到終七前這段日子裡,南宮的嵩雲別莊都設下了靈堂,鐘鼓之聲不絕,四班僧尼道士,日夜不停地做法事,以供遠遠近近前來致祭的武林人士上香致哀。 

  整個嵩雲別莊的幾百名人手全部都在忙得團團轉,接待各方的武林同道,還是感到人手不足。幸好過了頭七後,上官嵩的內兄衛天風把灤州天風山莊的人手搬了一大部份過來,才使他們鬆了口氣,可以換班休息了。 

  衛天風既是上官嵩的妻舅,又是北地坐第二把交椅的武林大豪,他在嵩雲別莊,自然可以當大半個家,而上官嵩的聲勢雖盛,人丁卻少得可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上官紅,再者就是續絃了五年的未亡人衛彩雲了。 

  衛彩雲撐了幾天,心力交疲,兄長一到,她就把款待賓客的責任整個地交給衛天風,除了特別重要夠身份的客人,她才自己出來答個禮,此外就由她的內侄衛鐵民來代表了。 

  衛天風是內兄,腰間繫了條白帶子,就算是服喪,不過他表現得很夠意思,叫他的兒子披重孝,頂粗麻來代盡孝子之責,所以在同道間,獲得了很好的口碑。 

  南邊來的賓客到得較遲,訃聞送到南邊,再快馬趕來,多半已經在一個月之後,而北地群豪,來了也沒有走,大家都有一個借口——要為上官嵩執紼送葬,看著死者人土為安以表敬意。 

  夠身份夠交情的,被招待在賓舍中,身份較低或者交情泛泛者,則住在南宮的城裡客棧中,實在住不下的,就借居在民宅內,把一個南宮縣城擠得滿滿的。 

  平時並不太熱鬧的南宮縣城,街上、集鎮上,甚至於靠近的幾個鄉鎮,滿眼都是掛刀佩劍的江湖朋友。 

  嵩雲別莊夠氣魄,早就放出了一句話,在大殯之前的這段日子裡,不管是酒館客棧,只要是住進去的武林朋友,不必花費一文錢,概由嵩雲別莊統籌結算了。就是借住的民家,也得到了通知,一應款待開銷,都不准向客人收一文經費,悉由嵩雲別莊支付。 

  雞鴨魚肉豬羊菜蔬,每天從四城成車的往城裡送,這是武林一次別開生面,從所未有的大手筆,也只有領袖群倫的嵩雲別莊,才有這份豪舉。 

  不過有人私下結算了一下,嵩雲別莊舉辦這次大喪,不但不會虧蝕,還著實大有進益。因為夠資格收到嵩雲別莊一份訃聞的,多半是有頭有臉的武林人士,致送的奠儀沒有一個是寒酸的,黃金、明珠,車載斗量,帳房上的禮簿用完了一本又一本,每一筆都是千金之數。 

  當然,這些武林人士居然不離去的目的,一半是為向上官嵩先致敬意,另一半則是在等著看一件新聞。 

  上官紅在杭州飛來峰松陽觀中清道人的喪事中跟司馬青鬧翻的事,早已傳遍了武林。 

  上官紅所發親死不服喪的豪語也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他們都沒看見上官紅,問起嵩雲別莊裡的人,前幾天說是上官紅外出未歸,這倒是可能的,因為上官紅的鮮衣白馬,走到那兒都很搶眼。 

  上官嵩未死前,沒人看見她回家,死訊傳出後,也一直沒看見她,想必是在那兒還沒聽見噩耗! 

  上官紅什麼時候回來,成了每個人最關心的話題;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問起。 

  六七過後,南宮城聚集的人更多了,嵩雲別莊的人傳出了一句話:「小姐回來了,悲傷過度,一回家就躺下了,所以沒有出來謝客。」 

  「什麼時候回來的?從那兒回來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但沒人好意思問,對上官紅不出來謝客,每個人都很諒解。 

  因為她對司馬青所發諾言不能推翻,但是嚴父之喪,真要以那一身鮮紅的衣服出來周旋賓客,實在也說不過去。 

  大家都耐心地等著,在上官嵩大殯落葬的那天,她一定要出來的,那怕是病得快死了, 

  也得抬出來,這是身為人子的必盡禮數。

  

  也許嵩雲別莊乃是借用病重的理由推托不讓她出來,但司馬青來弔唁時,她該怎麼辦呢? 

  瞭解上官紅脾氣的人知道,上官紅不會輸這口氣,那怕有人用刀劍攔著她,她也非出來不可。 

  「她是否不肯易服呢?」 

  這正是每個人最感興趣的一件事,留著不走,也是要看看這件事情的演變了。 

  因此大家又關心的是司馬青會不會來了?

  

  有些老成持重的人則抱著另一種心情,他們希望司馬青不要來,免得使上官紅為難。 

  他們不希望使這件意氣之爭,變成武林中的一件憾事。

   

  上官嵩的女兒說話要算話。

  

  但上官嵩的女兒做事也不能越禮招致物議。 

  司馬青不來,上官紅就不必出面,這是最好的結局,這批人以明月山莊趙明月為首,他們住在南宮的城裡,每天輪流守在路上,以便看見司馬青時勸他回頭。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的人始終沒等到司馬青,存心看熱鬧的人很失望,這些人卻舒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終七的那一天,也就是上官嵩的大殯之期,所有的人都又聚到嵩雲別莊,那些看熱鬧的很失望,因為司馬青還是沒有來,吉時將屆,他們才意興闌珊地湧向了嵩雲別莊,等了這麼多天,多少總得盡這最後一點心。 

  和尚高聲在念絰經,道士們穿著錦繡的法衣,敲著法器,新寡的衛彩雲素服白袍,素帕包頭。瞼色冷漠,沒有一絲表情,也看不出悲哀。 

  衛鐵民雖然蓑帽經服,手中執著哭喪棒,可是臉上也沒有什麼悲色,這兩個重服服喪的人似乎都擠不出一點眼淚,倒是舊日上官嵩的那些部屬們個個臉色沉重,眼睛紅腫,似乎只有他們才為故主的死亡感到悲哀。

  

  因為這是暑伏天,棺蓋早就封好了,召魂的道士已經念完了最後的一句經咒,抬棺材的槓夫們也都準備好要行動了,執事者捧著一束燃香,分給涼棚中上千的弔唁者,由衛天風率著待行最後一次的公祭。

  

  就在這時候,一條青色的人影施施然地來了,司禮生嘹亮的聲音喊道:「杭州飛來峰松陽門下長老司馬青大俠致唁!」

  

  這一聲使得千百人的心為之一震,司馬青終於來了,在最後的節骨眼兒上來了。 

  松陽一派自清道人升霞後,由松月道士接掌門戶,司馬青是他的師弟,地位也晉陞為長老了。

  

  但使人震動的不是他的地位,而是這個名字,以及他在這次葬禮中的戲劇性身份。 

  司馬青的神色很凝重,一步步地走過來,在幾千對眼睛的注視下,從執事人手中接過三支香,站在靈堂前卻沒有行禮,只是望著靈幃後面,顯然是有所等待。 

  衛天風皺著眉頭道:「司馬大俠,不敢當,不敢當,請行常禮就好。」 

  司馬青淡淡地道:「衛莊主,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先師殯殮之日,上官前輩的令嬡枉駕杭城,曾以重禮寵降,在下豈能失禮。」 

  衛天風碰了個釘子,但又不便發作,司馬青望著靈堂先一拱道:「上官莊主,想您仁俠英風而仁被天下,千金一諾,信守四海,不幸天奪其壽,俠人其萎,再晚獲噩耗太晚,致未能及早來唁,深以為咎,幸好總算還是趕上了,只是遺憾的是上官家的信諾之風,恐怕要及前輩而止,後繼無人了。」

  

  然後轉向穿著粗麻絰服的衛鐵民一聲冷笑道:「上官女俠,在先師的靈堂上,你曾說過即使是親喪也不會易服的,才事隔兩年,想必言猶在耳………」 

  這分明是存心找碴了,趙明月連忙道:「司馬大俠,這是何苦呢………」 

  司馬青淡淡地道:「趙老前輩,您已經當眾封刀退出江湖了,再晚所求的是江湖公道,您似乎不便再過問。」

  

  趙明月也碰了個釘子,只有訕然退後,衛天風只有過來,陪著笑臉道:「司馬大俠,捨甥女年輕無狀,失禮之處萬祈海涵。」

  

  這是在說好話了,可是司馬青卻不領這個情。 

  「衛莊主,上官女俠是兩年前說的那句話,斯時上官大俠猶健在人間,總不會不知道,兩年來沒有聽見他對本門表示過上官女俠失禮之意,想必是承認了,既然承認了,今天就應該做到,松陽一派在武林中的地位雖然比不上聲勢顯赫的上官世家,但江南的武林道總也不是如此好欺負的。」

  

  很多人本來還認為司馬青在這個時候挑眼,未免不近人情,聽司馬青說出了這番話,才感到這件事關係著江南武林道的聲譽。 

  清道人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地位極為崇高,隱然也是一方領袖,如果上官紅今天不如約也穿紅衣出來亮亮相,那無異是對清道人的侮辱,也是對江南武林道的侮辱了,因此七嘴八舌,跟著附和起來。

  

  而北方的武林道則覺得司馬青的要求未免太過份,事關南北兩方的聲譽,也就亂了起來。

  

  由吵嘴而護罵,然後就將動手了。

  

  衛天風見鬧得太不像話,先大聲喝止了自己這一方的人,然後才沉聲道:「司馬大俠,你好像要挑起南北兩地武林的風波?」 

  司馬青淡淡地道:「沒有的事,在下只是要求一份公道,在下對上官前輩一生處事公正,信諾必守的高風亮節,異常尊敬,因此也不想見到他一生令名,被毀在後人手上。」 

  這番話在情在理,把北地群豪的怒氣也平了下去,兩年前上官紅在杭州的那件事無人不知,上官嵩在世時也沒說過有什麼不對,因此對司馬青的要求也就應該做到了。 

  衛天風沉聲道:「司馬大俠的意思要怎麼樣?」 

  司馬青一指衛鐵民道:「請上官女俠脫下素服,換著紅衣,讓我在上官前輩的靈前盡禮,如此而已。」 

  衛天風道:「司馬大俠,這不是捨甥女,是犬子衛鐵民。」 

  司馬青哦了一聲道:「原來不是上官女俠,那我倒是失禮了,不過我倒有點不明白,上官大俠的畢生事業,不留給自己的女兒反而留給令郎了………」 

  衛天風臉色微變道:「司馬大俠,上官兄暴疾而終,根本沒有留下遺言,在下因為與上官兄誼屬至親,所以才命小兒代為執禮。」

  

  司馬青道:「衛莊主,上官大俠留下的不是產業,而是執北地武林盟主的令符,那不是你作主要給誰就給誰的………」 

  衛天風臉色很難看,沉聲道:「北方武林道的事,用不著閣下來過問。」 

  司馬青冷笑道:「我並不想過問,只是絰服粗麻,乃親喪之服,也不是隨便可以穿上的,我今天來求的是一份公道,自然要一個能代表上官家的人出來給我一個交代,上官家的人沒有死光,我當然要問問清楚,假如上官大俠的事業由令郎接替了,我就請他給我一個交代,否則………」 

  「否則又將如何?」 

  「否則我只有請暫停舉喪,等上官女俠給我一個交代為止,因為這不僅是她本身的事,在先師的喪禮中,她是上官家的女兒身份說話的,目前她又是上官家的唯一親族,總得擺句話出來。」 

  衛天風怒聲道:「司馬青,你如此目中無人,在上官兄的靈前無理取鬧,當真以為我北地武林是好欺負的?」 

  這句話卻沒有引起反應,因為大家都意識到內情不是那麼簡單,而司馬青所爭的也不是意氣了。

  

  因為大家都明白司馬青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衛天風頓了一頓,臉上有點掛不住,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多說什麼,否則更將引起糾紛了,因此他只有道:「妹妹,你出來說句話,你是上官家的女主人………」 

  司馬青沉聲道:「令妹也不行,她雖是上官大俠的未亡人,卻非正室,先師生前曾經來此作客,上官大俠介紹令妹時,只稱小妾,再問問那些與上官大俠有交往的人,可曾聽過上官大俠對令妹有別的稱謂?再說令妹如果真是能當得了家的,就不會叫她娘家的侄子穿這身打扮。」

   

  衛彩雲從幃後衝了出來,厲聲道:「司馬青,你是來弔喪還是來搗亂的,先夫骨尚未寒,你卻在靈堂上恣意咆哮,欺凌孤兒寡婦………」

   

  司馬青冷冷地道:「我沒看見一個上官家的人,何來孤兒寡婦………」 

  正說到這裡,廳後忽然竄出一條紅影,正是一身鮮衣的上官紅,她衣著未變,只在鬢上簪了一朵白花。

  

  靈堂上的空氣一下子似乎凍了起來,衛天風道:「你………你怎麼出來了?」 

  上官紅冷冷地道:「我不出來行嗎?衛叔叔,上官家的一切你都可以接收過去,但是上官家惹下的麻煩,你卻接收不了,人家還是指名找我交代的。」 

  衛天風臉色大變道:「小紅,你………你說什麼?」 

  上官紅根本不理他,只是對衛鐵民道:「扒下你身上這層皮,滾到一邊去,等你老子死了,你再穿上這身衣服才不會惹人笑話,上官家的人親喪不易服,是我在兩年前就放出去的話,每個人都聽見了,你真要是聰明的,就該記住這句話………」 

  衛天風怒極衝過去,上官紅冷冷地道:「衛叔叔,你就是要殺我,也得等我還掉人家這筆債,因為這是你們還不起的。」 

  衛天風手已經舉了起來,但當著這麼多的人,說什麼也拍不下去,上官紅根本不理他,逕自在靈堂的側面跪了下去,而司馬青也肅然地把手中的香插進了香爐,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上官紅也肅然地回禮,叩拜已畢,上官紅站了起來,朝一臉怒容的衛天風道:「衛叔叔,親死不服喪,你是否準備用這個理由宣佈我不孝,而將我逐出家門呢?那大可不必了,我什麼都不跟你們爭的,一切都讓給你們,你也不必把爹的遺命拿出來找人過目了,我承認那是爹的親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嵩雲別莊的那個嵩字也劃掉,改為天雲別莊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莊上有些人,他們是我爹忠心的部屬,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說完又朝司馬青一彎腰道:「司馬兄,謝謝你的幫助。」 

  司馬青居然也拱手道:「沒什麼,這是先師臨終的指示,以先師與上官伯伯的交情應該盡力的,遺憾的是先師未能對老伯多盡一點心。」 

  上官紅輕輕一歎道:「別說了,能夠這樣,先父已經很感激,我們走吧!」

  

  兩個人並肩由靈堂中一直向外走去,留給大家的卻是無限的驚詫,也留下了數不盡的懸疑。

  

  跟在司馬青與上官紅之後,走出嵩雲別莊的是上官嵩一批舊日忠心的部屬,以及南北兩地的俠義道英豪,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樣地沉重。

  

  大家都明白,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的喪禮中,隱藏著一個絕大的陰謀,這個陰謀雖然因司馬青的幫助而揭開而已,並沒有使事情作一個終結,平靜了多年的江湖,很可能又要面臨一場兇猛的風暴,血雨腥風,又將瀰漫武林。 

  尤其是身居北地的武林人士,心情更為沉重。 

  所謂武林盟,並不是一個嚴密而有力的組織,只是各武林世家,基於道義與信諾而共組的一個聯盟。

  

  武夫重名而輕生死,好鬥而逞意氣,誰也不服誰,這是必然的通病,兩個世家經常為了一點小事情而鬧得不可開交,聚眾邀朋,報復尋仇,演成血淋淋的慘劇。 

  在幾次重大的門戶對抗之後,武林中充滿了一片戾氣,終於最有實力,藝事最精的上官嵩出來登高一呼,邀集北方所有的武林長者名家,倡組武林盟,事專調停各門戶之間的糾紛,每有衝突,交由盟會秉公處斷。 

  很多世家身受其禍,也有很多人是為了情面或義氣被牽連進去的,痛定思痛之下,表示一致的擁護,並公推上官嵩為第一任盟主,鑄成金劍令以為盟主信符。 

  如果有人恃強抗命,不服裁斷,則盟主可以用金劍令號召所有的盟友,共作聲討。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上官嵩以四十壯年及一百二十八手精絕的回風舞柳劍以及日麗中天的聲望,膺選盟主後的第一年,裁決的第一件事,就是衛家的。 

  康州的衛天風的妻弟梅乘風酒後亂性,姦污了清河太極劍陳三泰的胞妹,然後悄悄溜回家去了。

  

  陳三泰告到上官嵩那兒,要求公斷。 

  上官嵩查證之下,事情確實有之,可是內情又並不如此,梅乘風承認與陳三泰的妹妹有情,卻不是強暴,而是雙方情願的,而且陳三泰的那個妹妹雖然沒出嫁,已非處女之身,這也是事實。 

  上官嵩很為難,最後只有判斷梅乘風娶下那個女子。這是情理兼顧了,陳三泰的妹妹婚前失貞固是不當,但梅乘風事先並不知道,作客陳家,夜入深閨,顯然於理有虧,居心有虧,更痛訴梅乘風,說既是兩廂情願,一個未娶,一個未嫁,縱然被人發現,也沒什麼難以見人的,撒手一跑,而污人名節以圖卸責,有失武林風範,著令梅乘風非娶她不可。陳三泰的妹妹姿色平平,梅乘風卻是個有名的美男子,他自然不肯,可是上官嵩親自把人送到天風山莊。因為梅乘風自幼失怙,跟著姐姐一直住在姐夫衛天風的家裡,衛天風拒而不納,上官嵩憑著一枝劍,折服了衛天風,勉強同意了,抓著梅乘鳳拜了天地。 

  可是造成了另一場悲劇,在洞房裡梅乘風殺了新娘而又自殺了,雙雙併屍在洞房裡。 

  這使得上官嵩感到很遺憾,可是他問心無愧,雖然死了兩個人,卻平息了另一場糾紛,天風山莊固為北地大豪,太極陳也是大戶,雙方都看不起人,堅持不下的結果,恐怕會將北五省大半個武林道都牽進來。 

  陳三泰死了妹妹,衛天風失了內弟,雙方心裡都很不高興,差一點又要火並,又是上官嵩力排岐見,將死者歸併合葬,同時也在其他人的支持之下,才算平息了下來。 

  衛天風對上官嵩很不諒解,有好幾年沒有來往,一直到七年前,衛天風五十大慶,上官嵩親往祝賀,才算是恢復了交往,使得北五省的武林人士很欣慰,因為衛天風的天風山莊在北方的實力僅次於上官家,而衛天風也有一批過命交情的朋友,互為朋黨,等於北方第二個武林盟,那使得北五省的武林盟,形成了另一個派系,雖然還沒有宣佈脫離武林盟而另起爐灶,但對立之勢已十分明顯。這兩家的交好,使得武林盟又形成了新的團結。 

  衛天風自從與上官嵩交好後,表現得很友好,對上官嵩十分敬重支持,以前有了糾紛, 

  如果理屈一方是衛天風的至好戚友時,往往使得上官嵩十分為難,必須要想很多的方法,才能使事情擺得平,有時更須邀約多人,登門交涉,才能讓對方折服,也才使衛天風不來干涉。 

  正因為這個緣故,上官嵩覺得很不是辦法,藉著為衛天風慶壽為名,找到他作了一次懇談。使得衛天風心悅誠服,傾忱相交,自後有了問題,不勞上官嵩開口,衛天風自己帶著人把鬧事者送來接受處分。

  

  這是北五省的武林道真正達成精誠合作的一段歲月,不但使上官嵩的聲望日隆,也使大家改變了對衛天風的看法,認為他也是一個正直公平的俠義表率,受到了與上官嵩相等的尊敬。 

  兩年後,上官嵩中年喪偶,衛天風把他的妹妹黑鳳凰衛彩雲送來給上官嵩為繼室,兩大武林世家更為密切了,不過這樁婚事卻沒有驚動人,但是上官嵩把他的住所改為嵩雲別莊,而衛彩雲別莊的女主人身份出現在人前。 

  起初,大家是頗為驚詫,如此大事,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一聲,熱鬧一番呢? 

  但是往深處一想,覺得還是不鋪張也有道理,上官嵩本來就不喜歡驚動人,他身為盟主,整天都是急人之急,排除別人的料紛,從沒為自己的私事煩過人。 

  比如說他的女兒上官紅出世,他的妻子過世,都是悄悄的沒有驚動任何人,自然也不會因為續絃而大事慶祝的。

  

  另一方面,衛天風倒是個愛熱鬧的人,可是他的幼妹衛彩雲三十五歲才嫁,到底也不是很光彩的事。

  

  不過經此一來,上官與衛家的關係更近了,這是大家很感欣慰的事,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上官嵩的女兒上官紅與繼母之間,相處並不融洽,衛彩雲嫁過來一年就想親上加親,把上官紅許給她的侄兒衛鐵民。

  

  上官紅不答應,一怒離家,才使她的鮮衣白馬的倩影麗姿遍見江湖,也使很多人暗中念佛,天心無私,畢竟在司馬青之外,又降生了一個上官紅。

  

  看著他們並行的儷影,原該使每個人都感到羨妒的,但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萌起妒念。 

  這兩人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叫人妒不起來的。 

  大家只覺得很安慰了,他們畢竟在一起。 

  只是在並行的那一雙騎影間,並沒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樣,雖是在一起了,卻還有著一段距離。 

  他們只是清除了隔閡,並沒有在往更進一步的感情上推展,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在上官紅說來,她沒有這個心情,但先開口打破沉默的還是她。 

  「司馬兄!多謝你的幫助。」 

  司馬青瀟灑地笑了一笑:「沒什麼,這本是我該做的,而且我很抱歉,沒有能早點來,讓你為我受了幾天的罪。」 

  兩人間又是一段沉默,又是上官紅道:「但你來得恰是時候,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揭穿他們的陰謀衛天風才不敢發作,如果在早一點的時間來,全是他們的人,他們根本不會讓我出來;司馬兄,你來幾天了。」

  

  「三天,我前天就來到了。」 

  「你躲得真密,差點沒把我急死,五天前,我就遣了四個人,分別迎向四面去等你,今天早上,回來了三個,卻都說沒有看見你,只有雷四沒回來,我只有寄望在他身上了,對了;是雷四告訴了你的吧?」 

  「是的;他在四天前就找到了我。」 

  「司馬兄,你對他所說的事還沒有完全相信嗎?」

  

  「是的!那的確很難令人置信,尤其是他說令尊是被衛彩雲以慢性的毒藥慢慢毒死的, 

  更是難以令人取信,因為他們畢竟是夫婦,何況這件事關係太大,只憑一面之詞,我實在不敢輕於取信;上官姑娘,你不會見怪吧!」 

  「不!我也知道很難令人置信,因為他們的做法太周密了,我乍聞噩耗時,也不敢相信,所以先父的遺言,原是叫我不必回來,但我非回來看看,那知一回來,就被他們軟禁了起來,不讓我跟人見面。」

  

  「令尊既然先著人通知你,可見是早已洞悉了他們的計劃了,為什麼不加揭穿呢?」 

  「先父在三個月前才發覺中毒已深,功力全失,也才真正知道是衛家的人下的手,但是已無力振作,因為衛彩雲已經收買了嵩雲別莊上大部份的人手與四大總管,九個門徒,只有他老人家身邊的四名衛士與十幾名莊丁,還是先母陪嫁時帶來的人,忠心耿耿,全莊都在他們控制之下,如果冒然加以揭發,這些人都將難逃毒手,萬不得已之下,只有叫他們要忍著,設法保全小妹了。」 

  司馬青頗感意外地道:「衛彩雲雖非正娶,但已經是你家的人了,她怎麼忍心對令尊下這個毒手的?」 

  上官紅卻恨恨地道:「她雖然嫁了過來,卻根本不能算是我家的人,先父對先母伉儷情深,先母臨終之際,先父曾當著我的面,發誓守義不娶,先母身故才滿三年,怎麼會娶她呢?」 

  「可是令尊畢竟是娶了她呀。」

  

  「那是迫於情勢,不得而已,娶過門之後,一直沒有跟她同過房,兩人只是一個名義而已,所以衛家雖然說是將她嫁給先父續絃,先父卻從沒有在人前承認過,只是礙於衛天風的顏面,未加否認而已,就因為這緣故,先父才要我出去行俠,不要留在家裡,跟她衝突,因為先父家中人來客往很多,他可以用小妾名義對人介紹,我卻不能失禮,不以繼母稱之,但事實上她的確不是我的繼母,先父也不能要我如此稱呼她,為免尷尬起見,只有兩不見面。」 

  「這………對衛家而言,的確是很委屈了。」 

  「是的!不過先父當時就提出條件,絕不續絃,也不能公開承認她的名份,我很奇怪他們怎麼肯委屈求全地答應了,剛嫁過來的第一年,先父還在懷疑她別有用心,而加以防範著,可是她表現的確很好,理家有條不紊,對人溫婉可親,只有為衛鐵民提婚時,與先父爭執了兩句,我也正好藉機會跑了出去,衛天風還來把她妹妹斥了一頓,說兒女婚事全憑緣份,衛鐵民不過是對我思慕傾心,怎可強求,又向先父致歉說不可傷了兩家和氣,他這樣合情合理,先父才疏於戒備,更因為本身事情,慢慢的把家中事務也分了一部份給她管,讓衛家的勢力插了我家。」

  

  司馬青歎道:「巨奸大惡之徒,偽善的工夫一定做得特別好,衛天風本不是那樣委曲求全的人,忽然會變得這麼通情達理,其中必有圖謀,令尊太不小心了。」 

  上官紅苦笑道:「司馬兄!你也常在江湖行走,衛天風這幾年的表現,誰能挑出他一點錯來,連昔日受過他的欺凌,對他成見極深的人,也都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今天我們雖然揭穿了他的一部份偽善面目,但對他的聲望並沒有多大打擊,跟著我們一起離開的人,不過十之一二,大部份的人,還是對他存著希望,希望他能像先父一樣,致力於武林安寧。」 

  司馬青只有一聲長歎:「那也怪不得那些人,因為北地五省武林道中,除了他之外,別人也挑不起這份擔子,如果他能本著前幾年的行事準則,倒也不失為一方人傑、。」 

  上官紅輕歎道:「先父也是這樣希望,所以在知道自己受了計算後,未加發作,反而立下遺書,把上官家的一切遺給了衛鐵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他們放過我;我今天只揭穿了他們的奪權陰謀,卻不敢說出他們謀害先父之事,也是為了保全他們一點顏面,希望他們能真正負起武林盟主的職責。」 

  司馬青肅然道:「上官女俠,你的心胸實在令人欽佩。」 

  上官紅黯然道:「要不是他們硬逼我回去嫁給衛鐵民,我也不會向司馬兄求援了,先父對武林盟主一職無意戀棧,如果不是對衛天風的為人尚未十分瞭解,早就薦之以代了。」 

  想了一下,司馬青又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令尊既無意續絃,為什麼會答應衛天鳳嫁抹的要求呢,這件事雙方都很勉強。」

  

  上官紅道:「司馬兄想必聽過梅乘風的事。」 

  「聽過了,這也是衛天鳳與令尊交惡之始。」 

  「司馬兄對此事看法如何?」 

  「我對內情並不太清楚,只是聽見了外面的傳說。」 

  「事情與傳說差不了太多,梅乘風生性風流,仗著他人物俊俏,到處拈花惹草,而陳三泰的那個妹妹也不是安分的,在酒席上對梅乘風就眉來眼去,而梅乘風又有了八分酒意,趁著酒興就跑到了她的房裡,第二天早上,被小丫頭看見了,告訴了陳三泰,梅乘風見陳三泰帶了幾個人上來,一駭怕就跑了,陳三泰就告到了先父這兒來。」 

  「有關陳三泰的妹妹的傳說呢?」 

  「也不錯,而且更有過之的是先父在洞房血案發生後發現陳三泰的妹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而梅乘風酒醉鬧事到先父送女上門完婚,中間只有一個月的距離,顯見得是陳家有心要賴上梅乘風,因此先父心中頗為歉疚。」 

  「陳三泰怎麼說呢?」

  

  「陳三泰說她妹妹品行不端他承認,卻不知道已有身孕,這種事做妹妹的不會告訴他做哥哥的,所以人死在衛家,他也沒有再要求什麼。」 

  「這事可就難為了令尊,但是他的判決也沒有錯,就事論事,是梅乘風素行不端,這可是他跑到人家姑娘屋子裡去的,何況是否陳女失貞,也不是事先就知道的,吾輩江湖人行事在正己立心,不過這與令尊娶衛彩雲又有什麼關連呢,難道衛天風以此相逼嗎?」 

  上官紅苦笑道:「衛天風沒有逼,是衛彩雲逼的,因為梅乘風與衛彩雲早有婚約,而且梅乘風洞房慘劇的時候,衛彩雲也懷著梅乘風兩個月的身孕,梅乘風是為了愧對衛彩雲才殺了新娘而自殺的,而且還留了一封遺書,請衛彩雲顧全先父身護武林道義與盟主的尊嚴多予原諒。」

  

  司馬青一震道:「還有這種事!」

  

  上官紅苦笑道:「當時衛彩雲並沒有公開遺書,而且躲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生下了孩子,原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守著那個孩子了,可是就在先父喪偶之年,那個孩子得了天花死了,衛彩雲苦痛逾恆,要召開武林會,請求公道,衛天風把先父請了去,問他怎麼辦?」 

  「是否真有此事呢。」

  

  「那個小孩子已經十歲了,面貌很像梅乘風的,遺書為證,而且衛彩雲老大不嫁,這種種的一切使人無可置疑,先父當時就表示自求一死以謝,但衛天風卻說此事行不得,衛家也丟不起這個人,要殺了她妹妹。」 

  「令尊一定不會伺意的。」 

  「先父自然不同意,接著衛彩雲提出了條件,要求下嫁先父,說先父害死了她的丈夫, 

  就該賠她一個丈夫。」

  

  「這—是什麼話,梅乘風是自殺的。」 

  「話雖如此說,但她卻說如果不是先行強行出頭,他們可以不理陳家的碴,更說先父處理不公,調查不實,陳三泰的妹妹與他人苟且在先,硬賴上梅乘風,而梅乘風的遺書上卻又振振有詞,說了先父許多好話,說他既不能違抗先父的判決使武林盟主失威,又不甘心受人擺佈,唯一死以求心安,望衛彩雲顧全大局。」 

  司馬青苦笑道:「這一著真厲害,令尊大人恐怕是難以推托了。」 

  「是的,她說了一句話更厲害,以前為了大局,把梅乘風不要的老婆硬塞給他,現在就該自己嘗嘗滋味,也要接受一頭不情願的婚姻。」 

  「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梅乘風是淫人在先。」 

  「她後來說的也有道理,如果她那時也挺身出來一爭,問先父將何以處理呢。」 

  司馬青覺得這實在是個棘手的問題,上官紅歎道:「不過最後她有句話駁倒了先父,說先父如果不以盟主的身份硬斷此事,梅乘風就不會死,如果那陳月娥真是個貞烈之女,梅乘風死有餘辜,但事後證明陳月娥只想為她未婚而孕之事找個擔當,卻害得她一世沒了歸宿,錯由先父鑄成,是否該為她的下半輩子負責。」 

  「那也不能以娶她為條件呀!」 

  「她就是這個要求,說先父知道強人所難,就該自己有接受的勇氣,又罵她的哥哥衛天風,說他為了顏面,漠視胞妹的幸福,屈於上官嵩武林盟主之威,不敢據實以告,迫使她忍辱多年,假如先父不答應,她就要向天下武林道求取公道,要先父與她兄弟當眾自刎,而衛天風一面罵他的妹妹,一面拔劍要殺人,在這種情形下,先父能不答應嗎?」

  

  「衛天風如果真要顧全顏面,殺死他妹妹,早就該做了,何必又要當著令尊的面做作,這分明是做就的圈套。」 

  「先父也知道,但他老人家對當年梅乘風自殺一事,始終耿耿於懷,又發生了這種事,內心愧疚更深,只好開出那些條件後,回來向我請求諒解,說如果我反對,他情願一死以拒,而我是根本就希望先父續絃的,聽見這件事情後對衛彩雲的處境十分同情,對她能持情守孤也十分尊敬,一力促成,還勸先父正式納聘,先父堅持不肯答應,說衛彩雲只要一個名義,就給她一個名義,無情無義之會,絕不能欺神明,過沒多久,衛天風竟把他妹妹送來了,完全答應了先父的條件,只求先父將莊宅易名為嵩雲別莊,以示兩家結合之意,也為了顧全衛家人的體面,先父再也不好意思拒絕,就這麼把她留了下來。」 

  司馬青沉思有頃才道:「我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地方很不合情理,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哦!是那些地方?」 

  「像梅乘風殺死陳月娥自殺的事,梅乘風既有那種烈性,為什麼又要答應拜天地入洞房呢?衛彩雲既有為梅乘風守貞之義,為什麼守了十幾年後又要下嫁令尊呢?」 

  上官紅道:「我自後那年離家後,就很少與先父見面,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外面朋友家中見的面,也沒機會作長談,有時我也覺得先父似有難言之隱,卻一直沒機會問個清楚,對了,司馬兄,今天你在靈堂上說你之所以來幫忙,是為了尊師清仙長臨終之遺命,這是怎麼說呢?」 

  司馬青道:「是的,先師與令尊雖只一面之晤,卻十分投契,先師臨終之時,曾吩咐過我,說他曾受令尊之托照顧你,他又把這個責任轉托給我,先師似有預見,說府上遲早必有巨變,但由於江湖上好事之徒已經把我們的名字扯在一起,先師說日後你必會有需我幫助的時候,但為了使人不防備,最好是先找個理由跟你吵上一架。」 

  上官紅道:「所以你才在靈堂上故意跟我過不去。」 

  司馬青苦笑道:「我不能無緣無故找你來吵架,那天正好是個機會。」 

  上官紅苦笑道:「我正在奇怪,先父死時我不在身邊,但他老人家留給我的遺言卻是在危急時向你求援,我實在想不透,原來先父又與清道長早已有了默契。」 

  司馬青道:「先師是仙遊前兩年雲遊南京而造府拜訪的,兩人談笑甚洽,但他們也就是見那一次面,令尊的托付也是那時而托的,可見在那時,令尊已有預感,或者說對今日之事有所知覺了。」

  

  上官紅黯然道:「清道長仙逝後,我見過先父一次,那是去年十月,我因為在杭州鬧了那一次,感到很不好意思,唯恐先父責罵,但先父並未提及,只是對清道長仙遊,感到很傷悲,而且還問我對你的觀感如何。」

  

  「那時你恐怕沒有好話說吧?」

  

  上官紅的臉一紅道:「司馬兄,說老實話,那天我倒是真想跟你打一架,可是到了飛來峰,我就後悔了,論理,實在是我不對。」

  

  司馬青道:「不,是我的錯,那天的情形不能怪你,若非先師的遺言,我不會找你理論的。」 

  「可是你訓斥我的話卻很對,我該換件衣服去的,可是你當眾給我難堪,卻使我性子上來了,怎麼都不能忍那口氣,因此先父問及我的時候,我倒是沒說你壞話,只說你性情太傲。」 

  司馬青一笑道:「這話也只有你一個人說,卻沒人會信,因為我對任何人都很客氣謙虛。」 

  「為什麼要對我特別呢?」 

  「也不是特別,只是找一個吵架的機會。」 

  「假如沒有令師的囑咐,你會怎麼對我呢?」

  

  「就像現在一樣,也像我對別人一樣。」

  

  上官紅有點失望地道:「難道我不能給你一點特別的印象。」 

  司馬青笑了一笑道:「當然有一點,你比我見過的女孩子都美麗,可是我覺得一個人的內在更重要,如果表裡不一致,徒具美麗的外表,那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毫無動人之處,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如果以為憑她美麗的外表就該使人向她屈膝低頭,那就是淺薄無知得可憐了,美麗也就變得更醜惡了。」 

  上官紅笑了一笑,笑容有點牽強道:「司馬兄以為怎麼樣才算是美呢?」 

  司馬青道:「一個女孩子如何有了動人的外表,就更易表現她的謙虛仁慈,像你一樣, 

  如果你對人笑一笑,將此一個臉貌平庸的女孩子更能取得別人的友誼,也更容易表現你內在 

  的優點,因此你只要能多表現一點你內在的美德,也就能達到表裡一致的美了。」 

  「司馬兄以為我不夠謙虛?」

  

  司馬青一笑道:「我可沒有這樣說,事實上你給我的印象十分良好,因為你講理,明白是非,正直、爽朗、聰明,這些都是動人的條件,只是你過份重視你的容貌。」 

  上官紅低頭想了一下,才低聲道:「司馬兄!謝謝你,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這些話的人,第一個指出我缺點的人,以前,我只聽到別的人讚美。」 

  司馬青笑道:「讚美你的人還沒有罵過你,這證明你已經很好了,如果你的行為一無可取,你不會得到這麼多讚美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進一層而已。」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我會記得的,假如我有失態之處,也望你隨時提醒我,司馬兄,現在我們該做些什麼?」

  

  司馬青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問你有什麼打算?」 

  「先父只有一個遺囑,要我離開北方到南邊去,只有在一個情形下才能回來。」 

  「什麼情形?」 

  「開棺驗屍的時候。」 

  司馬青不禁一愣:「這是怎麼說呢?」 

  「先父雖死於非命,卻猶不忘所職與江湖上的責任,衛天風只要是好好的當他的盟主,以大公無私的態度,為北地武林締造和平,就叫我不必追究了,否則如果他們藉以圖霸武林,凌人自肥,行為有失道義的時候,先父就死得太冤枉了,所以要我開棺驗屍,證明他們的下毒陰謀,進而邀集俠義同道,對他們聲討罪責。」 

  司馬青道:「如果衛天風行為不義,就已經可以討伐他,何必還要去驚動老人家他的遺體呢?」 

  「先父遺言若此,小妹應得遵行,因為先父遺言無多,每一句都有深意,不容更違,以免亂了步驟。」 

  司馬青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道:「令尊能見事於數年之前,大概是有所安排了,不過後面跟來的那些人,你總得為他們作個安排。」 

  「那也不用我管,他們自有去處,先父對他們都預作交代了,如果有須用他們時,他們自會來找我,現在卻不必去過問,只要安排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安然不受攔阻,離開嵩雲別莊就行了,這也要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的幫助,使衛天風不敢輕動,他們走時不會如此順利。」

   

  司馬青回頭看看,才發現那些跟來的人,大都份都已散去,只有五六騎還遙遙地跟在後面,因此搖頭道:「令尊大人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要照著做就行了,根本不必問我了。」 

  上官紅道:「我是為自己的去處向司馬兄請教,先父只要我上南邊去躲一陣子,可是我在南邊舉目無親,也許有一兩個熟識的朋友,卻不便去打擾他們。」 

  「那又為什麼呢?」 

  「衛天風對我已經是恨入了骨,今天在靈堂上,他都忍不住差一點下毒手,如果他不死心,一定會繼續找我的,我投靠到那兒去了豈不是給人添麻煩。」 

  「江南武林道,還不會容許衛天風任意橫行。」

  

  「他要找我,當然不會明著來的,一定是暗中派遣殺手,擾了人家的家宅,我也於心難安。」 

  司馬青想想道:「這倒也是,那就那一家都不去,到處走走玩玩好了。」 

  「南邊我既不熟,而且我一個女孩兒家,每天餐風飲露,投宿逆旅,到底也不是辦法。」

  

  司馬青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上官姑娘,先師已經答應了令尊照顧你,又把這個責任交給了我,我當然不會任你單獨流浪的,你放心好了,你到那裡,我也會跟到那裡的。」 

  上官紅的臉紅了道:「司馬兄,並不是我想拖上你,只因為我們未見面之前,別人已經把我們安排在一起了,因此我們在一起,到那兒都會比較受人注意,衛天風如果派人暗算我們就不太容易了,我個人的生死事小,但不能讓衛天風之輩一手遮天,掀起一場武林大變而無人發覺………」 

  司馬青笑笑道:「我明白,我今天到令尊靈堂前來胡鬧,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否則我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特地來找你嘔氣的。」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司馬兄能夠諒解小妹的一片苦心,那就好商量了,司馬兄在江南有沒有什麼丟不開的事。」 

  「沒有!我是門中唯一的俗家弟子,門戶中的事不要我管,多年遊俠,只是我自己去找事,不然我就沒事。」 

  「那就屈駕司馬兄在北方留些日子,四下逛逛。」 

  「這本無不可,我一直沒到過北方,這次來了,也想遊歷一番,只是我們不光是為了逛逛而留下吧!」

  

  「那當然,父骨未寒,我這個為子女的也沒有逛逛的心情,我是想留此作鎮,衛天風如果一定不放過我,因為先父的武林金劍在我身邊,有了那支金掠,他才能夠名正言順地號令北五省,使那些跟他不合作的人也聽命於他,我在北方逗留,就是給他一個下手的機會。」 

  「那不是太危險了嗎?」

  

  「所以我才要請司馬兄幫忙,先父說過了,如果你我兩支劍聯手,雖不敢說無敵於天下,但是任何龍潭虎穴,我們也可以闖得出來了。」 

  「這個我倒沒有那麼大的自信。」 

  上官紅正色道:「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司馬兄幫助我,完全是為了正義,而不是因為我是上官紅,我不想在你面前自負姿色,如果我要求人幫助,也可以找到一大堆為我拚命的人,只是想到他們的動機,我不屑以求。」 

  這番話使司馬青心裡猛烈地震動了一下,望望身邊這個美絕人寰的女郎,希望能看透她的內心。

  

  但是上官紅臉上卻一片湛然道:「司馬兄,我剛才的那番話,對任何一個人說,都能使對方熱血沸騰,而慷慨挺身的,但是我只對你一個人說,因為我說這番話,必須要發自內心,對一個值得的人才開口,而且我也知道,任何一個女孩子對你說這番話,都能使你義不容辭,並不因為我是上官紅。」

  

  司馬青笑了一下:「上官姑娘,我要說的話都被你說了,而且事實上也沒有我拒絕的余地,想必你心中已經有了個腹案,你就吩咐吧,我們下一站是什麼地方?」 

  「河間大名府,到雙泰鏢局去拜訪太極掌門陳三泰。」 

  「什麼?陳三泰在那兒開設鏢局。」

  

  「是的!我要聽聽這件事的始源,陳月娥死後,他自覺無顏,交出了掌門人的信符,退居大名,開設了這家鏢局,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另有隱情,先父之喪,他居然沒有去弔唁,再者,據先父的部屬暗中偵悉所得,這所鏢局竟是衛天風斥資支持的,鏢局開設了四年,每年做不了幾票生意,但是人員卻越用越多,規模越來越大,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司馬青顯然也提高了興趣,忙問道:「你準備怎麼樣著手呢?」 

  「司馬兄,我只是知道了這些資料,卻不知道該如何行動,雖然我出道江湖六七年了, 

  一直在外面轉,但腳步少出北五省,靠著先父與上官家的聲勢才沒有出過岔子,論江湖閱歷,仍然淺得很,所以我一切都聽你的。」

   

  這個慧黠的女郎,在恰到好處時表現了她的謙虛,使得司馬青不知不覺地投入了她的柔情綰羈,她在張開了柔情的網,要捕捉司馬青,但司馬青會跌進這面網裡去嗎? 

  大名府,雙泰鏢局是個很大的鏢局,座落在最熱鬧的街上,很氣派的門面,不分日夜,永遠高挑著那面兩個銅錢相連為圖案的大旗。 

  剛開設時,僅只是一間門面而已,可是短短的四年間,鏢局以重金盤下了左右鄰近的店面,拆了店面,建了圍牆,留下了後面的屋子住人。 

  說保鏢,那簡直沒人相信,因為大名府雖然在河北境內,離京師不算太遠,也夠得上稱為一個大郡,但是卻不是做生意的好所在,因為這兒並沒有什麼大商家,也沒什麼大富豪,更沒有什麼顯宦要人。 

  商旅經過的很多,但都是外地往京師去的,由大名往京師,一路都是坦途,治安良好,沒有什麼大宗的強人、匪徒聚嘯,而京師有什麼大筆生意,也不會遠到大名來托保,早就在京師覓妥鏢客護送了。 

  大名原來還有一家四海鏢局的,承保著當地幾家較大的商號生意,是老字號了。 

  雙泰鏢局的成立,照理說應該把四海鏢局的生意搶走了,但事實又不然,四海鏢局承保的都是老主顧,生意不大,一直沒出過問題,與客戶之間相處得極好,人家也不願意換鏢局,實在四海鏢局太忙了,才分了那麼一兩筆過來,客戶卻又受不了雙泰鏢局的氣勢,因為他們要的保費已比四海鏢局高出一倍,走鏢時卻只敷衍似的派出幾個人,走在路上卻又專橫跋扈,行止由他們高興,颳風下雨,該休息的時候,他們偏要上路,等到大睛天,他們偏又歇下來,一耽兩三天,弄得隨著趕路的客戶苦不堪言,一次之後,說什麼也不肯再交易了。 



  雙泰鏢局開設了四年,加起來做不到十趟生意,照說該賠累不堪了吧,卻又不然,人家門面越開越大,人員越用越多,每天進進出出,都是衣冠鮮明,神氣軒昂的武林中人,而且都是頗有名氣的江湖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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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這七名漢子神容冷漠,不苟言笑,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可是他們所採取的包圍方式以及所佔的位置,卻表示出他們的內涵深沉,尤其是他們握兵器的姿勢,幾乎同出一轍,刀尖斜指地面,眼睛半開半閉,一付慵懶之態,好像都沒有睡醒似的。 

  這使得司馬青的警覺性陡地提高了,低聲朝上官紅道:「小紅,這是一批久經訓練的殺手,對付他們時要特別小心,不能以常情度之,他們一出手就是殺著。」 

  上官紅也隱約地感覺到這七名漢子身上所透出的一股無形的殺氣,神態凝重地道:「我知道,青哥,我們是怎麼個打算,突圍還是放手一搏。」 

  司馬青搖搖頭道:「都不是,我們就在這兒乾耗著。」 

  這個答案使得上官紅大惑不解,也使得陳三泰感到很意外,就是那被稱為天風七英的七名漢子也微微一怔。

  

  上官紅眼睛看著司馬青,想從他臉上找出他說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少,因為這簡直是開玩笑,在敵人的窩裡,在敵方的重圍下,在一批殺手的逼迫下,要想爭取生機,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怎麼能乾耗下去呢? 

  但司馬青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上官紅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青哥,我們在這兒乾耗下去?」 

  司馬青很鎮定地道:「是的,我忽然想起這七位朋友的來歷了,他們是江南一個神秘組織中的漏網之魚,十年前,在浙東天目山,有一所叫無名堡的莊院,莊主叫公孫無名………」

  上官紅搖搖頭道:「沒聽過這個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以無名為名,就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無名堡從事的工作也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們專幹殺手的勾當,堡中養了一批無名殺手,武功很高,也很剽勇,從事狙殺,從不失手,無名堡殺人的代價很高,一共分三等,最高是黃金三千兩,最低是一千兩,視被殺者的身份而定,不過他們的信用很好,任何生意都敢接,浙東大豪聞人傑,金陵飛龍鏢局的總鏢頭李龍飛,都是被仇家以一千兩黃金的代價買動他們殺死的。」 

  上官紅一怔道:「殺死這兩個人,只是最低的價格,那麼他們最高價格的,將是什麼身份?」 

  司馬青微笑道:「身價越高的越容易對付,無名堡只接受過一票三千兩的生意,是一個鹽商的大婦出價殺死一名青樓紅妓。」

  

  「這是什麼規矩?」

  

  「這就是無名堡的規矩,因為公孫無名本身很有錢,他開這行生意是為了興趣,不是為了賺錢,被殺的對手武功越高,他的興趣也高,他所養的殺手也是一樣,無名堡的生意越做越大,殺死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多半是有名的江湖人,終於被人探悉底蘊,江南武林道中聯集了四十多名好手,圍攻無名堡,卻弄得鎩羽而歸,因為無名堡中的十三名殺手,個個都勇不可當。」 

  「那究竟是怎麼才把他們擊潰的呢?」

  

  「說起來更有意思了,那四十多位高手幾乎是江南俠義道上的精英了,居然在無名堡碰了個大釘子,實在沒辦法,向我師父求助,我師父聽了敘述之後,拒絕了他們,卻帶了我一個人,喬裝為一個商人,登門以一千兩黃金,出價買取公孫無名的人頭。」 

  「那他會接受嗎?」 

  「公孫無名是個怪人,他欣然同意了,發動了他堡中十三名殺手,圍攻他一個人,苦鬥了半個時辰,有五個人突然退了下去,其餘八個人仍然繼續急玫,公孫無名殺死了兩個人,到了將近一個時辰時,公孫無名鬥志更盛,又殺死了兩個,可是他在計時的沙漏到達一個時辰的刻度時,竟然停止了抵抗,聽任一個殺手把他殺死了。」 

  「這是為了什麼緣故?」 

  「為了信譽,無名堡的信譽,他收下了一千兩黃金的代價,就必須要達成交易。」 

  「後來呢?」

  

  「公孫無名一死,剩下四名殺手也都相當疲累,我跟師父上去殺死了兩個,卻放走了兩個。」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走兩個呢?」 

  「因為那兩個人連舉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決鬥太烈,使脫了力。」 

  「不是的,不久之前他們還生氣呼呼,勇猛異常,不過才一剎那的工夫,怎會軟弱如此呢,但他們的情形確是如此,我師父精於醫道,一把他們的脈象,才發現了其中奧秘,他們是受了一種藥物的刺激,才變得勇猛非凡,這種藥物性能很奇特,可以使人在突然之間將功力提高好幾倍,但是最長只能維持到一個時辰,先前逃走的五個想是體質較弱,才半個時辰,已藥力將盡,所以匆匆地走了,公孫無名也是想到時辰將盡,他們的藥力快完了,更為無力殺死他了,因此才飲刀自絕的。」 

  「這實在是個怪人。」 

  司馬青點點頭道:「是的,公孫無名武學造詣之高,已至無人能及的境界,他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殺死他,所以才興起那個怪念頭,找了十三個資質最平庸的人,成立了那麼一個殺手組織,目的就是向武林中人挑戰,沒想到我師父居然用那個方法殺了他,他對我師父十分尊敬,遺書中把他的武功以及制那種藥丸的方法,還有無名堡的基業,全部送給我們。」

  「那你們不是可以天下無敵了。」 

  司馬青道:「沒有,我師父又把他的武功秘笈以及方單燒了,把無名堡的藏金移作了賑濟淮河水災之用,把無名堡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而且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此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無名堡是如何消失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公孫無名的武功太邪,所以把他自己也引入了邪道,那些藥方也太邪,我師父認為毀了的好,對活著的兩名殺手,因為他們沒有了藥物的刺激,也不可能再為害了,所以放他們走了,因此無名殺手,一共有七個人沒死。」

  

  「就是這七個人?」 

  「是的,雖然那一天他們都是蒙著面罩,但是其中有兩個人,一個被公孫無名削掉了半只耳朵,一個頸上被挑破了一條傷痕,我相信就是面前這兩位。」 

  他指著面前的兩個漢子,果然右邊的一個左耳半缺,左邊的一個頸上有一條劍痕。 

  上官紅道:「他們怎麼會被衛天風網羅了去呢?」

  

  「這我就不知這了,他們可能也打聽得衛天風虎子狼心,而且也怕江南武林道的追殺,所以躲到這兒來了。」

  

  「他們沒有了藥物刺激,還能當殺手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公孫無名傳給他們的武功招式還在,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可能他們中間有一兩個有心人,偷偷地把那種藥藏著一兩顆,再行仿製,效用雖然此不上公孫無名所煉的,多少還有點用。」 

  陳三泰的神色很訝異地道:「司馬青,這是你的猜測嗎?」 

  「是的,我們進來時你們正在吃飯,如果他們不仗藥物而能動手的話,在外面就把我們堵住了,他們匆匆跑到後面來,就是為了吞食藥丸,你現身之後,如果早有存心要殺死我們,應該一見面就吩咐他們動手,可是你說了半天的話,話裡有真有假,無非是在拖時間,等他們的藥力行開,陳三泰,我沒說錯嗎?」 

  陳三泰哈哈大笑道:「沒有錯,高明,高明,天風七英,的確就是無名堡的七殺手,他們投到衛莊主這兒來,衛莊主竭盡所能,為他們重新配製那種藥,結果只能發揮一半的功效。」 

  「我想也是如此,如果他們能夠完全發揮所能的話,衛天風就不必用手段了,就憑這七殺手,也能稱霸於天下。」

   

  「就這一半也夠了,七劍聯手,無人能敵。」 

  「你別唬我,無名殺手只能個別為戰,沒法子聯上手的,我看過他們合攻公孫無名,也是一個個輪流出擊,現在他們七人各據一方,也是證明他們只能單獨應戰。」 

  「就算是吧,就七個人封死了你們的退路也夠了。」 

  「封了不多久,我就在這兒乾耗著,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他們的藥力一退,就連個廢人都不如,我用一根手指也能點倒他們了。」 

  陳三泰怒道:「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絕不能放過你,上!上!」 

  他雖然叫了好幾聲,那七名漢子都沒有動。 

  陳三泰怒不可遏地道:「你們是怎麼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衛莊主養你們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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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這七名漢子神容冷漠,不苟言笑,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可是他們所採取的包圍方式以及所佔的位置,卻表示出他們的內涵深沉,尤其是他們握兵器的姿勢,幾乎同出一轍,刀尖斜指地面,眼睛半開半閉,一付慵懶之態,好像都沒有睡醒似的。 

  這使得司馬青的警覺性陡地提高了,低聲朝上官紅道:「小紅,這是一批久經訓練的殺手,對付他們時要特別小心,不能以常情度之,他們一出手就是殺著。」 

  上官紅也隱約地感覺到這七名漢子身上所透出的一股無形的殺氣,神態凝重地道:「我知道,青哥,我們是怎麼個打算,突圍還是放手一搏。」 

  司馬青搖搖頭道:「都不是,我們就在這兒乾耗著。」 

  這個答案使得上官紅大惑不解,也使得陳三泰感到很意外,就是那被稱為天風七英的七名漢子也微微一怔。

  

  上官紅眼睛看著司馬青,想從他臉上找出他說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少,因為這簡直是開玩笑,在敵人的窩裡,在敵方的重圍下,在一批殺手的逼迫下,要想爭取生機,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怎麼能乾耗下去呢? 

  但司馬青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上官紅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青哥,我們在這兒乾耗下去?」 

  司馬青很鎮定地道:「是的,我忽然想起這七位朋友的來歷了,他們是江南一個神秘組織中的漏網之魚,十年前,在浙東天目山,有一所叫無名堡的莊院,莊主叫公孫無名………」

  上官紅搖搖頭道:「沒聽過這個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以無名為名,就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無名堡從事的工作也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們專幹殺手的勾當,堡中養了一批無名殺手,武功很高,也很剽勇,從事狙殺,從不失手,無名堡殺人的代價很高,一共分三等,最高是黃金三千兩,最低是一千兩,視被殺者的身份而定,不過他們的信用很好,任何生意都敢接,浙東大豪聞人傑,金陵飛龍鏢局的總鏢頭李龍飛,都是被仇家以一千兩黃金的代價買動他們殺死的。」 

  上官紅一怔道:「殺死這兩個人,只是最低的價格,那麼他們最高價格的,將是什麼身份?」 

  司馬青微笑道:「身價越高的越容易對付,無名堡只接受過一票三千兩的生意,是一個鹽商的大婦出價殺死一名青樓紅妓。」

  

  「這是什麼規矩?」

  

  「這就是無名堡的規矩,因為公孫無名本身很有錢,他開這行生意是為了興趣,不是為了賺錢,被殺的對手武功越高,他的興趣也高,他所養的殺手也是一樣,無名堡的生意越做越大,殺死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多半是有名的江湖人,終於被人探悉底蘊,江南武林道中聯集了四十多名好手,圍攻無名堡,卻弄得鎩羽而歸,因為無名堡中的十三名殺手,個個都勇不可當。」 

  「那究竟是怎麼才把他們擊潰的呢?」

  

  「說起來更有意思了,那四十多位高手幾乎是江南俠義道上的精英了,居然在無名堡碰了個大釘子,實在沒辦法,向我師父求助,我師父聽了敘述之後,拒絕了他們,卻帶了我一個人,喬裝為一個商人,登門以一千兩黃金,出價買取公孫無名的人頭。」 

  「那他會接受嗎?」 

  「公孫無名是個怪人,他欣然同意了,發動了他堡中十三名殺手,圍攻他一個人,苦鬥了半個時辰,有五個人突然退了下去,其餘八個人仍然繼續急玫,公孫無名殺死了兩個人,到了將近一個時辰時,公孫無名鬥志更盛,又殺死了兩個,可是他在計時的沙漏到達一個時辰的刻度時,竟然停止了抵抗,聽任一個殺手把他殺死了。」 

  「這是為了什麼緣故?」 

  「為了信譽,無名堡的信譽,他收下了一千兩黃金的代價,就必須要達成交易。」 

  「後來呢?」

  

  「公孫無名一死,剩下四名殺手也都相當疲累,我跟師父上去殺死了兩個,卻放走了兩個。」

  

  「為什麼,為什麼要放走兩個呢?」 

  「因為那兩個人連舉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決鬥太烈,使脫了力。」 

  「不是的,不久之前他們還生氣呼呼,勇猛異常,不過才一剎那的工夫,怎會軟弱如此呢,但他們的情形確是如此,我師父精於醫道,一把他們的脈象,才發現了其中奧秘,他們是受了一種藥物的刺激,才變得勇猛非凡,這種藥物性能很奇特,可以使人在突然之間將功力提高好幾倍,但是最長只能維持到一個時辰,先前逃走的五個想是體質較弱,才半個時辰,已藥力將盡,所以匆匆地走了,公孫無名也是想到時辰將盡,他們的藥力快完了,更為無力殺死他了,因此才飲刀自絕的。」 

  「這實在是個怪人。」 

  司馬青點點頭道:「是的,公孫無名武學造詣之高,已至無人能及的境界,他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殺死他,所以才興起那個怪念頭,找了十三個資質最平庸的人,成立了那麼一個殺手組織,目的就是向武林中人挑戰,沒想到我師父居然用那個方法殺了他,他對我師父十分尊敬,遺書中把他的武功以及制那種藥丸的方法,還有無名堡的基業,全部送給我們。」

  「那你們不是可以天下無敵了。」 

  司馬青道:「沒有,我師父又把他的武功秘笈以及方單燒了,把無名堡的藏金移作了賑濟淮河水災之用,把無名堡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而且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此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無名堡是如何消失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公孫無名的武功太邪,所以把他自己也引入了邪道,那些藥方也太邪,我師父認為毀了的好,對活著的兩名殺手,因為他們沒有了藥物的刺激,也不可能再為害了,所以放他們走了,因此無名殺手,一共有七個人沒死。」

  

  「就是這七個人?」 

  「是的,雖然那一天他們都是蒙著面罩,但是其中有兩個人,一個被公孫無名削掉了半只耳朵,一個頸上被挑破了一條傷痕,我相信就是面前這兩位。」 

  他指著面前的兩個漢子,果然右邊的一個左耳半缺,左邊的一個頸上有一條劍痕。 

  上官紅道:「他們怎麼會被衛天風網羅了去呢?」

  

  「這我就不知這了,他們可能也打聽得衛天風虎子狼心,而且也怕江南武林道的追殺,所以躲到這兒來了。」

  

  「他們沒有了藥物刺激,還能當殺手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公孫無名傳給他們的武功招式還在,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可能他們中間有一兩個有心人,偷偷地把那種藥藏著一兩顆,再行仿製,效用雖然此不上公孫無名所煉的,多少還有點用。」 

  陳三泰的神色很訝異地道:「司馬青,這是你的猜測嗎?」 

  「是的,我們進來時你們正在吃飯,如果他們不仗藥物而能動手的話,在外面就把我們堵住了,他們匆匆跑到後面來,就是為了吞食藥丸,你現身之後,如果早有存心要殺死我們,應該一見面就吩咐他們動手,可是你說了半天的話,話裡有真有假,無非是在拖時間,等他們的藥力行開,陳三泰,我沒說錯嗎?」 

  陳三泰哈哈大笑道:「沒有錯,高明,高明,天風七英,的確就是無名堡的七殺手,他們投到衛莊主這兒來,衛莊主竭盡所能,為他們重新配製那種藥,結果只能發揮一半的功效。」 

  「我想也是如此,如果他們能夠完全發揮所能的話,衛天風就不必用手段了,就憑這七殺手,也能稱霸於天下。」

   

  「就這一半也夠了,七劍聯手,無人能敵。」 

  「你別唬我,無名殺手只能個別為戰,沒法子聯上手的,我看過他們合攻公孫無名,也是一個個輪流出擊,現在他們七人各據一方,也是證明他們只能單獨應戰。」 

  「就算是吧,就七個人封死了你們的退路也夠了。」 

  「封了不多久,我就在這兒乾耗著,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他們的藥力一退,就連個廢人都不如,我用一根手指也能點倒他們了。」 

  陳三泰怒道:「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絕不能放過你,上!上!」 

  他雖然叫了好幾聲,那七名漢子都沒有動。 

  陳三泰怒不可遏地道:「你們是怎麼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衛莊主養你們幾年了,現在用得到你們時………」 

  那缺耳的漢子道:「陳老,我們的殺手無法對司馬青主動攻擊,因為他是唯一見過我們攻擊公孫無名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如何化解我們殺手的人。」 

  「清道人不是把公孫無名的武功秘笈燒掉了嗎?他根本沒有練過公孫無名的秘笈,怎麼能制得了你們。」 

  「我們輪攻公孫無名達一個時辰之久,施出了一千多招殺手,解法只有一式,他在旁邊一定看會了,他現在握劍的姿勢就是解法的起手式。」 

  「你們是殺不死他了,如果讓他出去,宣佈你們在這裡,昔日的仇家都會找來的。」 

  「我們知道,但是沒有辦法,我們上去就送死,陳老,我們投奔衛莊主是為求活命,不是來送命的,除非你先上去,引得他先動手,我們才有機會。」 

  「老夫先上?你們七劍齊發,豈不是連老夫也傷在內了。」 

  「陳老既然也怕死,為什麼我們就該死呢?」

  

  陳三泰被頂得沒有辦法,硬著頭皮道:「好!老夫就先過去,你們小心點,………」 

  「陳老放心好了,我們盡量將劍勢避開你,不過陳老千萬留神,一定要把司馬青的劍勢移動了才行。」 

  陳三泰移身出劍,直衝過來,上官紅卻振腕抖劍,把他給封住了,陳三泰一連幾次猛攻,都無法逼近到司馬青身邊,不禁急得發喊道:「你們怎麼還沒動手。」 

  「司馬青的劍式沒變,我們上來也沒用。」 

  「再去叫兩個人進來,迫攻司馬青。」 

  「對不起,陳老,我們恐怕叫不動,這兒的人都知道,插進來就一定會傷在我們的劍下,沒人肯來的,相信陳老自己也叫不動,這兒雖是陳老為主,但是大家的地位都差不多,誰也無權叫誰先去送命。」 

  陳三泰氣得直發抖,卻也無可奈何,忽地一咬牙,拚著肩上挨了上官紅的一劍,欺身進來,長劍遞向司馬青的前心,這是一式拚命的殺著,司馬青無法不理,長劍遞了出去,把他的劍磕開了。 

  七名漢子身形急動,同時圍了上來,七劍齊發,凌厲無匹,司馬青想要回劍去封架已是不及,只得拚著自己一死,劍勢反抖,把攻向上官紅的兩支劍磕開了,他自己卻敞開門戶,聽任前面兩支劍攻了進來。 

  這兩支劍是缺耳與頸下有疤的兩名漢子的,他們在七英中造詣最高,劍勢也最厲,司馬青自知必然難當一擊,故而在架開來劍,救下上官紅時,跟著把上官紅往上一托,拋了起來暍道:「快走。」

   

  上官紅是脫險了,可是她想到這是司馬青拚死救她脫險,兩腿一墊,落地反身,挺劍又想去拚命時,卻又怔住了。

  

  因為她看見缺耳疤頸兩名漢子的長劍竟是掃向了一邊陳三泰,把他斬為三截,司馬青卻安然無恙,怔立一邊。 

  那七人都已收劍退後,缺耳漢子道:「司馬大俠,昔日不殺之恩,今日報過了,如蒙成全,就請不要把我們是無名殺手的事,告知南北武林。」

  

  司馬青這才警覺過來道:「你們殺了陳三泰,還要留在這裡。」 

  缺耳漢子道:「七劍齊發,在中間的人都要死的,不過司馬大俠是唯一會解法的人,所以才被你衝出去了,我們除了此地之外,別無他處可去,二位請快走吧,恐怕有人會來了。」

  司馬青也聽見有人的腳步聲接近,一拉上官紅,向外迎衝出去,看見來的是史文通與幾個執劍的漢子,但他們發現地下橫屍三截的陳三泰,又發現殺氣騰騰的司馬青與上官紅,不敢攔阻,聽任他們出門而去。 

  兩匹馬還拴在門口,兩個人上了馬,一言不發,直往前途奔去,走出十來里後,上官紅道:「青哥,這是往邯鄲去的路?」 

  「是的,我知道,北方我雖然沒來過,可是大致的方向還能辨別,我們向西去,最大的一個城是邯鄲!」 

  「可是我們上那兒去幹嗎呢?」

  

  「什麼也不幹,只是因為那邊沒有人會堵著我們,較為安全,現在我們等於已經向衛天風下了戰書,他也有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公開地狙殺我們了。」 

  「什麼理由?我們又沒有犯什麼錯失。」 

  「擅闖雙泰鏢局,殺死了陳三泰,這個理由足夠了。」 

  「可是我們並沒有殺死他,是他們的自己人殺了的。」 

  「不!小紅,我們必須承認這件事,衛天風不會承認他養著昔日無名堡中的無名殺手,自然也不會承認陳三泰是死在他們手中的,我們本來是可以否認的,可是我們欠了那些殺手們的情,他們在可以殺死我們的情況下放了我們一馬,反而殺死了陳三泰,因此我也答應了不把他們牽出來,就只有我們自己承擔殺人的責任了。」 

  上官紅想了一下道:「承認了也沒關係,我本來就想宰了他,這傢伙太可惡了,居然跟衛天風串通好了來對付我爹。」 

  司馬青也一笑道:「不錯!我們有足夠殺死他的理由,那又為什麼不承認呢,何況這件事對衛天風的影響也很大,至少可以把他假仁假義的面目揭穿開來,使大家都認識他的為人。」 

  上官紅笑道:「衛天風的手段以及他的偽善真面目,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懾於他的勢力,不敢揭穿而已。」 

  「也不盡然,衛天風並沒有到了能一手遮天,控制整個北地武林的局面,否則他在你父親的葬禮上,就可以公開地對付你了!他在你那樣的屈辱下都不敢動手,可見他還沒有能把握全局,而且所顧忌。」 

  「可是他現在掌握著一股相當大的實力,那些人都是四下分散的,在我爹的殯儀時,大家集中在一起,還能使他有所顧忌,等大家一分散,就會被他一個個地個別擊破,終而完全受他的控制了。」 

  「這很可能,我相信那些名他也想到了,除了那些一已經準備倒向他的人,其餘的人也一定會構思對策。」

  

  「還有什麼對策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大家團結起來,組成一股力量來跟他對抗了………」

  「這雖然很不容易,但是並非全無可能。」 

  「不可能的,衛天風也不會讓他們這麼做。」 

  「江湖人都有個寧折不彎的臭脾氣,衛天風如果真的採取強迫高壓的手段,反而會引來更多反對他的人,那個老江湖不會這麼做的。」 

  「他會怎麼做呢?」 

  司馬青一歎道:「天風堡財雄勢大,就憑這兩點已足夠迫使大家低頭了,他把昔日公孫無名手下的殺手收容過來,我已經想到他的作法了,這是一種很厲害而又穩妥的手法。」 

  「青哥,究竟是什麼方法,你說話不要繞圈子好不好?」

  

  「襲斷生計,驅虎吞狼,江湖人唯一可悲的是沒錢,北地武林中知名之士,沒幾個是自己有身家產業的,一般的江湖人,要就是進黑道,上馬掛槍,占山立寨,落草割地,抽取買路錢,或是打家卻捨,寇人以生………」 

  上官紅感慨地道:「是的,北方民風剽悍,淪入黑道的人也多,勢力很大,幾乎可以與白道中人分庭抗禮。先父任武林盟主時,也無法將這批人消滅,只有跟他們妥協,允許他們對路過的商旅值十抽一,才能維持個相安無事,那也只是對大股的山寨而言,零星散股的盜賊仍然很多,所以北方的鏢局特別多………」 

  司馬青道:「這正是我要說的,白道中人,保鏢是正途,此外就是自己斥資經商,販賣關外的皮貨、藥材以博利,衛天風只要在這兩方面施以壓力就夠了。」 

  「怎麼個施壓力法?」 

  「很簡單,不跟他攀交情的,他一概相應不理,而且暗示黑道中人跟他們作對,迫使白道中人走投無路,逼得非向他們低頭不可。」

  

  「你是說他兼能控制黑道中人嗎?那不可能,人家不會聽他的。」

   

  「非聽他的不可,因為他本身有一股雄厚的勢力,黑道中人唯利是圖,犯不著跟他去硬拚,此其一,而且他並不是把生路擋絕,只劃出一部份的人不准人下手,那些綠林豪客為了要求生,勢必會對另一部份出手,這樣一來,不跟他合作的江湖人就無法在北方立足了。」

  「假如大家都聽了他的,他又如何安置黑道中人呢?」 

  「沒什麼難辦的,最多恢復令尊當盟主時的辦法,按例繳費買路錢過關,利益均沾。」

  「那不是跟現在沒兩樣嗎?」 

  「不!現在的情況不同,北方的綠林道已經準備知會鏢局,自下個月開始,所抽的成數要提高到一成五,可是持有天風堡號牌的鏢局,只需繳納五分例費即可不受干擾;這樣一來,獲利的厚薄相差太多,目前的保鏢獲酬是一成半到兩成,按照新的標準,有些人就無利可圖,被逼得關門。」

  

  「這些事我怎麼不知道?」 

  「目前還在保密階段,原是準備等令尊發喪後,開始發出知會,這消息是從綠林道中傳出的。」

   

  「他們肯接受衛天風的調遣嗎?」

  

  「有兩個黑道梟雄不肯答應,可是都被暗殺了,我正在奇怪,那兩個人的武功卓絕,要殺死他們很不容易,今天在雙泰鏢局看見那批無名殺手,才知道衛天風的手段。」 

  「這個消息確實嗎?」 

  「千真萬確,被殺的關外八達嶺總瓢把子過江龍聞人俊與先師有舊,現在八達嶺是由二當家萬世和接替龍頭,聞人俊的弟弟聞人傑逃亡下來,告訴我這個消息。」 

  上官紅一歎道:「衛天風現出這一手倒是夠厲害的?」 

  「巨奸大惡,必有過人的城府,他絕不會自己做惡人,甚至於還擺出一付偽善的面目旁敲側擊來逼人就範,所以我預料不出半年,他就能完全地掌握了北五省黑白兩道。」

  

  「他居然能夠把勢力伸進綠林中去,倒真是不可思議。」 

  司馬青一歎道:「這也要怪令尊,最近一年來,幾乎完全不管事,一切都委諸衛天風部署,他利用這個機會,跟綠林道也搭上了線,肯跟他合作的自然受其支持,不跟他合作的,他在暗地裡策動一些綠林道中的次要人物,起而奪權,終而受其掌握;於是他明裡暗裡控制著黑白兩道,成了北五省武林中的太上皇了。」 

  上官紅驚道:「他真有這麼大的本事?」

  

  司馬青淡然一笑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令尊過於剛直,又自視太高,不屑與綠林中人交往,否則令尊可以做得更好。」 

  「我爹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武林同道一視同仁,只以行為取人,從不問他的出身,也沒有搭過什麼武林盟主的架子,很多綠林道中的首領,都是他的知己………」 

  司馬青歎了口氣;「小紅,我不想抬槓,你所謂很多也不過是七八個人而已,在整個綠林道中,所佔的比數太少了,而那七八個人,真正握有實力的不過是一二人,其餘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豪客,即使武功輩份都很高,卻也難以左右大局。」 

  「我爹沒有獨霸武林的雄心,何必要去左右大局。」 

  「那他就不該擔任這個武林盟主。」 

  「青哥!你對我爹的瞭解還不夠,他何嘗願意當這個盟主,完全是被一些人硬抬出來的。」 

  「我很瞭解,他只想為武林道盡點力,並無成就霸業之心,所以才勉為其難,這是最糟糕的事,他如果只想行俠濟世之心,乾脆獨行其是,不參加任何組合,做事情反而自由得多,既然擔任了這個工作,就該深切體會,改變自己的作風,切實地做點事,像這樣吃力不討好,反而誤人誤己,連帶也坑了別的人。」 

  「誰受了我爹的連累了?」 

  「聞人俊,他就是太尊敬令尊了,所以才身遭不測,聞人傑跟我談起來,對令尊的為人,他是萬分的欽敬,但是對令尊的處事,則不無微言………」

  

  上官紅低頭歎了口氣:「我並不認為爹做錯了什麼,嵩雲別莊上的人員,多半是從黑道上轉來,洗手歸正,自動效力的,而現在對我仍然忠心支持的,還是那些人居多,他們有的出身微賤,有的卻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爹對他們親如手足,才換得他們的捨命追隨,這些地方,爹是成功的。」 

  「聞人傑並沒有說令尊對人失敗,只是處事方面的敗筆也無容否認,如以行俠而言,他交到一個朋友,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敵人都是成功的,因為人生得一知己可死而無憾,但是身為武林盟主,能交到九千個朋友,卻樹下一千個敵人,都是失敗的;因為這九千個朋友,未必能因為他的緣故而成朋友,而一千個敵人,卻會因為他的緣故,也成了敵人。」 

  「那麼他的意思是該怎麼做呢?」 

  「武林盟主應該沒有一個敵人。」 

  「人不可能沒有敵人的。」

  

  「不難,衛天風就能做得到,他像是一個辛勤的農夫在經營他的田園,不讓一根野草生長在田圃中,而農夫對於清除野草的手段是連根拔除。」 

  「就像是他現在對付我的手段一樣了。」 

  「是的!陳三泰沒有那個膽子,他一定是得到了衛天風的指示才敢下手的,我們在雙泰鏢局的遭遇就表示他的除草行動已經開始了。」 

  上官紅默然片刻才道:「青哥!你認為聞人傑的說法對嗎?」 

  司馬青一笑道:「我只是一個遊俠,可不是盟主,因此我無以置喙,而且我現在已經變成了要被清除的野草了,我必須要記著做野草的求生打算,更沒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上官紅這才笑了起來道:「我們這兩株野草要如何才能不被拔掉呢?」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衛天風如果只守著他的一片田園,無疑的,他是會成功的,但是他的慾望太大了,以一人之力想拔盡原上的野草,把莽莽江湖都闢作他的田園,他會失敗的。」 

  「我是說我們目前該怎麼辦?」

  

  「目前自然是到一個他的手夠不到的地方去。」 

  「離開北方,到江南去?」

   

  「不!這樣固然可以躲開他的傷害,但是卻助長了他的氣焰。我們要留在此地,你目前是最受人注目的,也是唯一能散佈草種的主株,我們必須在他奪來的這一片原野裡,遍灑野草的種籽,使他疲於奔命,無法定下來擴展他的田圃。」

  

  「這是我早就打定的主意,我不想繼承我爹的事業,恢復上官家的光榮,但是我絕不退縮,我們從那兒開始?」

   

  「到京師去,那個地方是他不敢明目張瞻的殺人的地方,而且那兒的鏢局也最多,是受他影響最大的地方,更是我們能爭取到最多助力的地方。」

  

  上官紅興奮地道:「我也是這個打算,爹在死前給我作了兩個指示,一個是要我上南邊去避一陣子,等衛天風鬧到天怒人怨時再回來;另一個就是要我上京師去,那兒除了一些鏢局中的同道外,還有一個地方是可以庇護我的。」 

  「三隻手的老祖宗,空空門的掌門人,妙手空空談不同!」 

  「是的!他是我爹的生死之交,也是我爹最信賴的一個朋友。我爹的葬禮他沒有來,也是爹早就通知了他,叫他準備應變,衛天風得勢後,他必將是衛天風第一個要下手對付的人。此老的妙手空空絕技舉世無雙,手底下的徒子徒孫遍及北五省,消息最靈,只是鬥力拚命的功夫差一點,爹要我去也是幫幫他的意思。青哥,你似乎對北邊的情形很熟嘛。」 

  司馬青笑笑道:「我既然受師尊遺命照料你,自然要對你所處的環境作一番深入的瞭解,而且談不同的空空門弟子在江南也不少,談不同自己也常上江南去,跟我師父也是知己之交,對他的事,我瞭解得不此你少。」 

  上官紅嫵媚地笑了一笑:「青哥,多謝你對我的閱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像剛才在雙泰鏢局的那種照料的方法,可不能再來了。」 

  「剛才我並沒有做錯什麼呀。」 

  「還說沒有,在無名殺手的圍攻下,你把我拋了出去,而自己拚卻一死,這也算照料嗎?」 

  「任何人都會那樣做的,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一起死好得多,而且此時此地,你的生命此我的重要。」

  

  上官紅深沉地望著他:「青哥,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前幾年還有人來求過親,最近這五年,除了衛鐵民外,幾乎沒有人再來向我求婚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嗎?」 

  「這個或許是你太美,使那些人自慚形穢,不敢妄求,此其一;再者衛鐵民既然表示了有求婚之意,別的人惹不起他老子,也就不敢再提了。」

   

  「青哥!你這不是故意在推托嗎,你明知在五年前,人家就為我們配上了對。」 

  「那只是他們瞎起哄,我們連面都沒見………」 

  「不!青哥,我是很認真的,要不然在人家剛傳出這種消息時,我就會公開地宣佈反對了………」

  

  上官紅的坦率倒使司馬青為之默然。 

  上官紅又道:「我也不是胡亂由人擺佈,而是我爹相中了的,那是十年前我才十四歲,爹有事到江南,曾經去拜訪清師父。」 

  「那時我也沒出師,整天都在山上,沒見到令尊呀!」 

  「你師父不在,爹是由你大師兄陪著在觀裡逛了一趟,看見你一個人在後山練劍,沒有驚動你,看了一下就告辭了。回來後就告訴我說,他為我相準了一個小伙子,人品、才貌、武功都是極品,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只是不知道品行如何,過兩年他就出師藝成了,看看他在江湖上闖蕩的情形,如果靠得住,就向令師提親。」 

  司馬青一怔道:「可是以後………」

  

  上官紅紅了臉道:「我十六歲那年,你就藝成行俠江湖,傳出了不少艷聞韻事。」 

  「天地良心,這是從何說起。」 

  「我知道那些都是別人渲染過甚的傳聞,可是有很多女孩子為你傾心總是事實吧,你剛出道一兩年,江湖上說你到處留情也不假吧?」 

  司馬青只得苦笑道:「我不必辯解,好在日久事明。」 

  「是的!爹聽了前兩年的傳聞,心裡微感失望,就沒再提起,直到六年前,令師清道人來到嵩雲山莊,那時對你的流言已不攻自破,爹也瞭解到他沒看錯了,正式在口頭上向令師提出過,但令師說他只是你的師父,不是你的親長,關於你的婚事,他不便作主,要問問你的意見,爹自然也不能勉強他。後來爹已經發現身受衛天風的控制,雖然拒絕了衛鐵民的婚事,但是,也不敢把我的婚事作成決定,怕衛天風會對我不利,可是爹也作了一番部署,就是要我出外歷練,同時也作成了外面的傳聞,把我們兩個人牽扯在一起。」

  

  司馬青愕然道:「原來那是令尊作成的?」 

  「爹只是在北邊找幾個人放出那種傳言而已,武林中有的是好事之徒,很快就傳開了,江南方面則是令師授意一些朋友,配合著傳聞開的。」 

  「我………一點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這都是爹在臨死前派人送了一紙遺書給我才告訴我的,那年為趙明月作封刀的證人,原是兩位老人家安排我們見面,爹一面派人送我到趙家,一面密修一函,致上令師以托孤求援,因為那事情已經很緊急了,那知道人到了杭州,令師已然病重,不過令師還是答應了,至於清道人前輩怎麼跟你說的,我就不知道了。」 

  司馬青黯然地道:「師父說了你家的險惡情形,要我代他老人家永遠照顧你,不過又說最好當時跟你吵上一架,在令尊未生變故—前,不要跟你見面,如果聽見了令尊的凶耗後,就必須立刻趕去幫助你………」

   

  「有關我們之間的事呢?清老師沒提?」

  

  「提了,不過老人家說得很含蓄,他說武林道上患難相勸是本份,他可以要求我,至於婚姻,則要靠緣份,情生自然緣至,不可強求。」 

  「老師父這是怎麼說呢?」 

  「因為我們兩個人都是很有名的人,師父不但對你的情形不清楚,對我的情形也從不過問,他怕我們已有遇合,如是為了做長輩的強為作主,將會造成終身的遺憾,他老人家自己在年輕時就受過這種打擊,所以我們不願意再造成憾事。」

  

  「可是我爹………」

  

  「家師說令尊為人幾近乎聖,就是在感情上太過執著,真要為令堂守義,就不該讓衛彩雲進門,既然讓她進了門,就不該只讓她虛擔個名義,如果他對衛彩雲能夠有一分感情的話,這場禍端就不會發生。」 

  「把衛彩雲嫁過來,根本就是他們的陰謀。」 

  「那也只是衛天風的,衛彩雲如果不是傾心令尊,就不會做這種荒唐的事,久日的冷淡與漠視,會使人變得很可怕的,一個對愛很強烈的女人,當她付出的感情受到蔑視與污辱時,變成的恨也是極端的。」

  

  上官紅不禁默然了,半晌後才問道:「青哥!你是否已經有了知心的人?」 

  司馬青笑笑道:「假如有的話,我一定帶來先跟你見面了,我不會為了要盡俠義的本份而傷一個女孩子的心。」 

  上官紅這才笑道:「那就好,否則我就不敢把爹的遺書說出來了,爹說除了司馬青,我不准嫁別人。」 

  「這………小紅,令尊對你太不公平了。」 

  「不!他老人家對我太瞭解了,我那年會到江南去跟你見面,他知道我這一輩子也選定你了。」

   

  「那又何必在遺書上加上這一條呢?」 

  「他是怕衛彩雲以庶母的身份,硬給我作主擇婚,嫁給她那個寶貝侄子,加上這一條是給我在必要時拒婚用的。令師仙逝,雖然他曾答應過要你照顧我,可是兩三年不見你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你托人捎個信去,爹在自知不保時,不敢再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你身上,必須為我作些必要的安排,他要我在萬分無奈時………算了,現在你已經來了,就不必再說了。」 

  「令尊大人對我的信心不夠,千金重一諾,我師父既然答應了,我就一定會來的。」 

  「來是你的情分,但是爹卻不能強求你來,爹到後來幾年的確很後悔,當年他認為許多理所當然的事,別人未必會那樣想,他認為對人家是好的事,人家卻不一定肯接受,何況這種冒險拚命的事,爹為我預留了一個退步,這總是人情之常吧。」 

  「令尊大人究竟作何安排呢?」

  

  「他叫我萬一你沒有來,而衛天鳳又要利用衛彩雲的關係,強迫我下嫁衛鐵民時,要我不妨姑且答應下來,只是要邀請南北兩地知名的武林人物,隆重成禮………」 

  「這一點衛天風是做得到的;可是來了又怎麼辦呢?」 

  「在交拜之前突然脫下采服,當著賓客,出示先父遺書,讓大家都知道爹只答應我嫁給司馬青,不過青哥,這不是我要賴上你,而是情勢所造成的,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能使衛天風懾伏死心,第一是江湖上早就把我們連在一起了,第二是爹已經向令師求過親,沒有得到你肯定的答覆,自然不能再另議別家,爹在遺書上寫得很清楚,這是說得過去的。」 

  司馬青震了一震,口中哦了一聲。 

  上官紅道:「青哥,爹在最後一次派人上江南,把我的庚帖送了去,你師父收下了,難道你沒看見?」 

  司馬青想了一下才道:「小紅,師父沒告訴我這個。」 

  上官紅臉色不禁一變。 

  司馬青又道:「不過他老人家在叫我照顧你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我對你的印象還好,就接受下來,否則也可以拒絕,因為這只是他跟令尊的交情,不能強迫我做這件事。」

  「你………怎麼表示呢?」 

  司馬青笑道:「我如果不答應,就不會在那天跟你吵上那一架,我再混帳,也不能那麼不懂事,在師父的喪禮時對登門弔唁的客人無禮吧。師父在吩咐我後,又拿了個紙,交給大師兄,低聲吩咐了一番話,大概就是你的庚帖,令尊的噩耗傳到江南,大師兄還鄭重地問我,是我來還是他來,如果是我來,他就不管了,如果是他來,他就要帶領全觀的師兄弟一起前來保護你了。」

  

  上官紅這才鬆了臉色道:「結果是你來了。」 

  司馬青一笑道:「這證明我是自願來的,也是為了你而來的,我覺得這比受一份庚帖壓迫前來更能表達我的誠意,小紅,你有個瞭解你的父親,我有個瞭解我的師父,他們知道用什麼方法來促成我們在一起更為有效,因此對我師父收下庚帖而沒告訴我這一點,你千萬不可多心。」 

  上官紅嬌羞地看他一眼,低頭不語,這一對被人譽為絕代天驕的男女奇俠,在這時候,才算是真正地合在一起了。 

  只是展開在他們面前的,還是一段艱險的旅程,雖然他們的人在一起,心在一起,但並不是享受著旖旎的神仙歲月,而是從事著一場艱苦的戰鬥。 

  雙騎並轡,他們終於到了北京城外的長辛店。 

  那是京師鏢行集中的區域,北京城是輦轂之下,治安自然要較一般的地方嚴謹得多,佩刀攜劍,公然出入市上是犯禁的,可是保鏢的朋友不帶著傢伙,就好像全身不自在,因此鏢行只有設在城外的長辛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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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1:12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兩地相去不過四十里,瞬息可達,卻是江湖人的天下,北省有名的幾家大鏢局全設在這兒,就是設在別處的鏢局,也都設有分局,以便承攬生意。 

  除了鏢局,附帶而設的客棧與酒樓也多,因為這是少不了的,接洽業務,商談生意,貨物交割,起運,全是在這兒。 

  鏢局以商家為主要的客戶,那又都是些花得起錢的豪客,更因為在京畿之外,沒有宵禁的限制,這兒可以城開不夜,歌舞達旦,小小的一個市鎮,繁華竟過於京師。 

  雖然這是順天府的轄區,但誰也不會以為這兒跟京師是分開的,所以龍騰虎躍,終日在刀光劍影中討生活的江湖豪傑們,就成了長辛店上最易見到的人了。 

  司馬青與上官紅應該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對,可是他們徐步策馬,踏上長辛店的街道時,不但沒有引起騷動,反而引起了一片寂靜,整個長辛店竟是以寂寞來歡迎他們的。 

  本來是喧鬧的酒樓飯館、在他們快接近時,忽然就靜了下來,絲竹弦唱十一下子都停了。

  靜得只有他們的馬蹄聲敲著石子路所發出的單調聲響,上官紅愕然地回顧,然後低聲地問道:「青哥!是怎麼同事?」

  

  司馬青卻有點憤慨地道:「怎麼回事,衛天風的勢力已經先一步來到這兒了,人家把我們當成了瘟疫,唯恐被沾上。」

   

  「這簡直豈有此理,我爹在世之日,對他們的賜惠最多,就是在我爹的葬禮上,他們都表現得慷慨激昂,所以爹才告訴我,說上這兒來較為安全。」 

  「那只是一時的激動,再者還有一半的人是從江南來的,他們不在衛天風的威脅之下,敢於主持正義,等那批人一走,這些人基於利害,就是另一種態度了。」 

  「那………我們怎麼辦?離開算了,我們又不是來求助,而是幫助他們離開衛天風的脅迫的。」

  

  「小紅,對武林情勢,人情冷暖我比你看得多,也許衛天風許了他們什麼好處,這本在我的意料中,所以我並不指望他們能有多少助力,而且我深信武林中雖多因利而忘義之徒,但畢竟還有為義而不計生死的俠義之舉,目前的情形正好給人性作一番透視,我也深信這兒還有幾個朋友的,只要有一個,那就是真正的朋友。」

   

  兩個人輕聲交談著,終於在一家叫集賢棧的店前下了馬,那是一家很大的店,前面是酒樓,後進是客店。 

  來到門口,有個小二過來,倒是很客氣地哈腰招呼道:「二位是打尖是宿店?吩咐了小的好侍候。」

  

  「打尖宿店,準備兩間相鄰的上房,把牲口卸下加料,馬包拿進去,我們用過酒飯才回房。」 

  「是!是,不過相公,上房只剩一間了。」 

  司馬青看看那小二,忽而一笑道:「就是一間給姑娘留著,在外面的客房架張鋪。」 

  小二答應著,上官紅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青哥,咱們可以換一家。」 

  「不必,上那兒都是一樣,但是這一家最安全,那個小二是聞人傑喬裝的,這兒是他的產業,他是專候著我們的。」 

  上官紅低哦了一聲,司馬青道:「聞人傑既然以店伙的身份出現招呼,可見此地已充滿了艱險,我們進去時得小心些。」 

  上官紅苦笑一聲,拍拍肩頭的劍:「我這些日子+那天不是劍不離身,何嘗鬆懈過。」

  「也不必太過於緊張,只裝著不知道此地的情況一樣,我們要看看衛天風作了些什麼安排?」 

  兩人走進了酒店,約有七八成座,除了一些穿著斯文的酒客仍是笑談自若,對他們較為注意外,有不少武士打扮的江湖人居然都低下了頭,避開了他們。 

  司馬青裝著不知道,揀了付空座坐下,而且還點了幾樣酒菜,低聲向上官紅道:「看看!有沒有認識的,跟他打個招呼。」 

  「左邊第二桌上是遼東雙義鏢局分局的鏢頭,雙刀花雲!跟他哥哥雙槍花平合稱遼東雙義,跟我爹是老朋友,也受過我爹的好處,可是他現在避著我。」 

  「過去,跟他招呼一聲,瞧瞧他的態度。」 

  「這是何苦呢,人家既然不願意理咱們就算了。」 

  「不!還有一些人你並不認識,沒有避你的必要,我要知道他們的立場,同時也讓衛天風的真面目敗露出來。」 

  上官紅略頓一頓,終於站起來,走向那一桌去:「花二叔!您已經回來了,在先父的葬禮上,侄女兒多承您仗義支持,還沒謝您呢,回頭上您那兒磕頭去。」 

  花雲還陪著兩個商人打扮的客戶,見上官紅過來向他招呼了,顯得十分尷尬,困窘地站了起來:「不敢當!不敢當,我有兩個客人,不招呼你了,一會兒我就要起鏢上遼東去了,回來再跟你談,你忙吧。」

  

  他沒有邀請上官紅坐下,也不想多說話,雖然菜才吃了沒幾口,他已經吩咐櫃上結帳了,偏偏那個堂倌過來道:「花爺!您要的烤鴨已經上架了,馬上就好。」 

  花雲實在恨透了這堂倌的不識趣,摔手就是一嘴巴:「結帳,叫的菜都算在帳上,難道我非得等把菜吃了才能走路嗎?真是豈有此理。」 

  這個小二正是先前在門口招呼他們的聞人傑,他挨了一嘴巴,態度也強了起來,跳著腳叫道:「花爺!您有銀子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叫了菜還沒送上來,您就要結帳走了,我們總得問一聲,那也值得打人嗎?咱們評評理,小的店號不算老,可也開了十幾年了,賣酒賣菜可不賣嘴巴子,你今天不作個交代就甭想走。」 

  店裡的帳房也過來了,神態不怎麼客氣:「花爺!這夥計是我的侄兒,剛來沒多久,要是他不懂事,您教訓他沒話說,剛才老漢看得很清楚,他沒有得罪您,您伸手就打人,這不是明著欺負人。」 

  花雲更是窘了,他伸手打人,原是一時的氣,怨那小二太沒眼色,故意出他的丑,但人家鬧了起來,顯得自己理虧,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上官紅卻冷笑道:「店家,你們也別鬧了,花二爺是有苦衷,他家有人得了急病快死了,那有心情吃喝。」 

  花雲聞言老臉一紅,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忙道:「賢侄女,這話是什麼意思?」 

  上官紅冷冷地道:「沒什麼意思,你是家裡有人快死了,死的是你們雙義鏢局上那個義字,我勸你趁早日自己去摘下來,否則也會有人替你摘的,別以為你投靠了衛天風就能從此天下太平了,光是有銀子而沒了臉,你還是做不了人的。」

  

  花雲一張臉急成了豬肝的顏色,但是面對著上官紅他不敢再說什麼,掏出了一塊銀子丟在桌上,匆匆地拉了那兩個客人,低頭而去。 

  上官紅憤憤地回到座上,已經有五六個江湖人圍了過來,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漢子,瞪著三角眼冷冷地道:「二位是司馬青與上官紅?」 

  司馬青凶凶地道:「不錯!閣下有何指教?」

  

  「在下巴天義,是龍武鏢局的鏢頭,現在代表長辛店所有的鏢局同行,向二位提出一句忠告,希望二位吃過了這一頓,立刻上馬離開,長辛店不歡迎二位。」 

  司馬青淡然一笑道:「有什麼理由嗎?」

  

  「有!聽說二位在大名府攪了雙泰鏢局,殺死了陳三泰。」 

  「有這麼同事,不過陳三泰是被他們自己人誤殺的。」 

  「不管怎麼說,反正長辛店不歡迎二位,站在鏢局同行的情分上,我們有為陳老爺子討回公道的義務。」 

  「我們如果不走呢?」 

  「那二位在此地會很不愉快,陳老爺子總是因你們而死的,我們絕不客你們在這兒………」 

  青光突閃,巴天義呼叫著退後,臉上已經被司馬青刺了道劍痕,司馬青劍又歸鞘,冷笑道:「替衛天風賣命也得有兩下子,閣下還不夠份量。」 

  巴天義再也沒想到司馬青的出手會如此之快,他摸了一下臉上的血跡,手雖然已經按上了劍把,就是不敢拔出來,他身邊的那幾個同伴也都駭然變色。 

  整個酒座上的吃客見已經動了兵器流了血,膽小的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急得幾名夥計直叫:「客官!您老的酒帳還沒會呢!」 

  有的滿不情願地掏銀子付了,跑得快的則早已不見了影子。 

  先前挨了花雲一巴掌的那個夥計原是聞人傑喬裝的,這時又挨了過來,先向司馬青拱手道:「這位爺,您行行好,小號是生意人,可經不起這種損失,您要打架,請上外面去………」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對不起,小二哥,我知道攪了你們的買賣很不該,可是你看見了,這是他們找上來的,而且我也希望能到外面去解決,可是你得問問這位巴大爺敢不敢去?」

  小二一拍胸膛道:「巴大爺是長辛店有頭有臉的英雄好漢,怎會不敢去,拐過大街有所城皇廟,門口有一片廣場,很寬敞,正是掄刀動劍的好地方,您請上那兒去,巴大爺准到。」

  帳房捧著小煙袋過來了,哈哈地道:「小六子,滾過一邊兒去,這裡那有你插嘴的份兒。」 

  小二陪笑道:「叔叔,侄兒是怕他們在這兒打起來攪了生意。」 

  帳房一瞪眼斥道:「不長眼珠的東西,巴大爺在長辛店是什麼身份,他選中了咱們的店堂跟人打架是看得起咱們,龍武鏢局家大業大,打破了一個碟子都少不了咱們的,去把那些沒會帳的酒菜結一結,一起掛在巴爺的帳上。」 

  巴天義眼前為司馬青的氣勢所懾,已經夠窩囊了,現在聽這叔侄二人,一吹一唱,竟像是說好了也來窩囊他似的,不禁動了火,厲聲道:「慢來,巴某憑什麼要替那些人付酒菜帳。」 

  帳房把水晶眼鏡往上抬了一抬,陰陽怪氣地道:「巴大爺,您這話說得不漂亮,這條街上所有的酒樓客棧,您都派人去打過招呼,說是有這樣兩位客人來的時候不准接待,唯獨小號未曾接到通知,小老兒還以為巴大爺看中了小號,要在小號跟人解決過節,所以特地叫我這個侄兒在這門口等著。兩位客人一到,就把他們給接了進來,我們如此巴結巴大爺,難道還錯了。」 

  這一來使得巴天義更是難堪了,厲聲道:「老傢伙,你滿口嚼些什麼蛆,誰又派人去通知了?」 

  帳房先生看了他一下才道:「巴大爺,您要是不敢承認就算了,但您心裡明白,我老頭子說的是不是真話,如果要證據,我還可以找幾個人來證明,我們雖是做小買賣的生意人,同行之間的道義還有,比你們這些保鏢的義氣強多了,小六子,告訴大夥兒一聲,今兒這酒座上的帳都甭收了,算是咱們請客,只有巴大爺那一桌,可得算算清楚,一個子兒也不能少,而且先要了來。」

  

  小二答應了一聲,到那邊桌子,來到巴天義的面前,道:「一共是二兩四錢。巴大爺,請先會一會。」 

  巴天義怒道:「混帳東西,大爺還沒吃完呢。」 

  小二笑笑道:「您沒吃完可以回去慢慢吃,現在這些帳是您已經要過的酒菜,請您先賞下,您如果還要什麼,只要先把帳付了,小的立刻給您送上來。」 

  巴天義感到臉上無光叫道:「那家的酒館是先付帳後吃的?」 

  帳房先生慢斯條理地道:「沒有一家有這規矩,小號也是對您巴大爺特別,本來客人上門就是衣食父母,咱們理該尊敬,可是您巴大爺卻是存心要我們關門砸招牌來的,我們對您不必尊敬。」 

  「老傢伙,你說話明白點,我怎麼是存心砸招牌來的?」 

  帳房先生冷笑道:「你派人到每一家都打過招呼了,獨獨漏了我們這一家,分明是打算在小號鬧事,這兩位客人進來後,你果然過來鬧事了,這不是存心是什麼?沒第二句話說的,巴大爺,酒菜銀子請先會下,因為照你說了不算的習慣,很可能一轉眼,你連這一頓也給賴了。」 

  「混帳東西,巴大爺幾時賴過人的帳。」 

  帳房先生笑道:「你以前的信用如何不知道,至少你派人挨家通知是事實,沒多久的事你就翻臉不認了,對你巴大爺的為人也就可以想像而知了,你說一聲,銀子付不付吧。」 

  「不付!我姓巴的從沒受過這種侮辱。」 

  帳房先生冷笑道:「不付就算了,才二兩多銀子,小號還賠得起,就當小號做好事,齋了孤魂野鬼了。」 

  說完他冷冷地回到櫃上去了,而且還道:「大家聽著,以後有保鏢的上門,一律先收錢後上菜,給多少銀子上多少菜,一個子兒都不准賒欠,這些保鏢的專好逞強使刁耍無賴。」

  這句話把旁座上的幾個鏢師都惹火了,一個壯漢立刻一拍桌子,厲聲吼道:「老傢伙,你說什麼?」 

  帳房先生淡淡地道:「秦爺,您別發橫,姓巴的賴帳您聽見了沒有?」 

  那個大漢是鎮遠鏢局的鏢師秦剛,外號叫霹靂火,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趙鎮遠號稱神刀鎮三山,與一輪明月趙九洲是同族弟兄,因此鎮遠鏢局跟嵩雲別莊上官世家的交情非同泛泛,自然也是真心支持上官紅他們的。 

  秦剛看見上官紅與司馬青進來,知道一定會鬧事,所以留下來沒走,也是看機會要為他們幫幫場子。 

  現在見到這酒樓裡跟巴天義鬧開,心中有點明白,這家酒樓必然是與上官紅或司馬青有點淵源,否則一個做生意的人,說什麼也不會用這種態度對待客人的,何況得罪的還是有點名望的江湖人。 

  秦剛覺得自己也應該表明一下態度,免得讓司馬青與上官紅誤會了他們也是衛天風一氣的。 

  就著帳房先生的問話,冷笑一聲道:「我沒聽見,我只聽見畜生在放屁,懶得理會,掌櫃的,姓巴的不是人,你可別扯到鏢行的頭上,我們保鏢的裡頭固然有些雜種畜生,但也有響叮噹的好漢。」 

  巴天義這下子可找到發洩的了,對司馬青,他是為了對方的劍所懾,不敢再發橫,對那個老帳房,他要顧全身份,不便發作,可是對秦剛,他卻不能再忍,龍武鏢局的規模比縝遠大,他是堂堂總鏢頭,叫對方一個鏢師給壓了下去,長辛店就真的不能混了。 

  倏地轉身,衝到秦剛的桌子面前:「秦剛,你剛才說些什麼?」 

  秦剛毫無畏懼地道:「老子說的就是你這無膽的鼠輩,你自己看看你做的那一件像人事,跟司馬大俠與上官姑娘過不去,還可以說是你舔了衛天風的屁股眼,老子還可以原諒你,可是吃了幾兩銀子的酒帶菜想要賴不付,連叫人家生意人把咱們鏢行界的瞧扁了,老子再不開口,不就跟你一樣不是人了。」 

  巴天義氣極就想拔劍,秦剛卻冷笑一聲道:「慢來,要打架老子不含糊你,可是咱們不要在這兒打,折損了人家的東西,你王八蛋一定又耍賴不肯賠,要老子替你賠上你那一份兒,老子也不甘心,等老子吃夠了,喝足了,到外面去較量去。」 

  說完又自顧坐下,掏了一塊銀子丟在桌上道:「掌櫃的,來把銀子收去。」 

  聞人傑過來笑道:「秦爺!咱們老爺子說過了,今兒這些座上的酒菜算是小號孝敬了,您要什麼只管吩咐,賞賜卻不敢領。」 

  秦剛笑笑道:「我聽見了,我這邊就謝謝了,這是替那一桌上付的,那個王八蛋口中說代表長辛店所有的鏢行同業,卻幹出那種沒廉恥的事,叫我坐在一邊都臉紅,人家不要臉,長辛店開鏢行的不會都是沒臉的人。」 

  巴天義氣得嗆然拔劍,可是四座忽地站起了十幾個人,都是短打佩刀的武林中人,全體都圍了過來。

  

  巴天義急了道:「各位這是幹什麼?」 

  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道:「巴兄,咱們北地鏢行同業對上官盟主十分敬仰,對天風堡也很客氣,因此他們兩家的料紛,我們感到很難插手,只有置身事外,這一點請上官姑娘與司馬大俠見諒。」 

  上官紅笑了一笑道:「老爺子言重了,上官紅身負家難,但也知道天風堡勢力通天,不敢奢求各位協助。」 

  老者的臉紅了一紅才歎道:「上官姑娘,說句老實話,令尊上官盟主威震北五省,但是對我們鏢行同道的照顧,實在還不如天風堡來得周密,令尊執事的時候,我們跟綠林道上的朋友時有衝突,一定要等我們出了事兒,求告到令尊那兒才能解決,可是衛堡主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太平無事了,我們干保鏢這一行雖是以賣力氣,賣性命為常事,但是能夠平平安安地吃碗飯,總是比成日拿傢伙跟人拚命強,姑娘以為然否。」 

  上官紅低頭無言,司馬青卻笑道:「借問老前輩高姓大名。」 

  秦剛已經嘴快搶著道:「這是銀槍邱廣超邱老爺子,他的廣和鏢局在長辛店的字號最老,輩份也最尊,真正要代表長辛店的鏢行業,邱老爺子說句話,大家還肯聽得進,他巴天義算是什麼玩意,舔著天風堡的屁股就當招牌了。」 

  巴天義又要發作,邱廣超沉下臉來攔住道:「巴老弟,老朽也不是倚老賣老,衛堡主與老朽的交情總比你深,天風堡與上官家的料紛,老朽也向衛堡主表示過意見,我們實是不便介入,衛堡主也通達人情,並沒有要大家怎麼樣,因此你老弟代表長辛店鏢行同業所作那些言行,老朽實在難以苟同,所以,老朽特別聲明一句,人各有志,無法勉強,老弟眼衛堡主也許關係不同,你要為天風堡多盡點力,那是你的事,可別把大家都帶進去。」 

  巴天義沒想到邱廣超也會上來扯他的後腿,不禁急了道:「邱老爺子,兄弟不是跟各位打過招呼了嗎?」 

  邱廣超道:「不錯!貴行的人是到敝局來過,但是老弟做事太莽撞了,你只是派人知會了一聲,並沒有問問我們的意見,是否同意你這樣做,老弟,我相信這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主張,衛堡主至少不會這麼胡鬧的,因此你既不能代表衛堡主,也不能代表長辛店的同業。」

  巴天義道:「兄弟也是得到天風堡來人的指示才這樣做的。」 

  邱廣超冷笑道:「那就更豈有此理了,我們承了衛堡主的情,心中是很感激,但是還沒有要到聽命指示的程度,我相信就是衛堡主自己來了,也不會說出指示這兩個字。」 

  巴天義孤立無助地看看左右,連他身邊的那幾名漢子也都收起兵刃退開了,不禁大是著急:「尤兄!吳兄!二位也說句話呀。」 

  一個漢子冷冷地哼了一聲:「扶不起的阿斗,巴總鏢頭,堡主看你平時很能幹的,才請你向各位朋友連繫一下,那知道你是這樣辦事的,損了堡主的名頭不說,還替堡主得罪了朋友,昨天我們來,你還拍胸膛說一切都辦妥了,敢情是這麼回事兒,要像這個樣子,何必還借重你的大名,乾脆由堡主自己寫封信給每家鏢局,請大家支持了,堡主的面子還會沒有你姓巴的叫得開。巴天義,從現在開始,你自己愛怎麼幹都行,可不准再牽上天風堡三個字。」

  巴天義更是著急了,向那兩名漢子道:「尤兄,這………這是做什麼呢?」 

  那姓尤的漢子冷冷地道:「巴天義,衛堡主敬重的是俠義英雄,結交的是肝膽豪傑,不是貪生怕死,狐假虎威的鼠輩。」 

  語畢又對邱廣超拱拱手道:「邱老爺子,兄弟尤青雄,這是敝拜弟海獅,咱們弟兄一直都在海上討生活,跟陸上英雄疏於親近,承蒙衛大哥不棄,結為手足………」 

  邱廣超一怔道:「莫非是渤海龍王尤大當家與吳二當家二位。」 

  尤青雄笑道:「不敢當,尤某兄弟過去在渤海混世面,沒做過什麼值得驕傲足以讓人稱道的事,深感慚愧,自從與衛大哥結交後,才懂得了許多做人的道理,故而把海上的攤子收了,願以此身為江湖俠義略盡棉薄,尚祈邱老不吝賜誨。」 

  邱廣超駭然變色道:「二位昔年威鎮渤海,聲勢之盛,無與倫比,想不到………」 

  吳海獅淡淡一笑道:「邱老爺子言重了,敝兄弟當年不過是一個海盜頭子而已,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倒是追隨衛大哥之後,才覺得不負此生。」 

  司馬青聽了也暗覺心驚,這兩個傢伙是渤海之霸,也是綠林道上最負盛名的四海龍王之一,想不到居然會被衛天風網羅了去,可見衛天風確有過人之處。 

  邱廣超沉吟片刻才道:「關於上官家與衛堡主之間的恩怨,老朽已經說過了,我們局外人不便介入,至於巴天義的那種作法………」 

  尤青雄立刻道:「邱老,在下方才對巴天義表明了,他以前怎麼做的,尤某實在不知道,但是尤某可以保證,衛大哥只是想跟武林同道共同合作以期天下武林共揚武道,和平相處,絕對無意要壓迫那一個家或是跨在誰的頭上,以後再有人敢出那種言行;邱老儘管加以教訓就是,假使邱老不願意生閒氣,就請知會在下一聲,敝兄弟受衛大哥之托,在京師負責澄清一些武林朋友的誤會,目前敝兄弟宿寓在京師東大街集安客棧,過些日子,那兒有一家天風居酒樓開張,敝兄弟就在那兒落腳,舉凡武林朋友有什麼需要衛大哥效勞之處,無論大小,只要知會一聲,敝兄弟一定竭誠服務,如若是敝兄弟辦不了的,也會轉請衛大哥全力支持。」

  他笑笑又向司馬青與上官紅道:「司馬大俠,上官姑娘,在下也帶來了衛大哥一句話,你們對衛大哥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可以去找他當面解決,卻不可以在背後詆毀衛大哥的名譽。」 

  上官紅冷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衛天風如果行事果真問心無愧,就不必怕人批評。」 

  尤青雄一沉臉道:「衛大哥當然不在乎,而且他是長輩,不便與你們計較,只是我們這些做弟兄的對衛大哥十分敬仰,不願意見到衛大哥的英名受損………」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閣下很清楚,我們自從進門後有沒有說過什麼,倒是衛天風的爪牙咄咄逼人,讓人看得不順眼了,閣下既是衛天風的心腹,不妨多注意一點,衛天風如果要想在武林上稱義而立威,最好多用一些如閣下這種識大體會辦事的,少用那些張牙舞爪的小人。」

  

  尤青雄的涵養很好,居然笑道:「這是好話,在下一定會記住,而且會把這種情形轉告衛大哥,請他在別的地方也注意一下,以免損卻天風堡的盛名,至於二位,在下只有一句忠告,二位如果是為公義,是非自有公論,如果是為私怨,大可自行與衛大哥作個解決,千萬別把朋友也拖進去,言盡於此,告辭了。」 

  說完走到帳房前,拋下兩錠赤金道:「對不起,老先生,今日之事,因天風堡而起,不能讓寶號白受損失,這是代那些沒付帳的朋友付的酒帳,多下來的就作為寶號上下的辛苦酬勞吧,打擾了,衛大哥對那位聞人傑老弟感到很抱歉,只有在別的地方補償他,以後對貴號的生意,廣為推薦,請武林朋友多來捧場了。」

  

  語畢朝聞人傑笑了一笑,倒是把他弄呆了。 

  酒樓中一時很沉默,尤青雄與吳海獅帶著兩名漢子走了,留下了巴天義,顯得更為徬徨孤立,簡直就像要哭的樣子。 

  邱廣超歎了一口氣道:「巴老弟,武人最要緊的保持風骨,尤其是在江湖上混,誰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的,吃鏢行這碗飯雖然不願多事,但至少不能有軟骨頭,因為我們畢竟是賣血肉以求生的,你熱衷過了度,那位老哥則軟過了頭,自己都沒有把自己當個人,又怎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呢,你的龍武鏢局也不必開了,開了也不會再有生意上門的,還是回家去過幾年太平日子吧。」 

  巴天義木然地轉身下樓,看著他的下場,雖說是咎由自取,但每個人的心頭都很沉重。

  邱廣超又對司馬青與上官紅道:「老朽對二位也很抱歉,如果老朽只有一個人,或是老朽年紀還輕,說不定還能追隨二位一灑熱血,但是老朽已經上了年紀,家有老小,更有一大堆的夥計人員指著鏢行養家活口,所以老朽只有兩不得罪,萬祈賜諒。」 

  上官紅只有躬躬身道:「多謝邱老爺子,有老爺子這句話,使再晚知道公道自在人心,晚輩已經感謝不盡。」 

  邱廣超歎了口氣,臉上多少帶點歉意,也帶著一大堆人走了,酒座上只剩下了秦剛等三四個人,他倒是滿腔熱血,一拍案子道:「他XXXX的,什麼武林道義,都是些膽小鬼,上官女俠,咱們總鏢頭接到他堂兄趙大爺的來信後就對全局的同仁表示過了,咱們一致支持你………」 

  上官紅恭身致禮道:「謝謝你,秦大叔,請致上趙伯伯,我非常感激他的盛情,只是目前情勢,恐怕還不是與衛天風公然相抗之時,請趙伯伯暫時忍耐一下。」 

  秦剛道:「上官姑娘,如果不趁這個時候力謀對策,等時日一久,天風堡勢日長,人心傾向,就更難對付了?」 

  上官紅看看司馬青,然後道:「秦叔叔,假如衛天風真能做到使人心歸向,以正義為心,造福武林,再晚的這點私仇就算了。」 

  這個答覆頗出秦剛意料之外,上官紅接道:「先父去世前,已經把一部份忠心的部屬遣散隱伏,等候我去召集,因此再晚並不欠缺人手,先父遺留的人力雖然不足以輿天風堡為敵,卻也夠踞一地以自保的,但是再晚不想動用這些人,也是為大局著想,只要衛天風善盡一個武者的責任,我絕不跟他作對。」 

  秦剛肅然道:「姑娘的心胸可敬,可是巴天義所說陳三泰之事………」 

  司馬青道:「有的,我們風聞他在大名開設雙泰鏢局,前去訪問,原是想把昔日恩怨弄個清楚,到了那兒,才發現雙泰鏢局根本上是個幌子,局中暗藏大批高手,完全不以保鏢為業,他也承認了昔年嫁妹之舉是應衛天風的邀約而為,起先的目的是想打擊上官盟主的威望,但是到了後來,衛天風忽又改變了主意,故意忍了下來,以義相脅,使他的妹妹得以進入上官世家,逐步相計,取代了上官盟主的地位與實力,直等事機成熟,才下手鴆害了上官盟主………」 

  「這些都是陳三泰自己說的?」 

  「不錯,他看見我們只有兩個人前去,以為我們必難逃過那些高手的圍攻,這整個計劃是他們得意之作,忍不住要向我們炫耀一番,結果………」 

  「結果他反而死在二位的劍下了。」 

  「不!這是一個最有力的人證,我們怎會殺死他,但是那些人見無法攔下我們,卻不願留下個活口。」 

  「是他們自己人下的手了。」 

  司馬青苦笑了一聲:「不過沒人會相信的,由於陳三泰之死,我們探悉的真相也就失去了證據,只是明白了昔年因果而已。」 

  秦剛外號叫霹靂火,為人卻粗中有細,極富心計,聽了這些籠統的話,居然已摸出了頭緒,沒再多問,只是道:「太極陳在中間又有什麼好處?」 

  「太極陳雖是一門之長,但太極門已分為南丁北陳,而南丁之聲譽日隆,凌駕北陳之上,衛天風答應助他重振聲威,這是個很動人的條件,他當然會接受了。」 

  「衛天風真能做得到嗎?」

  

  上官紅笑了一聲道:「秦大叔,連渤海龍王那等人物,都能為衛天風所網羅而自甘屈居於下,衛天風對扶持一個門派復起,自是綽有餘力,只可惜太極陳不是那塊材料,得意太早,他只要多忍耐幾天,不多久,太極門就可以重新抖起來了。」 

  「衛天風的確是個梟雄之才。」 

  司馬青凝重地道:「是的,只看他在長辛店所施的手法就知道了,先弄幾個小人起來作威作福,試試大家的態度,一看那一套行不通,他立刻就有第二套辦法出來了。」 

  「上官姑娘,你放心好了,長辛店這邊的人不會真正倒向他的,邱廣超只是逼於現勢,內心還是傾向於你這邊的,別處想來也差不多,衛天鳳真正控制的是黑道勢力,所以趙總鏢頭對他絕不假以辭色,他也明白敝局與上官世家的交情,根本也不來找我們。」 

  「我知道,秦大叔,請你跟趙伯伯說,暫時還是別去惹他,黑白兩道一直是利益衝突,難以兩全的,他既以黑道勢力為後盾,多少總會偏向於綠林道,對白道中多方壓迫,那時才是我們公開向他聲討之時。」 

  司馬青道:「聽說他已經授意黑道中幾個魁首,向鏢行提出通知,如果沒有天風堡的令旗隨行,過路的例費要提高一倍。」 

  「似乎有這個說法,但是敝局卻沒有接到通知。」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貴局與上官盟主私誼極篤,明擺著不會與他妥協,對你們特別客氣,可以作為他借口,使得那些受到警告的鏢局,想揭發他的威脅也無人會信,因為貴局明著跟他作對也沒怎麼樣。」 

  「這個倒是沒想到,我要跟總鏢頭從長計議一番,二位如果在此居住不便,可以到敝局去。」 

  司馬青搖頭道:「不必了,而且我們在此地行動,有時必須與他們正面衝突,住到貴局去,反而會給貴局添麻煩,我們也下去拜會趙總鏢頭了,倒是貴局如果接下什麼重鏢,不妨知會一聲,我想衛天風不會容忍貴局長時公開與他作對的,但也不便公然打擊貴局,必須要找一個一舉能造成貴局大損失的機會方才下手的。」 

  秦剛笑了一笑道:「趙總鏢頭想到這一層了,真要有這種事發生了,我們會應付的,但也一定會告訴二位,趁機揭穿他的偽善面具。」 

  他告辭走了,酒座整個地空了,外面雖然有著熙攘往來的行人,但大家連望都不望這兒一眼,似乎已經知道這是個非之地,不敢進來找麻煩了。

  

  聞人傑看了情形,把跑堂的帽子摘下往桌上一拋道:「衛天風是厲害,多年前先兄在這兒設下這片生意,原是作著一時退路之用,佈置十分隱密,帳房上那位劉二先生是小弟的師叔,從不在江湖走動,受敝兄弟的懇托,來此開設酒樓客棧,一應人手也都是他老人家在北京所收的門人,與山寨從無連絡,想不到他還是知道了。」 

  司馬青笑笑道:「那不足為奇,衛天風是個有心人,有心做一件事情,一切相關的事物都會特別留心,再說這座客棧的掩飾工作做得並不好,所有的人手雖然都是小心從事,但是每個人都有著一股不甘心的神氣,招呼雖然慇勤卻不熱衷,不像是唯利是圖的生意人。」 

  聞人傑一怔道:「有這麼許多毛病?劉師叔還一再告誡大家要注意呢。」 

  司馬青道:「兄台也不必為此耿耿,拆穿了也好,大家原不是幹這個的,何必硬受罪呢,貴同仁也不是不小心,只是武人的天生氣質難以掩藏而已。」 

  劉二先生也過來了,笑笑道:「司馬大俠,老朽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破綻,敬祈指教,老朽就怕孩兒們不行,每天都親自在櫃上照料著,看他們都很老實稱職,沒什麼不對。」 

  司馬青一笑道:「再晚進來後,看見有兩起食客付帳離去,一起是兩個大商人,叫了六個菜,共計三兩銀子,他們付了五兩銀子,還聲明不必找了。」 

  「長辛店的豪客很多,這並不出奇,天天都有。」 

  「另一起是兩位武朋友,只吃了兩盤羊肉,一斤餅,算帳是一吊二,只給了一百小錢外賞,那位夥計連聲道謝。」 

  「原來是這個,老朽關照過,做生意以和氣生財,上門就是主顧,不能夠以勢利取人!」

  「話是不錯,但二兩銀子的外賞與一百小錢的小帳之間,差別很大,真正的生意人,態度應該有所不同。」 

  劉二先生笑了起來道:「說得對,這是老朽疏而未及之處。」 

  聞人傑道:「師叔,底子既然被揭開了,咱們這買賣不做也罷。」 

  劉二先生道:「為什麼?這是正正當當的行業,我答應你們出來做這行買賣,主要是為你們留個退路,以前你們的局面鬧得太大,我無法勸你們收下來,現在你哥遭了事,正是你退出江湖的時候,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做生意。」 

  「可是哥哥的仇不能不報。」 

  「你哥哥的仇沒有報的價值,江湖人的下場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難道你還是想不透。」

  聞人傑急了,劉二先生又道:「但是對支持司馬青大俠與上官姑娘的義舉,我不反對,我們練了一身武功,原應該有所作為,如有必要,連我這身老骨頭,加上店裡十六個孩兒,全數賠上也在所不惜,但是我們只為義而犧牲,不為私仇而拚命。」 

  司馬青對這個老人倒是充滿敬意,一拱手道:「前輩的教誨句句金玉,再晚也受教了。」

  劉二先生笑了道:「大俠客氣了,大丈夫立身處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連這一點都弄不清楚,就不配學武功,捨師侄兄弟倆早年不慎,誤入歧途,所幸尚未違義,所以老朽未子深責,但行俠之途,假手綠林總是下策,聞人俊身死不論,只剩這小子,老朽要代死去的師兄好好管教他,只有眼隨大俠行事,老朽是放心的。」 

  司馬青反倒感到很慚愧,連連謙辭不敢。 

  劉二先生道:「傑兒,司馬大俠與土官姑娘旅途勞頓,你送他們去休息吧,記住,你還是個開店的,別又使出你二大王的性子。」 

  聞人傑也只有苦笑答應著,將二人引到後面道:「這兩間上房是專為二位留著的,中間只隔著一間客堂,很清靜,呼應也方便。」 

  上官紅卻道:「聞人兄,不必了,另外一間可以租出去,只要一間。」 

  聞人傑不禁一怔,隨即笑道:「原來二位已經………恭喜了………」 

  上官紅的臉紅了一紅,但仍是大方地道:「是的,客中匆匆未及公告諸親好友,但是先人已有遺命,而且為了習俗,如未能在先父喪後百日內出嫁,就必須要等三年喪滿,我們這三年內很忙………」 

  聞人傑一笑道:「是!是!其實二位是天作之合,早就是武林公認的一對佳耦了,只是這件喜訊來得太遲………」 

  他見到二人的臉上神色都沒有什麼興奮之色,遂也不便多說,把他們引到一間雅房中,就告辭退出道:「二位還有什麼吩咐?」

  

  上官紅道:「沒有了,今天我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麻煩聞人兄告訴外面一聲,即使有人來找,也說我們出去了。」

  

  聞人傑笑道:「是!二位放心好了,在這兒落腳,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的,而且房中的臥具太簡陋,也不是為二位準備的,掀開舖板,下面另有一間密室,才是供二位休息之用,二位如果要出去不想驚動人,也可以從下面的密道離開,那兒通向隔街的一座小社公祠,祠中只有一個火工老道姓胡,是個很靠得住的人,只請二位將去向告訴他一聲,以便急要時,可以找得到二位。」 

  司馬青大喜道:「這個設計太好了,我正愁有時要辦點事不方便。」 

  「司馬兄上這兒來駐腳,自然要為兄台設想周到一點,再見了!二位大喜的消息………」

  上官紅笑著道:「自己的朋友就告訴他們好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那就太好了,等著喝二位喜酒的人不知有多少,現在雖因情勢不合其時,喜酒是喝不成了,但是這個喜訊讓關心二位的人知道了,也好為二位高興一下。」 

  他這下子倒是真的走了。 

  上官紅才掩上門,撩起炕上的蓆子,翻開舖板,果然有一道階梯下去,下面是一間佈置得很精美的臥室,她再把兩人的馬包也拿了下來,掩好了蓋板,望著那點上的紅罩馬燈,嬌羞地道:「青哥,這就是我們的洞房了。」

   

  司馬青望著她,頗為不解地道:「小紅,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上官紅臉色一莊道:「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知道衛鐵民對我還沒有死心,讓那個消息傳出去,他好死心塌地了;第二個原因就是我希望真正地成為你的妻子。」 

  「那也不必這麼草草呀,我們已經說好了,難道你還怕我會變卦不成?」 

  「我不是怕,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種人,可是我怕衛天風,今天在酒樓上,我才瞭解到他勢力的雄厚,更瞭解到他的厲害,爹告訴我,在長辛店我可以找到一些幫助我的人,可是我來到後,除了鎮遠鏢局外,似乎再也沒有第二家朋友了,趙伯伯固然是一番盛情,但我不想連累他,因此今後我們要孤軍奮鬥了。」

  

  「這原是在我的意料中,我也告訴過你了。」 

  「是的,我並不會為此而氣餒,但是我怕我們隨時隨地都會有殺身之危,死,我並不在乎,只是我不願意這麼孤單單的死去,一個女人的一生並不在江湖,為人婦,為人母,才是女人的本份,為人母?太遙遠了,我不敢奢望,至少我可以盡到為人婦的責任。」 

  她慇勤地整好了床鋪,便推著司馬青上了床,為他除去了靴子,放下了帳子,司馬青含笑地由她擺佈,而且在帳子裡笑道:「洞房之夕,都是新娘子在床上等新郎的。」 

  「我這個新娘子不同。」

  

  帳簾一掀,倒把司馬青嚇了一大跳,因為上官紅已經除去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手中擎著那盞燈。 

  「小紅,你這是幹什麼?」 

  上官紅把燈舉向一側,照著自己的左臂:「青哥,你看清楚了,這是守宮砂,是我從小就點上去的,你一定要驗明了我才上床。」 

  她的聲音很冷靜,但是她擎燈的那隻手卻在發抖,這證明她的冷靜都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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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1:55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紅色的燈光照映下,她那如脂的肌膚呈現著一種出奇的美艷,尤其是臂上的一點殷紅的貞砂,更是紅得動人。 

  司馬青坐起身子,接過她手中的燈,放在炕頭的小几上,上官紅的冷靜似乎整個地瓦解了,一下子軟綿綿地倒在他的懷抱中。 

  無限溫柔,無限蜜愛,都在熱切的擁抱中,熱烈的吻中表達了,良久後,上官紅才吁了口氣:「這就是神仙眷屬的洞房滋味嗎?」 

  「是的,不過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也沒有跟人進過洞房,不過我想來也是如此吧,至少你不會跟別的男人一起躺在一張床上吧。」 

  「這樣子就會生兒育女了嗎?」 

  「這點我敢擔保不會。」 

  「為什麼,難道我有缺陷?」 

  「不,我相信你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只是我知道要想生兒育女,還要做一些別的事。」

  「還要做些什麼事?」 

  「首先我也要脫掉衣服。」 

  司馬青只是除掉了外衣,上下的武士短靠還是好好的穿在身上,上官紅的臉紅得如火:

  「你為什麼不脫?」 

  「還不是你把我嚇著了,據我所知,別的新娘子都是羞答地先躲在床上,等新郎替她慢慢地褪解護糯………」 

  上官紅把頭鑽在他的胸前:「青哥,你別笑我,你知道我這麼做下了多大的勇氣,在帳鉤上的長劍已經出了鞘,你如果拒絕我,我就立刻拉出劍來抹脖子。」 

  司馬青溫柔地吻了她一下:「我聽見了,所以我嚇得不敢脫衣服,我怕你突然受驚之下,先拔出劍來給我一下。」 

  「你怎麼會呢,我又不是瘋子。」 

  「不是人之常情,一個赤條條的男人乍然出現在女人面前,會使她大吃一驚,尖聲怪叫,可是一個赤裸的女人在男人的眼中就不同了,所以我不敢造次。」 

  上官紅的臉紅得更厲害,一半是嬌羞,另一半則是為了激動,她雖然長到這麼大,對男女間事,也只是在神秘的憧憬中而已,但是天賦的本能卻已成熟很久了,只是不懂得如何舒發而已。 

  剛才只是在一種奉獻的心情下,使她有著很大膽的表露,並沒有任何情慾的沖激。 

  熱烈的擁抱,熱烈的吻,再加上司馬青的手指在她身體上奇妙的撫觸,使她體味到一種神奇無比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所未有的境界。 

  雖然這使她感到很快樂,很愉悅,但似乎又有一種意有未盡的惆悵,難道男女之情就是如此嗎? 

  她憋了有一陣子,終於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至少那一段短時間的接近使她的臉皮厚了很多,膽子也大了很多,而且那一種意有未盡的需要感覺,也迫使她作更多的期望與需求,不僅是生理的飢渴,也是智識上的飢渴。 

  所以她捶著司馬青的胸膛:「青哥,你壞,你欺侮我,快把衣服脫了,不然我就把你的衣服給撕了。」 

  司馬青當然比她懂得多,而且在懷中的這個充滿了熱情的美艷女郎,也已勾起了他的情欲,尤其是她對男女之間的無知稚態,也更增加了她女性的魅力。 

  握住了她的手,輕咬著她的耳垂:「小紅,別胡鬧,男人脫衣服可沒有美人羞解羅襦那麼好看,你閉上眼睛,我才脫。」

  

  上官紅有種急需知道答案的衝動,她究竟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她寧願接受這種安排。

  閉上了眼睛,她聽見了司馬青在旁邊悉悉脫衣服的聲音,很想張開眼來看,還是忍住了。

  先是一個火熱的吻,然後是司馬青雙臂有力的擁抱,上官紅的全身震慄了,她終於體受到體膚相貼的滋味。

  

  像一個火爐,烤得她熱熱的,心裡卻是癢癢的。

   

  這種癢是發自體內,她扭動著身子,在司馬青的身上搓著、揉著,而她的雙臂也有力的抱著,似乎又怕司馬青會突然離去。

  

  可是心裡那種癢癢的感覺卻沒有消除,反而更激烈了,終於,她感到某些部位上有著不同尋常的輕觸,本能地,那些部位是她防護最密的地方,使她夾緊了雙褪,可是那些碰觸卻又似乎抓到了她心裡的癢處。 

  司馬青的動作是很輕柔的,他一直等到上官紅的激情配合著體內自然的反應最激烈的時候。 

  一陣輕微裂疼使上官紅顫抖了一下,同時也發出了一聲呻吟,但是接著而來的另一種感覺使她不去理會那些痛楚,一直感到某些無以填塞的空虛,終於被填滿了。 

  這才是人生情愛的真諦。 

  終於,她在一聲輕吁中軟癱了下來。 

  她的雙臂還是抱著司馬青,心中的激動已經消退,可是她更愛這個男人了,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存在,這個男人才是她的一切:「青哥,我好愛你,好愛你,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一個女人在出嫁後,為什麼愛她的丈夫了。」 

  司馬青沒有離開她,只是輕輕地吻著她的臉頰,她的頸項,慢慢地移下去,最後停在她的胸前,吮吸著她那嫩紅色堅挺的蓓蕾,另一隻手卻在輕輕地撫弄著另外的一顆,他還沒有滿足,但是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知道這些動作在先前可能會引起她的抗拒,而現在卻能引起她另一度的需求,終於他成功了。

  

  在第二度征服上官紅時,他自己也被征服了。 

  而這一次他給予上官紅的是一種更高的享受。 

  當他離開上官紅的時候,上官紅已經軟弱無力,什麼都不想動了,閉著眼,在無限的滿足中回味著那一切,夢囈似地間道:「青哥,世上每一對夫婦都是這麼美好嗎?」 

  「不是的,只有兩個相愛的人才能如此和諧。」 

  「青哥,你比我懂得多,以前你跟別的女孩子好過嗎?」

  

  司馬青笑了一下:「小紅,不要問這種傻的問題,我當然好過,否則我不會懂得女人,但是你也不必嫉妒我只是好過而已,卻沒有愛過女人,一個男人比女人方便的是可以用錢去買到這種經驗。」 

  「我不嫉妒,而且我很高興,因為我知道別的女孩子第一次並不是這麼美好的,我認識的一個女伴在出嫁滿月後回家,哭著不肯再回去,一直到她生了第一個孩子後,才改變了態度,卻又在娘家耽不住了,因此我知道有些男人要很久之後,才知道使他的妻子快樂。」 

  「你能夠想到這些,就是世上最快樂的新娘了,現在乖乖地躺著,好好地睡一覺,等我回來。」

  

  她張開眼睛,看見司馬青在穿衣服,忙問道:「你要上那兒去?」

  

  「進城找人辦事去,你不要跟著,還是躺著好。」 

  上官紅很想起來跟著他去,但是她嘗試著坐起來後,又躺了下去,她知道這是她順從丈夫的開始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八大家是指唐宋兩代最有名的八名文人;八大錘則是一齣戲,說的是四員猛將,每人手使兩柄大錘;八大山人卻只有一個人,一位丹青妙手的名號,八大胡同卻是八條大胡同,比任何一個以八大為名的更有名。 

  京師是人文會萃之地,騷人墨客,自然知道唐宋八大家之名,也會知道八大山人的畫藝無雙,但沒有聽過戲的人未必會知道八大錘是什麼?有些滿身銅臭,不識之無的大商賈,或許會偶爾聽聽戲,曉得八大錘是怎麼同事,但是問起唐宋八大家就眨眼兒了,當然也不會欣賞八大山人的畫藝如何,可是一定曉得八大胡同。

  

  這八條胡同太出名了,因為它是京師的風月場所。 

  京師的風月場所當然不只八大胡同一處,像貓兒胡同裡有半開門的土娼,那是專門接待一些花不起大錢的販夫走卒。 

  因此出入八大胡同的人未必會知道貓兒胡同,但是在貓兒胡同宿土娼的人一定會知道八大胡同。 

  那是高級的銷金窯,有人沉湎其間,樂而忘返,有人心嚮往之,夢想著那天有了錢去風光一下。 

  剛入夜,華燈初上,正是八大胡同紙醉金迷開始的時候,一家家的書寓門口車水馬龍,氣死風燈上糊著彩紙,寫著鶯鶯燕燕的芳名,—更有著書明瞭地籍的,南國佳麗,北地胭脂,任君選擇。 

  蘇州姑娘溫柔,杭城女子佻達,維揚佳麗柔媚,北地的妞兒乾脆俐落,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雖然不見得每一個姑娘都是那樣兒,但是在八大胡同註明了地名的姑娘們,卻絕對是具有傳聞的特色。

  

  賣淫是世上最古老的行業,也可以說是人類最早的交易行為,遠在茹毛飲血,穴居野處之紀,體力較弱的女人,就已經懂得如何使用天賦的本錢讓男人為她們去獵食,而人的倫理婚姻關係也是從這兒開始的。

  

  因此,在這一門行業中,最重要就是貨真價實,男人不一定能娶到心中所想要的妻子,但是卻可以憑金錢買到自己所想到的女人,揚州的妓女以柔媚聞名。 

  因此要想在一個姑娘的芳名上冠上揚州這個地名,就必須具備風騷的條件,否則顧客受了一次騙後,不會再來第二次,而八大胡同的姑娘不同於貓兒胡同,她們的身價高,架子大,不是一進門就立刻能達成留宿交易的,從清談到眉目傳情,一直到兩情相悅,要用銀子鋪一條路,慢慢走過去的。 

  因此第一次的試探性的晤面時,那些姑娘們必須要表現出地方的特色,恰到好處地抓住客人,繼續前來報效。

  

  五錢銀子在貓兒胡同可以買到一夕銷魂,但五兩銀子在八大胡同連喝碗茶都不夠,身價的高低如此之鉅,就在情調與韻味的不同,情調與韻味固有雅俗之別,卻作不了假,要想叫客人們沒來過的想來,來過後捨不得走,至少得要一些在別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東西,而八大胡同的客人,卻不是找不到女人的男人。 

  要想一親芳澤是如此的艱難,為什麼客人還是這麼多呢?那只有兩個解釋,第一是男人生得賤,總希望沾一些不易到手的東西,第二是人們一種虛榮的心理,同樣的東西,花十兩銀子買來,跟花一兩銀子買來,內心裡就感到不同,而八大胡同的鴇兒們是最懂得這種心理的。

  所以她們教八大胡同的姑娘們不要輕易地接受男人,卻釣來了更多的顧客,所以在八大胡同,姑娘們只憑一塊牌子,就能把客人自動地引了進來,用不著站在門口拉客人,那是很不入流的舉動,只有在貓兒胡同的賤女人才幹的事兒。

  

  但是,規矩也會例外的,今夜的八大胡同就被一個男人攪翻了天,破壞了已經建立了多年不成文的規矩。 

  首先發現司馬青的是綺芳閣的小桃紅,她是八大胡同掛頭牌的紅姑娘,而且正坐了車子去應一個大豪客的局,忽然,她發現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在胡同口上走進來,行止有點踟躕,眼睛去看著一家的名牌,一付英氣勃勃的氣概,卻又有點嫩生生的意味,這正是妞兒們心目中最著人疼的,何況這個男人長得那麼英俊。 

  她的眼睛裡發出了光,破例地在車板上頓頓腳,那是要停車的意思,趕車的王老好連忙勒住了騾子。 

  小桃紅搴起車簾,把那張迷人的臉探了出去,朝那個動人的美男子笑了一笑:「爺!您是來找相熟的朋友,把名字告訴我,我帶您去,這兒的姑娘家太多了,您自個兒怕找不著。」

  司馬青怔了一怔,這情形與他所知道的不對,但他還是和氣地笑了一下,很有禮貌地:「不!謝謝姑娘,我是初次前來,久聞艷名,想見識一下,沒有認識的人。」 

  小桃紅笑得好開心,把俏麗的身子也探出來了:「我瞧著您也是初來的,八大胡同如果來了您這麼一位出色的爺們,我不會不知道的,既然您沒有認識的相好,奴家就高攀一下,請您上蝸居去暍盅茶。」

  

  司馬青似乎很難為情,連忙道:「不!謝謝姑娘,我只是隨便看看。」 

  小桃紅乾脆下了車子,仍是含著一臉的笑容:「您要只是瞧瞧,可得我效勞了,八大胡同的姑娘們不出來給人瞧的,不過沒關係,這兒的姐妹們我都熟,我陪著您,一家家地走過去,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讓您在一夜之間,逛遍八大胡同。」 

  她也不避嫌疑,上前拉著司馬青的手,逕直走向第一家門裡,趕車的王老好急道:「紅姑娘,你有局,牛公子在大鴻樓等著呢。」 

  小桃紅往後一甩手:「去他的,你去回一聲,說我今兒不得空,把條子給退回去,明兒再去侍候吧。」 

  王老好訥訥地不知如何是好,司馬青卻道:「姑娘既然不得閒,就請見示芳名,明日我再專程奉教。」 

  小桃紅把水汪汪的眼睛朝他勾了一下:「奴家叫小桃紅,在胡同末尾的綺芳閣,回頭就屈爺的駕去坐坐,不必等明兒了,今天我空得很。」 

  他們進的這一家叫翠華園,門上的毛伙見來了客人,忙迎上來,卻又看見了小桃紅,不禁一怔,別家的姑娘把客人往這兒帶,那可是新鮮事兒,因此他不知如何是好了,小桃紅笑了一下,先打了個招呼:「毛六,園子裡有幾位姑娘得閒的。」 

  「回紅姑娘,除了水仙姑娘出牛公子的局,其他的都還空,時候還早,今兒是牛公子在

  大鴻樓過二十四歲大壽,客人都祝壽去了,要等散了席才會來呢。」 

  小桃紅一噘鼻子哼了一聲:「毛六!你別肉麻得叫人噁心成不成,牛化雨不過是仗著他老子做戶部尚書有幾個臭錢而已,他又不會分給你一半兒,你幹嗎要這麼巴結他聲;當面奉承還說是貪圖幾個賞錢,背後你就是叫他爺爺,他也聽不見,二十四歲就算上大壽了,他老子五十四歲又該怎麼頌揚法?」 

  毛六垂著手,十分尷□,小桃紅笑了一笑:「這位爺叫你們園子裡所有的姑娘茶局,在我的綺芳閣,你把她們都叫出來見見。」

  

  毛六不禁詫然,小桃紅一頓腳:「還不快去,這位爺打賞你二兩銀子茶錢,回頭到綺芳閣,向我的小珠兒去支取。」 

  毛六這才垂手請了個安。 

  「謝爺的賞,請爺到廳裡去待茶,小的這就侍候著。」 

  小桃紅笑著道:「快滾,不用你侍候了,我領爺到廳上去,叫她們快出來,刀尺著點兒,別叫爺瞧了笑話。」 

  毛六一溜煙似的去了,小桃紅拉著司馬青的手,直向裡面走去,司馬青這才低聲道:「桃娘,你這是幹什麼?」 

  敢情他們是認識的,小桃紅輕輕一歎:「爺,是您要我上這兒來混的,我遵命來了,對您,我別無所求,只求您賞我個面子,讓我在這些姐妹面前驕傲一下。」

  

  司馬青的臉上湧起一股歉疚的神色:「桃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桃紅的臉上浮起了一個淒涼的笑:「像我們這樣的女人,還有什麼可驕傲,我們所盼望的,就是接到像您這樣的客人,我要讓大家都知道。」 

  「桃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讓人知道司馬青曾經光顧過我。」 

  司馬青皺皺眉頭:「桃娘,我必須告訴你一句話,我剛成了親。」 

  「是那位上官小姐嗎?」 

  「是的,那是人家早就給我們配上的對。」 

  「很好,恭喜爺了,天作之合,事實上也只有二位才能互相匹配,是多久才恭喜的?」

  「不久之前,兩個時辰吧。」 

  小桃紅臉上泛起了驚色:「爺!您是說今兒是您的洞房花燭之夕。」 

  「是的,只是我們的結合很特殊,那是為環境所阻,不鋪張,只能草草從事,只有兩心相知,連賓客都沒有一個,所以除了一個人之外,你是第二個知道這事的人。」 

  「我很光榮,可是爺,不是我埋怨您,至少今天您不能上這兒來,你應該去陪那位新娘子。」 

  「我也沒辦法,我必須告訴你,我來要求你幫助的事可以開始著手了,我已經跟天風堡的人照過面………」 

  「是一個叫尤青雄,一個叫吳海獅的傢伙。」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人家的行動並不慢,早已在這兒打了底,五天前那兩個人就來了,他們跟戶部尚書的兒子牛化雨攀上了交情,借牛化雨的面,叫了我們的局,然後每人開發了二百兩銀子的賞。」

  「這倒是大手筆,他們也捨得花,有什麼需要呢?」

  

  「沒什麼,只是要求我們,對登門的江湖道上的人言行注意,聽到有關天風堡的談論,告訴他們一聲。」 

  司馬青苦笑一聲:「這兩個傢伙很能幹,居然想到了這一層。」 

  「但是他們沒有爺的思慮周密,您在一年前就想到了,要我從揚州瘦西湖搬到這兒,不也是為了這個嗎?」 

  「可是我沒有他們這麼大的本事,也沒有這麼大的財力,老實說,我身邊只有幾片金葉子。」

  

  「爺,您別擔心錢,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您是在綺芳閣叫局,回頭上我那兒開發去,連下人的賞錢都不要您掏。」 

  「那怎麼行呢,我不能用你的銀子。」 

  小桃紅臉上浮起了幽怨之色道:「爺,您說這個就叫人寒心了,我如果真是愛銀子的話,就不會離開揚州了,京師雖多豪客,卻此不上揚州,那兒的鹽商才是真正的富翁,脫手千金是常有的事,自從蒙爺垂愛之後,我已經感激不盡,就是把這一條命都獻給您,也是心甘情願的,爺,自從我侍候過您一個月,那一個月才是我最美的時光,我的一生,在那一個月裡已經過完了,以後的日子我本不是為自己而活著,要不是您還要上京城來,我已經打算出家做姑子去了,您想我還會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嗎?」

  

  司馬青無言可答,只有一握她的手道:「桃娘,我感激,而且我也抱歉。」 

  小桃紅淒涼一笑:「不說那些了,我今天給您出的這個主意,準不會錯,天風堡有錢,但不一定能買得到八大胡同的姑娘,我替您叫了所有姑娘的局,只求您客氣一點,拿她們當個人。」 

  司馬青道:「桃娘,我對你們一向都很尊重。」 

  「我明白,這也是為了您交付我的工作,您只托了我一個人,但天風堡則是對所有的姑娘們都下了功夫,我再有能耐也無法跟這麼多人比的,因此才求您幫我這個忙,今天這一個局之後,就可以決定有多少人能幫助我的。」

  

  「桃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桃紅一笑道:「我曾經說過,只要您肯移玉光顧,章台青樓,沒一個姐兒肯要您半分銀子的,這倒不是侮辱您,而是想藉此機會給自己一點安慰,風塵中的女人儘管是為錢而予色笑,但總有一次是不為錢而奉獻自己的。」

  

  司馬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小桃紅笑笑道:「因此!等您走了之後,我會跟她們結帳的,相信我賠不了多少,只要有人不接受您的打賞,那就是可以幫助我的人,日後有關天風堡的動態,她們會告訴我的。」

  司馬青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表示,外面已經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那個毛六已經搴著簾子,拉開響亮的喉嚨,高聲地報起那些姑娘的芳名:「嫣紅、牡丹、粉菊花、柳青………」

  照例這些姑娘們在門口露個臉,笑一下,或者是摸著鬢角,行個禮後就退了出去的,可是今兒也特別,來的捨不得走,癡癡地望著司馬青,似乎呆了似的。 

  小桃紅盈盈起立,站在一邊兒,跟那些姑娘們咬著耳朵,說著悄悄話兒,把翠華園裡九名紅姑娘都見過之後,她又到司馬青的身邊問了幾句話,然後就笑著對那群鶯鶯燕燕道:「這位爺是初上京裡來,跟各位姐妹們想結一場萍水之緣,叫了每一位的局,也不爭早晚,各位得空的話,就到綺芳閣去坐坐,別處有局,可以先去應酬,然後抽空去坐坐,反正綺芳閣今兒是通宵的長局。」 

  那些姐兒們情不白禁地發出一聲嬌呼,那是極端的興奮流露,司馬青扔下了一片金葉子,跟著起身到了第二家。 

  於是司馬青在八大胡同創下了一項豪舉,他在一夜之間,叫遍了八大胡同八十多位紅姑娘的局。 

  而且他也創了另一項紀錄,普通一個局,姑娘們除了出名代做主人的,才會從上席坐到席終,普通都是來應個卯,敬一輪酒,唱兩支曲子就得告辭了,最多在席終的時候再來轉一轉,那是為了給一些熟客人的特別面子。 

  可是司馬青這個局卻不同,姐兒們來了捨不得走,實在沒辦法被催得緊的,暫時告個罪,出去鬼混了一下,立刻又回來了。

  

  新上門的生客一律擋了駕,熟客人也飽受冷落,害得每一家的鴇兒跟毛伙陪盡小心。 

  綺芳閣是小桃紅自己當家挑大樑,身後沒有當家的老旁兒,所以她最自由,而且她也是最紅的姑娘,更是人緣最好的姑娘,別的紅姑娘對同行姐妹只有相互排擠,只有小桃紅卻從不如此,相反的她還盡量幫襯,遇上豪客,她從不獨佔,總是要拉襯幾個姐妹,因此那些鴇兒們雖然恨得牙癢癢的,卻也拿她無可奈何。

  

  有一兩個上門,悄悄地向她求告,小桃紅卻笑著道:「媽媽,這是為了你們好,你們拉拔一個姑娘不容易,總是喜歡她們能多干幾年,多賺幾個,可是姑娘們卻沒一個是甘心喜歡過這種日子的,一心一意想找個好主兒從良是不是。」 

  她說的是至理,這些身主老鴇兒都是過來人,只是命苦沒等到那種機會,卻無法駁倒這番真理。

  

  「你們也見到那位爺了,八大胡同裡幾曾有過這麼讓人動心的爺兒們的,說句不好聽的

  ,假如叫了媽媽您的局兒,您還不是巴著捨不得離開的。」 

  「紅姑娘,話是不錯,但是得罪了客人………」 

  「媽媽,八大胡同還怕少了客人,能諒解的不會見怪,不能諒解的由他去,有能耐的最好去了甭再來,自會有另一批孝子賢孫補上的,這是一。那些姑娘們經過今天這個局子後,眼界也高了,至少兩三年裡,她們不會打從良的念頭,這豈不是好事兒,這是二。再說今兒差不多每個姑娘都到了,而且都留著沒走,如果單單走了你們家的,不是讓人說姑娘沒眼光,就是讓批評說只重銀子不重情了,要是給那些嚼舌根兒說你我家姑娘在這兒坐不住,讓人給比下去了,那才更叫沒面子呢?」 

  一番話合情合理,說得那幾個婆子滿心感激而去,連帶著把沒來的也勸得氣消了。 

  因此綺芳閣中,也開了前所未有的盛況,群芳送艷一點青,像無數星星一樣地烘托著一輪明月——司馬青。 

  小桃紅在八大胡同雖不到兩年,但是她人美,善解風情,手段靈活,人緣好,因此她不但是最紅的,綺芳閣也是八大胡同規模最大的,最夠氣派的。 

  因此綺芳閣才有那麼寬敞的客廳,可以同時容納那麼多的人,絲竹絃管,歌聲不絕,觥籌交錯,釵光鬢影,笑語如珠,這些女孩子們第一次發現,她們平時取悅人的技藝,同樣也可以取悅自己的。 

  司馬青本來很勉強,但是看到那些女孩子們臉上的表情,聽見她們發自內心的笑聲,他忽然覺得這一次豪舉是多麼的有意義了。 

  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一直都是在取悅別人而活著,只有這一刻,她們是為自己而活著,享受著生命的愉快,那該是多麼的難得啊!。 

  因此,他也參加了她們的行列,跟她們一起唱,一起笑,一起談天,恰到好處地誇耀著每個人的優點,像一陣春風,溫暖了每一個人的心。而且,他也表現了他另一方面卓越的才氣,一笛梅花弄,吹得每個人都忘其所以,一曲碧海青天的古箏,把每個女孩子都帶到了悠遠寧靜的境界——碧海青天夜夜心,他給了每一個人難忘的一夜。 

  曙光將透,差不多每個女孩子也都樂夠了,有的已髮亂釵橫,縮在一角沉沉睡去,嘴角兀自帶著笑。 

  司馬青悄悄地溜回了後屋,小桃紅坐在屋裡等著他,看見他進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吻著他的腳尖,司馬青倒是被她這個舉動嚇著了。 

  「桃娘,你這是做什麼?」

  

  小桃紅抬起了頭,珠淚承睫,感動萬分地道:「爺!我是代表那八十多個姐妹感謝您,您今天給了她們多少的快樂,讓她們多感激。」

  司馬青托著她的腮幫,憐惜地撫摸著:「桃娘,我自己也很快樂,世上只有一件東西,在分給別人之後,自己反而更多,那就是快樂。桃娘,今兒我怎麼沒看見你,你到那兒去了?」 

  「我在這兒接受每一個姐妹的謝意,您知不知道,她們每個人都曾悄悄地進來向我表示了感謝的意思,您剛才說快樂在分給別人之後,自己會更多,我深表同意,因為她在這兒聽她們在外面笑著唱著,我的心裡就充滿了歡喜,不過對您來說,還有一樣東西在分給人之後會多出來的。」

  

  「是什麼?」 

  「是黃金,您一共走了十家,丟下了十片金葉子開發台賞,那是給院裡的鴇兒們的,但是她們又送了回來,每個人送了一片回來,都在這兒。」 

  她拿起一個手巾包,打了開來,裡面居然是黃澄澄的一大堆金葉子,司馬青愕然道:「這怎麼能收下來呢?」 

  小桃紅凝重地道:「您必須收下,這是她們的誠意,也是她們的感激,您沒把她們當窯姐兒,把她們看作了朋友,給了她們許多的快樂,她們也不願意您為她們花費一個銅子兒。」

  「那也不能多收她們的呀!」 

  小桃紅一笑道:「對您來說是多了,對她們來說卻並沒有,我不是說,她們是一個個悄悄兒來的嗎,每個人都以為您那一片金葉子是為她們花的,所以還給您一片,還求我別讓人知道,她們希望的是取得一份完整的友情,我又怎麼忍心告訴她們說別人已經拿過了,讓她們有後人一步沾了人家光的感覺呢?這一片金葉子,代表著一個窯姐兒的尊嚴,而尊嚴卻是不能分割的,而一份虔誠的奉獻更是不折不扣的。」

  「可是我若收了回來,又算是什麼呢?」 

  「您就當一次呂祖廟的純陽仙翁吧,善男信女們拿來供奉的豬頭可沒有半個的,也沒兩人共一個的,而且,您放心,她們都是京裡有身價的紅姑娘,每人身邊多少有幾文私房錢,誰都拿得出的,每人每年燒香拜神的花費也不止此數,而這一次卻是有求必驗,謝恩還願的奉獻。」 

  司馬青想了一下,收起自己的十片金葉子,把其餘的又包好給了小桃紅。 

  「我收回我付出,領下這份情,這個就請你拿了,買份小玩意見,轉送給她們,就算是留個紀念吧,只是記住,別買同樣的,免得她們看見了,破壞了這份情意。」

  

  小桃紅笑了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本來我已經替您準備好了,我從揚州帶來了一串珠鏈,每顆都有豆粒兒那麼大,每人送她們一顆,這就算我賣給您的吧。」 

  「那串珠子價值連城,你不是太吃虧了。」

  

  「爺!您還跟我計較這個嗎,黃金、明珠,在我看來都是廢物,怎麼樣也比不上您給我的。」 

  「好吧,桃娘,我不跟你客氣了,再說那些反倒折損了我們的友情,只是那些珠子都是一個樣兒的………」 

  「您放心,她們是悄悄兒拿來的,我也會悄悄兒地給她們,收下那顆珠子,她們也不會捨得帶出來的,那怕是有一天她們從良了,也不會拿出來給她們的漢子看見,臨死之前,她們也會背著人悄悄地吞下肚去。」

  

  司馬青想笑,但沒笑出來,他為小桃紅臉上的莊嚴鎮懾住了,對自己有這樣的念頭感到很慚愧,輕輕一歎:「桃娘,我不忍心向她們告別,只有悄悄地走了。」 

  小桃紅舉舉手中的金片:「從這個看,天風堡的銀子是丟下水了,爺,我要是聽到什麼,怎麼告訴您呢?」 

  「不太重要的,你就記下來,有個賣茉莉花兒的小亮哥兒,你寫給紙條兒交給他,如果是緊急事故,你就設法送個信到天齊廟外,找測字的談必中。」 

  「爺!您的線兒可放得真遠。」 

  「那都是江湖上一些熱血的朋友。」 

  「爺,一時還不會離開京城吧?」 

  「大概不會,要走前我一定會來看你。」 

  「好,在這頂樓上,有一間小閣樓,門永遠開著,裡面陳設著我從江南帶來的被褥臥具,一切都跟從前一樣,裡面那對龍鳳燭只點了一半,您來了,不必讓人知道,點上蠟燭就行 

  了,即使我不在,不出一炷香,我一定趕同來。」

  

  司馬青握了握她的手,推開窗子,悄悄地走了。 

  曙色蒼茫,他深深地吁了口氣,心裡有著沉甸甸的感覺,他不是小桃紅第一個男人,小桃紅卻是他第一個女人。 

  望望綺芳閣,整個八大胡同在沉睡中,然而他卻異常清醒,這一天一夜,他的生命中變化太大。 

  首先是他跟上官紅成了親,變成個有家室的人。

  

  然後他卻在八大胡同的艷窟中,跟一群鶯鶯燕燕度了一夜,卻把他新婚的妻子一個人丟在地穴中。 

  只有最荒唐的男人才會做這種荒唐的事,可是司馬青卻沒有一點自疚的感覺,因為這一切,他都是為了上官紅而做的,為了武林俠義與道義。 

  行俠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是司馬青卻有著別人很難具有的條件與心胸,所以他也有著比此別人較多的方式。 

  捉住了一個在街上掃地的老蒼頭,他問明了上天齊廟去的路,開始了他第二項任務。 

  天齊廟外有一片林子,也有一片廣場,京城在沉睡中,這兒已經有不少早起的人。 

  有的提了鳥籠子在蹓鳥,也有人使拳踢腿,使這兒挺熱鬧,因此也有了不少趕早市的小吃挑子,賣豆汁兒,賣酥奶茶的,賣湯圓的,賣熱粥的,司馬青是來找談不同的,這位空空門的祖師爺遊戲風塵,極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於他的徒子徒孫們,都不知道他們的老祖宗在天齊廟以談必中的名字在擺測字攤。 

  司馬青到得太早,測字攤還沒擺出來,但是他卻看見了一大批的人約摸十來個,提著棍子,拿著劍,嘻嘻哈哈地湧了來,在天齊廟前,這種事很平常,因為那些青皮混混兒經常像煞有介事的來這兒練功夫。 

  但是司馬青立刻就看出這批人不簡單,儘管有人在哼哼哈哈的亂叫亂嚷,但至少有二個提劍的目光沉凝,步履從容,有著相當的火候造詣。 

  他摸不清這些人的來路,這些人都似乎衝著他來的,在他旁邊擺開了架勢,似乎是要練功夫,卻見一個白淨面皮的漢子,手上提著一籠畫眉,一路哼著小曲兒過來,朝那兩個提劍的漢子點頭含笑:「楊師父,朱師父,二位早!二位真好興致,這麼早就出來練功夫了,這幾位是貝勒府的爺們?」

  

  那兩個漢子似乎一怔?其中一人道:「早,對不起,請恕在下眼拙,尊駕是………」 

  那漢子笑笑道:「兄弟姓陳,陳海濤,家叔跟牛尚書是同僚,昨夜在化雨兄的壽宴上見過二位師父。」 

  這個武師顯然不記得了,只得拱手道:「陳公子!」 

  而陳海濤卻像是說開了頭,滔滔不絕地道:「昨兒可真掃興,本來大家藉著牛兄的生日,要好好地樂一下子的,那知道蹦出了一個不開眼的傢伙,居然跟化雨兄過不去,把八大胡同的姐兒全給截了去,弄得冷冷清清的好不淒涼,在席上聽見二位說逮到那傢伙,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他一下,二位可摸出那小子的底細沒有?」

  

  這姓楊的武師沉著臉道:「沒有,我們沒說那句話。」 

  陳海濤卻道:「楊師父,您甭謙虛,憑您仙人劍楊仲岳,跟八仙劍朱泰山的大名,提出來已經夠把那小子給嚇著了,何況二位還是鐵貝勒府的護院教師,幾時找到那小子,可別忘了通知兄弟一聲,也好瞧個熱鬧………」 

  陳海濤一面說著話,一面用食指彎過來成了個圈兒叩在畫眉籠子上,那正是空空門弟子的手勢,司馬青心中瞭然,這是空空門的人在向他遞消息了。 

  想不到對方居然也綴上了自己,乃笑了一笑:「在下司馬青,就是昨夜在八大胡同叫了所有姑娘局的人,也就是那不長眼的小子。」 

  陳海濤似乎嚇了一跳,連忙退後了兩步:「原來就是你呀!好,好小子!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我們化雨兄過不去,你等著,這兩位老師父要教訓你。」 

  他又朝著楊仲岳與朱泰山叫道:「原來二位師父已經盯住這小子了,那敢情好,二位甭客氣,給他兩下狠的,我去通知朋友來給二位捧場的。」 

  他跑得遠遠的,大聲叫道:「大家快來瞧呀,貝勒府的兩位教師爺已經找到昨夜在八大胡同賣狂的那小子了,要狠狠的修理他………」

  被他這一吼一叫,弄得那兩個傢伙十分難堪,而且又圍上來一大堆的閒人。 

  司馬青淡淡一笑:「二位朋友,一大早帶了人,原來是要賜教的。」 

  仙人劍楊仲岳訥訥地道:「沒………沒有的事。」 

  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 

  陳海濤又在叫了:「小子,貝勒府離這兒七八里路呢,要不為教訓你,兩位師父會跑到這兒來,你小子等著挨揍吧!」 

  他像是存心要挑起這場熱鬧來。 

  司馬青一笑道:「二位既然在昨夜放了話出去,今天又何必不敢承認呢,難道二位只敢在渤海龍王面前說大話。」 

  八仙劍朱泰山卻臉色一變道:「小子,你說什麼?」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在下昨夜雖然人在八大胡同,沒趕上牛化雨的盛宴,卻也知道昨夜在大鴻樓上,渤海的兩位龍王才是真正的主人,不仗著那兩個傢伙撐腰,憑二位這兩塊料,也敢向我司馬青發狂話,既然找來了就甭再充孬種,請!」 

  他脫去外衣,亮出了佩在腰間的劍。 

  楊仲岳卻急了,他們是來對付司馬青的不錯,但不是這個樣子,帶了一批人,原準備裝糊塗打群架的。 

  因為他們在鐵貝勒府教武護院,沒多少人認識他們,那知道會闖出個叫陳海濤的冒失鬼,哇哇的叫開了,而且還抖出了他們倆的字號,連帶在貝勒府的身份也喊明瞭。 

  司馬青已經擺下了道兒,聚眾群毆的計劃行不通了,單打獨鬥,他們可實在沒把握,更可惡的是司馬青把吳海獅跟尤青雄的底子也叫了出來,明擺著他們是為天風堡出頭的,這場架不打既不行,打輸了更糟,因為吳海獅另外在暗中還遣了幾個高手,這時為了避嫌,都不會出手了。 

  腦門上淌著汗,楊仲岳訥訥地道:「司馬青,這兒人多不便,約個地點,咱們改日領教。」 

  司馬青淡淡地道:「我沒空,碰上了就算,二位不願賜教也行,司馬青不是好鬥的人,只要二位承認,昨夜的那些狠話是放屁………」

  兩個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 

  司馬青笑道:「如果二位沒說,自然是沒有放屁,於二位盛名無損,如果二位說了,今天虎頭蛇尾而退不太丟人嗎?」

  

  朱泰山的性子較為躁烈,撤劍怒吼道:「小子,你欺人太甚了,大爺還怕你不成。」 

  劍光如電,直刺過來,司馬青看他使的是八仙劍,而且真有幾分火候,閃了幾下,才發劍以奇門劍應敵,輕鬆地交手二十多招後,劍招突變,偏過劍身一拍,「撒手!」 

  朱泰山的手中劍應聲落地,手背上一塊紅印,那是被司馬青拍中的部位,幸虧是平著拍下來的,否則,那隻手就跟著劍一起墮地了,而司馬青要平過劍身來,至少得此原式慢了一倍的時間,技不如人,而且還差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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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2:50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朱泰山人也呆了,這一敗不但包括他在武林中的地位,連帶貝勒府的職務都將從此失去了。

  

  他同來的那些漢子見朱泰山落了下風,一聲呼吼,各自掄起傢伙,就要圍上來干群架。

  司馬青微微一笑:「北方武林朋友們,就這麼輸不起?」 

  這句話使得一旁的楊仲岳更臉紅了,硬著頭皮叫道:「住手,全給我滾下去。」 

  那些人在楊仲岳的喝聲下停住了手,但看的人還是不服氣,盯著司馬青狠狠地道:「楊師父,這小子太狂了,把他給剁了就是。」 

  楊仲岳看看那說話的人只是京裡的一個青皮混混,雖然在牛化雨家裡掛個護院教師的名義,但是卻只跟著牛化雨身後幫閒跑腿,是個十足的小人奴才,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委屈,更感到非常後悔,跟這種人混在一起把自己的身份也貶低了。 

  因此沉著臉道:「牛五,閉上你的嘴,給我走到一邊兒去,此地武林朋友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你還有臉說。」

  

  牛五是個十足的小人,這種人手底下平常,嘴皮子卻不輸人,何況他在牛家也稱個護院教師,儘管身份低微,但也要看對什麼人,牛化雨是他的主子,就算伸手摑他的左臉,他會再把右臉湊上來,但是對楊仲岳,他卻並不覺得自己低到那裡,因此也一瞪眼道:「楊師父,昨兒個在大鴻樓上說大話的是你們兩位,今天叫人打了的是朱師父,跟你是同在貝勒府的同事,真要丟臉也丟不到咱們頭上,大夥兒是為了朋友義氣來幫忙的,想不到卻落下不是了,既然如此,咱們還獻個什麼慇勤,黑瞎子拉磨碾子,出了力還落了個熊,哥兒們,往後站站,瞧咱們鐵府的楊大教師怎麼樣把臉給找回來。」 

  給他這麼一攪,有四個大漢都收起傢伙,退到一邊了,只有兩個人還站在那兒,牛五上前拉拉他們道:「兩位兄弟,我不知道你們那個府上的,但想來也跟我牛五差不多,是名不見經傳,端人飯碗的小腳色,人家楊大師父要為北地武林掙面子呢,二位別妨了他的英名。」

  連推帶拉,硬把那兩個人給架到一邊兒去,楊仲岳看得心頭更涼,因為這兩個人才是天風堡遣來協助行事的高手,沒想到卻被牛五給擠了開去。 

  那兩人無可奈何地看了楊仲岳一眼,楊仲岳怔住了,司馬青是名滿江南的劍客,要不是有了天風堡撐腰,他眼朱泰山根本不敢去找司馬青挑戰,何況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也沒有去找人麻煩的理由。 

  昨天是受了尤青雄的懇托,當眾擺下了一番大話,找個借口一斗司馬青,然後會同了天風堡的無名劍手,一起把司馬青給狙殺在北京,天風堡答應把這個盛名就算是他們兩個人的,就在名心的驅使下,他們答應了下來。 

  今天一早,原打算在八大胡同外面就截住司馬青的,後來因為聽見司馬青在打聽天齊廟的去路,這個地方更理想,所以隨後趕了來,而且為了掩人耳目,還特別把牛化雨家裡的帶了一批來,便於天風堡的劍手掩藏身份。 

  牛化雨家中養著的都是一批酒囊飯袋,這個牛五因為是牛化雨同宗,搭上五百年前同過祠堂的那麼一丁點關係,而且又巧言令色,善於逢迎,才巴結上牛化雨,算是這批打手們的頭兒,靠這批人,連司馬青的一根汗毛都動不了。 

  因此在群毆中鬥殺了司馬青,也沒人相信是靠著這些人幫忙的,這份榮譽,自然是屬於他跟朱泰山的。

  

  如意算盤打得好,結局卻不如意,首先是借口生事的計劃受了阻礙,朱泰山草率出手,叫對方輕輕鬆鬆地擊敗了下來,牛五要發動群毆,本來是頗合自己心意的,可是自己還沒有出手,他們就亂來一通,即使能得手,也沒有自己的份兒了,因而才發聲喝止。 

  同時更因為自己對那個牛五十分厭惡,當著人前,他還客客氣氣地稱一聲楊老師,私下背人時,居然稱兄道弟,彷彿跟自己是一樣身份了。

  

  這已經夠使他火氣了,而牛五在路上還喋喋不休地吹,說這一次大家能夠把司馬青擺平下來,將是一次大大的成名露臉機會,一定要在大鴻樓上擺他十幾桌酒席,好好慶賀一番,

  竟把鬥敗司馬青攬成他的功勞了。 

  這使得他更為惱火,剛好司馬青扔了一句話過來,他逮住機會,把牛五好好地訓斥了一頓。 

  沒想到這種小人得罪不得,他們根本不講什麼道義,也不會顧全大局,唯利是圖,眥睚必較,楊仲岳見在最重要的關頭,兩個最得力的幫手又被牛五拉走了,心裡恨不得搠上他兩劍,可是司馬青還在面前,四周圍著一大圈看熱鬧的人,使他發作不起來。 

  而且面對著司馬青的挑戰,使他更是進退兩難,動手必無幸理,就此而退,丟人更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朱泰山是深深瞭解他處境的,知道這時只有自己厚著臉皮再跟他聯手一戰,或許還能扳回一點面子,否則楊仲岳再敗下去,他們兩人今後都甭想混了。 

  因此,他一彎腰拾起了被擊落的劍,朝楊仲岳一點頭道:「楊兄,小弟一時疏忽,著了人家的道兒,對別人,小弟不敢相求,但楊兄與小弟的交情莫逆,小弟斗膽相求,無論如何,也要幫小弟出出這口氣。」 

  楊仲岳連忙道:「朱兄說那兒的話,我們是幾十年的交情,又同在一個地方做事,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司馬青折辱了你,就是折辱了我,扳回面子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他也不再多說,略略交代了一番門面話,立刻就揮劍進擊,朱泰山也配合著進招,這兩個人多年在一起,動手搏擊,自然而然地養成了配合的默契,而且對彼此的劍路都熟得不能再熟,一人出手,另一人立刻就知道以後的變化,發劍出去,不是補己方的實,就是攻敵之虛。 

  因此這兩個人聯手出戰,威力竟是大了好幾倍,何況他們兩個人也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硬底子。

  

  司馬青初時還不以為意,因為他擊敗朱泰山太輕鬆了,不知不覺間輕估對方的實力,所以開始十幾招,他完全被人制住了先機,完全落入了下風,好不容易慢慢地才能穩住了陣腳,爭回到一半的主動。

  

  但是朱泰山與楊仲岳的劍勢也行開來了,攻越勢來越凌厲,司馬青縱然是看準了對方的弱點而反擊,但未等劍威運足,另外一支劍又攻了過來,迫得他必須回劍去應敵。 

  就這樣一來一往,鏖戰了四五十個回合,司馬青始終都未能發揮劍勢,形成了膠著的狀態。 

  這時候只要再有人能加上一手,司馬青絕難招架的,天風堡遣來的兩名劍手看出了便宜,正想覷空拔劍進去,那知道牛五又討厭地擠了過來,握著那傢伙的胳膊道:「兄弟,你這是幹嗎呀,人家都是有名的大劍客在動手,有你們的份兒嗎,玩藝兒不行,上去了只有礙事,要是你插手上去,壞了兩位老師父的事兒,他們再叫人打了,責任可全是你的,你拿什麼賠人家的臉呀!」 

  這傢伙被牛五一打岔,錯過了一個最有利的時機,心中很火大,振腕一抖吼道:「滾開!你少來攪和!」 

  這一振倒是把牛五給振開了,可是他自己也怔住了,因為他突然感覺到臂上一陣酸麻,那隻手居然不聽使喚了。 

  他的同伴見他拔出了劍,半舉在空中,居然不再動作,使得本來配合好的突擊行動阻滯了下來,不禁詫問道:「老韓,你是怎麼了?」 

  這個叫老韓的傢伙神色一變:「不好,我著了道兒了,牛五有問題,姜維,逮住那殺胚,他八成是對方的人。」

  

  聲音說得很低,這個叫姜維的傢伙錚的製出長劍,正準備去找牛五,忽然斜裡竄出一條人影。 

  「好啊!兩個打一個已經夠丟人了,你們還想四打一,本姑娘可容不得你們。」 

  劍光一閃,那個叫老韓的傢伙首先在喉頭挨了一劍,砰然倒地,姜維臉色大變,正待運劍攻出,腿上忽然一痛,像是被什麼利器紮了一下,低頭一看,腿彎上已經釘著一枝小袖箭,還沒有來得及伸手去拔,眼前寒光一閃,跟著喉頭也是一涼,身子倒了下來。 

  殺人的正是穿了一身紅的上官紅,她手中挺著劍,舉目四顧。 

  牛五卻趁此機會大叫道:「不得了嘍,殺了人嘍,在場的各位都是見證,這是兩條命的人命官司,快去報官去。」 

  他不叫還好,這一叫,看熱鬧的人都怕沾上麻煩,一哄而散,跑得一個都不見了。 

  這邊一亂,司馬青那邊也得了手,不過他心存忠厚,未忍遽下殺手,只在兩人的肩頭劃了一劍,使他們一時無力再戰,雙雙棄劍撫肩護疼。 

  戰鬥終止了,牛五還在叫道:「這個婆娘殺了人,把老韓跟姜維給殺了,楊師父,朱師父,你們看著她,我去報官去。」

  

  回頭要跑,上官紅沉聲暍道:「回來!把話聽清楚了再走。」 

  身形一閃,長劍封路,牛五嚇得大叫一聲,雙手抱著頭,但口中仍是逞強叫道:「惡婆娘,你敢殺牛五爺,戶部尚書牛大人是我的本家,牛五爺有著百來個弟兄,都會跟你沒完了。」 

  上官紅冷笑一聲:「我不殺你,你也不配我動劍,我只是要你帶句話給天風堡,告訴衛天風,人是我上官紅殺的。」 

  牛五聽說不殺他,膽子又大了,放下了手:「什麼天風堡、衛天風,我一個也不認識。」

  上官紅冷冷地道:「你不認識,這死的兩個人認識,那兩位大教頭也知道,那位吳海獅更知道,這兩個傢伙死有餘辜。」

  

  牛五一怔道:「姑………姑娘,莫非你跟這兩個死者有過節?」 

  上官紅神色一懍道:「跟你說沒有用。」 

  牛五一拍胸膛道:「怎麼沒用,我牛五在江湖上雖然沒沒無聞,可是在京師,提起我九頭金剛牛五,多少還有那麼一點小名,要你姑娘真跟這兩位有過節,看姑娘也不是沒名沒姓的,對了!姑娘才已經報了姓名,叫上官什麼來著………」 

  「上官紅!紅裳仙子上官紅!」

   

  牛五臉色一變,伸了伸舌頭道:「哎呀!敢情姑娘就是已故的武林盟主上官大俠的千金上官姑娘呀,這可太失敬了,上官姑娘,那這位是………」 

  上官紅淡淡一笑道:「是我的丈夫,青衫客司馬青,你們聚眾圍殺他,在天風堡做走狗,難道還會不知道他是誰?」

  

  牛五更是變了臉色道:「這牛五可是真的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昨兒有人包了八大胡同的全部姑娘,讓牛公子丟了個大臉,覺得他太狂了,敢情這個司馬青,就是那個司馬青呀,那就難怪了,難怪八大胡同的窯姐兒一個個如癡如癲,寧可得罪所有的豪客也要趕回去應局了,要是我牛五也在八大胡同落籍,我一樣的會………咳!我這是怎麼了,盡說這些廢話,我說上官姑娘,司馬大俠,既然是你們二位,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甭說宰了那兩個人,就是再多宰兩個,也是白宰了。」

  

  上官紅冷冷地道:「我可不是隨便殺人,這兩個傢伙原是我父親手下的親信八衛士之中的兩個,他們賣主求榮,勾通外賊,害了我父親,又追殺我們夫婦,像這種不忠不義之徒,我若是不殺他們,就沒有天理了。」 

  牛五道:「對!殺得好,我說楊師父,朱師父,你們二位可就不該了,你們是北方武林道成名的人物,二位能夠在鐵貝勒府得到這個職位,也是當年上官堡主給推薦的,要不是上官堡主的保證,貝勒府怎麼用來歷不明的江湖人,二位不思感恩圖報,反而也恩將仇報,干出這種事,可真替武林道上的朋友們掙臉………」

  

  楊仲岳與朱泰山在司馬青的劍下受了傷,又被牛五這一激,心裡這股子味見就不用說了,尤其是楊仲岳,更是熱血上湧,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栽倒在地下。 

  牛五冷笑道:「楊師父,你可真能裝,一口血忍到這時候吐出來,恰好及時遮了羞,否則你只好一頭撞死………」

  

  朱泰山實在忍不住了,跳了起來,伸拳要打,牛五卻不含糊,挺挺胸膛道:「姓朱的,你要打人盡量伸手好了,牛五敢說敢當,存心讓你打兩拳作成你的英雄,否則你那有臉再回到北京城去,更沒面子在貝勒府裡耽下去呀,這年頭一年幾千兩銀子的差使不好找,牛五怎麼忍心叫你敲了飯碗。」

  

  這傢伙這張嘴實在夠陰損的,朱泰山一張臉脹得血紅,舉起了拳頭卻說什麼也打不下去。

  牛五更不放鬆,拉開嗓子叫道:「姓朱的,你打呀,不打你就是孫子王八旦,把我牛五打趴下,你回去可以向人吹了,今天雖然沒有能擺平了司馬青跟上官紅,卻把牛五打得倒地不起,那也夠露臉的…………」 

  楊仲岳掙扎著從地下爬了起來,歎了口氣:「老朱,算了,跟這種小人嘔什麼氣,走吧!」 

  朱泰山放下了拳頭,過去扶著楊仲岳,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牛五叫道:「二位走錯了,這不是回程的路。」 

  楊仲岳回頭道:「牛五,我們不是回城,而是回家去了。楊某實在佩服你,我們雖然傷在司馬青的劍下,卻是栽在你的手下。」

  

  說完又向前走去,牛五頓了一頓才道:「把他們的馬匹牽過去,去一個人陪著他們,另外一個上鐵府去為他們辭職,整頓一下他們的行李物件,然後給他們送去,劉二混混,把兩個死人馱在馬上,送到天風堡去交給吳大爺,看看他怎麼個說法。」 

  另外那些漢子似乎都是牛五的手下,一個個答應了,立刻分頭行事,各自分散了。牛五這才上前道:「司馬大俠,上官姑娘,廟裡清靜,二位不去坐坐去。」 

  他領先在頭裡走著,四周都沒別人了。 

  上官紅才道:「牛五哥,多謝你幫忙。」 

  牛五笑了笑道:「上官姑娘,說這個不太見外了嗎,憑老爺子跟二位上面的交情,這是我們該做的,不提上一代的交情,以空空門的宗旨,也應該為二位盡這份心。」

   

  司馬青這才愕然道:「原來五爺是談老爺子門下的。」 

  「不敢,牛五在門戶裡行五,老爺子從二位到達了長辛店就知道消息了,也知道大俠到天齊廟是為來了要找他老人家,但是老爺子吩咐下來,說您的身份太明顯,目前還是別見面的好,如有必要,敝門的弟兄自會來另約的,天風堡派了兩個海盜頭兒來,想在京師創一番基業,老爺子正在全力對付他們,目前不便洩了行跡。」 

  司馬青點點頭,隨即笑道:「既然談老爺子已經有了準備,那我就不打擾了,不知道老爺子有什麼要我們夫婦效力之處嗎?」 

  牛五怔了一怔道:「原來二位已經大喜了,恭喜,恭喜,什麼時候的事?」 

  司馬青笑了一下道:「為了名正言順地好為家岳盡力,我們提早正了名份,就是昨天,內子正在忌中,所以也沒驚動朋友,五爺在老爺子面前說一聲,請他老人家見諒,等風平浪靜,雲破月明。我們再給老爺子叩頭去。」 

  牛五拍著巴掌笑道:「其實二位早該恭喜了,不知有多少人盼著你們這一對早成佳偶,只是突然聽見了這個消息,仍是使人感到意外………什麼,司馬大俠,你說昨天是你們的喜期………」 

  司馬青含笑點頭道:「是的,花燭良宵,內子一個人在逆旅中淒涼地度過,兄弟卻在八大胡同中大荒其唐,五爺一定要罵我混帳吧!」

  

  牛五怔了一怔才大笑道:「換了別人,我牛五豈僅是罵一聲而已,非把那小子狠揍一頓不可,但發生在你司馬大俠身上,自當另作別論了,而且司馬大俠也夠光采的,打從八大胡同設立香巢以來,還沒有人有過如此盛舉,這倒不是錢的問題,真要數家財,也有人花得起,只是這種事不是錢能辦得了的………」 

  司馬青笑笑道:「我也不是為尋歡而去的,主要的是想把事情鬧得大一點,使天下矚目,讓衛天風無法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因為我一到長辛店,就發現衛天風的勢力已經深入此地了。」

  

  牛五道:「可不是,這傢伙的確神通廣大,不聲不響的,居然在這兒紮了根,連我們都疏忽了,不過他要想在此地稱霸,至少得先要我空空門點頭才行。」 

  「他對談老爺子還沒有什麼行動吧?」 

  牛五傲然地笑了一笑:「怎麼沒有,他對空空門很注意,渤海的那兩條孽龍早已潛伏京師;目的也是在跟空空門打交道。但老爺子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把我們手下的弟兄早就安插在別的行業上生了根,只留下一些不起眼的小腳色在撐場面,因此,他們連老爺子的姓名都還沒摸出來,對了,二位往後………」 

  司馬青忙道:「五爺放心,我們知道談老爺子一生只把他的大名告知了先師與先岳父兩個人,因此我們兩個人也會謹記著這件事,絕不向任何人道及的。」 

  牛五笑道:「說了也沒什麼,真正知道他老人家名諱,見過他老人家真面目的,只有我們十三太保,而我們這十三個弟兄都是老人家最忠心的弟子,只是老人家覺得目前只宜暗鬥,還不到攤明的時候。」 

  司馬青再度問道:「老爺子有什麼指示沒有?」 

  「沒有,老人家說二位才是正角兒,咱們空空門只是旁邊敲鑼打鼓的文武場,再多也只是抹上臉粉,登場跑跑龍套,所以老爺子請二位敞開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找敝門連絡,真到需要人手的時候,敝門的弟子自然會出來的,老爺子還說二位不必顧慮,來到直隸地面上,絕不會讓人動二位一根汗毛,二位只管放心。」 

  上官紅笑道:「看五爺剛才的身手,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姜維與韓大魁是先父昔年手下八衛士的佼佼者,五爺一伸手就把他給制得牢牢的。」 

  牛五有點訕然道:「那只是他們把我當作個混混,絲毫未存戒心而已,否則那有這麼順利的,不過我也只能陰著使壞,真刀實槍的正台戲,還是要二位來唱的,唯有這樣,咱們才能穩操優勢,像剛才,為了事機緊迫,我制住了韓大魁,卻不能殺他,否則我以後就不能再混了。」

  

  上官紅點頭道:「五爺派去通知我的小弟兄已經跟我說了,這兩個叛徒罪大惡極,我也不能容他們,不過五爺,你現在跟我們在一起了,以後還能擠進他們的圈子嗎?」 

  牛五笑笑道:「沒問題,牛五給他們的印象是個沒出息的小人,即使我跟二位公開結伴而行,也沒人能相信我能跟二位交上朋友,何況我還有一番說詞,說不定他們以後還會更看重我,擺著我跟二位套近乎呢!」 

  司馬青想了一下才道:「妙!妙極了,他們會要五爺來刺探我們的動靜。」 

  「我就是這個主意,不過他們眼睛裡的牛五,不會有多大的份量,我也不必真有什麼表現,但二位卻知道我是空空門中的老五,二位如果有什麼行動時,先透個底給我,我就可以叫他們一個個抹脖子上吊。」

  

  司馬青道:「五爺今天制住韓大魁的手法雖然巧妙,卻瞞不過明眼人,萬一落人對方的眼中就不妙了。」 

  牛五微微一笑道:「這個請二位放心,吳海獅鬼得很,在沒有摸清二位的來意前,絕不會把他的人遣出來的,今天除了這兩個殺手外,連楊仲岳跟朱泰山都是臨時起意,擠過來的人,而且司馬大俠要上天齊廟來,我是料得到的,他們卻不清楚,我早作了準備,他們則是跟在大俠後面才行動,天齊廟前的看熱鬧的人,一大半都是我們的弟兄,其餘則是附近左右的居民,個個的底子都很清楚,即使有一兩個陌生人,我們的人也留神,絕不讓他們有機會把話傳過去的。」

  

  「楊仲岳跟朱泰山呢?」 

  「他們跟天風堡沒有很深的淵源,叫我那樣一氣,還會有臉回去嗎?」 

  「不可大意,楊仲岳走的時候,話中有話。」 

  牛五一笑道:「我知道,但是那話只能說給他自己聽了,我已經叫弟兄們送他們離開,連行李都不用他們自己去拿,所以這一走,他們就算是在江湖上除名了。」 

  司馬青忽覺意有不忍,只是未便啟齒,但是牛五已經猜到他的心事了,笑道:「司馬大俠放心,空空門只對萬惡不赦之徒,才用嚴厲的手段處置,那兩個人只是意志薄弱一點,我們不會要他們如何的,只是為他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請他們修身養性,過幾年安穩的日子而已,等事情告一段落後,他們就可以自由了,那個時候,也不怕他們抖出什麼秘密了。」 

  司馬青這才安慰地呼了口氣。 

  牛五道:「二位逛逛,還是回長辛店去吧,最好是跟天風堡的人多作正面接觸衝突,好讓我們摸出他們的實力以及那些隱藏的高手,一個個地解決掉,談老爺子認為這是打擊天風堡最好的一個方法,因為在這兒,他們無法明目張膽地聚眾鬧事,就必須來暗的,咱們張開了網,等他們一個個地自動投進來,等到那天衛天風忍不住了,自己也送了過來,網住他這頭大魚天下就太平了。」 

  司馬青俊眉一展道:「我原來也是這個主意,談老爺子既然也想到了,可見我們就是行動一致,吳海獅曾經說過兩天天風居酒樓要開張,到那天我們再去給他賀一賀去。」

   

  牛五也笑道:「那敢情好,老爺子就是這個意思,跟天風堡的人衝突必須公開,而且要佔住理,一個理字活活憋死他們。」 

  他告辭著走了,上官紅這才看著司馬青道:「你倒好,撇下我一個人,跑到京裡逛花街了。」 

  司馬青忽然變得非常高興,拉著上官紅手道:「紅妹,你怎麼也想不到昨天我是怎麼過的。」 

  上官紅噘著嘴道:「我當然聽說過,江南情俠司馬青昨夜在京師八大胡同,開花國從所未有之創舉,一個人叫了八大胡同全部姑娘的局,在綺芳閣澈夜笙歌,幸好我還沒有幫你宣揚說昨天晚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之期,否則你就更轟動了。」 

  司馬青知道她不是真生氣,於是大笑著擁著她的肩膀:「你不說我可替你說了,剛才在牛五的面前,我不是直言無隱地坦承昨天是我們的婚期嗎,一個男人新婚之夕在窯子裡度過,怎麼說都不是件光榮的事,因此,我宣佈這件事並不是為自己,而是作成你,讓人知道女俠上官紅是怎麼樣的一份氣度。」 

  上官紅忍不住笑了:「算了,洞房第一夜,新郎流連花街,澈夜不歸,這個好名聲也光採不到那兒去。」 

  司馬青笑道:「發生在別的女人身上,大家可能會想到那新娘子一定是個醜八怪,但是在你上官紅身上,絕不會有人認為你醜得把新郎嚇跑了吧。」 

  兩個人都笑了一陣,上官紅才道:「無怪有人說女兒家出了嫁,臉皮就厚了,在昨天之前,我絕不敢跟你談這些的,可是今天我談起這些,好像滿不在乎。只是有一點不解的,青哥,你偏選昨天晚上去鬧那麼一下,一定有什麼特別的道理吧?」 

  司馬青道:「當然,昨天,我是去赴一個約會,原沒打算留那麼久的,可是到了那兒,我知道戶部尚書的兒子牛化雨在昨天過生日宴請京師群豪,叫了十幾個姑娘的局,又聽說天風堡借了牛化雨的身份,在八大胡同裡遍佈眼線,要每一個姑娘注意那些江湖客的談話,尤其是有關天風堡跟我們兩人消息的,立刻通知吳海獅………」 

  上官紅冷哼一聲道:「天風堡的威風不小,居然把眼線布到這種地方去了。」 

  「這才見得衛天風的才幹,妓院酒樓,是最易洩漏秘密的地方,尤其是江湖中人,酒色當前,往往會忍不住炫耀一番,自己沒有英雄事跡可誇,也要把所知道的一些武林秘聞,吹出來以自重身價;所以衛天風把眼線設到那個地方,益見其過人之處,憑心而論,衛天風如若做武林盟主的確比你父親稱職。」

  

  上官紅歎道:「我父親是義不可卻,勉力而為,但衛天風卻是為權勢所誘,拚命地想干。」 

  司馬青正色道:「紅妹,我說句公平話,衛天風除了心術不正之外,他的確是個最恰當的武林盟主,而你父親如果真的無意及此,就應該盡力推辭,勉力而為,難任其職,也不是好事,假如你父親能像衛天風這樣察察為明,廣事搜集各地各人的動態言行,就不會受到蒙蔽與愚弄,貽下今日之患,衛天風如果心術正一點,無須謀求,他就會成為武林盟主。」 

  上官紅的眼睛望著他,臉上有著奇怪的表情。 

  這種眼光使得司馬青有點不安,連忙道:「紅妹!我只是把事情分析一下,並不是對上官老伯………不,我現在也應該跟你一樣稱他若人家一聲爹了,我並不是對爹有所不敬。」

  上官紅卻搖搖頭:「青哥!你的話很對,爹在生前也說過同樣的話,他最後一次跟我談話時,那時他已經發現到衛天風的陰謀與企圖,但是衛天風的勢力太大了,他不能也不敢立予揭發,抓破了他的臉,使衛天風惱羞成怒,走上了絕端,受到傷害的將不止是爹一個人,上官一家人,還有許多忠心跟隨爹的部屬,許多與爹生死與共的朋友,而掀起北五省武林中一次最大的殺劫,一場最大的流血慘劇。」 

  司馬青點點頭道:「是的,那是可能的。」 

  「爹容忍了衛天風,不是為了自己,他早已知道自己必將受到衛天風的謀害,一個不著痕跡的謀害,但是爹寧願選擇這個死法,即使衛天風留下幾分體面,為了這幾分體面,他必須在表面上維持個仁義的幌子,對武林中的正道之士,不致立即遭受他的毒手。」 

  司馬青肅然道:「這一點爹很偉大,也正是一個武林盟主應具的胸懷。」 

  上官紅的眼睛有點潤濕:「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武林盟主,就武林盟主的職分而言,衛天風做得更好,但是爹也說過一句很有意義的話,武林盟主的心術比稱職更為重要,爹的盟主是應武林道上友人之請而推舉的,不是自己去營求而來的,而衛天風營求太力,絕不會是一個好的盟主,因為衛天風著眼在武林盟主的權限而不是著眼在盟主的職守,所以爹寧可在他的迫害下而死,也不肯推介衛天風為繼任的盟主。」 

  司馬青默然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上官紅又道:「武林盟主是以道義為本來排解武林的料紛,是以正義為兵來壓制邪惡,不是用權術來統治武林,衛天風的作法爹不是想不到,做不到,而是不敢為,不屑為。」 

  司馬青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師父也說過一句話,武林中根本不應該有盟主,因為江湖人天生傲骨,各不相下,誰也不願意有個高高在上的統治來壓著自己的。」 

  「爹也是這麼想,可是他沒辦法,他也很後悔,年輕時鋒銳太露,自己招攬來這個擔子,北五省的武林盟已經組成了,很多人也深受其惠,不肯撤消,爹屢次想辭掉都未果,只有硬撐下去,最後他才明白了,已經成了名的江湖人都有一份恐懼,恐懼自己所有的一切會失去,要倚仗著武林盟來保持它,所以大家把這個擔子加在爹的頭上,爹知道只有犧牲了自己,讓大家知道武林盟會有什麼弊害,那麼人才會覺醒,這是一個無可奈何的辦法,但也是唯一的辦法。不過爹沒有忽視到自己的責任,他因為姑息與容忍使得天風堡的實力坐大,必須也要留下一分力量來抵制天風堡的猖獗………」

  

  司馬青道:「我知道,他把這個責任交給了你。」 

  「不,青哥,他把一切都交給了你,他知道在北五省沒有一個人能挑起這個擔子的,他寫了十封信給南方的十位知己朋友,五封信給北方的朋友,說出他的隱憂,希望他們留意推介一個可靠的人,結果十五封信回來了,一共有五個人選,都是名震一時的俊傑,爹在五個人中選定了你,青哥!你知道有幾封信推介你?」 

  司馬青搖搖頭,他實在不知道。

  

  「十五封信只推薦五個人,至少要有四封信集中在我身上,才會使我膺選,但是我相信不會有四個人看中我。」

   

  「不錯,那十五封信裡,有八封信是推介少林的俗家弟子李志華,三封推薦武當的青年高手潘人鳳。」 

  司馬青道:「很好,李志華為人正直,劍術無敵,潘人鳳機智過人,行事果斷,如果要我推薦,我也一定擇其中之一,咦,十五封信裡這兩個人已經佔了十一封,剩下只有四封了,卻還有三個人,我想最多也只有兩封信是我的,怎麼會最後選中是我呢?」 

  上官紅笑道:「兩封是峨嵋門人方天華的,你只有一封。」 

  司馬青並不感到沮喪或失望,笑一笑道:「方天華一代英傑,論武功人品尚在李潘二人之上,只是生性淡泊,不太願意出名,五大門派論劍時,他代表峨嵋較技,只用了三手劍法,卻擋過了李志華一百零八手伏魔劍,眼看著勝券在握,他忽然棄劍認輸,把劍法魁首讓給了李志華,而李志華也很坦率,堅辭不受,結果使得五大門派的論劍大會化為一團和氣,這幾個年輕人都很了不起,他們都此我強。」 

  上官紅道:「但是爹卻選中了你,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我不知道,而且無以想像。」 

  上官紅道:「那些推薦的人有些不是三派的人,他們只是根據外面的口碑而作推薦,但是你那一封信卻是你師尊清道長親自推薦的,爹就是以此作為選擇的根據。」 

  「那………那實在是太過於輕率了一點,我知道了,那三個人各有師承門戶,也許他們自己不願意。」 

  上官紅道:「不,爹跟這三家掌門人都有交情,而且推薦者就有三家掌門人在內,只是他們的掌門人沒有推薦自己的門人。」 

  「內舉避親,這是應該的。」 

  「這是何等大事,怎可拘此小節,他們對自己的弟子應該最清楚最瞭解,卻把這個責任推到別家去,證明他們懷有私心,不願意啟怨得罪天風堡,尤其是少林,有八個人認為李志華可當大任,但是這八個人中卻沒有他們少林掌門人在內,爹感到很難過,也很痛心,所以對清道長這一封推薦書特別重視。」 

  司馬青苦笑道:「我師父做事一向穩重,他推薦我的原因,不是特別看重我,而是因為他推薦別人,卻沒把握叫人家答應下來,他只有我這麼一個俗家弟子,如此而已。」 

  上官紅莊容道:「不然,清道長不是隨便說話的人,如果他認為你不行,他會謝絕推薦,他既然在信中把你推出來,除了確定能要你答應負責外,還知道你確能勝任。」 

  司馬青只有肅穆地道:「師恩深重,我只有全力以報了。」 

  上官紅的眼眶有點濕潤:「青哥,爹把這個責任交付給你,他也感到很抱歉,因為這不僅是一個沉重的責任,還有著很大的危險,他無以為報,只有我一個女兒,而且我還不太醜,對爹而言,等於是他的性命,他把這顆掌上明珠交付給你,是對你唯一的報答。」 

  司馬青握住她的手道:「紅紅,你怎麼這樣說呢,你我之間的婚姻,與我要負的責任毫無關係。」

  

  上官紅感激地道:「我知道,但是我必須說明這件事。」 

  司馬青一笑道:「大可不必,我真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上官紅道:「昨天你去了之後,薛大叔來找我,薛大叔叫薛大忠,是我爹最信任的一個老弟兄,老早就被遣在京師,帶著一部份人,從事暗中貯備人力,這件事也是薛大叔告訴我的。他對你的行動一直在注意中,怕你受到傷害,也一直在保護你,當然他也知道你昨夜在八大胡同的一切,怕我知道了會小心眼兒跟你嘔氣,特別說出來………」 

  「你是否生氣了呢?」 

  上官紅笑了一笑:「怎麼會呢,我知道你的為人,再荒唐的男人也不會在新婚之夕去做這種荒唐事,除非是有著特別的緣故。」

  

  「你要不要知道那特別的緣故。」

  

  「你剛才已經說了,是去赴一個約會。」 

  「是的,一個很奇特的約會,一個很癡情的女人。」 

  「在你面前,那個女人不癡情呢,青哥,我們兩人雖然都很出名,但是我明白了,我的出名是假的,江湖上傳言說沒有一個男人忍心傷害我,可是一連幾次,都有人想要我的命,但是我相信你的魅力是真的,沒有一個女人捨得傷害你。」 

  司馬青只有苦笑道:「紅紅,你說得我臉都紅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而且我也不會吃醋,反而感到驕傲與感激,感激你娶了我,這一陣子相處,我對你的武功人品心性以及應變的能力都有了個新的瞭解,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好,而我卻不如傳言中那麼好,我有點自慚,覺得我配不上你。」 

  「別胡說了,上官紅與司馬青早就被人配成一對了,沒有人能比我們更相配。」 

  「那只是傳聞而已,而且在別的女人心裡,可不會這麼想,她們雖不至於恨我,卻也不會承認這個說法的。」 

  司馬青笑道:「那你就錯了,別的女子心中如何想我不知道,因為我跟她們沒有深交,

  但小桃紅卻是真心誠意地認為我跟你才是最適合的一對佳偶。」 

  「小桃紅是誰?」 

  「是八大胡同最紅的一個姑娘,以前也是揚州的名妓!」 

  「昨夜你去約會的人就是她?」 

  「是的,我答應過她,當我跟你成親的那一天,一定請她來喝喜酒,請她做我們婚禮上第一個嘉賓,昨天我們成婚,情形很特殊,我不能請她來,也不能帶你去,但是這個約定卻必須遵守。」 

  「她跟你有這麼深的感情?」 

  「是的,昨天你也問過我,是否有別的女人,我沒有否認,事實上她是我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上官紅笑了:「青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否則我一定會跟你一起謝謝她,謝謝她對你的關懷照顧,使我在新婚之夕得到那麼多的快樂,我絕不會小氣或嫉妒的。」 

  司馬青笑道:「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在昨天就去看她了,那究竟是不太合情理的,但是我必須去告訴她我已經來了,而且我不能帶你去,那太招搖,使她在京裡變得多餘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還是為了什麼特別的目的而來的嗎?」 

  「是的,是我請求她來的,京師雖然是銷金窟,若論繁華,卻遠不如揚州,那兒的鹽商才是天下最大的豪客,她在揚州一月所得的纏頭之數,比這兒一年還多,但是為了我的請求,她毫不考慮地來了。」 

  「青哥,你要她做什麼?」 

  「兩年前我就得到師父的遺命指示,要我幫助你抵禦天風堡的侵害,我也知道天風堡要想稱霸武林,一定會在京師為重點,我要她在京師預為立足,瞭解一下天風堡的作為,天風堡欲圖大舉,一定要結交一些知名之士,聲色酬酢在所難免,以她的姿色才藝,在那兒都能獨樹一幟,也必然會有機會接觸到那些人,知道一些秘聞。」 

  上官紅不禁黯然:「青哥你不該要一個女子做這些事的。」 

  「我知道,聽來有點卑鄙,但是她自己願意的,她一定要替我做點事幫助我,所以她選擇了這個方法,她說反正是承歡色笑,在那兒都一樣,差的只是賺錢多少而已,但她跟我相處了一個月,她覺得此生已滿足,再多的錢財她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不,你可以要她從良,找個好的歸宿。」 

  司馬青歎了口氣道:「紅紅,千萬別開那個口,那是逼她上死路,一個像她那樣的女子,自己知道該如何去生活的。」 

  「我知道,她不會再去嫁人了,但是可以嫁給你。」 

  司馬青望著她,上官紅莊容道:「我不是說著好玩,是出於真心。」

  

  「我知道,我也答應過她,我告訴她,我有一項責任未了,如果將來我還有命在,絕不負她,但是她拒絕了。」

  

  上官紅笑了一笑:「我知道,她是為了我的緣故,你放心,我會去求她,向她求親,歡迎地跟我們一起生活,這樣子不會傷害到誰了,青哥,這地方我比你瞭解一個女人,她會拒絕你,但不會拒絕我。」 

  司馬青歎道:「也許是吧,可是她堅持一定要為我們的事盡點力,她既不會武功,又別無所能,只有用這個方法。」 

  上官紅道:「那就應該叫她脫離那種生活,我去求她。」

  

  司馬青莊容道:「紅紅,她之所以肯為我如此犧牲,不是因為我英俊,也不是因為我慷慨,更不是因為我有一點薄名,而是因為我尊重她,並沒有因為她是個青樓女子而輕視她,

  如果你去要她脫離這個生活,雖是一片好意,可是她的心裡會怎麼想?」 

  「怎麼想,總不成她喜歡這種生活?」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生活,只是她在未曾識我之前已經過著這種生活,你要地收幟謝客,固然是好意,但是何嘗不表示你鄙視她的生活呢?」 

  上官紅怔住了:「那怎麼辦?就讓她這麼下去?」 

  「目前必須如此,讓她建立起自己的尊嚴,使她覺得自己對我們有所貢獻,認為她的一切作為是在犧牲,這樣在我們成功之日,她覺得自己也曾盡過力,她才覺得自己的生活才有意義,也不會為她的過去而感到自卑。」 

  上官紅深思片刻才道:「青哥,難怪會有那麼多的女子為你癡心,為你顛倒,你確實有人所不及之處,因為你想得深,看得遠,激起他人內心深處的共鳴。」 

  司馬青一笑道:「其實這本是很簡單的事,我只是把每一個人都當作人,尊重他們的人格,維持他們的尊嚴而已,江湖上說我生性孤僻,不善交往,落落寡歡,我從不辯解,但是我不承認這句話,我有很多朋友,只不過我的朋友都是沒沒無聞的人,倒是我的仇人全是個有名望的江湖大豪。」 

  上官紅笑了道:「青哥,就照你說的,讓那位小桃紅做她喜歡做的事嗎,反正我對她只有尊敬,沒有嫉妒,更沒有卑視,昨天你的收穫如何?」 

  「目前不多,只知道天風堡也在八大胡同下了工夫,那就證明小桃紅在那兒也的確有點作用的,現在我們可以不必緊張,在長辛店耽上個兩天,看天風堡變出什麼戲法吧,有空空門,那位薛大叔,以及小桃紅三方面為我們打聽消息,我相信任何行動都不會瞞過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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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司馬青是步行而來的,上官紅卻騎了馬,他們在天齊廟閒逛了一陣,然後兩人一騎,緩緩地回到了長辛店的客棧中,這所由聞人傑開設的酒樓因為有了司馬青與上官紅的落腳,變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原來常來光顧的一些江湖人居然不來了,他們大概是怕麻煩而引起了天風堡的誤會。 

  但是也有一些江湖人卻老遠地趕了來,有的只是慕名來訪,有的是為了瞻仰一下這一對人間英雄天驕的風采,但也有人慷慨激昂,表示對他們絕對的支持。 

  因此高昇樓的生意突然鼎盛了起來,一開門就有客人登門,到了深夜,座客不散,幾間客房住得滿滿的。 

  這些客人很明顯都是武林中人,但是一個個卻又藉藉無名,更妙的是他們各不相識,卻又是懷著同一目的前來,人前不露一點形色,然後每個人悄悄地找到了店伙,遞上一張名帖,請求一會司馬青與上官紅。 

  整整兩天,司馬青與上官紅幾乎足不出戶,就在他們住的單跨院裡,會晤那些川流不息的客人。 

  來人都是透過聞人傑引見的,但是上官紅卻一個都不認識,司馬青認識的倒有一大半。

  他們都是司馬青在江南行俠時結交的朋友,司馬青在南宮上官嵩的葬禮上鬧了那一手後,他們風塵僕僕,不遠千里,跟到長辛店來為司馬青助陣來了,他們有的是沒沒無聞的江湖客,有的雖然出身名門,卻是從不在江湖走動的世家子弟,有人住了廂房、套房,有人則擠大統鋪,有人在酒樓中叫酒菜吃喝,有人買幾個窩窩頭夾著鹹菜,蹲在炕上果腹,有人見面略道契闊,有人卻只打個照面,拱拱手,說一聲:「司馬兄,我來了。」 

  司馬青也不跟他們客氣,只是點點頭笑一笑,或者說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多玩兒兩天再走。」 

  有時則打趣地道:「你怎麼捨得丟下那個小腳婆娘的。」

  

  還有一些人更妙,既不投店,也不找房子,只蜷在街尾的破廟裡,衣著也很襤褸。 

  聞人傑瞧著很納悶,忍不住問道:「司馬大俠,這些朋友是來幫忙的?」 

  司馬青道:「是的,他們知道天風堡的勢力很大,怕我吃虧,所以千里迢迢,趕來看有沒有能盡力的地方。」 

  「他們都是您司馬大俠的朋友?」 

  「是的,有些萍水相逢而成的莫逆之交,有些是欠我的情,有些是來要債的。」 

  「來要債,您欠他們什麼債?」

  

  「人情債,他們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報答,他們怕我死了,早先放在我身上的債沒著落,所以來保護他們的投資,好有一天本利無缺地收回去………」 

  「司馬大俠,您真會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我向他們求助,不是為了我自己,他們要我出力,也沒講什麼請求的話,大家以真誠相交,如此而已。」 

  「這些朋友的功夫都很了不起嗎?」 

  「我不知道,因為有些我自己沒見過,他們是受人相托,前來幫我忙的,我也不能問。」

  聞人傑道:「司馬大俠,您真是奇人,交的朋友也怪,居然連底細也不知道,那又如何幫您的忙呢?」 

  「談得投機就是朋友,又何必要知道人家底細呢,能夠幫什麼忙,他們自己有數,辦得了的,他們不會誤事,辦不了的,他們也不會逞能,也許其中有一兩個只會找幾塊板子,釘一付薄皮棺材,來給我收屍的。」 

  「司馬大俠,您不是開玩笑吧。」 

  司馬青正色道:「怎麼會是開玩笑呢,你剛才送走的李二鋸就是個木匠,他來到之後就說我是來為你收屍的,最好用不著。」 

  上官紅也道:「不錯,他的確是這麼說的,我也正感到奇怪,難道他千里迢迢,只為了這件事而來?」

  

  司馬青笑道:「他這麼說,我就這麼相信,也許他能給我的幫助不止這個,但他自己不說,我就不問,而且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足令我心感了,至少他讓我安心,死了不致暴屍荒郊,無人收埋,天下能交到這樣的朋友又能幾人。」 

  聞人傑道:「有幾位住在破廟裡?」 

  「他們只能住破廟,因為他們沒錢。」 

  「這是什麼話?既是您的朋友,兄弟無論如何也得負責招待他們的食宿,回頭兄弟就………」 

  司馬青連忙搖手道:「聞人兄,千萬別這麼做,司馬青豈是虧待朋友的人,可是有些人的脾氣很孤介,他們身無分文,可以交一個富甲天下的富翁交朋友,卻絕不肯沾一分光,朋友就是朋友,豈有貧富之分。」 

  「可是朋友應該苦樂相與,有無相通。」

  

  司馬青一笑道:「他們趕來了,不就是與我共患難嗎?他們有破廟住,有冷面饅頭吃,

  並不缺乏什麼,等他們真的有需要時,他們會開口,而且也不會假客氣,我有十兩銀子,他們絕不會只問我要九兩九錢,而且他們開了口,我如只掏出九兩九,就必須把留下一錢銀子作一個絕對使人信得過的理由,否則………」 

  上官紅忙道:「否則會怎麼樣?」 

  「否則他們就會把九兩九錢銀子全部還給我。」 

  「以後你也失去了這個朋友。」 

  「不,他們還是會把我當朋友,我有急難,他們仍然會竭盡全力幫助我,只是他們再也不會要我幫忙,當然也不會這樣千里迢迢趕來替我收屍了,他們不輕易交友,交上了也不會輕易捨棄,只是他們只有一條命,這條命要留一個可共生死的朋友,如此而已。」 

  聞人傑肅然道:「兄弟懂了,司馬兄譽滿江湖,並不是僅僅仗著武功與慷慨好義,而是以一腔真誠熱情,所以才能交到這些江湖奇人,捨死相助。」 

  司馬青一笑道:「真誠熱情是必須的,只是我跟他們交朋友,並沒有認為他們是江湖奇人,我根本也不知道他們奇在何處,我交的朋友很多,來的就是這些個,也許他們中間有一二奇人,也許一個都沒有,也許有的奇人沒有來,也許來的都不是奇人,但是這些有什麼關系呢?」 

  聞人傑若有所悟,一躬道:「司馬兄,兄弟懂了,兄弟自承做不到,但是對司馬兄只有萬分的欽佩。」

  

  他告辭退出,上官紅靠在他的身上,柔情無限地道:「青哥,我真高興,也很幸運能嫁了你這樣一個丈夫。」 

  「紅紅,你會失望的,我是個很平凡的人。」 

  「不,你不是,不,你是的,雖然別人把你看得很不平凡,但是你始終卻以一個平凡的人自居,所以你交的朋友都是平凡的人,但是那些平凡的人中間,卻有不少不平凡的人,不,我又錯了,你自視為平凡的人,任何人在你面前都是平凡的人,你的眼中沒有一個不平凡的人。」

  

  她一連數變,但是總算已經能夠進入司馬青的世界裡,司馬青笑了起來,興奮地握著她的手:「紅紅,你不但美麗,而且還絕頂聰明,現在,我總算放心了,你能瞭解到我,也就可以跟我一起生活了。」

  

  「我真高興你能說這句話,這也是我所聽到最感安慰的一句話,青哥,從現在起,我會忘記我叫上官紅,忘記我曾是武林盟主的女兒,而是司馬青的妻子,一個平凡的江湖人的妻子。」 

  司馬青笑了道:「那又矯情了,你本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應該有你的一份驕氣,一份傲性,不要勉強自己做另外一個人。」 

  「是的,在那些崇尚權勢名利的人面前,我是上官紅,是武林盟主上官嵩的女兒,但是我同樣也是司馬青的妻子,在你的朋友面前,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司馬青笑道:「人貴自然,不必做作,我的那些朋友仍然把我當司馬青,在他們面前,我也是司馬青,並沒有故意去討好他們,只是我沒有一個當過武林盟主的老子,沒什麼架子。」 

  上官紅笑了:「不過你有了一個曾經是武林盟主的岳父,有時也可以搭搭架子,不要太丟了老泰山的臉。」 

  兩個人相互大笑,司馬青抱住了她,上官紅有點不安地推開他,嬌羞地道:「青哥,門開著,闖來個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司馬青卻笑道:「那也沒什麼,我們是夫婦,誰還能說我們小兩口子親熱不對,再說,你放心,有我這些朋友,這個地方就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阿彌陀佛,蒼蠅飛不進來,和尚卻進來了。」 

  聲若洪鐘,震得二人耳殼直響,上官紅倉惶躍開,伸手拔劍,但司馬青卻很穩,徐徐轉身,看見一個黑□和尚,手托鐵缽,挺著一個大肚子,濃眉粗眼,慢慢地向前踱來,司馬青淡然道:「大和尚有何見教?」 

  僧人哈哈大笑道:「和尚聽說此地住了一對絕代天驕,特來拜候。」 

  司馬青一笑道:「此乃我夫婦二人的私室,出家人不該前來。」 

  僧人大笑道:「和尚也是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和尚曾經發誓,要見到一個絕世美人才肯還俗,怎奈尋訪多年,始終未曾見到一個人間絕色,久聞上官女俠乃武林第一美人,故而特來要求佈施,一結善緣。」 

  司馬青笑道:「這就是拙荊上官紅,和尚見到了,覺得如何?」 

  僧人笑道:「果然人間絕色,和尚雖覺仍有美中不足,但是人間再無美女,也可差強人意了,但不知施主可肯慈悲一二,助小僧還俗?」 

  司馬青道:「和尚,你當真看準了,拙荊可以幫助你還俗?」 

  「是的,和尚雖然覺得略有瑕疵,比如說下巴稍尖了一點,眼睛太凶而帶煞氣,但是和尚還俗心切,只好將就了。」 

  司馬青笑道:「好,紅紅,這個和尚人雖無禮,但是眼光還不錯,我認為你已經十全十美了,他居然還能找出你兩處缺點,咱們就佈施他一下吧,他叫鐵缽和尚,還有點名氣。」

  上官紅卻叫了起來:「什麼,鐵缽和街,江湖上聞名的凶僧!」 

  鐵缽和尚大笑道:「不錯,和尚是聲名狼藉的大凶僧,今日前來,向女菩薩化一番善緣,請代和尚洗洗這雙泥腳。」 

  說著就地一坐,把鐵缽往面前一放,缸裡有著半盆清水,然後把一雙泥腳往旁邊一放。

  鐵缽和尚在江湖上的名氣很大。因為他喜歡殺人,而且殺得很多,他殺人全憑高興,不論善惡,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看中了,認為該殺的,他絕不放過。 

  不過他的武功也很高,被他殺死的人中,有些是極具名望的武林名師,但也有不會武功的女人與小孩,因此才被人目為凶僧。 

  他的兵器就是這口鐵缽,而被他殺死的人卻妙得很,不是身首異處,就是攔腰斷成兩截,要不然就把人從頭到歷,活劈成兩片,斷處如經利刃所削,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甩鐵缽造成那個結果的。 

  有人親眼看過他殺人,沒有用別的兵器,鐵缽出手,從對方的身邊擦過,即已屍斷兩截。

  因此,鐵缽和尚殺人的方法,就成了江湖上的一個謎。而鐵缽和尚的人也像個謎。 

  沒有人見到他,他突如其來的出現,殺過人之後,有人追蹤他,但是一眨眼,他又突如其然地消失了。

  

  這份形相,再加上他手中的鐵缽,應該是很好認的,但是從沒有人能摸準他的下落。 

  存心找他找不到,但他要找的人也跑不掉。 

  上官紅沒想到這個謎樣的人物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是在等著自己去替他洗腳。 

  照上官紅平時的脾氣,早就拔出劍來跟對方拚命了,但是這兩天跟司馬青相處,她已學得溫柔多了。 

  所以她看看那雙泥腳,又看看司馬青,但司馬青卻可惡地別過臉去,不給她任何一點暗示。

  

  上官紅只有皺皺眉頭道:「青哥,我當真要替他洗腳?」 

  司馬青道:「當然不是非洗不可,不過這和尚法眼很高,肯讓人替他洗腳的並不多。」

  鐵缽和尚笑道:「豈只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連尊夫人算上,也不過才三個人而已。」

  上官紅不禁好奇地問道:「以前那兩個是什麼人?」 

  「一個是位得道的高僧,他立志要渡化洒家,叫酒家放下屠刀不再殺人,跟洒家對談了三天的道理,叫酒家立即戒殺。」 

  上官紅道:「那你一定答應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那是五年前的事,在這五年中,洒家又殺了不少的人,可知他答應了沒有。」 

  上官紅不禁怔道:「他既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又立志要渡化你向善,這點事他難道不肯做嗎?」 

  鐵缽和尚笑道:「他生性愛潔,嫌洒家的那缽水太髒。」 

  「豈有此理。那有這種事的心。」 

  鐵缽和尚一笑道:「洒家所取的水的確太髒,那是一個婦人臨盆分娩後洗濯身上血污的殘水,觸鼻一股腥臭,洒家捧了進來時,他已嘔吐了兩次,最後酒家要他洗腳,他說什麼也不肯,更說出家人最忌此類血污,他已修成正果,一著污穢,前功盡棄,不願壞了道基。」

  上官紅歎了一聲道:「這位高僧參的是野狐禪,已經入了魔道,怎麼還能稱為得道之士呢!出家人四大皆空,百無禁忌,眼中著相,便是未悟,何況婦人生育所流之血乃自然之現象,說它髒可以,說沾上了就壞了道基,則是走火入魔了,因為這些血污乃母體孕育子女辛勞的表徵,乃極為神聖之證物,童兒無知,不知母者生育之苦,成人觀之,始知呱呱墮地時,母難之艱辛而體親恩之深,何污之有。」 

  鐵缽和尚大笑道:「高論,高論!和尚說給十個人聽過,那十個人有九個認為洒家太過份而強人所難,因為那般出家人是最忌血房,有一個人則認為那老和尚心口不一,既然立志渡人,就應該不顧一切,捨己而耘人,他卻把自己的道基看得太重,可見他以前所做善事,只是為了積滿功德,而成正果,皆在修己,非為渡人濟世,不過這十個人都認為洒家殺了那老和尚不當。」 

  上官紅愣然問道:「上人殺了那個和尚?」 

  「不錯,難道他不該殺?」

  

  上官紅笑笑道:「這一點我暫時不予置論,我倒想問問第二個人是誰。」 

  鐵缽和尚:「是一個名妓,洒家許她百金為酬,叫她洗腳,她嫌髒不肯,洒家增至萬金時,她終於動心而肯了,所以洒家在她洗過腳後殺了她,遺下萬金作為她的修繕廬墓之費。上官女俠認為這人該不該殺?」 

  上官紅道:「這個妓女倒是不該殺。」 

  「為什麼?洒家最痛恨心口不一的人,百金數她嫌髒,萬金之數她就不嫌了,可見她是嫌錢少而不是嫌髒。」 

  上官紅笑道:「她身在青樓,原是為待價而沽,既為名妓,身價自然要高一點,上人出的價不夠高。」

  

  鐵缽和尚瞪起大眼道:「她陪人一夕纏頭之數,也不過是十金而已,百金怎麼還嫌少了。」

  

  上官紅笑笑道:「這價格是她自己訂的,她認為替上人洗這雙泥腳必須要萬金之數,正如她夜渡之資為十金,如果有人以一金求歡,她不肯答應的道理相同,代價不足,交易不足,這是很合理的事呀。」 

  鐵缽和尚拍了他的光頭道:「不錯,洒家是殺得魯莽一點,不過洒家一聽她為萬金而易志,已經一肚子火,那裡還有精神去問其他了。」

  

  上官紅道:「上人承認殺錯了?」 

  鐵缽和尚點了點頭道:「現在洒家只好承認錯了,不過洒家也沒認為錯到那裡,那個婆娘若論人品材貌,似乎並不比上官女俠差到那裡去,叫萬人迷,也確有那麼一點顛倒眾生的本事,卻有辜負了一付好容貌,唯利是圖,眼睛裡只看到黃金,全無一點骨氣,貪而無饜,如此賤婦就該殺。」 

  上官紅笑道:「上人雖然為人目為凶僧,但據我看來,上人並非濫殺無辜之徒,每次殺人都有理由的。」 

  「當然,像那個和尚,打著濟世渡人的幌子,自稱活佛臨凡,巧言善辯,論歪理是有兩下子,洒家一向愚笨,被他竟說動了,幸好最後難了他一難,才把那個混球禿廝的虛偽面目揭開了,連他自己都是個渾蛋,居然還敢說渡人,那不是害人嗎?所以洒家有殺他的理由,和上官女俠一樣,殺他的動機則是不讓他害人。」

  

  上官紅笑道:「那個老和尚倒也罷了,至於那名妓萬人迷,上人既然認為自己殺錯了,內心有何感覺呢?」 

  「屁的感覺,人那有不犯錯的,錯了要改就行了,洒家如果為了那個賤貨而去償命,豈非太冤枉了。」 

  上官紅淡淡地笑道:「上人既然寬予原諒自己,為什麼不能原諒別人呢?」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上官女俠果然厲害,居然把洒家給逼住了,看來洒家是要破次例,把真正的原因說給你聽了。」 

  「上人殺人難道還有幾種原因?」 

  「不錯,洒家殺人絕非如外傳的只憑高興,全無緣故,只是對一般人,洒家懶得解釋,有一兩個洒家瞧得順眼的朋友,洒家就提出一個洒家自以為是的原因,只有對那些死者的直系親屬,或是一心要為死者復仇的人,洒家才告訴他們真正的原因,讓他們去判斷是否還要繼續報仇,那樣他們報仇不成,死在洒家手中,洒家才問心無愧。」 

  「上人的理由一定是很公正了。」

  

  「這倒不敢說,洒家要殺人的原因雖不是放之四海皆准,但至少是質諸天地而無愧。」

  上官紅笑笑道:「既是質諸天地而無愧,又何必秘而不宣?」 

  「惡跡昭彰之徒,洒家無須解釋,人皆知其可殺,但有些人辜負俠名,背地裡幹著欺心的勾當,洒家要他們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了代價也就夠了,又何必要毀了他們建下的俠名呢?」

  上官紅對這個和尚的印象開始有了改變,笑笑道:「上人,那位名妓之死,也是有她的取死之道了。」 

  「不錯,否則洒家何必去對一個歡場女子發橫,洒家將內情告訴了你,就知道她何以該死了。」 

  上官紅忙道:「上人認為問心無愧就好了,我不想探人隱私。」

  

  「不,這件事女俠必須知道,因為與你今後的行動有很大的關係,那個萬人迷並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而是一個極具野心的武林巨豪的爪牙,她串通了洒家的兩個朋友,故意叫人立下一個賭約,誘使洒家上圈套,洒家一時不察上了當,以萬金為博,原以為她不會答應的,那知道她居然肯干了,要洒家立刻付出萬金,出家人雲遊四方,那有這麼多的錢,但鐵缽和尚又不能賴債,更不能欠一個青樓女子的債:只好接受了一項昧心的借約,向人借了萬金付債,而且這筆債務的條件就是要為人殺三個人。」 

  上官紅哦了一聲,鐵缽和尚道:「對方的手段十分高明,他要洒家殺的兩個人本來也是洒家要殺的人,所以洒家才答應了。」

  

  「上人既然明白了內情,就知道那女子只是為人利用而已,該殺的乃是利用她的人。」

  「不錯,可是那女子的兄長是洒家的知交好友,洒家不止一次地幫助他們家中免於死難,洒家雖然不指望她報恩,但是她為了討好她主子,居然設法陷害洒家為人作兇手,而且她的兄長也死於她的主人之手,這樣一個忘恩負義,靦顏事仇的賤婦,到底該不該殺?」 

  上官紅沉思片刻才道:「殺都已經殺了,無須去追究,上人先說殺死萬人迷與我有關,這倒是要請教。」 

  鐵缽和尚一指鐵缽道:「先替和尚洗了腳才說。」

  

  上官紅笑道:「先前一共有兩個人為大師洗濯泥足………」 

  「沒有,實際只有一個人,老和尚是為了不肯洗而死,萬人迷則是為了肯洗而死,不過上官女俠可以放心,不論你洗不洗,洒家都不會殺死你。」 

  「上人每次要人洗腳都好像有條件的。」 

  鐵缽和尚道:「不錯,上官女俠是否也要先提出什麼條件?」 

  上官紅想了想道:「不,不必了,我無求於上人。」

  

  鐵缽和尚道:「提不提是你的事,和尚卻不能說了不算,只要你肯替洒家洗乾淨了這雙泥足,你就可以提任何條件。」 

  上官紅終於蹲下身去,將鐵缽和尚的那雙泥腳洗得乾乾淨淨,最後還用自己的裙角把他的腳擦乾淨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從身邊取出一雙雲襪與一對新麻履穿上了,然後道:「為了這雙泥足,洒家受死了罪,好容易今天洗乾淨了,以後當勤加護持,不要再失陷污泥了。」 

  他穿好了鞋襪之後方道:「司馬青,剛才酒家說過的故事你也聽見了,衛天風利用萬人迷坑了洒家一下,要洒家替他殺三個人,前兩個都是黑道中的十惡不赦之徒,洒家也有意除掉那二人,是以答應了下來,那知這第三個人,洒家在前兩天才得到通知狙殺的,你可知道是誰?」 

  司馬青淡淡地道:「那一定是我司馬青了。」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在下雖然久聞你和尚大名,卻從無交談,你突然而來,一定是有事,你說了萬人迷的事,在下猜到那個人一定是衛天風,衛天風目前亟欲除去的人就是愚夫婦,可是,大和尚說絕不會殺內子,那就一定是在下了。」 

  鐵缽和尚道:「不錯,不錯,司馬青,洒家從一些朋友口中也聽過你的事,覺得你很不錯,洒家實在不願意殺死你,可是為賭約所拘,沒有辦法,只好找到尊夫人又來一場賭約,

  好在尊夫人已經完成了所諾,我們就可以不必為敵了。」 

  上官紅一笑道:「大和尚,這是怎麼說呢?」 

  鐵缽和尚道:「衛天風要我殺死尊夫,你一定不願意吧。」 

  上官紅道:「我不願意就能阻止上人不殺嗎?」 

  「以前不行,現在就行了,因為,你已替洒家洗過腳,有權要求洒家做任何事,你吩咐一聲就行了。」 

  「但是衛天風與你訂約在先,怎可因後約而毀。」 

  「約有輕重,我欠衛天風只是銀錢之債,何況已經還了三分之二,欠你的卻是命債,你要洒家的腦袋,洒家也沒有話說,自然是以你的要求為重。」 

  上官紅冷冷地道:「你以為我會要求你不要殺外子嗎?」 

  「難道你不會提出這個要求?」 

  上官紅道:「不會,我絕不會提這個要求,因為我對上人的行事很尊敬,上人既非濫殺之輩,殺人必然有原因,而且也可以質諸天地而無愧,假如你要殺外子,一定是他有可殺之處,我怎敢提出這種不近人情的要求。」 

  鐵缽和尚急道:「上官女俠,你知道洒家是為誓約所拘。」 

  「誓約是你一個人的事,殺人卻是極為神聖的事,吾輩行俠江湖,行法外之法,為中心無愧,如果上人為誓言所拘,而要殺一個不該殺的人,上人就不配言俠,所以上人殺不殺外子,應該由上人自決………」 

  鐵缽和尚大急道:「姑奶奶,和尚就是想擺脫這個拘束,才登門求助,就請你開句口,幫幫和尚的忙行不行?」 

  「上人,如果外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徒,我請你不殺他,你也肯答應嗎?」 

  「這個,當然了,你有權叫洒家做任何事。」

  

  「上人,在替你洗腳之前,我沒有提過什麼條件吧?」 

  「沒有,但是你先提與後提都沒關係。」

   

  上官紅臉色一沉道:「我之所以替你洗腳是因為外子說你為人還不壞,要我幫幫你的忙,沒有存著要求你做什麼之心。」

   

  「是,這就是幫我的忙。」

  

  上官紅轉頭對司馬青道:「青哥,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不過有些朋友說他還不錯,雖有凶僧之名,卻是個行俠的奇人,鐵缽和尚在一般人心目中是個凶僧,在我那些朋友口中倒還頗值得尊敬。」

  

  「你那些朋友看人不會錯嗎?」 

  「他們看人比一般人深入,很少會有錯。」 

  「可是對這個和尚卻錯了。」 

  「也不算太錯,只是固執了一點而已。」 

  上官紅道:「和尚,你跟萬人迷的約會大家知道嗎?」

  

  「知道,但是我跟衛天風之約卻沒人知道,因為在我殺了萬人迷之後,大家相信我,沒有往下深究。」

  

  「這就難怪了,和尚,我還有權提一個要求是不是?」 

  「是的,想到你剛才斥責的那些話,和尚也自覺混蛋,你乾脆就要和尚割下腦袋算了,那樣洒家就不必殺死尊夫了。」

   

  「無怨無仇,我幹嗎要你死。」 

  「洒家若不死,又沒有別的方法解脫衛天風的誓約,就必須要找司馬青一搏。」 

  上官紅再度轉頭問道:「青哥,他殺得死你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這倒很難說,鐵缽和尚究竟有多高是一個謎,不過照他平時的為人而言,他是不會殺死我的,一定會敵意失手讓我殺死。」 

  鐵缽和尚道:「洒家不會如此,否則洒家就不會登門求助了,洒家不惜一死,但洒家如果死在你手中,不論是否故意,都會引起一場大殺劫,衛天風要洒家來殺你,並不存有成功之心,他最希望的是洒家死在你們手中。」 

  「那對他有好處嗎?」 

  「自然有,他可以因此得到很多息隱已久的凶人為助,使他的實力增強一倍了。」 

  上官紅道:「那麼我要你自裁就沒有這些顧忌了。」 

  「是的!洒家只要不死於搏鬥,就沒有那些後患了,所以洒家才請上官女俠幫幫忙。」

  上官紅想了一下道:「我要你取消鐵缽和尚這個外號。」

  

  「就是這個要求?」

  

  「是的,這兩天我見過外子的幾個朋友,他們雖然沒沒無聞,卻都是些義烈可敬的江湖豪傑,他們口中的鐵缽和尚是個很有主見而可敬的人,不是一個拘於小信而罔顧大義的混蛋,我本來不想對你提任何要求,為了那些朋友,我不願意他們失望了,捧上你的鐵缽,滾出這個門去,扯下你的僧袍,除去名號,以後你就可以任性所之,去替衛天風當殺手了。」 

  鐵缽和尚滿臉愧色,低頭不語。 

  上官紅厲聲道:「你還不滾,站在這兒幹嗎?」 

  鐵缽和尚道:「上官女俠,人無信不立,洒家………」 

  上官紅道:「我沒有要你背信做小人,我父親是武林盟主,就是被這個信字捆得死死的,一直到他臨終之前,才深深地感悟,武人之信,有時是一條繩子,捆住了君子而讓小人大行其道,他最後給我的遺訓是千金一諾,唯義是重,拘泥於小信本為求心之所安,但背義而行,心又何嘗安。」 

  鐵缽和尚沉思片刻,肅容朝上官紅一拜:「多謝女菩薩指示迷津,發我昏聵!」 

  雙手捧起鐵缽,把裡面那半缽帶渾的泥水一口氣喝下了肚去,然後挾著鐵缽,施施然出門而去。 

  等他出門後,司馬青才一豎大拇指,臉現神光道:「紅紅!你真了不起,你的表現此我想像中還好。」

  

  上官紅一笑道:「青哥,你事先知道他的來意嗎?」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絕不會無目的而來,我也知道他的怪脾氣,只能告訴你一句好好地接待他,但是我沒想到他會要你幫他洗腳的。」

  

  「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也要我幫他洗呢?」

  

  司馬青一笑道:「那我可不敢要求了,因為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我不能要你做這種事。」 

  「但我現在是司馬青的妻子。」 

  「那也不行,我司馬青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也不能要我的老婆去替人洗腳,誰也沒這份資格。」

  

  「可是我為他洗腳時,你並沒有反對呀。」 

  司馬青笑笑道:「那時我看出他必須幫助,所以才說了那麼多的話,他平時很少開口的,即使是跟他最相知的朋友,也很少問他的殺人之由,他們只是從他所殺的人去深入查究,知道那些人確是行有可誅,以此來瞭解他的為人,今天他來了之後,絮絮叨叨地一反常例,說了半天閒話,我知道他的確有十分為難的事要相求我們。」 

  「我應付他的方法對不對呢?」 

  「對,對極了,如果你真的要求他別殺我,我倒要反對了,我司馬青再沒出息,也不能要我老婆替人洗臭腳來貸我一命,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幫助他。」 

  「事實上我沒有幫助他,只狠狠的訓了他一頓。」

  

  「訓得好極了,換了我也想不出這麼義正詞嚴的話來教訓他,而且我想這和尚有生以來也沒受過這種教訓,更沒有被人當面指著鼻子喝叫他滾蛋的。」 

  「那我還夠資格做司馬青的妻子了。」 

  「如果你是指替他洗腳而言,的確是夠了,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有著莫名其妙的怪脾氣,經常會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要求,太過份,你可以一巴掌摔回去拒絕,無傷大雅的,也得忍耐一二,可是最後那一番春秋大義,擲地有聲,才是真正武林盟主女兒的氣度,我開始覺得我娶了你這個妻子是高攀了。」 

  上官紅嫣然一笑:「你還是小心點,和尚被我罵跑了,但未必就因此覺醒了,說不定他還會來找你拚命的。」 

  司馬青傲然道:「他如果有臉再來,那就是個不明是非的混蛋了,我又何嘗怕他,劍下對他也不會再容情。」 

  正說到這兒,忽而門口人影一晃,果然是鐵缽和尚去而復返,頭上帶了頂竹笠,遮住了光頭,身上披了件長袍,掩住了袈裟,手中還是捧著鐵缽,朝他們兩人看了一眼:「柳無非為誓言所拘,再次前來相擾,請司馬大俠到店後三里處的關帝廟前一會,以決生死。」 

  連司馬青也沒有想到鐵缽和尚去而復返,而且回來得這麼快,倒是感到很突然,瞪著看他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話,而鐵缽和尚則像是心中十分愧疚,連司馬青的臉都不敢看,低下了頭,說完了話後,見司馬青沒有回答,他也不想要回答,轉身就想走了。 

  上官紅連忙叫住他道:「喂!大和尚,你等一下。」 

  鐵缽和尚站住了腳步,低聲道:「司馬夫人,我已經還俗,恢復使用俗家姓名柳無非,請夫人莫再以大和尚相稱。」

  

  上官紅笑了一笑:「好!那就稱你為柳大俠吧。」 

  「不!柳無非是個混蛋,絕對當不起大俠兩個字。」 

  「這一點我們容後再作討論。柳無非,既然你還了俗,擺脫了以前鐵缽和尚所欠的一切債務,怎麼還會受誓言所拘,要來替人賣命呢?」 

  柳無非低下了頭道:「因為我以前立下借據時,並未書明是什麼身份,上面寫著本人因故借得衛天風黃金萬兩,經議以代為完成三項工作為抵,底下捺了個指印,現在我雖然不是鐵缽和尚了,但仍然無法賴掉那筆債。」

  

  上官紅笑道:「這倒是難怪了,衛天風老奸巨滑成性,既然事先作了安排,必定是設想周到,想盡一切的方法防止你賴債的。」

  

  柳無非低下了頭:「也就是這一次了,萬請賢伉儷原諒,不過有一點好處,鐵缽和尚已經不存在了,司馬大俠就是殺死了柳無非,對武林大局不會有多大的影響了。」 

  上官紅眉毛一揚道:「柳無非,剛才你曾經說萬一你被殺了,衛天風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取得許多江湖上息隱已久的凶人為助,這是怎麼回事?」 

  柳無非想想道:「不是殺死我,是殺死鐵缽和街,柳無非沒這麼大的能耐。」 

  「好!就算是鐵缽和尚吧,那個鐵缽和尚又怎麼能具有如此大的神通呢?」 

  「四十年前曾有十大天魔橫行江湖,最後為一仁俠所制,囚禁在一個秘谷中,限令他們永遠不得出世。」 

  司馬青忍不住道:「是有這回事,但是與鐵缽和尚何關?」 

  「關係很大,這十大天魔行事雖然乖張,只是性情偏激,所以那位仁俠不忍相誅,囚禁秘谷,卻又不忍心將他們的一生武學埋沒,因為這十人各擅一門武林奇學,別辟門徑,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發現,所以准他們收了一個傳人,承受他們的十項絕學,那個傳人就是鐵缽和尚。」 

  「原來鐵缽和尚是十大天魔的弟子。」 

  柳無非連忙道:「不能算,鐵缽和尚只是學了他們的武功,卻拜在那位仁俠的門下學習禮義,所以他真正的師父只有一個人!」 

  「但是他卻兼得十一家之長。」 

  「並沒有,那位仁俠只傳授他做人的道理,卻沒有教過他一招半式,那位仁俠晚年慕佛,剃度出家禮佛,六年前圓寂了,傳下了口鐵缽。」 

  司馬青一笑道:「鐵缽和尚也是六年前開始行道,難怪鐵缽和尚行事雖然近俠,卻不脫一股邪氣,那多半是受十大天魔的影響!」 

  柳無非歎了口氣道:「是的,十大天魔人極自負,敗在那位仁俠手中,是不好意思聯手作戰,個別為那位仁俠所擊敗,如果聯起手來,那位仁俠絕對不是他們的敵手。」 

  司馬青笑了一笑:「這一定是那位仁俠說的。」

  

  「不錯!不過這的確是事實,所以他們十人聯手造就的鐵缽和尚如果被人殺死了,對他們說來是個極大的侮辱,他們就一定會出來討回這份公道。」 

  司馬青一歎,道:「魔究竟是魔,多年深谷靜養,還是沒有沾染了一點佛性,仍然沒有磨掉一點魔性。」 

  「以他們的性子而言,能夠老老實實地自閉十年,實在已很不容易了,閣下不能對他們要求的太苛。」

  

  上官紅卻很感興趣地道:「為什麼殺死你柳無非,他們無動於衷,殺死了鐵缽和尚,他們就要出世為惡了?」

   

  柳無非歎了口氣:「因為鐵缽和尚是秉承那位仁俠的意旨出世行俠,那位仁俠限制十大天魔不准出來,就是怪他們的殺氣太重,說仁慈之心,可以化戾氣為祥和,假如鐵缽和尚被殺,證明了那位仁俠的話並不對,仁慈之心不足以濟世,還是他們的殺手有效一點。」 

  「但是柳無非三個字對他們就沒有意義了。」 

  「是的,我告訴過他們,一旦鐵缽和尚發覺自己不是個行俠的材料,自動會還俗,那時所作所為不再與那位仁俠有關,他們與那位仁俠的誓言也就無法打破了。」 

  司馬青淡淡地道:「有多少人知道你已經還俗了?」

  

  「不太多,但是已經夠了,足夠把我還俗的消息傳到十大天魔的耳朵裡去就成了。」 

  「因此說,今天你柳無非可以死了。」 

  柳無非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我不會故意讓你殺死,這一戰我還是會盡全力來從事。」

  司馬青想想忽又笑道:「看來我們今天這一戰是難免了?」 

  柳無非痛苦地道:「是的,我才離開這兒就有人拿著衛天風的借據等著我,逼著我再回來。」 

  「衛天風自己沒有來?」

  

  「沒有!但是他不必親自前來,因為那張借據的確是我的親筆,拿在誰手裡都有效。」

  司馬青笑道:「這麼說如果有人把那張借據弄到手,也能叫你去殺死一個人了?」 

  「不能!因為那張借據上只規定要我殺三個人,到我殺了你之後,債已經還清了,我也不受約束了。」 

  「但如果你沒有能殺死我呢?」

  

  「那就是我被你殺死了,人死債爛,我再也不聽誰的了,所以無論是何種情況,我欠的債今天就可以還清了。」 

  上官紅沉下臉道:「柳無非,剛才鐵缽和尚含愧而去,我還很高興,以為他畢竟還有點人性,可是後來看看他的表現,我發覺他仍然是混蛋一個,你可以轉告他,不管他脫不脫袈裟還不還俗都是一樣,鐵缽和尚本身就當不起一個俠字,他也不足以代表那位仁俠。」 

  柳無非痛苦的道:「是的!司馬夫人,你罵得很對,鐵缽和尚說過了,只要他的債一還清,立刻就重披袈裟,再履人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衛天風一決生死,殺了他以為世人;除害。」 

  「衛天風有那麼容易被殺死嗎?」 

  「不容易,而且鐵缽和尚被他殺死的可能更大,可是那樣一來,十大天魔重出江湖,就會找上他衛天風了。」

  

  司馬青笑笑道:「鐵缽和尚的一條命倒很值錢!」 

  柳無非苦笑道:「司馬大俠,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只有各憑心之所安去做,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的確借了衛天風萬兩黃金,在我殺死萬人迷後,我把那些萬金全部用在替她修建墓園上了,當時我以為很聰明,叫他們心痛一下,因為我瞭解這是個圈套後,曉得衛天風這萬兩黃金只是拿出來過過手,很快又會回到他手裡去的。所以我一下子把它花得精光,的確使衛天風很苦惱了一陣子,我希望他賴皮,否則我的借據也就可以不認帳了,而且他還結下了我這個冤家,可是他居然咬牙忍了下來,卻把我自己給坑住了。」

  

  司馬青點了點頭道:「不錯—在這種情形下,你的債倒是非還不可。」 

  「你能夠見諒就好。」 

  「我絕不會原諒這件事,因為你自己賭輸了,卻要拿殺死別人去還帳,這種行徑,絕非一個俠客所應為,剛才內人罵得對,鐵缽和尚的確是個混蛋,辜負了那位仁俠苦心的教誨。」

  柳無非道:「那也不能怪我,怪只能怪那位仁俠,他在擇人的時候,不該找上我這塊料子。」 

  司馬青一笑道:「那位仁俠不是為自己選弟子,而是為十大天魔選傳人,如果不帶點魔性,怎麼能合乎十大天魔的脾胃,他一片心,想從你身上作個例子去感化十大天魔,現在看來,他一片苦心是白費了。」 

  柳無非被說得低下了頭,但是仍然堅毅地道:「你說得對,不過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行事的方法,如果我殺了你,那就證明我比你更有能力去對付衛天風。」

  

  司馬青淡淡地道:「問題是我該不該死?」 

  柳無非叫道:「你不該死,我也不該死,該死的衛天風,你想除去他,我也想宰了他,

  就看我們兩個人誰有那個本事去宰他,你行也就是你的,你不行就交給我來辦,為了這個原因,你也得接受我的挑戰。」 

  司馬青淡淡地道:「你認為衛天風該死,你就去對付他,跟我沒有關係,如果你為這個理由來挑戰,我就拒絕你。」 

  柳無非臉色一振,笑笑道:「你拒絕我的挑戰?」 

  「是的,我司馬青從不為一件無聊的事情而輕易拔劍,我學了武功,為的是行俠仗義。」

  柳無非回頭就走道:「好!你拒絕應戰,那可不是我的事了。」 

  「你這麼一走了之,對衛天風又如何交代呢?」 

  柳無非笑笑道:「沒有什麼不能交代的,我雖然受約殺人,但是也聲明在先,絕不無故而為,絕不偷襲暗殺,我個人找不到你該死的理由只有找你挑戰一途,你既然拒絕了,我們這一仗就打不起來了。」

  

  「可是你欠他的債就永遠還不清了。」

  

  柳無非道:「是的,只好讓它一直拖下去了,除非他能想起一個能叫我動手的理由。」

  司馬青道:「你跑到這兒來挑戰,大概就是希望我拒絕應戰。」 

  柳無非道:「那倒不是,老背著一份債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要我來殺死一個我不願殺死的人,我只好選擇後者了。」 

  司馬青笑笑道:「可是你這個辦法並不見得有效,衛天風總有辦法找到一個你無可推拒的理由,或者要你去做一件更壞的事。」 

  柳無非道:「沒有的事,我還債的條件是殺人,你拒絕應戰,他最多啡我換一個。」 

  司馬青道:「別人可不一定會拒絕。」 

  「不錯—在很多人心中,鐵缽和尚是個行為怪誕的凶僧,我不找上他們,他們也會找我的。」 

  「憑心而論,鐵缽和尚並不能算是一個俠客。」 

  「我知道,但是殺死那樣一個人,我心裡就不會難過了,我尊敬你是因為你能知我,尊夫人啟我大義,不嫌醃髒替我洗濯泥足,這才是一種豪傑奇士胸襟,對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我並沒有好感,他們瞧不起我,我也不見得瞧得起他們。」 

  司馬青忽而沉聲道:「柳無非你約的是關帝廟對嗎?」 

  「不錯!怎麼,難道你又想應戰了?」

  

  「不!剛才我拒絕應戰是為你提出的理由很荒唐,現在則是我找你挑戰。」 

  柳無非愕然道:「什麼理由呢?」

   

  司馬青淡淡地道:「一個時辰後,我們在那兒碰頭,那時我再宣佈理由,如果你不敢應約,就表示你是個貪生怕死的無膽匪類,而且我還要宣佈一聲,不管你是用什麼身份應戰,我挑戰的是鐵缽和尚。」 

  柳無非一怔道:「司馬青,你這是幹什麼?鐵缽和尚已經還俗了。」

  

  司馬青道:「鐵缽和尚是個該死的混蛋,他在人世間欠了一屁股的爛債,在沒有還清之前,沒有資格還俗。」

  

  「胡說!我還欠了些什麼債?」

  

  「一個時辰後,我見到鐵缽和尚後,自然會告訴他。」 

  柳無非的神色一陣急變:「司馬青,你考慮到後果沒有?」 

  「考慮到了,最了不起十大天魔出世而已,他們潛隱了四十年,仍然沒有能變化氣質,一個空洞的誓言未必能約束他們,要出來遲早還是會出來的,這也沒有什麼希奇,衛天風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犯過什麼大惡,只是居心可誅而已,十大天魔不會此衛天風好到那裡去,包括你在內也是一樣。」 

  柳無非慍然道:「司馬青,你欺人太甚了。」 

  司馬青莊容道:「正邪如同冰炭,絕不能容許混淆的,你如果要做個正俠,就不該屈從邪惡,如果要做個邪人,就不必沽求俠名,天下最可恨的就是你們這種是非不分的混球,行事一無是處,居然也敢自命為俠。」 

  柳無非大聲道:「我從來也沒有以俠義自命。」 

  「你本來就不是,而且也沒有人認為你是,可是你今天居然敢打著無名上人傳人的牌子,我就容不得人,無名先生一生德行無虧,沒有一點可容人非議之處,晚年慕佛,易號無名頭陀,苦行渡世,行為何等高潔偉大,怎會有你這種不成材的弟子。」 

  一番話罵得柳無非低頭不語,頓了一頓才道:「罵得好,司馬青,一個時辰之後見。」

  說完他飛身走了,上官紅望著司馬青,滿臉都是不解之色,但是又不敢多問。 

  倒是司馬青自己發覺了,笑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青哥,我覺得你對他太苛責了,他實在是個性情中人,一心想求好,只是為外勢所阻而已,所以他極力地在求解脫,你只要伸手拉他一下就行了。」 

  司馬青笑笑道:「誰說我不拉他,我現在正是在振拔他。」 

  「你這是什麼振拔的方法呢?」 

  司馬青一笑:「他對別人的行為善惡,可以分得很清楚,對於自己的行為是非,卻步入了邪道,這是很危險的事,總有一天,他會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別人必須聽他的了。」

  「你說得太嚴重;,我看他不像是這樣的人。」 

  「只是不太明顯而已,像他接受了衛天風的要脅,明知要他做的事情是錯的,卻不肯犧牲一點原則,逕予拒絕,卻要求別人來替他解決。」 

  「至少他的內心是在求好。」

  

  「不—這不是求好的方法,因為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這件事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他直接去告訴衛天風,拒絕衛天風的要求。」

  

  「那不是變成賴帳了嗎?」 

  「既然他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也就無所謂賴不賴了,他能殺死萬人迷,卻不能擺脫一些小信的約束,可見他只是個糊塗蟲而已。」 

  「你要怎麼去振拔他?」

  

  「自然是跟他決鬥,在決鬥中擊敗他。」 

  「你能擊敗他嗎?」 

  司馬青笑笑道:「能不能擊敗他都沒關係,最主要的是叫他自己去覺醒,把大義與是非放在他面前,讓他去作抉擇,看他是否能從小信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這個人雖不失其為正,可是他認為自己一身系天下的安危,每一個人都要成全他,這就是一種唯我獨尊的獨夫思想,只有擊敗他一次,讓他受到失敗的挫折,也使他明白,他並沒有那麼重要。」 

  「可是你若不能擊敗他呢?」 

  「我不能的話,別的人能,我那些朋友能,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是他的朋友,讓那些人一起來告訴他,一個大丈夫做事,必須自作自當,沒有人能為他分擔,在江湖上行俠不能相信得道多助這句話,一個俠者永遠都是孤獨的,他的所作所為,也許得不到誇獎,還會引來許多誤會與打擊,只有堅定信心,認清是非,篤守不移,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俠者,才能培養出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困不移的志向,庶幾近乎俠的境界,一個俠者,並不是打幾樣不平,殺幾個惡人就能做到的。」

  

  上官紅敬仰地望著自己的丈夫,神情肅穆:「青哥,如果你能早生幾十年,跟我父親能成為朋友,在你的影響下,也許他會做得更好。」 

  司馬青一歎道:「沒有用的,武林盟主不能成為一個俠者的,因為他的地位太高,太顯赫,每個人都想取而代之,他要應付那許多陰謀詭計,已經疲於奔命,那裡還有精神去修養自己呢!一個真正的俠者,最好是沒沒無名,這樣他們本身沒有敵人,才有足夠的時間去發現罪惡。其次者,雖然由於俠行多而成了名,就必須要擺脫一切權勢地位的束縛,才能放開手,無所拘束,無所畏忌、顧慮地行事。你看見了我的一些朋友,他們都沒沒無聞,都是這一類的人。」 

  上官紅微感不安地道:「青哥,那是我拖累了你了。」 

  「沒有的事,沒認識你之前,我已經成名了,只有退而求其次,—所以我雖然出身松陽門下,卻不居職事,不會有門戶之累,至於娶了你這個妻子,也不是拖累,因為你有為有守,有魄力也有擔當,對我只有幫助,在另一方面說,你身上的麻煩比誰都大,不可能再給我添麻煩了。」 

  「我說的就是這個,我給你增加了一個沉重的責任。」 

  「假如你是衛天風的事那就錯了,因為這是一件應該做的事,並不因為是有了岳父的要求。換句話說,假如你是衛天風的女兒,我也不會因為你而改變立場幫他去。」

  

  上官紅感動地噙著淚珠道:「青哥!但願你真是如你所說,那我的心裡就會好過一點,否則我覺得成為你家的罪人了。」 

  司馬青笑笑,撫著她的柔肩道:「那有這種事,你看見了,我的不少朋友從江南趕了來,他們不是為了幫我,也不是上官家的女婿,只是看準了衛天風這個人的確可誅,如此而已。」

  上官紅感激地靠在丈夫身上:「是的!青哥,以前我以為自己很不錯。」 

  「你本來就不錯,又美、又能幹,明於是非,胸襟氣度開闊,沒有一個女子能像你這樣的,我司馬青娶的老婆還錯得了,無論對誰我都敢這樣說的。」 

  「可是跟你一比,我覺得自己太差了。」

  

  「小紅,你幹嗎要跟我此呢?我們已經是夫婦,二位而一體,任何一切都是我們共有的光榮、苦難、快樂、悲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我不是爭這些,我只聲明我在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因此對你的一切,我不會再跟你爭辯,完全聽你的。」 

  「那也不行,如果你對有些事情不明白,就一定要問清楚,千萬別以為我的一切都是對的,也許我倉促之間的一個決定未必正確,就需要你的提醒。」 

  「那麼你找柳無非決鬥這件事呢?」 

  「我只是這麼認為,如果你能提出正確的理由,我自然不會堅持的。」 

  「來得及嗎?你已經當面答應他了。」 

  「事情在沒有錯得不可挽回之前,絕對來得及,就怕是明知錯了也不肯認錯,那才是錯得厲害,如果你認為我不該赴約,而且有足夠的理由,我可以不去。」 

  「那不是讓人說你畏懼而逃陣了。」 

  司馬青一歎:「練武的人就是太重視虛名,所以才會做出很多錯事,鐵缽和尚犯的就是這毛病,在是非之間,我只作一個選擇,行我之所安,絕不去管別人對我作何看法。」 

  「青哥,你具有這種胸襟實在很了不起,我實在找不出你不對的理由,只有認為你是對的了。」 

  「可是你的心裡總不以為然。」 

  「不!我只是不願意你跟人決鬥,無論是非我都擔心,但是擔心並不能解決問題,有些拚鬥是無可避免的。」

  司馬青哈哈大笑道:「對了!我不是逞勇好鬥的人,但也不會去逃避戰鬥,因為我學了劍,加入了江湖行,就不免要遇上這種事,只要不作無謂之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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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4:02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他挽著上官紅來到外面,恰好聞人傑又陪著一個矮矮□□的人進來,那個□子黃臉膛,一付滑稽相,見了他們,老遠就笑著一拱手道:「哈!司馬大爺,聽說你終於跟這位美嬌娘成了親,這下子才是真正的梁鴻接了孟光案,金童配玉女,我柳麻子不遠千里,由江南趕來此地,就是為了賀一聲喜。」

  

  他從肋窩裡取出一枝吊著銅錢的連翹,簌簌地一抖,拉就開始唱喜歌:「一進門來滿眼光,烏鴉終於配鳳凰………」

  司馬青笑笑打住了他的胡諢道:「柳麻子,別忙著唱喜歌,麻煩你到附近左近,各處轉一趟,打起你的蓮花落,傳出一個消息,一個時辰後,在社公祠前的廣場上,我司馬青約鬥你的本家。」

  柳麻子一怔:「我們姓柳的有那一處墳上風水上了氣,居然出了一個能跟你司馬大劍客約鬥的大英雄。」 

  「柳無非,外號鐵缽和尚!」

  

  「柳無非,他就是那個鐵缽和尚?」

  

  「不錯,他逛窯子欠了一屁股風流債,向衛天風借了萬兩黃金去還債,現在叫人逼急了,又拿我的腦袋去抵債。」

  

  「這個禿驢如此的混帳。」

  

  「正因為他混帳,我才要好好的揍他一頓。」

  

  「該揍,這王八蛋,回頭我柳麻子就先給他兩腳。」

  「那就免了,他一身氣功無敵,你的兩腳只不過給他抓抓癢而已,還是口角春風,好好地臭他幾句吧。」

  「大爺!真有這回子事兒,你不會弄錯吧?」

  「你柳麻子終日放狗屁,錯了也沒人會計較。」

  「但願這次我又是放狗屁,否則我這個柳字都姓不下去了,鐵缽和尚真他媽的不是玩意兒。」

  

  說完一轉身,一溜煙似的走了。

  上官紅愕然道:「這個人又是何方神聖?」

  「這個人來歷不小,他的祖父叫柳敬亭,在金陵是個很有名的說書的,他叫柳小亭,傳了祖父的業,也用柳麻子的名號說書,有一項絕學,無人能及。」

  「什麼絕學?」

  「罵人,他罵人的時候,不帶一個髒字,可是能把人祖宗八代氣得從地下跳起來。」

  聞人傑卻深以為憂地道:「司馬大俠,鐵缽和尚乃曠代奇人,一身武功………」

  司馬青一笑道:「我不能因為他的武功高,就乖乖地把腦袋讓他摘下給衛天風去抵債吧?」

  聞人傑還要說什麼,司馬青擺擺手道:「柳麻子的蓮花落是江南一絕,人生難得幾回聞,你我不可不聽,還是去聽聽他的罵人絕學吧,不過我得先吃飽肚子,因為我還得打一場狠架呢。」

  聞人傑倒是很快地把飯菜送上來,他自己也被邀作陪,卻愁眉苦臉地食不下嚥,倒是司馬青笑啖自如,吃了沒多久,酒樓中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人,全部是江湖中人,而且都是聽到了那個消息來問訊的。

  

  但是到了酒樓,他們又都不開口了,從聞人傑的愁苦神色上,他們知道這是個真確的消息。

  快近一個時辰,司馬青與上官紅站了起來。

  大家連忙紛紛付帳,跟著離開,遙遙地跟在後面,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可見此戰的凶危,但是也有人在暗中高興的。

  那些感到高興的人倒並不完全是衛天風的黨羽,有些是吃過鐵缽和尚暗虧的,他們很慶幸終於有人出來為他們出口氣了,雖然他們並不以為司馬青能夠擊敗鐵缽和尚,但是他們知道司馬青娶了上官紅,也知道武林盟主上官嵩雖然身故,但身後仍有不少忠心耿耿的部屬與肝瞻相照的朋友,而司馬青本人在江南更有不少的朋友,這些人都不會放過殺死司馬青的凶手的。

  

  還有一些人則是迷惑於上官紅的美色的,當年上官紅與司馬青被江湖上渲染成一對天成佳偶,他們心中自然不服氣,可是見到司馬青後,他們自慚形穢,只有認了。

  現在司馬青居然找上這個惡名昭著的大凶僧,可見是死定了,司馬青一死,他們自感又有希望了。

  上官紅還年輕,而且她還需要找人幫助復仇,絕不可能守身如玉,他們就有了獻慇勤的機會了。

  這是一些相當具有實力的人,為數不多,他們也知道要想得到上官紅,就得準備與衛天風為敵,但他們卻不在乎,為了已故的上官嵩去與衛天風結怨,他們覺得不上算,為了得到這個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就另作別論了。

  當司馬青與上官紅落身長辛店的消息傳出時,他們就悄悄地來了,甚至於還喬裝易容掩飾了自己的身份,前來看熱鬧,也希望看看能否撿個機會。

  這是最可惡的一幫人,目前他們雖是絕對地中立,誰也不會幫,要等司馬青一死,他們才會協助上官紅,所以這些人的嘴臉最可恨,幸災樂禍之色溢於言表。

  也許正因為他們表現得太高興了,自然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就在司馬青等將要食畢起身時,聞人傑已經悄悄地過來,低聲道:「司馬兄,你有沒有注意到,左邊第四張桌子上的四個人,右邊第六張桌上五個人,來路摸不清楚。」

  

  司馬青淡淡地掠了一眼道:「左邊的是北海飛雲島少島主東方如玉,率同東海門下有名的三大鐵衛。右邊的是口外武林大豪哈元甲,率著四大金剛,早有朋友告訴我了。」

  「是這兩家子,衛天風的勢力居然這麼大。」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據我所知,這兩家都是一方之雄,雖然未必能強過衛天風去,但也不會屈膝於衛天風。」

  「可是看他們的態度,似乎對大俠敵意頗深。」

  

  上官紅已經憤然道:「是這兩個狗頭,他們怎麼變了樣兒了?」

  司馬青笑道:「東方如玉裝上了鬍子,卻叫門下三大鐵衛剃掉了鬍子,哈元甲裝成了買賣人,四大金剛扮成伴當,自以為掩去了行藏,但是逃不過我那些朋友的眼睛,我跟他們無怨無仇,他們沒有敵視我的理由呀?」

  上官紅冷笑道:「我知道他們懷著什麼鬼胎而來。」

  聞人傑愕然道:「怎麼了,上宮女俠認識他們?」

  上官紅的臉色微微有點羞赧道:「三年前他們都到過嵩雲別莊來求親,被我爹婉言拒絕了,現在大概還不死心。」

  聞人傑道:「女俠于歸司馬兄的消息已經遍傳武林,他們還有什麼好指望的?」

  上官紅怒道:「我知道他們打的主意,先父噩訊傳出時,他們還著人暗中透示過,願意全力相助,可是先父發喪後,先父的舊屬去請他們協助,他們又推三阻四,現在又………」

  司馬青微笑道:「我曉得了,他們打算等你做了寡婦後,再來雪中送炭,幫助你復仇的。」

  「做夢!我現在就給他們一個釘子碰回去。」

  語畢已憤然起立,司馬青連忙道:「紅紅!坐下你莫非也巴著我被鐵缽和尚宰了。」

  上官紅一急道:「青哥,你怎麼這樣說呢。」

  司馬青笑道:「那你又何必去理會他們呢,你應相信我能勝過鐵缽和尚的,只要我不死,他們就沒有指望了。」

  

  上官紅這才現出了憂急道:「青哥!你對這一戰究竟有多少把握?」

  司馬青笑笑道:「我說有十分的把握你會不會相信?我說毫無把握你又會不會相信?」

  「我不知道,這一戰本來已經可以取消了,但是你又把它給挑起來,大概是有幾分把握,因為你並不是那種拿性命當兒戲的人,可是………我看周圍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好你的。」

  司馬青微笑道:「所以你又擔心起來了。」

  

  「難道我不該擔心嗎,你是我的丈夫,對於你的生死安危,我比任何一個人都關心。」

  「原先你不是對我很有信心的嗎?」

  

  「是的,可是這些人都認為你死定了似的。」

  「紅紅,兩個人在未戰之前就預測其勝負存亡,多少總該有點根據是不是?」

  「所以我才擔心,每一個人都持有你必敗的看法,總不會毫無根據的。」

  

  「測定勝負的根據是對雙方武功深淺的瞭解,他們之認為我必敗,是因為他們有的人在鐵缽和尚手下吃過虧,有人則根據鐵缽和尚以往的事跡與凶名而作的直覺,卻並沒有多大的根據的,因為這些人沒有一個跟我交過手,對我的武功都一無所知。正如有人說一個人單獨走在山野間,突然跳出一頭大蟲,聽的人都會為之一驚,開始為那個遇虎的人擔心了,沒有人會替老虎擔心的,但實際的情形並不如此,徒手搏虎的勇士多得很。」

  上官紅卻道:「青哥,我不管有多少徒手搏虎的勇士,我只關心你,別人都認為你必敗是根據什麼我不知道,但即便每個人都認為你必勝,我仍然是為你擔慮。」

  司馬青笑了起來:「紅紅,你那裡像個江湖的俠女。」

  「江湖俠女該是什麼樣子的,我不相信別的江湖女子在丈夫與人決鬥時能無動於衷。」

  「至少人家不會像你這樣,既然身為江湖人,就當有提得起放得開的心胸,隨時準備接受凶險的來臨。」

  上官紅笑了起來:「青哥,我是問你有幾分把握,卻沒有要求你不去赴約。」

  司馬青道:「如果我的回答是毫無把握呢?」

  

  上官紅道:「如果這一戰是無可避免,有把握要去,沒把握也耍去,我就不會問了,因為我認為這一戰並非必要,才要問問清楚!」

  「怎見得這一戰是並非必要呢?」 

  「鐵缽和尚在別人心目中是凶僧,但你我知道他並非如此,他只是受了衛天風的逼迫而已………」

  「是的,大丈夫有所必為,也有所不為,他就是這一點沒有弄清楚,我要他把這一點想明白!」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但是我覺得不夠充份,鐵缽和尚既是本人尚有是非之心,再壞也壞不到那兒去,為了點化他這個人,你不值得冒這個險,因為你此刻一身所寄,還承擔著天下的安危。」

  司馬青道:「紅紅,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正如鐵缽和尚把他自己看得太重一樣。」

  「不!青哥,衛天風陰謀奪霸武林,掀起一天血雨腥風,很多人都屈於其威勢,敢於站出來跟他公然作對的只有你一個,這不是我看重你,別的人都是如此看。」

  「我倒不如此想,事情總是會有人做的,如果殺死我就沒人敢反抗衛天風了,我就活不到今天,以衛天風現有的實方,集中對付我並非難事,他沒有這麼做,是因為看準了你我的力量還威脅不了他的霸業,而且,在情理上你我有正大光明對付他的理由,所以他才容忍一二;但他真正顧忌的不是你我,而是一些真正握有實力的人。」

  「他既然不重視我們,為什麼又耍弄出個鐵缽和尚來殺你呢?」

  「因為鐵缽和尚並不是他的黨羽,只是受了他的挾制—而已,而且他知道鐵缽和尚並不想殺我,也殺不了我,所以才來上這一手,主要是想鐵缽和尚死在我手裡,好利用十大天魔出而為助。」

  「那你為什麼還要上他的當呢?」

  司馬青笑道:「有一個很特殊的理由,我現在無法告訴你,等我鬥過鐵缽和尚後,你就知道了,你放心好了,這一戰是無可避免的,而且衛天風會後悔他安排下的這個圈套,最後套進去的一定是他自己。」

  

  上官紅望著司馬青道:「青哥,你好像身上帶著很多秘密,我們雖已結為夫婦,但是我一點都不瞭解你。」

  可馬青淡然地道:「那是難怪的,我們雖然很早就被人們配成一對了,可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太短,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瞭解的,不過我的一切並不想瞞你,只是希望你一步步地從事實上去瞭解,才容易接受一點。」

  

  上官紅歎了口氣,看看東方如玉與哈元甲的桌上,那兩個人仍是望著她,充滿了火熱的眼光,心中忽地一動,含笑向司馬青道:「青哥,我去向他們兩邊打個招呼,你不會反對吧。」

  司馬青道:「那當然不會,可是我希望你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性子,不要給人太難堪,那兩方面都是一方之雄,無故地開罪他們,把他們逼向衛天風那兒去,實在是得不償失。」

  上官紅笑道:「不會的,我現在是司馬青的妻子,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兒了,行事也不會像以前那麼暴躁了,你的朋友能摸清他們的底子,衛天風的人也一定知道他們的身份,故意不加揭穿,目的也是想在設法拉攏他們,我去拉攏他們一下,使他們的立場表明,也好杜絕衛天風對他們的籠絡之途。」

  「你假如以司馬青的妻子身份前去拉攏他們,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你看他們的眼中對你充滿了思慕之情………」

  上官紅笑了一笑:「那倒不盡然,情勢之運用,存乎一心,不管他們心裡存著什麼邪念頭,但我會叫他們明白地站出來的。」 

  說著移步走向左邊的桌上,那正是飛雲少島主東方如玉的座位,他看見上官紅過來,似乎頗為不安,低下了頭,但是上官紅卻不肯放過他,淺淺一躬笑道:「東方兄,別來無恙。」

  東方如玉很尷尬,訥訥地道:「姑………姑娘,你認錯人了。」

  上官紅笑道:「飛雲島的東方如玉少島主,小妹怎麼會認錯呢,我知道東方兄故掩形跡,是為了怕引起一些人的誤會,但是我覺得這大可不必,天風堡的勢力雖大,未必就能優過飛雲島去,東方兄如此謹慎,不是太長衛天風的氣勢了嗎?」

  東方如玉更為窘迫,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上官紅一斂笑容道:「東方兄!前蒙錯愛,小妹因為先父已與外子司馬青締婚了,乃憾以婉卻,但小妹對飛雲島的盛情以及東方兄的人品才華,仍是十分欽敬的,現在看起來,倒是令小妹十分失望了,如果東方兄是真的怕衛天鳳不敢承認,小妹也就承認看錯了人好了。」

  語畢轉身走向哈元甲的桌上道:「哈大哥!你我同屬北方武林一脈,再加上先人兩代的交情,小妹有難,我知道你不會坐視的?你果然來了,小妹深感慶幸,北地武林畢竟不是藏頭縮尾之輩。」

  

  哈元甲先是一怔,但是被上官紅的明眸一逼視,毅然地站起來,哈哈笑道:「上官姑娘的眼睛真厲害,我換了裝束,原是想悄悄地來給你幫幫忙的,那知還是被你認了出來。」

  他見到東方如玉被上官紅擠得那種狼狽之狀,心中十分得意,遂也不再掩飾,乾脆坦白地承認。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哈大哥,你我是兩代世交,何必還這麼客氣呢,你叫我一聲妹子好了,小妹新遭父喪,為情勢所逼,遵照先父遺囑,與外子司馬青倉促成禮,諸親好友都沒有通知,而且也怕給人找麻煩,不敢去向一些舊日故友攀交情,但是哈大哥卻不同,我就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也幸虧大哥捧小妹的場,否則,小妹真要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青哥,你過來見見哈大哥,證明我沒有看錯人。」

  她一面招呼司馬青過來,一面道:「我認出了你們,告訴外子後,就想過來打招呼,可是外子叫我不要造次,說我們正在難中,別人喬裝而已,分明是有所顧忌,不要自討沒趣,我卻不相信人情勢利會涼薄如此,偏要過來試一試,哈大哥,你剛才一答應,不知道我心中多麼感激與高興。」

  司馬青見上官紅已明白招呼了,只得過來拱手道:「哈兄!你我雖是初會,小弟卻久聞盛名,只因為哈兄掩了形跡,兄弟唯恐哈兄另有要務在身,不敢打擾,但是內子過於任性,還是叫了出來。」

  哈元甲這時已為眾目所注視,一挺胸膛道:「那有什麼關係,兄弟這次就是來給上官姑………妹子助拳來的,故盟主上官伯父與先父又情同手足,我們是兩代交情,何況還是有關北地武林的事,兄弟責無旁貸。」

  上官紅連忙道:「謝謝你,哈大哥,近日來小妹已經接觸到很多先父舊日故交,雖然有的已屈於衛天風威勢,反而要打擊小妹的,有的裝作漠不相識,但也有幾位義薄雲天,挺身相助,使小妹萬分感動。」

  司馬青皺眉道:「紅紅,各人有各人的立場,這是不能勉強的。」

  上官紅卻一莊神色道:「不!青哥,當著哈大哥的面我要把話說明白,因為哈大哥是最清楚我家與衛天風恩怨的,說我爹死於衛天風的陷害,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不敢胡說,因為爹死的時候,我並不在旁邊,但衛天風謀奪我爹武林盟主的地位,卻是顯而明見的事,今天我找上衛天風,不是報仇,而是為了武林道的公義,武林盟主是大家公推的,不是家傳事業,我爹死後並沒有把武林盟主的地位傳給我,但是把他武林盟主的未完成的責任傳給了我,武林盟主的責任是維護武林道統,使武林同道和平相處,光大武學,絕不允許任何一個人以武力威脅同道,抹殺正義,使是非分明,冤者伸,曲者直。其實這是每一個人的責任,也是為了每一個人好,只因為我爹很遺憾,在他有生之年,未能善盡所責,致使這一股邪惡的勢力坐大,死而未能瞑目,才遺囑要我克盡其志。其實整個事情,與我有什麼好處,擊倒了衛天風,上官家沒有子孫,我已下嫁外姓,武林盟主再也不會落到我上官家來,我為的是什麼?我向他們求助只是為了客氣,說得不好聽一點,這是我在幫他們的忙,結果倒變成我在求他們了,我如果自私一點,放手不管,跟著你到江南去,衛天風不會再去找我們麻煩的,看看到底是誰遭殃倒楣呢。」 

  誰也沒想到上官紅的言詞會如此犀利,說出來的話針針見血,卻又振振有力,酒樓上坐得滿滿的江湖群眾有的大聲叫好暍采,有的卻低下了頭。

  司馬青歎了一聲道:「紅紅,你能這樣嗎?」

  上官紅目中閃著淚光:「我爹是上官嵩,我是上官嵩的女兒,所以我不能。爹為了北地武林獻出了一生,最後賠上性命不說,還把責任交給了他唯一的女兒,我獻出了自己不說,還把自己新婚的丈夫,從江南拖來冒險拚命。我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為了武林正義兩個字,我的犧牲已經夠多了,耿耿此心,也對得起天下人。誠心幫助我的,不但我感激,也會得到武林同道的公道,誰要是認為幫助我是對我市恩,要提什麼條件,那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比衛天風更可殺。」

  

  這番話則是有所指而發了,哈元甲只是臉上微微一紅,因為他已經表明了態度與立場,所以只是內疚一下,隨即坦然道:「上官妹子,罵得好,罵得好。」

  

  那邊的飛雲島人卻坐不住了,飛雲三衛憤然起立,哈元甲身後的四大金剛卻感到大為光榮,因為他們的主人沒有丟臉,見狀忙向前移了兩步,只要飛雲三衛有伸手之意,他們就准備接下來。

  東方如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他卻揮揮手止住了三鐵衛,然後沉聲道:「夥計算帳。」

  聞人傑過去道:「今天這一餐是小號款待武林朋友,概不收費。」

  東方如玉淡淡地道:「我們是生意人,不是江湖好漢,因此不敢接受款待。」

  聞人傑道:「那幾位客官就隨意賞吧,因為掌櫃的交代過了,帳房上也沒有上帳,更不知道各位用了多少,您照著給好了,那怕是賞一個小錢兒,小號也是多賺了。」

  東方如玉冷笑道:「寶號這樣做生意,要多少本錢來賠的?」 

  聞人傑笑笑道:「客官,前兩天有天風堡的人來到小號,已經擺明了話,小號的東家早先的事業比這家店大上千百倍呢,叫天風堡給斗散了,敝東家還會在乎這點子生計嗎?盡賠光最好,總算還招待了朋友,要是等天風堡再插一手,豈不是白便宜了龜孫子。客官,您所好是生意人,如果您是江湖人,除了給天風堡當奴才聽候使喚,要不您的那些傢俬遲早也會 並入天風堡的帳上去。」 

  東方如玉淡淡地道:「天風堡真有那麼蠻橫嗎?」

  聞人傑笑笑道:「那當然要照您的身家而定,您如果是小家小業,倒是平安無事,就怕的是家業太大,天風堡絕對不會放過的,他們要獨霸北邊這份天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東方如玉神色一動:「店家,你後面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聞人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我們東家以前的情形,知道幾個朋友受了天風堡的欺凌,總以為自己跟天風堡隔著行道,他不會伸手過來,不願意結冤家,伸援手,那知道天風堡把東家的朋友一個個吞掉後,仍然吞到東家頭上來了。」

  東方如玉點點頭道:「店家!你說得不錯,我雖然不是江湖人,但我有幾個朋友是江湖人,我會把你的話轉告他們的,今天我沒有帶銀子,但我們不會白吃你這一頓,拿著這個,隨時隨地你都可以來要帳的。」

  「篤」的一聲,他丟下一塊銅牌在桌上,銅牌的面上鏤著飛雲兩個篆字,真正是馳名北海的飛雲令牌,憑此一塊令牌,可以向飛雲島提出任何要求與支持。

  他被上官紅那一罵,羞惡之心頓發,但是因為當眾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便改口,只有借這個機會,表明飛雲島的立場,這番舉動把大家都震住了,聞人傑吶吶地道:「客官,這………太重了,小號擔受不起。」 

  東方如玉笑道:「沒關係,多了你留著,你這位店家很和氣,咱們交個朋友,我雖是個生意人,卻有個毛病,不喜歡吃白食佔人便宜,更不喜歡跟人合股,自己本錢夠,自己做才痛快,只要是正正當當的做買賣,不一定要跟著人家一起湊熱鬧是不是?該做的事兒,自己憑良心做就是了,用不著大呼小叫,往自己臉上貼金,潑婦罵大街,把別人貶得一錢不值。」

  四座靜悄悄的,都望著他,東方如玉昂著頭,雄赳赳地出門而去,飛雲三衛也都挺直了胸,深以他們的少主為傲,因為東方如玉獻出的這一手更漂亮。

  他們都沒望上官紅一眼,等他們出門後,大家的目光才移到上官紅臉上,上官紅居然臉泛微笑,毫不在意。

  倒是哈元甲感到十分難堪,他先前所掙來的光采,被東方如玉這一手蓋了下去,顯得黯然無光。

  苦的是東方如玉借題發揮沒有明說,他也不便上前理論,只有憤憤地朝上官紅道:「上官妹子,這傢伙分明是被你一罵,自覺無顏,才擠出這番做作,你怎麼忍得下他這種侮蔑。」

  上官紅笑道:「哈大哥,人家也沒有怎麼樣呀,而且他教訓我很對。剛才我的話是太過份一點。何況他作了這番表示,以後總得做點什麼出來讓人瞧瞧,才顯得他不是空口說白話,而他只要做了點什麼,就不會再向天風堡屈膝了,小妹祈求也不過如此,又何必去作無謂的意氣之爭呢。」

  哈元甲反倒有點訕然地道:「妹子,你以前的脾氣不是這樣子的?」

  上官紅歎了口氣道:「是的,照我以前的脾氣絕對忍不下有人這樣子對我的,那怕是理屈在我,我也會拔劍找他拚個死活不可,但自從于歸外子後,我才學會了很多。行俠仗義,不光是殺兩個惡徒而已,所謂俠,也不是逞血氣之勇,因一時之憤而激動出的行為,而是一種對大是大非的辨別,是一種大義當先,對自己心性私慾的克制與修養。嚴格的說起來,先父並不是一個很稱職的武林盟主,就是因為他自我抑制及修養不足,才為武林結下今日之患。照理我不應該如此批評泉下的父親,但是我仍然願意說出來讓大家知道,我尊敬他老人家,他是個勇於負責,私德無虧的大丈夫,但他不是一個完人,否則他就該在生前揭發衛天風之奸。」

  

  舉座更為默然,但大家看向上官紅的眼光中卻充滿了尊敬,哈元甲看看她,再看看如玉樹臨風的司馬青,忽然有自慚形穢的感覺,跟他們在一起,他覺得很不安,於是拱拱手道:「司馬兄,你跟鐵缽和尚約鬥的時間快到了,這一戰上兄弟幫不上忙,只有先去為你巡巡場子,吶喊助威了。」

  他帶了手下四大金剛先行出門,座上的群眾也就先後地跟著出門,一下子跑得空空的。

  聞人傑捧著那塊飛雲令,恭敬地道:「上宮女俠,你實在了不起,居然把這兩個人一正一反,都激得表明了立場,挺身而出,有了飛雲島與哈家堡這兩大世家為後盾,對天風堡將是一個打擊。」 

  他要把飛雲令呈上來。上官紅笑道:「聞人兄,這是人家送給你的。」

  「上官女俠,你別開玩笑了,我算是那棵蔥,人家會把飛雲令符給我,這分明是給你的,只是借我轉個手而已。在座那麼多的人,誰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紅笑道:「也許他是這個意思,但也非借重聞人兄不可,因為他已經把話放了出去,不願意跟我們合作。」

  「那是場面話,飛雲島或許能自保,但絕不可能獨自拚得過衛天風,否則他就不必把飛雲令交出來了。」 

  上官紅道:「他交出飛雲令,因為要求群力為助,但是他把飛雲令交給聞人兄,卻是表示透過聞人兄才肯接受合作,我們又何必使他為難呢。」

  聞人傑想想才道:「那兄弟就暫為保管,二位要如何使用這塊令符,隨時吩咐好了,司馬兄,時間也差不了,您也好動身了。」

  由酒樓到約鬥的社公祠,不過才里許路,司馬青與上官紅慢慢地逛了去,才一轉彎,就看見了黑壓壓的人潮,聚集了差不多有近千人之多,而且大部份都是有頭有臉的江湖人,慢慢走近了,他又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組合。

  社公祠後有一個大園子,地方很空曠,四面是一人高的圍牆,圍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因為長辛店的鏢局多,武朋友多,動意氣,逞狠拚鬥的機會也多了,大家都養成了一個默契——「到社公祠去。」

  擺不開的問題,都到這兒來解決,打完出門,事情就算揭開了,不得再在別處另生是非。

  所以這個地方,無形中成為了江湖人私鬥的公開場合了。

  今天的局面很微妙,四周站了四堆人,天風堡那邊的人一堆,是最多的,裡裡外外好幾層,連牆頭上都坐滿了,相對的一邊是守著中立的兩不幫,人數也不少。

  

  最少的一邊是哈元甲帶了四大金剛,飛雲島少主帶三鐵衛,他們都現出了本來面目,各據一頭,卻互不開口說話。夾在他們中間則是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趙振綱,帶著局子裡的十幾個鏢頭。

  這三起人最少,是明顯地站在司馬青與上官紅這一邊的,人數雖少,但飛雲島與哈家堡的名頭很響亮,而鎮遠鏢局是北京第一家,氣勢上並不弱。

  最亂的一邊是些來湊熱鬧,看打架的閒人,形形色色,什麼樣兒都有,司馬青卻認得不少,那都是由江南趕來為他助拳的朋友以及空空門中弟子,個個名不見經傳,但每個人都有一身巧妙功夫與絕技。

  鐵缽和尚打扮得怪裡怪氣,光著頭,手裡托著那口大鐵缽,身上披著那件破袈裟,腳上卻穿了一雙新靴子,僧袍裡面穿了條新綢褲子,說不上像什麼。

  他的神情很不安,眼睛一直瞟向那一堆無名市井隱俠,這裡面有他不少的朋友,他希望爭取到一點同情與諒解,可是他顯然地失望了,人堆裡不少向他罵山門的。

  有人罵他不倫不類,有壞佛門清規,一定是個酒肉和尚;有人罵他出了家還要約人打架,絕不是個好東西;有的更絕,說他既做了和尚,卻又穿綢褲子,一定是賭輸了錢,把褲子給押掉了,不知道從那個偷和尚的騷婊子那兒借了條花褲子來丟人現眼。

  這些人藉藉無名,穿著平常,一付市井販夫走卒狀,談吐粗鄙,看不出有一點高人的樣子,但是損起人來,卻尖酸刻薄到了家,罵得鐵缽和尚低下了頭,不敢作聲,也引起了聽的人哄然大笑。

  但奇怪的是鐵缽和尚默默受了,他身後那些屬於天風堡門下的人,也都個個不聲不響,恍如未聞。

  雖然那些開口罵街的人把他們和在鐵缽和尚一塊兒損了,他們也聽如未聞,不予理睬。

  司馬青卻為這個現象皺上了眉頭,心裡很不安,這些朋友的盛情他很感激,他們是怕自己吃虧,故意在惹是生非,想把局面攪亂,好攪散那一戰,要不就是把鐵缽和尚罵火了,先幹了起來。

  

  鐵缽和尚內疚於心,這些罵人的有些是他的知己好友,他只有聽的份兒,可是那些天風 堡的黨翼卻不認識這些人是何方神聖,沒理由受這個的,而他們居然也忍住了,顯見得是有人指示過了。

  那個指示的人,顯然地已經摸清了這些人的底細,是以才忍氣吞聲,不敢多惹是非,以激眾怒。

  這不是表示他們有涵養,在天風堡所屬的人,都是些心胸狹隘之徒,他們不會容忍這口氣的,指示者一定答應了他們另謀報復的途徑,這是相當可怕的,那些人所用的方法,一定是很陰刁毒辣的方法。 

  司馬青覺得必須要設法提醒他們一聲,但是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他深深瞭解這些朋友,雖然藉藉無名,卻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而且還有一付臭脾氣,越扶越醉,越碰越硬,提醒他們一聲,他們會鬧得更起勁。

  

  因此最好的辦法只有暫不理會,也裝作沒在意的樣子,暗中設法化解了。於是他信步入場,一下大嘈雜都靜了下來。

  司馬青淡淡地道:「有請鐵缽大師一會。」

  鐵缽和尚滿心不情願地走了出來,躬身施禮道:「柳無非在此應命。」

  「大和尚不要說應命,這次挑戰是你先發起的。」

  「貧僧無狀,受尊夫人濯足之恩,已自泥淖中拔足而出,還俗了願,此戰本已可免,是施主又要堅持的。」

  「不錯!你以為還俗叫柳無非就可以不還債了?」

  

  「鐵缽和尚欠的債,與柳無非無關。」

  「笑話,你怎麼想得出這個妙法子的,就算對方被你混賴過去了,你也對不起傳你道業的無名上人,他一生慈悲濟世渡人,只收了一個傳人,卻是個賴債的和尚。」

  

  柳無非低下了頭,司馬青莊容道:「事有該為與不該為,你連這點都弄不清楚,還充什麼好漢英雄,誇什麼氣節傲骨,所以,我要你別還俗,恢復鐵缽和尚的身份,把人間的債務了清,才談還俗的事。」 

  「施主,要還清債必須要施主的人頭。」

  「頭顱在此,你得有本事拿了去。」

  柳無非痛苦地道:「施主,你何苦一定要叫貧僧殺人。」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你未必殺得了我,說不定被殺的是你自己。」

  

  「施主,柳無非可以死,鐵缽和尚卻殺不得,否則貧僧早已自求了斷,多年來貧僧為此事所苦而無排解之策,好容易得尊夫人之啟示,使貧僧能脫去僧袍,擺脫鐵缽和尚的身份,自求一死,施主奈何不諒。」

  司馬青道:「我當然不能諒解,因為你對於是是非非,始終不能弄清楚,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你那一身武功,自以為無敵,由此才造成你的邪性,你永遠也成不了正果,因此我要為人間除害,為無名上人清理門戶,殺了你這邪和尚。」

  

  柳無非沉聲道:「施主,貧僧如以鐵缽和尚的身份應戰,動手的時候就會全力以赴,絕不稍留分寸。」

  「理應如此,你如不以鐵缽和尚的身份應戰,殺了我也還不了債,何況柳無非沒做過壞事,鐵缽和尚卻滿手腥血,惡跡昭彰,我的劍只為邪惡者才出鞘。」

  「司馬青!你別欺人太甚,鐵缽和尚做了什麼壞事?」

  司馬青笑道:「別的不說,我知道就有兩件,一件是欠了債替人當殺手還債,另一件事是出賣朋友。」

  「胡說,前一件貧僧尚可勉強認罪,後一件貧僧絕不認罪,貧僧什麼時候出賣過朋友?」

  「就是現在,有許多朋友把你當知己,在你面前開誠佈公,你卻把他們的底細全部賣給了你的債主了。」

  「胡說八道,貧僧沒有做過這件事。」

  「要不是你洩了底,這些天風堡的爪牙走狗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涵養,讓人指著鼻子罵而不動聲色。」

  

  柳無非怔住了,半晌才道:「貧僧是為了他們好,因為這些朋友的口舌太利,罵人不留餘地,那些傢伙當時就想上前幹起來,貧僧只是攔住了他們,可沒有洩什麼底。」

  「大和尚是用什麼禪機,啟發得這些頑石點頭的?」

  

  「貧僧什麼也沒有說,只警告他們說貧僧自省有愧,該受朋友罵的,如果,誰要是得罪了我的朋友,和尚跟他沒完沒了,這難道也算是洩密嗎?」

  「真要衝突了起來,你想這些朋友會吃虧嗎?你無非是怕那些狐群狗黨受了折損、,對你的主子不好交代而已。」

  

  柳無非急道:「放你媽的屁,和尚會是這種人,我知道這些王八蛋現在在我手裡討不了好,可是天風堡還潛伏了不少好手在此,陰謀暗算起來,一定是我那些朋友吃虧,所以才把他們給攔了下來,你小子不要血口噴人。」

  

  司馬青哈哈一笑:「你也知道天風堡慣使這一套,那我問你,現在這批狐犬都不響了,是不是你大和尚的威風嚇住了他們呢?」

  

  柳無非一怔,司馬青繼續道:「你鐵缽和尚如果也跟著鬧鬧,這些朋友還不至於跟你計較,可是你悶聲不響地認了,還不准人家得罪你的朋友,能夠讓你鐵缽和尚看中的人,一定是衛天風很感興趣的人,賊和尚,你這算是捧朋友的場呢,還是存心要拖朋友下水去孝敬你的主子,你倒是說說看?」

  

  鐵缽和尚怔住了,呆了半天,忽地大叫一聲。舉起手中的鐵缽,對準自己的頭上砸下去。

  當鐵缽和尚高舉起鐵缽的時候,只有司馬青一個人提高了警覺,因為他是約鬥的對手,隨時都要注意對方的行動的,防備他突襲時能招架開,因此鐵缽和尚要想用鐵缽砸自己時,也只有司馬青能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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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但是司馬青的劍不是去架他的鐵缽,而是電疾無此地刺向他的雙目,劍氣森寒,鐵缽和尚出於本能地把鐵缽一偏一移,橫在自己的眼前,噹的一聲,劍尖在缽身上劃起一溜火星,蕩了開去。

  鐵缽和尚怔了一怔,他沒想到司馬青還是真刺,這一劍的勁力居然十足,雖然擋住了,還把他推後了一步,不由得怒叫道:「司馬青,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青笑笑地道:「沒什麼意思,我們是在決鬥,你舉起了武器,就是打鬥開始了,我當然也可以開始攻擊了,真沒想到你鐵缽和尚如此卑鄙,話還沒說完,你就惱羞成怒地出手偷襲,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幸虧我的動作快,後發先至,以攻代守,化解了這一招橫掃千軍,否則你攔腰一缽掃來,我在措手不及之下,縱然不死,也會被你震得兵刃脫手。」

  鐵缽和尚整個地被司馬青先行出手偷襲,想不到司馬青居然倒打一耙,怪起他來了,更氣的是那些朋友們,居然也都相信了司馬青的話,一個個用不屑的眼光看著他。

  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受得了這種冤屈氣得他大吼一聲叫道:「呸!放屁,我和尚一生行事光明,幾曾做個那種沒出息的偷襲行為。」

  司馬青笑著道:「不錯,你是當著我的面舉起兵器的,偷襲兩個字用得似嫌過份,可是你至少也得先通知我一聲再出手呀,你是無名上人的弟子,怎可如此不顧身份。」

  鐵缽和尚沒法子駁倒對方的話,一急之下叫了出來道:「司馬青,和尚對你出招了沒有。」

  司馬青道:「決鬥的是你我兩個人,你把兵器舉起來,已有出招之意,我若是等你發出招式,還來得及化解嗎?」

  「放屁,和尚的鐵缽高舉直落,砸的是自己。」

  「什麼?你砸的是自己?」

  「當然了,如果和尚要攻的是你,一定會先告訴你,等你準備好了再出手,和尚從來也不會玫人不備。」

  司馬青哈哈大笑道:「這種話有誰會相信。」 

  「司馬青,你不要欺人太甚,和尚跟你相知不深,但是在這兒還有很多和尚的朋友,你不妨問問他們。」

  司馬馬想了一下道:「你的朋友幫你,我的朋友幫我,很難有一個公平的論斷,只有一個人夠資格說話,因為他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而不偏倚,請他出來說好了,柳麻子。」

  

  柳小亭抖著連翹,笑嘻嘻地晃了出來:「公子爺,有什麼吩咐,柳麻子除了說書。還會唱蓮花落,數來寶,河南梆子,嶺南調,只要你吩咐下來,麻子是應有盡有,現貨供應。」

  「柳麻子,剛才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我不認識鐵缽和尚,完全是聽你說才知道有這麼個人的,因此你說說看,和尚的話可不可靠。」

  柳麻子笑笑道:「這個和尚最混蛋,什麼壞事都能幹,不會唸經不念佛,西方第十九羅漢………」

  司馬青含笑攔住道:「柳麻子,你說書的雖然不禁信口開河,但也要有個譜兒,你這一張口就開了條通天河。西天只有十八羅漢,那來的第十九羅漢。」

  「十八羅漢裡沒他這一號,因為他的外號叫無賴漢,麻子只好把他稱為第十九位羅漢了。」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只有鐵缽和尚沉著臉道:「麻子,你的鐵口快書是人間一絕,因為你評古論今,不管是罵人也好,捧人也好,雖然有時離經叛道,跟正史上唱反調,但都還能說出一番道理來,和尚敬你也是這一點,你罵和尚混蛋、無賴漢都沒關係,但是你必須得交出一番道理來。」

  「我麻子從不隨便說話,連放個屁都有根有據。」

  「好,你說和尚混蛋,和尚認了,因為和尚一時沒顧慮到為你們這些朋友添了麻煩,所以才想自殺以謝世人,這無賴漢三個宇,你卻必須給和尚一個交代。」「當然要交代,所謂無賴漢,就是說話如放悶庇,隨便放就忘記,自己捏著鼻子,假裝聞不到臭氣,你說從不對人偷襲,那麼你在存心自殺的時候,自己做了準備沒有?」鐵缽和尚道:「自殺還要做什麼準備,眼睛一閉,百事皆了,這一具臭皮囊,夠朋友的就弄張蘆席包了一卷,不屑搭理我的,就放著不管,自會有野狗來收拾。」柳麻子哈哈一笑道:「身後的事用不著我們這些苦哈哈朋友費心,你現在巴結上大貴人了,只要你一倒下來,自會有人扮孝子賢孫為你料理的,我們想盡一份心也沒有著手處。」鐵缽和尚朝身後看了一眼道:「我死在自己的手下,這條命就半個錢不值,不會有人在我身上再下本錢了。」「落在我們手中,自然是半個錢不值,但是落在有些人的手裡,你這臭禿子可值錢了,他們用最好的棺材把你裝了,往那十個老王八蛋處一送,話就由他們編排了。」「那樣做可沒有用,十大天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還不是任人欺瞞的,尤其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禿子,你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十大天魔如果是真的洗面革心,什麼理由也無法把他們再拉進江湖中來,他們只不過是被無名上人所制,無以下台而已,無名上人圓寂了,他們正在靜極思動,隨便有個理由,他們就好重新出來了,那管這些理由是否站得住腳。」

  鐵缽和尚不禁一怔,柳麻子又冷冷地道:「正因為什麼理由都能把他們再拎出來,所以你禿子不必把自己看成多了不起,沒有你和尚,他們也會找個別的理由再出來幹些壞事的,只不過借你和尚這個理由,此較好聽一點,衛天風多少還得要個臉,那十個老殺才也要撐個假面子,才希望做得風光一點,不過話又說回來,狗改不了吃屎,真倒沒法子偷著吃的時候,他們拚著不要臉也吃了,這件事跟你禿子沒關係,我柳麻子說你無賴,也不在這上面找理由。」

  「那我和尚還有什麼地方無賴的。」 

  「還是那句老話,你在自殺的時候,作了準備沒有?」

  「麻子,你把話說清楚一點,到底是什麼樣的準備?」

  「聽說你和尚的氣功練得很有幾分火候,運足了氣,全身堅如鐵石,一頭能撞碎巨石。 」

  提到武功,鐵缽和尚傲然地道:「和尚所修雖非正途,卻也自信不遜於當世高手,武林盟主上官老英雄仙遊,和尚是趕不上請益了,但是誰要當繼任的武林盟主,至少還得打贏和尚才行。」

  

  他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仍是希望能取得司馬青的諒解,可是司馬青偏不頒情,夷然地道:「上官大俠膺任盟主,並不是靠著他的武功,天下只有仁者無敵,巧取豪奪以陰謀及武力而圖霸業者,必將招致世所共棄,不過大和尚卻沒這個資格。」

  「和尚並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只是………」 

  「你什麼都不是,只是衛天風的一條走狗,被人拴住脖子牽著走,叫你咬誰就咬誰。」

  柳麻子沒有放過他,說出來的話更形刻薄,鐵缽和尚的臉上湧起一陣痛苦之色,委曲求全地道:「麻子!你是知道我和尚的,就是這一次,等我還清了他的債,我什麼都不欠他了,那時………」 

  柳麻子冷冷地道:「走狗咬過人後,即使不再咬人了,仍然是走狗。」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要你自己去選擇,只有你能自己作主,不必受人控制,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時,你才不是走狗,我柳麻子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英雄,但至少我不是別人的走狗,我的朋友裡也沒有走狗。」

  

  鐵缽和尚痛苦地叫道:「麻子!我並不要去找司馬青,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避免這一鬥,是你們不放過我。」

  

  柳麻子淡淡地道:「麻子沒有不放過你,只是出來證明你是個無賴,話題別扯遠了,還是回到先前的話,你和尚有那一身氣功,如果運足了氣,你一鐵缽砸下來,不過是替自己抓 抓癢而已,根本殺不了自己,那你做出這一份可憐相來,不是跟那些拿著塊磚頭砸腦袋,用死來威脅討錢的無賴漢一樣嗎?」

  

  「放屁,和尚存心自殺,自然會散掉護身真氣。」

  「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運氣抵抗,硬挨這一下子。」

  「當然,我鐵缽和尚豈是那種耍賴的人。」

  「呸!呸!呸!」

  

  柳麻子在地下連吐了三口唾沫,還用腳踩了幾下,擺出一付卑夷之狀道:「你若是裝著苦肉計,雖然沒出息,至少還像個人,可是你若存心求死,連個人都不像了。」

  「柳麻子,我和尚感到對不起朋友,才求一死以謝,你也不能太過份了。」

  柳麻子哼聲道:「你給朋友惹下了一個大紕漏,不想法子解決,只求一死了之,你還稱是個玩意兒,你欠了衛天風的債,不惜自污名節,替他當走狗來還債,你欠了朋友的債,卻想耍死狗來賴債,難道在你心中,只有衛天風的債是債,我們的命就不值錢了,無賴坑人;至少不會坑朋友,你卻只會坑朋友,連無賴漢都不如。」

  鐵缽和尚被他罵得怔住了,但他究竟是個血性中人。也是個明白是非的人,立刻恭身合十道:「麻子,你罵得對,和尚一時沒想通。」

  柳麻子哈哈地道:「你想通個屁,如果剛才你是存心自殺,而且也把自己給殺死了,朋友們跟著受累沒話說,誰叫我們交友不慎呢,可是你散了氣功,砸死了自己,那就是違背了你自己為人處世的準則,對一個沒有準備,無意抵抗的人下手了,連對自己的諾言都守不住的人,我們這些受你的累,被你坑了的人豈不更冤枉,因為我們竟把一個鼠輩當作了朋友。」

  鐵缽和尚滿臉通紅,怔了半天才肅容道:「麻子,謝謝你,損著三友,益者三友,和尚很幸運,沒交錯朋友,在我沒鑄成大錯前,及時料正了我。」

  柳麻子淡淡地道:「慢來,別套得那麼近,麻子只是證明了你無賴的行徑,可還沒有認定你這個朋友是否值得交下去。」

  

  鐵缽和尚莊容道:「柳兄,和尚已經知道如何做法了。」

  轉身朝監視著他的吳海獅道:「吳大頭領,請上覆衛堡主,說和尚欠他的是錢,不是命,更不能替他當殺手殺人。」

  吳海獅冷笑道:「和尚,當初你可是立下了字據的。」

  「人不死債不爛,和尚那天籌足了金子,自然會還給他,欠債還錢,沒什麼了不起的。」

  「但字據上並沒有要你還錢。」

  

  「不錯,但是和尚也不能賣身給他。」

  「笑話,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大和尚說不能殺人,可是你以前已經殺過兩個,那又該怎麼說?」

  「那兩個人本就是該死的,和尚是為自己而殺他們,可不是為了衛天風,因此和尚只欠了他一萬兩黃金。」

  吳海獅冷笑道:「一萬兩黃金,衛堡主可是一兩不少地拿了出來,而且全是你大和尚拿去花了,今天你倒是很輕鬆,來個一口否認,難道十大天魔的傳人竟是如此一個無賴之徒。」

  「和尚並不是十大天魔的傳人,雖然和尚學了他們的武功,卻並沒有向他們磕過頭,拜在他們的門下。」

  

  「一技之授,終身為師,你鐵缽和尚居然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鐵缽和尚一拍胸膛道:「和尚不折不扣,只在無名上人的門下磕過頭,你把十大天魔找出來,問問他們,看他是否敢承認是我和尚的師父,吳海獅,你對內情不清楚,少胡說八道。」

  吳海獅笑笑道:「這個吳某是不清楚,不過沒關係,那十位前輩不日即將來到京師,到時候他們會找你算這筆帳的。」

  

  鐵缽和尚一怔道:「什麼,他們也會到京師來?」

  「當然了,所以吳某不怕你賴債,到時候吳某拿著你的借據,當眾向他們請教一下。」

  鐵缽和尚怔住了,柳麻子笑道:「和尚,我說呢,狗改不了吃屎的,十大天魔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受無名上人的神功所懾,逼得安份了幾十年,現在知道無名上人升天了,他們沒了管頭,自然又想出來作怪了,跟你和尚毫無關係,你要是為了這個而賠上了一條命,那才冤枉呢。」

  鐵缽和尚怔了半天才道:「他們答應過我和尚永不出世的。」

  「魔崽子們說的話跟放屁差不多,還能當真?」

  

  吳海獅朝柳麻子看了一眼,笑道:「很好,這位朋友,你說的這句話大家都聽見的,後天是天風居開張之日,到時十位前輩一定會蒞臨道賀,吳某會把朋友的話轉述一遍,希望那天朋友也能光降,對十位前輩也有個交代。」

  柳麻子拍拍胸膛道:「話是我麻子說的,麻子絕不會賴,只是後天麻子懶得到你們那個什麼天風居去對質。」

  「今天在場的各位,都會有一份帖子,以示天風居對各位的敬重。」

  「笑話,下不下帖子是你的事,去不去是我們的自由,我柳麻子雖不是大名人,但是對自己還挺看得起,曾經給自己立下個規矩:烏龜、王八、吹鼓手,三教九流皆可友,就是不跟小人打交道,別說你們下了帖子,就是用八人大轎來抬,我麻子說不去就是不去。」

  這番話說得豪情四溢,風雲變色,有的人悚然動容,但也有人低下了頭。

  

  吳海獅的涵養很好,居然毫不生氣,只是笑笑道:「好,好,朋友,後天在天風居上,如果看不到你朋友的大駕,吳某就佩服你,今天吳某也放句話下來,後天在天風居開張的時候,一定要請到你朋友的大駕,活的請不到抬死的,那怕朋友你燒成了灰,也要用罈子把你裝了去,吳某言盡於此,順便也向各位朋友打個招呼,天風居在後天正午擇吉開張,帖子隨後補到,萬一有所疏漏,請各位原諒擔待一二,因為吳某在這兒口邀了,到時如果朋友們不賞光,那將是非常遺憾的事,告辭了。」

  他一揮手,跟著他來的人又跟著走了,有一些原先沒有跟著他,卻又站在他那邊的人,卻弄得十分難堪,不知如何是好,司馬青一笑道:「衛天風還沒有正式被推為武林盟主呢,可是他盟主的威風卻已經擺出來了,各位還是別跟他鬧憋扭而自己惹禍上身,到時候還是去應付一下的好。」

  

  司馬青的話並不是對誰而發,卻更增加了很多人的不安。

  柳麻子以前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雖然因為攪和了這一戰而使人對他刮目相看,但是最後他對吳海獅的這番勇氣與豪情,才是真正令人欽佩的地方。

  柳麻子所以這麼傲,當然是有他的一點憑恃,但是,這一點憑恃絕對無法強過天風堡那麼一個龐大的組合的,否則他大可一個人就把天風堡搗個稀巴亂,用不著賣嘴皮子,但即使面對著那麼一個組織,仍然無畏無忌,卻是靠著他的一身傲骨,一股武林人最尊貴的勇氣。

  於是那些人站不住腳,只有悄悄地溜了,但是那些站在司馬青這邊的人卻聽得不入耳了,尤其是鎮遠鏢局的鏢頭霹靂劍秦剛,瞪著大眼道:「司馬大俠,你是叫大家向天風堡低頭?」

  司馬青笑了一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奉勸大家不要為了逞一時的意氣而招災惹禍,事實上後天那一場聚會等於是死約會,大家是非去不可,包括我在內。」

  「什麼,司馬大俠也要去向他們道賀?」

  

  司馬青淡淡地道:「去了不一定就是道賀,他發了帖子我要去,不發帖子我同樣會去,衛天風搬到了十大天魔,以為可以鎮住我們了,我去的目的就是要證明一下,十大天魔並不足以嚇倒人,也要讓衛天風知道,光是靠武力不足以成就霸業的。」

  「司馬大俠是打算在那天跟他們大幹一場?」

  「我並沒有那個打算,我跟天風堡沒有私仇,雖然家岳上官嵩為他所陷害,那也不算是私仇,因為他們之間沒有私人的過節,只是義與利的衝突而已,家岳給我的遺命要我申雪的不是私怨,而是申張武林正義,但武林正義自在人心,我不敢說自己所代表的一定是正義,那還要看每一個人對正義的看法如何,我只為我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去,至於別的人,除了拙荊上官紅之外,我也不敢要求大家一定支持我,只希望大家認清一個事實,如果衛天風得勢之後,大家是否能夠自由自在地立足於武林,是否能毫無愧疚地面對著自己這身武功,我也

  不能說衛天風不好,如果他對每一個都不好,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人站到他那邊去,像吳海獅等人,他們就認為衛天風雄才大略,是一代人傑,每一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秦剛歎了口氣道:「司馬大俠,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

  司馬青莊容道:「不,這正是要講道理的時候,如果大家只是在內心裡反對衛天風,卻又希望能置身事外,把維護道義當作是別人的事,那是他的自由,但我司馬青不想交這種朋友。」

  秦剛也為之默然了,司馬青朝鐵缽和尚點點頭道:「大和尚,今天這場架打不起來了,

  我們能否把時間挪後兩天,改在後天到天風居去一作了斷。」

  鐵缽和尚怔然道:「什麼,你還是要找我一戰?」

  司馬青莊容道:「不錯,這一戰絕不可免,但是現在我不想說明為什麼,到了後天,你自然會明白的。」

  

  鐵缽和尚剛要開口,司馬青道:「在這兩天你也沒空,因為你給那些朋友惹下了麻煩,

  必須由你去解決,在這兩天內,別讓人去找他們的麻煩,目前只有你有這個能力,因為你的武功學自十大天魔,在十大天魔沒有正式重出武林前,你代表了十大天魔,衛天風的人至少不願意在這兩天裡對你怎麼樣的。」

  鐵缽和尚這才明白了道:「和尚受教,和尚這就去知會吳海獅一聲。」

  司馬青笑笑道:「知會是沒有用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麻煩你多費點心,看牢他們的人,麻子,你去通知諸朋好友,就說我司馬青倉猝娶親,沒來得及請大家喝喜酒,既然大家

  趕來了,我就不能小氣,從現在開始,我在住的客棧裡擺流水席,一直鬧到後天早上為止,

  麻子,你是總招待,負責替我拉客人,一個也不准少,不肯來的你就揍人。」

  

  柳麻子知道這是司馬青要把那些朋友集中在一起,免得受到天風堡的暗算,這不是一個好辦法,但是剛才那一鬧,很多人都現了形跡,也唯有這個辦法了,於是他也一笑,拍著手道:「行,司馬大相公跟上官大小姐的喜酒是難得吃到的,而且也沒有第二回了,麻子一定負責,弄得熱熱鬧鬧的,只不過揍人的事麻子不行,我帶個打手去,和尚,走!」

  鐵缽和尚愕然道:「你要洒家跟著你去當打手?」 

  「當然是你,因為有些憋憋扭扭的傢伙都是你的朋友,要他們規規矩矩地喝喜酒,他們恐陽不肯來,漏子是你惹出來的,當然也該由你………」

  

  司馬青笑道:「不,大和尚另有要公,他是出家人,像這種大魚大肉的酒席請他太罪過,我會在門口替他設個靜室。」

  鐵缽和尚瞪起眼道:「那又幹什麼了?」

  「收禮,知客,什麼樣的朋友送什麼禮,該如何接待你自己瞧著辦,該葷的葷,該素的素。」

  鐵缽和尚還是不懂,柳麻子卻懂了笑,道:「不錯!這差使非你幹不可,喜酒不能挑客人,萬一有天風堡的狗腿子夾著尾巴來湊熱鬧,全仗你去接待了。」

  鐵缽和尚知道這工作是該自己幹,但是他心裡面又不服氣,強著嘴道:「和尚該怎麼做,和尚自己有分寸,憑什麼要聽你們的。」

  

  柳麻子老氣橫秋地道:「憑你跟那些兔崽子們有交情,打過交道,也憑你自己不能自主,叫人坑過所以才由我們替你安排。」

  鐵缽和尚輸在理上,卻不肯屈在口上,一瞪眼剛要發作,上官紅卻笑著道:「大和尚,看在我把你那雙臭泥腳洗淨的份上,再大的委屈你也只有受了。」

  這句話此什麼都靈,鐵缽和尚滿天的火氣都消了下去,肅然合十恭身道:「是,女菩薩的吩咐,貧僧不敢不遵。」

  

  低頭默默退過一邊,柳麻子笑道:「司馬大奶奶,到底是人長得漂亮佔便宜,麻子跟他多年的交情,叫他辦點事這禿子竟然推三阻四,你只要一句話,他就乖乖的像孫子一樣了。」

  上官紅笑道:「麻子,你再胡說八道,姑奶奶就借了和尚那口鐵缽來洗腳,然後罰你把洗腳水喝下去。」

  柳麻子怔住了,他沒想到一向以端淑嚴謹出名的上官紅,會跟他開上這個玩笑,可是那些跟著來的江南武林群豪卻對上官紅的這番言談大生好感,他們之所以不拘形跡,自甘隱名,就是怕虛名禮俗所拘,上官紅以武林盟主的女兒與武林第一美人的身份,居然能不拘小節,跟他們打成一片,尤其使他們有知己之感,於是在哄然大笑聲中,一個像巨靈神的大漢首先叫道:「好!好!柳麻子這張臭嘴今天可洗乾淨了,走!走!大家抓他喝洗腳水去,司馬青跟上官紅的喜酒可以不吃,柳麻子喝司馬夫人的洗腳水卻不能不看。」

  司馬青提出那個邀請只感到太冒昧,因為那些朋友的脾氣很古怪,他們不遠千里而來為司馬青助拳,有的固然有交情,有的卻全為道義,甚至於司馬青的面都沒見過,司馬青邀大家到客棧中,固然是一片好意,那些怪人卻未必領情,所以他才跟柳麻子以開玩笑的方式提出,想不到卻被上官紅順利地解決了。

  說話那個大漢叫大鐵錘,是個鐵匠,以打鐵為業,他的腰上整天別著一柄大鐵錘,重有八十一斤,錘頭錘柄都是鐵的,柄長五尺四寸,錘頭大的像窟瓜,是一柄重傢伙,但是他拿在手中卻輕巧無比,有人見他一錘砸碎萬斤巨石,也有人見他在酒館裡用鐵錘來剝花生,抓起一枚花生放在桌上,輕輕一錘下去,花生殼一裂兩半,十分整齊,絕沒有一枚花生殼會碎掉。

  這傢伙脾氣又壞又怪,也像把鐵錘似的,動不動找人打拚命,人見人愁,但是卻不出名,因為有名氣的人不屑於跟他理論,手腳稀鬆的人看他運錘的熟練,不敢去跟他結怨,因此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大本事。

  在金陵市井八怪中,他跟柳麻子都被人目為一怪,柳麻子是一張嘴臭,他則是人臭脾氣臭,現在這個臭傢伙居然開口說話,可見上官紅在這批市井遊俠中的地位不同凡響,因此還有些不願意湊熱鬧的人,也都身不由主地湧向了聞人傑的集賢客棧,鬧哄哄的一下子就把酒樓座位坐滿了,形形式式,各種的人都有。

  司馬青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不過這次來的人卻都是真正的江湖豪傑,底子差不多全摸清楚了。 

  司馬青聲明擺的是流水席,客人來了坐下就吃,吃完了就走,抹抹嘴,不必掏一個子兒,開銷全是主人的。

  聞人傑當然不在乎這點花費,而且他也早就作了準備,因為大批的江湖人湧到,擁聚長辛店,多半是為了支持司馬青而來的,當然也有天風堡的爪牙,只是他們不會進這家店,聞人傑已經向司馬青提出請他們住進店理來,司馬青則為了尊重那些人的自由,沒有勉強而已。

  現在由於情勢的突變,把大家都集了來,聞人傑尤其顯得興奮,因為他的基業就是毀在衛天風手裡,他在這兒開設這家酒樓兼客棧,為的是鬥一鬥天風堡,店中的夥計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忠心部屬弟兄,人手不怕不足。來的客人越多,就是他們的助力越大,招待起來也特別起勁。

  除了司馬青與上官紅燕居的獨院外,所有的客房全都開放了,方便那些客人們吃飽了休息。

  集賢棧裡,二三十名夥計,今天才算全部派上了用處,客人們似乎也知道集賢棧的性質,沒有把自己當客人,酒喝完了,自己到後面去提。

  廚上忙不過來,他們會自己到廚房裡拿了魚肉,找了作料,到院裡架上幾塊磚,擱上一口鍋,動手燒烤煎煮,一時百味俱陳,說不上像什麼。

  聞人傑打過招呼,告訴客廳的人,不要去管客人,隨他們高興,要什麼給什麼,不開口就不必去過問。 

  於是整座客棧可就熱鬧了,斯文一點的在樓座中吃喝,也有三三兩兩,自己聚在院子裡,躲在屋子裡的,酒足飯飽,有的倒在炕上睡的,也有在院子袒露,倒頭就睡的,集賢客棧幾十間屋子,三進院子,除了司馬青與上官紅那間獨院外,幾乎到處都是人。

  就這樣熱鬧了一天一夜,司馬青跟上官紅由聞人傑陪著,四下去打了個招呼,發現有人天一夜都在喝酒沒停過,他們過去也不問姓氏,聞人傑只招呼一聲:「新人來向各位敬酒道謝。」

  新人各端了個大碗,灌下一大碗,說兩句謝謝,客人則隨例淡淡地說一聲恭喜,就這麼分開了,客人又繼續吃喝,主人也就自行到別處去應酬。

  一輪轉下來,上官紅喝了有三四十碗的酒,臉上紅紅的,不勝酒意道:「可完了,要是再多灌幾碗,我非醉倒不可。」

  司馬青笑道:「這是你聰明,一見面就用大碗灌自己,要是你扭扭捏捏,裝腔作勢,他們捏著鼻子也會灌倒你。」 

  「那不是太促狹了,要是新娘子不會喝酒怎麼辦?」

  「不會喝就早點醉倒下來,江南規矩,洞房花燭之夕不灌醉就是失禮的行為,新娘如果不醉,會不吉利的,所以每逢喜宴,一定要賓主盡醉。」

  

  「沒有的事,我也到過江南,怎麼就沒聽說過這個規矩。」

  「是這批活寶興出來的,他們有一間喝喜酒,鬧新房時,不知道那個促狹鬼興出來的規矩,以後就習以為常。」 

  「他們今天怎麼沒灌我呢?」

  「或許是因為你這武林盟主干金,司馬大俠夫人的身份太高貴,或許是你生得太美,他們不忍心灌你。」

  「青哥!你怎麼忍心還這樣說我。」 

  言下有點幽怨,司馬青攬她緊了一點笑道:「那就是昨天你對柳麻子的那份豪情使他們嚇著了,引你為同道,所以才特別顧惜你,尊敬你,這些人的脾氣都很怪,他們對你不理不睬,就是拿你當朋友了。」

  

  這才使上官紅露出了一絲笑容:「青哥,說真個的,我從來沒想到世上會有這些怪人,而且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春風得意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這些人個個都是性情中人,在冷靜的外表下,藏著滿腔熱血與烈火般的感情,只是他們難得知己,不輕於表露而已,以前我不想邀請他們過來,就是知道他們的脾氣,怕他們受不了拘束,現在總算是來了,若不是聽任他們這樣自由自在,也留不住他們,只要客氣,他們拔腿就走。」

  聞人傑忍不住問道:「司馬大俠,這些人個個都是身懷奇技,深藏不露的高手嗎?」 

  「聞人兄,這個問題兄弟無法回答,他們都有長處,但不一定是武功,兄弟只能回答一句話,他們每個人都有一付不為威屈的傲骨,明辨是非,不避權勢,不計利害的俠義情懷,

  就這幾點,已經足以使人尊敬了。」

  聞人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是!是!兄弟問這句話並無他意,只是希望知道他們能否自保而不受傷害,免得咱們對不起人。」

  

  司馬青笑道:「這點倒不必為他們擔心。他們既不是看熱鬧來的,也不是為我們增添負擔來的,假如真遭遇到什麼,是他們心甘情願,我們無須不安,但他們能幫什麼忙,我們也不必寄望,還是自己準備的好,事實上這些朋友有些何能,兄弟也不全清楚。」

  「那明天在天風居,會………」

  「明天在天風居會發生什麼事,兄弟也無法逆料,但是我相信憑我手中三尺青鋒,也可以使明天之會轟轟烈烈。」

  說話時,他的臉上洋溢出一片異採來,那使得聞人傑放心了,明天,明天將是一個武林中龍虎風雲的日子。

  長辛店的集賢客棧中固然群雄畢集,但是在京城東門大街的天風居也同樣的鬧嚷嚷地不落於後。

  

  那是另一個集團的人,若以江湖名望來說,這兒比集賢響亮多了,天風居原先是一家規模很大的酒樓,叫四海春,四海春的掌櫃是個女的,姓水,叫水晶晶。

  人如其名,一身皮膚欺霜賽雪,那不但是白,而且白得發亮,亮得透明似的,就像一塊水晶。

  說不上多大年紀,她在十年前來盤下四海春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對勾人魂、奪人魄的模樣,水汪汪的眼睛,水盈盈的笑,而且做人也像是溫吞水那樣的隨和。

  高坐在帳房裡的櫃台上,對進門的客人,不管認不認識,都是笑臉迎人地熱烙烙招呼著久而久之,客人們來熟了,她更顯很熱乎,稍微有點身份客人來了,她不但是笑著招呼,有時更還會輕俏俏地過來,敬上一輪酒,用她那嫩得能捏出水的纖手遞上個熱手巾把兒,

  插科打諢地笑語應酬一番。

  不但妙語如珠,而且還有份兒天才,只要來過一次的客人,她就能記住了姓氏,而且更能把對方的底細掏得清清楚楚,搭上一兩句話,得體萬分,總是把客人最得意的事兒恰到好處地宣揚兩句。

  

  有這樣一位妙人兒主持酒樓,自然是生意興隆了,生意一好,總免不了有人眼紅,地方上的混混見,以及專門吃地方、管地方的衙門、差役捕決,自然不會放過這一塊肥肉的,水娘子懂得做人,手頭上也大方,不等對方開口,悄悄塞過來的紅封套,一定是超出對方所希望的。

  但是真要以為她好欺負,好吃,那可又錯了,水娘子懂得做人,可也不讓人真把她當作塊肥肉。

  有一回,號稱東城虎的混混兒老大在白吃白喝了之後,兜兒裡還揣著一個沉甸甸的紅封套,他居然不滿足,趁著酒興直闖水娘子的香閨,水娘子含笑開門請他進去,只不過喝盅茶的工夫,卻又扶著他,親親切切地送他出來。

  東城虎老大生具異稟,家裡有五個姨太太,據說個個都是每天不得閒,而且整天都是無精打采,眼圈兒發黑。

  而東城虎居然還有餘力不時找些粉頭兒回家剎剎火。

  這證明他確有過人之能,那麼一會兒的工夫,誰也知道不可能辦完事兒的,可是東城虎卻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出來,而且據跟著去的弟兄說,他們是看見老大跟水娘子上了床才退出來的。

  

  再者據東城虎的姨太太說東城虎回家之後,下衣還是濕的,軟疲疲的在床上躺了近十天,瞧了十天的大夫,也進了十天大全大補的藥,總算能起來了,雖然仍然是東城的老大,但是不到半年,把五個姨太太先後都打發了,把扔在鄉下的黃臉婆娘接了下來,從此規規矩矩,於是大家才知道水娘子還有伏虎的手段,把東城虎整成病貓了。

  還有就是九門提督衙門的捕頭外號叫雷公的雷九爺中年喪偶,看中了水娘子,想娶回去續絃,他以為這是抬舉水娘子,沒等回話就把聘禮抬下了門,水娘子這次卻像是一鍋熱騰騰的開水,當場擺下了臉,把聘禮從樓上扔到了街心,雷九爺怎麼丟得起這個人,換了個理由把水娘子一根鏈子鎖到了提督衙門,而且在衙門前設了鐵籠,說是要把水娘子枷半個月,話放了出來,誰都以為水娘子要遭殃,第二天大家湧到衙門前,要看看水娘子在鐵籠裡是什麼樣子,那知衙門裡解出上鐵鉛籠的竟是那位大班頭,跟著貼出告示,說雷九倚勢魚肉良民,革職枷半月以儆傚尤。 

  水娘子仍然在四海春笑語迎人,問起她這件事,她只說提督大人明鏡高懸,問明內情,不讓她受惡漢欺凌。

  

  但是誰都知道,雷九跟了提督正堂大人多年,倚為心腹,怎會為這點子事兒嚴懲自己人呢,除非是水娘子另有更硬的後台,才能把雷公整得如此狼狽。

  慢慢地大家才看出來,水娘子有時坐了車子,悄悄地上戶部尚書大人的公館,她說是探親去的,皮公館的總管也姓水,是她的堂兄,但皮家的下人則又悄悄地透露,水娘子進了皮公館,都是皮大人親自接待,水總管似乎連他這位堂妹的面都沒見著。

  說水娘子跟皮尚書大人有什麼暖昧,那也不像,因為他們是在小書房見的面,那是尚書大人處理要公,接待貴賓的地方,何況在會晤時,總還有一兩個人陪同在側,有時是尚書大人的親信師爺,有時是府中的舅老爺。

  由這種種的跡象看來,大家都得到一個結論,水娘子這個娘們兒不簡單,自從雷公上了鐵籠後,客人們雖然還是上四海春,但卻沒有以前那樣隨便了,可是水娘子還是老樣子,在櫃台上風情百種地招徠客人。

  只是四海春的規模越來越大了,在裡進又蓋了高大的樓房,京師的王孫公子,也漸漸地來得更勤了,宴客,堂會,幾乎沒一天間斷的,四海春本身不蓄粉頭兒,卻有著幾十名年輕貌美的侍女,而且設了十幾輛嶄新的車子廣專為客人接送八大胡同出堂差的粉頭兒。

  慢慢地大家才明白,敢情是四海春的後進添了賭局,似乎那些京師的闊少們消遣,場面很大,動輒上千兩銀子的輸贏,那自然是一般老百姓們玩不起的。

  可是坐在前面的酒座見上,看著那些京師的紅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蝴蝶似的進進出出,也算是一種樂趣,再說四海春做生意的態度還真和氣,上百兩銀子一桌的燕翅大席,固然受到財神爺般的款待,燙一壺紹興,來兩件小炒,花費不過幾錢銀子,夥計們也同樣把你當大爺。

  這樣的一間酒樓,生意還會差嗎?因此、聽說四海春收了業,改為天風居茶樓,京師的人都感到很惋惜。

  

  不過消息傳出來,令人更為興奮,天風居只是換了四海春的招牌,照常營業,酒樓照樣經營,只是另辟了茶樓而已,那是四海春又並了鄰近的幾家店舖,擴大了門面。據說,開設茶樓,是為了方便那些花不起大錢的客人。

  幾錢銀子一壺酒,兩個菜,耗費並不多,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花得起的,茶樓就便宜了,

  幾個銅子兒泡上壺茶,叫一碟夾肉燒餅,或是一碟子甜醬,幾張烙餅,捲上一棵大蔥,管解渴還管飽,連販夫走卒都吃得起。

  讓人懷念的水娘子還是管酒樓,因為明兒天風居就要擇吉開張,所以今見晚上對外歇業,先招待一些有關係的客人,自然也不足為奇。 

  茶樓也好,酒樓也好,上百張方桌、圓桌,都坐得滿滿的,客人們一個個都是衣冠楚楚,有的佩刀,有的帶劍,門外拴滿高頭駿馬與漆得好看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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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4:51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前後進,燈火通明,廚房裡鍋勺直響,跑堂的夥計,以及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姐兒捧著大盤子,上面放著一盤盤熱騰騰的菜,川流不息地來來往往。

  這該是熱鬧得很的場合,可是令人覺得奇怪的是那些客人,都熱鬧不起來,有的臉色沉重,有的悄悄接耳低語,只有水娘子銀鈴似的笑聲,一下子飄到這兒,一下子飄到那兒,打破了岑寂。

  菜端了上來,卻沒有人動,大家似乎在等待著,等待著什麼重要人物的來臨。

  就在第八道紅燒肘子端上桌的時候,店門口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中年人跑了進來道:「來了。」

  就是這兩個字,使個整個酒樓都動了起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坐在座上的人,都唰地站了起來。

  近千個人的動作是那麼一致,幾乎是一下子同時站了起來,但是只有瑟瑟的振衣聲,以及他們身上所佩兵器的扣環叮然作響,卻沒有一個人碰到桌子或動椅子聲。

  這證明了這些客人,個個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每個人都能控制自己的行動,而不會有絲毫的偏差了。 

  首先出現在門前的是尤青雄與吳海獅,縱橫北方的水道正副瓢把子,也是被人稱為渤海龍王的兩大綠林梟雄,儘管他們在渤海上能稱霸,跺腳能掀起萬丈波濤,但此刻他們似乎只是一對開路先鋒而已。

  

  跟著是一個身軀偉奇,穿著紫色錦袍的壯年人,紫臉膛,飄著尺來長的醬色長髯,儼然一股王者氣象。

  看見了這個人,廳中的人精神都為之一振,似乎因為看見了他,大家才真正地定下了心來。

  這正是一手取代了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一手掌握了北五省武林大勢的天風堡主衛天風。

  在他的旁邊是人所共知,卻沒有被上官紅所承認的上官嵩續絃遺孀衛彩雲,嵩雲別莊的女主人。穿著素衣,頭上戴了朵白絨花,神情有點抑鬱。

  而更使人注目的卻是另外的一群人,他們個個都是身穿金色長袍,雪白的頭髮,雪白的鬍子,卻又個個臉色紅潤,老而不衰,毫而不邁,唯一的一個服裝相同,只是沒有鬍子,銀發上梳著高髻,捧著一支鮮紅的珊瑚雙鳳釵。

  這正是四十年前,凶振四海,在江湖上掀起滿天血腥的十大天魔,廳中的各路英雄好漢們出道較早的,還見過他們,稱稱他們中年紀最老的那個——也是十大天魔中唯一的女性火鳳姑易雙鳳應該是九六高齡了,可是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似乎此四十年前老不了多少,而且還更見精神了,四十年前,他們橫行江湖,殺人如麻,卻並不見得安寧,正道之士,接二連三,連組合盟地要消滅他們。

  

  在他們息隱前那兩三年,幾乎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有一場火辣辣,血淋淋的拚鬥,有時是別人找他們,有時是他們找別人,儘管他們的武功高,沒有被人殺死,但連年血戰,耗力過鉅,顯得有點憔悴,四十年養真,他們未現老態,卻顯得更為凝練。

  水娘子第一個迎了上去,先規規矩矩地向衛天風行了個禮,恭敬地道:「妾身參見堡主。」

  然後就像只小鳥似的撲向了火鳳姑易雙鳳,賴在她的胸前,像個小孩子似的撒嬌道:「

  姨婆,您老人家可來了,晶兒還以為您不疼晶兒,聽任晶兒讓人家欺負了。」

  群豪又吸了口氣,這才知道水娘子來歷果然不簡單,她竟是十大天魔之首易老婆子的侄孫女兒。

  易雙鳳一把攬住了她,捏捏她的臉頰笑了,笑得很好看,露出滿口白牙,整整齊齊,一顆沒掉。

  「你這鬼丫頭,還好意思怪我,你不去向我們請安,就憑一紙書信,把我們這十個老不死的招了來伺侯你。」

  水娘子連忙噘著嘴道:「姨婆,您怎麼說這種話,晶兒聽說您跟九位叔爺爺到了通州家裡,恨不得插了翅膀來給各位老人家叩頭,可是這兒的情況不太對勁,很多朋友都是您孫女婿邀來的,他跟衛堡主去叩見各位老人家,晶兒要是也走了,擱下這麼些朋友沒人招呼,那可太失禮了,晶兒還怕老人家生氣,明明不會寫字,也打起精神,給各位老人家親自寫了封請安的信去;同時也向各位老人家求援。」

  十大天魔中矮矮□□的矮方朔彭奇晃著大頭笑道:「晶丫頭,你寫那幾個字可真不容易!雖然大一點,可是個個方正,一筆不苟,還挺有樣子的。」

  「大頭爺爺,您好意思笑我,那根斷頭筆拿起來不過二兩重,拿在晶兒手裡,可比關老爺的大刀還沉呢,九十六個字,足足磨了我四個時辰,出了我十來身臭汗,這都是賊漢子出的好主意,他說如此才能顯得虔誠。」

  衛天風笑道:「弟妹,你可別怪青雄,主意是我出的,等你閒了,回頭大哥向你陪罪,

  不過你也沒白忙,十位前輩深蹈高隱,已無出洞之心,都是你的那封信才搬動他們的龍駕。」

  

  水娘子笑道:「既然是堡主的主意,妾身還說什麼呢,對堡主愚夫婦恩同再造,數度援手………」

  衛天風忙道:「弟妹,言重,言重,大哥跟你們兩口子是什麼交情,還用得著說這些,

  何況大哥得你們的幫助更大,像這一次,若非你的那封信,十位前輩………」

  堂上的群豪又是一怔,聽他們的談話,原來水娘子還是渤海大龍王尤青雄的渾家。

  水娘子偏頭對著矮方朔道:「大頭爺爺,您真是為了我的那封信而出來的?」

  彭奇笑笑道:「不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懶散了多少年,已經發過誓不再理江湖上的事了,可是看你的信寫得那麼嚴重,易大姐第一個就沉不住氣了,我們別說還沒完,就是死了,江湖上也該瞧在我們的份上,對你客氣些。」

  

  易雙鳳一揮手道:「大頭,得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們十個人在江湖上留下的可不是什麼好名聲,晶丫頭壓根兒就沒提我們的關係,要是提了出來,恐怕早就送掉小命兒了。」

  

  矮方朔立刻吹鬍子瞪眼,因為在十大天魔中,他也是最受不得激的一個,一跺腳,整座大廳似乎都在震動,連高吊在樑上的巨大燈籠都獨火亂閃,使得每個人都為之一震,暗驚這老兒好深的內力。

  「誰?誰敢那麼大的膽子,老頭子們幾十年不殺人,只是看在老和尚苦口婆心的份上,可不是真吃素唸經修菩薩了,妞兒。說,誰敢欺侮你。」 

  易雙鳳笑了一笑:「大頭,你別自以為了不起了,江湖上風水轉得快,當年咱們也不是拔尖兒上的,幾十年不現世,新起來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呢,總會有那麼幾個吧,否則晶丫頭一身的底細你也清楚,如果不是個像樣兒的,又能把她給急成這樣嗎?」

  這一說,矮方朔就更著急了。

  「誰?妞兒,你說,到底是誰?」

  水娘子眼珠兒一轉,瞧見衛天風對她點了點頭,於是輕佻地一笑:「第一個就是您老人家。」

  矮方朔似乎一怔,連易雙鳳都覺得很意外。

  

  水娘子輕盈地一笑:「您幾位老人家既然不管江湖事了,又何必多事教了個臭和尚,既然要教人,也該挑個好的………」

  矮方朔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鐵缽跟你鬧了起來,沒關係,他雖是老和尚的弟子,卻是我們教他的武功,你只要一說你是易大姐的侄孫女兒,他就不會跟你過不去了。」

  水娘子笑了一笑:「他沒跟我鬧,他不知道我是誰,我可知道他是十位老人家的受業弟子,說什麼也不會跟他計較,而且為了他在外面荒唐胡來,我不知照顧了他多少。」

  矮方朔道:「妞兒,你究竟要說什麼,快抖出來吧,你知道我老頭子是急性子,肚子裡最擺不得事情。」

  衛天風這時才道:「弟妹,十位老前輩撥冗賜臨,已經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怎麼能失禮讓他們在門口站著說話呢!………」 

  水娘子知道火已經煽了起來,笑笑道:「可不是,我一看見姨婆跟各位叔爺爺來了,心裡一高興竟忘了請各位老人家進去了,該死!該死!」

  於是她又拉著矮方朔的膀子:「大頭爺爺,進去坐下談,您瞧,為了等各位老人家來了再開席,大夥兒桌上的菜都沒動呢。」 

  矮方朔最要面子,四下一看,果然桌上擺好了菜,卻沒有一桌動過的,心裡實在高興,笑著道:「那怎麼好意思,妞兒,你也是的,我們又沒說什麼時候到,怎麼可以簡慢了客人呢?你該請他們先用的。」

  

  「誰說我沒請,我已經一請再請,可是大家說您十位老人家是武林前輩,不便先僭,應該多等一會兒,我沒辦法,強行上菜了,結果菜一道道的端上來,卻沒有一個人肯動的。」

  矮方朔更高興了,雙手高舉過頭,大聲笑道:「死罪!死罪,老朽等來遲,有勞各位久候。」

  聲音很響亮,震得每個人的身體都有被刺的感覺,這當然是他存心炫示功力,但也告訴大家,你們等了很久並不冤枉,這些一老前輩們有值得叫你們等的本錢在,因此廳中出了一片嗡嗡聲:「那裡,那裡,應該,應該的!」

  

  他們行經的地方,兩邊紛紛彎腰作禮,十大天魔中只有易雙鳳與矮方朔彭奇微微點頭作答,其餘八個人則昂首如同不見,倒是做主人的衛天風滿臉堆著謙虛的笑,雙手不但連拱,而且還向每一桌上的人打招呼,道歉。

  裡面有一桌是全虛的,另一桌上坐著幾個人,同樣地也十分陌生,也唯獨這桌上的幾個人,對十大天魔的來臨並沒有表示出過份的謙遜,雖然他們也是站著的,他們就已經坐了下來,而且這幾個人似乎只認得衛天風與尤青雄、吳海獅三個人,所以他們一坐下來,其中一個人就道:「衛堡主,你來了,我們可以吃了吧!」

  另一個卻拉著吳海獅道:「來!來,吳二兄,衛堡主可能沒空了,你就在這兒陪我們坐坐吧。」

  一把將吳海獅按得坐了下來,而先前說話的那人也將尤青雄拉了過去道:「好哇,尤老大,你這老小子真不夠意思,居然悄悄地娶了那麼標緻的一個老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你說該怎麼罰吧,今天非好好地灌你個半醉不可。」

  

  說著已迫不及待地連吃帶喝起來,易雙鳳皺皺眉頭,矮方朔差一點要發作了,但是衛天風卻及時笑道:「請,請,各位請用吧,今天衛某這個做主人的遲到,有勞各位久候,實在很抱歉,衛某自罰三杯。」 

  他拿起面前的酒壺,自斟了一杯,仰頭干下後,又連乾了兩杯,算是將火爆的場面壓了下去。

  水娘子則早已將十大天魔一一請到席位坐好,主位上虛了兩席,是留給衛天風與衛彩雲兄妹二人的。

  在安排座位的時候,她已經跟姨婆易雙鳳咬過一陣耳朵,大概是在說明那一桌上幾個人的底細。

  易雙鳳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彭奇最是著急,看見水娘子在跟易雙鳳咬耳朵,易雙鳳又把眼睛溜向那幾個人,心中知道她們一定在談論那幾個人的底細,忍不住問道:「妞兒,你在大姐那裡嘀咕什麼?」

  易雙鳳淡淡地道:「沒什麼?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大頭,三十年前的故人已經可以說不多了,這次我們重出江湖,大家都尊我們為前輩,你可得自己尊重一點,像個前輩的樣子,不要毛毛躁躁的,讓人看笑話。」

  十大天魔中,易雙鳳是老大姐,但也是他們十人中的靈魂,地開口說話,把彭奇給壓了下去,而她說到不值一提四個字時,目光就停在旁邊那一桌陌生人的席上,那六個中年漢子居然也毫不在意,等於沒看見似的,嘻嘻哈哈,纏著尤青雄要灌他的酒。

  群雄們都很奇怪,他們受邀而來,固有互相認識的,也有不相識的,但彼此都是些知名人物,側面打聽暗告詢示,差不多也就知道了,就因為真正的主人衛天風沒在,出面的主人尤青雄與吳海獅也都沒在,只能相互介紹,可就是沒人知道那一桌上六個人的來歷。

  水娘子對那六個人倒是認識的,而且也跟他們有說有笑,有些人已在心中捉摸著,不知是何方神聖。

  當十大天魔未到時,他們所表現的桀傲態度,使人大為吃驚,對他們已另外估量,易雙鳳對他們流露出漠視與輕蔑時,他們卻又淡然受之,無關痛癢,這使得大家都弄得莫名其妙,簡直不知道這是些什麼人。

  矮方朔的位子在衛彩雲旁邊,經過一陣低語的解釋後,彭奇似乎也滿意了,雖然還以不屑的眼光看看那些人,但是已經不再有興趣去找麻煩了。

  這下子算是真正的開席了,由於衛天風的到達,使得應邀而來的群豪已經安了心,再加上十大天魔的降臨,大家更為舒坦了。 

  因為以司馬青與上官紅為首的另一批人住在長辛店的集賢棧,大家都知道了,他們在兩方作一選擇時,確是相當困難的,有些人是跟故盟主上官嵩本有過節,那自然毫無問題的支持衛天風,有些人與衛天風早有交誼,自然也沒問題,有些是衛天風的死黨,更不在話下,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則是懾於天風堡的勢力,明知衛天風的作為未能盡合道義,但是上官嵩都被他整倒了,靠著一個女兒上官紅以及南方的一個年輕人司馬青,能濟得什麼事,基於利害,他們味著良心,投向了衛天風。

  司馬青與上官紅在長辛店敞開來鬧事,鬧得有聲有色,天風堡在京師創設了天風居作為新的武林盟主議事處,這些人接到了通知,不敢不來捧場。

  來了之後,只有一個吳海獅接待他們,已經夠洩氣了,再看看那天一鬧事,居然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前來為司馬青助陣,個個都潑得厲害。 

  他們也曾有意無意間跟那些人小小地衝突了一下,結果都吃了啞巴虧,對這批人不禁深懷戒意。

  天風居開張在即,他們卻慌了手腳。明天開張的時候,司馬青等人一定會去的,而且吳海獅也放出了話,逼得司馬青與上官紅非去不可,去了當然不會有好結果,勢必抓破臉來鬧不可。 

  但是問題來了,衛天風並沒有公開發帖子給北地武林朋友說要在京師重開武林盟,一些較有頭臉或較具實力的武林世家與門派都沒有來,天風居只是由尤青雄與吳海獅兩人出面開張營業,他們得到的通知是衛天風的計劃先在京師做出點樣子,使得那些世家門派自動前來表示態度,所以不公開發帖子,但是對他們這些人卻認為知己兄弟。

  因此希望他們前往捧捧場,每人都是接到的口頭通知,初時他們還沾沾自喜,以為衛天風果真看得起他們。

  

  來了之後,看看情勢,一個個暗中叫苦,因為衛天風可能根本不出面,由著尤青雄與吳海獅去出頭,縱然天風居叫人給拆了,對衛天風卻沒多大損失,反而振振有詞,說司馬青與上官紅仗勢欺人,攪和了他兄弟的生意買賣,爭取到武林道的同情。

  苦就苦在他們這些人,替衛天風賣命吧,實在犯不上,袖手不理,又得罪了衛天風,再說他們真的出了手,也不見得能壓倒對方,賠上一條命固然冤枉,被打個臉青鼻子腫更苦,到處見不得人,兩面不討好。

  所以儘管盛筵放在面前,誰都沒心情吃,水娘子一再催促,他們都說等一下,等一下,

  等衛堡主來了再吃。

  

  他們並不知道衛天風去接十大天魔,還是等入了席,連做第二主人的尤青雄與吳海獅都不見了,他們更沒心情,一再催問,水娘子才略透口風。

  當時這個消息確是使他們一振,但是久候不至,他們的心事更重了,幸好,水娘子沒騙人,衛天風終於來了,而且把遁世多年的十大天魔拖了來,大家才安了心,他們味著良知,投向衛家,這投機的一注總算沒押空。

  心情一開,胃口也開了,喧笑聲中,大家都開懷暢飲,出道較晚的也開始向年歲高的打聽十大天魔的武功、事跡,知道了他們過去的赫赫聲勢,大家又都增加了一分信心,對明天的事更樂觀了。

  更至於有人開始誇說自己的眼光准,早就知道衛天風必然成為北地武林的領袖,搶先一步交納,等到衛天風正式成為武林盟主後,自己也可以揚眉吐氣一番,給某些人一點顏色看看。

  說這種話的人,多半是些二流江湖人,小有名氣,卻又在一些聲勢較大的武林世家那兒受過氣,而這些世家目前對衛天風似乎還沒有表示出精誠合作的誠意。

  再者是一些在京師開設著中等鏢局的鏢師,他們過去的名氣不夠響亮,面子也不夠大,常受幾家大鏢局的壓著,更顯得興奮了。

  

  因為京師最大的幾家鏢局,銀槍邱廣超的雙義鏢局,由於邱廣超態度不明,而鎮遠鏢局的趙振綱則明白地表示了不接受衛天風的合作,衛天風想必會對這些人有所行動,只要他們在京師無法立足,以後那些大筆的生意就會轉過來了。

  每個人都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酒足飯飽,天風居的手面很大,規模也大,登門能佔上一席的客人都有住所,大家都不必回去,以便明天上午再參加開張的慶典。

  夜深了,天風居中招待的人員引導他們到客房休息,端茶送水,十分慇勤,幾百個客人,招呼得十分周到,這使大家對衛天風的氣派又添了一番認識,他們都知道,這廣廈毗連的一大片屋子,將是北五省武林一個新的聖地,這近千間的客舍,以後將招待著千百的各地武林名家,江湖豪客,這次算是叨光,以後是否還有資格進居為座上客還不知道,無論如何,今天能在這兒住上一夜,對自己的聲望名氣,都將大大的增加了。

  這一夜很多人都有著一個好夢,因此這一夜很容易過。天亮後,每個人都刻意修飾了一番,然後被引到昨夜聚飲的酒樓去。

  舊時的四海春招牌早已摘下了,新制的大金漆牌匾正在鞭炮聲中掛上去,而且主人的面子還真夠大,除了天風居本身的那塊新牌區外,更還有許多達客貴顯致送的牌匾,各按身份的高低,分別懸在酒樓茶房等顯眼的地方。 

  桌椅都擦洗得乾乾淨淨,地上也擦得雪亮。尤青雄與吳海獅穿了新衣服在接受著客人的道賀,賀客的聲音不絕,然後由穿戴整齊的夥計們招呼客人入座。 

  樓下是敞座,樓上是花廳,較為有身份的人都被邀上了花廳,這時候那些被安排在敞座上的人,才意會到自己本身的悲哀。

  因為今天是新開張第一天,一切都是免費招待的,但是為了避免讓一些不相干的附近居民也趕來湊熱鬧,所以必須把座位佔了。 

  當接待人員一再地向那些登門的客人們抱歉,指指他們所坐的位子,他們才有著屈辱之感。

  衛天風巴巴的把他們邀來,只是為了這個用途,並不是特別看重他們。

  更難堪的是昨夜還在吹噓的幾個二流鏢客,今天仍被安排在敞座,而在他們中被貶得一文不值的廣和鏢局主人、銀槍邱廣超老英雄帶著一批中立的鏢師們來到時,卻被客客氣氣地迎上了花廳,甚至於眼衛天風格格不入,公開站在反對立場的鎮遠鏢局主人趙振綱,引著他局中的鏢師來到時,也被接上了花廳。 

  這使他們意味到一件事,不管他們如何地討好,在江湖行中,身份、地位、名氣、武功,才是受尊重的條件,像他們這種小人物,始終是不會彼人放在眼裡的。

  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忍氣吞聲地認了;也有些人憤然地表示不平,態度上已經顯得不耐煩了。 

  尤其是通原鏢局的鏢頭胡大通,他是局主胡開原的侄子,就是叔侄倆主持著那家鏢局,他的叔叔叨長一輩,總算是在花廳上挨著一席,他老兄卻被安插在樓下,起先例還無所謂,因為同一桌還有一些人,跟他差不鄉的身份。

  但是當邱廣超跟趙振綱的兩撥人被接上了花廳,他就火了,吧的一聲,將送來的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個舉動使得很多人都為之一怔,水娘子像一陣風似的捲了過來,滿臉笑容道:「喲,胡兄弟,怎麼了,是夥計們得罪了你了,擔待點,今兒新開張,客人太多,招呼不周,嫂子給你陪罪。」 

  親手又送了一杯茶上來,胡大通倒是不好意思再發脾氣了,但是又有點不甘心,憤憤地道:「水娘子,不,尤大嫂,不是兄弟栽不識抬舉,而是貴號的安排使人太難堪,剛才邱老兒、趙振綱他們都上了花廳,兄弟沒說話,他們是一局之主,可是他們帶來的人,跟兄弟一樣都是鏢頭,甚至於還有一兩個是趟子手,居然也上了樓,難道兄弟連他們都不如了。」

  胡大通直接發作,其餘那些不開口的心中也一樣的窩囊,所以都把眼睛望著水娘子。

  水娘子卻盈然一笑,用手按在他的肩上,細聲道:「胡兄弟,敢情是為著這個生氣呀,那你可錯會了衛大哥的意思了,他是把你當自己人,委屈你在這兒,是要你幫著招呼著點兒,正是特別看重你們各位。」 

  胡大通一怔道:「這還叫特別看重?」

  

  水娘子一笑道:「可不是,趙振綱他們上了樓,可不是特別看得起他,而是把他們分開,至於這個樓下,正是咱們招呼正主兒的地方。幾天前在長辛店社公祠前那一場戲,你瞧見了,司馬青跟上官紅說過他們准來,那邊的兩排桌子就是給他們留出來的。胡兄弟、趙振綱雖然是個總鏢頭,但是論名氣,不會比司馬青跟上官紅大吧,衛大哥把他們跟各位座兒設在一起,這不是特別瞧得起各位嗎?」

  她用手一指,果然有十幾張大圓桌排成兩列,都靠著兩邊擺著,跟他們這邊隔著一條過道對立,全都空著。

  

  水娘子笑笑道:「花廳上敵友不分,只有這樓座下才是壁壘分明,胡兄弟,衛大哥要不把你們當自己人,會讓你們在這兒嗎?他要我告訴你們一聲的,我一忙就忘了,你就包涵著點吧。」 

  拍拍肩膀,她又像朵花似的走了,留下一股香風,薰得胡大通醉陶陶的,火氣早就沒有了,而且突然覺得自己重要起來,可是桌上別的人卻沒有這麼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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