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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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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司馬紫煙]金玉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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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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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5: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他們雖然沒有了委屈,卻有著更多的不安,因為這一坐,使他們的立場完全地攤明是衛天風這邊了,如果當時一言不合,動手拚命,他們還可能會頂頭一陣,但無法又推辭退出,

  因為這是他們自己選的,但他們也知道自己的份量,十個人加起來,也抵不住司馬青的一支劍,這不是來賣命,而是被擠著去送命了。

  因此當司馬青與上官紅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人們作伴走進來時,他們的心都抖了一下,然後他們又看見了一個人,越出那邊的行列,跑到這邊,揀了一張空位子坐下,更感到奇怪了,因為這個人正是最搗蛋的柳麻子。

  

  柳麻子還是一付玩世不恭,突梯滑稽的樣子,一手拿著搖板,一手搖著破折扇,晃呀晃的進來。

  因為胡大通這一桌上所坐的人,身份地位都還在江湖上叫得起字號,所以共桌的人不多,除胡大通外,只有四個人,不像別的桌上那麼擠,五個人占一張可以坐十二人的圓桌,這也算是天風堡對他們一種尊敬禮遇的表示。

  胡大通被水娘子那一陣笑語溫柔,早已清除了火氣,雖然水娘子是尤青雄的渾家,又是十大天魔之首火鳳姑易雙鳳的姨孫侄女兒,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高出他許多,胡大通也不敢存什麼妄想,可是被一個漂亮的女人,滿口親親熱熱地叫著兄弟,又不避形跡地拍拍肩膀,這已經夠使人高興了,何況這個女人的身份又是那麼重要呢。

  胡大通正當想在言行上對這番禮遇作一番報答時,柳麻子偏偏就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空位上。

  昨天柳麻子跟吳海獅衝突鬧開來的時候,胡大通也在場,目賭著一切的經過,心裡對柳麻子多少也有個數兒,一個敢跟吳海獅公開叫陣,甚至於公開跟天風堡表示作對的人,必然是有兩下子。

  

  胡大通掂掂自己的份量,倒是有自知之明,他不夠秤量柳麻子,可是在水娘子當眾給了他一個大面子之後,柳麻子這樣一個受人注目的角色偏又坐在他的對面,整個酒樓的注意力也都看在他們這一桌,胡大通覺得如果不再作一點表示,那就太窩囊了,於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很大,讓大家都知道他要說話了,才以響亮的聲音道:「柳朋友,幸會,你畢竟還是來了。」

  柳麻子滿臉堆笑道:「可不是嗎,聽說這家茶樓新開張,酒菜打對折,我想來撿頓便宜的酒菜吃吃,那知道各位消息還真靈通,居然也跟我一樣的心思,而且捷足先登,想找個座兒都不容易,對不起,我看見空位子就坐下了,沒問一聲是不是有人?」

  胡大通見他裝瘋賣傻,正中下懷,樂得跟他扯下去,等到天風居的人來招呼了,既免得出頭,又做了面子,所以冷冷地哼了一聲:「座位現在沒人,回頭有沒有可不知道。」

  「沒人就好,在下只是打擾一下,吃過就走,各位點的菜太豐富,在下可花費不起,因此不敢跟各位客氣了,各位請自便,在下的這一份自理………」

  胡大通又冷笑一聲道:「朋友,只要你來了,此間主人絕不會吝嗇虧待了朋友,只是昨天聽朋友口中說得很漂亮………」

  柳麻子哦了一聲:「老兄,學生柳小亭,外號柳麻子,是在金陵說書為生的,幹我們這一行的,口中說的話可認不得真,跑江湖混開口飯嘛,還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遇上了汪汪叫的狗,少不得還要放幾響狗屁。」

  胡大通的臉一沉:「昨天吳海獅吳二當家的要你今天上天風居來,你說過不來的,那是句什麼話呢?」

  柳麻子笑了一下:「那是放狗屁,放給臭狗聽的,你老兄居然聽見了,而且也聽懂了,可是我那個屁沒有白放。」

  胡大通砰的一聲站了起來,但柳麻子折扇一合笑道:「柳麻子雖然是放的狗屁,可是放了出來,總還是個屁,我麻子不賴帳,要說那些狗腿子、王八羔子要請我老人家,麻子要是真當回事兒,豈不是龜孫子了,這龜孫子是萬萬做不得的。」

  

  胡大通冷笑著道:「柳朋友,要來的人,一個也沒敢不來,包括你朋友在內,何必還要充硬骨頭呢,對面有你的位子,快過去坐著吧,別在這兒裝瘋賣傻了。」

  柳麻子淡淡地道:「老兄說的什麼我一句也不懂,我只知道這兒是家新開張的茶樓,我是來吃東西的,花錢上館子吃東西,不論貧富都是主顧,都是店家的衣食父母,怎麼能給我安排座位呢?我愛坐那兒就坐那兒………」

  

  胡大通見他還在裝糊塗,不禁怒聲道:「朋友,你還說這個就不上路了,你看看這廳堂裡上上下下,誰都知道今天在這兒幹什麼?」

  

  柳麻子道:「別人幹什麼我不管,我是來吃東西的,夥計,夥計,你們這是對客人的樣子嗎?客人來了半天,連個招呼的人都沒有,你們今天新開張,要是以這種態度做生意,大概也就開張到今天為止了,以後鬼才會上門。」

  事實上每一個人都在看著他,至少有十幾二十個夥計站在一邊,但是因為沒得進一步的指示,所以才沒過來,水娘子俏麗的身形在樓欄上伸出來張了一張,明知故問地向著底下問道:「什麼事呀,怎麼把客人給得罪了呢?小李子,你去招呼一下,記住,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不管是冤家、親家,這會兒可都是客人,不能失了禮數。」

  她叫的小李子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小伙子,頭髮梳得整齊雪亮,衣服也永遠是光光潔潔的,臉上一直帶著笑,很能給人好感,四海春的時候,他就在幫水娘子管店,水娘子不在的時候,店裡大小事情都由他作主。

  平常他跟水娘子也很接近,經常有說有笑的,而且也常出入水娘子的私室無禁,於是就有人造他們不乾不淨的謠言,說他是水娘子養的小白臉。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看著又不像了,這個小李在韓家潭那兒認識了一個叫金瓶兒的粉頭,打得火熱,小李一有空就往韓家潭跑,而金瓶兒只要那天沒有當差,也一定膩在小李的屋子裡,晚了就住下了。

  水娘子常拿金瓶兒的事跟小李開玩笑,金瓶兒見了水娘子滿口稱大姐,也挺親熱。

  因此大家也就不懷疑;水娘子跟小李有一腿了,沒有一個女的肯讓自己的小白臉去沾別的女人的,而且金瓶兒的醋勁也很大,小李上她那兒,只要跟別的妞兒多說笑了兩句,她都會鬧著半天,這樣的一個醋娘子,也不可能讓小李跟水娘子怎麼樣的。

  直到大家在不久前知道了水娘子的真正身份,敢情她是渤海龍王尤老大尤青雄的妻子,那當然更不可能跟別的青年小伙子不乾淨了,所以這個小李的身份也就讓人另眼相看了,至少他在衛天風的圈子裡是個很重要的人。

  尤其是此刻水娘子特別指令他出來招呼柳麻子,更顯得這小伙子的份量不輕,於是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小伙子如何來對付這個上門鬧事的惡客。

  小李今天一身新,模樣兒更俏利了,他上來衝著柳麻子作了個揖,笑嘻嘻地道:「柳大爺,您甭生氣,天風居今兒剛開張,人手不足,而且來賞光的朋友們又多,難免會有疏漏的地方,不過這也怪您沒坐對了地方。」

  柳麻子一瞪眼道:「怎麼,天風居不是茶樓嗎,做生意還挑客人?」

  

  小李笑著道:「做生意當然不敢挑剔客人,但是酒樓茶居,座位分等卻是規矩,雅座,客座,花廳,各有價格不同,招呼上自然也有個先後。」

  「我坐的這個地方是屬於那一等的?」

  「今天是天風居第一天開張,不按照價格分等,而是按交情分等,上面的花廳招待的是客人,禮貌上不敢差。對面是留給來找碴兒的,對凶神惡客,小號也不敢得罪,招呼慇勤,只有這邊是自己朋友,偶爾招呼簡慢,都能諒解一二,柳大爺既然坐在這兒,就請擔待一二。」

  柳麻子翻著白眼道:「我可不是你們那一夥的,但也不是被邀請來的,自然不是來找碴兒的,我只是上門來照顧生意的,你說我該坐在那一處?」

  小李仍是笑嘻嘻地道:「那可難了,小號在此時此刻,只有這三種客人,對面是敵,這邊是友,花廳內可敵可友,像柳大爺這種客人,還沒有到招待的時候,柳大爺走南闖北也不是一天了,茶樓酒肆的規矩不會不知道,帳房上錢櫃的紅封條還沒撕下來,就是還沒開始營業,柳大爺如是存心招呼生意,小號十分歡迎,只是您還來得早了一點。」

  這小子不但能說會道,而且還一團和氣,緊緊地抓住了理,使得柳麻子無可奈何,想了一下道:「你們這兒有個叫吳海獅的王八蛋沒有?」

  「有,有,是咱們二當家的,您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你去摔他兩個大嘴巴子,說是我老人家賞的,這小子滿口胡說八道,居然對我老人家沒規矩,信口狂吠,說是家有大喪,死求活懇地要我老人家來,我老人家看在他姥姥跟我的交情,不好意思不來捧個場,誰知道他竟是誆我老人家………」

  這些市井遊俠罵起人來確有特殊天才,信口開河,亂罵一通,興之所至,完全不顧什麼身份,他這一罵完,在對座的許多朋友也跟著起哄紛紛地道:「對,對,這種畜生簡直該打。」

  「不怪你老柳生氣,我們都是合蓋一條被的朋友,不為了他老奶奶當年跟我們的交情,誰會理這小雜種的那一套,這些老爺爺來給他面子了,他居然連頭都不來磕一個。」

  說著,笑著,罵著,吳海獅在樓上差點沒氣得吐血,可是水娘子把他按住了:「二弟,別這麼毛躁沉不住氣,有小李在那兒,一定能招呼了下來。」

  

  吳海獅總算被勸住了,可是那小李卻更叫他火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就難怪柳大爺生氣,我們二當家的竟是這麼個人,那兩個耳括子可不能便宜了他,柳大爺,我一定替您把這兩個嘴巴帶了去?重重的揍他個滿地找牙,來給大爺您消消氣。」 

  柳麻子見他居然說出這種話,倒是大出意料,一時摸不清對方的意圖,只得笑道:「那倒不必,打得他腫半邊臉就行了。」

  

  「柳大爺,這可難了,打掉他滿口大牙,我只要重重地下手就行了,您只要他腫起半邊臉,這輕重的份量。可不容易控制,您再指示得清楚一點。」

  柳麻子笑道:「無所謂,這兒有不少都是他的老長輩,誰還真忍心揍他,只要把他拉出來,那怕是輕輕地拍兩下子,讓他的這些老爺爺消消氣就行了。」

  小李點點頭道:「行,行,我這就去,您先喝口茶,消消氣,天風居雖然還沒有正式做買賣,您卻是第一位上門照顧的客人,財神爺嘛可不能簡慢,小號一定使您滿意,」

  他一抬手立刻有人端了一盅茶送了過來,小李接在手中,雙手捧到柳麻子的面前道:「柳大爺請用茶,我這就為您傳話去了。」

  柳麻子倒要看看這小子是否真把吳海獅拖出來當眾摔兩個耳光,所以也客氣地笑道:「不敢當,費心,費心!」

  人家十分禮貌,而且是當眾把話擺了出來,柳麻子自然也得像個樣子,所以也雙手接下了茶。

  

  就在他把茶盅接在手中的時候,忽然啪啪兩響,響聲過後,他才感到臉上一陣刺痛,原來小李就利用這個機會電疾出手,一正一反,摑了他兩個耳光,手法快得出奇,柳麻子幾乎沒看見他的手動,不由被打得呆了。

  

  小李卻笑嘻嘻地道:「柳大爺,我想為了使您滿意起見,還是先弄清楚的好,兩個耳括子像這麼重,您看行不行。」

  柳麻子這時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他突梯滑稽,遊戲人間,有許多成名的高手被他整得啼笑皆非,可是今天他卻第一次嘗到了被人整的滋味。

  對座的那些市井遊俠們也都怔住了,有幾個人已經磨拳擦掌,幾乎要站起來打架了,但是司馬青卻沉聲道:「坐下來,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這麻子專好喜歡拿人家開胃,獨出心裁,想些坑人的花樣,現在自己也該嘗嘗被坑的滋味。」

  那殺豬的屠一刀挺著大肚子笑道:「司馬大俠的話有理,咱們江南三十六友中,數這家伙最壞,他的臉上平平整整,一個洞都沒有,他偏要自己稱麻子,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柳麻子是他先人創下的字號,不能失傳,這還像句話,第二個理由可就混帳了,他說麻子有個別稱叫坑人,他雖不是麻子,卻精於坑人,以此為號,讓人家多注意一點,今天好,麻坑裡翻了船,我倒要看看他有坑人的本事,自然也該有被人坑的度量,咱們三十六友,偷雞摸狗,什麼事兒都干,但是一定問心無愧,既然是見得了光的事,自己也該受得下,否則我們就是一批真正的地痞流氓,連衛天風都不如了。」 

  那幾個人對司馬青的話還有不服氣的,被屠一刀那樣說之後,才一個個地坐了下來。

  柳麻子定了定神才笑笑道:「行!小兄弟,麻子今天倒服了你,就是這麼重,你給我去賞給吳海獅那小王八蛋。」

  他揭開茶盅蓋,正要喝茶,忽然叫了起來:「哎呀!你們這店裡的茶不乾淨,茶葉裡怎麼會有兩隻死蒼蠅呢,這喝下去,不拉肚子才怪。」

  小李正要轉身,一聽他的話,止住了腳步笑道:「柳大爺,別再玩花樣了,這茶是剛沖的,而且還有蓋子蓋好的、怎麼會有蒼蠅呢?再說現在只是四月天,還沒有到有蒼蠅的時候。」

  

  柳麻子大叫道:「難道我還會訛人不成,兩顆紅頭大蒼蠅漂在上面,有一頭還是活的,那可假不了。」

  

  坐在他對席的胡大通瞟了一眼道:「怪了!還真有兩頭蒼蠅,小李,別是你們廚房裡不當心,叫人挑了眼兒………」

  小李站在個戒備的位置,笑笑道:「胡鏢頭,您怎麼會上那個當呢,您想想,在滾熱的茶裡,還能有活的蒼蠅。」

  柳麻子冷笑道:「髒臭的地方才有蒼蠅,你們這兒還有些老得成了精的蛆蟲,自然也有熱水燙不死的蒼蠅,你不要以為我是叫你摑了兩個耳光去,想把你討過來,柳爺爺要揍回你這小子輕而易舉,不過蒼蠅的確是在碗裡,你最好作個交代,天風居裡用蒼蠅泡茶給人喝,這份盛情,就算是你們的朋友也受不了,你自己看去。」 

  他把茶盅推了出去,小李用手接住了,覺得對方的勁力很大,但是他利用一個巧妙的身法輕輕一轉把勁兒給卸掉了,從容含笑揭開茶盅,倒是怔住了。 

  水面上的確浮著兩頭紅頭綠肚子的大蒼蠅,一頭死了,另一頭居然還在振翅膀作響,似乎要飛起來。 

  四月天有蒼蠅已經離奇了,在滾熱的茶水中,蒼蠅居然沒被燙死,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

  他仔細端詳時,那頭蒼蠅忽地掙脫水面飛起,朝他的眼睛上撲去,出於本能地他閉上了眼睛,用只空手去抓,蒼蠅是抓住了,但是觸手鐵硬,竟像是抓了一個長滿刺的鐵珠子,使他又是一怔。

  跟著他感到臉上一陣熱痛,一股巨勁,隨著啪啪兩響之後,使他連撞出好幾步,頭都昏昏的。

  他心中明白,這是柳麻子打回了兩巴掌,而且重得多,口中有一股血腥味,那是由牙床中流出的血。

  努力地定定神,看見柳麻子站在不遠處抱著雙手笑道:「小兄弟,我忘記了,吳海獅那小王八蛋幼失教養,壞事幹多了,臉皮比城牆還厚,像你剛才那樣子拍上兩下,像是拍蒼蠅一樣,他根本不在乎,一定得像我這付手勁兒才能叫他略有知覺。」

  柳麻子這次才是公開在大庭廣眾間展示了他的身手,毫無疑問的,他可以被列入高手榜上的。

  

  剛才被小李暗算,偷襲之下挨了兩個耳光,那小子手法快的已經驚動了很多人,而現在看了柳麻子的身手後,大家都噤若寒蟬,不開口了,尤其是坐在柳麻子對面的胡大通,更是低下了頭,連眼睛都不敢往柳麻子看了。

  小李又停了一會兒,把腦中那股昏昏的感覺驅走,使情緒定了下來,連嚥了兩口唾沫,隨著也吞了牙床流出的血,然後繼續保持著他瀟灑的笑容:「柳大爺,好功夫,好功夫,我旋風兒李唐自出娘胎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挨打,因此對柳大爺真是感激得很。」

  柳麻子卻笑笑道:「小兄弟,你說什麼呀,像你這麼細皮白肉的俊臉蛋,誰捨得打你呀,剛才那兩巴掌可不是打你的,只是做個樣兒,煩請你帶去給吳海獅那小子的。」

  李唐也笑笑道:「原來是這個樣子,柳大爺,那可真對不起,還得麻煩您一下,您沒告訴我一聲就打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您下手有多重這可怎麼辦呢?」 

  「沒關係,我可以再打,這回你可用心記住了。」

  「柳大爺,您那巴掌到了臉上,我只感到滿眼金星亂飛,說不上有多重,還是您挨挨看,我再下勁打過來,你要認為滿意了就告訴我一聲,要是不滿意,您也別客氣,我會一直打下去,到您滿意為止。」

  「那敢情好,只不過我也有個毛病,就是記性不大好,剛經過的事兒,眨眨眼就會忘了,這麼著吧,我們互相提醒一下,你看怎麼樣。」

  李唐笑道:「也行!記性不好,只有以勤來彌補,多挨幾下,就會記住了,你試試這一下是否滿意。」

  他的身子輕輕一晃,就像是虛無飄緲的一縷幽靈,只有那麼淡淡的一點影子,已經閃到了柳麻子身邊,然後舉手向他的臉上摑去。

  

  身法的移動疾若閃電,但是出手卻又慢吞吞的,左掌緩緩地拍出去。

  廳中上下幾近千人,卻寂然沒有一點聲息,都被他們的表演吸住了,柳麻子為江南八怪之一,跟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成江南三十六友,這兩個名詞並沒有在江湖上流傳開來,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

  因為三十六友不僅是行俠,他們的組合還有另一種更為神秘,更為神聖的目的——驅除韃虜,光復中華,所以他們的行動隱密。

  而旋風兒李唐也是沒沒無聞,第一次出現在人前,可是這兩個藉藉無名的人,在這麼多知名之士面前流露出來的技業,卻頗堪驚人,尤其是李唐緩緩拍來的這一掌,速度雖慢,卻佔了個極為優美的位置,而且本身更蘊蓄著無窮的變化,無論對方從那一個方向來化解,都 無法封住他以後的變化。

  所以李唐的掌勢一出,柳麻子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來,雙目緊盯著他的手掌,不敢作任何行動。

  因為他也明白,只要自己的手一勁,就顯示了本身的空門,被他的掌勢攻進來就無法再閃避了。

  

  兩人相距三尺,正好是手長可及的地方,李唐的手緩緩推出一半的距離,進行雖慢,但是一尺半的距離,也不要多少功夫,可是就這麼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柳麻子的頭上已騰騰地冒出熱氣,豆大的汗珠直滴。

  不僅是他,其餘那些觀戰的人,也都憋出了一身大汗,一股無形的壓力,似乎把每個人都罩了進去。

  掌勢進行到距柳麻子只有一尺了,姿勢未變,柳麻子的緊張也到了極點,因為這是必須要有所行動的時候了,如果讓對方再逼進兩寸,那就整個在對方的掌握之下,任何反應都嫌遲了。 

  兩個人先前各以心機摑了對方兩掌,用的手法固然驚人,但多少還帶著點詭異取巧的成份,作不得準數,現在才是真才實學的較量,不玩一點假。

  柳麻子明知此時必須有所動作,但是他還沒有想出什麼化解的辦法,任何招式似乎都無法應付這逼來的一掌。

  手掌又進前一寸,柳麻子的臉上汗水滾滾而下,但他仍是不敢動,而整個廳中也寂然無聲,每個人都平心靜氣,摒住了呼吸,全神貫注著他們二人。

  這時有一根針落在地上,想必也能聽得見的。

  忽然飛來了一隻大青蠅,但是這只蒼蠅在何時飛進酒樓,何時飛進,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它好像早就停在附近,然後才搖翅飛起,發出營營的聲音。 

  蠅營之聲並不大,但是在這個時刻就像是一陣春雷,震動了每個人的耳殼,也吸引了大家注意。

  一頭大青蠅在飛行時,除非是特別注意,而且還要距離不太遠,才能看得見,但是這頭蒼蠅的介入,卻使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它在李唐的面前繞了一繞,然後似乎看中李唐的鼻子,一振翅要停了下去。

  李唐的掌勢已提到了十成,就像是一張拉緊了弦,扣上了箭的弓,只要輕輕的一動,箭就會射了出去。

  

  因此這頭蒼蠅的介入,無異就成了柳麻子的救命恩人,李唐假使不在乎蒼蠅停在鼻子上,卻也為此分了心,只要他稍微分散了一點注意力,柳麻子就可以從掌勢的威脅中解脫出來而趁機反擊了。 

  當李唐發現自己的心神已被那頭蒼蠅引得分散了一點,也知道那全力的一掌已不可能再收功,為了提防柳麻子反擊,他首先挪動身形,往橫裡一退,做好了戒備的動作,才敢停下身來。

  

  但柳麻子並沒有還擊過來,為了抗拒那一股無形的壓力,他似乎已經很疲累,長長地吐了口氣。

  

  李唐也是一樣,他雖然沒有大口吐氣,但是那件月白色的嶄新長袍上,已經像是剛從水中撈起來般,由下擺的邊沿直往下滴水。

  這第二度的交手並沒有正式直接地接觸,卻似乎已經耗去了兩人六成的勁力。 

  雖然兩個人都還可以一戰,但是柳麻子沒有進場,似乎已準備放棄了,李唐似乎也無意再繼續下去,吸了一口氣,用手再撩了一下額上的汗水。

  

  「柳大爺,天氣太熱。」

  「是的!熱天正是蒼蠅滋生的季節,這玩意兒真討厭,幾乎是無孔不入,不管是多嚴密的地方,一疏神就被它溜了進來,剛才那頭蒼蠅來得真不是時候。」

  李唐微微一笑道:「不錯,討人厭的東西總是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闖了來,柳大爺,這邊蒼蠅多,您還是挪個位子,到對面去坐吧,那兒靠門透風,蒼蠅少一點。」

  柳麻子居然點點頭道:「好!好!小兄弟,衝著你這份關心,我麻子也不好意思再對吳海獅那小子再嚕囌什麼了,話說明白,今天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來捧場的。」

  李唐拱拱手道:「承情,承情,只要柳大爺肯賞光就行了,柳大爺您請坐坐,兄弟得去換身衣服再來招呼您,因為兄弟是天風居的內堂總管事,儀容不整,對客人就太失禮了。」

  柳麻子笑道:「行!行!反正總還要見面的,假如你今天沒空,回頭我請你泡澡堂子去,咱們好好交一下。」

  李唐笑道:「不敢!不敢!兄弟只是換身外衣,這一身汗絕不洗掉,咱就等著眼柳大爺去泡澡堂子。」 

  兩個人先前還在互相拚命,這會兒竟像是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個上樓,一個移步向著司馬青這邊桌上而來。 

  司馬青拉開了旁邊的椅子笑道:「麻子,辛苦了,還真有你的。」

  

  柳麻子卻搖頭苦笑道:「不怎麼樣,麻子叫人趕到這兒來,昨天對吳海獅的那番狂話等於是放了狗屁,而且兩回都是靠著蒼蠅解圍,等於是栽了。」 

  司馬青笑笑道:「不過你栽得應該,人家是比你高出一籌,麻子,今天算是瞧見你的真功夫了,還真有兩把刷子。」

  柳麻子連忙道:「得了!得了!司馬大爺,您別損我了行嗎?麻子要是真行,還會叫人撈了兩個耳括子去。」 

  上官紅道:「麻大哥,你也別洩氣,究竟你也撈了回來呀。」

  司馬青卻道:「論拳掌功夫,你是遜人一籌,我說的是你的另一手功夫『回手飛蠅』,奪命飛蠅李無影,人稱一代怪傑,六十年前在江湖上,被稱為黑道煞星,你居然把他的一手雙飛絕技學會了,高明,高明。」

  

  柳麻子卻急得臉色都發了白:「我的爺,您饒了我行不行,什麼帽子不好戴,您偏找出這一頂來給我扣上,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司馬青一笑道:「李無影前輩以飛蠅絕技,享譽人間,不知多少人想列入他的門牆,可是這位前輩卻無意傳徒,有許多認識他的老朋友,動之以情,說上幾車子好話,想叫自己的子侄投在門下,他都拒絕了,而你卻能得到李老前輩的青睞,這是何等體面的事,你倒不敢承認了。」

  

  柳麻子苦笑道:「我的爺,我要是真列在他老人家的門下,還會不張揚嗎?老人家授過我一點技術我是承認的,因為他跟先父交情還不錯,可是我沒學會,只能發出一頭而已。」

  司馬青道:「麻子,這就不夠意思了,你剛才明明是發出了兩頭,一頭唬了那小子一下 ,使你扳回了兩記耳光,另外一頭則被你用暗力手法逼在半空,直到危急時才救了你的急。」

  

  柳麻子更急了,正待張口說話,司馬青卻笑道:「你別開口,好麻子,身懷奪命飛蠅絕技,瞞得我好緊,今天非灌你兩盅不可。」

  

  拿起面前的酒壺,就把壺嘴塞入他的口中,一面猛灌,一面低聲道:「我知道第二頭飛

  蠅不是你發出的。」 

  柳麻子嚥了兩口酒,才翻著白眼。

  司馬青又道:「我還知道是跟你對手的那個小伙子發的飛蠅來為你解圍,他也姓李,多半是李無影的後人,李前輩一生行俠,他的後人不會沒出息得與好人為伍,他投身在那邊,

  一定是別有用心,所以你該替他承認下來。」 

  柳麻子好容易灌下了一壺酒,心也定了,歎氣道:「我的爺,麻子可服了你了,看你年紀輕輕,怎麼對江湖上的事懂得這麼多,麻子才露了一丁點兒,底細就被你摸得清清楚楚。」

  司馬青笑道:「是因為今天你算露對了地方,十大天魔中的獨目天尊杜一虎,本來叫怒目天尊,就是在李無影手中吃了虧,被奪命飛蠅打瞎了一隻眼睛他才改了號,對奪命飛蠅的種種,他記得很清楚,我不說出來,人家也饒不了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承認了呢,也免得為李老前輩丟人。」

  一面說著話,一面用眼睛示意,果然樓梯上施施然地下來一個獨目銀髯老人,慢慢地走到過道中間,用手一點柳麻子,沉聲道:「小子,給老夫滾出來。」

  柳麻子正要站起來,司馬青卻把他按住了:「麻子,你在對面的桌子上,愛怎麼胡鬧是你的事,但是你坐在這兒,一切可得聽我的,你給我坐著。」

  柳麻子道:「我的大爺,那老小子可是指名找我呢。」

  司馬青冷笑道:「人家叫你滾過去,你就滾出去?麻子,我們今天是跟衛天風結一下舊帳來的,衛天風自己不敢出頭,隨便打發個老傢伙來,我們也要當尊神看,豈不太抬舉他了 。」 

  杜一虎氣得鬍子都捲了起來:「司馬青,你是在跟老夫說話,你知道老夫是誰?」

  司馬青笑笑道:「十大天魔中只有一個人獨具只眼,你不必喧揚,誰都知道你是由怒目天尊變成獨目天尊的杜一虎。」

  「你既然知道老夫,還取如此無禮。」

  司馬青笑道:「以年歲而言,我是應該客客氣氣地稱呼你一聲前輩,不過,我今天有另外一重身份,對你可客氣不得。」

  「你有什麼特殊的身份?」

  

  「也不能算是特殊,因為我做人老實,做事負責,蒙幾位老前輩看得起,把他們身上一些未了之事,委託我代為清理一番,我知道你是見到了柳兄奪命飛蠅的手法,勾起了你的毀目之恨,想出來找回過節是不是?」

  「不錯,老夫被李無影毀去一目後,無時不耿耿在懷,可是那老傢伙躲了起來,老夫找不到他,你叫那姓柳的出來,老夫不會難為一個後輩,只是找他問幾句話。」

  司馬青笑道:「李前輩毀了你一隻眼,是因為你尚無大惡,他後來不在江湖上露面,是為了他另有更重要的工作,可並不是怕你,這點你最好弄清楚,你要問話,如果是關於李前輩的,最好唯我是問,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與李老兒是什麼關係?」 

  「我不是說過了嗎?有幾位老前輩看得起我,托我料清一些身後未了之事,李前輩就是其中的一位,毀你一目的事也是其中之一,不過這件事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差點都忘了,今天要不是你特別跑了出來,我還記不起來。」

  「哦,有這種事,那麼你也學會了他的奪命飛蠅?」

  司馬青搖頭笑道:「沒有,李前輩的神功無敵,奪命飛蠅只算是彫蟲小技。」

  杜一虎怔了一怔,及仔細地打量著司馬青,似乎想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找出一些什麼來。

  但是他失望了,司馬青的資質無疑是上乘的,修為也足以在年輕一代的劍客中出類拔萃,氣度雍容,令人感到他很不錯,假以時日,這個年輕人是可以成為一個武林中的風雲人物,但是這些都可以在他的外表上看出來。 

  優點能夠在外表上看出來固然很好,但是就因為能夠看出來,也就能一眼確定了他的底子修為深淺,並不是那種深藏不露的類型,至少,在司馬青外表上所能找出的優點,還不夠襯托他所說的話。

  杜一虎不是個衝動的人,尤其是近三十年來的隱世潛修,雖然沒有完全改變了他的氣質,多少已磨去了他的浮躁與火氣,使他變得更深沉了。

  

  所以杜一虎雖然不相信他的話,也沒有完全否定他話中的真實性,深沉地笑了一下道:「老夫這倒是第一次聽見,李無影那老兒雖不成材,他那一手奪命飛蠅卻是公認的武林絕學,老夫在他的回風雙蠅之下傷了一目,心中雖不服氣,但也不敢用彫蟲小技這四個字來形容它。」

  

  司馬青哈哈一笑道:「奪命飛蠅只是一些小巧的手法,主要的還是那風磨銅所雕的青蠅神奇,因而得傳,李前輩一身所學所能海容山藏,奪命飛蠅自然只是彫蟲小技,而且是名副其實的彫蟲小技。」

  

  最後一句補充實在很妙,青蠅是飛蟲,雕銅為蠅,可不是彫蟲小技嗎,杜一虎哼了一聲道:「老夫從未聽說李無影還有什麼別的驚人技業。」

  司馬青微笑道:「杜老,你這幾十年潛隱,練就了什麼驚人技業呢?」

  不答反問,杜一虎頓了一頓道:「你問這個幹嗎?」 

  「因為在下想討教一下?」

  「可以,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老夫自會讓你見識的。」

  「那就是說在下如果不夠資格的話,杜老就吝與賜教了?」

  「廢話,老夫是何等身份,豈是對人人都可以隨便出手的。」

  「這就是了,當年李前輩以他遊戲人間的奪命青蠅就可以使杜老手忙腳亂了,又何必要費事抖出其他工夫呢。」

  

  繞了半天圈子,司馬青卻轉的是這個彎,挖苦了杜一虎一番,杜一虎的火性再度的被挑了起來:「小子,你生就了一張利口,對武林前輩居然敢如此無禮,滾出來,老夫要教訓你一下。」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杜老,你最好先把立場弄清楚,現在你是為自己出頭,還是為了衛天風出頭?」

  「這有什麼差別呢?」

  「有的,如果你是為自己出頭,在下則是代李前輩了斷昔日過節,不管你的年歲大我多少,但你在李前輩面前總還稱不起前輩,在下自然也無須對你太客氣,以李前輩的身份,在下說那些話也沒有過份之處,因為你畢竟是栽在李前輩手下過,技不如人,奚落兩句,你也只有聽著。」

  杜一虎滿肚子的火氣已經快要冒出口了,但是他居然忍著,冷冷地道:「假如老夫是要 代衛莊主教訓你呢?」 

  司馬青笑道:「那自然另有一說,你也可以傲一點,因為衛天風以北地武林盟主隱然自居,連他手下一個三流武師,都可以在江湖上橫行無忌,仗著衛天風的勢力,沒人政惹他,

  杜老自然更要神氣了。」

  

  他的口才的確犀利無匹,隨便抓個題目,都可以扯上目前的局勢,把一些依附在衛天風之下的江湖人,弄得臉紅耳赤,卻又恨不得咬下司馬青一塊肉來。

  而杜一虎卻更為難堪,不知如何承認才好,他要是說為自己出頭,則對司馬青先前的那番調侃只有認了,他被李無影殘害一目是事實,想不認都不行,但是以十大天魔的身份,認了又實在太丟人。

  更有甚者是他若說自己此刻是為衛天風出頭,則更為丟人,那無異是藉著衛天風的名頭以自壯。

  愣了半天,他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衛天風知道自己非出頭不可了,施施然從樓上下來,道:「杜老,請容衛某說兩句話。」

  走到司馬青面前,沉聲道:「司馬青,你不必舌底粲花,妄論是非,上官紅不認我這個舅舅,但我妹妹是嵩雲別莊的女主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你們目無尊長,衛某看在死去的妹夫身上,不便計較,但是你這種態度,卻使衛某忍無可忍………」

  司馬青微微一哂道:「衛天風,你以為一手遮天,使你們陰謀詭計瞞得過天下人了,當初你跟太極門合謀算計先岳的事,誰的肚子裡不清楚,你的妹妹是如何到嵩雲別莊去的,她去是為了什麼目的,以及先岳是如何死的,要不要我說出來。」

  衛天風淡淡地道:「你說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上官紅忍不住道:「衛天風,你是說我們誣蔑你?」

  

  「人嘴兩片皮,自然是由得你們去說。衛某只要心中無愧,任何譭謗都不會在乎。」

  上官紅厲聲道:「你們用慢性毒藥,叫衛彩雲放在食物中,我爹在身故前兩年前就發覺了,但也同時發現了你的陰謀,你已經利用了幾年來假冒偽善的面目,取得了一些黑道勢力

  的支持與勾結,已經培植下很雄厚的實力,我爹從中毒後,功力減退,本身已無力除你……………」

  「笑話,他直到死前都是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只要他撒出武林帖,在仁義金劍的號召下,別的不說,大大小小的門戶都還有十六家,大可以動用全部人力來對付我呀。」

  上官紅道:「我爹沒有你這麼自私,他著眼處是整個北五省的武林大局,不會為一己的私怨而掀動武林干戈的,因為他知道你的羽翼已成,縱然能號召到大家來支助,也將引起一場大殺劫,他更瞭解到你佈置的周密,在各門派中,都已經安插了心腹,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長老輩,許以重利高位,假如掀起一場大卻,只會使道消魔長,讓整個北五省都陷入了你的掌握。」

  

  衛天風微微一笑道:「看來上官嵩倒並不糊塗。」

  上官紅目視衛天風道:「不過有一件事是你沒想到的,我爹在擔任武林盟主的這段時間內,結交到許多朋友,這些朋友雖是閒雲野鶴之身,無門無派,但他們在武林中仍然有著超然崇高的地位與一言九鼎的力量………」

  衛天風笑笑道:「上官嵩後來的一舉一動都在衛某的計算監視之中,他的那些朋友,最有名的就是武林十君子。」

  上官紅道:「你知道就好,我爹在發覺自己中了毒之後,親筆修書十封,把你的一切陰謀,寫了十封長信,分別投交給武林十君子,信中說如果你能夠公平而盡心致力於北五省武林的團結與道義的維繫,就不必計較你對他老人家的一切,繼續請大家支持你,如果你要以邪惡的手段妄圖統制武林,就請十君子出來,以我爹的親筆書面為證據,揭發你的種種,讓天下武林共棄你的作為。」

  衛天風笑道:「這點我也知道,只不過那十封信並沒有送到十君子的手中,衛某早已在信沒有送到之前,把那十名送信的人截了下來。」 

  上官紅一怔,衛天風大笑道:「你別不相信,如果信真送到了十君子手中,今天他們怎麼一個人影都沒見,他們跟上官嵩既是交情莫逆,怎麼會漠視你這個孤女飄零而不來加以援手的?」

  在座中站起了一個枯瘦的小老頭兒,笑笑道:「衛大堡主,你若是認為你截下了那十名信差,就湮滅了你的居心叵測的證據,那可錯了,上官盟主一共寫了十一封信,十封信是准備讓你派人去截下的,第十一封信才是準備給十君子持作證據的,他請了一個人把那封信送到十君子那兒,輪流傳閱後留作了證據。」

  衛天風哦了一聲道:「那封信是誰送去的?」

  那老者笑道:「就是區區不才小老兒。」

  「閣下把信送去了沒有呢?」

  「自然送到了,十君子看過之後,都親筆在信上署名留號,以為見證,現在這封信就在小老兒身邊。」

  

  衛天風一笑道:「這話騙誰?自從那次之後,武林十君子的行蹤一直就在我的控制之下,沒見人送什麼去。」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衛大堡主行事果然有梟雄之才,武林十君子個個都是世外高人,但是居然未能漏過你的掌握,只是你漏了小老兒這個人,百密一疏,才壞了事。」

  

  「哦,衛某失敬了,閣下是何方高人?」

  「不敢,小老兒談不同,名不見經傳,在天齊廟擺個小攤,測字為生,也算不得高人。 」

  衛天風不禁色變道:「閣下就是談門主,空空門主談不同?」

  談不同笑道:「慚愧,慚愧,空空門向不入流,門下的弟子偷雞摸狗,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就是沒一個有出息的,不過也好在小老兒的兒郎們都沒什麼出息,籍籍無名,才能避過衛大堡主的監視,不負老友所托,完成了任務。」

  

  「哦,閣下跟上官嵩是朋友?」 

  「說朋友是高攀了,不過上官盟主不棄下交,一定要變我這個朋友,像衛堡主這種大英雄,大豪傑……」

  衛天風一拱手道:「高明當前,請恕衛某失禮,衛某久耳俠名,渴思識荊,怎奈談兄行蹤有如神龍………」

  

  談不同連忙搖手道:「不敢當,不敢當,衛大堡主這樣的朋友,小老兒是萬萬不敢高攀的。」

  衛天風神色微變道:「談兄莫非認為衛某不屑一顧。」

  談不同淡淡地道:「堡主太客氣了,小老兒是不敢高攀,上官兄交上了堡主這個朋友,弄成了身死非命,再說堡主也沒有第二個妹妹,總不成堡主叫衛彩雲再嫁一次,弄點慢性毒藥來要我這條老命不成。」

  衛天風的臉色一變道:「談兄,生意小成仁義在,你不願交兄弟這個朋友,這是你的自由,犯不著惡言相向吧?」

  

  談不同冷冷地道:「空空門弟子都在江湖下五門中鬼混,為高明所不恥,可是還不至於無恥到連祖宗都賣了,因此對衛大堡主的這些朋友,談某既不敢領教,也羞於為伍。」

  水娘子一陣風似的由樓上飄了下來,俏眼一寒道:「談老鬼,你說的什麼?」

  談不同冷笑道:「老頭子說的話,你水娘子心裡有數。」

  水娘子冷冷地道:「不錯,我是有數,可是你談老鬼窩在京師的存心與目的,老娘也同樣明白,以前老娘是看在同為江湖一脈,沒有對你怎樣,如果要惹到了老娘,可以在幾個時辰之內,把你空空門的底都掏個精空。」

  談不同目射精光道:「水娘子,這話嚇不倒老子的,空空門在這兒設窯,就是準備跟你們這批牛鬼蛇神幹一下,你不找我,老頭子也放不過你們去!」

  水娘子忽而噗哧一聲笑了:「喲,瞧不出你談老鬼的骨頭還挺硬的呢,行,咱們就走著瞧吧,反正今兒是把話公開地抖明瞭,以後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可就怨不得奴家心狠手辣了。」

  談不同冷笑道:「承情!承情!空空門在江湖上本來也沒什麼好口采,我們有一個好處,就是不必拘於名譽手段,什麼下三濫的事兒都幹得出,那天要有幾個無賴在大街上扒下了你水娘子的褲子,你記住來找我好了,那就是老頭子下手幹的。」

  水娘子臉色一變,靈目射出了寒光,差一點就想撲過去,但是衛天風一睨盼道:「弟妹,你先退下去。」

  

  水娘子滿心不情願地道:「衛大哥,您沒聽這老頭兒的話多氣人。」

  衛天風冷冷地道:「我聽見了,這本來沒你的事,是你自己找上來挨罵的,怨得誰來,有我這大哥在此說話,用得著你插嘴嗎?」

  他進門的時候,還對水娘子十分客氣,滿口弟妹,但是擺下瞼來,也是一派做大哥的威嚴,奇怪的是水娘子居然服這一套,惶恐地一低頭道:「是!衛大哥,小妹失禮,請大哥原諒。」

  乖乖的退過一邊,衛天風道:「談兄,有了你這——空空門大門主出頭包欖,兄弟相信上官嵩的那封信確是轉到了十君子的手中,不過那也無所謂,衛某已經出頭承認了一切,比上官嵩的那封信更能證明了是不是?」

  

  「是的,上官兄對你的一切還不夠瞭解,他的指證還不夠,我老頭子搜集你的罪狀多呢。」

  「衛某擔心的不是信上的指證,而是怕十君子湊齊了來搗蛋,既然他們已經看到了上官嵩的信,就應該來主持一下公道才對,怎麼沒見一個影子呢?」

  談不同沉聲道:「你放心,他們會來的。」

  十大天魔中的獨目尊者杜一虎本來已經出來了,被衛天風一插,悶在旁邊沒開口,這時立刻道:「好極了,我們十大天魔復出,就是為了要會會十君子,我們十個人跟十君子都有點過節,現在你把李無影找出來,老夫先要他還我一隻眼睛。」

  司馬青淡淡地道:「不,李前輩不會來的,那筆帳由在下跟杜老算。」

  「哼!你小子算那顆蒜,老夫要找的是李無影。」

  「我不是交代過你了,李前輩把跟你過節交付給我代理了,不但是李前輩的事兒,十君子今天都不會來,他們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豈能為這點子小事輕易抽身,誰要找十君子,我司馬青一手接下就是。」

  衛天風的臉色轉了轉:「司馬青,你別開口得很容易,你接得了嗎?」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他們幾位老前輩要做的事太多太大,我當然接不了,可是若只有江湖上的一些小過節,我接得了的?而且他們委託我的就是這件事。」

  

  衛天風看了看司馬青,冷笑一聲道:「司馬青,你很聰明。」

  「我不聰明,只是衛堡主比我更不聰明,否則你應該想的到,十君子絕不會到這兒來,

  你費煞苦心,傾巢而出,白忙了一場不說,還暴露了你醜陋的面目。」

  衛天風淡淡地道:「十君子果然不會來了。」

  他的眼睛看向了談不同,冷冷一笑道:「十君子如果不來,你們空空門的談大門主怎麼會如臨大敵般地大駕親出呢,而且十君子對談門主的允諾,總比對你說的話靠得住吧?」

  談不同似乎也感到事態不太對勁,連忙道:「十君子只說對司馬大俠與上官姑娘的事絕不袖手,可沒說他們自己一定准來。」

  「談門主,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對杜老說十君子準會來的,難道他們是拿你空空門的門主開玩笑嗎?」

  談不同哈哈一笑道:「空空門不是什麼武林名門正派,我老頭子手下的兒郎偷雞摸狗三只手,招搖撞騙耍死狗,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我老頭子是他們的頭兒,還能正經得了,說話還不如放屁實在些,那還能作得了數。」

  司馬青肅然道:「不!談老前輩,空空門下弟子只是行俠的方式不同,個個都是忠義可風的好男兒,十君子對您談老前輩更是敬仰萬分,絕不會跟您開玩笑,他們既然答應了不袖手旁觀,自然一定做得到,您可以看看廳中的人。」

  

  談不同一愕道:「司馬老弟是說這兒的朋友?」

  「是的,十君子活個地帶以江南居多,他們交往的朋友,自然也以江南豪傑為主,這濟濟群豪,有的是他們的道義之交,有的是他們的忘年知己,都不遠千里而來為再晚助陣,如果不是受了十君子奉托,再晚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

  談不同哦了一聲,然後道:「可是他們說有些事情必須要他們親自出面。」

  司馬青一笑道:「那句話也沒錯,十君子早年行俠天下,免不了有許多私人的過節,他們自己分不開身,就交給了一個人全部代理,再晚不才,幸獲青睞,這件事就交給了再晚。」

  杜一虎沉聲道:「小子,有些事你挑不起,世上都知道我們十大天魔是被無為那老和尚壓著退出江湖的,憑他一個人,能吃得定我們嗎,無為是亮著十君子的名頭,代表十君子的,因此我們的過節只有十君子中的人才能了斷。」

  司馬青輕歎道:「十君子中無為上人遽而佛去,但十君子的缺額卻不能少,我就是補他缺的人,現在我擔得了嗎?」

  杜一虎哦了一聲道:「小子,你說的是真的?」

  司馬青莊容道:「這是何等重大的事,在下怎敢冒認,再說鐵缽師兄雖然藝出十魔,名歸無為上人門下,在下若沒有這個身份,又怎能使他在門口為我守門三天!」

  鐵缽和尚為司馬青在集賢客棧守門三天是事實,此刻雖然來了,但是他也遠遠地坐在靠門口的地方,一言不發,他沒有反駁司馬青的話,就是默認了。

  這番話不僅在西廳引起了一陣大震動,就是東廂的江南群豪,也都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上官紅又是驚奇,又是欣喜地道:「青哥,你怎麼一直沒告訴我呢?」

  司馬青輕歎一聲道:「十君子名揚天下,宵小喪膽。雖是一份殊榮,但也有了很多麻煩,到那兒都有人認識,徒增許多困擾,所以他們次第引退,薦人以代,目前至少已有三四位是名不見經傳的傳人。」

  談不同道:「這是對的,老弟,他們選上你補缺,固為得人,但是也不太妥當,因為你的名氣也太大了。」

  司馬青笑道:「不,再晚的情形略有不同,再晚之所以入選,正因為再晚薄有微名,十君子是堂堂正正的組合,總不能老是隱在暗中活動,一定也要有人公開地站出來的。」

  笑了一笑,又接著道:「十君子目前的工作,著重在清除敗類,肅懲漢奸,這工作要從明暗兩處著手,再晚站在明處。把那些奸賊敗類引出來,今天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再晚就也該表明身份立場了。」

  

  談不同臉現欽色道:「不錯,不錯,若非司馬老弟這麼赫赫盛名的人物,恐怕也難以引動這條大魚來,可是老弟這一表明身份………」

  司馬青傲然一笑道:「沒關係,十君子中從沒有一人為本身的生死安危打算過,但是必須死得重於泰山,取得相當代價,今天司馬青不辭一死,但是卻能暴露出很多奸賊惡徒的真面目,已經有相當代價了,死一個司馬青,十君子不會潰敵,可以再補上一個,可是這些漢奸惡賊卻難以掩藏他們的醜陋面目,很難再為他們的主子獻媚害人了。」

  衛天風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是他也很沉穩,居然不溫不火地道:「司馬青,高明,高明,老實說,只為了你跟上官紅兩個小輩,衛某還不屑於前來,正因為衛某得到了消息,說十君子會趕來湊熱鬧,衛某才大事鋪張,鄭重以待,十君子一個不來,衛某正怕難以交代,好在你表明了立場,有一個衛某也聊可塞責了。」

  轉向杜一虎道:「杜老,衛某幸不辱命,把十君子找來了一個,而且他也揚言能一肩擔待十君子的過節,就看十位如何了。」

  杜一虎點點頭,將手一擺道:「好!衛堡主,你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衛天風笑道:「杜老,人家是代表十君子,而且還從江南帶了班底來,生擒恐怕不容易,能夠有首級交差也就行了。」

  杜一虎解下腰間的軟鞭,沉聲道:「小子,老夫這枝軟鞭就是為了對付李無影才用的,你既然代表十君子,就亮劍吧。」

  司馬青淡淡一笑撤劍,走到中間空出的過道上,上官紅雙劍出鞘想搶先出去,司馬青伸手攔住道:「小紅,這是我的事,你替代不了。」

  上官紅道:「我是你的妻子,跟你生死與共,別的事我不能干預,拚命的事,我當然有一份的。」

  

  司馬青一笑道:「那當然,可是你這一介入,剛好給他們一個借口,一哄而上了,十大天魔以前是不在乎聯手群毆,現在有了點身份,要講究點虛名,你插進來,不過多一把手,卻給他們有個一哄而上的機會,使我多了九個對手,這不是越幫越忙了?你還是在一邊替我押陣吧,有人要插進來,你再出手也不運。」 

  杜一虎怒叫道:「小輩,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對付你這個後生小輩,還用得著我們聯手。」

  司馬青笑道:「口說無憑,事實會證明的,我倒是希望你們能夠守點規矩,但只怕沒什麼用,你們打慣了群架的,只要一看風頭不對,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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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5: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杜一虎厲吼一聲,搖鞭逕擊,司馬青含笑運劍,只在第三個回合上,一劍輕搠而進。

  招式不見精奇,卻得力於一個快字,杜一虎的鞭勢未亂,根本沒想到對方能攻進這一劍來。 

  等他發現已經遲了,劍銳一掠面過,杜一虎痛叫拋鞭,雙手掩著那只獨目,鮮血還是從指縫間流下來。 

  不用問,也不必去檢查傷勢,誰都知道他的那一隻獨目是完了,可是全廳上下,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他們都沒想到戰鬥這麼快就結束了,更沒想到名震宇內多年的十大凶人之一,會在三招之下折於司馬青之手。 

  一聲暴喝震破沉寂,至少有四條人影凌空撲到,直擊司馬青,司馬青含笑揮劍,格退了兩人,上官紅雙劍急出,也擋住了另外的兩個人。

  飛撲而來的四人正是十大天魔中的妙僧非花,人魔崔冰,天台釣叟與賽諸葛孔不明。

  非花僧與崔冰被司馬青一劍逼退,愕然呆立,上官紅的雙劍則被天台釣叟與孔不明的兩支劍震得退了十幾步。差一點沒撞翻了桌子,幸得談不同伸手托住了,急聲問道:「賢侄女,你沒有受傷吧?」

  

  上官紅回過一口氣來,搖搖頭道:「還好,先父知道我後來必須面對艱鉅,在去世兩年前,秘傳了一套心法,要我在內力上打基礎以防受傷,所以我除了直接為兵刃所及,敵人如果仗著內力暗勁,想震傷我是不容易的。」

  談不同握住她的脈門,試了一下她的氣血運行,確是沒有大礙,才歎了口氣道:「上官兄一身技業確是值得欽佩,他傳你的這套心法,使你能在兩大高手的力攻之下不傷,就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只可惜天不假年,竟傷於奸人毒謀之下,否則北五省那裡容得宵小橫行。」

  上官紅道:「先父一生光明磊落,熱誠待人,根本沒防到那些小人手段,直到他老人家中了暗算才知道人心之可怖,因此傳了我這一套防身自保的功夫。」

  司馬青卻一笑道:「小紅,你現在才瞭解到十大天魔的卑鄙險惡了吧,他們只有在對付弱者的時候,才端端名氣家度,一到發急的時候,什麼丟臉的事都做得出來的!你還是得小心點,這一次偷襲無功,他們下一著還會更惡劣呢。」

  上官紅能在兩大天魔合擊之下不受傷,表現的功力似乎比司馬青更為令人震驚。

  因為司馬青一劍逼退雙魔,靠的是招式精奇,而上官紅則是硬拚,以她二十多歲的年紀,居然能接下加起來將近兩百歲的雙魔合擊。 

  因此天台釣叟與孔不明也呆住了,沒有繼續進招,直到司馬青發言譏嘲,他們兩人面色大變,怒喝一聲,雙雙仗劍,正要合攻司馬青。

  卻聽得一聲暴喝:「住手!」

  發聲的是十大天魔之首,火鳳姑易雙鳳,在她左右,伴行著另外四魔,矮方朔,巨力神,賽嫦蛾與美如鹽,兩男兩女,施施然地從樓梯上下來。

  孔不明有點光火地道:「易大姊!你聽見那小子胡說八道了。」

  易雙鳳冷冷地道:「我的耳朵不聾,自然聽得清楚。」

  「你能忍受得了?」

  「為什麼受不了,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受的。」 

  「什麼!易大姊,你也認為我們出手不對?」

  「是的,錯得混帳之極。」

  妙僧無花也忍不住道:「易大姐,我們當真要跟他一對一的幹下去?」

  易雙鳳冷笑道:「十大天魔之所以被正道中人目為異端,就是因為我們行事不為常規道理所拘,幾十年來;十大天魔的惡名早已叫開來了,還要爭那點虛名幹嗎?」

  孔不明大叫道:「就是說嘛,所以我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斃了那小子再說,你為什麼 又叫住我們?」

  易雙鳳冷冷地道:「我不想叫住你們的,可是你們殺得了那小子嗎?你們兩個人被個女娃兒擋住了,老八老九更好,居然叫司馬青一劍逼得連退三四步。」

  四個人都低頭不語,易雙鳳也不理他們,轉頭向雙手掩目的杜一虎道:「杜老虎,你怎麼樣?」 

  杜一虎強忍住痛苦道:「大姐!我………完了,那小子毀了我另一隻眼睛。」

  易雙鳳走上去,大家以為她是去探視杜一虎的傷勢的,那知易雙鳳一伸手,結結實實地摑了他兩個嘴巴,把他打得坐倒在地,大家都怔住了。

  易雙鳳怒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

  杜一虎頓了一頓才道:「小弟無能,有辱十魔威名。」

  

  「放你媽的屁。十大天魔被人一關三十年不能露面,十君子吃得我們定定的,誰沒有丟人的事,那也值得我揍你嗎?我打你是為了你太混帳,壞了我們的大事。」

  杜一虎放下血染的雙手,露出那只剛被挑瞎的眼睛,顯出一付茫然的神情。

  易雙鳳道:「我們不錯,是衝著十君子出來的,可是我們也明白,我們苦練,人家也不會閒著,當年不如人,現在也不會強出別人多少,我們要想東山復起,重振威名,只仗持一套功夫,那就是十絕劍陣。」

  別人是不太瞭然,杜一虎卻明白了,一面磕頭,一面以頭捶地,萬分痛苦地道:「小弟該死,小弟該死!」

  「你當然該死,你自己一個人毀了不要緊,卻害得我們的十絕劍陣也缺了個角,我不知告訴了你們多少遍,叫你們不要單獨行動,你們平時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就忘了,現在怎麼辦?」

  眾人也明白了,缺了個杜一虎,十絕劍陣也就散了,本來群俠中還有人怪司馬青出手太狠,十大天魔名聲雖惡,到底潛隱了多少年,而且都是一大把歲數了,就算有什麼不對,也是受了衛天風的蠱惑,司馬青殺了他,倒也罷了,卻不該再挑瞎了他唯一僅存的眼睛,使他生不如死,現在才知道,司馬青是早知底細,故意而為的。

  

  易雙鳳朝司馬青恨恨地盯了兩眼道:「小子,看來那幾個老鬼的確是傳了你幾手功夫,所以你才知道我們十個人的底細,搶先挑瞎了杜老虎的眼睛。」

  司馬青淡淡地道:「以十大天魔往昔之所為,我就是殺了杜一虎也不為過,只是十君子一向以忠恕待人,當年既然在劍下留住了你們的性命,總以為你們能夠革面洗心,回頭向善,尤其是在息隱多年之後,能夠把氣質變好一點,那知你們依然故我,杜一虎雖然喪目,可是他畢竟還算幸運的,因為他的命可以保住了,你們卻不一定有那麼好的機會,跟他對敵是一對一,我還可以穩得住,對你們,我卻可不能那麼客氣了,除非你們也是一個個地來,你們肯嗎?」

  

  易雙鳳冷冷一笑道:「司馬青,你少說風涼話,你以為少了一個杜老虎,我們的十絕劍陣就無法施展了?」

  司馬青微笑道:「我倒沒那麼想,狡兔三窟,你們不是那種做事顧前不顧後的人,而且人人都上了年紀,難保沒有個風吹雨淋的,這個十絕劍陣如果真的很厲害,你決不會因為少了一兩個人就放棄了多年的心血,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留下了退路的。」

  易雙鳳陰沉沉地一笑道:「小子,你好像一直跟在我們身邊似的,對我們的事兒很瞭解呀。」

  司馬青笑道:「那些年你們躲得很密,我一直在南方行道,也沒功夫來照顧你們,不過十君子把你們都摸得一清二楚的,不用盯著你們,也能猜到你們在作什麼怪,對你們的十絕劍陣早有了破法,你最好是別試,否則你會後悔的。」 

  易雙鳳冷笑道:「老奶奶闖了大半輩子江湖,還會叫你這小子給唬弄住了?你叫我別試,我就會聽你的了?」

  衛天風也冷笑道:「司馬青,十絕劍陣乃十位前輩畢生技藝精華所集,苦研多年,就是為了找十君子一雪舊恨,豈會叫你搗弄一下就放棄了的?」

  司馬青根本沒理衛天風,只是朝易雙鳳道:「火鳳龍姑,你一定要試,你會後悔的。」

  易雙鳳怒道:「小子,老奶奶就是不信邪,看是誰後悔。」 

  衛天風忙道:「易前輩,十絕劍陣少了一個人能施展嗎?」

  易雙風淡淡地道:「不能,那是取正逆五行變化,相輔相成,每一個人都要跟其餘九人配合的。」

  「那杜前輩傷目,無法配合了,如何是好呢?」

  易雙鳳笑笑道:「很簡單,找個人代替他就行了。」

  「找個人代替,這個人能跟各位配合嗎?」

  「當然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行了,這個人一定要劍法精熟,功力與我們相去不遠,更還要通曉陣法變化………」

  衛天風沉思片刻才道:「這個人選可難找了,如果前輩不嫌棄,衛某倒是可以勉力一試,因為只有衛某的功力,還勉強可以追隨各位前輩,不至落後太遠。」

  易雙鳳笑道:「衛堡主太客氣了,你衛堡主的功力假如只能跟杜老虎不相上下,你又怎能創下今天的這片基業呢,這十方劍陣,足足費了我們十年的心血………」

  衛天風微現慍色道:「易前輩,衛某對十位的武功固是十分欽佩,因此才毛遂自薦,並沒有想到覬覦各位的絕學。」

  易雙鳳微笑道:「衛堡主如果真想頂杜老虎的缺,我們倒是很歡迎的,但是要想貫通全 陣,至少要在一起苦練三年,衛堡主有那麼好的耐心嗎?」

  衛天風笑笑道:「三年能夠貫通十位的絕畢,那是太好了,多少人想這個機會還求不到呢,只是衛某福薄,因為衛某實在沒時間………」

  「所以我才不敢煩勞衛堡主。」

  「可是目前就需要立刻擺出來,衛某不才,在劍法上還下過幾年苦功,對陣法變化也略事涉獵,前輩如果將陣法要旨相告,衛某多少可以濫竽充數而已。」

  

  「我們十年的研練心血,衛堡主在片刻之間就能學了去 」 

  衛天風笑笑道:「衛某有個自信,不致於太誤事,前輩如果不信,不妨試試,如果衛某無法配合陣勢,甘願斷首以獻。」

  易雙鳳看了他幾眼道:「衛堡主說得這麼有信心,大概對我們的十絕劍陣下了一番功夫了?」

  衛天風道:「衛某前日詣訪,十位正在練陣,衛某在旁看了一下,大致有個瞭解,因此相信只要前輩將陣法變化的要旨相告,衛某只要經過一次演練,就能配合上了。」

  易雙鳳微笑道:「再過一年半載,衛堡主另外找十個年輕人,就可以擺出第二個十絕劍陣。」 

  衛天風臉色一沉道:「易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

  易雙鳳道:「衛堡主,你別忘了小丫頭是我的侄孫女,對你的為人行事,我們總是比別人清楚一點,你現在手裡掌握的高手,高出我們的很多,所以對我們如此客氣,無非也是看在這十絕劍陣的份上,前天你來的時候,我們故意練陣顯示威力,才讓你刮目相看,否則你根本就沒把我們放在心上,這話也許你聽不進,但你卻無法否認。」

  衛天風哈哈一笑:「易前輩快人快語,只是對衛某還不瞭解,衛某對這個劍陣承認有點威力,只是衛某絕對不會浪費十名高手去練它,因為這個劍陣太死、太費事,一定要劍法有相當造詣的人才能練,劍陣擺開,最多只能對付三、四個人。」

  「十絕劍陣是練來對付十君子的。」

  衛天風微微一笑道:「衛某如果要對付那樣子的強敵,一定用更為簡單的方法,易前輩,說句老實話,衛某對劍陣的興趣,只希望能略知梗概,以俾將來衛某身陷陣中時能夠脫困而出,如此而已,我如有十個像各位的好手,一定會叫他們去做更重要的事,而不把時間浪費在這個劍陣上,前輩放心了吧。」

  

  易雙鳳笑道:「這才像傯衛堡主說的話,如果你一定要擺出那付仁義大俠的架子,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敢高攀了,你我都說老實話吧,你已經看出這十劍陣的虛實處,用來對付你已經很難起作用了,破陣雖難,但逃避不入陣卻是很容易的,我們這邊擺陣,你那頭開溜也不遲,這個劍陣練來對付十君子,因為他們絕不會溜,對你衛堡主,卻完全沒有用,因 此我們對你是很放心了。」

  「那麼衛某是否可以補缺入陣了?」

  易雙鳳冷冷地道:「不可以,我還是那句話,不敢勞駕,這個破陣雖不在你大堡主眼裡,卻也花了我們十年心血,這麼平白地送給了人,我們實在很不甘心。」

  

  衛天風臉色一變,微笑道:「那麼前輩只好等再訓練一個人再排演了。」

  易雙鳳笑道:「衛堡主,你對我們的瞭解,還不如司馬青,他已經說過,狡兔三窟,我們怎會全無防備的呢。」

  衛天風怔了一怔才道:「原來前輩早已有了候補的人,那為什麼不早說呢,害得衛某為各位惋惜半天。」

  易雙鳳道:「老身倒不是拿蹻,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同伴們都為之一怔,尤其是瞎了眼的杜一虎,立刻就叫了起來:「大姊,你說我們每個人的後補者都已經教授好了,隨時都可以調來補充,怎麼你也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這些年來,無為那個老和尚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我那有空抽身出去訓練副手,只有晶丫頭來探望我的時候,能避開老和尚的耳目,我交給她辦了。」

  大家恍然若悟地看向水娘子水晶晶。

  矮方朔彭奇道:「晶丫頭,你辦得怎麼樣了?」 

  水晶晶笑道:「大頭爺爺放心好了,我幾時辦砸過事?」

  易雙鳳哼了一聲道:「鬼丫頭,就是你能幹,這幾年沒見面,我也沒法子細問你,我要你訓練的人,你帶來了?」

  水晶晶笑道:「帶來了,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

  

  易雙鳳道:「我知道你不會辦砸的,沒有別人知道吧?」

  「沒有,您老人家吩咐的嗎,連我漢子都沒告訴。」

  易雙鳳笑了:「晶丫頭,這也不枉姨婆疼你一場,保密一點是為你好,姨婆跟他們只有這點玩意了,將來還不都是你的,只要好好利用,仗著這個劍陣,你也可以創一番事業了,哦,對了,你不必一起叫來的,只要叫一個就行了,留著其餘的人,別一下子漏了底,叫人生了心去。」

  「我知道,姨婆,我只叫了一個來。」

  「那就好,嗯,對了,你只叫一個,你知道叫那一個,杜老虎居的那一方位,使用些什麼劍招,你都不知道。」

  水晶晶笑道:「我不必知道,等那個人來了,您告訴他就行了。」

  「開玩笑,各人的招式不同,移動方位也不一樣,所以我才分成十套,叫你找十個人,分開來演練,一步都不能錯的,現在你知道該叫誰來,準能叫對嗎?」 

  水晶晶笑道:「錯不了,總共就是那一個,任何一個位子他都能補,您告訴他使用那一號身體就是了。」

  

  「什麼!你只訓練了一個人,全都教給他了。」

  

  「是的!姨婆,找十個人不難,但是要能守機密,不為人知,而且要內外修為都像樣子,更要我指揮得動,那太難了,就這一個也夠我操心的了。」 

  易雙鳳歎了口氣:「說的也是,我也知道不容易,才叫你慢慢地物色,寧缺毋濫,後來想想等於是給你出難題,功力能跟我們差不多,劍法也要過得去,這樣的人一定在江湖上闖出了萬兒,又怎麼會聽你的呢,能找到一個也就差不多了,我本來也想告訴你,找不齊十個,有三四個就行了,讓每人多練幾套,配合著施展,那知你竟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他行嗎?」

  「不錯!他一共練了八套,您說每人至少要一兩手功夫才能純熟,可是小李八套劍法,也不過一年而已。」

  「還好,你只交出八套,那就學不全了,還有兩套………」 

  「就是您跟崔婆婆兩位的沒有交給他,那兩套由我自己練習了,姨婆,我想用不著我來補您的缺吧。」

  

  八魔崔冰笑笑道:「死丫頭,大姊要是倒了,我們十大天魔也該散了,還練個什麼劍陣,你倒是準備接我的班可能性大一點。」

  

  易雙鳳連忙道:「別說洩氣話,八妹,這是我們重出江湖的第一次露臉,杜老虎已經折了頭陣銳氣,你怎麼也來這一手。」

  崔冰歎了口氣:「大姊!我似乎有個預感,這一次我們復出江湖是錯了,也許就把老命送在這個地方。」

  易雙鳳有點光火的道:「八抹,你是怎麼了?」

  崔冰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二十年不動兵刃,被老和尚看著,我似乎磨掉了不少火性,再放眼看看江湖,我才有個感覺,這次出來是個大錯誤,江湖上已經沒有了我們立足的地位。」

  易雙鳳怔了怔,崔冰道:「大姊!你看看司馬青那邊的人,有那一個像是練過武功的好手,尤其是所謂江南三十六友,簡直沒有一個看起來起眼的。」

  水娘子笑道:「他們本來就是市井屠沽匹夫,怎麼能看得起眼,一批混混兒,那一個上得了台盤的?」

  崔冰肅容道:「晶丫頭,這才可畏,如果他們是在京師隨地召集的倒也無所謂,可是你別忘了,他們一個個都是從江南趕來的,如果他們只是一群市井的混混匹夫,迢迢千里,跑了來,就為了吃這一頓不要錢的酒?」

  

  水娘子一怔,隨即笑道:「他們是來給司馬青幫忙的。」

  崔冰道:「如果他們沒有什麼本事,跑得來幫什麼忙,如果他們是武林中人,則一個個都到了藏真不露的境界,沒一個是好惹的,那今天這一會就………」

  衛天風笑道:「崔前輩多慮了,那來的這麼多的高手。」

  崔冰語重心長地道:「但願是我多慮,但如果他們真是一群隱姓埋名的高手,那他們此行就絕不是幫司馬青的忙那麼單純,背後一定有什麼目的。」

  「會有什麼目的呢?」

  

  「我知道就好了,他們總也不會是衝著我們十個老怪物來的,我們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吧,衛堡主,如果他們是衝著你來的,則目的也不會是為了你跟上官嵩的過節,這些北地武林的事兒,牽不上南方的武林朋友,一定還有什麼更為複雜的內情。」

  衛天風神色一變道:「崔前輩以為是什麼內情呢?」

  崔冰歎了口氣道:「我要知道了也還有個說頭,就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感到不值,十大天魔一輩子被人目為邪道,我已經認了,可是糊里糊塗地送了命,那才叫冤呢。」

  易雙鳳沉聲道:「八妹,你怎麼盡說些喪氣話,我們現在是在向十君子找回過節,那十個老鬼有的死了,有的躲起來不敢見人,卻派了個司馬青全權代表,我們就在這小伙子身上了斷過節,不是明明白白的嗎?」

  崔冰道:「這一件是明白了,可是另外還有………」

  

  易雙鳳淡淡地道:「另外還有一點內情,衛天風跟我說了,要找我們幫忙,我也答應了,八妹!你還有問題沒有?」 

  「哦!另外還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

  易雙鳳道:「等我們把司馬青擺平了再說,反正這件事是非辦不可的,八妹,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退出都可以。」

  「大姊!你怎麼這樣說呢,幾十年來,我們那分過家,一直都是聽你的。」

  易雙鳳道:「那就聽下去好了,雁過留聲,人死留名,十大天魔叫十君子壓了一輩子,透不過氣來,我實在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在就木之前,把這口氣吐出來,晶丫頭,那個小子………」

  水娘子笑道:「來了!來了!你瞧這不是來了嗎?我說李兄弟,你可真能磨菇的,喝,你這是幹嗎,娶媳婦兒啊?」

  小李下來了,穿了一身嶄新的袍子,辮子梳得油光水亮拖在腦後,顯得更為俊美了,倒真像個新郎倌。 

  他淡淡地一笑道:「大嫂!小弟聽說今天就要參加十大天魔之列,興奮難忍,這是小弟 一個重大的日子,所以特別刀尺了一下。」

  

  易雙鳳立刻道:「小子,你聽清楚,老奶奶只是要你來補十絕劍陣的缺,可不是提拔你參加十大天魔的行列。」

  小李微一點頭道:「怎麼?前輩可是認為再晚不夠資格。」

  「我們這十個人苦練幾十年,才創下這點名氣,你一腳就想踩了上來,那有這麼容易。 」

  小李微笑道:「易前輩,十大天魔名氣不算小,可也不見得光彩,尤其是栽在十君子手中,把各位逼得苦隱幾十年,苦練了這麼一個劍陣,準備揚眉吐氣的,現在缺了一個,劍陣就無法施展,除了我之外,再也沒人能替補了,施展不出十絕劍陣,各位單打獨鬥,又勝不了十君子,因此十大天魔能否重振聲威,完全在我身上,我若是不能參予十大天魔行列,憑什麼要為你們賣命呢?」

  易雙鳳幾乎氣破了肚子,厲聲叫道:「晶丫頭,你找的這個是那兒的邪痞………」

  水娘子格格一笑道:「姨婆,這個做晚輩的可要說您了,您交下來的那幾套劍法身法,都是夠邪的,李兄弟要是沒這份邪勁兒,他就練不好那些劍法,您還是忍著點兒吧,要是我找個不合調的,倒還不如不找了。」

  

  小李一笑道:「可不是,易前輩,不是我吹牛,你們十個人各練一門,雖然由你總其成,但是你精的也只是自己一門而已,論劍陣的造詣與瞭解,你萬比不上我。舉個例子說吧,現在我是要來補杜一虎的缺,要是再少一個,我還是可以將就代為照顧一二,只要剩下南門不缺,我一個人可以頂八個人用,你們誰能辦得到?」

  易雙鳳一怔道:「晶丫頭,他說的是真話?」

  水娘子微微一笑:「姨婆,十絕劍法只有我跟李兄弟練過,有時也只好我們兩個人配合了,李兄弟不愧是個天才,他一劍走八方,八門居然能以一身貫連,配上我的兩儀互行,不敢說有十成威力,但是也能發揮到五六分了。」

  易雙鳳道:「我倒沒想到十絕劍陣可以拆開來練的。」

  小李笑道:「不是拆開,是以一抵八,十絕十險,那是不能少一個的,只是並不一定要十個人而已,當然十人齊全,威力更強而已。易前輩,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易雙鳳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從來也沒往這上面去想,我們各專一門,誰都沒有去練別人的招式方位。」

  「那怎麼行,一定要每個人對每一門的招式身法都熟悉,才能配合無間,看來我參予十絕劍陣還算是委屈了呢。」 

  易雙鳳氣得要舉起枴杖揍人了,只有矮方朔彭奇笑道:「小伙子很不錯,很有意思。」

  易雙鳳怒罵道:「大頭,活見你大頭鬼,你還有意思。」 

  「大姊,這小伙子很狂,比我們每一個人都狂,而我們之所以被稱為十大天魔,也不過一個狂字而已。因為狂,才孤行獨斷,對誰都不服氣,才落得神怨鬼愁,遍眼仇蹤,這小伙子的性子比我們都還烈,他要是早生幾十年,這個老大可能就輪不到你了。」

  小李哈哈一笑道:「吾生雖晚,也未必一定要屈居人後,江湖無輩,能者為先,前輩以為然否?」

  易雙鳳真正的火了,厲聲叫道:「小輩,你的膽子不小,竟敢對老奶奶如此說話。」

  小李依舊嘻皮笑臉滿不在乎地道:「易前輩,依年紀,我當然應該尊敬你,可是我聽說你二十歲就成名江湖,殺死了當世七大高手,都是五十開外的人,可見你並不尊敬年長的人。」

  「老奶奶是憑本事叫人尊敬。」

  「那就讓我也瞧瞧前輩的可敬之處,當然我也會讓前輩看看我的可取之處。」

  衛天風笑道:「這話很公道,江湖人憑仗的是技業,那才是真正叫人心服的玩意兒,其他都是空的。」

  易雙鳳看了衛天風一眼,也看了水娘子一眼,沉吟未決。 

  水娘子笑道:「姨婆,您交代吩咐的條件我都遵守做到了,此外李兄弟的一切我可不清楚,因為您還特別交代,選擇候補劍士以資質為上,不受人特別注意,隱密次之,品德器識,可以不作考慮,所以他對您失禮,可怪不到我,不過我知道這個兄弟,人雖然狂一點,還是很有分寸。」

  易雙鳳冷冷地道:「但願如此,佈陣!」

  

  她身後的八大天魔都移動方位,把司馬青圍了起來,上官紅與談不同都要上前幫忙,司馬青道:「這是十大天魔與十君子的過節,你們不必插手。」

  上官紅忙道:「青哥,我是你的妻子。」

  

  「小紅,你也是上官嵩的女兒,十君子可不能要上官世家的幫忙,你還是在一邊看著吧。」

  上官紅默然退出,司馬青嗆然出劍,端立中央,只有小李還站在一邊,易雙鳳道:「小子,你還站在一邊幹嗎?」

  小李笑笑道:「前輩還沒有告訴我,杜老是那一個方位的?」

  「既然奇門八陣你都學過了,應該一眼就知道是那一路,還要我告訴你不成。」

  小李笑道:「原來前輩是在存心考我,假如要我自己選擇,就要請前輩挪幾步,你佔了我的位置了。」

  「挪幾步,那我的位子應該在那兒?」 

  「我怎麼知道,我一身兼通八門而未及兩儀,就是你跟崔前輩的方位我不清楚。」 

  「你不是跟晶丫頭演練了多遍,兩儀方位,你也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水大姊是以一兼二,隨時游動來配合我,我以一兼八,更要以時時挪動著配合她,沒有固定的方位,因此該怎麼站,我的確不知道。」

  易雙鳳這才笑笑道:「晶丫頭,看來你還沒出賣我。」

  

  「姨婆,您怎麼這麼說呢,再怎麼樣,我也是您的侄孫女兒,難道會害您不成。」

  易雙鳳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十劍十絕,天下無敵,上!」

  一聲喝上,十支長劍耀眼生輝,易雙鳳讓出故意佔據的位子給小李,引動十絕劍陣攻向司馬青。

  司馬青也很慎重,身外四周人影轉動,連誰是誰都分不清了,劍光緊布成幕慢慢地收攏壓緊,他卻很從容,間而點出一劍,必然是叮噹兩響。

  可是十絕劍陣的攻勢都是兩兩配合的,越轉越急,司馬青出劍的次數也多了,劍陣的勢加速,威力也加強,看得人人色變,因為這的確是一個威力無窮的陣法。

  除了是司馬青,而且他得了十君子的親傳,才能支持得住,別的人都在自問:「如我身陷陣中,能支持幾招?」

  一招不到十人,兩招不過三四,三招以上就沒人了。

  但是司馬青能支持多久呢?十絕劍陣的攻勢已經發動到六七十招,司馬青接了下來,卻未能還出一招,而且連身形都末動半步,十絕劍陣發動之後,就把人陷入十絕之境,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

  此時大廳上下近千的武林黑白兩道豪強,人人都情不自禁屏氣息聲,看得目瞪口呆。十絕劍陣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今天總算讓他們開了眼界。他們都知道,不出片刻,必定有人當場濺血橫屍,而這人又無疑的將是司馬青。

  

  上官紅和談不同這方面的人,更是看得打心底直冒冷氣。上官紅情急之下,那裡顧得許多,她眼見司馬青危在頃刻,若當真司馬青喪命十絕劍陣,她自是不能單獨苟活,她心隨念轉,翻腕拔出長劍,連人帶劍,直向十絕劍陣中撲去。 

  她這種為救司馬青而不顧自身生死的打法,看得近千武林人物個個膽顫心驚。

  在這剎那,大廳中的空氣,幾乎凝住。

  談不同離上官紅最近,他看出上官紅衝入劍陣時,自身門戶大開,這種孤注一擲的拚鬥方式,十絕劍陣任何方向刺來的劍勢,她都無法閃避,欲待出手攔阻,已遲了一步。

  果然,就在她衝進十絕劍陣的同時,突聞一聲金鐵大震,一條人影,飛彈起五六尺高,然後向丈餘外摔去。

  接著一陣杯盤碰擊摔砸之聲,連桌椅也被撞得翻轉在地。

  圍坐在這張方桌的武林人物,幾乎全都渾身沾滿菜汁羹湯,紛紛起身閃避,有兩人且被 絆倒在地。

  近千人的視線,齊齊望向那被震出而又摔落當地的人影。誰都不難料到,這人影除了上官紅或司馬青,不可能會是第三者。 

  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摔震在地的人影,竟是旋風兒小李。

  這時小李已站起身來,他身上滿是羹湯油漬,連衣襟也被削去一大片。

  再看司馬青和上官紅時,兩人站在衛天風數步之外,面色慘白,仍在不住喘息。

  衛天風卻手橫長劍,一臉肅穆神色。

  瞬間變化,誰都弄不清剛才究竟何人一劍震開了旋風兒小李。

  因為十絕劍陣發動前,衛天風的長劍一直佩在身後,此刻他卻手持兵雙,而且站在九魔身前。 

  火鳳龍姑易雙鳳愣愣地眨勁了幾下雙眸,忽然望向衛天風,沉著嗓門說:「衛堡主,你是什麼居心?這一男一女馬上就要喪命在十絕劍陣之內,你卻反而出手破了劍陣,救下他們兩人一命,莫非你和他們兩人是一夥的?」 

  易雙鳳這幾句話,終於使近千位武林人物弄明白原來方才震飛小李的那一劍,竟是衛天風從中出手的。

  這一來,全大廳的武林人物更是怔在當場,到底怎麼同事,頓使他們如墜五里霧中,分不清衛天風和司馬青、上官紅間究競是敵是友?

  

  連一向足智多謀富於江湖閱歷的談不同和柳麻子等人,一時之間,也猜不出衛天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易雙鳳見衛天風不答自己問話,越發氣往上衝,雙頰抽搐了一陣道:「衛堡主,你把我們十人請下山來,不外助你一臂之力,剛才煮熟了的鴨子,卻讓他飛了出去,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今天非給我們一個交代不可!我們兄弟姊妹十人,可不是供你耍著玩兒的!」

  旋風兒小李也憤憤地插了嘴:「對,衛大俠,你不惜自破陣法,救外人一命,我小李剛才摔的不輕,你至少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衛天風依然不動聲色,還劍入鞘,轉身先向九魔拱拱手道:「九位前輩不要動怒,衛某自然有個交代,不但對九位老前輩要交代清楚,更要向今天前來天風居的所有朋友,把話說明白。」

  

  他目光環掃大廳上下,然後再拱手環揖,接道:「衛某出道江湖三十餘年,結交武林朋友不在少數,為人如何,不必自己多所表白了。」

  「衛堡主俠心義膽,江湖同道,無人不知,這方面用不著多說。」被安排在花廳上的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開腔附和。

  衛天風淡淡一笑,道:「巴總鏢頭的話,衛某愧不敢當,但兄弟自信平生行事,總還能 以義字當先,方才上官姑娘口口聲聲說上官大俠之死,是衛某指使舍妹彩雲下毒所致,當時兄弟所以不加辯解,是覺得人生處世,只要行事端正,事實自可證明一切,若多所詞贅,說得再多,也是一面之辭,總難取信於人。」

  「對,我就相信衛堡主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巴天義插嘴說。

  久不出聲的柳麻子,這時再也忍不住,跟著搭上了硿:「姓衛的,難道憑尊駕這幾句話就能取信於人麼?」

  衛天風依然氣度雍容:「這位江南來的朋友稍安勿躁,衛某自當讓你心服口服,在下方才出手自破十絕劍陣,不讓上官姑娘和司馬少俠受到傷害,就是要使他們弄清真象,把上宮大俠的死因查個水落石出,否則,著它們兩人死在十絕劍陣內,衛某豈不等於殺人滅口,不打自招了麼?」

  這一番話,說得大廳內不論正邪兩道,都覺得情理兼顧,十分中肯,同時也明白了衛天風方纔所以要出手自破陣法,挽救對方一命?原來原因在此。尤其他此刻稱呼對方司馬少俠和上官姑娘,也顯得語氣親切,毫無敵意。 

  但談不同因有把柄在手,自然不會被他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迷惑住,冷哼一聲說:「衛堡主不愧是咱們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仁義大俠,難怪有那麼多人為你甘心效命,不過,方才你那一番話,卻蒙不過小老兒我。」

  「談兄不知有何見教?」衛天風依然神色自若。

  「好說,小老兒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手裡握有你殺害上官盟主的證據。」

  「衛某倒要見識見識?」

  「你應當知道,上官盟主臨終前寫給十君子的信在小老兒手中。」

  「我相信談兄手中握有你所認為的證據,但又如何斷定那是上官大俠的親筆?」

  此語一出,大廳上下,近千武林人物又是一驚。

  連談不同也呆了一呆,才說:「那明明是上官盟主的親筆,衛堡主,你這玩笑開的可真不小?」

  

  衛天風笑道:「衛某再問談兄一句話,那致十君子的信,是你親眼得見是上官大俠寫的?」

  

  談不同道:「雖非親眼得見,卻是上官盟主寫好後派人傳遞於我的。」

  衛天風又是一笑道:「這就對了,衛某此刻至少能找出兩三個人,可以模仿上官大俠的筆跡,談兄若把一封假信硬向衛某頭上栽贓,豈不讓兄弟百口莫辯?」

  談不同頓了一頓道:「尊駕好厲害的一張嘴,縱然你不承認小老兒手中那封信是真的,上宮女俠手中也有她父親的遺書,那應該是不假的了?」

  衛天風縱聲大笑道:「既然談兄的證據是假的,上官姑娘接到的遺書,又如何斷定是真 的?」

  他環顧大廳一眼,接道:「各位同道,現在該由大家來評斷了,就憑幾封假信,便一口咬定衛某是殺害上官大俠的兇手,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衛天風!」上官紅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悶氣:「今天在場的武林前輩和各位同道,縱然信不過談伯伯,至少還信得過我。」 

  「他們為什麼要信得過你?」衛天風視線轉向上官紅。

  

  「因為我是你們害死的人的女兒!」

  「你是上官大俠的女兒不錯,但令尊臨終時,你在他身邊不在?」

  「家父去世後你們才通知我的,我自然趕不上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衛天風不再理會上官紅,環掃大廳上下一眼道:「諸位同道,由方才雙方的一番對答,大家應當明白上官大俠之死,是否與衛某扯得上關係了,怪只怪兄弟在江湖上浪得虛名,樹大招風,所以才有不少人千方百計使出各種卑污手段來打擊衛某的聲譽。」

  大廳中一片靜謐,似乎誰也插不上嘴。

  衛天風歎口氣,接下去說:「今天原是天風居開張歡宴賓客的大吉日子,想不到幾乎弄成恩怨仇殺的血腥局面,實在大煞風景,現在就請各位上賓貴客各就席位,不恭之處,待會見衛某自當挨桌敬酒陪罪。」

  這時水娘子早已吩咐店伙把剛才碰翻的席位重新佈置,地上也打掃得乾乾淨淨。

  衛天風眼見所有賓客多已歸位就席,剛要邁步登上花廳,卻見一個手下迅快地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快步離去。

  只見衛天風臉色驟變,轉頭向大門方向的壁角望去。

  大廳內近千人覺出有異,也不約而同的望向靠近大門的壁角。

  離大門不遠壁角處,端坐著一位綠袍長鬚的老人,左右分別侍立兩個十四、五歲的童子,一穿紅衣,一穿黃衣。

  這一老兩小,什麼時候進入大廳,竟然沒有一個人警覺。不過大廳內近千人都不難想到,他們定是在十絕劍陣佈陣前即已進入,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衛天風和司馬青、上官紅等人身上,所以無暇分神注意大門外的動靜。

  衛天風當下抱拳一禮,道:「前輩請到樓上花廳入席,也好讓衛某一盡地主之誼。」

  綠袍長鬚老人緩緩起身,並不登樓,卻向衛天風站立之處走來。

  一紅一黃的兩位童子,緊隨在老人身後。

  老人走得極慢,像是每一步都要留下一個腳印。

  大廳上下所有的人,除了被老人的舉止所吸引,更為他的豐儀和神韻氣度所震懾。

  但見綠袍長鬚老人滿頭鶴髮,一絲不亂;面色細嫩豐潤,白裡泛紅;丹鳳眼神光炯炯; 臥蠶眉斜飛入鬢;頷下銀鬚飄拂,長可及胸。如果不是鶴發銀髯,簡直就是武聖關公再現人世。

  那一紅衣一黃衣的兩位小童,也都眉清目秀,丰神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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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像有一種無形力量,使得大廳內鴉雀無聲,因為江湖上不論黑白正邪,對義薄雲天的武聖關公,莫不敬畏崇奉,眼下面前這位老人,氣度威儀,恰似傳說或想像中的這位亙古人傑。

  縱然江湖閱歷淵博如衛天風,此刻也摸不清綠袍長鬚老人的來意,但他卻仍顯得非常鎮定。

  綠袍長鬚老人走到距衛天風身前七八步的過道處站定,靠近他身旁席位上的江湖英豪紛紛起身讓座。

  衛天風拱手又是一禮道:「老前輩先請坐下,然後再上花廳,容在下親自招待。」

  「不必了,老夫講過幾句話就要趕路,不便叨擾。」

  他話聲雖然不大,但卻字字鏗鏘有力,有如斬釘截鐵,每個人都聽得聲聲入耳。

  「請恕衛某眼拙,有眼不識泰山,老前輩名諱怎麼稱呼,還請示知一二?」

  大廳內終於有了一陣低聲騷動,原來連雄霸北五省儼然一代武林盟主的衛天風都不認識這位老人。 

  但群豪中有比衛天風年紀大得多的,如十魔中的女魔頭易雙鳳就已九十六歲,她該知道這位綠袍長鬚老者是何方高人了,因之,各自面面相覦,都希望能從對方口中得悉老人的來歷,也好提高自己的見識。

  只聽綠袍長鬚老人道:「老夫只是稍做打擾,沒有必要留下姓名。」

  衛天風尚未來得及開口,卻見過道邊數步之外的席位上,霍地站起一條大漢,暴聲說:

  「這位老前輩,人家衛堡主算是對你夠客氣了,尊駕卻不識抬舉,連個字號都不肯報上來,這算那一門子的勾當!」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得大廳上下都不禁一驚,此人竟是通原鏢局的鏢頭胡大通。他原先就因沒能坐上花廳而大發脾氣,後來雖被水娘子說好說歹忍了下去,骨子裡卻依然氣憤難平,此刻見綠袍長鬚老人一派目中無人的神態,難免瞧不順眼。

  其實他不滿的並非全在綠袍老人身上,只是藉機發作而已。另外一個目的,難免也是趁機抬高身價,大廳中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將及千人,個個噤若寒蟬,他這麼猛著膽子站出來攪和攪和,豈不大大出了鋒頭,至少,往後他夠資格坐上花廳了。 

  綠袍長鬚老人雙目神光暴射,視線投向胡大通,但一瞬之間,就又恢復了鎮靜。

  站在老人身後的紅衣童子,卻似乎忍不下這口氣,走近胡大通兩步,出聲喝道:「你這人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對我爺爺無禮!」

  

  胡大通想是方才灌了不少酒,嘿嘿的裂嘴一笑道:「好小子!就憑你也敢跟老子頂嘴,想找死不成?」

  他距離紅衣量子不過四五步,話聲剛落,已竄出座位,握起碗大的拳頭,猛向紅衣童子頭頂搗去。

  在他預料,這一拳,對方不死也必重傷,若能在大廳廣眾之下,做出一樁震驚武林之事,縱然殺人償命,也大可光宗耀祖。

  豈知拳頭尚未落下,突覺前胸一麻,霎時全身血脈有如凝結,再也動彈不得,連舉在半空的拳頭,也像被定了形,再加他齜牙裂嘴,那姿態,那表情,既狼狽,又滑稽。

  原來他已被點了「玄機穴」。「玄機穴」本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紅衣童子為恐弄出人命,故意減去幾分力道,讓他雖得不死,卻至少要原勢不動地僵在當場半個時辰以後才會自動解開。

  大廳內的各路群豪,幾乎全被紅衣童子點穴的手法懾住,他動作快如掣電,根本無人看清他是怎樣出手的,以他十四、五歲的年紀,就有如此功力,那綠袍長鬚老人的武學造詣,自是不難想像了。

  

  胡大通被點在酒席筵前,那種狼狽不堪景象,本來已對那些喜歡鬧事出鋒頭的二三流江湖角色,產生了大大的震懾作用,偏偏仍有不肯服輸的人硬要強行出頭。這人是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他一向不甘寂寞,專喜在人前賣弄,前些時在長辛店集賢客棧,也因強自出頭而被司馬青出手懲戒。 

  他素來趨附天風堡,方才又因和衛天風一搭一檔的隨聲附和,自覺洋洋得意,心想若能趁此機會在別人都不敢出頭的當兒,自己再出場鬧他一鬧,必會大大提高身份地位。

  其實他也自知不能和紅衣童子硬拚,至少對方的點穴工夫使他難以對付。

  但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盤,那就是無論如何不下花廳,自己在樓上,對方在樓下,相距數丈之遙,對方絕對不會衝上樓來點他的穴,所以他的目的,不外是雙方鬥鬥口舌之能,他自信若論耍嘴皮子,必定穩佔上風,如此落個光彩,何樂不為。 

  想到這裡,巴天義猛地由座位上躍起,手指紅衣童子,一聲斷喝道:「小兔崽子,今天是衛堡主大宴賓客的好日子,你竟敢在這裡撒野,別人饒得了你,我姓巴的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他說著故意裝出要衝下樓來動手的模樣,好在同桌的有人把他拉住。

  紅衣童子年少氣盛,自然不肯吃他這套,他望望綠袍長鬚老人,想上樓卻又不敢放肆,

  只氣得面孔鐵青。 

  黃衣童子伸手拉拉他的衣袖,低聲說:「哥哥何必跟這種人計較,咱們隨著爺爺出來,

  就不能惹爺爺生氣,和這種人鬥,豈不使爺爺失了身份。」 

  巴天義在花廳上聽得一清二楚,他身為總鏢頭,身份不能算低,受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奚落,豈能忍下這口氣:「小鬼崽子,你把老子看成什麼人了?」 

  「你叫誰小冤崽子?」黃衣童子兩眼直眨。 

  「當然是叫你這小兔崽子!」

  「好啊!這倒新鮮,老兔崽子,有本事你就使吧!」 

  「你可知道老子是什麼身份?」

  「並不過是個老兔崽子,老兔崽子開口兔崽子,閉口兔崽子,想必你們全家都是兔崽子!」

  黃衣童子口齒伶俐,說起話來,有如連珠炮、繞口令。

  「不給你這小兔崽子點顏色看看,諒你也不知老子的厲害!」巴天義氣得個發昏章第十一,抄起桌上的酒杯,抖手向黃衣童子砸去。

  他一向擅使暗器,酒杯擲出,不亞飛鏢,不但勢道勁猛,更奇準無比。

  那知黃衣童子探手一抓,竟把電射般飛來的酒杯接住,而且酒杯觸手時不發半點聲響。

  他哈哈一笑道:「老兔崽子,敬酒那有這種敬法,至少要斟滿酒再敬才對。」

  他邊說邊在臨近席上斟滿酒,一揚腕,那酒杯又回擲過去。

  不知他用的什麼手法,那酒杯在空中不傾不斜,滴酒不濺,飛行的速度也十分緩慢,就像有根無形的線索暗中牽引一般,恰好落在巴天義的席位上,酒在杯中,半點不會濺出。

  這一手飛杯絕技,看得全場的人,幾乎個個透不過氣來,不但那些二三流的江湖混混聞所未聞,即使一些在場的絕頂高手也照樣見所未見。

  

  黃衣童子擲出酒杯之後,不知從懷裡摸出一粒什麼東西,又是抖手一揚說:「老兔崽子,再請你吃一顆鬆筋解骨丸!」

  但見巴天義身軀猛一哆嗦,立刻也原勢不動地僵在當場。他這姿勢,比起胡大通來,總算文雅一些。

  

  樓上樓下,憑空竟有兩人各自擺好架式,一動不動地供人觀賞,看來為這場盛會,實在增色不少。

  「也是老夫家規不嚴,使這兩個孩子變得沒大沒小;半點不懂規矩,你們各位千萬不要見笑。」

  綠袍長鬚老人接著轉過頭來喝道:「不帶你們出來偏要出來,出來之後就惹事,難道就不怕爺爺打你們!」

  兩個童子聞言立時躬身肅立,嚇得連頭也不敢抬。 

  綠袍長鬚老人這才目注衛天風道:「衛堡主,老夫今天來,只是告訴你幾句話,要想稱雄武林、領袖群倫,必須具有仁人君子的開闊胸襟,要使人心悅誠服,否則,縱然一時僥倖成功,到頭來仍必身敗名裂。」

  

  衛天風臉色微變,道:「老前輩此話究竟何意,衛某斗膽,敢請明示!」

  綠袍長鬚老人長長吁了口氣:「武林蒼生,豈可視同草芥,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衛天風極力保持鎮定,但額角卻已冒出豆大汗珠:「在下越發不明白前輩話中之意,如果前輩還有見教,最好請到花廳,容衛某洗耳恭聽。」

  綠袍長鬚老人湛湛眼神,緩緩盯住在衛天風臉上:「老夫話已說完,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不過,老夫總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一番苦心!」

  他說完話,回過頭去道:「咱們走!」

  紅、黃兩童子搶先一步,走在前面,想是在為爺爺開道。

  

  忽然,花廳上有人說了話:「老頭兒,你總得留下一個名號才能走啊!」

  綠袍長鬚老人看清是個白髮皤皤的老女人,不動聲色地道:「你可是十魔之首的易雙鳳?」

  易雙鳳似是聽得頗為激動地道:「七十年了,你………你還記得我麼?」

  綠袍長鬚老人道:「方纔已經有人稱呼你了,不然老夫一時之間,還真不容易想起。」

  易雙鳳不覺雙頰脹紅,欲言又止地好一陣才說:「七十年來,老身無時無刻不在………

  你為什麼一直耽在紅葉谷不肯出來,若非老身記性好,此刻還真看不出你是誰來。」

  「老夫何當希望你認出我是誰來。」

  

  「可是我終於認出你來了。」 

  「易雙鳳,不准你說出老夫的名字!」

  易雙鳳摸了摸滿頭白髮道:「老身非要說出來讓大家知道不可,你們聽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東………」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黃衣童子已由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揚腕叫道:「東什麼,你若敢提起爺爺的名諱,先吃了這顆定心丸再說!」

  

  易雙鳳如有所悟,心頭一凜,喃喃說道:「管他東西南北,不說就不說,反正老身知道就好,留著你那名字帶進棺材去吧!」

  綠袍長鬚老人頭也不回,在一紅一黃兩個童子前導下,不大一會兒,便失去蹤影。

  「易老前輩,究竟東什麼?」鄰座的吳海獅迫不及待。

  

  「東你媽的狗頭!」易雙鳳一腕怨氣,發洩在吳海獅身上。

  吳海獅豈是等閒之輩,想當年他和渤海龍王尤青雄雄霸渤海,身任水路總舵二瓢把子,手下不下數千人,此刻雖依附天風堡,卻仍不失是位炙熱的當權人物。

  「易魔頭,我吳海獅是尊敬你老而不死,多活了幾歲年紀,所以才向你請教,你惹不起他們爺兒三個,難道咱就是好欺侮的!」

  「你本來就是狗頭一個,放著二瓢把子不幹,卻要干狗腿子!」

  「好啊,你連衛堡主也罵了,衛堡主可惹到你?」

  「不管怎麼說,你總是狗腿子一個,老娘看著就不順眼。」

  「既然如此,老婆子,你看看這個順不順眼?」吳海獅霍地抽出佩在腰間的厚背鬼頭刀。

  一陣桌椅響動,九魔全都離座亮出了兵刃,連原被人稱獨目天尊現已變成無目天尊的杜一虎,也摸索著抽出了軟鞭。

  易雙鳳是十魔之首,九魔豈能讓老大姊受人羞辱,何況他們又向來團結無間。

  「你們都給我坐下!」易雙鳳回身喝住九魔:「我不信姓吳的這兔崽子敢在老娘面前張狂!」

  方纔黃衣童子和巴天義兩人互以「兔崽子」三字相罵,此刻易雙鳳又以「兔崽子」罵吳海獅,氣氛緊張中卻聽得不少人笑出聲來。

  說來難怪,這是北方習慣的罵人用語,若換了江南,自然另有罵法。

  吳海獅已被尤青雄和水娘子強按著坐下,他也自知自己是主人之一,不該閒事,尤其十魔眾怒難犯,當真拚起來準會天翻地覆。 

  衛天風此時已走回大廳入席,先拱手向十魔陪笑道:「十位前輩何必跟他計較,我這吳老弟是位渾人,從不懂得朝山拜廟,一切請看在晚輩分上。」

  

  十魔只好收起兵刃、重新入座。

  其實,易雙鳳罵吳悔獅,只是指桑罵槐,衛天風出手自破十絕劍陣,她始終耿耿於懷,縱然衛天風舌底生蓮,把道理說得天花亂墜,也難稍她那口悶氣。 

  衛天風眼看各路賓客都按預定的座位坐好,斟滿酒杯,高舉過頂道:「今天衛某招待不周,失禮至極,現在我先干一大杯,算是為各位賠禮。」舉杯一飲而盡。

  樓上樓下以不動姿勢亮相的巴天義和胡大通,已有人為他們解開穴道,兩人總算還要面子,解穴之後,不聲不響就溜走了。 

  近千賓客,有的已吃了大半,有的剛才為了看熱鬧,根本不曾動箸,直到此時,才開懷暢飲起來。

  「不好!起火了!」驀然有人大聲喊了起來。

  這一叫頓使大廳內秩序大亂,好在火勢不大,而且大門處並未著火,只要保持安靜,順序出廳,諒來不致造成傷亡。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大廳內除了衛天風、尤青雄、水娘子等在指揮著手下救火外,其餘的江湖人物、武林群豪早已各自逃命,走得一乾二淨。

  司馬青和上官紅依然回到投宿多日的長辛店集賢客棧。

  他們都心情沉重,一路上僕僕風塵,連話也不想多說一句。

  天風居的一幕,雖然為時不過短短一個多時辰,卻使他們像歷經無盡滄桑,增長不少見聞,卻也更加深了今後對付衛天風大是不易的預料。

  在司馬青和上官紅事前的預料中,這次天風居的盛會,必可面對近千武林同道,徹頭徹尾揭開衛天風的偽善面具,使人人看清他的本來面目,洞悉他的奸詐卑污。豈知卻事與願違,對方反而藉著這次盛會,越發鞏固了他在北五省武林中的領導地位和聲譽。

  從此之後,只怕沒有人再會懷疑上官嵩之死能和衛天風扯上千系,反而可能認為司馬青和上官紅的舉動是故意興風作浪,平白製造武林料紛,說不定他們兩人,會倒轉來變成眾矢之的。

  衛天風的老辣深沉和機智應變能力,也是上官紅和司馬青初料未及的,雖然上官紅已和他多次見面,司馬青也在上次到嵩雲別莊弔唁時和他有過接觸,卻萬未料到他在天風居的盛會上,表現得如此氣度恢宏從容,連走遍大江南北一向機智多謀能言善道的空空門門主談不同都栽了觔斗。

  另外使他們震驚的是那位綠袍老人的出現,現場中多少人曾走遍五湖四海,除易雙鳳外竟然並無一人知道他是誰的,這簡直不可思議,而那紅、黃兩位童子,小小年紀,武功卻已到達出神入化之境,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司馬青和上官紅自覺若單論黃衣童子那手飛杯送酒和擲物點穴的絕技,他們是自歎不如好在這一老兩小三人,看情形尚不致和自己為敵,否則,為上官嵩報仇雪恨,為北地武林除害鋤奸之舉,就更茫然無期了。

  思緒煩懣,司馬青和上官紅竟然一宿保持沉默。 

  聞人傑知道他們心煩,也吩咐店伙非屬必要,不可驚動打擾他們。

  次日傍晚,聞人傑特地準備了幾樣他們喜歡的菜餚,並把珍藏多年的名酒「金波露」打開一壇,吩咐店伙送到他們上房,讓他們不必到棧堂用膳。

  「聞人兄,你的一番慇勤相待之惹,兄弟實在感激不盡。」司馬青有些過意不去。

  「那裡話,為了上官盟主的事,咱們算得上一家人了,還客氣什麼,聽說昨天在天風居,你們並沒討到便宜,難怪你們回棧後一直心情不好,這壇金波露是我珍藏了十多年的好酒,喝兩盅也好讓你們藉酒解愁。」聞人傑邊說邊親自為兩人斟酒。

  「藉酒澆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司馬青微微一歎:「聞人兄,你也就在這裡陪我們喝幾杯吧!」

  

  「我在外面還要招呼招呼,待會兒再來陪你們。」

  聞人傑剛跨出房門,只聽門外另一人開了腔:「司馬老弟,上官姑娘,我來陪你們。」

  兩人聽出是談不同的聲音,連忙起身相迎。

  談不同不速而來,使他們愁緒稍解,因為自天風居蹄來後,他們始終足未出戶,對外面有何動靜,毫不知情。 

  聞人傑又親自進內為談不同添了碗筷,仍到外面招呼生意。

  談不同坐下後,搖搖頭,歎口氣,說:「昨天咱們這觔斗栽大了,我談不同活了大半輩子跑遍大江南北,還是頭一遭陰溝裡翻船。」

  「晚輩們也正在為這事發愁。」司馬青也搖頭歎息。

  「老朽以前雖然也見過衛天風,但彼此從未正面接觸,所以他並不認識老朽,沒想到昨天面對面的一番對質,老朽千真萬確的握有證據,反而不能取信於人,可見衛天風不愧一代梟雄,他能害死上官盟主,掌握了北五省武林大勢,確是有他過人之處。」談不同說完話,

  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連喝了好幾口酒。

  「為今之計,前輩認為駭怎麼辦?晚輩和內人小紅,總不能就此罷手。」司馬青眉宇聳動,似乎已從沉悶中激起了他的豪氣。 

  「當然不能就此罷手,不過你們賢伉儷二人必須清楚,從現在起,咱們這方面越來越勢單力薄了。」

  「這話怎麼講呢?談伯伯!」上官紅雖然心裡有數,卻仍忍不住問。

  「昨天衛天風的一席話,北五省絕大多數的道上朋友,已不再懷疑他是謀害上官盟主的兇手,連前來助拳的一批江南弟兄,也對他開始另眼相看,今後他們死心場地的為他賣命,咱們就憑這點微薄力量,對付得了人家了嗎?」

  「即便北五省的武林人物全依附在天風堡門下,但前輩也不能忽視咱們南方還有力量。」司馬青像頗有自信。 

  「老弟,時到如今,你還蒙在鼓裡,實對你說了吧,你的那批江南弟兄,什麼市井八怪三十六友的,除了那個叫柳麻子的,他們昨晚全都返回江南了。」 

  「有這種事?為什麼?」司馬青吃驚。

  「你認為他們幾十個人迢迢千里,由江南來到京城,就是專為給你幫忙嗎?」

  「當然是為了這件事。」 

  「老朽是實話實說,你可別生氣,就憑老弟你他們會捨死忘生、浩浩蕩蕩、千山萬水來到京城麼?他們跟老弟恐怕還沒有這份交情,你有這大的面子麼?」談不同摸著山羊鬍子,說來不疾不徐。 

  「就算晚輩沒有這大面子,但為了先岳父和武林道義,他們也是義不容辭的。」

  

  「你錯了………」談不同故意語音一頓,不再說下去。

  

  「談伯伯,您就直說了吧,免得教他沉不住氣。」上官紅看看司馬青,再望望談不同。

  「好,老朽明白告訴你們,這批江南朋友,是聽說有位前明太子,被幽禁在清廷大內,他們是準備前來營救太子的,只能算順便為司馬老弟助助陣。」

  「真有這種事?難道他們已經救出了太子?」司馬青和上官紅雙雙急問。

  「沒有。」

  

  「既然沒有,他們為什麼要返回江南?」司馬青被弄得一臉茫然。

  「因為清廷大內,根本不曾幽禁過前明太子。」

  

  「這又是怎麼舊事?」司馬青越發不解。 

  「很簡單,那是衛天風故意放出的空氣。」

  

  「他的用意何在?」

  

  「引誘江南武林人物,前來京師,一網打盡。」 

  司馬青和上官紅同時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談不同再喝口酒,咂著嘴,接道:「總算衛天風的陰險安排昨晚被江南朋友識破,所以當晚就紛紛打道南返。」

  「好狠毒的手段!」司馬青吁了口氣:「莫非昨日天風居的一場火,就是衛天風自己采取的行動?」 

  「衛天風還不至於那麼笨,他若火焚天風居,為何大門和不少進出路徑都不曾著火,而且若當真以火焚為手段,燒死的並不一定是他想要謀殺的人,倘不分彼此來個玉石俱焚,連自己人也燒在一起,他肯這樣做麼?」

  「照這樣說,那火是誰放的?」

  「老朽我。」談不同摸摸鬍子。

  「前輩是想讓他們吃不成酒?擾亂衛天風的這場盛會?」

  「不,老朽是為了救你們兩位和那批江南弟兄,連我也在內,老朽也不想不盼不白的死在天風居。」

  「難道衛天風另有安排?」司馬青心頭一動。

  「你們兩位是看到的,昨日天風居招待賓客的席位,安排得壁壘分明,樓下過道左邊那十幾席,全為咱們一批人而設,和他們互不相千,而衛天風又一再催促所有賓客各就席位,這樣他才好發動機關,免得誤傷了自己人。」

  「這樣大的陰謀行動,前輩是怎樣得知的?」司馬青心頭猛震。

  上官紅也聽得全身寒意。

  「老朽也是快到入席前才得到門下的密報,若早知道,怎麼自投羅網。」

  「好一個歹毒的衛天風,原來昨天的盛會,是他特意擺下的鴻門宴?」上官紅恨得咬牙切齒。

  

  「豈止是鴻門鴻,鴻門宴只是想殺死劉邦一個人,昨日他是想殺幾十人,甚至上百人。」

  「所以前輩才派人放火,把咱們的人逼出來?」司馬青說。

  「老朽只好如此做了,不過,如果硬撐下去,衛天風也並不一定非發動機關不可。」

  「既然佈置好了機關,而我們的人又坐在一起,衛天風豈肯放過這機會?」

  「他雖不想放過機會,但那綠袍老人的警告,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提到這位綠袍長鬚、鶴髮童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老人,司馬青和上官紅都不禁精神為之一振。

  「這位老人到底什麼來歷,前輩總該知道一些才對?」司馬青問。

  「這個麼?………」談不同摸著山羊鬍子,許久才咂咂嘴道:「這酒倒真不賴,老朽好久不曾吃過這樣的好酒了。」

  「談伯伯,您別賣關子好不好?」上官紅輕拉一下談不同的袖子。

  「好吧,我先想想看,再告訴你們。」

  司馬青和上官紅從昨至今,一直急於知道那老人究竟是誰,到這時總算找到能揭開謎底的人,一日來幾近凝結的心緒,也為之豁然開朗。

  「談伯伯,快些講啊!」上官紅催促著。

  「當然要講。」談不同算是沉住了氣:「他麼?………他姓東。」

  「他真的姓東?」上官紅星眸眨動。

  

  「昨日易雙鳳那老太婆是這樣講的。」

  「從沒聽說有姓東的?」

  「那是你從前沒聽說過,現在不就聽說過了麼?」

  

  「他叫什麼?」 

  「咱們就稱他一聲東老先生吧。」

  「好啊!談伯伯,原來您並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來歷。」

  「若知道早就告訴你們二位了,連那易老太婆九十六歲都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來,我也不過才六十幾歲。」

  「可是那易雙鳳後來知道了卻不敢說,何況地被幽禁了將近四十年,而你老人家是一直在外面走動的啊。」

  「實對你說。」談不同顯得一本正經:「老朽敢說一句話,在我行走江湖這四十幾年中,東老先生絕對不曾在江湖出現,不然,他豈能逃過老朽的一雙法眼。」

  「照前輩的說法,這東老先生是隱跡江湖四十年以上了?」司馬青說。

  「至少是如此,不過,這次他重蹈江湖,便顯得頗不平凡。」

  「他昨天出現天風居,是為了搭救我們?」

  

  「救咱們只是其中之一,他出山最大的用意,似乎還不在此。」

  「前輩的看法呢?」

  「那只能慢慢用事實來證明,令老朽百思不解的,是他幾十年從未在外走動,怎會知道衛天風昨天的陰謀手段。」

  

  「晚輩也是思解不透。」司馬青蹙起眉宇。

  「所以昨天救咱們大家一命的,是東老先生,老朽半點不敢居功,若非東老先生出麵點破,說不定不等老朽命人放火,衛天風早就發動機關了。」

  

  「什麼人?」司馬青和上官紅幾乎同時出聲喝問。

  談不同只顧說話,並未留心窗外動靜,聽得兩人喝聲,也望向窗外。 

  窗外人影一閃,似是向牆外逸去。 

  此刻已是入夜時分,房外漆黑一片,而司馬青和上官紅的這間上房,又正在最後一進的西角,外面是圍牆,圍牆外便是郊野,因之,來人不需經過客棧大門,只要稍具輕功的人物,誰都可以由外面越牆而進。 

  司馬青取下掛在壁上的長劍,立刻穿窗而出,直接躍上圍牆,霎時也人影不見,

  「好身手!」談不同發出一聲驚歎。

  

  圍牆外是荒野,再前進不遠,竟是一片墓地。

  司馬青身手何等快捷,眼力又何等銳利,雖然夜色蒼茫,卻已望見前面不遠處的一條黑色人影。

  

  人影行動飄忽如風,似是還不住轉頭回顧。 

  司馬青既已發現來人行蹤,豈肯讓他逃脫,而且他也自信必可追上來人。丹田一提真氣,施出「流星趕月」的上乘輕功,有如飛鳥出林,直向那人影撲去。

  那人影明明距司馬青只剩下兩三丈遠,豈料就在這即將接近之時,竟然有如鬼魅般一閃而逝。

  司馬青吃了一驚,頓感毛骨悚然,暗道:「難道是鬼?………」

  

  自然不可能是鬼。

  司馬青再衝出幾步,停在那人影消逝之處,留神探察。

  他仗劍在手,全神戒備,因為他不得不防對方從暗處猝然施襲。

  那人影就在他立足之處消逝,而腳下是墓地,除了疏疏落落的墳堆和遍地雜草外,並無其他障眼之物,而那人影消逝後,也並末發出任何聲息,即使以潛伏爬行方式脫離現場,亦屬大不可能之事。 

  他找遍附近數丈方圓範圍,始終毫無所獲。他想到這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地下掘有坑道,方纔那人是由地面滑入坑口,然後由坑道遁走。

  不過,這想法似乎又不近情理。若地下有坑道,地面必有坑口,為何找不到坑口,而且對方引他來到這裡,又意欲何為?

  所以,他思來想去,料定那人必定仍在附近,倒不如停在原地,和他對耗下去,時間久了,那怕他不出來。

  果然,不遠處有人說話了:「不必找了,我在這裡。」

  這聲音極嬌且脆,分明是個女子。

  「那就何必藏藏躲躲,就請芳駕現身相見。」

  

  數丈外的一棵古柏後,緩緩轉出一個黑色人影。

  這時已有月光自雲端射出,照見古柏下的女子身著黑色衣裙,面蒙黑紗,雖無法看清容貌,但那身形卻十分婀婀、嬌倩。

  司馬青不由心頭悸然一動,這女子的身影,似乎在那裡見過,一時之間,卻又無法想起

  「芳駕夜闖客棧,意欲何為?請向在下做個明白交代!」司馬青朗聲說。

  「沒別的,想給你們一個警告。」對方傳來字字清脆的聲音。

  「警告?………」司馬青心念轉動:「什麼警告?」

  

  「大禍臨頭,死在眼前,難道你們還毫無警覺之心?」

  

  「芳駕這話?………」

  「千真萬確,絕非危言聳聽。」

  

  「如此說來,芳駕是對我們暗中相助來了,在下先行謝過。」

  「我冒死前來示警,希望你們早作準備,三日之內,離開這家客棧。」

  「那麼我們應該走到什麼地方呢?」

  「暫時離開京城附近。」 

  「芳駕上姓高名?請能告知在下,以後也好答報。」

  「我若為求報,今晚就不必冒死前來了,有件東西,接著!」蒙面女子一揚手,將一個白色圓團東西擲了過來。

  司馬青探手接住,卻是一張白紙,包住石塊扔過來的。 

  他知道紙上必定有字,但黑夜之間,縱有月光,也不易分辨。

  再看古柏下,蒙面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急急返回客棧,依舊越牆進入房間。

  談不同和上官紅正等得焦急,見司馬青回房,總算放下心來。

  「追上沒有?」兩人同聲發問。

  「追倒沒追上,是她故意現身和我相見。」

  司馬青把才纔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說那蒙面女子好像見過,到底是誰?」上官紅關心的問。

  「當真想不起了。」司馬青極力回憶往事:「我來到北方,時間不長,也沒碰上幾個行走江湖的女人,總不會是女魔頭易雙鳳吧!」

  一句話逗得談不同和上官紅都笑了起來。

  「咱們還是談正經的。」談不同說:「不論如何,這位蒙面女子是站在咱們一方的,老朽也得到消息,衛天風要在這裡對付你們兩位,這附近全是他的勢力範圍,你們的行動,隨時都在他嚴密的控制之下。」

  「我們也有預感,也早決定離開這裡,只是要到何處落腳,總得事先有個打算。」司馬

  青說。 

  「我們豈止僅僅找個地方落腳就算了,更要為我爹策劃如何報仇雪恨!」上官紅說。

  「當然啦,如果僅僅找個地方落腳就算了,賢伉儷大可同往江南,不擔半點江湖風險,痛痛快快的過一輩子。」

  「可惜我們沒有這種福氣。」上官紅幽幽一歎。 

  「待等為上官盟主報了大仇,剷除了巨奸大惡的衛天風,你們盡可以逍遙自在地享樂下半輩子。」

  「嗨!青哥!」上官紅星眸一眨:「你不是說剛才那蒙面女子交給你一張紙麼?」

  「你看,我倒忘了!」司馬青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張紙,攤到桌邊。

  談不同和上官紅搶著湊過身來觀看。

  

  紙條上是一首七言絕句:

  東風陣陣入南宮,

  彩雲白帝一線通。

  

  欲知上官生死謎,

  且向青龍探分明。 

  三人看了半晌,似乎都無法盡解其中之意。尤其前面兩句,更覺語含玄機,莫測高深。

  「這第一句麼。」談不同開始搖頭晃腦,像個老學究:「南宮自然指的是賢侄女的故鄉南宮縣,而且很可能是直接指的嵩雲別莊,你們說對不對?」

  「我也這麼想。」上官紅點點頭:「可是,東風陣陣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就難解了。」談不同皺起眉頭:「總之,不是壞事,如果是壞事,那就該是西風或北風了。」

  上官紅再看下去說:「第二句好像是從李白的詩上摘轉下來的。」

  「不錯。」司馬青接下去說:「李白在『早發白帝城』那首絕句上,第一句就是『朝辭白帝彩雲間』。」

  「李白的那首詩,意思一看便明白,白帝指的是白帝城,那是三國時劉先主駕崩托孤的地方,如今已成名勝古跡了,彩雲是指天上的雲彩,但這裡的彩雲白帝,就無法做同樣解釋了。難道是要你們兩位到白帝城去,這又怎麼可能。」談不同字斟句酌地邊想邊說。別看他邊幅不修,有時且帶點兒瘋瘋顛顛,像個老叫化子,但卻喝過不少墨水,否則,又何能在天齊廟擺攤測字。

  忽聽上官紅一聲驚叫,談不同和司馬青只道外面又有動靜,齊齊轉頭向窗外看去,卻又毫無發現。 

  「小紅,你怎麼了?」司馬青問。

  「談伯伯,青哥,你們看這第三句………」 

  「第三句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司馬青說。

  「難道爹爹還活在世上?真有這種事麼?………」上官紅怔怔地,似乎有過度的驚喜,

  但轉瞬間她的激悅又趨於消逝。

  「小紅,安靜些,讓咱們和談前輩仔細推敲推敲。」 

  「上官二字,當然指的我爹爹,我爹爹明明已經去世,還有什麼生死謎呢?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根本無謎可言,所以這句『欲知上官生死謎』,顯見其中透著蹊蹺。」

  「老朽倒有個解釋。」談不同沉忖了一陣說:「咱們中國字,不能專從字面看,有時只可意會,無法言傳,所以老朽認為這句詩裡的『生』,是指上官盟主的確因病去世,屬於天年所限;這『死』,指的是為人謀害而死,屬於死於非命。調查上官盟主死因的證據,正是咱們目前所要進行的大事,司馬老弟,你有什麼高見呢?」

  「前輩說得雖然有理,但生死二字的解釋,晚輩總覺有些牽強。」司馬青歉然一笑。

  「老弟也認為上官盟主不曾死?」

  「晚輩是想到先岳父臨終的時候,除了衛彩雲外,沒有一個親人在旁,前輩和小紅接到的遺書,也是由他人傳遞的,在咱們中國,凡是長輩去世時,總是家人隨侍在側,並要親眼看著入殮蓋棺,先岳父臨終前,有誰隨侍在側呢?衛彩雲能算真正的親人麼?他們控制了先岳父的一切,縱然向外假報喪,又有誰能拆穿真相?」

  

  「也有道理。」談不同可真有點迷糊了:「不過,要說上官盟主仍在人間,希望實在不大,衛天風處心積慮想置他於死地,又豈肯留他活命?」

  房間內三人久久不再言語,因為他們都已被詩中的生死二字陷入困惑之境?還是談不同打破了沉寂道:「咱們再討論最後一句吧!」

  司馬青道:「最後一句最容易懂,不過『青龍』兩字,就又費解了。」

  上官紅搶著說:「莫非指的青龍嶺,那正是我爹的墓地。」

  司馬青猛地抬手一敲桌子道:「好啦,終於找到落腳的方向了,這一句明明告訴咱們要先從青龍嶺下手!」

  談不同點點頭道:「說的也是,既然盟主的遺書,衛天風硬不承認是證據,就只有再找另外的證據了,若不從嵩雲別莊下手,待在這裡,會有什麼新發現呢?」

  上官紅問:「那麼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司馬青略一沉忖,道:「兩天之內。」

  談不同站起身來,擦擦嘴角的酒漬,道:「我也該走了,嵩雲別莊附近,我有不少徒兒,可以安排你們的住處,這樣行動比較隱秘,必要時老朽也許會親自趕去相助。」

  談不同去後,兩人又計議了一番,才就寢安歇。

  次日,司馬青又做了一番安排,找到尚留在京師附近的幾位助陣朋友,包括柳麻子在內,告知今後行蹤。

  然後,又特地趕到京城,在八人胡同綺芳閣,向小桃紅做了必要的交代。

  這位風塵中的紅粉知己,為他犧牲得太多了,他對她始終有著一份難言的歉意,小桃紅卻死心場地只想為司馬青多盡一份力量,半點不存圖報之心。

  南宮縣在直隸的西南,臨近山東飛地,相距京師,遙遙數百里。

  司馬青和上官紅,由於在路上仍有耽擱,十天後才到達南宮縣境。 

  他們就在距嵩雲別莊不遠處的落鳳坡停下腳來。

  為了行動方便和行蹤隱秘,他們並不再住客棧,而是被招待在空空門的一處分壇裡。談不同手下有十三太保,每個太保掌理一處分壇,落鳳坡正是分壇之一。

  

  本來,嵩雲別莊是上官紅的家,她大可大模大樣地住進去,即便衛天風和衛彩雲,也絕不敢明目張膽的拒絕,但此時情勢不同,要想探查上官嵩生死之謎,和顧慮自身安全,他們不得不暗中行動。

  上官紅父仇心急,決定當天夜探嵩雲別莊。

  司馬青雖也準備一同前往,但被上官紅勸止,理由是他對莊內環境不熟,反而容易出事。

  她的顧慮也有道理,嵩雲別莊佔地數里方圓,僅僅內院,就有十幾進,不下數百間房舍,大有屋宇連雲之勢,連獨門院落,也有數十處之多。雖非侯門,卻其深似海,連上官紅自幼在莊內長大,也未能走遍每個角落。

  但她為了必要,特地費了大半天工夫,憑記憶畫出莊內的形勢和關係位置,以供司馬青參考。

  她換了夜行勁裝,面罩黑紗,身佩長劍,於二更過後,先在莊外大門附近暗處查看動靜。

  莊門上高懸著兩盞紅燈,門前七八個守門大漢,個個佩著腰刀,不停踱來踱去,戒備森嚴。

  這和以往的情形大是不同,從前上官嵩在世時,只有一兩個人守門,而且不帶兵刃,顯見這是衛天風授意衛彩雲的特別安排。

  七八個大漢,上官紅竟似從前都未見過,在她意料,可能是由天風堡調派而來,看來衛天風此刻已完全控制住嵩雲別莊。

  偌大一份家業,平白為外人佔有,她身為莊主之女,反而要偷偷摸摸的進入,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情不自禁暗自滴下幾滴清淚。 

  既無法由莊門進入,只好轉到莊側,看看四下無人,輕輕一跺腳躍上圍牆,伏牆向下探視,下面一片沉寂。 

  她不再猶豫,落地之後,沿著暗處,快步前進。

  她決定先到自己的閨房,那是地住了二十幾年的起居之所,裡面的所有陳設和佈置,對她來說,都有著親切的感情。

  「什麼人?」耳邊傳來一聲暴喝。

  上官紅翻腕抽出長劍,收住腳步,情勢所迫,她不得不開殺戒。只是,莊主之女,出手殺死自家莊內莊丁,總感到不是味道。

  那莊丁也手橫腰刀,直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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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6: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上官紅認出這人叫李富貴,此人一向對莊主忠心耿耿,隨即低聲道:「你是李富貴?」

  李富貴呆了一呆,也低聲道:「你是小姐?」

  上官紅道:「不錯,我要回房去看看。」 

  李富貴回身張望了一陣,道:「不成,前面還有幾個巡夜的,他們都是天風堡派來的人,小姐只怕不好過去。」 

  上官紅道:「必要時只有殺死他們。」 

  李富貴搖頭道:「使不得,若殺了他們,必定驚動更多的人,反為不妙。」

  上官紅道:「可是不殺人如何過去?」

  李富貴想了一想道:「這樣吧,我跟他們都已混熟了,由我設法引開他們,小姐聽到我的咳嗽聲,便可放心進去,管保沒事。」

  李富貴說完,逕自走去。

  上官紅在暗處藏好,不久之後,果然遠處傳來李富貴的咳嗽聲。

  她立即向裡奔去,奔行之勢雖快,腳下卻絲毫不聞聲息。

  來到閨房前,先隱身暗處,只見閨房外門緊閉,室內亦無燈火,想來不曾有人進住。

  剛要躍身而出,準備入內察看,偏偏這時由上房內走出兩個人來?

  前面一個手持燈籠,像是莊丁模樣。燈光下照見後面一人,油頭粉面,衣飾華麗,竟是天風堡少堡主衛鐵民。

  上官紅暗道:「怎麼?衛鐵民也住在莊上?………」

  兩人在閨門外站住,只聽衛鐵民道:「上去把門打開!」 

  那莊丁掏出一串鑰匙,開了半天,道:「少堡主,這些鑰匙都不對,實在沒法打開。」

  衛鐵民冷哼一聲道:「沒用的東西!」

  那莊丁乾咳兩聲道:「小的實在沒辦法,除非把門劈開。」

  衛鐵民喝道:「滾在一邊!看少爺我的!」近前兩步,就地飛起一腳,猛向大開踢去。

  上官紅看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正要現身出手,卻聽上房內發出一聲喝叱道:「鐵民!你再任性胡鬧,我就饒不了你!」

  衛鐵民反應夠快,聞言收勢,抗聲道:「姑姑!你這是為什麼?」

  上房內閃出衛彩雲,她素衣素裙,鬢插白花。 

  「不為什麼,這是小紅姑娘的閨房,你憑什麼隨便打開進去?我告誡過你多少次,你卻仍敢不聽,趁我熟睡當兒,偷偷前來開門!」衛彩雲滿面慍色。

  衛鐵民冷冷笑道:「她還能再回來麼?」

  

  衛彩雲道:「不管她回不同來,總是她的閨房,我有權不准你進去!」

  衛鐵民似乎又軟下來:「姑姑,至少她現在沒回來,侄兒進去看看,有什麼不可?」

  衛彩雲厲聲道:「有什縻好看的?」

  衛鐵民涎著臉說:「小姐的香閨,尤其是上官莊主千金的香閨,自然裡面大有看頭。」

  衛彩雲咬了咬牙道:「不准就是不准,你爹不在,姑姑的話就是命令!」

  衛鐵民依然嬉皮笑臉地道:「好姑姑,你是一向疼侄兒的,從前幫侄兒向小紅姑娘提親,雖然事情不成,侄兒還是感激你的,如今小紅姑娘跟了司馬青那小子,侄兒暫時也忍下了。」

  衛彩雲道:「難道你還想由司馬青手裡把她奪回來?」

  衛鐵民道:「只要我衛鐵民不死,總是不甘心的,所以,姑姑今晚還是先讓侄兒進去睡上一夜,讓侄兒鋪鋪她的繡褥,蓋蓋她的錦被,也算親近了她的芳澤。」

  衛彩雲啐了一口道:「好個下流胚子!你爹養你這種不肖畜生,簡直給你們衛家丟八輩子人!」

  

  衛鐵民撇撇嘴道:「別忘了你也是衛家的人,衛家有什麼不好,我爹馬上就是江北武林盟主了,侄兒將來繼承父業,自然也是未來的武林盟主,只有光宗耀租,有什麼可丟人的?」

  「就憑你那副德性,也想當武林盟主?」

  「我有什麼不成的,告訴你說,我比我爹強多了!」

  「好一個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你憑什麼跟你爹比?」

  「我爹只有天風堡一份家業,而我將來連嵩雲別莊也照單全收!」

  「嵩雲別莊現在是我的,你有什麼資格照單全收?」

  「姑姑,人是吃五穀雜糧的,總有伸腿瞪眼的一天,請恕侄兒說句不好聽的話,有一天你死了,還不是由侄兒來收拾?」

  「畜生!你敢咒我死?………」衛彩雲面罩寒霜,柳眉帶煞。 

  「姑姑,侄兒那敢咒你,侄兒將來也要死的,但總得死在你後面。」衛鐵民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我死了還有小紅姑娘,也輸不到你!」

  「她憑什麼?」

  「憑她是莊主的女兒。」

  「得了吧,姑姑,你幹嗎現在反而向著她了?」衛鐵民嘿嘿笑了起來:「上官莊主死後,為他守靈和披麻帶孝的是我,他親生女兒,卻依然,一身大紅,連孝服都不肯穿,這樣忤逆不孝的女兒,有什麼資格繼承家業,何況她又和司馬青那小子私奔成婚,就是讓地回來,她還有臉回來麼?」

  這幾句話,倒說得衛彩雲一時似乎找不出答話來。

  衛鐵民又皮笑肉不笑的裂嘴笑笑道:「其實她想繼承家業也不難,如果她肯甩開司馬青那小子,投回侄兒的懷抱,縱然不是原封貨,侄兒也不嫌棄!」

  衛彩雲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一咬牙,剛要近前甩他幾記耳光,卻聽衛鐵民悶哼一聲,接著出聲尖叫起來。

  究竟什麼人出手用暗器打的,連藏身暗處屏息靜觀的上官紅也大感驚詫。

  但見衛彩雲猛一挫腰,人已飛上屋頂,霎時便人影不見。

  衛彩雲追蹤那施襲暗器之人的身法,看得上官紅暗吃一驚。

  這女人嫁到嵩雲別莊五年多,上官紅雖然在這五年裡經常不在家中,但和她總也相處了不少日子,卻從不知她身負上乘武功,此刻僅看她的輕身工夫,就覺出她輕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衛鐵民雖然受傷不重,卻已興頭盡失,在莊丁的攙扶下,只好回到自己房中安息。

  上官紅見此時四下無人,正是進入閨房的難得機會。這閨房外門只有她可以不用鑰匙自行打開。

  她匆匆打開門進入臥房,燃起火折子點亮桌上的蠟燭,留神各處察看了一遍,室內各種陳設佈置,似乎絲毫未動,依舊一切保持原狀。 

  到這時她才猛然想起藏在夾壁內的金劍令牌。

  金劍令牌是上官嵩在四十歲上,被推舉為北五省武林盟主時,由武林同道以赤金鑄成的長可五寸寬約兩寸的金牌,上面鏤有「金劍令」三字,左下角並雕有北五省武林領袖人物各門各派十六世家負責人的聯銜字樣。盟主以這塊金劍令牌號令北五省武林同道,任何人不得抗違。 

  上官嵩在臨終前數月,自知不起,他不肯把金劍令牌落到衛天風或衛彩雲手中,暗中交與了愛女,並一再叮嚀要妥為珍藏。 

  上官紅把令牌藏於臥室夾壁,便離家到了江南。

  她實在沒料到父親去世得那麼快,等地接到父親死訊起回嵩雲別莊時,上官嵩已死去多日即將出殯。

  接著便是和司馬青雙雙離家,臨行急迫,竟然忘記把金劍令牌帶在身邊。

  不過,她並不過分擔心,因為臥室中的夾壁,莊內上上下下數百人,除上官嵩外,並無任何人知道開啟之法,而外表看來,半點無痕跡可尋,除非將房子毀掉,否則萬無一失,比帶在身邊更為安全。 

  她急忙打開夾壁,不由「咦」了一聲,呆在當地。

  這一驚非同小可,那裝在檀木匣中的金劍令牌,竟然不翼而飛。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什麼人能把夾壁打開?………」

  她在臥房內木然四顧,臥房一切依舊,唯獨最隱秘之處,卻偏偏被人竊走事關武林大局的無價寶物。

  

  她的心往下沉,像有一股寒流,沿著背脊,直瀉而下。

  忽然,窗外人影一閃,似是由屋頂躍下,直落閨房窗外。

  上官紅又是瞿然一震,急急將蠟燭吹熄。

  上官紅料定來人必是衛彩雲。她追蹤施襲暗器打傷衛鐵民之人,回來時必定經過此處,因為這裡和衛彩雲居住的上房,相距不過數丈,衛彩雲方才必已發現她房內的燭光,雖然不一定料定是她回來,至少會以為是衛鐵民趁地不在闖了進來。

  看衛彩雲方才力阻衛鐵民入內的情形,此時她自然不肯善罷干休。

  不過,她又想到,由衛彩雲方才嚴禁衛鐵民進入閨房,以及他們姑侄的一番對話,衛彩雲似乎十分正經起來,而且對她不但毫無敵意,甚至帶些偏袒,這和衛彩雲往日的為人行事,好像大不一樣,究竟怎麼同事,反而使上官紅大惑不解起來。

  不管如何,衛彩雲既然已在窗外,必定要進內探察究竟。上官紅人在屋內,無法走脫,

  看來一場正面衝突是無法避免的了。

  她仗劍在手,蓄勢以待。

  奇怪的是隔了許久,竟然再無動靜。

  「難道她就這樣算了?………」上官紅暗自忖思。

  卻聽窗外有人低低向內問道:「裡面可是小紅?」

  上官紅驚問:「誰?」 

  窗外那人輕聲笑了起來道:「看你驚得那樣子,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

  「原來是你,嚇我一跳。」

  司馬青推門入內道:「小紅,這就是你的香閨?真是難得一見!」

  上官紅道:「你怎麼也來了?不是講好由我一人來麼?」

  司馬青道:「我放心不下,所以在你走後不久就跟出來了。」

  「剛才是你用暗器打傷衛鐵民的?」

  「不錯,我是用石子打的,算不得暗器,而且也不想要他的命。」 

  上官紅側臉向窗外看了一眼道:「衛彩雲追到你沒有?」

  司馬青吁口氣道:「這女人好厲害的輕功,險些被她追上,好在前面一片樹林,終於把她擺脫了。」

  

  上官紅星眸輕輕眨動了兩下道:「若給她追上,你又怎麼辦呢?」

  司馬青道:「那只好打一場了,但我不想傷害她。」

  「為什麼?」

  

  「因為她似乎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壞,方纔她和衛鐵民雙方所講的話,我都聽到了,還很正經的。」

  「誰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不僅如此。」司馬青腦際閃電般打了幾轉,望著窗外,像想起一件什麼重要大事,自言自語地道:「她和衛鐵民的對答中,使我想起半月前………」

  正說到這裡,窗外又發出有人自屋頂躍落地面的聲音。

  兩人不約而同湊近窗邊,向外望去。

  

  不遠處一個人影,正是衛彩雲。

  兩人互換一個眼色,誰都不敢發出聲音。 

  他們不難預料,一場生死拚搏,即將在眼前展開。

  嵩雲別莊高手如雲,用不著衛彩雲親自動手,她只要招呼莊丁把這所廂房團團圍住,再派出高手堵上門窗,就大大不易對付,縱然他們兩人能衝出去,卻必有不少人喪命,這是他們所極不願見的,一來暴露行跡有礙今後行動,二來也不忍自己人殘殺自己人,因為其中對

  莊主忠心不二的,仍大有人在。

  豈料衛彩雲連這邊看都不看一眼,卻轉過頭去,向遠處一個巡夜莊丁高聲道:「那邊可是李富貴?」

  李富貴聞言快步而來,垂手躬身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衛彩雲道:「你們這些巡夜的,都瞎了狗眼,剛才外人闖了進來,為什麼沒有發現呢?」

  李富貴幹咳兩聲道:「小的該死,剛才什麼也沒看到。」

  衛彩雲冷叱道:「馬上通知這附近幾個巡夜的,要他們到上房西首會齊,我要仔細查問查問到底是誰吃裡扒外,不守莊規?」

  衛彩雲見李富貴走後,逕自轉入上房西首,邊走邊自言自語罵道:「這些混帳東西,吃糧不幹活兒,非好好懲治一番不可!」

  「咱們快走!」捏著一把冷汗的上官紅,拉拉司馬青衣袖。

  兩人走得慌忙,連閨房外門都忘記關好。

  躍出莊院圍牆,牆外仍有巡更之人,好在人數不多,大約幾百步才有一個。

  進入一片叢林,停下腳步。

  司馬青看看天色道:「小紅,大約已將三更了,該回去了吧?」

  「不,還要到青龍嶺。」

  

  「青龍嶺離這裡多遠?」

  

  「就在莊後,不過四五里路。」

  「既然要去,我陪你一道走!」

  「不必了,青哥!」上官紅親切地偎依在司馬青身前,輕聲說:「那裡是我家的祖上墳塋,只有一兩個人在守護,而且守墓人都是忠心我們上官家的,你去了反為不妙。」

  司馬青不便堅持,便道:「這樣吧,有個幫手,總是好些,我遠遠地跟在你後面,除非必要,我不現身,並且咱們要先約定好必要時聯絡信號。」

  「也好。」上官紅再看看天色:「咱們的行動,一定要快些,五更前要趕回落鳳坡才成。」

  

  兩人約定完聯繫信號,上官紅當先施展輕功,向青龍嶺奔去。 

  司馬青隨後遠遠跟蹤。 

  青龍嶺是一座大約高可四五百尺的山峰,但佔地甚廣,周圍數里之遙,遠望很像一條巨龍盤踞在那裡。

  

  山上滿是松柏,即便在冬季,也是一片青蔥。 

  北方冬季,天寒地凍,一到入秋,樹葉便全都落盡,連地上的草,也是一片枯黃,直到次年開春,草木才重見生意。

  唐代被蘇軾稱為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韓愈的一首七言絕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其中的第二句,正是形容北國初春郊野景色的絕妙佳句。

  不過,北方也有兩種長青樹木,那就是松柏。因之不論春夏秋冬,青龍嶺都是綠意盎然,景色秀麗。

  

  上官嵩在世時,曾在山腰濃蔭中特別修建了幾處亭台樓榭,經常邀集一些武林同道和親朋好友,在這裡飲酒論道,流連忘返。

  上官紅循崎嶇小徑,來到山腰,先到祖墳前拜了幾拜,卻找不到父親的塋墓。

  這也難怪,上官嵩生前並未營建生壙,而死後上官紅亦未到墓地送葬,墓地遼闊,黑夜之間,自然不知父親葬身何處。 

  守墓人此時早已入睡,這裡和莊內不同,夜間並無戒備。

  

  上官紅不得不叫起守墓人。

  

  她對守墓人並不陌生,這人叫王瑞,是個道地老實人,人稱王老好。

  墓捨就在墓地盡頭下坡處,這是一棟三間瓦捨,建造得十分精緻。

  這時上官紅早已取下面紗,收起兵刃,來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誰?」

  

  「是我,開門。」

  屋內發出一陣悉悉聲音,那是在起身穿衣。男女有別,即便房門未關,上官紅也不便貿然進入。

  

  裡面的人動作奇慢,邊穿衣邊嘀咕,半晌才打開門,藉著燈光,看清是上官紅,「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小姐,你怎麼半夜三更的到這裡來了?」

  上官紅認出果然是王瑞,道:「我要到莊主墳前祭拜一下,替我準備些錫箔香紙。」

  「小姐怎麼三更半夜祭墳?」王瑞說到這裡,才猛悟起莊上的情勢,已和以前大不相同:「想不到莊主去世後,咱們莊裡會變成這樣子………」

  他長長歎口氣,接著說:「小姐也夠可憐的,給莊主祭墓都要偷偷摸摸地,這成什麼體統。」

  上官紅被他勾起幕幕傷心往事,也歎口氣道:「你可知道近來莊裡的情形怎樣?」

  「莊上表面倒沒什麼變化,不過聽說天風堡來了不少人,真個的,聽說在莊主去世後,小姐曾回過莊上,可是那天並未見你到墓地送葬,這些天小姐住在那裡?」王瑞顯出無限關切。 

  「這些一你就不必管了,反正總有落腳的地方。」

  

  「那麼小姐現在住那裡?」

  

  「暫時不便說,我不能停留太久,快些為我帶路。」

  王瑞準備好香紙,再點起燈籠,走在前面引導。不多久,便停了下來道:「這就是莊主的墳墓了。」

  這座墳墓修建得十分宏偉壯觀,佔地足有半畝,石碑也足有八九尺高。

  上官紅等王瑞焚好了錫箔香紙,深深跪拜下去,在這剎那,再也忍不住珠淚奪眶而出,撲簌簌滾落雙頰,沾濕衣襟。

  王瑞在旁也不禁直揩眼角,道:「小姐,人死不能復活,保重身子要緊。」

  上官紅由王瑞手中接過點好的三支香,恭恭敬敬插進香爐,哽咽著說:「爹爹,女兒不孝,未能趕上見您最後一面,如今又不能為您報仇雪恨,您真是白疼女兒一場了,女兒今生今世只怕永難補償不孝的大罪了!………」

  「小姐,還是節哀些吧!」耳邊傳來王瑞的聲音。 

  上官紅抬袖拭去滿面淚痕,再嗚咽說道:「女兒知道爹爹死得太不甘心,您老人家倘若在天有靈,請能托夢給女兒,女兒如果不能替爹爹洗清冤屈,情願碰死墓前,以謝爹爹在天之靈!」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站起身來,接過王瑞手中的燈籠,繞著墓地留神觀察。

  「小姐看什麼?莊主這墓前墓後我每天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王瑞有些納悶。

  「我不是看這個,王大叔,我爹安葬後,可有江湖人物或親戚朋友前來祭拜的?」

  「這個麼?幾乎天天不斷,光是有頭有臉的,也足有好幾百人,那些不知名的江湖混混,就更不用提了。」 

  「衛彩雲有沒有來過?」

  「這倒是怪事,夫人好像並沒來過,也許我沒看到。」王瑞皺起眉頭。

  「衛堡主呢?」

  「前一陣子,倒是常來,不過近來沒見到過他,聽說到北京去了。」 

  上官紅把燈籠交還王瑞道:「王大叔,謝謝你了!」

  王瑞接過燈籠,歎口氣道:「小姐,莊主真是死得不明不白麼?這事我也有些耳風,不過耳聞是虛,眼見是實,就因為這些風言風雨,才弄得你有家難歸。」

  「王大叔,我也是並沒找到真憑實據,這事今後對任何人不可再提,今夜我來祭墓,尤其不可告訴外人,你回去睡吧,我走了。」

  上官紅離開墓地不久,司馬青便跟了過來。返回落鳳坡,才不過四更剛過。

  在以後的幾天裡,上官紅和司馬青又接連數次夜探青龍嶺,卻始終找不出什麼可疑之處。

  這幾次他們並未驚動王瑞,香紙鮮花都是隨身攜帶去的。

  自然,上官紅也並未得到父親的托夢。 

  大約在來到落鳳坡的第八天,談不同也趕來了,這位老人家,此時此地,算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 

  空空門的落鳳坡分壇,當晚為他們的門主擺筵接風,司馬青和上官紅是貴賓。

  酒筵散後,談不同邀他們兩人進入一間密室。 

  其實所謂密室,並非真有什麼機關設置,只是位在分壇核心,房外有專人守護而已,這地方就是談不同每次前來的臨時居所。 

  談不同親自為他們砌上茶,首先聽取兩人敘述了這些天探察青龍嶺和到過一次嵩雲別莊的經過,才面色疑重地道:「在京城和長辛店時,咱們總覺那邊是天風堡的勢力範圍,南宮

  一帶,因為是上官姑娘故里,必定安全些,豈知僅僅半個月的時間裡,情勢已大不相同了。」

  「前輩是說?………」司馬青盯住談不同的臉色。

  「也許兩位潛回南宮,已被衛天風發覺,據說他已來到嵩雲別莊,而且隨同他前來的同黨人物,不下幾十人,連上次和他鬧得不太愉快的十大天魔,也跟著來了。」 

  「這十個魔頭真賤!」上官紅現出鄙夷的神色:「談伯伯,還有什麼人跟他來了呢?」

  「還忘記告訴你們。」談不同只顧說自己的:「衛天風在京城的天風居,那天燒得不輕,據說整頓了好幾天才復原,不過,因為那天場面太大,又加上著火,已經引起各方留意,衛天風為避人耳目,決定將天風居改為普通酒館,暫時正正當當的做生意。」

  

  「這樣說那位專賣風騷的水娘子就無用武之地了?」司馬青說。

  

  「老朽正要告訴你們,水娘子那騷女人已被衛天風派到南宮來了。」

  「水娘子此刻也在嵩雲別莊?」上官紅問。 

  談不同道:「她自然不在莊上,而是在南宮縣城,據老朽得到的清息,衛天風最近已把勢力轉移到南宮來,水娘子仍是掌理一家酒樓生意,過兩天酒樓開張,老朽少不得要進去光顧光顧。」

  司馬青不以為然,道:「前輩若在那種場合公然出現,豈不自暴身份,影響今後行動?」

  

  「不妨事,老朽見機行事,自有分寸,還不致吃虧上當。」談不同語氣堅定。

  「談伯伯,我們一連幾次夜探青龍嶺,始終找不出任何線索,您看該怎麼辦?」上官紅神色黯然,感喟地歎息一聲。 

  「照二位剛才的說法,別說幾次,就是幾十次幾百次,也不可能找出線索來。」談不同搖頭。

  「到底如何下手呢?那首詩不是明明寫著『欲知上官生死謎,且向青龍探分明』麼?」

  上官紅幽幽說道。

  「老朽剛才也不過隨便說說,至於如何下手,還得仔細想想。」談不同說著閉上眼睛,不住地搐動雙眉。 

  司馬青和上官紅見他已深深陷入苦思,不好打擾,心裡雖急,卻不得不耐心等待。

  許久,談不同忽地雙眼一睜,猛然抬手拍了一下大腿道:「有了!」

  這雖是一句普通的話,但上官紅聽了,卻不免暈生雙頰。

  「有什麼了?談前輩?」司馬青道。

  談不同面現歉意的搖搖頭,長長吁口氣道:「只可惜這樣做法,未免大大不敬。」

  

  司馬青覺出他話中之意,側臉看了上官紅一眼道:「前輩不妨說出來,只要能為先岳父報仇雪恨,不論怎麼做,小紅都不致反對的。」

  談不同道:「這樣做對上官盟主實在太不敬了,有如瀆犯神靈。」

  「談伯伯是說要開棺驗屍?」上官紅不願談不同再忍痛兜圈子,只好自動出語點破。

  「賢侄女,你既然明白我的心意,也省得老朽再費氣力了。」談不同先是一驚,但立即又有如釋重負之感。

  上官紅情不自禁淚滾雙頰,歎口氣道:「其實我也早想到要走這一步,而且爹在遺書上也交代過。」

  「原來盟主早有交代,遺書上怎麼說的?」

  「爹在遺書上說,只要衛天風能改過向善,造福武林,就教我不必追究。否則,如果他妄自圖霸武林,凌人自肥,行為有失道義,使我爹平白冤枉死去,那就教我開棺驗屍,證明他是毒死他老人家的兇手,進而邀集俠義同道,對他聲討罪責。」上官紅從懷裡掏出遺書,遞給談不同。

  談不同仔細看了一遍道:「這就好辦了,既然盟主真有交代,就算不得什麼瀆犯了。」

  司馬青沉思一陣道:「前輩,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好走麼?」

  談不同也禁不住低低一喟道:「如果不是被逼到這條路上,老朽願意這樣做麼?」

  「咱們是夜間偷偷採取行動?」

  「這種事怎能偷偷進行,即便驗出死者中毒,衛天風又如何肯承認,倘他來個豬八戒倒打一耙,說咱們故意栽贓,存心陷害於他,或者加上個盜墓罪名,咱們豈不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可是又如何公開開棺相驗?」

  「發出武林帖,邀集北五省黑白兩道,甚至連江南武林同道也通知,要他們前來同做見證。」

  「以談前輩的名義發帖?還是以小紅或晚輩的名義發帖?」

  「若以老朽出面,豈不名不正言不順?你們賢伉儷只怕又沒那大面子!」

  「到底由誰發起呢?」司馬青不解。

  「衛天風。」

  「他怎麼肯出面做這種事?」司馬青越感茫然。

  「逼他非出面不可,若他不肯,反而好辦了。」談不同像胸有成竹。

  「前輩的話,實在把晚輩弄糊塗了。」

  「道理很簡單,咱們先放出空氣,說要為盟主開棺驗屍,若當真是衛天風下的毒,他必不肯同意,那豈不等於不打自招,所以,他必定同意。」談不同喝了口茶。

  「那麼開棺之後,驗出確實中毒,他照樣也擺脫不掉兇手之嫌。」司馬青說。

  「衛天風何等老辣陰沉,他在盟主死後,必定早已另用一種藥物,消去盟主體內的毒徽,使人無法驗出原有中毒痕跡。」 

  「這教晚輩越發不懂了,既然驗不出中毒痕跡,開棺驗屍之舉,豈不是自取其辱,白忙一場,甘冒瀆犯先岳父遺體的大不韙麼?」

  「這就要看老朽的了。」談不同捋著山羊鬍子,簡直令人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上官紅在一旁忍不住道:「談伯伯,您別只管逗人,這是什麼節骨眼兒。」

  「好吧,實對兩位說,順天府有位仵作楊天松,此人名氣甚大,人稱聖手神判,不少奇冤疑案,都因他驗屍手法高明,使做案的人無所遁形。他有一種自製的獨家藥物,能在屍體上逼走解毒藥力,使原有的毒跡再現,衛天風的手段,在他面前,照樣不中用。」

  「人家既在順天府當差,前輩又如何請得動他?」司馬青道。 

  「他這人脾氣很倔,數月前因了一件大案子,被告出錢活動他,府裡也有人向他施壓力,他一氣之下,辭掉差事,就這樣老朽才認識了他,而且成了莫逆之交,只要用得著,他隨時都可以趕來。」

  「這就好了,談伯伯,就煩你老人家多多仗義相助了!」上官紅無限感激地說。

  「明天起,老朽就準備在縣城裡衛天風新開的那座酒樓門外,擺個測字攤。」談不同道。

  「那恐怕不妥吧,很多人都認識您,尤其上次在天風居,您是面對面和衛天風衝突的。」上官紅為他擔心。

  「放心,老朽雖然不懂什麼易容術,至少,用心改扮一下,他們還不易辨認,何況,要想了然衛天風的行動和圖謀,這是最省事最恰當的辦法。」談不同一副頗有把握的模樣。

  「晚輩是擔心談伯伯吃了他們的暗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令尊的事,縱然豁出這條老命,也是值得的。」談不同一臉肅然神色。 

  次日,談不同果然在南京城內一條熱鬧的大街上擺起了測字攤。

  他頭戴紅頂瓜皮帽,身穿灰色長袍,外罩黑緞馬褂,足登福字履,脖子上圍著一條白絨圍脖,手裡還拿著一支長桿旱煙袋。

  這模樣和他平時的打扮,的是大不相同,若不細看,即便熟人,也不易認出是他。

  測字攤附近,另有幾個流動小販。這幾人全是空空門的屬下,也是談不同放出的眼線,隨時都會和他以暗號連絡。

  

  測字攤斜對面不遠,就是衛天風新開的酒樓,字號是天民樓,一看便知是他們父子的名字中各取一字。 

  天民樓的規模雖比不上北京的天風居,但在南宮城內,也算獨此一家的大酒樓了。

  酒樓此刻尚未開張,大門緊閉,不過,仍有各色各樣人物來來往往的由後門進出。

  看看到了申牌時分,只見一個身材高挑,面皮白皙、衣飾十分華麗的年輕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年輕人身後,跟了三五個小廝。

  談不同早由徒兒那裡傳來消息,得知此人是天風堡少堡主衛鐵民。

  談不同從前在京師天齊廟測字時,化名談必中,這次卻徹底變換,連姓也改了,乾脆就叫王半仙。

  

  三個碗大的字,繡在桌帷上,左右是一副對聯,上聯「吉凶禍福全在此」,下聯是「鐵口直言斷終生」。

  衛鐵民帶著幾個小廝在攤子前停了下來,向談不同端詳了一陣,再轉頭瞥一眼身旁小廝道:「你們說這玩藝兒靈不靈?」

  小廝們互望一眼道:「當然靈啦!」

  衛鐵民再瞧瞧談不同道:「到底真靈還是假靈?」

  談不同摸著山羊鬍子嘿嘿笑道:「尊駕這話,聽來好笑,靈就是靈,何來真靈假靈,老朽憑這攤子,走遍大江南北,如果沒有真本事,不論誰都可以砸我的招牌,踢我的攤子。」

  衛鐵民也咧嘴一笑道:「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那我可要試試?」

  談不同指指桌上的文房四寶說:「那就請寫個字吧!」

  衛鐵民回頭瞅瞅小廝們道:「你們看寫個什麼字好?」

  「這要看您的了!」一個小廝道。

  

  衛鐵民首先想起自己的名字三個字,他為了難倒談不同,以便當街藉踢攤子逞逞威風,便提起筆來,故意找個筆劃最多的,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個「鐵字」。

  談不同燃起旱煙袋,巴嗒巴嗒吸了幾口,笑笑道:「尊駕真有一套,一字暗藏五字,好像真要逼老朽砸招牌!」

  

  「那你是準備讓我踢攤子了?」

  「那倒未必,尊駕應當先講明問的那一方面的事?」

  

  「就測測在下的家世和身份吧!」

  「首先,老朽可以斷定府上財勢極大,雖非富可敵國,也算得上雄霸一方。」

  「你八成看在下衣服華麗,身邊又有幾個跟班的,才說這種話,對不對?」衛鐵民冷笑起來。

  

  「老朽向來是不認衣服只認人,即便好衣服穿在狗身上,狗還是狗,絕對不會變成人,尊駕說對不對?」談不同顯得一臉正經。

  「好啊!老傢伙,你是在罵人?」

  「老朽是做生意的,怎可隨便罵人,這『鐵』字左旁,分明是個『金』字,老朽測字,當然以字論斷,方才說府上財勢極大,難道這不是根據麼?」

  衛鐵民被談不同一頓搶白,想發作卻又發作不得,頓了一頓道:「那你就再往下測!」

  「『鐵』字中間部份,可以拆成『土口王』三字,所以府上必定有土,而且田莊無數。」

  

  衛鐵民暗道:「這老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我家的確田莊不少,除了天風堡,又有嵩雲別莊………」

  只聽談不同搖頭晃腦地繼續說道:「這『土』字下面是『口』字,這表示府上僕從如雲,人口眾多。」 

  衛鐵民只聽得心頭一震,暗說:「老小子真靈,我家一堡一莊,加起來不下七八百人,當然人口眾多。」

  

  談不向吸口煙,接道:「再下面該是『王』字了,看尊駕的模樣,不可能是皇親國戚、貝子貝勒,所以,老朽斷定府上必定是在武林中走動的所謂幫主、壇主、盟主、總瓢把子等身份。」

  這時衛鐵民已幾乎被說得口服心服,對談不同已轉為大起好感,點點頭道:「不錯,的確夠資格稱為半仙了,你再說說看,右邊還有一個『戈』字?」 

  談不同笑道:「『戈』字沒什麼可測的,自然指的是干戈武藝。府上既能稱霸江湖,干戈武藝必定不在話下,也許不久之後,北五省的武林大局,全在府上的掌握之中了。」

  衛鐵民猛地一拍腦袋,哈哈笑道:「王半仙,真有你的!不過,在下還要測個字問件重要大事!」

  

  談不同吸著旱煙,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就請尊駕再寫個字,老朽給你測測。」

  衛鐵民提起筆來,剛要寫,卻又放下,兩眼眨了幾眨道:「王半仙,你測字的本領,在下很佩服,現在我想請你先猜一下我的心事,你可有這種本領?」 

  談不同噴了一口煙霧,再觀察一下衛鐵民的神情,慢吐吐問道:「尊駕有什麼心事?」

  衛鐵民聳眉一笑道:「如果說出什麼心事,又何用你猜。方才在下不是說要測件重要大事麼,你請猜猜,在下心裡的重要大事是什麼?」

  談不同瞇起兩眼,笑笑道:「八成是尊駕的終身大事了?」

  衛鐵民愣了一愣,咂咂嘴道:「好一個活半仙,簡直是咱肚子裡的蛔蟲,說出話來,百發百中!」

  

  「現在尊駕該寫個字了?」

  「別忙,在下要先把事情大略說說,待會兒測起來才比較方便。」

  

  「那最好不過。」

  「王半仙,就憑在下的家世,只怕誰也不信到今天二十六七還沒娶媳婦吧?」

  「憑尊駕一表人才,的確讓人難以相信現在還沒成家。」談不同搭訕著。

  「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在下看上了一位標緻的姑娘。」

  「英雄愛美人,一定的道理。」 

  「對,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在下為這位姑娘,幾乎害了相思病。」

  「就該央媒提親才是啊,憑尊駕的人才和家世,必定馬到成功。」

  「怪就怪在那姑娘偏偏不把在下放在眼裡。」衛鐵民懊惱的歎了口氣。

  「這位姑娘好沒眼光。」

  「在下氣的還不止這個,她不把在下看在眼裡,在下也忍了,偏偏她卻跟著另外一個男人幹起私奔的勾當。」

  「這事確實不尋常。」

  「那男人不知那一點比我強,而且他們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就這樣不清不白的苟合在一起,簡直就是狗男女一對!」

  衛鐵民說到這裡,連牙根也有些癢癢地。

  「既然如此,尊駕何必再把這事放在心上。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天下女人多的是,憑尊駕還愁討不到老婆麼?」談不同笑笑說。

  「不,說起來在下也有點賤骨頭。」衛鐵民顯得有些尷尬:「對那位姑娘,仍舊朝思暮想,如果她肯迷途知返,同過頭來再跟我,在下還是求之不得。」

  「沒想到尊駕還這麼癡情,難得,難得!」談不同搖頭晃腦起來。

  「現在就請大半仙測測,看在下眼地還有沒有希望結為夫妻?」衛鐵民這才提筆寫了一個『天』字,不用說,這是取他老子名字中的一個字。 

  談不同又燃起一袋煙,端詳了老半天,臉上表情有些陰晴不定。

  「大半仙,難道你也被難倒了?」衛鐵民沉不住氣。 

  「什麼話。」談不同噴了一口煙霧:「老朽是覺得事情不太妙。」

  「怎麼個不妙法?你快說?」衛鐵民帶些兒焦慮。

  「天字出頭為夫,偏偏天字不能出頭,就是不能為夫,看來你和那姑娘的婚事豈不毫無希望?」

  

  「大半仙,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衛鐵民齜牙裂嘴地直摸腦袋。

  「老朽只能預測吉凶,至於怎麼辦,那就不是分內事了。」 

  「你倒推了個乾淨,身為大半仙,即便不能給在下牽繩拉線、撮合好事,至少應當指點一下迷津才對啊!」衛鐵民發了脾氣。

  談不同未料到對方耍起無賴性子,一時之間,倒有些難以對付,但他眼下既是乾的江湖術士這一行,自必凡事圓滑一點。 

  「你幹嗎不說話?是否這次不靈了?」

  「尊駕別著急,總得給老朽一點悟解其中道理的時間。」

  

  「好吧,在下再等你一會兒,今天若不能給我想出辦法,咱們就這樣耗下去!」

  「有了!」談不同一磕煙灰,大聲說。

  「有了?這倒真快,還沒嫁過來就有了。」衛鐵民不禁拍了一下巴掌:「說說看,怎麼個有法?」

  談不同望著那『天』字道:「剛才老朽只見其一,未見其二,這『天』字,是由『二人』組成,既是二人,當然大事必成。」

  「活神仙!真有你的!」衛鐵民跳起腳來,又拍了一下巴掌,掏出一錠銀子,順手放在桌上。 

  「沒有這高價錢。」談不同說。

  「銀子多的是,大半仙不必客氣。」衛鐵民興致勃勃地看了幾個小廝一眼道:「咱們走 !」 

  他剛走出幾步,卻又折轉回來,嘿嘿笑著問道:「大半仙,既然終身大事可成,但不知好日子在那一天?」

  談不同不願和他多蘑菇,順口說:「馬上就到,說不定今晚就是好日子。」

  衛鐵民笑呵呵地吩咐隨身小廝道:「你們跟我到天民樓去!」 

  天民樓正在整理內部,大門未開,衛鐵民帶著幾個小廝,只好由側門進去。

  樓上樓下,只有幾個夥計和工匠在忙著整理東西,並未見水娘子的人影。

  衛鐵民把隨來的幾個小廝遣回嵩雲別莊,獨自上樓,直向花廳後側水娘子的臥房走去。

  店伙們都知道他是天民樓的少東主,而且和水娘子早就熟悉,所以,並無人在意。

  水娘子的住處,分裡外兩間,外間等於小型客廳,有頭有瞼的自家人,可以招待進來坐坐,一般人誰也不敢擅越一步,再進去才是臥房。 

  衛鐵民進入外廳,見臥房門也是虛掩著,便躡手躡腳地揭簾而入。

  只見水娘子在床上正睡得十分酣熟甜蜜。

  她身上僅蓋著一床極薄的絲被,可能屋內稍熱的緣故,那絲被已被蹬到靠壁的一邊,露出大半個身子在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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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也許是臨睡前把外衣脫下,上身僅是一件緊身肚兜,兩條粉嫩晶瑩的玉臂,斜斜地搭在胸前。連那豐盈欲滴的雙峰,也露出了大半邊。

  她膚白似雪,幾如滴粉搓酥,下身只穿件紅色短褲,兩條修長圓渾的大腿,更令衛鐵民撩動遐思。

  衛鐵民兩眼有些發直,水娘子平日風騷入骨,他早就垂涎她的姿色,卻因輩分有別,而且機會難尋,只得強自壓制內心的慾念。

  色膽包天,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剛要撲上床去,卻見水娘子忽然轉了個身,面向內壁睡去。

  

  衛鐵民強忍著耽了半晌,正要再度採取行動,水娘子已伸了一個懶腰,似是已由夢中醒來。

  衛鐵民這才心頭一震,連忙再躡手躡腳地溜到外間客廳,故意乾咳兩聲道:「尤大嬸可在裡面麼?」

  「是誰?」水娘子覺出身子半裸,急急穿好外衣,走下床來道:「是那個竟敢隨隨便便進我的臥房?」

  

  「尤大嬸,是侄兒。」

  

  水娘子來到外間,似要發作,轉瞬卻又笑口盈盈地說:「原來是鐵民大侄兒,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侄兒是無風自來,大嬸不喜歡我來麼?」衛鐵民噘嘴笑笑說。

  

  「那裡話,天民樓的少東家,自然該常來走走。」水娘子為他沏上一杯茶。

  「大嬸別客氣,侄兒自己來。」衛鐵民忙不迭地接過茶來。

  「真個的,你來好久了?」

  

  「侄兒剛到。」

  「可曾進過我的臥房?」

  

  「就是借天做膽子,侄兒也不敢亂闖大嬸的香閨。」衛鐵民一顆心悸然跳動:「侄兒是進門不見動靜,才出聲喊大嬸的。」 

  「那我就放心了。」

  

  「大嬸在房中睡覺,總該把門關起來才對。」

  「這店裡的夥計,沒一個敢進我房間的。」水娘子打個呵欠:「趁這兩天沒開張,好好

  把覺睡夠,等生意開了市,就沒這麼舒服自在了。」 

  「大嬸說的是。」衛鐵民點點頭:「您辛苦這多年,總該找個機會養養精神。」

  「此刻還要急著回莊麼?」

  「如果大嬸不嫌,侄兒也不妨多坐會兒。」

  

  「那好,晚餐就在這裡用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衛鐵民巴不得水娘子留他吃飯,也好藉機會鄉親近親近。

  水娘子吩咐夥計,把酒飯擺了進來。

  這次是衛鐵民搶著斟酒,顯得無比慇勤。

  水娘子在一旁看得不住抿嘴,笑道:「大侄兒,如果你來店裡招待客人,可真要把跑堂的店小二們氣死。」

  衛鐵民也訕訕地笑道:「大嬸真會拿侄兒開心,倘若大嬸讓侄兒來當差,侄兒是求之不得。」

  「我可沒資格叫少東家干跑堂的。」

  「那侄兒就專門服侍大嬸好了!」

  水娘子瞼上一熱,卻又不在意地笑笑道:「幾天不見,就學得油腔滑調起來了,在大嬸面前,也這樣沒大沒小的。」

  「侄兒不敢,服侍大嬸是應該的。」

  這時兩人早已坐上餐桌,並接連互敬了好幾杯酒。 

  水娘子開始把話拉入正題:「鐵民,聽說你爹也來了,怎麼不到這裡來走走?」

  「他昨天才到,這兩天就會來的。」

  「你爹的身份地位是越來越高,家業也越來越大了,這些將來還不都是留給你的。」

  「侄兒總算托他老人家的福。」衛鐵民得意地笑了一陣,卻又搖搖頭道:「只是這些天莊上不大安靜。」

  

  「司馬青和上官紅來了?」

  「很可能。」

  「可有什麼動靜?」

  

  「前幾天夜裡,曾有生人闖進莊來,我姑姑還親自出去追捕。」

  「有這種事?追到沒有?」

  「被他們溜了。」

  

  「你見過他們沒有?」

  「侄兒麼?………」衛鐵民臉上一熱:「侄兒被來人打了一石頭,胸口痛了好幾天才好。」

  「還有別的動靜麼?」

  「聽說有人在夜間去拜過上官莊主的墓。」

  「那一定是上官紅和司馬青了?」 

  「侄兒也料定必是他們。」

  「你姑姑近來好麼?」

  「侄兒覺得很怪,姑姑一向對我很好,但最近半年來卻處處看我不順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有這種事?」水娘子沉忖了一會兒:「過兩天我去看看她,不過,八成是你不爭氣,才讓她看著不舒服。」

  「侄兒從小到大,一直就是這樣子,如果說現在不爭氣,那從前又爭過什麼氣來?難道就因為上官紅看不起我,連姑姑也看我不起了?」

  「看你,發牢騷發到嬸子頭上來了,從現在起,不提這些,來,喝酒!」水娘子星波流盼地舉起杯來。

  衛鐵民一連勸了水娘子三杯酒,道:「大嬸好酒量!」

  水娘子放下杯,一手扶著額角,她本來嬌紅欲滴的雙頰,這時越發艷紅起來。

  衛鐵民趁機湊過身來道:「大嬸,再來一杯!」

  水娘子推開杯子,瞇起一對水汪汪的星眸道:「不,不能再喝了………」

  衛鐵民起身轉到水娘子身邊,一隻手搭上她的香肩,一隻手端著酒杯,直遞到她的唇邊,低聲道:「這樣好酒,不喝多可惜,只剩大半杯了,大嬸就干了吧!」

  

  水娘子乜斜著惺忪眼波,顯得有氣無力:「鐵民,這酒好像………不對,我………」

  水娘子說到這裡,似乎已接不下去。

  

  衛鐵民趁勢把她攔腰抱住。一股水娘子身上散發出的特有的體香,薰得他也全身酥麻如醉。

  

  水娘子偎倚在他臂彎裡,星眸微閉,似已昏昏睡去。

  衛鐵民抱起她進入臥房,輕輕放上床,然後關起房門,脫去外衣,也爬上了床。

  原來衛鐵民方才趁水娘子未留意時,偷偷在酒中放了一種名叫「女兒春」的藥物,這是一種無色無味卻十分強烈的春藥。尤其女人喝了,縱然平時三貞九烈,也會打心底泛起激盪的慾念。

  

  這慾念會使她全身熱脹如焚,一心只求異性的慰藉,也只有異性才能澆熄她體內的火焰。

  衛鐵民雖然也一直在陪著她喝,但卻喝得不多,今晚他不能讓自己也跟著醉倒,否則豈不白費心機。 

  本來,他剛出門時,並未存這個念頭,而且也沒這份膽子,怪只怪王半仙的一句話,王半仙曾說他的好事說不定就在今晚,他認定王半仙料事如神,所以決定不能錯過今晚這機會。

  其實,那個假扮王半仙的談不同,只是一句隨便說說的話,聽在衛鐵民耳朵裡,卻如金科玉律,也平白讓水娘子遭了厄運。

  水娘子似又稍稍清醒過來,像在夢囈:「鐵民,我………我好渴啊………」

  衛鐵民只好又下床去,到外間端了一杯茶進來,再扶起水娘子道:「大嬸,可要喝點茶醒醒酒?」

  水娘子一口氣喝完茶,又倒下身去,再喃喃說道:「鐵民,剛才的………酒………」

  她那裡知道,連剛才的這杯茶,也被衛鐵民又偷偷下了春藥。 

  衛鐵民又爬上床來道:「剛才的酒很好啊,大嬸,你是那裡弄來這樣的好酒?」

  他知道水娘子此時已成為煮熟的鴨子,再也飛不脫的,若在她藥力尚未完全散開的時候就霸王硬上弓,可能仍會惹出麻煩來。 

  至少,他明白水娘子的一身武功,就不是他能對付得了。若她仍有一線清醒,絕不會讓他的慾念輕易得逞。

  水娘子躺了一會見,嬌靨上越發泛出桃紅的光彩。她本來膚如凝脂,此刻再加上女兒春的藥力相催,更見容色迷人。

  衛鐵民身子捱近一些,低低叫道:「大嬸,脫下外衣好好歇息好麼?」

  水娘子此際也越發有了奇異的感覺,體內像有無數的小蛇,在蠕蠕爬動;內腑則又似有種無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皮膚發著奇癢,口也更渴得厲害。

  衛鐵民俯下身湊過臉去:「大嬸,你覺得?………」

  水娘子在床上不住滾動著,似乎已聽不出衛鐵民在說什麼。

  衛鐵民壯著膽子,幾乎把嘴唇湊上水娘子的耳邊:「大嬸,讓侄兒為您脫下外衣好好休息吧!」

  一股薰人欲醉的髮香,沁入他的鼻息,使他霎時也有欲仙欲醉的感覺。

  

  水娘子終於又有了斷斷續續的聲音:「脫………脫就………脫吧!………」

  

  衛鐵民如奉綸音,探手便搭住水娘子頸下的第一道衣鈕。

  水娘子胸腹在不住起伏,一種女人身上特有的氣息,衝擊得衛鐵民似已無法自持。

  他指尖滲著汗水,帶些兒顫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第一道衣鈕打開,手指也隨著,

  觸到水娘子雪白而又富有彈性的肌膚。在這剎那,像有一股熱流,由小臂直達全身………

  這時他的手法已漸熟練,但呼吸卻越發緊迫,不大一會見,水娘子的外衣,已被拋擲在床角下,露出裡面鮮紅的肚兜、血紅的襯褲,襯褲外粉嫩、圓渾、滑膩、修長的大腿,和上半身嫩藕般的玉臂、豐腴的酥胸。

  

  衛鐵民眼睛花了,雖然方纔已酒足飯飽,他即有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飢渴,全身血脈像要破膚而出。

  也許水娘子受不過酒力和藥性的過分衝擊,在外衣被褪去之後,在滾動中竟自動打開了肚兜繫帶。 

  此刻,呈現在衛鐵民面前的,是一具橫陳的玉體。她雲鬢披散,覆在繡枕上,掩去了半個面孔,星眸似啟又閉,發出細細嬌喘。

  衛鐵民體內那股無名火焰,似已燃燒到了頭頂。他匆匆脫下自己衣服,伸手再搭上水娘子下衣。

  突然,水娘子揚起手來,猛然甩出一掌。

  衛鐵民萬沒料到有此一著,「啪」的一聲脆響,被摑個正著。

  衛鐵民兩眼金星直冒,怔了一怔,才縮回手來道:「大嬸,你………這是做什麼?」

  「鐵民,我倒………想問問………你………你是想………做什麼?………」

  「大嬸酒醉了,侄兒在………服侍您!」

  「服………服侍我?………」水娘子眼神僵直:「就是這………樣的服侍我?…………」

  她說完話,眼珠一翻,似又昏睡過去。

  衛鐵民再也無法控制,水娘子剛合上眼,他立刻又伸手向她的下衣摸去。

  水娘子的臉色更見紅艷,她雖看起來已陷入昏睡,但神智卻並未完全失去,一種從未有過的特殊需要,越來越使她體內燠熱難當。

  衛鐵民兩眼火紅,臉色也變得紫脹,他略一猶豫,立刻抓住水娘子的下衣向下扯去。

  水娘子發著嬌喘,她似乎又見清醒,彎起兩絛雪白的玉臂,一隻手掌掩住雙乳,一隻手卻緊緊抓住下衣,使衛鐵民無法輕易得手。

  衛鐵民像只熱鍋裡的螃蟹,他料定這該是水娘子最後的反抗和掙扎了。他更知道女兒春的藥性,任何女人也難以抗拒。

  水娘子內心那種難以形容的痛苦與期待,更不難想見。

  她是具有上乘內功的女人,才能強自堅持到此時,若換了普通人,只怕早已堤潰波翻了。

  此時衛鐵民已是一絲不掛,他俯下身去,嘴唇貼上水娘子的粉頰,漸漸地,再滑到那兩片火紅、熱辣的櫻唇。

  

  「大………大嬸!………」

  

  「鐵民!你?………」

  「大嬸!………我………」

  

  衛鐵民一隻手順著水娘子前胸,碰觸上那堅鋌而又酥膩的雙峰,再徐徐向下滑去。

  水娘子捏住下衣的那隻手,已不知什麼時候移了開去。

  在這剎那,臥房內的燭光熄了,床上已分不出那是水娘子,那是衛鐵民。

  窗外落著陣雨,和室內交成一片。

  口口口口

  口口

  嵩雲別莊發出了武林帖,邀約北五省武林中黑白兩道具有身份地位的領袖人物,包括十六世家、各鏢局的負責人、各門派掌門幫主,連一些息影林泉的前輩高人,和江南道上的知名人氏,都接到了邀帖。 

  武林帖是衛彩雲和衛天風聯合具名發出的,邀約上述人等在九月九日重陽節,於嵩雲別莊的青龍嶺聚會,當眾為一代大俠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開棺驗屍。這消息幾乎震驚了整個大江南北,七月剛過,就有不少人開始登程,奔向直隸南宮而來。

  這清息在司馬青、上官紅、談不同等人來說,並不感到驚異,這正是談不同從中放出空氣,迫使衛天風和衛彩雲不得不採取這項行動。

  不過,這樣一來,反使上官紅等生出另外一種失落感,那就是詩句中「欲知上官生死謎」的生死之謎,已不再成謎,必是絕無生望。

  在他們預料,若衛天風兄妹不肯接受開棺驗屍的要求,上官嵩可能就有並不曾死的希望。

  因為開棺之後,若只是一口空棺,或盛殮了他人的屍首,甚或放上其他重物以混人耳目,立刻就會揭破真相,衛天風兄妹豈肯做這種傻事。

  而此刻對方既已發出邀柬,自可證明上官嵩必死無疑。剩下的只是是否中毒有待查驗了。

  如此一來,詩中「生死謎」的「生」,又做何解釋?難道真如談不同所說的「生」字只是代表自然而死不曾中毒之意麼?………

  日子離九月九日越來越逼近,上官紅飛司馬青幾人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他們幾乎後侮不該發動這次開棺驗屍的行動。 

  原任順天府仵作的聖手神判楊天松,已在中秋後趕到了落鳳坡。

  九月九日這一天終於到來,他們早就準備好祭拜之物,上官紅也換過一身孝服。

  上官嵩死時,上官紅並未穿著孝服,依然一身紅衣,這事她一直在內心感到愧對父親在天之靈,他若來不少武林人士的非議,但那是因為兩年前在松陽觀當著江湖群豪面前一句氣話,不得不硬著頭皮做出「父死不服孝」的不近人情的舉動。此刻,她自然要身穿重孝,藉以減少多日來的愧疚。

  司馬青因和上官嵩有半子之分,也換上孝服。

  他們在日出不久,便到達青龍嶺上官嵩的陵墓前。

  還有比他們到得更早的,已有二三十人在黎明時刻就到達了。

  其實,被邀約的黑白兩道人士,最遲的也在昨日到達南宮,有不少且已來此多日,被衛天風招待在嵩雲別莊。

  各路人馬陸續到達,大約巳時剛到,衛天風在不少人的簇擁下,來到了青龍嶺,衛鐵民也夾在人群之中。

  

  再後面是一頂素色小轎,轎簾掀處,走出素衣素裙鬢插白花的衛彩雲。她面色略顯憔悴,神情一片落寞。

  這時陵墓前聚集的各路群豪,已有百餘人,百餘雙視線,齊齊集中在衛天風、衛彩雲和司馬青、上官紅身上,場內也隨著引發一陣騷動。

  

  青龍嶺陵墓前一片空地,十分遼闊,慢說百餘人,即便上千人,照樣容納得下。 

  而這百餘人,全是各地武林以及各門各派的首腦人物,實際上他們代表著上千人、上萬人。

  

  邀柬既是衛天風和衛彩雲聯名發出,他們自然是主人。

  

  衛天風面色肅然,他抱拳拱手,視線緩緩掃過墓前群豪,高聲說道:「衛某深深感謝各位從各地趕來青龍嶺赴約,本來,愚妹丈上官大俠早已安葬在此,出殯之日,今天在場的各位高朋親友,諒來有不少人曾參與執紼,咱們中國人,一向講究的是入土為安,但上官姑娘和司馬少俠卻一直認定上官大俠是中毒而死,而且硬指衛某和舍妹是主謀之人,為了洗刷衛某和捨抹的不白之冤,也為了對舍妹丈之死,對各方有個交代,衛某只有甘冒對上官大俠之大不敬,開棺相驗,並請今天在場的各位前輩和同道,做個最公正的見證人。」

  墓前又是一陣騷動,不少人交頭接耳起來,只是無法聽出他們在講些什麼。

  終於,人群中站出了廣和鏢局主人老英雄銀槍邱廣超。

  廣和鏢局在京師一帶字號最老,名頭也最響亮,尤其主持鏢局綽號鐵馬銀槍的老英雄邱廣超,自二十幾歲,就子承父業,接掌下鏢局重任,至今已四十餘年。

  他一生行俠仗義,普受黑白兩道尊敬,在京師一帶鏢界,具有舉足輕重的身份,他對嵩雲別莊和天風堡兩家,表面似乎採取中立,實則頗為不齒衛天風的為人,暗中對上官世家頗多支持維護。 

  衛天風剛才的幾句開場話,聽來好像頗為冠冕堂皇,唯在場不少人卻已大感激憤,只因懾於他的威勢,竟無人敢挺身出來說幾句公道話。

  邱廣超見自己若再不出面,在場百餘人勢必任由衛天風擺佈,是以他無法再保持緘默。

  邱廣超走出人群,抱拳拱手道:「衛堡主,可否容邱某說幾句話?」

  衛天風一見邱廣超挺身而出,便知必有麻煩,但卻不動聲色,也抱拳還了一禮:「邱老爺子有何見教?」

  邱廣超面向群豪,朗聲說道:「衛堡主為表明清白,這種做法原也無可厚非,不過,邱某倒有一項疑問,上官大俠是五月去世,至今足足四月之久,遺體想必已經無法保全,甚至只剩一堆枯骨,衛堡主自稱只為洗刷冤屈,而使上官大俠入士不能為安,硬要開棺相驗,讓上官大俠死後連遺體都要受到折騰,試問各位同道,這種做法值得麼?衛堡主又於心何忍?於心何安?」

  人眾中不少心向上官世家的人,都不禁暗暗稱快,深深佩服邱廣超仗義執言。

  衛天風太陽穴微見抽搐,但卻隨即呵呵笑了起來:「邱老爺子的話,頗讓衛某佩服,衛某又何嘗願意甘冒這種大不韙,但倘不如此,豈不要一生一世擔上謀殺上官大俠的罪名?」

  邱廣超冷冷笑道:「不錯,誰都不願枉擔罪名,尤其像衛堡主這樣俠名遠播,望重北地武林的頂尖人物。

  可是邱某再想問一句話,開棺之後,如果只剩一堆骸骨,又有誰能查驗得出生前是否中毒?」

  這一問又使在場不少心向上官世家的人為之稱快。

  衛天風沒想到對方言詞如此犀利,頓了一頓道:「邱老爺子儘管放心,在場不乏高人奇 士,自有能人可做鑒定。」

  邱廣超搖頭大笑道:「邱某活了六十多歲,從沒聽說當今世上還有這種高人,那除非衛堡主自己鑒定。」

  衛天風也跟著赫然大笑道:「邱老爺子,今天在場,都是各方高人,不遠千里趕來青龍嶺,難道憑你幾句話,就想阻撓這項行動不成?咱們一向無怨無恨,為何偏要衝著衛某找岔?」

  邱廣超道:「衛堡主言重了,請恕邱某再說幾句話,即便要開棺相驗,總得死者的家屬親人同意,衛堡主算是死者的什麼人呢?可夠資格做這種決定?」

  衛天風冷笑道:「邀柬是衛某和舍妹聯名發出的,上官大俠無子乏後,舍妹就是他的唯一家屬親人。」

  「衛堡主別忘了上官大俠還有位千金,你可曾問過上官姑娘她可同意?」

  

  「上官姑娘早就離開嵩雲別莊,嫁人而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她父死不服孝,已和上官大俠早就失去父女之情。」

  

  「你說這話,不覺有失身份麼?上官姑娘就在面前,衛堡主不妨再問問她,她父死不服孝固然不對,但她今天卻是一身重孝,又何嘗失去父女之情,難道當著在場各方高人之前,

  衛堡主仍想一手遮天?」

  衛天風太陽穴再度抽搐,神態中隱現殺機,場中氣氛,也忽地變為凝重起來,大有劍拔弩張之概。 

  「兩位最好不要再逞口舌之能,免得傷了和氣,邱老爺子既然非要死者的家屬出來說幾句話不可,我也不得不在各位面前表白一番了!」

  群豪齊向發話之人望去,場中施施然走出上官嵩的未亡人衛彩雲。

  衛彩雲神色木然,長長歎息一聲道:「家兄這次的決定,實在是為情勢所迫,只因近月來各方對先夫之死,不少人誣指是因家兄和我下毒所害,謠言越傳越盛,令人無法忍受這不白之冤。」

  邱廣超道:「上官夫人可曾查出是誰散播的這項謠言?」

  衛彩雲惻然搖頭道:「那我就不清楚了,至少上官姑娘有這種懷疑。」

  邱廣超轉頭道:「上官姑娘,現在該你說幾句話了!」

  在場所有的人,視線又立刻投向上官紅這邊。

  上官紅對邱廣超的不畏權勢,力主正義,內心一直感動不已,但開棺之舉,是她和談不同、司馬青等故意放出空氣所促成,卻又不能因此放棄機會。若失去這次機會,又有何法能查出父親死因。

  衛天風面色肅然,他抱拳拱手,視線緩緩掃過墓前群豪,高聲說道:「衛某深深感謝各位從各地趕來青龍嶺赴約,本來,愚妹丈上官大俠早已安葬在此,出殯之日,今天在場的各位高朋親友,諒來有不少人曾參與執紼,咱們中國人,一向講究的是入土為安,但上官姑娘和司馬少俠卻一直認定上官大俠是中毒而死,而且硬指衛某和舍妹是主謀之人,為了洗刷衛某和捨抹的不白之冤,也為了對舍妹丈之死,對各方有個交代,衛某只有甘冒對上官大俠之大不敬,開棺相驗,並請今天在場的各位前輩和同道,做個最公正的見證人。」

  墓前又是一陣騷動,不少人交頭接耳起來,只是無法聽出他們在講些什麼。

  終於,人群中站出了廣和鏢局主人老英雄銀槍邱廣超。

  廣和鏢局在京師一帶字號最老,名頭也最響亮,尤其主持鏢局綽號鐵馬銀槍的老英雄邱廣超,自二十幾歲,就子承父業,接掌下鏢局重任,至今已四十餘年。

  他一生行俠仗義,普受黑白兩道尊敬,在京師一帶鏢界,具有舉足輕重的身份,他對嵩雲別莊和天風堡兩家,表面似乎採取中立,實則頗為不齒衛天風的為人,暗中對上官世家頗多支持維護。 

  衛天風剛才的幾句開場話,聽來好像頗為冠冕堂皇,唯在場不少人卻已大感激憤,只因懾於他的威勢,竟無人敢挺身出來說幾句公道話。

  邱廣超見自己若再不出面,在場百餘人勢必任由衛天風擺佈,是以他無法再保持緘默。

  上官紅把帶來的祭品擺好,燒上錫箔冥紙,雙膝跪倒,再把一炷香插進香爐,不覺淚如雨下,哭倒墓前。

  司馬青也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

  在場群豪,先前曾為上官紅的同意開棺,不少人大表不滿,此刻見她淚光瑩瑩、傷心欲絕,也隨之唏噓不已。

  上官紅和司馬青祭過之後,接著是衛彩雲拜祭,她依然臉色木然。

  衛彩雲剛剛祭畢,卻見衛鐵民也隨後在墓前跪倒。不知什麼時候,他也換了一身重孝。

  群豪中有人看不過去,首先挺身發話的,是鎮遠鏢局主人趙震綱,他大聲說:「慢著,衛堡主的公子有什麼資格參與祭墓?」 

  趙震綱一向和衛天風格格不入,公開站在反對立場,方纔他本想首先站出來講話,卻因邱廣超搶先了一步,只好隱忍下來,此時他覺得已太不像話,自是不能再忍。

  衛天風踏出兩步,冷冷笑道:「趙老爺子也想攪局麼?」

  

  趙震綱也冷笑道:「這是什麼話?令妹好歹是上官大俠的未亡人,上官姑娘是上官大俠千金,她們自然應當祭拜,令郎算的那一門子親人?他祭的什麼墓?難道衛堡主看準了嵩雲別莊這份產業無人繼承?」

  

  誰知衛天風並未惱怒,反而嘿嘿笑起來道:「上官大俠死後,她的千金不肯服孝,衛某在萬不得已之下,才命犬子披麻戴孝,為他送終,當時趙老爺子也曾前來執紼,為何不加阻止?犬子當初既然能在靈前盡哀,難道現在就不能墓前拜祭?」

  幾句話反駁得趙震綱無言可對,而趙震綱也感覺到若再爭論下去,依然於事無補,只好忍著一口氣退了下來。

  衛天風在兒子起來後,也走向墓前,深深一揖道:「上官妹丈,你一生行俠仗義,譽滿武林,北五省江湖同道,都把你敬為泰山北斗,據衛某所知,你自出道以來,從未冤枉一個好人,而今在你歸天之後,竟平空生出滿天謠言,倘你在天有靈,請能還我一個清白。」

  衛天風說完話,退後兩步,揮了揮手。

  

  山下立刻奔過來七八個莊丁,他們都手持鋤鎬掀鏟等挖掘器具,準備進行掘墓。

  

  在場百餘各地高人,眼見陵墓規模宏偉,並非一時半刻可以掘開,紛紛趁這段時間,在附近各處走走。

  「不成!」忽然有人暴聲大叫:「上官大俠墳墓,豈能隨便掘開,至少也得問問大家的意見!」

  

  群豪們驚詫中又聚攏回來。 

  說話的是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

  此人一向趨炎附勢,早被衛天風收買。他武功雖然不高,卻非常好出鋒頭,上次在天風居,曾被綠袍長鬚老人隨身的黃衣童子用隔空打穴的手法點住穴道,弄得當場出醜,狼狽不堪,事隔不久,竟又老毛病重發。

  衛天風向他掃了一眼,並未開口說話。

  

  不少人已開始懷疑,這可能是衛天風的故意安排。尤其一直不曾出言的談不同,立刻覺出巴天義這幾句話的用意頗不尋常,若當真是衛天風的授意,看來開棺查驗之舉,必然又有變化。

  

  談不同思念尚未轉完,卻聽另有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道:「誰說不能掘墓?剛才人家雙方已經講得好好的,你這小子出來攪的什麼局?」

  接著一個頭挽鳳髻、怪模怪樣的老女人走了出來。

  她竟是十大天魔的女魔頭易雙鳳,難怪她罵巴天義為小子,巴天義已是五十開外的人,

  夠資格罵他一聲小子的,實在找不出幾個。

  

  另外九魔,也緊緊隨在易雙鳳身後。

  易雙鳳這一叫嚷,又使在場不少人感到一怔,如果巴天義的出言攪局是出於衛天風的故意安排,那麼易雙鳳卻又為何出面干涉?因為他們十魔,是早就隨衛天風來到嵩雲別莊的,

  彼此之間,豈能毫無默契。

  巴天義像是不敢過分招惹易雙鳳,退了兩步道:「老婆子,你想做什麼?」

  易雙鳳桀桀乾笑兩聲道:「你老奶奶我想看看上官嵩到底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

  巴天義哼了一聲道:「上官大俠一生走遍五湖四海,不信你沒見過他?」

  易雙鳳噘噘乾癟的嘴唇道:「老奶奶我隱跡江湖四十年,據說上官嵩今年才不過五十五

  歲,老奶奶行俠各地時,他才是個不足十五歲的毛孩子,怎會見過他?」

  這話不無道理,算起來易雙鳳也的確未見過上官嵩。

  她帶點自我解嘲的意味,接道:「聽說他在四十歲上,就做了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可見他是少年得志,名利雙收。而老奶奶活了九十六啦,只賺了個黑道上的女魔頭,說起來也夠丟人的,簡直枉活了大半輩子。所以要趁這次難得的機會,瞧瞧這位北地大俠,究竟是何等面貌身材,掘墓的,你們只管掘,有那個小子再出面阻撓,我們就用十絕劍陣對付他!」

  巴天義望望衛天風,見他毫無表情,也只好愣愣地退回一邊。

  幾個掘墓莊丁,七手八腳的,足足辛苦了半個時辰,個個累得滿頭大汗,總算挖開墓壁,露出坑壙中的紅漆棺木。

  群豪不約而同的聚攏過來,有不少人且站上近旁的墓頂,由高處向下觀看。

  衛彩雲、衛天風和上官紅、司馬青等,都已站在最前面。

  談不同拉著聖手神判楊天松,也擠到上官紅的背後。 

  兩個隨來的木匠,在掘墓莊丁退走後,也帶著必要工具開始啟棺。

  在場百餘人的心情,都隨著緊張起來,個個睜大眼睛,屏息等待。

  「諸位請等一等!」

  又有人說話了,是銀槍邱廣超,他也擠到最前面:「邱某還有話說!」

  衛天風側過臉道:「邱老爺子那來這多的話?」

  邱廣超道:「開棺之後,是由那位高人相驗,衛堡主應事先做個明白交代!」

  衛天風道:「衛某早就請來驗毒高手,尊駕但請放心!」

  邱廣超冷笑道:「由你請來的人相驗,公平麼?」

  衛天風道:「如果老爺子信不過衛某,衛某方纔已經說過,在場這多高人,誰都可以幫忙。」

  「不必了。」談不同接上了腔:「在下有位好友,相信在驗毒方面,很少有人能比得了他。」

  

  衛天風不屑的瞥了談不同一眼道:「這位高人是誰?最好先請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

  談不同高聲道:「順天府的仵作大人、聖手神判楊天松、衛堡主,你看如何?」

  此語一出,在場百餘人齊感大大一驚,他們平時雖與官府素無來往,卻多半聞知京師順天府有位聖手神判楊天松,他能趕來青龍嶺參與驗屍,這是誰也預料不到的。

  衛天風嘿嘿笑道:「談門主,你不是開玩笑吧?」

  談不同道:「人都來了,在下豈能在這種場合開玩笑,楊兄,你請自己表明一下身份吧!」

  楊天松雙手高舉,接著向在場拱拱手道:「在下就是楊天松,各位高人請多指教!」

  群豪中有不少見過楊天松的,連衛天風也對他稍有認識,但卻不解楊天松何以能撇開公事由順天府趕來青龍嶺。因為在場所有的人,除談不同等外,誰也不知道這位聖手神判已辭差在野。

  衛天風雖不願楊天松插手相驗,眾目睽睽之下,卻又無法採取拒絕手段,怕的是若因此激起在場眾人的疑心或不滿,反而弄巧成拙。 

  同時他也料定上官嵩必然只剩下一副骸骨,高明如楊天風,想驗毒也必然無能為力,何況縱然能驗出死者中毒,他也有辦法使在場的人不致相信那是真的。所以,他仍保持一副非常鎮定的模樣。

  開棺工匠,很快的已除去棺上的封漆封布和封釘,但他們不敢逕行打開,只待衛天風下令。

  

  衛天風卻忽然高叫道:「各位請靜一靜,在開棺前的最後時刻,雙方必須有個協議。」

  在場人眾,不知衛天風又要賣什麼關子,全無一人應聲。

  衛天風眼神盯注在上官紅臉上:「上官姑娘,開棺大事,非同兒戲,咱們應當談個條件。」

  上官紅冷然說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衛天風正色道:「倘若驗出令尊系中毒而死,衛某情願自刎墓前,以謝令尊在天之靈!」

  上官紅未料到他會;立此重誓,呆了一呆,尚未答話,只聽衛鐵民失聲叫道:「爹,這怎麼可以,就算姑丈是中毒而死,也不能斷定是您下的毒手。」

  衛天風仰天黯然一笑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富貴榮華不過過眼雲煙,唯有聲名信譽,

  才可千古不朽,倘若上官大俠死有冤屈,不管是誰下的毒手,衛某都願承擔這項罪名。」

  衛鐵民情急叫道:「爹!這樣太不公平了!難道………」

  衛天風顯得極為悲壯的一陣大笑道:「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為父縱然一死,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我要問一問上官姑娘,倘若驗不出令尊中毒,你又如何?」

  上官紅朗聲道:「從此退出江湖,遠走江南,永不過問先父身後之事。」

  「好!一言為定。」衛天風高聲吩咐道:「開棺!」

  

  棺蓋啟處,在場群豪,齊齊發出驚呼。

  上官紅和司馬青也大感意外。

  衛天風卻幾乎呆在當地。 

  衛彩雲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棺槨內的上官嵩,和臨終時竟毫無異樣,不但半點不曾腐壞,簡直栩栩如生。

  人死百餘天,遺體竟能毫無變化,實屬世上少見之事,難道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上官紅再見父顏,又是熱淚奪眶而出,但她悲傷中又覺得安慰的,是既然屍身不壞,則檢驗是否中毒必定不難,看來衛天風兄妹的偽善面目,立刻就要在在場群豪前揭破了。

  在場所有的人,也意識到既有聖手神判楊天松負責驗屍,真相如何,不出片刻,便見分曉,若當真中毒,衛天風是否會當真自刎墓前?

  這是最緊要的時刻,眾人在開棺時的一聲驚呼之後,很快就肅靜下來,幾乎連空氣也近於窒息。 

  所有視線,不約而同的投注在聖手神判楊天松身上。

  楊天鬆緩緩走近棺前,先在死者額頭輕按了幾下,然後仔細摸索頭上各部髮根。

  足足半盞熱茶工夫過去,再從褡褳內找出一支銀簪樣的東西,先插入死者鼻孔,再插入口內,很久之後,才拔出來凝神仔細觀察。

  上官紅和司馬青,雖急於得知分曉,卻又不便出聲詢問。

  楊天松再從褡褳內摸出一隻綠色玉瓶,向死者口內滴了幾滴淺紅色的液體。

  這大約就是他自製的獨門藥物,能在屍體上逼走解毒藥力,使原有毒跡再現。 

  他靜靜地默察了片刻,又取出那銀簪一樣的東西插入口中。 

  「楊兄!是否還要解開衣服察看全身各處?」談不同忍不住問。

  楊天松搖搖頭:「不必。」

  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楊天松終於收起所有用具,退回幾步,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談不同走近楊天松身邊道:「楊兄,結果如何,怎麼不說話?」

  上官紅和司馬青也迫不及待地望著楊天松。

  衛天風更是屏息以待。

  

  因為只要楊天松宣佈出結果,不是衛天風自刎而亡,就是上官紅從此退出江湖,不再踏進嵩雲別莊一步。這是件大不尋常的事。

  

  楊天松終於吁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上官大俠是因病去世,並未中毒。」

  驟聞此語,上官紅和司馬青有如冷水澆頭、身受重擊,幾乎要暈倒在地。

  衛天風卻立時眉飛色舞,如釋重負。但他卻故意不做任何表示。

  群豪也在這一剎那,對當事者兩家的看法,又有了極大的轉變。

  這場面僅維持了片刻,便聽易雙鳳發出桀桀一陣怪笑道:「我道上官嵩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原來也和你們沒有兩樣。」

  她這幾句話,至少使得當場氣氛,稍為緩和下來。

  「楊兄!」談不同叫道:「事關重大,希望你能再驗一遍!」

  楊天松正色搖頭道:「兄弟驗得絕無錯誤,否則只有另請高明了。」 

  衛天風隨即高聲道:「老天有眼,公道自在人心,今天衛某終於洗清冤屈,老天還了我的清白聲譽。」

  人叢中有人附和,是巴天義的聲音:「咱就知道衛大俠不是那種人!」

  

  衛天風目光再轉到上官紅臉上:「小紅姑娘,人死入土為安,現在真相既明,令尊的墳墓,可以恢復原狀了麼?」

  上官紅向衛天風拱拱手道:「那就有勞衛堡主多多代勞了。」

  「小紅姑娘。」衛天風微微一頓道:「難道你就不肯眼見令尊墳墓恢復後再走?」

  「晚輩相信衛堡主必能為先父陵墓恢復舊觀。」

  「那你又做何打算?」

  「方纔雙方已經有約在先,我必須從此退出江湖,遠走江南。」

  「現在就走?」

  

  「今晚即刻啟程。」 

  「不必了。」衛天風突然流露出一片情深意切的神色:「不管你對我看法如何,咱們總是一門親戚,衙某絕對無意逼你遠走江南,那樣做就太不近人情了。」

  「你打算要我怎麼樣?」 

  「衛某想和你談一件事情。」

  「衛堡主有話請講?」

  

  「這裡講只怕不太方便。」

  「衛堡主準備在那裡講呢?」

  「三天後申時一刻,在天民樓見面。」

  當晚,上官紅和司馬青徹夜未眠。

  

  雖然,開棺驗屍之事,已證明並非下毒致死,但他們對衛天風的敵意,卻無法即刻消除。

  照上官紅的性子,她決定從此退出武林,遠走江南,但司馬青和談不同都不以為然,他們斷定上官嵩之死,縱然並未下毒,但衛天風也絕對難逃干係,若留在南宮或京師一帶,慢慢聰必有所收穫,一旦遠走江南,則上官嵩的死因,便永無水落石出之日了。

  上官紅經過詳細考慮,也感到為父報仇豈可中途而廢,便決意留了下來。

  至於衛天風的三日之約,她也決定必須依約前往。

  她豈肯失信於衛天風,只是對方邀約的僅上官紅一人,司馬青縱然放心不下,也不便公開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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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7: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看看三日已到,上官紅便在午後,獨自一人進城,來到了天民樓。

  這時午餐早過,晚餐未到,天民樓偌大一所酒館,只有疏疏落落的幾位客人。

  上官紅登上花廳,花廳內更是空無一人,僅在壁角處,擺了一席酒菜,卻又無人在座。天民樓掌理店務的人,已暫時換上了吳海獅。

  水娘子自那次失身於衛鐵民後,第二天即不辭而別,回到京師去了,其中原因,除衛鐵民外,連衛天風都被蒙在鼓裡。 

  上官紅不見衛天風人影,剛要下樓,花廳側後的房間內早衝出一個面皮白皙、身材細高、錦衣華履的年輕人來。

  上官紅看出是衛鐵民,別過頭去,故意不予理睬。

  衛鐵民倒是笑容滿面,來到面前,語氣親切地指著擺好的酒席道:「小紅妹妹,快請這邊坐!」

  小紅妹抹四字出自衛鐵民口中,在上官紅聽來,實在大感憋扭,暗道:「小紅妹妹也是你這種人叫的。」

  

  但她卻無法出言禁止他這樣叫法,不管衛彩雲是上官嵩的繼室或小妾,他總是衛彩雲的內侄,彼此的親戚關係是無法推翻的。

  

  衛鐵民見上官紅不理,越發顯得慇勤,笑口盈盈地道:「小紅妹妹,何必這樣見外?快請坐啊!」

  上官紅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冷聲說道:「令尊為什麼不來?」 

  衛鐵民道:「我爹今天不大舒服,所以吩咐我來和小紅妹妹見面。」

  衛鐵民和衛天風的身份地位,豈可同日而語。

  上官紅如果和他站在對等立場談條件,那能不感屈辱,剛要發作,卻又想到自己此來,

  不過是為了赴約,不論是衛天風或衛鐵民,只要地赴約就算交過差事,與其對付老辣奸猾的衛天風,倒不如對付衛鐵民來得便當。

  

  想到這裡,自動落了座道:「我今天很忙,沒工夫多耽,令尊交代的什麼話,衛少堡主就請痛痛快快的說吧!」 

  衛鐵民面色尷尬地笑道:「小紅妹妹何必這樣認生,咱們總是親戚,稱我少堡主實在不敢當。」 

  「你說稱你什麼好呢?」

  「你就………你就………」衛鐵民不住摸頭,面孔也脹得發紫:「嗨!這教我怎麼說呢,算了,還是隨你叫吧。」

  「那就叫你衛少爺好了。」上官紅道:「衛少爺,快快請講!」

  「我爹想跟你要件東西。」

  上官紅聽得一怔道:「我現在已是無家可歸,身上一無長物,令尊跟我要的什麼東西?」

  「小紅妹妹,這是什麼話,嵩雲別莊仍是你的家,我衛鐵民歡迎你回來還來不及,怎說無家可歸?」 

  「衛少爺一人歡迎我又有何用?」

  「姑姑眼我爹照樣也歡迎你回去,一個千金小姐,那能永遠在外流浪。」

  「難道你不知道我早就嫁人了?」 

  「我衛鐵民絕不承認你嫁了人。」衛鐵民挺起胸脯道:「嫁人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司馬青之間的夫妻名分,並不存在,只要你回來………」

  「住嘴!」上官紅臉色鐵青,冷聲叱道:「衛鐵民,我是赴令尊之約的,並非來聽你胡說八道!」 

  衛鐵民呆了一呆,連忙堆下笑臉道:「我真該死,不該講這些,惹小紅妹妹生氣,就算我沒說,好麼?」 

  「你我之間,沒有私事好談,衛少爺,令尊到底要件什麼東西?」

  「這件東西,在你說來,並不重要,留在身邊也沒用處。」

  「究竟什麼?」 

  「金劍令牌。」 

  上官紅心頭一震,想起父親生前在她最後一次離家時,把代表武林盟主權位的金劍令牌交給了她,是她藏在閨房夾壁之內,日前夜探嵩雲別莊,金劍令牌卻已不翼而飛。

  衛鐵民緊盯著她的臉色:「小紅妹妹,三天前在青龍嶺,你曾有約在先,若姑丈不曾中毒,情願從此退出江湖,不回北地,是我爹念在彼此系屬至親,不願以此相逼,只要你肯交出這樣東西,他老人家一切全不追究。」

  「令尊雖然位高望重,卻並非武林盟主,他要金劍令牌何用?」

  

  「家父雖非武林盟主,但北五省的武林大事,總得有人出來主持,目前已有不少人,准備公推我爹暫代盟主。」

  「令尊縱可暫代武林盟主,但金劍令牌卻不可私相授受!」

  「難道小紅抹昧也有意登上武林盟王寶座?接下姑丈的擔子?」 

  「上官紅從不存這種野心。」

  「那就請交出令牌,也好讓我回去交差。我知道你此刻不可能帶在身上,只要通知我地點時間,我可以隨時去取。」

  「可惜你們白費心機了。」

  「你是說?………」

  

  「我根本沒有什麼金劍令牌。」

  

  「這是不可能的。」衛鐵民大聲說:「有人知道,你把令牌,藏在閨房夾壁內,而現在夾壁內卻空無一物,當然是被你帶走,前些天有人深夜探莊,據說那人就很可能是你?小紅妹妹,你是姑丈的獨生女兒,莊上的千金小姐,只管大大方方地回家,又何必偷偷摸摸呢?」

  上官紅被他說得頗感吃驚:「你說實話,是誰在我臥房打開夾壁,發現令牌不見的?」

  「你的閨房,大約只有姑姑一人能進去。」

  「那是衛彩雲發現的了?」

  「也許是吧。」

  「好,我可以告訴你,那金劍令牌,必然早已在令尊手中,難道我上官紅還有第二塊令牌不成?」

  衛鐵民眨著兩眼,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幹笑道:「小紅妹妹笑開得太大了,如果在家父手上,又怎會再向你要?家父一生為人光明正大,他豈肯做出這樣狡賴無聊的事。」

  上官紅霍地站起身來道:「衛少爺,令尊的為人,你又知道多少,回去對他講,等有第二塊金劍令牌時,我再專誠為他送去。」

  上官紅離開天民樓,也是掌燈時分,南宮城內雖然並不十分熱鬧,這時卻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她找了一家飯館,隨便用過晚餐,出得門來,聽得對街鑼鼓喧天,走近看去,原來正在演野台戲,台下有幾百人在聚精會神地觀賞。 

  戲文演的是穆桂英掛帥,大破洪州的故事。

  上官紅感懷身世,倍增傷情,她想到穆桂英也是一個女子,卻能身為元帥,指揮千軍萬馬,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

  

  不管這故事是否真實,總是家喻戶曉的,而自己也是武林盟主一代大俠之女,出身比穆桂英並不算差,到如今卻落得漂泊江湖,無家可歸,連父親的冤屈也不知何時得伸。

  她擔心司馬青和談不同等牽掛,並未看完,便出城回落鳳坡而來。

  

  南宮縣城距落鳳坡大約十幾里路,只有一條崎嶇山路可通。

  這時已是二更天氣,路上已無行人,若非她身負武功,藝高膽大,普通女孩兒家,恐怕一步也不敢行動。

  北方的氣候,九月裡已是一片蕭瑟景象,尤其夜色已深,更是湧來陣陣寒意。 

  上官紅踽踽獨行,可能陰雲密佈之故,夜色覓越來越暗,向前凝神望去,似是已來到一片墓地,由於墳墓大小高低不一,地面也高低起伏不平,顯然是座亂葬崗。

  崗上雜樹叢生,不遠處時有磷磷鬼火閃爍,夾雜著秋蟲瞅啾,夜梟悲鳴,氣氛竟是越來越感陰森恐怖,饒是上官紅一身武功,這時也難免打心底泛起寒意。

  舉目四顧,一片茫然,風聲蕭蕭,更增加了深夜間荒郊外的森然氣息。

  她自幼在嵩雲別莊長大,嵩雲別莊距落鳳坡僅數里之遙,從前她也多次往來南宮縣城,

  道路並不陌生,但這條山路,卻是甚少行走。她來時是走的另外一條大路,此刻地真後侮竟為貪圖捷徑而踏上了這樣一條夜路。

  「來人可是上官紅?」

  上官紅悚然驚震,夜風颼颼,使她分不清這聲音究竟在前在後、在左在右、甚至在遠在近。

  如此深夜,荒塚亂崗之間,竟然有人停留,而且能指出自己是上官紅,簡直不可思議,也使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紅!為什麼不答話?」

  她驚怖中站住腳步,並聽出聲音發自左方不遠處。

  「你是什麼人?」

  

  夜色中,兩丈外的矮松下,現出一條人影。

  上官紅只能隱隱分辨出是一條人影,卻無法看清衣飾面貌。 

  「你究竟是誰?」

  「何必問我是誰,我對你絲毫不存惡意,只為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上官紅終於聽出對方是個女子。

  「你想告訴我什麼?」

  

  「三日前青龍嶺開棺驗屍之事,你覺得奇怪麼?」 

  「不錯,我堅信先父是衛天風衛彩雲等下毒所害,為何卻檢驗不出結果,尤其連人稱聖手神判的楊天松也無能為力,難道楊天松已被衛天風收買?」

  「上官紅,千萬不可冤枉好人,楊天松絕不是那種人。」

  「那他為何不肯說出先父是中毒而死?」

  「因為那屍體本來就不是中毒而死,楊天松怎可憑空捏造?」

  「你的意思是說先父確未中毒?」

  「令尊確係中毒。」

  「你的話顛三倒四,令人不解。」

  「我再問你,令尊遺體,絲毫未損,一如生前,可感到奇怪麼?」

  

  「是啊,家父去世四月,遺體毫無變化,確實令人不解其中原因。」

  

  「所以,令尊並不一定真死。」

  

  「啊!」上官紅失聲驚呼:「難道先父遺體還能復活?世上可有這種事麼?」

  「我並沒說那具屍體可以復活,但令尊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復活。」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是越發糊塗了。」

  「月前你和司馬青在長辛店集賢客棧,曾有人送去一首七言詩,你一定還記得吧?」

  上官紅心弦一緊,急急問道:「莫非芳駕就是那贈詩之人?」 

  那黑影道:「我是否是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首詩中的含意,必須弄清楚。」

  上官紅道:「那首詩的後兩句『欲知上官生死謎,且向青龍探分明。』我們曾夜探青龍嶺多次,最後更開棺相驗,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這就看出你們並不精明了。」那黑影吁口氣道:「令尊明明被人下毒,卻驗不出毒來;令尊明明死去四月有餘,卻依然屍體完好如初,這就是其中破綻,你們為何不再進一步追究其中道理?要知道,世上之事,越是令人不解的,越要設法破解它。到後來,自然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這番話聽得上官紅似懂非懂,似醉還醒,許久,才茫然問道:「芳駕語含玄機,可否明白指點迷津?」 

  「倘若對你明言,後果反而不妙,至少對你和司馬青大大不利。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公推北五省武林盟主之前,衛天風不但不會加害你們,反而暗中保護,所以,你們在短時間內一定十分安全。」

  「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他知道上官大俠已把金劍令牌交與了你,他得不到令牌,就很難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若他得到令牌呢?」

  「那你們勢必身臨絕境,處處殺機,以衛天風的陰沉老辣,豈肯輕易放過你們。上次在天風居,他自破十絕劍陣救下司馬青,這次在青龍嶺,不逼你遠走江南,表面看來,是他的仁義道德,實際全和金劍令牌有關。」

  「原來如此。」上官紅恍然如有所悟:「你認為他一定會從我手中得到金劍令牌麼?」

  「他一日得不到金劍令牌,你們就可一日獲得安全。」

  「芳駕如此關懷我們,自然是我們的恩人了,所以我也不得不實言相告,金劍令牌,已是被人盜走,並不在我身邊。」

  「我相信你不致騙我。」

  上官紅頓了一頓道:「依我看來,那金劍令牌,此刻很可能已早為衛天風所得。」 

  那黑影不覺發出笑聲道:「這是你的多心,我必須告訴你,衛天風此刻還一直認為令牌在你手中,否則,你們早已殺機重重了。」 

  「芳駕可知何日公推武林盟主?」 

  「大約就在最近幾天。」

  「我們要不要去呢?」

  「這要由你們自行決定了,據我所知,衛天風在這次公推盟主大會上,是希望以和平手段取得盟主地位。但中途或有不測,那就難免當場掀起一次腥風血雨的殺劫了。」

  「芳駕對上次天風居和這次青龍嶺之事如此清楚,想必兩次都在當場了?」

  

  「也許在,也許不在,只要知道事情經過,在不在場都是一樣。」

  上官紅極力在回憶中搜索上次天風居此次青龍嶺在場的人眾,似是甚少有女子參與。不過,在那樣的大場面中,縱然有些女子參與,也不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那麼,不久後的公推武林盟主大會上,芳駕是否會出現當場?」

  那黑影似在考慮如何回答問話,許久才說:「我若參與,可能會當場惹來麻煩。」

  「那是不想參與了?」

  

  「不參與我又不願失去這次機會。」

  「難道芳駕也想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我一個女流之輩,做夢也不致有這種念頭。」

  「那你為何又想參與盛會呢?」

  「不參與又怎能知道盛會如何進行?」

  「你參與之後,準備出面主持公道?」

  「那只能說是在必要時了。不過,若大局發生變化,只怕第一個橫屍濺血的便是我,那時也只有你和司馬青替我收屍了。」 

  「你何必說這種喪氣話?」上官紅心頭泛起一種無名的凜意:「你能在暗中相助我們,今後只要用得著,我們自必設法圖報大恩。」

  那黑影似是淡然一笑道:「一點小事,你們何必掛在心上,我的話已說完,快些回落鳳坡去吧!司馬青和空空門的談老頭子,都在等著你呢。」

  「多謝芳駕連番相助之情,不過,芳駕必須告知我究竟是何方高人?」

  「方纔不是說過麼,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自己,以及上官大俠的生死………」

  那黑影說到這裡,突然大聲喝道:「什麼人?」

  上官紅也覺出不對,瞿然轉頭望去,另一條黑影,已像電射般疾飄而至。

  上官紅剛才和那黑影對話時,為防不測,長劍始終緊握在手,剛要向那人施襲,那人已收住前衝之勢,低聲道:「小紅,是我!」

  上官紅聽出是司馬青,還劍入鞘道:「你怎麼也來了?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司馬青道:「你進入天民樓,我一直守在外面,又見你出來後到一家飯館用餐,又見你觀賞街頭野台戲,然後出城一直跟到這裡。」

  上官紅在司馬青前胸輕槌了一下,帶著撒嬌的語氣道:「好啊!青哥,為什麼跟著我不肯現身?」

  

  司馬青道:「在城裡對方耳目甚眾,若和你會合,可能會引起他們的留意。」

  「出了城呢?」

  

  「想試試你的膽量。」

  上官紅哼了一聲道:「膽量是好的!」

  司馬青笑道:「早知你膽量是好的,我就不該跟著來了。」

  「那你就給我走!」上官紅想起方才一人獨行的情景,一口怨氣,終於發洩在司馬青頭上:「還說什麼愛我?就為了試試我的膽量,害得我一路上提心吊膽,疑神疑鬼………」

  司馬青連忙攔住她的香肩,嘴唇貼在她的耳邊,低聲道:「小紅,別發脾氣了喜我只知道你有一身高強的武功,沒料到膽子還是這樣小。」

  上官紅推開司馬青說:「武功是武功,膽子是膽子。人家總是女人啊,就因為我有武功,所以雖然心裡害怕,仍能獨自走這趟夜路,若換了普通女人,只怕早就癱在路上了。」

  「你說的對,下次………」

  「還有下次嗎?」

  「下次你要把膽子好好磨練一下,膽子是越練越大的,你看剛才那女人,人家的膽子多大。」

  

  上官紅轉頭望去,矮松旁人影已逝。

  司馬青道:「人家早在我現身時走了。」 

  上官紅道:「剛才我跟她所講的話,你全聽到了?」

  司馬青搖搖頭道:「我隱身之處較遠,而且風聲甚大,並未完全聽清楚。」

  「她的話很多地方語含玄機,令人難解,尤其對家父之死………」

  「我想剛才那女人,很可能就是上次在長辛店集賢客棧故意引我追出相見的蒙面女子………」

  司馬青正說到這裡,上官紅忽地拉拉他的衣袖,低聲說:「快躲到路旁去!後面有人來了!」 

  司馬青吃了一驚,連忙拉著上官紅躍到一座土墳後,正好墓後有棵盤根矮松,剛好掩住了兩人的身影。

  

  只聽耳旁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接著兩條人影,在路旁停了下來。

  司馬青和上官紅緊閉呼吸,由松隙中偷偷向外望去,只見前面的人影,身材十分苗條,

  一看便知是個女子。

  後面一人,像是孩童模樣。 

  兩人雖是距他們藏身之處不遠,卻無法看清面貌。

  但司馬青和上官紅卻不難斷定,這女子不可能是剛才那女人。

  只聽那童子道:「娘,為什麼不走了?」

  

  司馬青和上官紅齊感心頭一跳,這話聲好熟,分明是上次在天風居跟隨綠袍長鬚老人的黃衣童子。

  

  那女子四下略一張望道:「他們剛才明明在這裡,為何不見了?」

  黃衣童子道:「娘,他們是誰?」

  那女子道:「現在告訴你也沒用,將來你跟他們總會認識的。」

  

  黃衣童子又問道:「娘,咱們一定要在四更前趕到嵩雲別莊麼?」

  

  「不錯。」那女子望望天色道:「大約只有幾里路了,待會兒到了之後,沒有我的吩咐,絕不可隨便講話,更不可隨便出手。」

  「娘。」黃衣童子似在故意撒嬌:「不給他們點兒厲害,不就白來一趟麼?難道娘還不信孩兒的身手?上次隨爺爺到京城,孩兒就輕輕鬆鬆地點倒了兩個老兔崽子,連有個又怪又老的女人都不敢惹我。」 

  那女子喝叱道:「到了嵩雲別莊,要規規矩矩的隨在我身後,倘若輕舉妄動,小心回去後剝你的皮!」

  黃衣童子輕輕歎口氣:「娘和爺爺老是把我當孩子看,其實我什麼都成,今晚的事,只要您放心,我自己來照樣行。」

  那女子不再理睬黃衣童子,從懷裡不知摸出一件什麼東西,揚手拋去。

  「嚓」的一聲,那拋出之物,插在不遠處的一棵柞樹上。

  黃衣童子急急問道:「娘,那是什麼?」

  那女子卻朝向司馬青、上官紅藏身之處道:「你們兩人如果此刻不便出來,等我走後,再把柞樹上的東西取下來。」 

  她說完話,腳下未見移動,人影已在數丈之外。黃衣童子緊隨身後,霎時人影不見。

  司馬青忙從柞樹上取下那女子拋出之物,卻是一枚極小的袖箭,箭外包著一層紙條。

  他們雖料到紙上必定有字,但因未帶火折子,只好等同去再看。

  

  回到落鳳坡空空門分壇,已是三更過後,談不同擔心他們出事,一直未睡。

  

  兩人間到房中,燈下打開那包在袖箭上的紙條,上面寫的是八句四字偈語:

  死即是死, 

  生即是生; 

  非生必死,

  非死必生。

  上官非死,

  

  白帝有蹤。

  後會期近,

  且多珍重。

  僅僅八句話,卻使他們在燈下推敲到天將五鼓,依然無法詳解其中之意。

  口口

  口口

  口口

  北五省公推武林盟主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次邀請與會的柬帖,是北五省武林中各門各派的首腦人物二十餘家聯名發出的,連空空門門主談不同的名字也在內,雖然事先並無人向他協議過這件事。

  司馬青和上官紅也接到了請柬。

  誰都不難想像,這次公推盟主的主事者是衛天風和衛彩雲,其餘多數聯名的,不過掛著頭銜而已。

  公推盟主的武林大會地點,仍在青龍嶺。但並非墓地,而是上官嵩生前經常邀約同道好友聚會之處。

  這地方風景絕佳,而且建有亭台樓榭,花木扶疏,幅員遼闊,足可容納千人以上的聚會。

  司馬青和上官紅到達時,已有三、四百人在場,由於人數太多,他們的來臨,並未引起人們多大的注意。

  看嶺下時,陸續而來的與會者,依然絡繹不絕於途。

  這些人有不少是上次被邀來參與開棺驗屍的各方人士,他們在事後得知不日將公推盟主,就索性留在南宮,有的根本就被衛天風招待在嵩雲別莊。

  而公推武林盟主之事,也多半是在衛天風的授意下由這般人從中策動發起的。表面上衛天風卻顯得對此舉並不熱衷。 

  衛天風在最後到達。 

  這時嶺上的各路人馬,足有七、八百人。這些人中,有不少是並未接到柬帖自動聞訊前來的,也有跟隨他們的主人為護駕而來的。真正的各門各派各大世家領袖人物,也不過幾十人而已。

  

  衛天風的身後,是衛彩雲,再後面是衛鐵民。 

  衛天風神情瀟灑豪放,氣度恢宏雍容。

  在場數百人,見他昂首闊步而來,紛紛退避讓路,盟主尚未推選,他已儼然一副盟主派頭。 

  衛彩雲依然素衣素裙,面容憔悴,毫無表情。

  衛鐵民則完全一派趾高氣揚的模樣,這可能是他已料到很快就要成為武林盟主之子,身分地位又將大大提高的緣故。

  場地正中,擺了百餘張太師椅,這是具有相當地位身價的人才有的座席,也許是大家太過客氣,此刻入座的也不過三、四十人,其餘大都是空位。

  衛天風和幾位先入座的推讓了一番,才居中坐下。衛彩雲坐在他的左側,衛鐵民身份和輩分都還嫩得很,只好站在衛天風身後。

  七、八百人的場面,本是一片嘈雜喧騰,但衛天風兄妹入座後,竟然自動靜肅下來。

  衛天風此刻自是最受矚目的人物,越發顯得意氣風發,豪情萬丈。他可能故做謙遜之故,只是目光掃視全場人眾,並未開口講話。

  終於有人不甘寂寞了,這人又是凡事最喜強自出頭的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 

  別看它難得受人敬重,卻是高踞太師椅上,自成一方之雄。

  他站起身來,抱拳環顧,禮數十分周到地說:「今天咱們推舉盟主,這主事之人,自然非衛堡主莫屬,所以應當先請衛堡主說幾句話。」

  衛天風這才滿面春風地也先拱手為禮,朗聲道:「各位要衛某主持這次盛會,實在不敢當。不過,今天各位來到青龍嶺,衛某忝為地主,實在也不能不說幾句話,咱們北五省,自從十五年前成立武林盟以來,確實為同道間造福不淺,盟主一席,也始終為愚妹丈上官大俠執掌。如今上官大俠不幸故世,盟主之位,已虛懸四月以上之久,急待重新推舉,以便有人主持武林大計………」

  

  衛天風的話尚未說完,已激怒了席位上的廣和鏢局主人銀槍邱廣超。他高聲道:「衛堡主,你剛才的一番話,不覺得過分麼?」

  衛天風依然面帶笑容,道:「衛某不知什麼地方措詞不當?還請邱老爺子指教。」

  邱廣超冷笑道:「今天大家在青龍嶺聚會,衛堡主自稱是此處主人,不知從何說起?青龍嶺雖然死了男主人,還有女主人,總輪不到你,你這樣說話,未免太大言不慚了!」

  「邱兄,何必在一句話頭上計較?衛堡主雖不是青龍嶺主人,至少也沾親帶故,總比咱們這些純外人近乎些吧!」 

  說話的是席位中的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此人一向甚少在外走動,但卻和衛天風走得很近。

  

  「邱老爺子若僅為家兄一句話,那我該算是青龍嶺的主人了?」衛彩雲接上了嘴。

  邱廣超不屑地瞥了衛彩雲一眼道:「方纔你若站出來講話,邱某便沒的話講。」

  衛彩雲道:「我一個女流之輩,又有孝服在身,是我情願請家兄代替。」

  邱廣超雖然氣憤難平,也只有坐下身去。 

  巴天義卻趁機搶著叫道:「今天的事,各位用不著爭執,衛堡主眾望所歸,除了他,誰能找出第二個人擔當盟主之位,所以兄弟希望各位能公推衛堡主出來主持武林大計。」

  「這是什麼話?」鎮遠鏢局主人趙震綱霍地離座而起:「既然是公推,就應由公意裁決。在場的各門各派各大世家的負責人都應徵詢一下,看看到底誰是眾望所歸,你巴總鏢頭算什麼東西!」 

  巴天義也從座位上躍了起來道:「姓趙的,你想幹啥?」

  趙震綱道:「你根本就是個無恥小人,甘做他人走狗,趙某不才,今天很想教訓教訓你!」

  

  巴天義豈肯在眾目睽睽之下示弱,抽出腰間九環刀,人已躍到席前空地。沉下嗓門道: 「姓趙的,有種就給我下來,看今天是你教訓老子?還是老子教訓你!」

  趙震綱只氣得胸中熱血直衝,剛要下場,卻聽身後人叢中一人高叫道:「對付這種狗腿子,何用趙大叔親自出馬,小侄我收拾他足足有餘。」

  這人是趙震綱鏢局的鏢師秦剛,生來性子最烈,很像水滸傳中的霹靂火秦明,又因他也姓秦,使的一口長劍,所以得了個霹靂劍的綽號。

  秦剛話剛出口,人也早就躍在場內。

  巴天義身為總鏢頭,和一個鏢師動手,難免覺得有失身份,但他是先行下場的,也只有不顧身份的出手一搏了。

  秦剛橫劍在手,冷冷說道:「姓巴的,你先出招吧!」

  巴天義不屑地道:「我巴某人向來大不壓小,對付你這種無名小輩,總應給你個先出手的機會。」

  秦剛不再客氣,冷笑一聲,劍鋒快如閃電,兜起一道寒芒,分心刺去,腳下也趁勢飛起一腿,踢向巴天義小腹。

  巴天義沒料到對方來勢如此狠辣,簡直要一擊置他於死地,九環刀急急劈出一記「迎雲捧日」,人也跟著疾退。 

  「噹」的一聲金鐵交鳴,秦剛的劍勢,生生被九環刀震偏開去,踢出的一腳也落了空。

  巴天義也被震退數步。

  秦剛縱身再上,劍勢變刺為劈,照准巴天義天靈穴,當頭掄下。

  巴天義覺出這一劍來勢更猛,若再後退,雖可躲過,卻顯得有失身份,只好咬牙揮刀,硬接一招。

  他由下向上迎擊,在方位上就先吃了虧,再加秦剛劍勢有如泰山壓頂,力道奇猛,刀劍一接之下,巴天義站腳不住,當場被震摔五尺有餘。

  

  秦剛那裡肯捨,跟過去猛地又飛起一腿,踢向側腰。

  巴天義尚未站住腳跟,早被一腳踢中,跟著再摔出去,落地之後,又連著兩個懶驢打滾,才咬牙裂嘴地爬了起來。 

  他臉色一片慘白,連衣服也在翻滾中刮破好幾處。

  秦剛不為己甚,穩站當地,笑道:「承讓了,巴總鏢頭如果還有指教,不必客氣,在下一定候教就是。」

  巴天義所屬的龍武縹局,也有兩個鏢師在場,但他們眼見秦剛銳不可當,自感不易對付,雖已躍入場中,卻未敢貿然出手。 這時秦剛也被趙震綱喝退。 

  龍武鏢局的兩個鏢師,只好把巴天義攙回原位。

  不過,此刻卻惱了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他轉頭望了趙震綱一眼道:「趙兄,貴鏢局可算得人才濟濟,一個鏢師,三拳兩腿就能把一個總鏢頭打翻在地,老朽實在佩服。」

  趙震綱見他有意找岔,冷笑道:「丁掌門人是為巴總鏢頭抱不平了?」

  丁一鶴也冷笑道:「並非老朽為人抱不平,實在是貴鏢局欺人太甚!」 

  趙震綱道:「丁掌門人又待如何呢?」

  丁一鶴道:「老朽自不量力,願在趙兄台前領教領教。」

  他話末說完,人已像大鵬展翅般飛落場中。

  趙震綱正要隨著下場,秦剛卻又衝了進來,攔住他道:「趙大叔,有侄兒在,用不著您動手。」

  秦剛方才在兩招之內,收拾了巴天義,對自己的身手,已信心大增,無形中膽氣也更為豪壯,縱然面對太極門一派掌門宗師,也毫無懼色。 

  丁一鶴冷冷打量了秦剛一眼道:「就憑你也敢在老朽面前討教?」

  秦剛拍拍胸脯道:「尊駕最好少倚老賣老,有本事只管使吧!」

  丁一鶴一挑手中蛇頭杖,直向秦剛咽喉點去。

  他出手看來毫不著力,但蛇頭杖點出之後,卻如萬條銀蛇鑽動,圈起了三尺方圓的杖影,杖影中夾雜著嘶嘶之聲。

  秦剛急急迎出一劍,一陣波波輕響,那杖影竟是愈來愈密,使他一柄長劍,有如被一種無形力量嵌住,連抽動都抽動不得。

  秦剛心頭大駭之下,猛一咬牙,向後倒縱而出。雖然人已脫開杖影,但長劍卻已脫手飛出。

  丁一鶴蛇頭杖在地上一撥一挑,那柄劍竟又飛了回去,只聽他嘿嘿笑道:「接住!」

  秦剛慌迫中抬手接住長劍,一招「直叩天門」,直向丁一鶴頭頂劈去。

  這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打法,他性烈如火,明知對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也不肯認輸罷手,即便當場濺血橫屍,也在所不惜。

  丁一鶴沒料到秦剛竟如此拚命,絲毫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他深知若在此時此地弄出人命,很可能惹起公憤,變為眾矢之的。只好側躍數步,蛇頭杖再度向劍尖圈出。

  一股巨大無比的暗勁,迫得秦剛一柄長劍,竟如釘住在懸空中,接著右腕也一陣酸麻,五指一鬆,長劍竟又被挑了出去。

  秦剛只得使出一記「怪蟒翻身」,身軀彈起之後,再向後倒縱。

  丁一鶴並未跟進,只是輕描淡寫地再向前點出一杖。

  只見秦剛倒縱的身軀,忽然直升起七、八尺高,然後向兩丈外拋去,直摔到一棵樹下,才掙扎著爬了起來。

  

  看丁一鶴時,早已收起杖勢,氣定神閒地站在當地。

  「丁掌門人好身手,好杖法,趙某今天算開了眼界了!」趙震綱翻腕拔出長劍,也躍下場來。

  

  他雖料到不一定是丁一鶴對手,但又不能當場示弱,要知武林中人,最重顏面聲譽,有時為了要名,大可不要性命。

  席位上的銀槍邱廣超素來和趙震綱相交莫逆,他生怕老友吃虧,豈不損了一世英名,不由走下場來道:「今天是公推盟主的日子,用不著逞能鬥狠,丁兄身為一派掌門宗師,還是稍安毋躁些好,強中自有強中手,若弄個兩敗俱傷,誰都不好看。」

  丁一鶴冷笑道:「莫非邱兄想打群架?」

  

  邱廣超仰天大笑道:「丁掌門人言重了,如果尊駕今天想登盟主之位,只怕僅憑武功,還不大容易辦到。」

  丁一鶴道:「那麼邱兄是想登盟主寶座了?」

  邱廣超道:「邱某從不敢存這種念頭,丁掌門人,咱們用不著打群架,你若真有興致,我邱廣超一個人足夠了!」

  丁一鶴笑道:「原來邱兄是抱打不平的,那麼老朽只有奉陪了。」蛇頭杖一點,一圈銀芒,直向邱廣超頭頂罩去。 

  「住手!」席位上發出了易雙鳳的喝叱。

  丁一鶴收起蛇頭杖,眇了易雙鳳一眼道:「易老太婆,你耍的什麼威風?」

  易雙鳳目射精光,聲色俱厲地道:「你們要打,等推出盟主以後再打一場助助興,如果心存顯耀武功,咱就布起十絕劍陣來試試,看那個不怕死的敢來破陣?」

  丁一鶴冷聲道:「易老太婆,聽你的口氣,好像準備以十絕劍陣來爭奪盟主寶座,是麼?」

  易雙鳳一口痰幾乎吐到丁一鶴臉上,道:「閉上你的狗嘴!我們都是七老八十上百歲的人了,還稀罕什麼武林盟主,我們今天來,不過給你們這些後生晚輩揍湊熱鬧。」

  「你們十位老怪物,年紀這麼大了,還湊的什麼熱鬧?」

  語聲未歇,人叢中衝出一個膚色黝黑、體形高大肥□、身披袈裟、足登芒履、手托鐵缽的禿頭大漢來。

  

  這人竟是鐵缽和尚柳無非。

  易雙鳳一見鐵缽和尚,不再理會丁一鶴,兩眼一陣眨動,十分關切地叫道:「柳無非,你怎麼也來了?」

  鐵缽和尚先向十魔施了一禮,視線再轉向易雙鳳:「你們能來,我為什麼不可以來?」

  易雙鳳道:「你是出家人,怎能跟我們相比。」

  鐵缽和尚裂嘴笑道:「你們十位老怪物,當年敗在無為上人手下,被幽禁在一處秘谷,曾聲稱永遠不再出世,現在自食其言,反來指責我,未免太不公平了。」

  易雙鳳歎口氣,再搖搖頭,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好個沒良心的東西,當年我們十人,都教過你武功,都是你的師父,如今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倒叫我們老怪物,須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懂是不懂?」

  

  鐵缽和尚笑道:「你這話誰相信,我父親會是個女人麼?」

  易雙鳳被氣得乾咳兩聲道:「好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還要逞口舌之能,我們十人一共七男三女,他們七個男的,該是你的父親了?」

  鐵缽和尚卻又笑道:「我的父親只有一個,沒聽說七個男人會合生下一個兒子來的。」

  十魔之一的矮方朔彭奇,性子火爆,他實在聽不過去,一跺腳罵道:「你一人兼得我們十人的武功絕學,我們對你那一點兒不好,良心何在?」

  

  鐵缽和尚終於低下頭道:「你們授我十門絕學,柳無非豈有不感激之理,只是你們今天實在不該來參加這次盛會,四十年前你們的罪孽已經夠多,何苦再來為虎作倀?」

  易雙鳳怒道:「那你來做什麼?」

  鐵缽和尚忽然變得面色肅穆,道:「我是來為武林除害的。」

  他說著直走到衛天風身前,單掌立胸,道:「衛堡主,久違了。」

  衛天風乍見鐵缽和尚出現,也頗感意外,此刻見他竟找上了自己,雖然內心不安,但依然神態鎮定:「柳兄不知有何見教?」 

  「承蒙堡主見愛,借我黃金萬兩,酒家先向堡主謝過。」

  「區區萬兩黃金,柳兄何必掛在心上。」

  「黃金萬兩,豈是區區之數?」

  「如果柳兄仍有所需,衛某情願再奉黃金萬兩。」

  「衛堡主如此慷慨大方,難怪俠名遠播,為武林同道敬仰。」

  衛天風和鐵缽和尚這一問一答,在場群豪,個個都聽得大感驚詫。皆因在場人眾,除司馬青和上官紅等少數人外,誰也不知他們之間有這麼一段秘密協定。

  只聽衛天風淡然笑道:「柳兄還要多少,衛某三日內奉上就是。」

  鐵缽和尚也笑道:「舊帳我柳無非就還不起了,怎敢再借新帳。」

  「柳兄無錢還債,衛某情願奉送,不必還了。」

  「洒家一生行事,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償,怎肯向衛堡主賴債。」

  

  衛天風道:「這樣說柳兄是還債來了?」

  鐵缽和尚道:「不錯,也許洒家已經活不到明天,若今天不還,只怕以後便永無償還之期了。」

  「柳兄此話怎講?」

  

  鐵缽和尚淒涼一歎道:「洒家已經料定,青龍嶺就是我的絕命之地,而且死期就在眼前。」

  衛天風微微一怔,立郎笑道:「那就請柳兄把萬兩黃金交還衛某了。」

  鐵缽和尚卻忽地縱聲大笑起來道:「衛堡主真太看得起我柳無非了,出家人那裡來的萬兩黃金,實不相瞞,我是一文不名。」

  「柳兄既無黃金,又如何還債?」

  「衛堡主,黃金萬兩,當初你的條件是要我殺死三個人,洒家已經遵照你的吩咐殺死了兩個,即便要還債,也只剩下三千三百三十三兩三了,對麼?」

  衛天風笑道:「不錯,八成這剩下的債,柳兄帶來了?」

  鐵缽和尚赧然搖搖頭道:「方纔說過,窮和尚身無分文。」

  「那又如何還債?」

  

  「只要洒家殺死你那要殺之人,這筆債不就還清了麼?」 

  「這………」衛天風耳根後急劇地抽搐了幾下:「不必了,這筆債就算還完,衛某從此不再追究。」 

  「豈有此理。」鐵缽和尚道:「俗話說得好:親兄弟,明算帳,洒家和衛堡主既不沾親,又不帶故,豈能欠你的人情!」

  

  「這是衛某心甘情願,怎說是欠人情?」

  鐵缽和尚冷笑道:「當著幾百人在場,衛堡主也只有說心甘情願了,心裡如何想法,又有誰知道?衛堡主,洒家記性不好,竟然忘了第三個該殺的人是誰,你請再講一遍,洒家立刻取他的人頭來見,因為洒家已看到這人就在當場。」

  「衛某既不再逼柳兄還債,這第三人就沒有再殺的必要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今天是衛堡主榮登盟主寶座之日,為了顯示盟主的俠義氣度,你自然不肯柳無非當場殺人,不過,洒家必須讓在場所有的人知道,你要我殺死的第三個人是司馬青!」

  

  他故意把最後一句話聲晉提高,以便讓全場的人都聽清楚。

  衛天風臉色驟變,霍地離座而起道:「柳和尚,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竟敢在這裡挑撥是非、妖言惑眾,難道你認為衛某是好欺的?還是想藉機敲詐勒索?」

  這時,嶺上數百人,已大起騷動,場面空前混亂,但不大一會兒,又自動靜止下來。

  鐵缽和尚不再和衛天風答話,卻朝向席位左側,高聲喊道:「司馬青,你出來!」

  司馬青初來時本來也在人叢中,不肯坐上席位,但上官紅卻認為自己是盟主的女兒,司馬青是盟主的女婿,雖然年紀輕,身份和關係卻不同於、一般人,所以強拉司馬青坐在席位的最末處。

  司馬青聞聽鐵缽和尚指名要殺他,立即躍進場中,橫劍當胸,等待對方出手。

  上官紅也緊捏劍把,屏息以待,準備隨時出手援助。

  

  鐵缽和尚向司馬青身前走近幾步,臉上滿佈歉意:「司馬青,今天咱們是第二度相會了,上次本來已決定殺你,卻因知道你並非壞人,洒家不能濫殺無辜,所以只好中途罷手。」

  司馬青昂然一笑道:「那麼這次你是認定我司馬青不是好人了?」

  鐵缽和尚一聳濃眉道:「好人有什麼用,這年頭兒人好不如財多,有錢的王八坐上席,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洒家雖明知你不是壞人,卻不能不殺你,因為洒家欠了人家的債,必須償還。」

  司馬青冷然笑道:「柳無非,我看你枉自為人了,萬兩黃金就買得你無是無非,你若殺得了我,只管動手。」

  鐵缽和尚更不答話,掄起手中鐵缽,一招「泰山壓頂」,直向司馬青頭頂罩去。

  這鐵缽足有幾十斤重,急罩而下,威勢驚人。

  

  司馬青毫不避讓,長劍「直指南天」,硬是迎了上去。

  誰知就在鐵缽與劍鋒即將接觸的剎那,鐵缽和尚竟然卸去鐵缽下擊之力,急急收了回來。

  司馬青愣了一愣道:「大和尚,這算何意?」

  鐵缽和尚端起鐵缽,痛苦地搖搖頭道:「洒家豈肯枉殺好人,司馬青,你請回位吧。」

  司馬青道:「在下豈是你隨意擺佈的。」

  鐵缽和尚不理司馬青,卻走近衛天風道:「剛才是你說過,洒家所欠的黃金,不再追究,是麼?」

  

  衛天風不知他又要做什麼,略一頷首道:「不錯,咱們之間的債,一筆勾銷。」

  「那就好。」鐵缽和尚放聲大笑起來,但笑聲卻十分淒涼,笑過之後,眼眶中滿是淚水:「衛堡主,現在該是咱們兩人之間的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衛天風不動聲色地道:「柳兄這話,衛某不懂?」

  鐵缽和尚道:「我柳無非曾發下誓願,待萬金還清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殺你衛堡主,以為武林除害。」

  「殺我?」衛天風呵呵大笑起來:「衛某正想造福武林,柳兄卻說殺我為武林除害,莫非你又接受了別人的萬兩萬金不成?」

  「衛堡主不必多言,看缽!」

  話聲未落,鐵缽已向衛天風頭頂砸去。

  「柳無非,住手!」

  耳邊響起易雙鳳的一聲厲喝。

  鐵缽和尚收起鐵缽,望了望易雙鳳道:「易老前輩,為什麼攔阻於我?」

  易雙鳳怒叱道:「衛堡主那點兒不好,你偏要跟他拚命不可?」

  鐵缽和尚道:「易老前輩,我看你是被他蒙住了,你們十位當年被無為上人幽禁秘谷,

  將及四十年,既沒有好的吃,又沒有好的喝,如今被他從京城一直招待到現在,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吃得你們腦滿腸肥的,硬把他認做好人………」

  「生嘴!」易雙鳳暴喝道:「你胡說什麼,我們年紀活了一大把,難道連好人壞人都分不出來,還要你來教訓我們。」

  

  鐵缽和尚放下鐵缽,道:「不管你們十位老人家為人如何,至少曾誠心誠意地教過我武功,可惜這番恩德,我柳無非只怕今生今世無法同報了,現在就請受我大禮一拜。拜過之後,再和衛天風決一生死,你們十位,若還念在往日之情,就請不必攔阻,萬一我不幸喪命,就請替我收屍吧。」

  鐵缽和尚說著倒身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易雙鳳惻然歎息道:「柳無非,這是何苦呢。」

  衛天風站起身來,向易雙鳳拱拱手道:「易前輩,不必多說,衛某不知因何開罪了柳兄,讓他對我懷有如此深仇大恨,他既然非欲置衛某於死地不可,衛某也只好捨命奉陪了。」

  他說著抽出長劍,邁步向場中走去。

  「爹!」衛鐵民搶先衝了下來:「殺雞焉用牛刀,待孩兒來收拾這禿驢。」

  「你不是他的對手。」衛天風道:「他要殺的是我,退在一旁!」

  衛鐵民一來要在千百人前炫耀身手,二來不願他即將登上盟主之位的老子失去身份,猛著膽子不顧衛天風制止,手指柳無非道:「姓柳的禿驢,家父是何等樣的人物,豈肯跟你這種人動手過招。」

  「好小子!」鐵缽和尚兩眼精光暴射:「你想找死?」

  衛鐵民笑道:「只怕找死的是你。」

  

  鐵缽和尚雙目圓睜,瞬間卻又忍下來道:「洒家手下不串無名小輩,要殺的不是你,快些滾開。」

  

  衛鐵民這時早解開腰中的金蛇鞭,抖手一甩,猛向鐵缽和尚頸項間撒下。

  他手法十分怪異,出手一圈,金光閃閃,電射般奔向咽喉。 

  鐵缽和尚卻動也不動,連鐵缽也不出手,反而順著鞭勢,挺起脖子迎了上去。

  這種迎敵之法,看得在場千百人都大感驚駭,有的甚至驚呼出聲。

  衛鐵民趁勢振起腕力,再抖了幾抖鞭梢。一條金蛇鞭,生生把鐵缽和尚的脖子纏了三圈,然後再用力向後一帶。

  千百人又是一聲驚呼。

  鐵缽和尚一咬牙,脖子連旋三旋,不但卸開了鞭勢,而且帶動鞭身,一股奇大的力量,帶動著衛鐵民的身體,竟離地也飛旋起來。

  衛鐵民情急之下,只好鬆開握鞭之手,但人卻依然被餘力帶得直向兩丈外的座位上摔去,正好砸向了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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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鐵缽和尚的這一記「頸上神功」,只看得在場千百人都目瞪口呆;他豈止鐵缽,連脖子好像也是鐵的。

  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本來逸然自得、瀟瀟灑灑地在做壁上觀,想不到衛鐵民竟凌空摔到他的身上,就像鐵缽和尚有意找碴一般。

  他自恃身份,自然不肯閃避,連忙張開雙臂,硬將衛鐵民飛震而來的身子接住。

  但因衝力太大,使得他自己也險些連人帶椅仰翻過去。

  衛鐵民雖被丁一鶴及時接住,卻因面頰碰上椅背,鼻孔血流如注,連嘴角也被碰裂,牙齒似是也掉了兩顆。 

  丁一鶴放下衛鐵民,面色一片凝重,緩緩走下場來。

  

  衛天風也跟了過來道:「方纔累丁兄受驚了,這是我們衛家的事,丁兄不必插手。」

  丁一鶴冷笑道:「他明明衝著丁某來的,不然,在場這麼多人,為什麼偏要把人摔到我身上?」

  事實上鐵缽和尚絕沒存這種心意,誰會把人摔出去時還先計算一下方向距離。

  

  鐵缽和尚本來在摔出衛鐵民之後,接下去再找衛天風算帳,但此時丁一鶴已擋在面前,只好後退兩步,單掌,一禮道:「抱歉,方才連累了丁施主。」

  丁一鶴把蛇頭杖狠狠往地上一頓道:「你分明是向老朽挑梁子,還抱的什麼歉,堂堂大和尚,竟對一個後生晚輩下毒手,就算你不來找碴,老朽也看不過去。」

  鐵缽和尚苦笑道:「丁施主非要動手不可麼?」

  丁一鶴道:「尊駕功力深厚,剛才的頸上功夫,頗使老朽開了眼界,但老朽偏要不自量力,願在大和尚面前討教討教!」 

  「丁施主,今天你是局外人,咱們素無怨隙,誰傷了誰,都不好看。」

  「早知不好看,你就不該把人往老朽身上摔!」

  

  「既然丁施主非要動手不可,你就出招吧。」

  丁一鶴冷笑聲中,蛇頭杖直向鐵缽和尚咽喉點去。

  鐵缽和尚眼見點來杖勢,在出手之後,竟幻化為一圈數尺方圓的銀芒,只好揮動鐵缽,

  一招「天網羅魔」,迎了上去。

  豈知這一出手,並未罩住杖勢,那杖影竟掠過缽面,直奔前胸。

  鐵缽和尚心頭一凜,急急撤缽後退,總算躲過了杖影。

  丁一鶴卻右臂疾沉,杖影攻向下盤,右腳趁勢飛起,沉臂出腿,幾乎是同一時間,當真快速絕倫。

  鐵缽和尚不敢大意,被迫再度後退,手中鐵缽,急切間也無法出手。

  只見丁一鶴蛇頭杖在地上一頓,如影隨形般追去。

  鐵缽和尚未站穩,丁一鶴左掌又挾著勁風劈下。

  鐵缽和尚一著失機,陷於被動。

  要知高手相搏,千鈞一髮,一著失機,便很可能全盤皆輸。只因鐵缽和尚方才禮讓對方先行出手,以致失去先機。

  

  他在連退數步之後,仍未脫出杖影,不但鐵缽險些被撥脫手,連肩頭衣服也被挑破一大片。

  只得側身一躍,飛起五尺多高,鐵缽一記「泰山壓頂」,當頭掄下。

  丁一鶴蛇頭杖一閃,直向缽內戳去。

  當杖頭抵住鐵缽口內之後,丁一鶴猛力再向上一挑。

  鐵缽和尚本來懸空五尺多高的身軀,這一來更向空中升去。但他單手抓缽,依然緊緊抵住杖頭。

  丁一鶴右腕一陣擺動,鐵缽也隨之急速旋轉。而鐵缽和尚的肥大身軀,竟在空中也像風車般旋個不停。

  

  這時,兩人一個在地上,一個在空中;一個兩腳扎樁穩站當地,一個頭下腳上有如騰身拿鼎。

  而那蛇頭杖杖身已被鐵缽的巨大壓力壓得成了弧形,丁一鶴的兩腳,也陷進地面足有半寸多深。

  

  看鐵缽和尚時,仍在空中打轉。

  在場的黑白兩道人物中,有不少是行走江湖數十年的頂尖高手,他們幾曾見過如此驚險的打鬥?簡直有如特技表演,看得他們個個驚心動魄,冷汗直冒。

  忽聽半空中的鐵缽和尚暴喝一聲,身子立即彈出數丈之外。

  丁一鶴站腳不住,踉蹌後退,依然拿樁不穩,一屁股摔坐地上。

  鐵缽和尚落地之後,也險些碰翻身前的一張椅子,但他卻面不改色,氣不出聲,鐵缽依然端在手中。

  丁一鶴爬起身來,呼吸略帶急促,拍了拍屁股道:「大和尚好大的臂力,老朽佩服。」

  鐵缽和尚道:「丁施主好厲害的杖法,洒家沒殺衛天風,卻險些喪命在施主杖下,好在洒家命大,總算還有再殺衛天風的機會。」

  這時衛天風已來到兩人中間,他依然氣度雍容,淡淡笑道:「衛某看二位都消耗了不少內力,再打下去,必然非傷即亡,還是見好就收吧!」

  丁一鶴連喘兩口大氣道:「衛堡主請退下,老朽跟這大和尚,總得有個交代。」

  衛天風拉住蛇頭杖道:「這是何苦,要跟他交代清楚的是我。」

  

  丁一鶴冷哼兩聲,終於被衛天風扶回原位。

  衛天風重又走回場內,瞥了鐵缽和尚一眼道:「我看柳兄還是見好就收吧,大駕的武功,在下方纔已經瞻仰過,實在佩服之極,衛某自認不是對手。」

  「衛堡主不必多言,今天只有兩條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洒家本來就要殺你,豈能再眼見尊駕登上盟主寶座。」 

  「看來柳兄非逼衛某獻醜不可了?」

  「酒家早就聽說衛堡主武功高不可測,可惜始終不曾親眼得見。今日洒家陪你走幾招,也好讓在場朋友見識見識你的生平絕學。」

  衛天風翻腑拔出長劍,劍身一片青芒,耀眼生輝:「柳兄,衛某是被逼不過,只有勉為其難討教幾招了。」

  鐵缽和尚一振右臂,鐵缽有如天外飛石,直奔衛天風前額。

  衛天風不慌不忙,偏過身子,卻並不出劍,只把左掌斜斜地拍了出去。

  他這種打法,看似自走險招,但鐵缽卻似是被一股無形的暗勁抵住,無法近身。

  這時,在場千百高手,都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

  鐵缽和尚驚世駭俗的武功,已使他們大開眼界,如今又上來傳說中武學高深莫測的衛天風,自然更加重當場的緊張氣息。

  衛天風大半生中,行走武林,卻很少有人看到他與人動手過招。

  因之,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只是在傳說中互相形容,但多數人卻都相信他確已到達爐火純青、高不可測之境。

  不過,此刻他面對鐵缽和尚這樣武功得自十大天魔合授的高手,兩人誰勝誰負,實在很難逆料。 

  鐵缽和尚鐵缽竟被一股暗勁抵住,心下也暗暗吃驚。他求勝心切,猛一咬牙,鐵缽突然折轉方向,直奔衛天風側腰轉去。

  衛天風輕輕一閃,左手駢起食、中二指,直戳玄機要穴。

  鐵缽和尚冷笑一聲,猛一吸氣,人已側躍三尺,但鐵缽卻生生套住劍尖。

  兩人各自用上了內功,劍轉缽旋,發出一陣波波咯咯的金鐵交擊之聲。就這樣支持了很久工夫,那劍缽竟像具有吸力,始終料纏不開。

  看兩人時,面色都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

  突聞鐵缽和尚和衛天風同時大吼一聲,劍和鐵缽立刻分開,衛天風當場被震退五步,才拿椿站穩。

  鐵缽和尚雖依然穩站當地真,卻臉色又由紫轉白。

  

  衛天風略一喘息,朗聲道:「柳兄,總該罷手了吧,衛某情願認輸就是。」

  鐵缽和尚冷嗤道:「今天若不打出你死我活,柳無非誓不為人,殺你為武林除害是洒家最大的心願,豈能半途而廢。」

  話聲未落,鐵缽直向衛天風當頭砸去,人也凌空飛起,同時推出一掌。

  衛天風長劍寒芒電閃,刺向鐵缽和尚前胸要穴。

  兩人三招過後,劍光缽影,已幻成一道極大的光圈。

  但聞一陣嗶嗶啪啪之聲,劍、缽帶起的勁風,不但地面塵土飛揚,連站在數丈外的觀戰之人,也都衣袂飄飄。

  只聽衛天風叫道:「看劍!」人影乍分,劍光缽影也隨之消失。

  一聲震耳欲聾的暴響之後,接著火星迸飛,那鐵缽已一分為二,生生被長劍劈成兩半,滾落丈餘開外。

  鐵缽和尚雖仍穩站當地,但一隻右手,卻齊腕削斷,血如泉湧,染紅半邊衣衫,連地上也是殷紅一片。

  

  衛天風卻面色冷肅,一言不發。 

  鐵缽和尚強忍劇痛,不大一會,終於站身不住,栽倒地上。

  十魔和鐵缽和尚畢竟情義未斷,矮方朔彭奇由座位上一躍而起,將鐵缽和尚抱至一角,接著另有兩魔妙僧非花和賽諸葛孔不明也下場撿起斷手,跟了過去,為他敷藥包傷。

  火鳳姑易雙鳳不由雙眼寒光閃射,視線直逼衛天風道:「衛天風,你出手未免太狠了吧?柳無非固然學藝不精,但你劈碎他的鐵缽也就算了,何苦再斷去他的手臂,今後教他怎麼辦?連吃飯都不方便。」 

  易雙鳳這幾句話,逗得不少人幾乎笑出聲來。給凝重的氣氛,總算稍稍緩和下來。

  衛天風還劍入鞘道:「衛某並非有意傷他,但他出手太毒,非欲置衛某於死地不可,為保自己安全,一時失手,實在慚愧。」

  易雙鳳無奈地搖搖頭,長歎一聲道:「我們十個,活了八、九十歲上百歲,只收了這麼一個徒弟,如今竟落得斷臂殘廢。早知如此,我們也不接受你的招待了,還是回到秘谷過那種清苦但卻平靜的日子好些。」

  衛天風歉然一笑道:「易老前輩不必難過,你們十位下半輩子的生活,晚輩絕對負責到底,能多服侍一下你們十位老前輩,也是衛某三生有幸,至於柳兄,也請他且在莊裡靜養,傷好之後,衛某再給他賠罪。」

  

  「唉!」易雙鳳這時似乎已失去往日的魔性,大有日暮途窮之概:「也只好如此了,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若倒退四十年,誰傷了我的徒兒,祖奶奶我一定要拿他的命來抵償。」

  場內場外平靜下來之後,誰也不再爭強出頭,衛天風的劍術,已完全震住所有在場的人。

  數十位各門各派各大世家的領袖人物,開始公推盟主。在一番討論和爭論後,終於決定以衛天風為繼上官嵩之後的新任盟主。

  衛天風為表示謙遜,也故意辭謝一番。

  那些領袖人物以外的數百人,聽說盟主已推舉衛天風繼任,雖是意料中事,仍有不少人大不服氣,但又乖敢公然反對。

  按照以往儀式,盟主產生後,須接受在場所有人的分批道賀。各門各派的人物,正要分批上前祝賀,卻見席末的座位上一對瀟灑俊美的年輕人滿面怒容地站身而起。

  這對年輕人,男的玉樹臨風、英氣逼人;女的綽約多姿、儀態萬方,當真一對絕世璧人,一看便知是武林中人人稱羨的司馬青和上官紅。

  上官紅和司馬青在方才公推盟主之時,早料到衛天風必然當選,所以並未表示意見。不過,上官紅想到盟主的有形權威和信物,在於擁有金劍令牌,他為了試探金劍令牌是否已為衛天風所得,自是不肯放過這查明真相的機會。

  她預計著若金劍令牌已為衛天風所得,也只有以後再做計較。反之,這盟主之位,便不是那麼容易坐上的。

  想到這裡,上官紅朗聲說道:「各位前輩,現在盟主既已選出,不知我上官紅可否講幾句話?」

  各方人物向武林盟主祝賀的行動被迫暫時停止下來。

  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上官紅身上,她生來天姿國色、風華絕代,眾人正好藉此機會,可以目不轉睛飽餐一番秀色。

  

  「女娃兒。」易雙鳳接口道:「你是上任盟主上官嵩的女兒,當然可以講話,快些說吧,都有老奶奶給你做主。」

  上官紅星眸射光,緩緩掠過全場道:「家父去世,自然必須公推新盟主,此次選中了衛堡主,晚輩也毫無異議………」

  易雙鳳不等說完,又接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上官紅侃侃而談:「十五年前,先父被公推為武林盟主時,武林中各門各派各大世家,曾聯銜合鑄一面金劍令牌,以為盟主兵符信物。這令牌有如皇上的傳國玉璽,由上任盟主,傳至下任,代代相傳,須臾不離。今天衛堡主被推為新任盟主,請問他可有金劍令牌?」

  在場千百人聽罷上官紅這番話,視線又集中到衛天風身上。

  衛天風居中而坐,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易雙鳳忍不住,道:「衛堡主,女娃見說的,你可聽到了,現在該你把金劍令牌亮出來給在場的人看看了。」

  衛天風終於冷冷說道:「衛某人並無金劍令牌。」

  上官紅冷然笑道:「既無金劍令牌、這盟主也就不能算數,做官的必須有印信,當皇帝的必須有玉璽,否則,這盟主之位,人人都可以坐上一坐。」

  易雙鳳裂起乾癟嘴唇,不住點頭道:「女娃兒說得有理,衛堡主,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金劍令牌,不然,你這盟主,就不算名正言順。」

  衛天風耳根後抽搐了幾下,忽地縱聲大笑起來道:「各位,上官姑娘竟拿這個理由想推翻大家的公意,須知衛某這盟主之位,並非接自上官大俠手中,自然不會傳下令牌。」

  上官紅接口道:「雖然先父不曾傳你令牌,可是你總要把令牌找到才成。」

  衛天風聳眉笑道:「你就憑這點理由要挾本盟主麼?據本盟主所知,上官大俠在臨終數月前已把令牌交與了你,你現在就該把它呈交給我才對。」

  「笑話,先父之物,我為什麼要交給你?」

  

  「因為我是接替令尊擔任盟主之人!」

  「盟主代代相傳,先父可曾說過要交付於你?」 

  「難道你要本盟主重新開棺,由你先把令牌交到令尊手中,本盟主再由令尊手中取來麼?」

  「衛堡主,實對你說,先父在臨終前把令牌交付於我不錯,可惜它早已被人盜走,不在我的身上了。」

  「這話當真?」

  

  「我如果握有令牌在手,剛才也就公推不上你了。」

  衛天風似是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手捏劍柄,兩眼精光閃射,大有出手傷人之概。

  上官紅也右手扣住劍把,冷笑道:「你想做什麼?」

  衛天風卻又仰天打個哈哈道:「衛某不想做什麼,想做什麼的應該是你!」

  「我?………」

  

  「不錯,你是看著武林盟主眼紅,自己想當上一當。」

  

  上官紅冷冷笑道:「衛堡主過獎了,上官紅沒燒那份高香,也沒有你們天風堡積的德多,所以才出了像你這樣一位人人敬仰的人物!」

  「上官紅!」衛天風終於忍不住,大喝道:「本盟主看在你是上官嵩的千金,又是一門近親,從令尊死後到現在,對你一再忍讓,可說仁至義盡了。你反得寸進尺,不知天高地厚,多次在本盟主面前,出言頂撞,無理取鬧,難道衛某當真不敢教訓你麼?」

  

  衛天風盛怒之下,威勢咄咄逼人,全場人眾,都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上官紅並不畏怯,昂然走入場內道:「衛堡主,雖然你的劍法精湛,但還嚇不倒上官紅!」

  司馬青料想上官紅絕非衛天風對手,也就顧不得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隨即也躍下場來,拔出長劍。

  

  衛天風穩步走下場來,並未拔劍,只是淡淡一笑道:「你們想是要聯手合搏了?」

  司馬青橫劍當胸道:「衛堡主自信能勝過我們兩人麼?」

  衛天風道:「可惜眼下只有一個司馬青,一個上官紅,若能再多幾個,只管一齊上!」

  衛天風也翻腕拔出長劍。

  

  女魔頭易雙鳳似是對司馬青和上官紅頗有愛憐之意,叫道:「衛堡主,他們既是你的親戚,你就不應隨便傷害他們。」

  衛天風道:「易老前輩為何反幫他們講話?論輩分、論年齡,衛某都是他們的長輩,他們目無尊長,衛某教訓他們,也算殺之不虐了。」

  「尊駕現在已貴為盟主,卻和兩個年輕人計較,不覺有失氣度麼?」

  說話的是銀槍邱廣超,他擔心若衛天風當真出手,司馬青和上官紅必定落於下風,說不定要當場喪命。

  上官嵩只有這一女一婿,豈不今後連到墳前焚香化紙的人也沒有了。 

  衛天風輕掃邱廣超一眼道:「豈是衛某與後生晚輩計較,邱老爺子是局外人,說話要公平些!」

  

  忽見一人從人叢中擠了出來道:「大家不要吵,今天是盟主榮登大寶的日子,高興還來不及,要打下次再打。」

  

  這人是通原鏢局鏢頭胡大通。

  

  胡大通是個道地的粗人,屬於北方常說的「二虎」型人物,其實他為人並不算壞,就是心直口快,沒有心眼,三句好話,就可以買得他賣命。

  上次在北京天風居,他被江南揚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奚落了一頓,最後又被紅衣童子點了穴道,弄得在大廳廣眾之下狼狽不堪。

  此刻,在這種盛大場面之下,他竟強自出頭做和事佬,而不掂掂自己是否夠份量,實在也太不量力。

  衛天風看看胡大通,愣了一下道:「尊駑是何方高人?」

  

  胡大通噘噘嘴道:「回盟主話,我叫胡大通,通原鏢局的鏢頭,現在也算您的屬下了,上次在京裡天風居,您八成也見過我。」

  

  衛天風不覺莞爾笑道:「原來是胡鏢頭,有事麼?」

  胡大通道:「盟主登位的日子,殺人只怕不太吉利,何況,司馬青還是江南人。」

  

  衛天風道:「江南人怎麼樣呢?」

  胡大通道:「這次跟上次天風居不同,上次江南朋友給司馬青助陣的,不下幾十個,今天好像只有司馬青一人是江南來的,咱們總該客氣些兒才是。」

  「誰說我們江南只有司馬大俠一人來了?胡大通,你看看在下是那裡來的?」

  胡大通瞪眼一看,人叢中走出一個矮矮□□、一臉滑稽相的人來。雖然北方的九月已是葉落草枯的季節,他手裡還拿著一把折扇,那是他說書用的傢伙,不論春夏秋冬都是扇不離身。

  不消說,這人是司馬青的江南朋友、揚州八怪之一的柳麻子了。

  柳麻子自上次天風居事件後,一直未和司馬青等見面,此時出現在青龍嶺,連司馬青也頗覺意外。

  

  他來到胡大通身前,折扇一搖道:「胡鏢頭,還認得兄弟麼?」

  胡大通裂嘴笑道:「原來是柳朋友。」 

  柳麻子伸出左手,摸了摸胡大通衣領道:「你這衣服好像很久沒洗了?」

  胡大通頓覺後頸上一陣酥酥癢癢,伸手一摸,卻是一隻蒼蠅:「媽的,今天公推盟主的好日子,咱還特地換了一件新衣服來,怎麼會飛上蒼蠅?」

  剛說完話,又覺得背脊上也有東西爬來爬去癢得難受,敢情又是蒼蠅?尤其這蒼蠅和普通蒼蠅不同,一見有點像蚊子,專往肉裡叮,胡大通被弄得話也顧不得說,趕緊遠遠的躲到一邊脫衣服捉蒼蠅了。 

  柳麻子見走了胡大通,便又衝著衛天風走過來,一面向司馬青使眼色。

  

  衛天風道:「閣下好像上次見過,八成是江南的什麼揚州八怪的柳兄了?」

  「不敢當,在下市井小人物一個,豈敢和衛堡主稱兄道弟。」 

  「剛才柳兄那手回手飛蠅絕技,很難得。」

  

  「彫蟲小技,別見笑。」

  「柳兄可是找衛某有事麼?」

  柳麻子卻嬉皮笑臉地道:「好說,在下是給衛堡主道賀來了。」

  「謝了。」衛天風不動聲色:「衛某今天很忙,沒時間多陪柳兄。」

  「這什麼話。」柳麻子打開折扇,一隻蒼蠅又飛了出去:「柳麻子就是借天做膽子,也不敢讓大盟主陪。」

  

  衛天風道:「既然如此,柳兄就請歸位吧。」

  柳麻子齜出滿口黃牙,笑笑說:「在下想問衛堡主,沒有金劍令,是否可做北五省的武林盟主?」

  

  衛天風道:「原來柳兄是為問這句話而來的,衛某倒想先問問,做盟主如何?不做盟主又如何?」

  柳麻子道:「可做你就只管做,不過,必須看看大家是否承認你這沒有金劍令牌的盟主;不可做就乾脆下台,讓有金劍令牌的人出來做。」

  衛天風赫然笑道:「衛某今天是在場所有的人公推的盟主,至於金劍令牌,將來自可找到,何勞柳兄費心。」 

  「如果衛堡主找不回令牌呢?」

  

  「那也是我衛某的事,與尊駕無關。」

  「衛堡主,你錯了。」柳麻子笑道:「今天你被推為盟主,不過是多數人怯於你的權勢,而且你又養了一批有頭有瞼的食客,在這種情形下,當然一定推你無疑。請問司馬大俠和上官小姐推舉你沒有?邱、趙兩伎老前輩推舉你沒有?我柳小亭推舉你沒有?」

  衛天風冷笑道:「北五省公推武林盟主,可用得著你揚州朋友插手麼?」

  柳麻子指指鼻子道:「在下總是一個人吧,他們的意見算意見,在下的意見為什麼就不算意見?」

  衛天風走近兩步,左手伸過去一把將柳麻子的衣領抓住。

  柳麻子這時當真著了慌,在衛天風面前他沒有回手飛蠅絕技幫他解圍:「衛堡主,在下是客人哪,這算待客之道嗎?」 

  衛天風揚起右手,一掌直向柳麻子面頰摑去。

  柳麻子「噢」的一聲慘叫,身子直飛起七、八尺高,再向丈餘外的樹下摔去。

  待他掙扎著爬起身來,面頰鮮血直流,也鼻子也歪在一邊。柳麻子縱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巴,這時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司馬青急急過去把他扶住。

  衛天風卻仰天打個哈哈道:「揚州的八怪,竟鬧到南宮青龍嶺來了,若不看在遠來是客,就要這小子回不去江南。」

  「衛堡主,你未免欺人太甚了!」上官紅冷叱。

  

  衛天風道:「上官姑娘是否有些看不過去?」

  上官紅道:「豈止現在看不過去,衛堡主的所做所為,又有那一件讓人看得過去?」

  衛天風道:「本來衛某不想和你們後生晚輩們糾纏,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顧慮什麼身分了。身為武林盟主,能為武林除卻欺尊叛上的不肖之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上官紅更不答話,長劍急出,一招「分花拂柳」,刺向衛天風心窩。

  

  衛天風並不閃躲,反手一劍,封了上去,同時左手再發出一掌。

  他看似輕描淡寫出手,但掌力帶起的勁風,卻有如排山倒海。

  上官紅一劍未中,又被掌勢逼得不得不向後倒縱。

  

  但她退而再進,肩頭一晃,已像只大蝴蝶般飛向衛天風頭頂,一道青芒,再罩向他天靈大穴。

  衛天風略退兩步,揮劍一撥之後,再刺上官紅小腹。

  兩柄劍一陣啪啪之聲,上官紅竟然凌空不墜,直和衛天風對拆了五、六招。

  衛天風似已大感不耐,再度劍掌齊出,身前丈餘範圍,劍影如虹,掌風呼嘯。

  上官紅落地之後,雖無法近身,卻仍能配合地那行雲流水般的身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使衛天風始終無法傷害到她。

  司馬青這時也只得放下柳麻子,躍了過來。在上官紅尚未見敗像之前,不便貿然出手相助。

  瞬息間兩人已對拆了十幾招,在場數百人正看得出神,只聽衛天風暴喝一聲「小心了」,劍影斂處,一條嬌俏的身影,直摔出兩丈開外。

  司馬青雖立時騰身想把上官紅接住,依然慢了一步。

  上官紅落地之後,又連翻兩翻,才穩住前衝之勢。她本來白中泛紅的嬌靨,此—刻一片慘白,連長劍也險些脫手。

  

  司馬青正要上前接戰,卻聽人叢中群聲驚呼起來,連衛天風也隨著叫聲轉頭向山坡望去。

  可能是方纔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場中的打鬥上,竟無人發現有兩頂黃色小轎,不知什麼時候,已抬進會場之前。 

  這般時候,兩頂小轎上山,本已出人意料,而看到轎前開路的兩個童子,就越發令人震驚了。

  

  這兩人竟是上次在北京天風居隨綠袍長鬚老人出現的紅衣童子和黃衣童子。

  在場數百人中,足有半數以上曾參與上次天風居的盛宴,自然對兩位童子並不陌生,而他們的一手隔空打穴絕技,更令人為之膽顫心驚。

  這時在場上千人的視線,早已又都集中在兩乘小轎上和兩個童子身上,竟無一人再顧得講話的。

  兩頂黃色小轎在兩位童子的前導下,很快便來到席位前的空地上,放下之後,紅衣童子轉身揮揮手,八個轎夫便都退到後面的大樹下。

  兩個童子向全場七八百人掠過一眼,臉上不帶半點表情,好像根本沒把這幾百人放在眼裡。 

  在場數百人中,大都可以預料到,兩頂黃色小轎中,必有一頂轎內坐的是綠袍長鬚老人,但另外一頂轎內又是誰呢?………

  衛天風如今已榮登盟主之位—,兩頂小轎,此時前來,而且又停放在群雄聚會的現場,分明是衝著他來的。

  別人可以不必多管閒事,他卻不能不講話,當下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兩位小兄弟,你們做什麼來的?轎裡又是什麼人?」

  紅衣童子掠了衛天風一眼道:「咱們上次見過,你是衛堡主麼?」

  衛天風道:「不錯,小兄弟記性不差。」

  紅衣童子卻搖搖頭道:「你問我們做什麼來的,我們兩個都不知道。」

  衛天風目光再轉向兩頂小轎:「轎裡什麼人,小兄弟請他們出來見見吧。」

  紅衣童子道:「轎裡什麼人,待會兒一定會出來讓你們見的。至於請出來麼,我不敢。」

  「小兄弟為什麼不敢?」

  「我怕挨罵,也怕挨打。」

  

  「轎裡的人那樣厲害麼?」

  

  「你不怕厲害就自己請吧,也許她對你衛堡主會客氣些,免去打罵。」

  衛天風不由呵呵笑了起來道:「這倒好,衛某長了這麼大,還真希望有人打罵一頓。」

  黃衣童子卻咂咂嘴,向紅衣童子扮個鬼臉道:「哥哥,這人真是賤骨頭,他竟希望給人打罵,待會兒我先罵他一頓,你再打他一頓,好麼?」

  衛天風懶得和他們再費唇舌,望著兩乘小轎,高聲問道:「轎裡究竟是何方高人?還請現身相見,也好讓衛某瞻仰瞻仰風采。」

  誰知,轎內竟無人應聲,亦無人出來。

  

  在場數百人見無動靜,有不少人已開始懷疑是兩乘空轎。

  衛天風雙目閃電般轉了幾轉,再望向兩個童子問道:「小兄弟,莫非是兩頂空轎麼?」

  黃衣童子雙眉一聳,怒聲道:「去你的,明明有人,為什麼說是空轎?」

  衛天風不想在孩子們面前發威,不動聲色地道:「有人就請他們出來!」

  黃衣童子卻把頭搖得像貨郎鼓似的道:「我不敢,你的膽子大,就自己去請吧。」

  只聽右邊小轎內傳出清脆脆、嬌滴滴、有如出谷黃鶯般的聲音道:「玉麟,打開轎簾。 」

  

  黃衣童子立刻恭恭敬敬地道:「娘,你真要見他們麼?」

  

  到這時在場的人才知道黃衣童子名叫玉瞵。

  轎內又傳出那清脆婉轉的聲音道:「我當然要見他,不然就不必來了。」

  玉麟望望面前潮水般的人群,側身向轎內低聲道:「娘,你向來是不願讓人看到的,現在外面的人太多了,大約有上千個,這多人爭著看你,你不討厭麼?」

  轎內的聲音道:「今天是不得已,咱們又不能把所有的人趕散,只留下那要找的一個人。」

  玉麟道:「娘,我和哥哥就想辦法把他們趕散好了,只留下衛堡主一個人。」

  轎裡傳出聲音道:「不行,今天必須當著所有的人在場,才能把事情了斷,快些打開簾子。」

  玉麟走近兩步,兩手小心翼翼地將轎簾掀起。

  這剎那,在場所有的人,幾乎都感眼前一亮,只見轎內走出一位丰容盛鬋,風華絕代,紫衣紫裙的女子來。 

  紫衣女乍現轎前,她那美艷姿容和超塵脫俗的氣質,幾乎使所有的人都有自慚形穢之感,連上官紅也為之失色不少。

  衛天風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呆的倒不是嶺上驚艷,而是對方的身份來歷,從天風居直到現在,一直摸不出任何底細。

  紫衣女的神態,當真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她冷電般的眼神,緩緩地掠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而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這同時,似乎都覺得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簡直更看到了他們的心裡去,看得他們一顆心悸然跳動不已。

  最後,她的視線停在衛天風臉上:「尊駕大概就是衛堡主了?」

  衛天風道:「芳駕是?………」

  「不必問我是誰,我即便說出來,你們在場的也不見得有人聽說過我的名字。」

  「那麼芳駕的來意?」

  「我想問一問,今天這樣多的人在青龍嶺聚會,必有重大事故?」

  「不錯,今天是北五省武林同道,在此公推武林盟主。」

  「盟主可已推舉出來?」

  「不錯。」

  「誰?」

  「就是衛某。」 

  「我本應在這裡向尊駕道賀,可惜你的盟主做不成了。」

  衛天風愣了一下道:「這話衛某有些不懂?」

  紫衣女冷笑道:「因為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必須有金劍令牌,這是盟主的兵符信物,你卻沒有這東西。」

  衛天風也冷冷一笑道:「芳駕怎知衛某沒有金劍令牌?」

  紫衣女道:「你如果有,就該亮出來讓大家瞧瞧。」

  衛天風道:「衛某縱然此刻令牌不在手中,三日之內,必可得到。」

  紫衣女道:「那你是枉費心機了。」 

  「怎見得?」 

  「因為你永遠無法得到。」

  「難道?………」

  紫衣女冷笑道:「你猜對了,令牌在我手中,我會平白交給你麼?」

  衛天風仰天打個哈哈道:「衛某不信,金劍令牌可以落在在場任何人手裡,絕不可能落在芳駕手上。」

  

  紫衣女轉頭吩咐紅衣童子道:「金龍,把金劍令牌拿出來給他看。」

  

  那名叫金龍的紅衣童子應了一聲,鑽進轎內,捧出一隻紅漆檀香木匣。打開之後,果然是金光閃閃的金劍令牌。

  此時已調息復原和司馬青站在一起的上官紅,也大感意外,她暗自忖道:「金劍令牌怎會落在她的手裡?………」

  

  接著,她猛然憶起上次由南宮縣城深夜趕同落鳳坡時,在山崗所見的那一女子和玉麟,兩人曾說要在四更前趕到嵩雲別莊去,那女子自然就是此刻面前的紫衣女了,難道金劍令牌就是她那晚在嵩雲別莊拿走的?………果真如此,在那晚之前,金劍令牌又在誰手裡呢?………

  她又想到紫衣女那晚所留的似偈非偈的八句話,其中兩句,始終無法解透,而眼下又不便出言詢問,這便如何是好?……… 

  只聽司馬青低聲問道:「小紅,你可仔細看清,那金劍令牌是真的麼?」

  上官紅道:「看來不是假的。」 

  卻聽衛天風高聲說:「芳駕是如何得到金劍令牌的?」

  紫衣女道:「這個需要告訴你麼?」

  

  衛天風頓了頓道:「芳駕若有條件,衛某無不答應,只要把令牌交出來,衛某情願出價黃金三萬兩。」

  紫衣女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但笑聲中卻又寒意逼人:「衛堡主,這金劍令牌在你這樣野心忒大的人來說,價值連城,三萬兩黃金還打動不了我。」 

  衛天風笑笑道:「你打算要多少,只要衛某出得起,一定照辦。」

  紫衣女道:「金劍令牌不是金錢可以買到的,不過,可以用另外的東西交換。」

  衛天風終於鬆下一口氣道:「只要衛某有的,不管什麼,我都願意拿出來交換。」

  紫衣女不以為然的笑笑道:「這東西你自然有,可惜你絕對捨不得。」

  衛天風道:「究竟什麼,只有請芳駕直說了。」

  紫衣女一字一句地道:「你的人頭!」

  紫衣女此言一出,全場為之大大一驚。

  衛天風也是臉色一變,但立即卻又呵呵大笑道:「芳駕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不知咱們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取下衛某的人頭?」

  紫衣女道:「因為你害死了你們的武林盟主上官嵩!」

  「你是上官嵩的什麼人?;」

  

  「我只是要為武林伸張正義,不願見像你這樣外貌偽善內藏奸詐的武林敗類登上盟主之位!」

  衛天風兩太陽穴一陣抽搐,大喝道:「住嘴!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出言不遜,當眾辱罵本盟主,難道本盟主就不能治你的死罪?」

  紫衣女格格放聲大笑起來:「好一個無恥之尤的衛天風,金劍令牌在我手裡,應當由我來治你的死罪才對。」

  衛天風拔出長劍,大步向紫衣女走去。

  紫衣女左右微一回顧道:「金龍!玉麟!沒有我的吩咐,暫時不可傷他。」

  金龍把令牌交與左手,右手由懷裡摸出幾粒彈珠,玉麟右手也緊扣彈珠,分站紫衣女左右。

  

  兩人四目圓睜,眼睛裡像要冒出火來。

  衛天風知道金龍玉麟的打穴手法厲害,被迫只好停下腳步。他心裡有數,若兩人一齊出手,縱然能全力閃避不被打中,也必定弄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如今他已是盟主之尊,不能不保持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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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8: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突見玉麟右臂一揚,兩顆彈珠,電射而出,接著席位上發出兩聲悶哼,大名府雙泰鏢局的大東家錢開泰和二東家錢得泰,雙雙被打得倒下地去。

  

  原來這兩人在席位上先掏出暗器,正準備向紫衣女母子三人偷襲,被玉麟搶先出手,打得。

  

  這一來有些衛天風的心腹,準備趁機出手的,也都暫時被壓制下去。

  衛天風也覺出身後有不少自己人蠢蠢欲動,若不再制止,勢必落得場面大亂,不可收拾,如此反為不妙,不得不同身高聲道:「各位不可輕舉妄動,眼下的事,由衛某一人來處理,各位不必插手。」

  只聽紫衣女道:「衛天風,你想怎樣處理,不必吞吞吐吐,反正令牌一天在我手裡,你就一天做不了盟主,我沒時間多耽,有話快說!」 

  衛天風卻嘿嘿笑了起來道:「可以,不過我必須先驗驗那金劍令牌是真是假。」

  「原來你懷疑令牌有假,那也難怪,只是我不能交給你驗。」

  她說著望向人群中間道:「那位是上官紅姑娘?」 

  上官紅見紫衣女指名叫她,走出人群道:「前輩有什麼吩咐麼?」

  紫衣女的年齡,看來比上官紅大不了幾歲,但她已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兒子,上官紅也只好對她以前輩相稱了。

  紫衣女視線投向上官紅道:「怪不得有人說上官大俠有位標緻的千金,今日一見,果然美得出奇。」

  

  上官紅被這幾句話說得嬌靨泛紅,暗道:「她的絕代風姿,看來更勝於我。」但當著這多人面前,還是忍了下來。 

  她近前幾步,向紫衣女檢衽一禮道:「前輩找我有事麼?」

  紫衣女道:「衛堡主懷疑令牌有詐,這令牌是令尊生前之物,聽說在臨終前交與了你,現在姑娘仔細查驗一下,看看是否有假?金龍,把令牌送給上官姑娘過目。」

  金龍連忙上前幾步道:「上官姑娘,你請看。」

  

  只聽紫衣女道:「不可叫她上官姑娘,要叫姐姐。」

  金龍隨即改口道:「姐姐,你請看。」

  上官紅接了過來,正面背面仔細看了許久,點點頭道:「不錯,是真的。」

  金龍接過令牌道:「姐姐,娘說令牌本來是你的,你現在如果想要,娘一定會答應還給你。」

  這幾句話卻說得上官紅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卻又覺得不妥,只得充滿懷疑的再望向紫衣女。 

  紫衣女不動聲色地道:「金龍說的不假,如果姑娘現在想要,可以立刻拿走。不過,放在你那裡,也許不太安全,放在我這裡,卻是萬無一失。」

  

  上官紅道:「令牌既然已在前輩手中,那就應當歸前輩所有,晚輩沒有理由再由前輩手中取回。」 

  紫衣女道:「那就暫時由我代管了。」 

  金龍聽紫衣女如此說,忙再退回原地。

  他似乎對上官紅有些依依不捨的模樣,眨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望著上官紅道:「姐姐,希望我真有一位像你這樣美麗的姐姐,好麼?」

  上官紅也憐惜地望望金龍,眼神中透著一種無比的親切道:「小弟弟,我也真希望有像你這樣一位俊美可愛的弟弟。」

  金龍顯出無限靦腆,小臉蛋紅得像蘋果一般。他不敢再看上官紅,卻望著玉麟扮個鬼臉。

  玉麟噘著小嘴道:「娘,哥哥今天有了個美麗的姐姐,我還沒有呢!」

  上官紅情不自禁走過去,摸摸玉麟的頭道:「你也是姐姐的好弟弟,好麼?」

  玉麟的臉寵也羞得緋紅,怯怯地說:「好啊,姐姐!」

  別看金龍玉麟先前凶得殺氣騰騰,令人不敢逼視,此刻卻都流露出他們天真無邪的稚子之情。

  紫衣女望望上官紅,再望望金龍和玉麟,輕輕歎息一聲道:「小紅姑娘,也許在不久之後,你和他倆真有機會常在一起。金龍和玉麟,常常和我吵著要姐姐,今天他們終於找到姐姐了。」

  上官紅這時眼睛也有些潤濕,幽幽說道:「但願能有這樣的機會,晚輩何嘗不想有這樣兩位可愛的弟弟。」

  

  紫衣女揮揮手道:「小紅姑娘,你先退回去,我和衛堡主還有話講。」

  

  她說著轉過頭去:「衛堡主,不打擾了,我今天來,只是讓在場所有的人知道,你並不是真正的盟主,但盟主之位,也總不能這樣虛懸下去,不久之後,必然會出現真正的盟主。」

  衛天風冷笑道:「也好,衛某就等著真正的盟主出現。」

  紫友女道:「那就好,金龍、玉麟,咱們走!」

  金龍剛要招呼躲在山腳下的轎夫,卻聽座位中易雙鳳提高嗓門叫道:「慢著,我老婆子還有話跟你講。」

  紫衣女愣了一下道:「你是什麼人?」

  易雙鳳道:「像你這般年紀,自然不認識我。不過,四十年前,江湖上有十位殺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人稱十大天魔,你也許聽說過吧?」 

  紫衣女想了想道:「好像聽說過。」

  易雙鳳桀桀笑道:「老婆子我就是十大天魔中的女魔頭易雙鳳。」

  紫衣女星眸微眨:「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易雙鳳繼續說道:「老身我今年九十六了。」

  紫衣女一拱手道:「老前輩當真高壽,上百歲的年紀,身體還這樣硬朗。」

  易雙鳳道:「你現在就要走,未免太早了些。」

  紫衣女冷聲道:「難道老前輩想幫衛堡主出面攔阻於我?」

  易雙鳳道:「老身倒沒有那個意思。」

  

  「那麼老前輩意欲何為?」

  「今天你們來了兩頂轎子,另外一頂轎裡是誰?也應當出來讓大家看看。」

  「原來如此,老前輩如果真想看,不久之後,你定會看到他的。」

  「老身現在就想看。」

  

  「可惜他不想現在出來。」

  「告訴我!」易雙鳳似是情緒大感激動:「他是不是東………」

  金龍、玉麟聽易雙鳳說出一個「東」字,立刻扣緊手中彈珠,大有抖手發射之概。

  紫衣女左右一瞥,喝道:「不得無禮,聽她說下去。」

  易雙鳳長長吁口氣道:「他是不是東嶽俠隱關寓春?」

  此語一出,在場六十以上的武林人物全感大驚失色。但年輕一輩、包括衛天風在內,卻都一臉茫然。

  因為他們從未聽到東嶽俠隱關寓春這名字在武林中流傳過。

  易雙鳳依然顯得十分激動,接道:「上次在天風居,他的出現,老身起先也認不出他了。後來雖然認出是他,他卻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這些天來,老身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出現他的影子,唉!七十多年了,想不到七十年後,又勾起我的一番往事。」

  

  紫衣女聽得呆了一呆道:「這樣說來,老前輩和他老人家早就認識?」

  「豈止認識。」易雙鳳像已沉醉在回憶中:「他是我一生中動過真情的唯一男人,直到現在………」

  她說到這裡,那乾癟的面頰,竟也泛起了紅暈:「唉!當著幾百人在場,老身還真不好意思說下去呢。女人的心事,總不該讓你們這些無關的男人知道。」

  她身旁的矮方朔彭奇也聽得出神,不由插嘴道:「大姐,這事怎麼連我們九個也毫不知情?」

  

  易雙鳳道:「這種兒女私情,怎好告訴你們。」

  彭奇道:「那你現在就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吧!」

  易雙鳳自我解嘲地尷尬一笑道:「好吧,反正我已是快死的人了,在將死之前,就讓我厚著面皮講給你們聽聽。要不然,我死之後,江湖上這段隱秘,豈不永遠湮沒無聞,倘若後代有那多事的想把咱們江湖上的事寫成小說,漏了這段,豈不可惜。」

  

  十魔之一的獨目天尊杜一虎這時插嘴道:「大姐,那就快說吧,兄弟洗耳恭聽。」

  獨目天尊杜一虎,自從上次在天風居,另一隻眼也被戳瞎之後,已是道地的無目天尊了。

  不過他不甘寂寞,不論何種場合,依然參加其他九人行動,而且他已練就上乘的聽音辨位工夫,依然可以和其他九魔組成十絕劍陣,尤其近來他那被戳失明的眼睛,也漸漸恢復了不少視力。

  易雙鳳稍稍停頓了一下,像在極力抑制激動的情緒:「七十年前,我易雙鳳尚不曾走入邪道,那時江湖上有位絕美的女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高手,何止百十人之多,她走到那裡,那裡便追逐著成群結隊的武林高手,但她眼高於頂,根本不把這些男人放在心上。」

  矮方朔彭奇聽得大感興趣,忙道:「大姐,這個女人是誰呢?」

  易雙鳳這時情緒已由激動轉為眉飛色舞,輕笑一聲道:「矮子,你猜猜看。」

  彭奇笑瞇瞇地道:「莫非就是大姐?」

  易雙鳳抿抿嘴道:「這叫我怎麼回答呢,你總算猜對了。」

  彭奇圓臉上也顯出不勝艷羨的模樣道:「其實大姐不說,兄弟也早就料出是你了,曾記得咱們初見面時,你才不過三十左右,可真的貌若天仙,拿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來形容,也不為過。大姐,兄弟說句真心話,你可別罵我,連兄弟當時也對你想入非非呢,只因你是咱們的老大,武功又高過我們,所以我們都不敢………」 

  易雙鳳雙頰又泛起紅暈,狠狠地斜眇了一眼道:「好啊!矮子!原來你們也打過大姐的念頭。」

  彭奇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大姐,食色性也,我們都是人啊,人是吃五穀雜糧的,那個沒有七情六慾,不信你問問他們,他們有沒有這種念頭?」

  一句話,說得其餘六個男魔都紅著臉垂下頭去。

  易雙鳳啐了彭奇一口,歎口氣道:「還好,你們都能把念頭壓在心裡,不曾表露出來。」

  彭奇赧然一笑,搭訕著說:「大姐,別提這些了,你請再說下去啊。」 

  易雙鳳又是長長一聲歎息道:「大姐當時對那些追逐於我的臭男人,雖然一個個都沒放在眼裡,卻偏偏鍾情另外一個男人………」 

  彭奇忍不住問道:「這男人可真艷福不淺,他是誰呢?」

  易雙鳳道:「他就是關寓春。不過他那時還未隱入東嶽,所以還沒得到東嶽俠隱的綽號。」

  

  彭奇道:「那關寓春又有什麼值得大姐鍾情的?」

  易雙鳳像陷入沉思,自言自語地說:「關寓春那時在武林中,武功之高,聲望之隆,已經稱得上蓋代無匹了。尤其他是大江南北武林第一美男子,當我看到他第一眼時,就深深被他超人的氣質吸住。這個男人,就這樣使我朝思暮想,寢食俱廢。」

  彭奇伸了伸舌頭道:「他對大姐,有這大的魔力麼?」

  易雙鳳又歎息一聲道:「他的俊逸瀟灑,似乎連老天爺也對他情有獨鍾,不然,世上怎會有這樣絕代無匹的美男子?」

  

  十魔中的另一女魔崔冰,忍不住插嘴道:「小妹不信他就瀟灑到那種地步,咱們面前那個叫司馬青的年輕人,小妹看來也不賴。」 

  易雙鳳望望司馬青道:「這個年輕人,自然不差,但比起當年的關寓春來………」 

  崔冰道:「怎麼樣?大姐。」

  易雙鳳搖搖頭道:「總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彭奇又掃進嘴來道:「兄弟不信世上有這樣的男人,也許這正是所謂情有獨鍾吧。」

  易雙鳳白了彭奇一眼,繼續說她的:「他不但儀表舉世無匹,尤其才華蓋代,胸羅萬有,不論文才武學,都是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獨目天尊杜一虎聽得入神,插嘴道:「以後呢?大姐。」

  易雙鳳神色黯然地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對我卻是始終不理不睬。任憑我想盡辦法和他接近,他也半點不肯領情,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在那幾年中,他對我總共沒說過三句話。」

  杜一虎摸摸腦袋,愣愣地道:「這真是一個怪人。」

  易雙鳳卻搖搖頭道:「他一點也不怪,因為他鍾情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彭奇忙道:「另外一個女人是誰?」 

  易雙鳳歎口氣道:「不必再說了,總之,為了那女人,他後來遁入東嶽,七十年來,不曾再出世過,據說也是為了那女人。」

  

  彭奇道:「大姐現在說這些話,又是為了什麼?」

  易雙鳳道:「我不為別的,現在他既然來了,我只盼望他走出轎來,讓我再多看幾眼,也讓我跟他說幾句話,這樣就算我立刻死去,也不枉這一生一世。」

  她說著望向紫衣女道:「姑娘,我的話已經說完,該打開轎簾請他出來讓我見見吧。」

  紫衣女這時也大為動容,幽幽輕歎一聲道:「真沒想到老前輩和他老人家還有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連晚輩聽來也深受感動,可惜………」 

  易雙鳳「啊」了一聲道:「可惜什麼?難道他已先我而走了?不,不可能,上次在天風居他還好好的啊!」

  紫衣女笑道:「老前輩九十多歲的人,怎麼還這樣沉不住氣?」

  易雙鳳依然神色不定:「老身怎能沉得住氣,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我活到九十六歲還不死,也許正是老天爺要我等著和他再見一次面。」

  矮方朔彭奇不由也歎口氣道:「大姐,早知道你是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別人也不會稱你女魔頭了。」

  

  易雙鳳淒然一笑道:「實對你們說吧,我易雙鳳當初就是因為得不到情有獨鍾的人,才一氣之下,恨盡天下男人,從此走入邪道,專以殺人洩憤。不久之後,遇到了你們九個,彼此志同道合,在江湖上鬧了個天翻地覆,被人稱為十大天魔,若當初關寓春肯要我,那會認識你們九個。我和他過著神仙般的生活,何至於今天在青龍嶺,當著他們幾百個後生晚輩面前,講這些羞羞答答的往事,讓他們聽著笑話。」

  在場七、八百人,這時誰都插不上嘴,誰都沒想到當年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竟是這樣一位兒女情長的人。 

  只聽紫衣女道:「金龍、玉麟,叫他們起轎回去。」

  易雙鳳急切中高叫道:「慢著!老身講了大半天,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為什麼還不打開轎簾,請關寓春出來?」

  紫衣女歉然笑道:「老前輩放心,他老人家此刻無病無災。」 

  「那為什麼不請他出來讓我看看,難道老身連看他一眼都不能麼?」

  紫衣女道:「老前輩別發脾氣,晚輩回去後,會把你的話,仔細稟告他老人家,想來他老人家必不使你失望。」

  「何必回去再講,老身方纔的話,他在轎中必已聽得清清楚楚,我現在就要見他。」

  「他老人家並不曾來。」

  

  「豈有此理,轎內明明是他,怎說他不曾來?」

  紫衣女陪笑道:「轎內雖然有人,可惜並非他老人家。」

  「那又是誰?」

  

  「這人老前輩不見也罷。」 

  「我是非見不可!」

  易雙鳳再也無法等待,說話間離座而起,邁步走下場來。 

  金龍和玉麟雙雙扣緊彈珠,虎視眈眈地望著易雙鳳。

  易雙鳳只好在離轎丈餘外停下腳步。 

  衛天風見場面弄到這種地步,只好以主事人的身份打圓場道:「轎內不管是誰,芳駕還是打開簾子讓易老前輩看看的好。」

  

  紫衣女道:「轎內之人,讓易老前輩看看倒可以,只怕衛堡主見不得他。」 

  衛天風笑道:「這倒怪了,衛某和關老前輩以前素不相識,只在京城天風居見過一面,現在為什麼見不得?」 

  紫衣女冷笑道:「你這盟主,本來已經做不成了,見了轎裡的人,就越發做不成,不見他你還可多做幾天好夢。」 

  「這話衛某實在不懂?」

  「等你懂了,只怕一切都來不及了。」

  「如此說來,衛某倒非要見見不可。」

  紫衣女道:「你想見見,當然可以,不過,我要問你句話,你這盟主,是繼誰之位而來的?」 

  衛天風微微一怔道:「當然是繼上官大俠之位而來。」

  紫衣女厲聲道:「如果上官大俠還在呢?」

  衛天風笑道:「人死豈能復活?世上可有這種事情麼?」

  紫衣女道:「假若真有這種事,你又待如何?」

  衛天風赫然大笑道:「假如上官嵩還在,衛某這盟主之位就不算數。」

  「此話當真?」 

  「難道世上真有兩個上官嵩不成?」 

  紫衣女同頭吩咐道:「打開轎簾!」

  金龍和玉麟像是遲疑了一下,隨即將另外一乘轎的簾子打開。

  轎簾揭開之後,全場數百人豈止吃驚,不少人更失聲驚呼起來。

  天下怎有這等奇事,轎內端端正正坐著一位身材雄偉、神態清奇脫俗的青衣人,赫然竟是已死去數月的上官嵩。 

  上官紅看得真切,在過度驚喜中,情不自禁躍身衝了過去。

  座位上的邱廣超、趙震綱、談不同等人,也紛紛起身,準備擁近轎前。

  紫衣女見此情景,立郎高聲喝道:「誰都不准過來!」

  她回顧金龍、玉麟一眼:「誰若逼近,你們只管出手!」

  金龍、玉麟應了一聲,向急於靠近的人怒目而視,尤其紫衣女雙眸中隱含一種逼人的威儀,同時更抽出腰間的燕翎刀,橫刀在手,刀鋒閃耀著一片寒芒,令人不寒而慄,迫得上官紅、邱廣超等人,都無法靠近。

  司馬青雖對上官嵩並無任何印象,也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立刻也跟了過去。

  場內數百人在一陣騷動之後,不久便趨於平靜,人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青衣人身上。

  上官紅情急間望著青衣人高叫道:「爹爹!爹爹!………」

  紫衣女卻大聲道:「小紅姑娘,不可近前。」 

  上官紅越感激動地叫道:「前輩,為什麼不准我去見爹爹?為什麼?………」

  只聽金龍朋聲道:「姐姐,娘說不准近前,就不准近前,你若再向前走,我也顧不得你了。」

  上官紅呆了一呆,又叫道:「不行,爹爹就在面前,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紫衣女燕翎刀振臂一揮,圈起數尺方圓的青芒,喝道:「不論是誰,若有敢近前的,格殺毋論!」

  銀槍邱廣超沉聲道:「這究竟為什麼?我們這些都是最擁戴上官盟主的人。」

  紫衣女依然秀眉帶煞,杏眸凝威,交代金龍、玉麟道:「那個若再敢前進一步,先打倒兩個給他們看看。」

  擠近前來的這些人,都是昔日上官嵩的好友或忠心部屬,身上雖有兵刃,卻不便拿在手中,金龍、玉麟弟兄的打穴神技他們是知道的,在猝不及防之下,縱然一等一的高手,也無法躲過。因之,誰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邱廣超氣得直跺腳:「簡直豈有此理!」

  只聽談不同叫道:「不准我們近前也可以,不過,你要告訴我們,上官盟主明明………」

  他本想說:明明死了,但話到唇邊,又覺不對,只好改口道:「上官盟主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紫衣女道:「青龍嶺是上官大俠所有,他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出現?」 

  這話頂得談不同直搖頭,頓了一頓,再道:「老朽是說上官盟主早在今年五月………怎麼現在又………」

  紫衣女笑道:「這就是要讓各位相信:人死仍能復活。」

  「天下有這種事麼?」

  「天下怪事太多,只怪諸位孤陋寡聞。」

  「可是上次開棺?………」

  「起死回生這句話,你們總該聽說過吧?」

  這時衛天風本就離轎不遠,他在揭開轎簾的瞬間,也大感愕駭,經過場內的一陣吵嚷,他似是已覺察出其中大有可疑之處,反而胸有成竹,穩站當地,靜觀其變。

  紫衣女見爭擁而來的人已被壓制,再轉向衛天風道:「你這盟主之位,當真坐不成了,不知還有什麼話講?」

  

  衛天風哈哈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要前任盟主還在,衛某自當放棄盟主之位,可惜他已經死了。」

  

  「胡說!這轎中之人,不是上官大俠是誰?」

  

  衛天風笑聲越來越大:「芳駕當我是三歲的孩子不成,轎中之人,不知從那裡找的,確實和上官嵩頗為相似,不過,只能讓大家看看而已,他為什麼不走出轎來?又為什麼一言不發?」

  

  衛天風的幾句話,立使在場的人也對轎內的青衣人起了懷疑,連上官紅也一臉迷惘。她凝神再向轎中的青衣人望去,卻又覺面貌神態,無一不似。但他為何任由外面人聲鼎沸,始終靜坐轎內一言不發呢?

  紫衣女被衛天風問得有些答不上話,半晌才又厲聲叱道:「上官大俠是何等樣人,豈肯跟你這種偽善的小人講話?」 

  「就算衛某是偽善的小人,他為何不和其他的人講話?為何連他親生的女兒都問不出一句話來?」

  

  「他今天沒有講話的必要。」

  衛天風冷笑道:「你也只有這種說法才能尋階下台,只要你能請他出來走幾步,說幾句話,再讓他指認出幾位武林人物,衛某不但把盟主之位,雙手奉讓,更願意當面向他負荊請罪。」

  談不同到這時仍想試探真偽,故意高叫道:「上官盟主,你就請出來跟大家說幾句話,

  別讓轎前的紫衣女俠也跟著乾著急。」 

  青衣人聞聲向談不同瞥過一眼,卻依然不曾出聲。

  這一眼看得談不同和一直凝神注視青衣人的上官紅都心頭一震,因為從這眼神中,可以覺察出分明是上官嵩。那眼神多麼親切、熟悉。

  紫衣女不再理會衛天風的話,默察了一下場內場外的情勢,走回轎前,向青衣人耳邊低低說了一陣話,青衣人聽後不住點頭。

  她再走回來,高聲道:「上官大俠方才說過,他今天對誰都不想講話,他說在場的他的武林好友很多,這幾月來對他身後的道義相助,他很感激,囑我代向各位道謝,現在我們該走了。」

  這次並無人再出言攔阻,金龍招來轎夫,紫衣女也接過金劍令牌進入轎內。金龍和玉麟一前一後,手中依然扣緊彈珠,不大一會工夫,便走得無影無蹤。

  青龍嶺的一場公推盟主大會,就這樣的不歡而散,連衛天風究竟算不算新任盟主,也弄得多數人莫名其妙。

  回到落鳳坡,上官紅一直心神不定,青衣人到底是否上官嵩,令她陷於極度迷惑中,如果說不是,青衣人的面貌、神態,如何瞞得過自己的女兒;如果說是,他又為何不開口說話?而上次開棺棺木中的人又是誰?………

  晚飯後,上官紅拉著司馬青到談不同房裡去,年輕人遇到疑難之事,總希望找見多識廣的前輩人物替他們解說解說,才能稍感坦然。

  正好談不同也想找他們談談今天青龍嶺上的事,他為兩人沏過茶,再燃起一袋旱煙道:

  「賢侄女,你是要問那青衣人究竟是否令尊麼?」

  提起上官嵩,上官紅情緒又開始激動:「談伯伯,我看得真切,絕對是我爹,別人再也假冒不了的。」

  

  談不同噴著煙霧道:「老朽也看得真切,確是上官盟主不假。」

  「那就沒有什麼疑問了。」

  「可是上次棺中那人又是誰,那次你看真切了沒有?」

  上官紅顰起黛眉道:「那次晚輩也看得真切,也確是我爹。」

  談不同不覺笑了起來道:「這就好辦了,其中必有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

  「談伯伯認為那個是真?那個是假?」

  

  談不同沉思了一陣道:「這就難說了,照道理棺中那人是假的,因為人死之後,只能由面貌辨認。」

  「那麼轎中的青衣人是真的了?」上官紅只感一陣驚喜。

  

  談不同卻搖搖頭道:「那也不能斷定。」

  「為什麼?」上官紅臉色由喜轉驚。 

  「他既是令尊,為何不開口說話?」

  「談伯伯,我和青哥,就是向您請教這件事,原指望您指點迷津,方才經您這麼一說,等於沒說,晚輩何嘗沒想到你老人家那些話。」 

  談不同並不生氣,摸摸山羊鬍子道:「賢侄女,就暫時忍幾天吧,如果老朽猜得不錯,不出三天,必然真相大白,至少那東嶽俠隱關寓春的再度出世………」 

  上官紅聽得心神一震:「您也知道那東嶽俠隱關寓春老前輩?可不可以再講給我們聽聽。」

  

  談不同道:「上次在天風居那女魔頭易雙鳳只說出一個『東』字,自然猜不透是誰,這次她說出了他的名字,老朽倒確實從傳聞中知道一些這位關老前輩的感人故事。不過,他和易雙鳳之間還有這麼一段經過,倒是江湖中的漏網秘聞。此刻老朽對這位當年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倒有了另外一種看法,她對關老前輩用情之專,實在令人既感動又佩服。」

  「這些事不必談了,晚輩只想聽聽東嶽俠隱關老前輩的事。」上官紅著急地說。

  「上次在天風居,你們兩位都看到了,以他九十以上高齡,還有那般超絕風采,不難想見當年他是如何的瀟灑倜儻,也可知易雙鳳對他的形容並不為過。」 

  談不同說到這裡,吸了口煙,接道:「你們可發現他的相貌神態很像傳說中的關老爺關公麼?據說他確實是關老爺的後代。他幼年喪父,事母至孝,在他藝成出師之後,關老夫人交給他一隻金蟬,告訴他日後婚配。必須找到一位有玉蟬的女子。這金玉雙嬋,據說世上只有一對,雖然一隻是金,一隻是玉,但大小、形狀、甚至蟬翼上的脈絡卻完全一樣。傳說中這懷有金蟬和玉蟬的男女相配,必是人間最美滿的姻緣。」 

  上官紅聽得津津有味,插言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巧事?」

  「那就不是你我所知的了。」談不同繼續說:「不久之後,關寓春終於找到了那有玉蟬的女子。這女子是他的師妹岳鳳霞,正好他們兩人早已傾心相愛,自從雙方得知金玉雙蟬之事後,更是男的非卿莫娶,女的非君不嫁………」

  上官紅聽得大為羨慕:「這實在是一樁難得的美滿姻緣。」

  「若真這樣就好了。」談不同淒然歎口氣:「就在他們即將成婚的前幾天,關老夫人卻發覺岳鳳霞的父親正是關老前輩的殺父仇人,在這種驚變之下,岳鳳霞便悄悄地遠遁泰山,

  在紅葉谷的一所庵院裡削髮為尼。關寓春謹遵母命,從此也不再提這事。直到幾年後關老夫人去世,關寓春守孝三年,也趕去泰山紅葉谷。」

  「他們見面沒有?」上官紅顯得十分關切。

  「關老前輩就在那所庵院附近,搭建了幾間茅屋住下。至於他們是否見面,兩人近在咫尺,必然常有機會見到,但他們見面後,據說也只是遠遠地默默相對,誰都不曾開口說話。」

  「後來呢?談伯伯,您快說。」 

  「後來大約在十年後,那岳鳳霞終於抑鬱而死,而關老前輩也從此未再離開東嶽紅葉谷,永遠不問世間之事。他的東嶽俠隱名號,就這樣得來的。」

  上官紅滿懷激情地長長吁口氣道:「關老前輩真可算得一代情聖了,這是多麼值得歌頌的情愛故事,只是結局太淒慘了。」 

  談不同喝口茶潤潤喉嚨道:「老朽現在在想的,是他將近七十年未出江湖,如今九十以上高齡,卻又過問起武林中事………」

  上官紅忽然若有所悟,打斷談不同的話:「關老前輩的重現武林,倒使晚輩想起一件事來,上次蒙面女子的那首七言絕句,第一句不是『東風陣陣入南宮』麼?這就對了,東風就是指的東嶽俠隱關老前輩以及他屬下的人,而且那紫衣女和玉麟還到過嵩雲別莊………」

  上官紅正說到這裡,空空門的一位門下匆匆忙忙地進來稟報:外面一位道長有事求見。

  談不同隨即吩咐有請,不大一會兒,在空空門門下的帶路下,一位丰神俊朗、長鬚飄拂、身穿紫色道袍的道人走了進來。

  談不同乍見道人儀表神態不俗,立刻起身相迎。

  司馬青和上官紅也離座施禮。 

  談不同先自己表明了身份,一面引薦司馬青和上官紅,彼此分賓主坐下。

  「貧道青雲,此來正時要見司馬大俠和上官女俠的。」

  司馬青和上官紅同感一怔,連談不同也覺得頗為意外。

  「本來,貧道是希望三天後再設法通知二位,不過,目下情勢急迫,已經等不得三天了。最好請司馬大俠和上官女俠明天就到敝觀去。」

  司馬青一片茫然道:「道長還沒告知,貴觀在什麼地方?要晚輩們前去,又為了何事?」

  青雲歉然一笑道:「只因事情匆忙,貧道競連緣由都未說明,敝觀名為白帝觀,離此不過二十餘里。」 

  白帝觀三字,頓使司馬青等三人如有所悟,那蒙面女子和紫衣女的詩、文中,都提到白帝兩字,他們一直無法理解,尤其詩、文中的關鍵所在,也在白帝兩字上,莫非就應在白帝觀上?………

  「上官大俠這幾個月來,一直住在敝觀………」

  上官紅不由失聲叫道:「道長,您說的上官大俠是?………」

  司馬青和談不同也大為驚愕。

  青雲望望三人的臉色,道:「難怪三位為貧道的話大感震驚,原來並不知道上官大俠並未過世之事。不過,今天青龍嶺上的青衣人,就是上官大俠,三位應當看清楚了才對。」 

  上官紅喜不自勝,在這剎那,有如身在夢中:「原來我爹真的還活在世上,道長,您請快說,快把真相告訴我們!」

  「那要從頭說起,在今年五月初,嵩雲別莊有人通知貧道說,上官大俠體內慢性中毒已深,恐將不久人世,幾天之後,這人又親到敝觀,找貧道商議設法營救,正趕上敝觀一位道友青木羽化登仙,青木道友和上官大俠面貌十分相似,且年齡也相差無幾,這人便和貧道密議,將青木道友的遺體,偷偷運進嵩雲別莊,再偷偷把上官大俠送到白帝觀。因為貧道略通易容之術,在青木面容上又略施手術,居然瞞過衛天風等人,而上官大俠也安然進入敝觀。另外,為使青木道友屍體不腐,貧道又施用了一種藥物在他身上,所以上次開棺遺體才能絲毫未變。」

  「和道長連繫,用偷天換日方法救出家父的人是誰?道長快些說出來,因為他和道長都是我們上官一家的大恩人,晚輩定要設法報答於他。」上官紅無比激動地說。

  「這………」青雲搖頭道:「現在絕不能說,這人目前在嵩雲別莊的處境十分危殆,萬

  一事機不密,第一個遭衛天風毒手的必然是他,好在上官大俠和衛天風這段恩怨,在最近幾天之內,必定有番了斷,那時自然知道他是誰了。」 

  「家父現在怎麼樣了?他老人家今天在青龍嶺又為什麼不肯講話?」上官紅顯得一切都迫不及待。

  「貧道對醫術一道,也算小有成就,這幾月來,一直為令尊療治傷勢,設法驅除體內毒性,目前即將全愈。」 

  「道長,您還沒說明家父不肯開口之事?」

  「就因為毒性尚未除盡,貧道曾囑他盡量避免開口,否則,將對病情大大不利。」

  「這樣說我們見了他老人家之後,他是否依然不能講話?」

  青雲道:「上官大俠體內之毒,就在這一兩天,便可完全消盡,那時便和常人無異了。」

  宮內開始靜寂,上官紅、司馬青和談不同,都進入興奮的沉思。忽然,上官紅望著青雲道:「道長和家父是怎樣認識的?」

  「說來話長,貧道原籍山東泰山紅葉谷,當年上官大俠在紅葉谷關老前輩門下習藝時………」 

  談不同等三人聽到這裡,都齊齊一驚。

  上官紅又搶著打斷青雲的話:「怎麼?原來家父是關老前輩的門人?」 

  「連三位都不知道上官大俠的恩師是關老前輩?」青雲道:「也難怪,當年關老前輩是怎樣收上官大俠為徒的,連貧道也並不清楚。只知上官大俠出師時,關老前輩曾嚴誡他日後行走江湖,不得對任何人提起師尊是誰,上官大俠謹遵師囑,所以他的師承何人,就成為武林中的一椿隱秘。」 

  司馬青道:「道長就是那時和家岳認識的?」

  「不錯,我們兩人年齡相若,就成了幼年間非常要好的夥伴,又因先父和關老前輩相交甚厚,因此,貧道也偷偷跟關老前輩學過三招兩式。」

  「道長又為何來到直隸南宮,而且又悟道出家?」司馬青問。

  「這是先父為我許下的願,要我日後皈依三清。當上官大俠藝滿出師之後,便邀我一同來到南宮。上官大俠幼承父業,家大財大,出資為我修建了白帝觀,直到現在,每年仍有捐助。貧道救他,除了彼此相交莫逆之外,也是對他的一番報答。」

  

  「關老前輩為何也會出山來到南宮?」上官紅問。

  「貧道為驅除上官大俠體內劇毒,必須回到故鄉泰山紅葉谷採取一種名叫「冷椒仙」的靈草,所以在偷救出上官大俠之後,立刻兼程趕到泰山紅葉谷採藥,並且特地去謁見關老前輩,稟知他老人家上官大俠目前的遭遇和處境,苦求他出世挽救這場武林浩劫。因為上官大俠眼下勢單力薄,必須有像關老前輩那樣一位武功蓋世、威名震懾天下的人物出面主持公道,上官大俠才能重複舊業。」 

  「關老前輩就這樣答應了?」上官紅聽得入神。

  「關老前輩隱居紅葉谷將近七十年,他本已決定今生不再出世,但因師徒情深和挽救武林蒼生,再加貧道跪地苦求,終於答應了重出江湖。」 

  「道長。」上官紅道:「據說關老前輩終生未娶,他那裡來的兩個孫兒金龍和玉麟?今天在青龍嶺出現的紫衣女,又是他的什麼人?」

  「紫衣女名叫唐芸秋,是他的義女,也是他的弟子。」

  「這又是怎麼同事?」上官紅睜大一雙烏溜明亮的眸子。

  

  「關老前輩在上官大俠出師後,本已決定終生不再收徒,但他的一位知交好友唐毅生被仇家所害,臨終前托人把獨生女兒唐芸秋托付於他。關老前輩只好收為義女,同時授她武功,希望她將來為父報仇。貧道方纔還忘記提起,原來唐芸秋女俠的殺父仇人竟是衛天風之父衛耀宗,正好上官大俠和唐芸秋的仇人是同一家,關老前輩的肯於毅然出山,這也是原因之一。」

  「唐女俠的丈夫又是誰呢?」上官紅再問。

  「她沒有丈夫。」

  「沒有丈夫那來兩個兒子?莫非也是收養的義子?」

  「是她的親生。」

  「這又是怎麼回事?」

  青雲手拂長髯,不由輕輕歎息道:「事到如今,貧道也只好直說了,其實,這些事也都是貧道這次回紅葉谷才知道的,唐芸秋的丈夫只能說是上官大俠。」

  

  「啊!」上官紅驚叫出聲。

  

  談不同和司馬青也大感吃驚。

  

  青雲又是長長一歎道:「這要從十五年前說起,那時上官大俠正是四十歲的盛年,榮膺北五省武林盟主,他為謝師恩,特地趕到紅葉谷謁見師尊,並和恩師小聚兩月,這時唐芸秋正是十八、九歲豆蔻年華的姑娘,師兄妹雖是初見、卻一見鍾情,雙方竟未稟告師尊私訂終身兩情相悅………」 

  談不同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關老前輩知道此事又如何處置?」

  青雲道:「關老前輩盛怒之下,要把二人雙雙處死,是他們兩人跪地求饒,連跪三天三夜,不飲不食,終於使關老前輩軟下心來,當場趕出上官大俠,要他今生今世,永遠不得再踏進紅葉谷一步。不久,唐女俠生下一胞雙胎,就是各位看到的金龍和玉麟。」

  「金龍和玉麟是否知道他們的生父就是家父?」上官紅欣喜若狂,這兩個伶俐可愛而又武功高強的孩子,竟然真是她的弟弟。

  

  「他們目前自然還不知道,不過,他們將來總有一天要歸宗認父的。」

  「此刻關老前輩和唐女俠以及晚輩的兩個弟弟也都住在白帝觀?」

  青雲頷首道:「都住在敝觀。」

  

  「關老前輩月前為什麼又到過京城,而且還在天風居出現?」

  「那是因為有人通知衛天風在天風居布下機關,準備把你們幾位和江南來的武林朋友一舉殲殺,他老人家不得不前往營救。」

  

  「這位告知天風居布有機關的人又是誰呢?」 

  「這人就是營救上官大俠到白帝觀的同一個人,請恕貧道不便明告。貧道的話到此為止,先行告辭,就請上官女俠和司馬大俠明日一早,前往敝觀,貧道當派人在觀外迎接。」

  「晚輩恨不得肋生雙翅,這就隨道長去見家父和關老前輩、唐女俠以及兩位弟弟,求道長這就帶我們同去。」

  

  青雲站起身來,沉忖了一下道:「也好,現在已是起更天氣,大約二更前後即可到達。」

  談不同也放下煙袋,起身道:「老朽也要跟隨道長去看看上官盟主。」

  談不同等三人略事整理,又交代門下人幾句話,即刻隨青雲離開落鳳坡分壇,直奔白帝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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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9: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到達觀內,青雲先請他們在一間淨室等候,片刻之後,回來對他們道:「告訴各位一件大好消息,方才貧道已測試過上官大俠的全身經脈,他體內毒性,已完全除盡,盡可開口說話了,各位就請隨貧道來吧。」

  白帝觀規模雖不甚大,但也有好幾進觀院,偏房也有數十間之多。青雲把他們引到最後一進偏院,再進入一間整理得甚為精緻的淨室。室內懸著一盞宮燈,照見上官嵩端坐在床上。

  上官紅近前幾步,只叫了一聲爹爹,便跪倒床前,泣不成聲,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上官嵩輕拂著愛女的秀髮,長長吁口氣道:「紅兒起來!」 

  上官紅站起身來,凝視著眼前的父親,一股慕孺親情,久久不能自己,她緊緊偎依在上官嵩身旁,縱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

  

  這時,司馬青也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上官嵩端詳著司馬青,揮揮手道:「老夫知道你與紅兒已經成婚,這幾月來,為我之事,你們都辛苦了。」

  「盟主,真想不到今晚能在這裡和您重見。」談不同拱手為禮,顯得十分激動。

  「談兄,快快請坐。」上官嵩站起身來,他對這位老友,不勝感激之情:「為兄弟的事,有勞談兄數度冒險奔波,兄弟若得恢復舊業,日後必當報答大恩。」

  「盟主說那裡話來,這是應該的,縱然上刀山、下油鍋,談某也心甘情願。」

  上官嵩凝神地端詳了三人一陣道:「這幾月來的種種經過,想來方才青雲道兄在落鳳坡都端詳細地說了,眼下我的傷勢已經痊癒,和衛天風之間的恩怨,以及唐師妹的殺父大仇,也應經盡速了結了。」

  上官紅緊偎著上官嵩,低聲道:「爹爹打算?………」

  上官嵩道:「我必須請示師父示下,如果他老人家答應,為父準備明天先回嵩雲別莊一趟。」

  「爹爹!」上官紅道:「嵩雲別莊現在已完全陷入衛天風的掌握,只怕………」

  上官嵩淒然笑道:「孩子,嵩雲別莊是你爺爺和我一手建立起來的基業,是我們自己的家,縱然此刻已為衛天風把持,我豈能連自己的家,都拱手讓人?來!我帶你們去拜見師祖。」 

  上官紅和司馬青等人,隨在上官嵩身後,來到另一處較大的淨室。裡面也是高懸宮燈,金龍和玉麟緊緊把守在房門之外。 

  淨室內,東嶽俠隱關寓春端坐椅上,紫衣女唐芸秋垂手侍立身側。

  上官嵩吩咐上官紅等在門外稍候,自己先走進去,一進門便跪拜在地,接著低聲稟告了幾句話,站起之後,向門外揮手道:「你們進來!」 

  上官紅和司馬青早就被一股無形的肅穆氣氛所震懾,面對這位蓋代無匹的高人,一進門便倒身跪拜在地,連頭也不敢抬。

  關寓春一抬手道:「你們起來!」

  談不同隨後也拜了下去。 

  上官嵩躬身道:「師父,這位就是談門主。」

  關寓春欠身說道:「不敢當,快請起來,為小徒之事,談門主道義相助,令人可感,老夫代小徒先行謝過了。」

  談不同站起身子,也情不自禁垂手侍立。在關寓春面前,貴為一門之主年逾耳順的談不同,這時也自感眇小得像個孩童。

  上官嵩再度跪下稟道:「弟子的傷勢,方才經青雲道兄相驗,已經完全復原,弟子準備明天先行回莊一趟,特來請求師父示下!」

  關寓春道:「你的事情,盡可自己決定,明日可由你唐師妹帶金龍玉麟同去。」

  上官嵩稟道:「弟子斗膽,也懇請師父率同前往,順便請師父住進莊內,也好讓弟子朝夕侍奉。」

  關寓春略作思忖,道:「也好,據為師料想,明日進莊,必定凶險重重,單憑你們幾人,也許不易應付,為師前去,當可相助一臂之力。」

  

  上官嵩驚喜中再拜道:「弟子多謝師父。」

  關寓春手捋長鬚,雙目神光閃射,再道:「如果為師所料不差,明日進莊之舉,也就是嵩兒和衛天風之間,了斷恩怨之期了。秋兒殺父大仇,能否得報,關鍵也在此一舉。事關重大,不得不慎,等你們的事情一了,為師也算了卻一番心願。」

  上官嵩謝過師恩,吩咐上官紅道:「紅兒,還不拜見姑姑!」

  上官紅連忙又向唐芸秋拜了下去;司馬青也跟著深施一禮。

  唐芸秋憐惜地扶起上官紅道:「小紅,我是誰,你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上官紅赧然退過一旁,再望向門外的兩位弟弟。

  

  金龍和玉麟跑進房來,偎依在上官紅身旁。

  只聽關寓春道:「時間不早,你們都該回去休息了,明日進莊,險惡重重,必須全力應付。」 

  眾人拜別關寓春,各自安歇,談不同和司馬青、上官紅等人,青雲早為他們準備了下榻之處。

  次日一早,起身之後,上官嵩又去關寓春處請示機宜,一行人眾,才出觀而來。

  上官紅和司馬青走在最前,接下去是金龍和玉麟。後面是三乘小轎,依次是上官嵩、唐芸秋、關寓春。

  談不同和青雲,也不甘置身事外,兩人殿後,直奔嵩雲別莊,一個時辰之後,已到達莊外大門前。

  

  大門外並不似上官紅上次夜探莊院那般戒備森嚴,只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守門人在來回走動。

  上官紅略覺寬心,她暗料看這情形,今天進莊,衛天風定然並不知情。

  豈知再近前幾步,上官紅和司馬青同時看清此人竟是大名府雙泰鏢局的史文通。

  他們想起兩月前到雙泰鏢局找原太極門掌門人陳三泰時,此人曾緊守大門,百般刁難,

  而他雖然其名不見經傳,武功卻頗為不弱,居然和上官紅對拆了好幾招。

  雙泰鏢局屬於衛天風的勢力,但想不到史文通會被調來嵩雲別莊擔任大門守護。

  「兩位有事麼?」史文通挺著肚子停下腳步。

  司馬青拔劍在手道:「尊駕可是雙泰鏢局的史文通?」

  史文通向兩人瞟了一眼,立刻笑道:「原來是司馬大俠和上官姑娘,有何貴幹?」

  上官紅叱道:「我們要進莊!」

  史文通向前望了望三乘小轎和隨轎而來的人道:「抱歉,要進莊必須有衛盟主的令諭。」

  

  上官紅冷笑道:「這裡是姑奶奶自己的家,誰敢攔阻!」

  史文通濃眉一聳道:「在下是奉命行事,誰若亂闖,格殺毋論!」

  上官紅唰地抽出長劍,直向史文通當胸刺去。

  史文通急急閃避,同時反手一刀,劈了過來。

  此人力道奇猛,刀劍相擊,上官紅生生被震退兩步。但她就勢一個急旋,飛起一腳,正好踢上史文通側腰。

  史文通拿椿不住,險被踢倒。

  上官紅趁勢又是一劍,直刺左肩。

  史文通因未站穩,再也閃躲不開,頓時左肩血流如注。

  就在這時,大門內衝出七條全身黑衣、黑巾包頭的彪形大漢。

  司馬青和上官紅很快便認出他們是所謂天風七英。

  這天風七英原是當年浙東天目山無名堡主公孫無名手下的七名殺手,個個都身負上乘武功。

  公孫無名原有十三名殺手,在他本人及其他殺手被殺之後,剩下的七名為衛天風收買,原被安置在雙泰鏢局,上次司馬青、上官紅到雙泰鏢局時,也會過他們。他們為報司馬青的師父清道人昔年不殺之恩,反而殺了陳三泰,

  但此時他們對司馬青已不再客氣,他們既已為衛天風收買,自然要效忠於衛天風。

  當下,司馬青一抱拳道:「七位兄台請讓路,今天是上官大俠回莊,這莊院本為上官大俠所有,七位沒有理由攔阻。」

  七英中為首一人道:「那個上官大俠?」

  司馬青道:「北五省武林盟主的上官大俠,各位總該聽說過吧?」

  

  「他不是已經死了?」

  

  「家岳就在轎內。」

  為首的那人嘿嘿笑道:「上官大俠是死是活,不是我們管得了的。我們七人是奉命而來,只聽衛盟主的令諭,不認得什麼大俠不大俠的,今天就是皇上老子,也不准隨便往裡闖!」

  上官紅那裡忍得下這口氣,劍勢一晃,一道青芒,直向為首殺手奔去,口中怒叱道:「你們算什麼東西!」

  

  七人立刻一齊發動,組成七劍陣。但見他們各踩方位,左旋右轉,有如走馬燈般,七支兵刃,配合得各盡其妙,幾乎連滴水也潑不進。

  那劍勢帶起的勁風,直逼兩丈開外,難怪當年不少高手,都喪命在他們的聯手合攻之下。

  上官紅劍勢未到,已被一股奇大的暗勁逼得無法近身。

  司馬青立即也拔出長劍,攻了過去。

  但聞啪啪一陣急速的暴響,兩人竟被震出劍陣之外,而劍陣的威力,卻似越來越猛。

  忽聽一聲悶哼,司馬青終於刺中一人,但他自己肩頭的衣服也被劃破。 

  七人劍陣雖少一人,剩下的六人,依然自成劍陣,似是絲毫不受影響,司馬青和上官紅被迫連連後退。

  六人見已逼退司馬青和上官紅,也收住陣勢,各自運氣調息。 

  上官紅迅快地躍到司馬青身旁道:「你受傷沒有?」

  司馬青道:「僅是劃破衣服,沒有什麼。」

  這時三乘轎早停放下來,而且轎後多了十幾人,其中包括廣和鏢局主人邱廣超、鎮遠鏢局主人趙震綱、鏢頭秦剛等人,他們都未離開南宮,皆因關寓春一行人眾走在路上目標甚大,且是直奔嵩雲別莊,所以他們也聞訊趕來。並且他們已由談不同口中,得悉上官嵩這幾月在白帝觀的經過。

  司馬青和上官紅見一時之間無法破陣,也只好暫息下來,以便伺機出手。 

  「你們退下,讓我來會會他們!」

  不知什麼時候,上官嵩已走出轎來,他先和轎後的邱廣超等人打過招呼,手橫長劍,來到六個殺手面前,朗聲說道:「你們幾人可是替衛天風賣命的殺手?」

  六名殺手立刻再布下陣勢,為首的道:「你就是上官莊主?」

  上官嵩冷然說道:「既知我是莊主,便當退下,讓我進莊。」

  那為首的道:「抱歉,尊駕只能算從前的莊主,現在的莊主,已換了衛大盟主了。」

  把衛天風稱為盟主,已使上官嵩等怒火上衝,尤其再加個「大」字,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說!」上官嵩喝道:「若再不識抬舉,我上官嵩今天就在你們面前首開殺戒!」

  為首殺手冷冷一陣狂笑道:「久聞尊駕武功高不可測,我們弟兄今天倒要討教討教。」

  上官嵩不再答話,長劍一晃,踏步攻了進去。

  六名殺手發動的更快,幾乎在上官嵩出劍同時,已各就各位,六劍齊發,凌厲無匹的逼向上官嵩。

  須知他們的劍陣,平時每日都不斷演練,六人聯手,等於集六人之功力於一身。他們每人雖還算不得頂尖高手,但六人之力合而為一,其威勢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時上官紅、司馬青以及隨來的多位武林大豪,都屏住氣息,視線投注在上官嵩身上。

  他們雖知上官嵩的一百二十八式回風舞柳劍法出神入化,卻甚少見到他與人動手過招,連上官紅也是從未見過父親出手拚搏,尤其她已領教過六人的聯手劍法,而且上官嵩病體初愈,

  她豈能不擔心父親的安危,因之,仗劍在手,準備隨時出手相助,司馬青也是蓄勢以待。

  這時六名殺手已將陣勢發動得不見人影,只有耀眼的劍芒幻成一片,像長江大河般向上官嵩直瀉猛衝。 

  激戰中只聽上官嵩大喝一聲,一道光影飛出兩丈開外,落地之後,方看清一個殺手,被齊眉削去一條臂膀,那斷臂在地上還不住顫抖。 

  接著上官嵩又是一聲大喝,又一條光影飛了出去,這次中劍的一個殺手,竟被削去半個腦袋,連腦漿也迸濺得滿地皆是。

  剩下的四個殺手,終於不敢再行頑抗,他們深知若再打下去,勢必個個喪命,一聲呼哨,齊向大門內奔去。 

  看他們奔行的模樣,其中兩人,似是也受傷不輕。

  上官嵩頃刻之間,連斬兩個殺手,使全場的人,在膽戰心驚之餘,又連連暗中喝彩。

  上官嵩還劍入鞘,向後一揮手道:「起轎進莊!」

  一行人眾和三乘轎進入大門,庭院內空無一人,顯然衛天風早已有備。

  穿過第一進庭院,第二進庭院大門仍無人看守。直到走盡第二進庭院,來到第三進院落大門前,終於又出現了關卡。 

  為首兩人,一個是威震渤海的渤海幫總瓢把子人稱渤海龍王的尤青雄,一個是渤海幫二當家浪裡蛟吳海獅。

  這二人在渤海灣本為一方水路雄主,分舵就有十八處之多,所屬不下數千人,年前卻由水路走上旱路,甘願做衛天風的幫兇。他們究竟目的何在,除衛天風外,並無一人知曉。

  這時三乘小轎中人,關寓春和唐芸秋仍未下轎,上官嵩已棄轎步行。一來進入自己莊院,沒有再乘轎的必要;二來他擔心愛女和司馬青等對眼下的情況難以應付,必須自己親自出馬。

  上官嵩吩咐再度停轎,並命司馬青和上官紅暫退一旁,自己走在最前,向尤青雄、吳海獅拱拱手道:「尤總瓢把子、吳二當家久違了。」

  尤、吳兩人雖方才得知上官嵩竟然死而復活,內心卻依然大感愕駭,只是表面仍不得不極力保持鎮定。

  尤青雄隨即也抱拳道:「上官大俠進莊,尤某本不應攔阻,但衛盟主有令在先,在下不得不遵,還望上官大俠海涵。」

  上官嵩冷笑道:「好一個渤海總瓢把子,憑著一方水路首領不做,卻甘心附從衛天風,

  尤兄一向才高志大,為何自甘作踐到這種地步?」

  尤青雄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嘿嘿笑道:「這是尤某自己的事,何用上官大俠操心,我看你還是退出嵩雲別莊的好,免得彼此傷了和氣。」

  「上官大俠。」吳海獅接口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此刻北五省武林道上,已是衛大盟主的天下,順者昌來逆者亡,他不找你,你已算三生有幸,現在你反而惹他,實在太不識抬舉了!」

  上官嵩只感心頭熱血直衝,厲聲大喝道:「好一個甘做他人走狗的無恥小人,我上官嵩

  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見過有人敢對我這樣放肆。」

  

  吳海獅咧嘴大笑道:「上官嵩,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不是尊駕作威作福的時候了,不怕死只管上。」 

  上官嵩剛要拔劍出手,上官紅早挺劍攻了上去,直刺胸窩。一面冷叱道:「吳海獅,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在我爹面前這樣講話?」

  吳海獅手使十三節亮銀軟鞭,猛然一鞭,掃向上官紅疾衝而來的身影。

  上官紅心頭一凜,雖用劍身架住鞭勢,卻被鞭梢掃中左肋,痛得她嚶的一聲尖叫。但她並不後退,反而欺身疾進,抖手一劍,刺向咽喉。

  吳海獅因軟鞭甚長,最忌近身拚搏,收鞭不及,對方已到跟前,眼見青芒一道,直奔咽喉而來,只得急急一偏頭,卻仍被刺中左肩,但他卻趁勢推出一掌,震退了上官紅。

  兩人停手之後,上官紅嬌喘不已,吳海獅則肩頭血紅一片。

  他雖受傷不輕,偏不甘就此罷手,抖起十三節毫銀軟鞭,像一條飛旋的銀蛇般,再向上官紅掃來,鞭梢嘶嘶生風。

  上官紅剛要出招,卻見上官嵩長劍直向鞭梢的光影中穿去。

  那鞭梢一觸劍身,立刻繞了幾圈,纏住劍身,上官嵩猛然振臂向上一挑,一股奇大的力量,帶動得吳海獅站腳不住,人也飛了起來,直飛起一丈多高,才摔落地面,亮銀軟鞭也脫手飛出。

  吳海獅落地之後,剛好摔了個狗吃屎,一排門牙,全被石板地面碰掉。他本來嘴巴特大,這一來更變成血盆大口。

  尤青雄吩咐手下把吳海獅抬進內院,自己也從一個捧兵器的手下那裡接過虎頭雙鉤,近前幾步,乾笑幾聲道:「上官大俠的功力,實在令人佩服,吳二當家的不自量力,自討苦吃。」

  上官嵩道:「老夫出手傷了吳二當家,實是迫不得已,尤總瓢把子還是網開一面,讓我們過去的好,否則,刀劍無眼,難免有所傷亡。」

  尤青雄歎口氣道:「尤某此刻已是身不由己,個中原委,難以明言,尤某自知不是上官大俠對手,還請手下留情,咱們虛過幾招,不然無法向衛天風交代。」

  上官嵩一劍向尤青雄攻去。

  尤青雄兩手各持虎頭鉤招架。

  上官嵩不便急攻,七、八招過去,故意保持著不勝不敗之局。此後便漸漸施加壓力。

  尤青雄且戰且退,上官嵩也隨著攻進第三進大門之內,後面的三乘小轎和跟隨的人眾,隨即繼續前進。 

  第四進大門無人把守,但進入院落之後,卻頓時使人眼前一亮。

  但見衛天風迎面站在中央,簇擁在他兩旁及身後的不下百人之多。除衛彩雲和他並肩而立、衛鐵民緊跟身側外,其中認得出的,就有十大天魔、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雙泰鏢局大當家錢開泰、二當家錢得泰、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遼東雙義鏢局大鏢頭雙刀花雲、二鏢頭雙槍花平,連久不見面的水娘子水晶晶和旋風兒小李,也出現在人叢中。

  原來這些人在青龍嶺推選盟主之後,凡屬其中有頭有臉而又心向衛天風的,全被招待在嵩雲別莊裡。

  上官嵩看這情形,料知雙方恩怨了結,就在眼前。 

  他回身吩咐停下轎來,仍當前居中站定,上官紅和司馬青緊靠左右,金龍、玉麟則分站兩旁。

  

  衛天風方面的人乍見上官嵩出現在他們面前,雖然早就聽人回報上官嵩連破兩道實力堅強的門衛,此刻仍然錯愕不已。人死復活,當真聞所未聞,不可思議。

  衛天風抱拳先行發話道:「妹丈別來無恙?」

  上官嵩面對仇人,冷然說道:「誰是你的妹丈?我上官嵩沒有你這門親戚!」

  「那就改稱上官大俠好了。」衛天風笑道:「尊駕此番借屍還魂回來,竟連親戚也不認了。不過,衛某倒想知道,你明明在幾月前死了,連喪事都是由衛某辦的,怎麼竟能好好活著回來?」

  上官嵩冷叱道:「老夫沒有時間跟你說這些。」

  「那你準備說什麼?」

  

  上官嵩並不答話,卻走到第二頂小轎前道:「師妹,你也該出轎了。」

  唐芸秋掀簾出轎後,冷電般的眼神,掠過衛天風道:「衛天風,咱們之間的事,也該做個了斷了。」

  

  衛天風呵呵大笑道:「咱們之間有什麼事?你先報上名來。」

  「那就實對你說,你姑奶奶叫唐芸秋。三十年前,家父被你父衛耀宗所害,今天我是為父報仇而來。」

  「你想在這裡妖言惑眾?衛某從未聽說有這件事,而且家父已去世多年,死無對證,與我何干?」

  

  「你倒推了個乾淨,有道是父債子還,何況你為惡多端,更甚你父,殺了你,除了替父報仇,也是為武林除害。」

  「唐姑娘這份豪氣,令人佩服,衛某今天情願承擔下家父殺死令尊的罪名,可惜的是你沒有替父報仇的本事。」

  

  「今天我唐芸秋殺不了你衛天風,誓不為人!」 

  唐芸秋方要衝到對面,卻被上官嵩伸手拉住:「師妹,先由我去會會他。」

  上官嵩所以攔住唐芸秋,是因他素知衛天風武功驚人,卻不知師妹武功如何,生怕她交手吃了大虧,不得不自己上陣。 

  這時一向不甘寂寞的龍武鏢局總鏢頭巴天義,竟又毫不度德量力的從人叢中走出當場,高叫道:「依巴某看,今天上官大俠和唐姑娘,最好能識相些,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了你們前來搗亂。衛盟主不找你們算帳,已經是仁至義盡,你們竟敢豬八戒下山,倒打一耙,豈有此理!」

  巴天義話未說完,上官紅早騰身撲下,閃電般刺出一劍。

  巴天義沒料到對方來勢如此之快,趕緊拔出九環刀,且格且退道:「妞兒,想找死?」

  上官紅劍氣如虹,逼得巴天義無法反攻,連後退的方向也無法控制。

  忽聽玉麟高叫道:「姐姐閃開!」

  

  上官紅一閃身,兩道白光,射向巴天義面門。巴巴兩聲,不偏不倚,正好射進巴天義一對眼睛,連眼球也被打得擠出眶外,巴天義慘號聲中,倒地打起滾來。

  衛天風眼看手下人把巴天義抬走,笑道:「兩人過招,一人在旁偷襲暗器,這算什麼規矩?」

  上官嵩喝退玉麟,翻腕拔出長劍道:「衛天風,現在該是咱們了斷恩怨的時候了,你處心積慮下毒害我,豈知蒼天有眼,並沒達到你的心願。」

  

  衛天風走下場來,卻聽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道:「您是盟主身份,應該在場押陣,待丁某先向上官大俠領教幾招。」

  他邊說邊把蛇頭杖一點,人已凌空而起,飛落場中。

  「岳父,您也請在旁押陣,待小婿對付他。」司馬青挺劍迎了上去。

  丁一鶴冷笑道:「那也好,聽說衛盟主的公子看上了上官紅,宰了你,也好給天風堡辦件喜事。」

  

  司馬青只氣得面孔鐵青,長劍出手,全是不顧生死的拚命打法。

  丁一鶴雖然武功了得,一時大意,也被逼得連連後退。他身為一派掌門之尊,為顧及身分,在穩住腳步後,求勝心切,也立時以險招反擊。

  司馬青在年輕一輩中,算得是無出其右的拔尖高手。但內力終不如丁一鶴深厚,七、八招後,只感對方杖勢越來越猛。 

  他同樣也求勝心切,不退反進,直向杖影中鑽去,一劍刺向丁一鶴左胸。丁一鶴閃躲不及,不但衣服刺破,側腰皮肉也被劍身戳去一片。但他卻仍能飛起一腳,踢向司馬青的下盤。

  司馬青被踢得直彈起一丈多高,才被上官紅躍身接住。

  丁一鶴似是不肯就此罷手,邁步再跟過來,又是一杖當頭擊下。

  一聲震響,蛇頭杖被上官嵩長劍架住。

  

  「上官嵩,你想插手麼?」丁一鶴面如寒霜。

  「今天本來就是我上官嵩和衛天風之間的事,甘做走狗不顧武林道義揮手多管閒事的是你才對。」

  

  「那就先讓你試試老朽蛇頭杖的厲害!」呼的一聲,蛇頭杖罩向上官嵩頭頂。

  上官嵩一偏頭,橫躍三尺,跟著劈出一劍。

  丁一鶴杖勢一點即收,嘶的一聲,再戳前胸。

  

  上官嵩被迫又橫跨一步,五、六招後,蛇頭杖的杖影已越來越盛。忽聽上官嵩大喝聲中,猛力一劍劈去,那蛇頭杖竟被攔腰削斷。他功聚右臂,跟過去又是當頭一劍,急掠而下。

  丁一鶴一聲慘呼,右臂被連肩砍了下來,連右邊大腿,也被削下一大片肉來。頓時變成一個血人,當場昏蹶過去。

  

  上官嵩在不到十招之內,重創當代頂尖高手太極門掌門人丁一鶴,使得全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此時易雙鳳已率領其他九魔躍進場來。

  「衛盟主且慢動手。」易雙鳳說:「上官嵩果然不凡,讓我們的十絕劍陣對付他。」

  十魔迅快地擺好方位,易雙鳳瞥了上官嵩一眼道:「上官嵩,有膽量就闖進來試試!」

  上官嵩橫劍施禮道:「老前輩等十位,大概就是人稱的十大天魔了?」

  易雙鳳道:「不錯。」

  

  上官嵩肅容說道:「久仰十位老前輩威名遠播,為何竟不顧身份,助紂為虐?」

  易雙鳳歎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道:「食人之祿,忠人之托,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上官嵩道:「待晚輩收回莊院後,照樣也可奉養十位老前輩,此刻只求十位老前輩置身事外,切勿自毀身份,為虎作倀。」 

  易雙鳳道:「老身早就聞知你為人不壞,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天縱然你不闖陣,我們十人也不能平白放你走脫,來,上吧。」

  

  上官嵩只得挺劍一招「起鳳騰蛟」,向劍陣中的矮方朔彭奇刺去。

  豈知他劍勢遞到時,陣內各人早已易位,接招的卻是妙僧非花。接著,其它九柄劍齊齊接踵而來,有如怒潮飛瀑,滔滔不絕。

  上官嵩只感虎口酥麻,刺出的劍勢,似乎想收回都不大容易。

  這時司馬青和上官紅也雙雙仗劍向陣中攻去。

  一陣啪啪之聲後,兩人全被震退回來。

  

  上官嵩猛力一帶,雖拔出劍來,卻再也攻不進去。一股巨大的暗勁,逼得他只有後退。

  要知這十位魔頭,即便單打獨門,每人武功,都高不可測。十人聯手,比起方纔的天風七英,其威力又不知高出多少倍。

  上官嵩能硬拚歟招而未受傷,已算是武林奇聞。當年無為上人制服十魔,也是利用各個擊破的手法奏功。若對付十絕劍陣,照樣也必落敗。而上次衛天鳳在天風居一劍破開陣勢,又當別論。

  因為那是破在小李身上,以小李參加劍陣,本來就嫌功力火候不足,陣法不熟,更何況衛天風當時是站在陣後拿準分寸猝然下手的,小李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擊破陣勢,那只能說是小李一人不濟事,衛天風也沾了投機取巧的便宜。若使衛天風在十人有備之下由外向裡攻,豈是那等容易過關。

  

  易雙鳳見對方不再攻陣,見好就收。她指揮著停下陣勢,望著最後一乘小轎道:「那轎子裡是否東嶽俠隱關寓春?」 

  上官嵩道:「不錯,正是家師。」

  

  「什麼?你是他的弟子?這就難怪了,快快請他出來相見。」

  「家師即便出轎,也不見得要和十位老前輩相見。」

  「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你大概就是為首的易老前輩了?」

  「知道就好,我和你師父早在七十年前就有往來,他為什麼會不與我相見?」

  「如此我就替你請請看。」

  上官嵩來到最後一頂轎前,躬身施禮道:「有請師父。」

  金龍和玉麟立刻跑過來揭開轎簾。

  關寓春出得轎來,他那氣質奪人的神采與威儀,頓使全場鴉雀無聲,氣氛也頓時顯出無比的肅穆。

  

  易雙鳳眼望關寓春走近前來,兩眼睜得瞬也不瞬,但雙頰卻不住抽搐,她激動中聲音變得顫巍巍地:「關大俠,你…………還記得我麼?」 

  關寓春目射神光,緩緩掠過易雙鳳道:「事隔多年,關某記不起了。」

  易雙鳳嘴唇顫動:「你一定記得,我是火龍姑易雙鳳呀,那些年裡,我………我………」

  關寓春手拂銀髯:「過去的事,不提也罷,當年芳駕對關某一片純情,人非草木,關某何嘗不知,此刻想來,也只有說聲抱歉了。」

  易雙鳳似是由這幾句話,受到極大的感動與安慰,她近於喜極而泣地說:「關………關寓春,我若早知是這樣,這七十幾年來,何必忍受內心的痛苦直到如今,有你這樣一句話就夠了,今天我是多麼的舒坦啊!」

  她像沉醉在往事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其實我又何嘗不知你不是哪樣鐵石心腸的人,只是………只是我太那個了。」

  「易女俠,不必再提了,我們都老了,以往的事,說出來只有讓他們後輩笑話。」

  「不,我們都還能活很多年,青山不老,來日方長,只要你答應,現在還來得及。」

  「大姐,還來得及什麼?」矮方朔彭奇插嘴道:「像咱們這種年紀,只能說還來得及進棺材。」

  「胡說!」易雙鳳轉頭罵道:「好像有個什麼人說過:人生七十方開始,大姐不過才開始了二十幾年,你看我那點兒老?在場的那個不服氣,就讓他站出來試試?不過………」

  「不過什麼?」

  「關大俠除外,我知道打不過他的,要不然,當年我就是打他也要逼他喜歡我。」

  這幾句話,使得場內氣氛,終於又輕鬆下來。

  「看樣子大姐真是要跟關大俠走了?」彭奇說:「那今後我們九個怎麼辦呢?」

  「放心,沒有我,你們照樣也會活得好好的。何況,幾十年來,你一直屈居在我之下,我走了,你的資格最老,反而有出頭之日了。」

  「兄弟不想出頭,只求大姐繼續領導。」彭奇咂咂嘴說。

  「唉!女人家總是要嫁的,那能老是守著你們。」易雙鳳雙頰開始泛暈起來。

  全場的人,驟聞她這幾句話,有的不禁笑出聲來。

  彭奇卻涎著臉道:「大姐,你什麼時候嫁呢?兄弟也好吃杯喜酒。」

  易雙鳳乾癟的雙頰;越發紅了起來:「那要去問他了,只要他答應了,什麼時候都成。」 

  只聽關寓春朗聲遺:「兩位閒話少敘,此刻正事要緊。」

  

  易雙鳳似是也覺出方才有些失態失言,正起臉色道:「咱們都退在一邊。」

  九魔一聽大姐下令,立刻準備退出場外。

  

  「十位老前輩這算何意?」衛天風沉下嗓門道。

  

  易雙鳳雙眉一聳,也動了火氣道:「衛天鳳,你要做什麼?」 

  「晚輩要十位老前輩佈陣對付關寓春!」 

  「你妄想!」易雙鳳怒道:「這些天來,我們已為你出過不少力,這十絕劍陣,可以對付天下任何人,就是不能對付關寓春。你們可以殺了我,但只要有我易雙鳳一口氣在,就不准任何人動他一根汗毛!」

  衛天風突然嘿嘿一陣大笑道:「衛某早料到會有今天,現在我請十位老前輩試試,你們的真氣有無變化?」

  

  十魔聽得大感怔駭,各自運功試氣,果然內腑隱隱作痛,像被一種無名的勁道所制。

  易雙鳳覺出不妙,喝道:「你玩的什麼鬼把戲,快說!」

  衛天風陰森森地笑道:「實不相瞞,衛某今天在十位老前輩的早餐中滲入了一種叫五陰斷腸散的毒物,這是天風堡的獨門藥物,只有衛某有解藥,而且解藥放在何處,無人知曉。 你們若不佈陣迎敵,不出一個時辰,必然要五臟暴裂而死。」

  十魔一聽,俱都大驚失色,易雙鳳狠聲罵道:「好個狠毒狡詐的無恥之徒!」

  衛天風笑道:「老前輩不妨想想,是佈陣對敵的好?還是等死的好?只要你們能擊退他們,晚輩情願為你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並祝你早日完成花燭之禮。」

  易雙鳳一口痰直向衛天風臉上啐去:「放你媽的狗屁!」

  

  矮方朔彭奇歎口氣道:「大姐,活命要緊,即便你想死,我們九個還不想死呢,好死總不如賴活著,何況是斷腸裂腑而死,還是下令佈陣吧!」

  易雙鳳臉上一陣抽搐,終於下令道:「佈陣!」

  

  九魔聞言,立郎紛紛站好方位,接著十劍齊出,劍勢如虹般向關寓春身前發動過來。

  關寓春退後兩步,沉聲道:「取寶刀過來!」 

  金龍返身鑽入轎內,用力捧出一隻長約五尺的紅漆木匣,打開木匣,取出一柄刀面鏤有青龍的青龍寶刀。但見寒芒閃閃,耀目生輝。在這剎那,在場所有的人,都感到有種難以形容的逼人寒意。

  關寓春接過兵雙,寶刀一舉,有如泰山壓頂,直向劍陣中揮去。

  刀光落處,陣中一角,立見略一停頓,但瞬間又恢復運轉,十柄劍劍氣更盛,帶動的勁風,站在前面的人,個個衣袂飄動。

  關寓春寶刀一收再舉,又是一揮而下,隨即一柄劍飛了出來,接著鏘鏘兩響,兩柄劍再飛了出來。

  十絕劍陣去了三劍,運轉已大為不靈,易雙鳳一聲喝叱,頓時停了下來。

  「關大俠果然名不虛傳,數十年來,我們的十絕劍陣,第一次被人攻破。」矮方朔彭奇驚歎,他手中的劍,也是被震飛的三劍之一。

  衛天風大聲喝道:「十絕劍陣天下無敵,十位老前輩故意自賣破綻,未免太無信義了!」

  易雙鳳揮手收住陣勢,九魔紛紛後退。

  

  易雙鳳暢聲笑道:「衛天風,人言十絕劍陣天下無敵,那是從未遇上武功登峰造極的高人,世上有像關大俠這樣的一代奇人,豈有破不了陣勢之理。」 

  「你們十位給我一齊再上!」衛天風大喝。 

  「好吧,老身就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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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7 16:3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易雙鳳說話間,猛然反手一劍,直向衛天風前胸刺去。

  衛天風大駭之下,急急後退,仍被刺中左肋。

  易雙鳳拔出劍來,又是一劍刺下,動作快如閃電。

  但她劍勢尚未遞到,身後另一柄劍,竟由後背刺進她的前胸。

  九魔驚呼聲中,還未來得及出手,那暗襲易雙鳳的人,也被一柄劍由後背刺穿前胸,當場倒下地去。

  這變化實在太快了,快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場中也隨之陷入一片混亂。

  原來那暗襲易雙鳳之人是衛鐵民。他當時正離易雙鳳不遠,為了救衛天風,便猝然暗中下手。易雙鳳在毫無防備之下,竟被刺個正著。

  而刺殺衛鐵民的,在場的人,誰也沒料到,會是水娘子水晶晶。

  衛天風雖被易雙鳳刺中左肋,但並未傷及要害,反手一劍,也向水娘子刺去。

  水娘子疾退三尺,雖架開劍勢,卻摔出了五、六步遠。

  衛天鳳跟進一步,咬牙切齒道:「水晶晶,咱們本是一家人,為什麼向我兒子下毒手?」

  水娘子慘笑道:「你養了個好兒子,不必問我,問他自己去。」 

  衛天風回過身來,只見地上的衛鐵民,早已氣絕身死。悲憤交集之下,轉身直向水娘子撲去。

  水娘子仗劍在手,喝道:「衛天風,我知道今天難逃活命,但我不想死在你的劍下。」

  「你想怎麼樣?」

  水娘子雙手握住劍柄,一咬牙,劍尖直向自己心窩刺去。一股血箭噴出,隨即倒了下去。

  這時易雙鳳已被彭奇抱到一角放下,其他八魔也驚慌失措地圍攏過來。

  易雙鳳胸口和後背血流不止,額角上冒著豆大的汗珠,有氣無力地說:「快………快請關寓春過來。」

  不知什麼時候,關寓春已來到她身邊。

  易雙鳳顫抖著伸出一隻手來:「關………關大俠,我只求你………拉一下我的手。」

  關寓春彎下腰去,依言握住她的手,雙眼不覺也滿是淚光。

  「關………大俠,這不是做夢吧?若早在………七十年前,能這樣………那該多好。」

  「大姐,現在也不晚啊!」彭奇淚流滿面地喊著。

  易雙鳳略一喘息,精神似是稍感恢復,慘白的臉上,嘴角流露出一股愴然的笑意:「關大俠,我總算沒有白活了這大半輩子,知道麼?為了你,我易雙鳳至今還是玉潔冰清的身子………」

  

  關寓春終於淚水奪眶而出:「易女俠,你的心意,我全明白。」

  「我………我看得出,你是明白了,可惜,太晚了………太晚了!」

  說話間易雙鳳已暈了過去,但九魔和關寓春仍然緊緊圍攏著她,連司馬青和上官紅也不知何時擠了進來。

  「大姐!大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九個怎麼辦?」彭奇悲切切地喊著。

  易雙鳳緩緩睜開眼來,卻伸手向懷裡摸去。

  「大姐,你要做什麼?千萬不能碰著傷口!」八魔崔冰噙著眼淚說。 

  易雙鳳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望著關寓春道:「這………這可是你要找的東西麼?」

  關寓春定睛看去,卻是一隻玉蟬,他迅快地也從懷裡摸出金蟬,金玉雙蟬,竟然完全一模一樣。

  易雙鳳淒然一笑道:「這東西就送你留念吧,看到了它,就像看到我一樣。」

  關寓春激動中大聲說:「你有這個,為什麼不早拿出來?」

  「因為聽說令師妹岳鳳霞也有一隻,我不願奪人所愛。」

  「這金玉雙蟬不是世上只有一對麼?」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這只並非假的。」

  關寓春無限淒涼地把雙蟬一齊交到易雙鳳手中道:「玉蟬你留著,現在我把金蟬也送給你,好麼?」 

  易雙鳳卻縮回手來,視線掠過司馬青和上官紅臉上,笑笑道:「不必了,現在咱們兩人,誰留著都不恰當,聽我的話,把它分送給這兩個年輕人吧,他們才是真正的美滿姻緣。快些,我要親眼看到這兩樣東西歸他們所有。」

  關寓春面色凝重地長歎一聲道:「聽到了麼?你們兩個過來拿去。」

  司馬青和上官紅猶豫了一下,終於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易雙鳳含笑點了點頭,又閉上眼去。 

  彭奇呆了一呆,立刻大叫道:「大姐!大姐!你?………」

  易雙鳳又睜開眼來,輕聲道:「彭兄弟,別大喊大叫的,大姐一生,殺人上百個,今日被人刺殺,也算循環報應,這點苦還受得了,且讓我靜一靜。」

  彭奇拭去淚水道:「咱們別在這裡呆著,快把大姐抬到裡面,我那裡還有靈藥。」說著,和八魔崔冰抬起易雙鳳,向裡奔去。 

  此時場中水娘子和衛鐵民的屍體,已被抬走。衛天風手下的不少高手,其中不乏一派掌門之尊的領袖人物,紛紛下場亮出兵刃。

  司馬青和上官紅隨即迎戰上去,金龍和玉麟則施出打穴神技,手不停揚,彈珠像流星般射向烽擁而來的高手,場面更是亂得不可收拾。

  在雜亂的混戰中,悶哼慘呼之聲,此起彼落,不是被彈珠打中,即是被司馬青和上官紅砍倒,不大一會工夫,地上便橫七豎七地躺下十幾個人。

  

  「住手!」

  混戰中響起關寓春的一聲大喝,他聲若春雷驟發,震得在場的人都感心神激盪。場內打斗的雙方高手,都情不自禁停下手來。

  關寓春穩站當地,神威凜凜,斜飛入鬢的雙眉微一聳動道:「今天之事,全屬小徒上官嵩和唐芸秋與衛天風之間的私人恩怨,各位不相干的何必淌這趟混水?」

  場中打鬥的衛天風幫手們,懍於關寓春的威勢,只好依言退了回去。

  上官嵩當先踱至場中,橫劍在手道:「衛天風,現在該是你我做個了斷了。」

  「師兄,你且退下,讓小妹來親手殺他,以報先父之仇!」唐芸秋搶先躍到上官嵩身前。

  衛天風冷笑道:「那最好不過,衛某送你先上西天一步。」長劍一招「怒卷長虹」,向唐芸秋頭頂劈去。

  唐芸秋不避不閃,燕翎刀硬是施出一招「流星趕月」,迎了上去。 

  兩人一合即分,各被震退五尺。 

  衛天風嘿嘿笑道:「好刀法,再接一招試試!」雙臂一振,身子凌空而起,半空裡一記「天旋地轉」,霎時劍鋒幻化出一片光影,像有萬條銀蛇般飛罩而下。 

  唐芸秋心頭一凜,一面舉刀封架,一面吸氣疾退。

  衛天風卻藉刀劍接觸之力,身軀始終懸空不墜,長劍揮舞,劍影越來越密。

  唐芸秋雖連連後退,依然險象環生。

  金龍和玉麟眼見母親危在頃刻,雙雙奮臂打出彈珠。

  啪啪一陣連聲脆響,那打出的彈珠,竟全被劍面擊落。

  就在這時,「噹」的一聲金鐵大震,衛天風凌空的身軀,被震落地下,踉蹌再退數步,才拿樁穩住。

  原來上官嵩情急之下,奮力迎上一劍,解了唐芸秋之危,但他本身也立感對方的劍勢,力道奇猛,被迫也連退數步,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皙的腳印。站好之後,仍覺氣血浮動。

  衛天風似是也被這一劍震得半臂酸麻,短時內難以出手。

  

  站在近旁的衛彩雲,立刻湊過身來,扶住他道:「大哥,你受傷了?」 

  衛天風先前被易雙鳳刺中左肋,此刻被一劍震退之後,創口越發血流不止,但他仍能保持鎮定,強忍著劇痛笑笑說:「沒什麼,縱然他們師兄妹聯手合搏,大哥照樣應付得了。」

  上官嵩喝道:「能應付就再進招過來!」

  

  衛天風冷哼一聲道:「上官嵩,雖然你為何得能不死,衛某此刻尚未查出原因,但現在讓你死也是一樣!」 

  衛彩雲道:「大哥,你傷的很重,還能出戰麼?」 

  衛天風吁口氣道:「好吧,你先出手應付一下,我隨後就上。」

  衛彩雲翻腕拔劍,走下場來道:「莊主,咱們也算夫妻一場,真要打麼?」

  上官嵩不由退後兩步道:「那要看你了。」

  「爹爹請退下,待女兒對付她。」上官紅躍到上官嵩身前,亮出了兵刃。

  衛彩雲卻似深情款款地掠過上官紅一眼道:「小紅,我雖然不是你的生身母親,也算你的姨娘,以下反上,不是你們上官世家的規矩。」 

  上官紅冷叱道:「我沒有你這種姨娘,你嫁到我們上官家,不過是做衛天風的內應,想下毒害死我爹,你心狠手辣,更勝過衛天風。」

  衛彩雲雙目射威,喝道:「小紅,在長輩面前,豈可這樣說話!」

  

  上官紅大聲道:「我上官紅可有你這種長輩?」

  「你想殺我麼?」

  

  「今天咱們仇人相見,我豈能不手雙仇人,一洩心頭之恨!」 

  衛彩雲卻無奈地笑笑說:「那你就殺我吧!」

  上官紅抖手一劍,猛向衛彩雲當胸刺去。

  誰知衛彩雲竟然不閃不避,手中雖有兵刃,卻全不架格。

  「紅兒!不可傷她!」身後響起上官嵩的喝叫。

  此時上官紅劍已刺出,雖想急急收回,卻已來不及,劍鋒依然刺進衛彩雲前胸。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還手?」衛天風驟然驚呼。 

  衛彩雲一咬牙,長劍卻猛向衛天風擲了過去。

  衛天風萬沒料到有此一著,在毫無提防下,竟被擲來之劍穿進右胸。

  幾個忠心於天風堡的人,急急過來扶住衛天鳳。

  「妹妹,你?………」

  衛彩雲慘然笑道:「大哥,現在你該知道上官莊主為何不死的原因了。」

  「紅兒,快把姨娘抱過來包紮傷勢,她,她是為父的救命恩人。」上官嵩滿面悲淒地跟了過來。

  上官紅連忙把衛彩雲抱到一角。 

  上官嵩、唐芸秋和司馬青都圍了過去。

  唐芸秋用劍割下自己的半截羅裙,為她裹住創口,一面為她敷藥,但鮮血依然大量湧出「爹爹!到廄怎麼回事?」上官紅一臉茫然,但卻禁不住淚水順腮而下。

  上官嵩長長歎息一聲道:「紅兒,難道你不曾想到我為何能安然抵達白帝觀,那白帝觀的青木道長的遺體,又怎能瞞過所有的人運進莊內來冒充於我,這些只有以她在莊內的身份地位才可以辦到,除了她,又有誰呢?」

  

  「那麼向白帝觀報信,告知天風居有機關埋伏的也是她了?」 

  「自然也是她,總之,她是我們父女的恩人。」 

  上官紅不覺淚如雨下,跺腳道:「爹爹為什麼不早說?卻讓孩兒恩將仇報,誤傷了姨娘。」

  

  上官嵩老淚紛披,搖搖頭道:「在事情尚未了結之前,我又怎能把其中真相向你說明。」

  「這樣說先前對爹爹下毒的,不是姨娘了?」

  

  「是她。」

  「這又是怎麼回事?」

  

  「小紅,你想知道麼?」衛彩雲緩緩睜開眼來,她的雙眸,也噙著淚水:「我嫁到你們 

  上官世家五年,在前四年半多里,我對你爹,一直視同陌路,直到四年半以後,我終於揭開了一段隱秘………」

  

  「什麼隱秘?姨娘!」上官紅急問。 

  「我得知我的身世,我不是衛天風的親妹妹,我只是他父親收養的義女,而殺死我父親的人,正是義父衛耀宗。」

  「原來是這樣。」上官紅輕拭著淚水。 

  衛彩雲喘息了一陣,繼續說:「另外,你大概也知道,我最先的未婚夫婿是梅乘風,我和他曾有過一段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美好時光,同時………」 

  「同時什麼?姨娘!」 

  「說來難以啟齒,我和他曾私生下一個孩子。後來有一天他接受太極門原掌門人陳三泰的邀宴,酒醉之後,夜宿陳家,陳三泰卻定下圈套,故意使他的妹妹陳月娥引誘他成奸,然

  後硬把陳月娥嫁給了他,新婚之夜,他和陳月娥竟然雙雙身死。」

  衛彩雲說到這裡,一陣急咳,有氣無力地接道:「事情發生後,武林中傳出,梅乘風是激於羞憤,先殺死陳月娥,然後再自殺死亡。這事我一直信以為真,直到半年多前,才查出真相,原來他們都是衛天風殺死的。」

  

  「以後呢?」

  「從那時起,我終於明白了衛天風的陰險狠毒,同時也對你爹爹起了敬仰愛慕之心,但又無法掙脫衛天風的控制,這才找到了你爹的知心好友白帝觀觀主青雲道長密議,用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計救出了莊主。」

  上官紅只聽得熱淚再度奪眶而出:「那麼長辛店深夜傳書和南宮城外山崗贈言的人也是姨娘了?」

  

  「不錯,小紅,你為何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在那首七絕詩中,『彩雲白帝一線通』,不是說得明明白白麼?」

  「姨娘,我真該打,竟然悟不出詩中之意。」上官紅眨著滿含淚光的星眸:「不過,有件事我至今仍不明白,你的兩次深夜和我們連繫,為什麼我們都聽不出你的聲音?」

  「那是我在臨行前服下一種可以使聲音暫時改變的藥物,你們自然聽不出了。」

  「還有那金劍令牌?」

  「藏在你房裡夾壁中的令牌,是我拿走的,因為我擔心會被衛天風搜去,所以把它秘藏起來,直到你由天民樓回落鳳坡那晚,我才交與了唐女俠。」

  上官紅回憶著那晚的事,在深夜的山崗上,先是衛彩雲現身,接著是唐芸秋和玉麟留書後,趕往嵩雲別莊………

  只聽衛彩雲道:「那晚是我帶唐女俠進莊的,把金劍令牌交與了她,以便她在青龍嶺公推盟主時,迫使衛天風難以如願。」

  此時衛彩雲額上的汗球,竟像雨點般落下,胸口淌下的鮮血,把地上染紅一大片。

  「姨娘!你………千萬穩住,我們會盡一切力量救你的!」上官紅情急悲痛間大聲喊著。

  衛彩雲強忍著痛楚,從身上摸出一隻玉瓶道:「這是十位老前輩的解藥,快快拿給他們。」 

  忽聽司馬青叫道:「衛天風來了!」

  眾人為防不測,急急回身看去,果然衛天風正向這邊走來。

  上官嵩和唐芸秋雙雙迎了過去。 

  衛天鳳左肋傷口仍血流不止,右胸又被衛彩雲擲中一劍,可能為防流血,那柄劍此刻仍 未拔出,留著大半截劍身懸在胸外,每走一步,必定顫巍巍地搖擺不已,看來十分可怕。

  上官嵩昂然說道:「衛天風,你還有再戰之力麼?」

  

  衛天鳳仰天大笑道:「人生在世,不能轟轟烈烈地做番大事,就這樣平白死去,衛某於心何甘?」

  上官嵩道:「不知你又待如何?」

  衛天風慘然笑道:「上官莊主,想不到衛某這武林盟主,只做了僅僅一天,此刻已是眾叛親離,連自己的妹妹,也對我下了毒手,最可慘的,是我那獨子鐵民,竟死在我一向最相信的人手裡。如果衛某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只應罰我一人承擔,不該絕去衛家的後代根苗,不知百年之後,有誰到我墳前燒香化紙。」

  上官嵩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歎息一聲道:「你傷勢如此嚴重,此刻只要我一出手,你必然喪命劍下,只要你能改過向善,重新做人,我上官嵩決心不再計較,彼此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師兄,可是小妹還有殺父之仇未報。」唐芸秋跟過來拔刀在手。

  衛天風目光徐徐掠過全場,忽然縱聲狂笑起來,許久,許久,才止住笑聲道:「衛某眼下,眾叛親離,連唯一的兒子也先我而去,縱然你們不殺我,我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但我不想死在你們劍下………」他說著劍勢一橫,直向項頸抹去。

  立刻,一個高大魁梧的身軀,就地倒了下去。

  

  這時,正是日正當中,雖然場內充滿淒涼、蕭瑟、肅殺之氣,但九月的陽光,照在身上,依然有著和煦、溫馨之感。 

  場內靜得可怕,令人近於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場內又響起一片歡呼聲,數百嵩雲別莊的舊日僕從人役,從各個庭院,齊齊擁了過來,迎接他們原來的主人;以及隨同他們原來的主人,前來嵩雲別莊所有的人。

  ——全 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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