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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憐書 [少仲與末鬼之馴狼][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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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39: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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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陽少仲來到修行之門,仰望著那兩根高聳的石柱。 「斷情絕欲、舍智棄學」 二年前,末鬼丟下了他進入修行之門, 二年後,他舍棄了一切成為殺手,只為了追上末鬼! 末鬼從沒想過會這樣與少仲再見面。 「夏勒雁」,一個神出鬼沒的殺手。 就算他改變了容貌,換了名字,那雙眼依舊是他熟悉的少仲。 二年前不得已舍下他而冷卻的情,在二年後再次因他而跳動。 一進修行之門,便終生不再得見親人與朋友。 但為了末鬼,他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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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0: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天陰得很重,江邊水流湍急,幾只小艇系在岸邊被江水拱得上上下下的跳動。

    一個暗紅發色的青年拉著一個紫發少年,疾步跑到江邊。他的右手握著一柄染血的劍,渾身都已被汗濕透。

    背後聽得喊殺聲接近,紫發少年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一片泥濘里,暗紅發色的青年立刻回頭。

    「你走吧,這樣下去兩個人都走不了。」紫發少年說道。

    暗紅發色的青年劇烈的喘息著,他的腳步搖晃了一下,手中黑色的玄鐵劍也沉重得難以舉動,但他卻搖了搖頭,堅定的將紫發少年拉起,負到背上。

    五個人同時向他沖來,他奮起殘余的力氣將劍揮出,五顆人頭一排掃出,但他也被五柄不同的武器同時砍傷肩頭、肋下、手臂和大腿。

    他的身上早已滿布傷痕,新舊傷口都有鮮血汨汨而出,體力早已透支殆盡,他卻依舊奮不顧身的背著紫發少年躍向小艇,一劍砍斷系艇的繩索,長劍抵住岸邊奮力一推,小艇立即向前劃出,駛進湧動的江流里。

    此時岸邊已可見到幾道隨後追來的身影,一個面貌異常丑陋的男人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眼看他們的小艇已經推到江心,正迅速的順流而下,鄭越吩咐隨從取出弓箭來。

    「殺死末鬼、殺死紫少君,別讓他們逃了!」鄭越尖聲叫道。

    命令立刻被執行,張滿的弓,咻咻連聲,箭如流星,離弦而去。

    末鬼揚手將玄鐵劍朝岸邊射去,沉重的玄鐵劍落入江心。小船的速度更快了,但卻快不過如蝗而來的第一批羽箭。

    末鬼轉身,用自己的身體覆住紫少君。

    紫少君哭了起來,「傻瓜!易地而處,我根本不會救你,我只會顧著自己逃命!我說真的!」

    「我知道。」羽箭刺入末鬼的身體,他的眼神很溫暖,卻又那麼寂寞,「我一直都知道。」

    雨下得很大,高大的樓船邊正冒雨清理積水的昆侖皺起眉頭,手搭涼棚四處望了望。

    江上水煙迷蒙,遠處近處都籠罩在一片霧氣里。昆侖覺得剛剛好像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看了半天卻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二心想大概是雨聲太大錯聽了,雙手捧起水盂靠著船邊便向下倒去。

    嘩啪一聲,這聲音卻跟普通的傾水聲音不大一樣。他連忙撐著船緣向下一望,「我的老天爺!——王寶、李樹,快過來!」

    昆侖招呼著,人已經游魚一樣縱身入江。熟識這一帶水域的人都知道,這里江面看似平靜,其實水底暗流湧動,不知道的人最易被水漩拖進江底成為魚蝦果腹的食物。

    方才他向下一望,見到一艘小艇撞靠在船邊,一下子翻了過去,小艇上有個人落入江里,他趕忙下水救人。

    他及時下水,又精通水性,不一會兒便將人拖出水面,這一看不得了,那人身上插著幾只羽箭,渾身冰冷,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卻突然張開眼睛,聲氣微弱的說道:「……少君……」

    「什麼?」

    「少君……救他……」

    「我們先上去,我再下來救人!」

    那人搖頭,垂死的灰色眼瞳定定的注視著昆侖的眼睛,昆侖實在無法拒絕,只好抓起那人的衣帶將他的雙手縛在垂掛船邊的繩上,轉身再度向下跳入水里。

    末鬼渾身濕透的被拉上船,臉色蒼白的像死人一樣,全身的傷口都在滲血。

    他的瞳孔漸漸擴散,但雙眼仍然定定睜著,好像不願合上。

    昆侖又冒出江面,他並沒有找到什麼。

    這艘大船後來又在江面上找了一個月,什麼都沒有找到。

    二年後。

    濮陽少仲來到修行之門,仰望著那兩根高聳的石柱。

    「斷情絕欲、舍智棄學」

    守門人用平板的聲音,對他說:「長老與王同壽,但不能情愛,且一進修行之門,便與外界再無瓜葛,終生不再得見親人與朋友。你要考慮清楚。」

    濮陽少仲微微一凜,莊重的說道:「我已考慮清楚。」

    然後他走進了修行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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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2-4 10:4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午後的風慵懶的拂過大地,合該是人靜蟲鳴,睡午覺的好時機,一頂巨大的營帳里,卻傳出陣陣淒厲的哭泣尖叫聲。

    幾個士兵押解著一群上身赤裸的俘虜,穿過重重戒備,停在這頂巨大的營帳前。

    領頭的士兵在營帳前恭敬地彎下腰來,說道,「大人,抓來的二十個人都在這里了。」

    營帳里激烈哭喊的聲音仍然持續著,好半晌,營帳里才傳出聲音。

    一個男人喘著氣說道,「都帶進來。」

    營帳口立刻被兩邊拉開,里頭淫靡的畫面一覽無遺。

    褥上有兩具交纏的身體,一個美貌的少年雙腕被綁在頭頂的鐵柱上,出聲的男人正在他身上馳騁。

    「叫他們走近點,哦,一個一個來。」男人邊喘氣邊說道。

    俘虜們一個一個的走了過去。

    「這個送到藥營那兒去改造。」男人一邊笑著一邊說。

    「這個長得還不錯,先送到鄭大人那里去。」

    這個隊伍有二十個人,愈是後面的,體格或相貌都愈不出眾。正在享樂的男人愈看愈是不耐煩。到了倒數第二個人,長相和體格都已經太過普通,甚至還有點瘦弱;到了最後一個,男人已經懶得看了。

    于是最後一個俘虜走近時,男人根本沒有抬眼,「去去,直接送到藥營就好了。」

    但這個俘虜卻沒有後退,不但沒有後退,反而走近了些。

    男人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帶下去。」

    「你至少應該看我一眼的。」俘虜站在十步外說。

    聲音接近得太快,男人吃了一驚,「你」字還在十步外,「至」字卻像在耳邊發出,等他察覺不對,已經看見一截劍尖自胸前突出,然後他才聽見「少該看我一眼的」。

    男人瞪著幾乎突出的眼珠,還來不及想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倒了下去。

    俘虜推開男人的尸體,解開褥上少年的束縛。

    「我是夏勒雁。」原本是俘虜的青年溫和的說道。

    本來嚇得面無人色的少年驀地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的問道:「夏——勒——雁!你就是那個夏勒雁?」

    「大概是的。」夏勒雁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走嗎?」

    少年連忙點頭,血色沖上他的臉頰,漂亮的臉蛋上現出興奮的潮紅。

    「你們呢?」夏勒雁回頭看著營帳里包括俘虜在內的二十三個人。

    他們都已被點住穴道,但他們的眼神里都透出一絲興奮。

    夏勒雁拍開他們的穴道,回頭拿起放在案上的一支鐵制小笛。

    他的眼神瞬間閃過一抹厭惡。

    「你們走吧,外頭那些餓狼不會為難你們的。」夏勒雁用袖子抹了抹那支鐵制小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奇異的聲調響起,二十五個人魚貫而出,穿過幾千個餓狼聚集的營地,離開了那里。

    「餓狼」是一個軍團的統稱。

    組成「餓狼」軍團的,就是成千上萬的餓狼。

    餓狼雖然有人的外型,但是沒有人性。他們殘暴而嗜血,所到之處,必定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餓狼。

    只有一種聲音可以控制他們。

    那是一種奇特的笛聲。

    就是現在夏勒雁手中的那支小鐵笛,吹出來的那種笛聲。

    「夏勒雁」這個名字,從半年前開始廣為人知。

    夏勒雁是一個殺手,到今天為止,已經有許多像這樣持有鐵笛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對許多身陷餓狼手中的人來說,聽見「夏勒雁」這個名字,就像聽見來自上天的救援。

    他是近半年來,餓狼軍團不惜集一切力量也要毀滅的人。當然,他也是許多其它勢力極力想籠絡的對象。

    但餓狼軍團找不到他,其它勢力也找不到他。

    這並不是因為沒有人見過夏勒雁,相反的,許多人都見過夏勒雁,但是每個人對夏勒雁的長相,都有不同的描述。

    有人說他是俊秀的,有人說他是英挺的,也有人說他是丑陋的。

    因此,除非他願意出現在你面前,否則就算與他擦肩而過,你也不會曉得。

    據說,夏勒雁現在在為龍城做事。

    龍城北邊的領域正不斷擴張,餓狼節節敗退。

    龍城的首領,龍應天,已在龍城即位,自立為王,成為修行之門里,第一個稱王的人。

    一塊紅色的緞子上,有一柄黑色的劍,孤零零的放在那里。

    鮮明對比的顏色時常吸引路人的視線,但直到放在它周圍的劍都被買走了,這柄劍仍然留在緞子上。

    戰時武器的需要就會變多,而修行之門里的戰事已持續了好幾年。所以現在除了食衣住行必備的物品外,就屬兵器銷售的情況最好。

    軍隊需要兵器打仗,過路的旅人也需要兵器防身。兵器常常供不應求,然而這柄黑色的劍,卻過了一個月還沒有人買走。

    一個穿著深灰色衣袍的青年閑步踱了過來,視線掃過這柄劍時,停了一下。

    店家抬頭就看見一張雖不英俊但有型的臉孔,暗紅色的頭發,暗灰色的眼珠,臉上有點風霜的味道。

    他的身形雖然高大,但並不會給人壓迫感。甚至——店家心里泛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要不是自己正看著他,可能會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視線在劍上停留了一會,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然後他收回視線,看來是打算要走了。

    就在此時,一個白衣青年走了過來,正好和那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並肩而立。他也在看這柄劍,臉上還露出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

    店家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背後背著一個包袱,一身過路旅人的打扮,長相普通、衣著普通,街上隨便都可以碰見十來個的那種。身材修長,並不屬于孔武有力的類型。

    而那柄黑色的劍非常的重,幾乎有一個成年男子那麼重。

    但是客人有興趣,店家也只有招呼:「客官想買劍嗎?今天只剩這把了,喜歡的話可以拿起來試試。」

    白衣青年點點頭,伸手將劍拿了起來。

    他這一動手,店家便吃了一驚,因為白衣青年拿劍的樣子,就像那只不過是一根輕盈盈的竹棒一樣!

    那麼長的劍並不容易安置,但白衣青年卻像早已演練過幾百次一樣,一下子就將它斜背到背上去。

    深灰色衣袍的青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這劍怎麼賣?」白衣青年彷若未覺,自背上拿下劍,一邊仔細的看著劍,一邊問道。

    店家立刻笑容滿面的說道,「客官,您知道這是一柄好劍!最好的師傅、用最好的爐子連燒七七四十九天才燒出來的!您看它通體黑亮、雖沉重卻不笨重,一揮起來一下子就可以砍掉敵人的腦袋!小人也是極喜歡的,可惜小人天生不是練武的料,客倌只要喜歡,五十兩……小人也就割愛了。」

    「五十兩?」白衣青年面露難色。

    「這、劍遇有緣人也是難得,要不,三十兩成交!」

    白衣青年已經轉頭去看旁邊的攤子了。

    「這樣吧,客官出門在外,許是沒有多帶銀子,您出個價,馬馬虎虎就行了!」

    「要我出價嗎?」白衣青年將腰囊拿下來,將里面所有的銀子都翻出來倒在桌上。

    「這些夠嗎?」

    銀子少得可憐,那些碎銀看起來連一兩的份量都沒有,店家臉上抽搐了一下,立刻換上另一副嘴臉,「走、走,沒錢別擋這兒。」

    白衣青年吐出一口氣,歎道:「可惜,我還挺喜歡這劍的。」

    白衣青年收拾著桌上的碎銀,放入衣囊,正當此時,一陣驚呼聲突然從街尾傳了過來,一大群人驚慌失措的向這邊奔來。

    「餓狼來啦!餓狼來啦!」

    白衣青年回頭一看,兩個披散頭發、形如餓獸出柙的餓狼竟突然出現在大街上!

    他們大張的嘴巴里,有些還沾著肉層血絲,手上那宛如劍削的利爪上,還殘留著血跡。

    餓狼是見活物就殺的,而且全然不顧自己的死活,即使受到刀砍劍傷,也渾不知痛覺。只要眼前有活物,就一定撲上去斬殺,至死方休。因此尋常人就算練武,也不敢輕纓其鋒。

    街上立時響起一片敲敲打打的聲音,大銅鑼、鐵杆、鐵杵、碗筷敲得叮當響,也有一些人吹起口哨來。

    餓狼自初現行跡到現在已幾近六年的時光,早已有人發現餓狼不喜歡尖銳的聲音,尤其是尖銳的笛聲。有些人也會隨時在身上帶上一把笛子,但這小鎮平日十分平靜,誰也沒料到大白天的竟會突然出現餓狼,臨時找不到笛子,眾人只好一邊後退,一邊便用手邊的器具敲打了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眾多的聲音只混合成了吵雜的一片,真正尖銳的聲音反而被蓋過去了。

    眼看跑得慢的幾個人已快被餓狼追上,白衣青年反手抽起紅緞子上黑色的玄鐵劍,縱身向前躍出。

    兩個餓狼嘶吼著向他撲過來,白衣青年眼色一沉,一劍揮去,兩顆頭顱頓時飛起,而餓狼的身體兀自向前沖出了老遠才仆倒在街心。

    滿街人先是被這鮮血噴濺的場面嚇了一跳,繼而喝起采來,驚歎聲、鼓掌聲不斷。

    白衣青年反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抱拳向周圍一揖,負劍而立,而後又回到原來那個擺著紅緞面的刀劍攤前。

    「抱歉,汙了你的劍了。」白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他用自己的衣衫下擺拭淨劍身上的血跡,又將它擺回紅緞面上。

    「店家明天如果還在這里的話,我拿五十兩來買它。」這劍在他手下見了血,怕別人是不會買了。

    店家正想說沒關系,他為大家除害,那劍送他就好,一錠足五十兩的紋銀卻突然被壓上了紅緞面。

    白衣青年側頭向身旁看去。原來是在他之前,在攤子前面看劍的灰袍青年。

    灰袍青年向店家說道,「這劍我買下了。」

    「多謝客倌。可是,這……」店家正不知如何是好,那灰袍青年已拿起了劍,捏著劍身,將劍柄遞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挑了挑眉,卻不接過。

    「寶劍贈英雄。」灰袍青年說道。

    「初次見面。」白衣青年頓了會,將劍接過,說道:「五十兩當是我向你借的吧。府上哪里?我稍晚時送去。」

    灰袍青年正要說話,一陣馬蹄聲突然逼近,一個官兵打扮的人騎了一匹快馬,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見灰袍青年便下馬行了個軍禮,說道,「將軍,龍城的使者來啦!」

    灰袍的青年點點頭,「嗯。我知道了。」他轉身向白衣青年說道,「事不湊巧,改日再敘。」

    灰袍青年正要離開,那賣刀劍的店家卻突然叫了起來:「將軍!您竟是末鬼將軍嗎?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將軍喜歡什麼盡管拿去,小人不能收將軍的錢啊!」說著連忙雙手捧著那五十兩的紋銀齊眉送上。

    「說哪里話,難道你竟是看不起末某人嗎?」灰袍青年一笑,也不理滿街上驚贊仰慕的聲音,跨上駿馬,奔馳而去。

    轉眼間,人與馬都已去得遠了。

    白衣青年目送著灰袍青年遠去,好一會兒,低頭看著自己的劍,喃喃地說道:「他的劍呢?既是將軍,一個將軍又怎能沒有劍呢?」

    周圍人聲沸騰了起來:「怎麼回事,剛那小兵好像說是龍城有命令過來?」

    「是啊,看那小兵的神色,好像不是頂好的事兒哪!」

    「會不會是上次出戰,末鬼將軍不小心犯的那件事啊?」

    「呿!戰場上刀劍不長眼啊!末鬼將軍為大家驅逐了那麼多餓狼,就、就有一點小過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是啊,龍君也是知好歹的,說不定責備兩句,也就沒事了嘛!」

    白衣青年耳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回頭看見那賣劍的店家還站在旁邊,便問道:「請問店家,大家說的末鬼將軍就是剛才那個人嗎?」

    「是啊!」店家臉上還掛著笑,似乎對自己的劍能被末鬼將軍看上而覺得很光榮。

    「他好像很受大家愛戴?」白衣青年試探的問道。

    店家露出驚訝的表情,「當然啊,難道你不知道?」

    白衣青年說道:「我是個旅人,這兩天才剛到這里。」

    「喔,那難怪你不曉得了!說起末鬼將軍的故事啊,那可真是個傳奇!聽說末鬼將軍曾被餓狼俘虜,逃出來後,被龍城的大船所救,後來就留在龍城,成為大將軍,帶領龍城的人對抗餓狼軍團的襲擊。」

    店家邊說邊比,興高采烈的說道:「他智勇雙全,驍勇善戰,為龍城立下莫大的功績,現在龍城能有這大片江山,他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勞呢!」

    白衣青年聽著,不禁笑了一下道:「那可真是大有作為了。」

    「是啊是啊!現在這塊地方能這麼和平,都是因為有末鬼將軍在的緣故。餓狼光是聽到末鬼將軍的名字,就嚇得尿褲子了,哪里還敢越雷池一步?」

    這也說得太誇張了吧。白衣青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怎麼剛剛聽到龍城有令過來,大伙兒卻有些擔心呢?」

    「欸,這個嘛,神仙打鼓有時錯嘛!末鬼將軍上次和餓狼戰斗的時候,不小心誤殺了昆侖將軍啊……」

    末鬼回到營地時,其它的副將、校尉早巳集結在校場,傳令的使者帶著一隊從人,在寬大的校場中站定。

    末鬼既到,眾人跪下,使者便開始宣讀王令。

    王令十分冗長,通篇幾乎都在褒揚末鬼的功績,直到最後,才點出了最重要的諭令——

    「……驅逐餓狼,末鬼將軍實功不可沒,但誤殺大將,有過當罰。即日起,暫貶為副將,待立功再重新敘職,原職位由承山副將暫代。欽此。」

    眾人謝了恩,末鬼接過王令。

    「末鬼將軍,您知道龍君也是不得已。」使者陳昌交出王令,立時變了個表情,滿臉堆上笑來,說道,「昆侖大將軍算是開國元老,與朝中諸位大人都有過命的交情。龍君也明白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怪不得將軍,但朝中諸位大人一意向龍君施壓,龍君不得已才做出這個決定,希望您能體諒龍君的用心,暫時委曲,等再立戰績,龍君就會立刻恢複您的職位。」

    末鬼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

    陳昌仔細觀察著末鬼的表情,他原以為末鬼功在龍城,其功績又無人可比,此刻被貶謫,心里定有不滿,哪知末鬼表情一貫和平,並無任何不悅的神情。

    「王令既下,那麼,我當即刻將將軍印信,交與承山將軍。禦使大人遠來辛苦,也請帳中歇息吧。」末鬼道。

    「如此,多謝將軍了。」陳昌說道。

    「恭喜了,承山將軍。」大帳內,左右無人,陳昌抱拳道。

    「有什麼好恭喜的。」此刻端坐將軍位的承山嘴角揚起譏諷的笑容,「若不是我兄長死于非命,這個位置又輪得到我了?再說只要一場戰爭打下來,他一立功,這將軍位還不是要還了他?有何懲處可言!可憐我兄長含冤,怕是不得瞑目!」

    「欸,話不是這麼說。」陳昌從座位站起,走近承山,放輕了聲音道,「此事龍君另有深意。」

    「哦?」承山疑惑的看著他。

    「龍君也覺得此事大有蹊蹺。但末鬼在軍中、百姓里,都深受信賴,大家都認為他是東駐地唯一對付得了餓狼的將軍,罰得重了,怕是立刻要起亂子。」

    陳昌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算計的意味,續道:「龍君的意思,希望承山將軍能好好表現,取代末鬼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到時要定他殺昆侖將軍之罪,才沒有後顧之憂。」

    承山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了下來,說道:「我自知才識武功都比不上末鬼,沒有能力取他而代之。」

    陳昌道:「將軍可知目前北駐地的情況?」

    承山道:「據說北駐地最近接連打了許多勝仗,國土大增。」

    「北駐地的守將,與承山將軍比之如何?」陳昌問。

    承山愣了一下,北駐地的守將與他的能力不過在伯仲之間,為何能在北境連敗餓狼?

    「將軍可曾聽過『夏勒雁』這個名字?」

    承山心頭猛的一跳,「難道!」

    「就像將軍心里想的。」陳昌說道,「若是餓狼軍每次遇上大戰時,領軍的人都被暗殺身亡,餓狼又何足為懼?」

    承山眨了眨眼:「聽說夏勒雁在北駐地。」

    陳昌微笑:「他現在,已經在東駐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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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12-4 10:41: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無星無月的夜,向來是秘密行動最好的時機。

    夏勒雁悄悄隱身在樹影下,盯著前方透出微光的營帳。

    他觀察這個營帳已有三天的時間,現在已是下手的時刻。

    他離開那片深沉的樹影,立即投入另一片黝黑的暗地。他的目標已經進入沉沉的睡眠,他聽著目標呼吸的節奏——三日來已十分熟悉的節奏。

    營帳前有兩個守衛的人,微風吹過,在他們閉眼的那一瞬間,他已經閃身進入帳內。

    睡覺中的人呼吸特別綿長,一次呼吸後,有一小段停頓的時間。他在一次呼吸即將結束的刹那出手,在那一小段停頓的時間結束之前,離開了營帳。

    片刻後,營帳附近燃起了巨大的火光,人聲嘈雜,夏勒雁微微一笑,邁向歸途。

    「將軍、末鬼將軍!」偏將吳興安急匆匆走入末鬼所居的小院落,一進門洞便喊道,「承山那家伙又打了個勝仗了啊!」

    「哦。」末鬼聞聲回頭,臉上泛起一個淺笑,「那很好啊。」

    「很好?」吳興安露出一臉憤恨的神情,「龍君明令只把將軍您暫時降為副將,一待立功便要再度拔擢啟用,那家伙卻把將軍您關在這里,根本不讓您出戰,擺明是要報私仇!」

    末鬼神色一黯,淡淡道:「我殺了他的兄長,他就是殺了我也不為過。」

    「這話不能這樣說啊!戰場上刀劍無眼,再說我們這東駐地哪個領軍的沒被您救過?陽山那決戰役,要不是將軍您冒險出手,如今又哪有他囂張的份?」

    「戰場上,同袍相助是理所當然,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末鬼道。

    「唉,將軍您就是太過心軟啦!」吳興安歎了口氣。

    「吳偏將,連同這次,是這個月來第二次勝仗了吧?」末鬼問道。

    「是啊,承山可得意著呢!依我看,這種小勝仗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砍千把個餓狼,也值得慶賀成這樣,再說,要不是靠夏勒雁幫忙,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吳興安不滿地說道。

    「夏勒雁?」末鬼愣了一下,陡地回想起一個月前出現在他桌上的那張紙簽。那時他剛從市集回來,接了龍君之令,回到大帳,便在案上看見那張紙。

    一張小小的紙簽,被壓在一錠五十兩的紋銀下,紙簽上端端正正的寫著幾個字:「謝將軍紋銀。夏勒雁。」

    「消息確實嗎?」末鬼追問道。

    「這、大家都這樣說啊!」吳興安說道,「要不,憑承山那塊料,哪里是餓狼的對手!」

    末鬼微微凝起眉頭思索著,能無聲無息進出他的中軍大帳,他相信放置紙簽的人確是夏勒雁無疑。夏勒雁確實已到了東駐地,然而依過去北境的情況,夏勒雁往往是在大決戰前夕才會出手,如今怎會連這小小戰役都要干預?

    依靠殺手取勝,這對東駐地守軍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吳偏將,我想請你勸告承山將軍,不可讓東駐地守軍太過依賴夏勒雁。」末鬼思索著說道,「大戰之前,殺手出其不意先取敵將之首,時機得當自然是勝利在望;但若平常即已習慣依靠殺手,一旦夏勒雁失手,或餓狼于戰前再出他將,東駐地恐怕再無反擊之力。」

    吳興安聽得心頭一跳,也覺此事嚴重。對承山不滿是一回事,但事關整個東駐地的命運,又是另一回事了。吳興安連忙說道,「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勸勸承山那家伙的!」

    吳興安正要離開,末鬼突然又叫住他:「可有……紫少君的消息?」

    吳興安一愣,搖了搖頭。

    末鬼似覺失望,點點頭道:「有機會,還要請你多加打聽。」

    「我會的。」吳興安告辭而去。

    三更剛過,黑壓壓的大地上只幾點殘光,東一簇西一簇,無力的閃動著火光。

    這是餓狼的營地,餓狼都睡了,發出如雷的鼾聲。

    負責守夜的士兵不是餓狼,餓狼無法守夜,他們只對殘殺活物有興趣。

    守夜的士兵睜大眼睛仔細的看著四周,不敢有絲毫怠慢,不論什麼原因,餓狼若是無預警的醒了,他們很可能就會死在餓狼手下。

    他們也很難逃走,因為他們通常都被迫服了毒,沒有定期服用緩毒的藥物,也只有死路一條。

    黑暗中一雙暗灰色的眼睛,無聲無息的看著這一切。

    初更時他已在這里,而今天已是他觀察的第三天。

    餓狼的人數不斷增加,東駐地原先的守軍已顯不足,承山向龍城請調他處兵馬來援。

    如今兩邊對峙,大有一決雌雄之勢,然而,末鬼卻隱隱覺得不對勁。

    東駐地與餓狼之間,戰線已拖得太長了!

    東駐地不過占龍城領土十分之一的地方,如今卻將大半的兵力和國力都投在此地;而餓狼也不止龍城這個敵人,如今卻不斷在東駐地增兵,雙方都將戰力耗在這個彈丸之地,這並不合常理。

    依過去和餓狼交手的經驗,他不認為餓狼的首領會將大半的力量放在這個小小的東駐地,然而此地的餓狼數量大量增加,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依帳篷數量來計算的話——末鬼微微斂下眼簾,他還不能肯定他的推測是否正確。他必須再深入餓狼營地的心髒地帶,去觀察一番。

    月亮更加西偏,營帳的影子向東拖長,末鬼隱身在營帳的影子里,像一片輕飄的樹葉,隨風而動,讓風聲掩去本已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響。他迅速地移動著,向營帳的中心部位前行。隔三個營帳的距離,他突然頓下腳步。

    那頂大帳里,呼吸聲改變了!

    方察覺的那一刹那,一抹快得不可思議的黑影已朝他撲來。

    末鬼微側身避開了當面凌厲的一爪,順勢後退。

    對方和他一樣,都是蒙面夜行衣的裝扮。末鬼心思一動,轉身奔離了現場。

    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不知道他是誰。

    他想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想知道他是誰。

    而他們都不想驚動餓狼——

    兩人各自尋找不同的掩蔽,幾個起落間已先後離開了餓狼的營地。

    餓狼的營地臨近清江。此處江面寬闊,表面看去水流平緩,其實底下礁石甚多,暗流湧動,間有漩渦輪轉,一旦落水,對水性稍有不熟即刻便是致命的危險。

    龍城東駐地就在清江畔更下游之處,兩軍交戰,對地形的熟悉度常是決定勝敗的關鍵。駐守此地兩年以來,末鬼早已對這一段清江的水流特性了如指掌,他決定將對手引到清江去。

    清江畔。

    末鬼倏地停步回身,緊追在後的蒙面黑衣人卻毫不停留,身形躍起數尺,一掌自上向下劈落,直如巨鷹俯沖搏擊,掌風帶起的熱力刮面生疼。

    來勢快如閃電,末鬼側身避開,身形略矮自對方腋下穿出,反掌推去,欲借對方前撲之勢,順勢將對方推入江中。

    蒙面客一腳踏入濕軟的泥地,難以借力騰空,若是後退,則正好將自己背後的空門送進敵人的掌中;電光石火間,他聽聲辨位,身形一側右掌向後揮出,五指扣住敵人五指,以自身肩肘為支點,將敵人自肩上摔出;前沖之勢,也借這一抓一放之力頓住了。

    末鬼在心里喝了聲采。

    臉面與江水只有半人之距時,末鬼突然曲縮身體,圓球般向江面滾去。

    黑沉沉的江面,江水柔軟無可借力,對這段江面不熟悉的人肯定要以為他會就此滾進無濤的江水里,但其實江面下有一塊接近水面的暗礁,礁形如倒插的長劍,若是不慎落水自然可能重傷,但末鬼熟悉此處地形,這一滾之勢,正好可借暗礁之力,挾帶江水反向而出,趁敵人愕然的一瞬間,突施奇襲——

    但突然間,他這一滾之勢頓住了。

    蒙面客本已松開的五指再度緊扣住他的五指,施力要將他拉起來。

    末鬼以為對方已察覺他的計劃,臨急之間,沒被拙住的左手,食中兩指並起,電射般朝蒙面客雙眼戳去。

    蒙面客似乎是在匆忙間拉住他的,似乎也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反擊。情勢似乎凶險萬分,但其實蒙面客只要放開抓住末鬼的手,末鬼就會落下水去,刺向蒙面客雙眼的劍指自然也就此撤銷威力。

    但蒙面客並沒有放開末鬼的手。更正確的說,蒙面客的五指本來好像就要松開了,但不知為何在這一刹那間又改變了主意,仍是緊抓住末鬼不放,好像甯可拼著雙眼受傷的危險,也不願放手。瞬間的猶豫,劍指已至鼻端。

    末鬼回頭,蒙面客也正看著他,視線相對,他清楚看見蒙面客的眼睛。

    那雙眼……

    末鬼心神一震,來不及細思,便將即將傷害那雙眼睛的手指撤了回來。

    全力一擊突然收手,一聲輕微的骨響立即自手腕傳來,末鬼左手腕脫臼,尚曲起的食中兩指,正好刮過蒙面客臉上遮掩面容的黑巾。黑巾飄落,末鬼的身體也隨著飄落的黑巾,向下墮去。

    蒙面客亦是一驚,立即手上使力,將他提上岸來。

    黑巾之下,是一張既平凡又普通的臉。大街上走一趟,起碼會看見十來次的臉。

    一般人若是見到這樣的一張臉,即使覺得面熟,也很難想起上次究竟是在哪里見到的。

    但末鬼不是一般人,他曾經是最頂尖的殺手,他認得這張臉,一個月前,在一張鋪著紅緞子的刀劍攤前,他們見過一面。

    原來是夏勒雁,那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營帳里的殺手。

    末鬼心里閃過一抹失望的情緒。方才那一瞬間,他竟然以為他有可能再見到那個人……

    末鬼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取下自己臉上的面罩。

    「在下末鬼。」

    「冒犯將軍,夏勒雁多有得罪。」夏勒雁說道,「是否先讓我為將軍療傷?」

    「也好。」末鬼說。

    夏勒雁立即雙手並出,一扳一曲一回,將末鬼的手腕推回原位。

    「多謝。」末鬼說道。

    「應當的。若不是將軍突然收手,夏勒雁一雙眼睛怕是保不住了。」夏勒雁道。

    「若不是你執意不讓我落水,那劍指也不可能對你造成威脅。」末鬼頓了一下道,「你早知水底下有暗礁?」

    「看來將軍對江底地形熟悉,倒是夏勒雁多操心了。」

    「你原就無意傷我?」末鬼有些覺得驚訝了,「難道你早知我的身分?」

    夏勒雁笑了笑,並不回答。

    「既然如此,那為何又要與我在江邊一戰?」末鬼問道。

    「將軍英名蓋世,夏勒雁慕名已久,趁此機會,討教一番,還請將軍勿怪。」夏勒雁頓了頓,直率的問道,「但我不明白,將軍為何突然收手?」

    別說他不明白,末鬼自己也不明白。他明知那個人絕不可能來到修行之門。

    好一會兒,末鬼才淡淡道:「也不是深仇大恨,又何必遽下毒手?」

    夏勒雁愣了一下。像這樣暗夜搏殺,不知對手底細的當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臨陣對敵人手下留情,無異于自尋死路,末鬼不是最清楚的嗎?

    但末鬼不說,夏勒雁也不便追問,只道:「如此說來,要感謝將軍仁心。」

    末鬼知他不信,但亦無意解釋,只問道:「夏先生深入餓狼大帳,是否已有所斬獲?」

    夏勒雁眼簾一斂,思索著說道:「我已殺了此次餓狼領軍者。奇怪的是,帳中僅有一人酣睡,除此之外並無他人,且守備之力薄弱。這已是我在東駐地第三次的行動,照理說,餓狼應當加強警戒才是。」

    末鬼心中一動,立即問道,「三次都容易得手嗎?」

    「是。」夏勒雁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迅速接道:「簡直像是故意讓人得手似的。」

    夏勒雁反問道:「你的想法?」

    「戰線拖得太長了。」末鬼沉吟了會,「將龍城的兵力拖在此處,對餓狼有何好處?若依營帳數量估計,餓狼也幾乎全部集中于此地了。」

    「許多營帳是空的。」夏勒雁道。

    末鬼霍然抬眼。

    「我認為此地的餓狼是在虛張聲勢。」夏勒雁說。

    「原來如此!」疑團至此豁然開朗,龍城兵力集中在東駐地,餓狼便能由他處乘虛而入!

    「多謝夏先生指點,末鬼當即刻修書呈報龍城。」

    夏勒雁含笑頷首。

    「末鬼就此告辭,後會有期。」末鬼抱拳。

    「後會有期。」夏勒雁回了一禮。

    末鬼轉身離去,夏勒雁佇立在清江畔,遙望著他遠去的身影。

    末鬼看起來很好,武功也恢複了,只是……

    夏勒雁垂下眼簾。逐漸明亮的晨光,在江面上映出一張再平凡不過的臉。一張屬于殺手的、隨時可以改變的臉。

    理所當然的,末鬼認不出他來。

    方才末鬼突然收手的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末鬼已察覺了什麼。但若末鬼真的已察覺了什麼,又怎能這樣云淡風輕的與他告別?

    他想起市集里、街巷間,對末鬼的評語:「寬厚仁慈的將軍」、「聽軍里的人說,末鬼將軍待人很親切呢!」

    這不是他所熟知的末鬼,他從沒想過這種形容詞能用在末鬼身上。

    是什麼改變了末鬼?

    「末鬼將軍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當初末鬼將軍被龍城的大船所救,他的同伴卻落了水。聽說末鬼將軍兩年來,從不間斷的找尋呢!」

    改變了末鬼的,是那個叫做「紫少君」的人嗎?

    東駐地的中軍大帳,承山正與大伙商量下一次進擊的時機,大家正說得興起,吳興安突然站出列來。

    「將軍,屬下有一句話說。」吳興安說道。

    「哦,你說。」承山隨意的招呼道。

    「屬下認為,不應當再借重夏勒雁的力量獲勝了!」吳興安說道:「若是將士們都習慣依賴夏勒雁,萬一哪天他失敗了,那我們又當如何?」

    眼看部分將領露出贊同的神色,身為宣令禦史兼監軍的陳昌咳了一聲道:「吳偏將是認為,一旦沒有夏勒雁幫手,東駐地便必敗無疑?」

    承山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有些將領也用責備的目光看著吳興安。

    吳興安急忙說道:「我的意思是,東駐地本來沒有夏勒雁也能打勝仗啊!大伙兒紮紮實實的打仗,士兵們平時出苦力操練,也沒什麼怨言;但是現在,仗打得太容易了啊!已經有些營里的士兵開始躲懶了!」

    這句話一出,立即得罪了一票人,但也說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承山也是火爆的性子,見支持吳興安的人不少,哼了一聲道:「你是要說,沒有末鬼坐鎮指揮,東駐地就沒人了吧!大伙兒連兵都帶不好是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吳興安連忙說道。

    「你就是這個意思!」承山截口道,「我承認論武功智計,我是比不過末鬼!但我至少有一個好處,我不會在戰斗中,偷襲自己的同袍!」

    「戰場上刀劍無眼,誰都有可能誤傷他人啊!」吳興安連忙替末鬼分辯。

    「是嗎?」承山冷笑道,「那天的情況,你們有不少人是親見的,倒說看看那是不是誤傷啊?」

    這一問大家都沉默了下來,連吳興安也說不出話來了。那天許多人親眼看見,末鬼突然勢如瘋虎,瘋狂砍殺靠近他的所有人,不論敵我都殺,一路朝餓狼中心撲去。那時昆侖將軍就是覺得他不對勁,才會靠近要去拉住他,昆侖將軍一路呼喊的:「末鬼!回來!末鬼!」似乎還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還震撼在每個人的心上。

    副將許佩突然站了出來,「我認為末鬼將軍或許是暗中被做了手腳了,那不是他平常的樣子。」

    「被做了什麼手腳?」承山瞪著眼問。

    「我不知道。可是總有些方法的,下毒下咒什麼的。」許佩應道。

    許多人立即點頭附和。

    陳昌眼見此景,心知鬼末在軍中深受眾人愛戴,地位一時難以撼動,便打了個圓場,先笑了一下道:「諸公,聽陳昌一言!這事要從兩方面去想才好。一來要請高明的大夫醫者,看看末鬼將軍的情況,若真是被奸人所害,當然要設法解救;但在原因尚未找出之前,倒也不宜再披掛上陣。諸公道是不是?」

    這話說得在理,便沒有人出聲。

    陳昌接著道:「眾人平日聽末鬼將軍之令,如今頓失指揮,青黃不接之際,若是再打敗仗,兵士和百姓難免就要人心惶惶,因此當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打敗仗!要給大家吃吃定心丸!等情勢穩定下來,或者末鬼將軍能夠再次出陣,自然也就不需要夏勒雁了。」

    這些話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吳興安一時尋不出話來反駁,也只有閉嘴。

    陳昌向承山使了個眼色,微笑著又道,「本來將士平日勞苦,偶爾放松一下也是應當的。既然吳偏將有此疑慮,請承山將軍多加督飭也就是了。」

    承山接口道:「既然如此,今日大伙便各自回營,見有躲懶的,先依軍法處置了再說。殺他幾個下馬威,還怕底下兔崽子不聽話嗎?」

    眾人聽這話,便一一告辭了出去。

    大帳里只剩下陳昌和承山兩人。

    承山哼了一聲道:「吳興安沒有這種見識!這一定是末鬼的主意。他平日本就和末鬼走得極近。」

    陳昌卻沉吟著,沒有立即出聲。

    「陳公,怎麼?我這看法不對嗎?」承山問道。

    「沒有不對……」陳昌又沉默了會,才像下定決心似地說道,「將軍,大事要不好了!」

    「怎說?」承山吃了一驚。

    「您看。」陳昌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看封口分明是末鬼直接廷寄給龍君的信函。

    「我在驛站那兒有相熟的弟兄,看情勢不對,冒險偷轉出來給我的。」陳昌說著,將信遞給了承山。

    承山接過,看那信封口已被拆開,便將信抽了出來,看了一遍。

    「沒有什麼不對啊。這不過是末鬼向龍君建議要加強龍城四周的防備。」承山道。

    陳昌冷笑了一聲,「表面兒上看是這樣,但將軍您往深處想想:最近將軍頻頻向龍城請令,讓東駐地增兵增餉以抗餓狼。可這兵餉要從哪里來?難道不要從他處調來嗎?末鬼這封信明著是要加強龍城防備,實是指將軍您置龍城于危地啊!」

    「餓狼增多是事實,東駐地不增兵增餉,難道要給餓狼白占便宜嗎?」承山不服氣的說道:「末鬼給龍君寄信,龍君也不一定就聽他的!」

    陳昌笑了笑又道:「將軍您再看這一句:『餓狼恐是虛張聲勢,實際人數有待詳實再探』。」

    承山撇撇嘴角,「這怎麼可能?我親自探勘過的,探子們回報也都說餓狼至少有六萬之數。」

    「末鬼是繳了將軍令的人,就算所言不是事實,他提醒龍君注意此事也沒有不妥:可是,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陳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將軍誤判軍情,別說將軍位了,連腦袋是不是保得住都難說得很啊!」

    承山愣住了。

    「再說,姑且不論是不是事實,您想,末鬼為何不和您商量一下,就把信寄出去了呢?」

    承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了。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承山問道。

    「幸好現在龍君對末鬼尚有疑慮,我們只要持續打勝仗,龍君就不會對將軍有所懷疑。」

    陳昌說道:「當然也要再派人出去查探末鬼所言是不是事實,若是,由將軍您親自上書給龍君,龍君也不致于太怪罪的。」

    承山連忙點頭,「還有嗎?」

    「還有,就要看將軍是不是真的想報殺兄之仇了。」陳昌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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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清江畔的月色似乎總是明亮的。

    末鬼沿著江畔慢慢地走著,又走到半個月前,他遇見夏勒雁的地方。

    今天傍晚時龍城來了諭令,龍君召他回龍城。因此他明日就要動身,回到龍城去。

    在此之前,他想再見夏勒雁一面。

    對于從不失敗的殺手,人們會設下愈來愈多的陷阱。而就在這半個月里,東駐地又打了兩次勝仗。往後夏勒雁的任務,將一次比一次更加艱難。

    夏勒雁很強,但是不夠冷血。

    對一個殺手而言,多情就是致命傷。

    只是,想找到夏勒雁,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從十天前,末鬼就開始找夏勒雁了。

    他探過幾次餓狼的營地,都沒有找到夏勒雁的蹤跡。

    他也去問過承山,是不是能夠跟夏勒雁取得連系。承山只是冷淡的回道,只有當夏勒雁完成任務時,才會主動與大營連絡。

    今天他甚至到市集去,走訪一遍之前遇見夏勒雁的地方。

    于是他又見到那柄黑色的玄鐵劍,放在相同的那塊紅緞子上。

    店家見到他,便把劍給了他。

    「之前那位少俠說是不稱手,在他手上可惜,便把這劍送回來給我。又說末鬼將軍現下無劍,也許會喜歡這一柄劍。」

    「什麼時候的事?」他問店家。

    「大約是七天前吧!小的也曾經去過軍營,但是守門的大人沒肯讓我進去……」

    「那位少俠什麼時候還會再來?」他問店家。

    「欵,這小的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來了,請轉告他,我想見他一面。」末鬼說。

    這柄劍現在就負在末鬼的背上。不論長度或重量,都和他過去慣用的劍相似,簡直像是特地為他准備的一樣。

    末鬼又想起夏勒雁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像極了濮陽少仲的那雙眼睛。

    他知道他見到的夏勒雁,並不是夏勒雁真正的模樣。但不論如何,面具下的那張臉都不可能是濮陽少仲。

    濮陽少仲……

    月色下靜靜流淌的江水里映出搖曳的樹影,末鬼的手一伸出,藏在樹里的影子便飄然後退了。

    「我露出形跡了?」夏勒雁的聲音。

    末鬼回過頭來,看著在他身後的,那張平凡的臉。

    「樹影和前幾天不一樣了。」末鬼說。

    「你前幾天也在這兒?」夏勒雁仿佛有些吃驚。

    「是。」末鬼說。

    「你要找我?」夏勒雁問。

    「是。」末鬼說。

    「什麼事?」夏勒雁問。

    「我想請你暫時停止對餓狼的行動。」末鬼說。

    「為什麼?」夏勒雁問。

    「你的行動已變得可以預期。」末鬼說。

    夏勒雁挑了挑眉,「你認為我會失手?」

    「有可能。」末鬼說。

    夏勁雁好像有些不服氣,抿了抿再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

    「殺手不要有情緒比較好。」末鬼說道,「你的感情太明顯了。」

    「那是你的方式!」話一出口,夏勒雁像察覺了什麼,很快將情緒收斂了,冷冷的說道:「我有我的方式。」

    「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請你小心行事。」末鬼說。

    夏勒雁忍不住回道:「你對每個人都這麼關心嗎?」

    「你在生氣?」末鬼覺得奇怪。

    夏勒雁沒料到末鬼這樣敏銳,連忙掩飾道:「進修行之門前,我聽人家說你是天下第一殺手。冷靜殘酷、沉默寡言、無心無情!」

    末鬼覺得有些好笑,「這樣,我使你失望了嗎?」

    夏勒雁答不出話來。

    「你可以答應我嗎?」末鬼放輕了聲音。

    「什麼?」

    「暫停對餓狼的行動。」末鬼說。

    夏勒雁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勉強點了點頭。

    末鬼笑了。

    夏勒雁感到自己的心跳變快了,幾乎無法正視他。

    「我得回去複命。」夏勒雁說道。

    夏勒雁轉身,末鬼突然又叫住他。「夏勒雁。」

    「嗯?」夏勒雁停步,但並沒有回頭。

    「謝謝你的劍。」末鬼說。

    夏勒雁背著他說道:「沒什麼。那劍既重又長,對于我的行動並沒有好處。」

    「明天我要離開東駐地。」末鬼說,「龍君召我回城。」

    「嗯。」夏勒雁點了點頭。

    「多保重。」末鬼說。

    夏勒雁離開了,末鬼看著他的背影,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走路的方式、還有他生氣時,那率直發怒的眼神……

    五更天剛過,陳昌突然感到額頭一陣冰涼。他激泠泠的打了個冷顫,張開眼睛來。室內一片陰暗,一眼望去,只能見到窗外的樹影搖曳。

    陳昌感到冷汗冒出額頭,他知道夏勒雁來過了,連忙爬出被窩,四處搜尋一只紙撕的小鳥。

    以往夏勒雁成功執行任務後,他的枕頭畔,總會多一只紙撕的小鳥。

    但是這次他並沒有在枕頭畔找到紙鳥。陳昌下了床,正想去點亮燭火仔細搜尋,一道銀光突然在他眼前閃了閃。

    陳昌的手抖了一下,燭火沒有點燃,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背後說道:「我沒有執行這次的任務。」

    陳昌愣了一下,「任務失敗了嗎?」

    「我沒有去執行。」夏勒雁在他的身後說道。

    陳昌沒有回頭。這是夏勒雁對他們的要求。「為什麼?」陳昌問道。

    「行動太過頻繁,必須暫緩。」夏勒雁說。

    「唔。」陳昌沉吟著。他聽說夏勒雁不是個可以隨意指使的殺手,只有當夏勒雁自己願意,才會去執行任務。

    「一個月內,我不會再去刺殺餓狼。」夏勒雁說道。他已准備離開。

    「等等。」陳昌連忙出聲。「龍君有另一項任務,要你執行。」

    「是什麼?」夏勒雁問。

    「明天末鬼要離開東駐地回龍城,你的任務是中途狙殺末鬼,不要讓他回到龍城。」

    夏勒雁沉默了一會,而後問道:「這是龍君的命令?」

    「龍君已將龍城令賜予我,你可以檢驗它的真偽。」陳昌把貼身收好的龍城令拿出來,向後遞去。

    夏勒雁取過龍城令,十分仔細的看過,然後他將令牌還回去。「龍君要殺末鬼,原因是什麼?」

    「功高震主這句話,你總聽過?」陳昌緩了緩呼吸,「最好是在出東駐地之後才執行,東駐地畢竟是末鬼的勢力范圍,怕出亂子。」

    「嗯。」夏勒雁應道。

    「我已准備了四個好手,明天與末鬼同行,伺機而作。你可以另外行動,或者讓我安排你成為其中之一。」陳昌道。

    「不需要。」夏勒雁冷冷的說道,「你安排的人,末鬼不會信任,不過是白白送死,反而阻礙我的行動。」

    「你有何打算?」陳日曰問。

    夏勒雁沒有回答。

    「好吧,我已在沿途設下兩次陷阱,你可以見機行事。總之,不能讓末鬼回到龍城。」陳昌說。

    第二天末鬼要出發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將士都來送行。

    承山身為主將,再怎麼不願意,也只得親自來一趟。

    「敬末鬼將軍一杯。」承山舉杯,一飲而盡,憎惡的看了他一眼,而後別過了頭去。

    末鬼舉起了手里的酒杯。鼻端有一種極淡的,不屬于酒的香味,混合在酒液里。承山原本並不是個會暗下毒手的人,是仇恨使他改變了。

    對承山,他有一份說不出口的歉疚。

    末鬼正要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小兵突然撞了他一下。

    那個小兵嚇壞了,忙不迭的說道:「將軍恕罪!我不是故意……是有人撞了我一下……」

    承山氣得橫眉豎目,厲聲說道:「見鬼了!你身邊還有其它人嗎?拖下去!砍了!」

    那小兵嚇得好像就要哭出來了,末鬼見狀,便道:「承山將軍何必動怒?酒並沒有灑出來啊。」一仰頭,將一杯酒都暍下肚去。

    那小兵驚詫的看著他,好像連害怕都忘記了。

    末鬼看著眼前那張平凡普通的臉孔,淡淡道:「承山將軍能不能將這人給我?他如此不濟事,戰場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身邊倒缺一個打理日常起居的人。」

    承山眼見末鬼將那杯毒酒喝了下去,也不再注意那個小兵,便道:「你想要就帶去吧。」

    「多謝。」末鬼道。

    早有人牽來兩匹馬,末鬼與那小兵一人騎了一匹,帶上簡單的行李便出發了。

    末鬼一路打馬奔馳,身後不知名的小兵也緊緊跟著。兩個時辰後,便出了東駐地的范圍。

    一出東駐地的范圍,末鬼便放緩了速度,身後的小兵略催了馬,很快便與他並轡而行。

    「怎麼來了?」末鬼問道。那個小兵自然是夏勒雁裝扮的。

    「奉命來殺你。」夏勒雁說。

    末鬼沒有反應。

    「你好像並不驚訝?」夏勒雁一頓,又道:「既然你知道人家要殺你,為什麼還要喝下那杯毒酒?」。

    「那毒傷不了我。」末鬼說。

    「那是醉花蔭!七大奇毒之一。」夏勒雁說道。

    「我身上有比那更厲害的東西。」末鬼說。

    夏勒雁心頭一驚,連忙問道:「是什麼?」

    夏勒雁的眼神很真摯,除了緊張之外,還帶著關心。這雙眼睛,真的很像啊……

    末鬼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語氣帶上了一點安撫的味道:「也沒有什麼,只是以前曾經中過更厲害的毒,現在已經無礙了。」

    「是陰川水?」夏勒雁忍不住問道。

    末鬼驚訝的看著他。

    夏勒雁連忙解釋:「你是名聞天下的第一殺手,你的事我自然有聽說過。」

    末鬼點點頭。夏勒雁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或許,夏勒雁曾是他所認識的某個人。會是誰呢?末鬼沒有再多想,只間道:「你聽誰的命令行事?」

    「龍君。如果不能親見龍君,見到龍城令也是一樣的。」夏勒雁說,「陳昌手里有龍城令,真正的龍城令。」

    末鬼想了想,「這樣,或許沿路都有殺著埋伏。」

    「既然知道,你還是要回龍城?」夏勒雁奇怪的問道。

    「嗯。」末鬼回答。

    「龍君要殺你,你還要回去?」夏勒雁問。

    「想殺我的不是龍君。」末鬼說。

    「你這麼篤定?所謂功高震主,你難道毫不懷疑?」夏勒雁問。

    「不懷疑。」末鬼說。

    夏勒雁哼了一聲,「誰對你有恩,你都死心塌地是嗎?」

    末鬼勒住了馬,回頭看他。夏勒雁雖然閉上了嘴巴,眼睛里卻露出一種既倔強又非常不以為然的神情,那眼神……

    末鬼只覺得心頭一陣緊縮,那一瞬間,他又有了一種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夏勒雁的馬已經超前了幾步,末鬼卻沒有跟上來,他忍不住回頭問道:「怎麼不走了?」

    他們已經走進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地,草長得很長又茂盛,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長草會遮蔽視線,風吹過草葉則會掩蓋暗器的聲音,這里是一個很好的埋伏地點。

    末鬼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冷汗滲出他的額角,他一下子拉不住缰繩,竟滾下馬去;夏勒雁吃了一驚,連忙也跟著滾鞍下馬。

    「末鬼,你……」

    末鬼突然緊緊抓了一下夏勒雁的手,用眼神示意他留意周遭的情況,接著吃力的說道:

    「那杯酒,毒……」

    一句話還沒說完,竟已昏死了過去。

    夏勒雁會意,立即驚呼了起來,「將軍?將軍!你怎麼了?快醒醒啊!」

    草叢里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兩個蒙面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夏勒雁吃驚的看著他們,結結巴巴的問道:「你們是誰?大白天的蒙面想干什麼?」

    沒有人理會這個小兵裝扮的人,一個蒙面人右手一揚,一道銀光閃過,夏勒雁便捂著自己的喉頭倒了下去。那蒙面人又抬起一腳,將他踢得滾了出去;另一個蒙面人則矮下身去確認末鬼的呼吸和心跳。

    「死了。」那蒙面人抬起頭來說道。

    草叢里又傳來一陣聲響,又有三個蒙面人走出來。

    「什麼名滿天下的將軍,這麼容易得手!」一個蒙面人哼笑了聲,在末鬼肋間踢了一腳。

    「咦?」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踢在一塊灼燙的鐵板上。更可怕的是那種灼熱感沿著他的足腿迅速蔓延,最後到達他的頭頂,一種無可比擬的壓力瞬間充滿他的全身。他先是聽到「咯咯」的聲響,好像是骨頭碎裂的聲音,接著他感到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

    他的眼珠掉出眼眶,舌頭突出口腔,全身孔竅都冒出了鮮血。他全身的骨頭都已經碎裂,再也無法支撐血肉的重量,身體就像一塊失去支撐的破布一樣,癱軟在地上。

    這一切變化只在一瞬間,另一個蒙面人聽到他發出的「咦?」聲回頭時,他已經死了。

    回頭看他的蒙面人瞪大眼睛,還來不及感到害怕,就先感覺到腿上的異樣。

    他低頭看去,發現那異樣是由一只手造成的!有一只手正抓住了他的腳!接著他也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個蒙面人驚覺情況不對勁,一個揚手准備發出暗器,另外兩個則抽出了刀。

    手中的暗器還來不及發出,拿著暗器的蒙面人卻突然感到全身都失去了力氣,腿一軟便向下跪去。他驚恐得連眼球都突了出來,轉頭想看他的同伴們,卻發現他那兩個拔刀的同伴雖然都還直挺挺的站著,脖子上卻已沒有了頭。

    頭在地面上滾動著,鮮血向空中噴濺,蒙面人已無法再感到恐懼,他也倒了下去。

    風吹過,草叢里傳來嗚咽般的低鳴,長草被風吹得低垂了頭,尖端滴落一點一點的殷紅。整片荒地看去渺無人跡,剛剛出現的那些人像是憑空消失了,只剩下兩匹軍馬在原地踏步,驚慌的四下張望,突然兩聲長嘶,那兩匹軍馬飛逃而去。

    末鬼竟然在瞬間就殺了五個人!

    夏勒雁隱匿于這片荒草地的另一處,日睹了在這短短片刻里發生的事。即使是現在已被喻為頂尖殺手的他,仍然覺得既驚歎又佩服,末鬼的本事竟高到這樣的地步!

    夏勒雁希望自己的本事也能被末鬼認同。

    末鬼現在一定也隱藏在這荒草地的某處,伺機而動。

    夏勒雁微微揚起唇角。他覺得這是證明自己能力的一個好機會。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剩下的問題!

    末鬼知道夏勒雁不是弱者,他也知道那銀鏢傷不了夏勒雁。

    但是當那銀鏢向夏勒雁飛去,夏勒雁倒地的時候,末鬼竟然忍不住發起抖來。

    他覺得憤怒!他不能原諒!殺意自他心底的最深處湧出,暴漲的真氣也隨之充塞了他的每一處肢體。

    蒙面人一腳踢在末鬼肋邊的時候,正是末鬼體內暴沖的真氣無處發泄的時候。

    所以那個蒙面人只有死!

    末鬼張開眼來,原本暗灰色的眼睛已經變得赤紅,他的情緒瀕臨暴發的邊緣。

    末鬼並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在失去所有的理智,殺死昆侖之前,他也曾經經曆這樣的沖動。

    想殺人、想毀滅一切的沖動。

    他的體內蟄伏著一頭餓狼,現在那頭餓狼已經喧囂著要沖出來!

    于是他立刻又殺死了剩下的四個蒙面人!

    但是這樣還不夠,他還想殺人,他還想要更多的鮮血!

    末鬼拔起背後那柄殺戮的利器,但突然間,他愣住了,那是夏勒雁送給他的劍——

    他想起夏勒雁的眼睛,很像少仲的那雙眼睛——

    他突然意識到夏勒雁在這里,在這片草原上!他絕不能傷害有著那樣一雙眼睛的夏勒雁!

    末鬼立刻坐了下來,體內澎湃的殺人欲望卻一波湧過一波,催促著他站起來。

    末鬼握緊了拳頭,仍然感到無可克制,即將失去理智之前,他抓起地上的劍,用力朝自己的腳釘了下去!

    暮色漸漸籠罩了下來,烏云沉甸甸的壓住整個天際,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過天空,雷聲隆隆。

    草叢里突然傳來一陣兵刀交擊的聲音。不多時,一個黑衣的蒙面人滿身是血的站了起來。

    「總算解決了!」雷聲中,那蒙面人喘著氣說道,「你們還不出來?」雷聲使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了。

    前方二十三尺處的一棵大樹晃動了一下。不多時,草叢里便出現兩個蒙面人,向他靠近。

    滿身是血的蒙面人讓了讓身子,向地下一指,那兩個人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地上有一具尸體,一具被剝去了緊身夜行衣的尸體!

    兩個蒙面人只有一瞬間的驚詫,但這一瞬間的驚詫對夏勒雁而言已經足夠。

    夏勒雁一擊得手,身形立即飛射而出,埋伏在樹上的盯梢者知道自己已被發現,正要退走,夏勒雁手里的銀鏢脫手,剩下的盯梢者「砰」的一聲落下地來。

    都解決了!

    乾淨利落,連他自己都覺得滿意。他想,這樣一來,末鬼一定會認同他的能力了!

    他滿懷興奮的喚了一聲:「末鬼!」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

    傾盆而下的大雨並無法掩蓋住他的聲音,但末鬼卻沒有響應。

    怎麼回事?難道末鬼已經離開了?怎麼會?

    天色已經暗了,除了天際偶爾出現的閃光,大地已是一片黑暗,夏勒雁極目看去,仍然不見末鬼的蹤影,他只好又喚了一聲,「末鬼!」

    「我在這里。」好半晌,末鬼的聲音才從某處草叢中傳來。

    「怎麼不出聲?」夏勒雁松了口氣,飛快的朝聲音的來處掠去,一邊問道,「你受傷了嗎?」

    夏勒雁已經抓住了末鬼。末鬼也反手抓住了他。他感到末鬼的手在發燙。

    末鬼苦笑道:「你能替我拔掉這劍嗎?我站不起來。」

    一道閃電劃亮天際,夏勒雁看見那柄黑色的劍正釘在末鬼的腿上。

    末鬼垂下頭,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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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5: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外面是急馳的暴雨,山洞里則升起一片溫暖的火光。

    夏勒雁很快除下末鬼的衣物,看見他左大腿上,那被利劍狠狠貫穿的傷口。

    血還在流,夏勒雁先點了傷口周圍能夠止血的穴道,接著用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仔細的敷在傷口上,然後包紮了起來。

    末鬼的呼吸雖然有些微弱,但仍舊維持著平穩,血也已經止住了,只要經過充分的休息,恢複體力,就沒有大礙。

    是誰傷了末鬼?夏勒雁一邊把被雨水打濕的衣服攤開來放在火邊烘烤,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荒地上的那些殺手,與末鬼的實力相差甚遠,他不認為是那群殺手下的手。

    難道有其他人介入?可是他並沒有察覺荒地里有任何其他爭斗的跡象,後來也一直沒有見到有人離開。

    還是說,在末鬼受傷的同時,末鬼便已殺了那個傷他的人?

    夏勒雁看向末鬼,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他略見消瘦的臉頰。末鬼變得有些憔悴了,身上也增添了許多新的傷痕,但肩胛上琵琶骨處,那深刻丑陋的傷疤,仍然沒有淡去。

    因為他的緣故,使末鬼身上留下一輩子都平複不了的傷痕……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沒有他,末鬼是不是就不會受這麼多的傷?是不是就能夠活得更自在?

    他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感到心驚,可是他無法忘記,也無法放棄。

    進修行之門前,他接受了各種各樣嚴苛的訓練,他希望自己能夠擁有與末鬼對等的力量,可以幫助末鬼、甚至保護末鬼。

    末鬼若是成為長老,他希望自己是長老的護法。

    他不知道末鬼是不是能夠認同他的能力,也不知道末鬼是不是還願意接受他。

    但他覺得慶幸,在末鬼受傷的此時,他能夠陪伴在末鬼身邊。

    火漸漸的熄了,山洞里能找到的枯枝並不多,雨還沒有停,四周又即將陷入一片黑暗。

    夏勒雁擁抱著末鬼,用自己溫熱的胸膛熨貼著他有些微涼的背,然後,親吻他。

    末鬼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洞外有柔和的月光。

    他的身體仍然極度疲累,眼睛也睜不開,但他的意志已經清醒。像他這樣一個經過訓練的殺手,除了死亡,無論怎樣的情況,都無法真正沉睡。

    何況他又夢見了少仲。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的擁抱,也是唯一一次,他什麼也不想的,讓感情駕馭了自己。

    他極盡可能的取悅他所愛的人,同時也享有他所愛的人,那付出全部身心的愛。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那竟是如此美好的事。

    互相擁抱,互相擁有。

    道別的時候,他跪下來親吻少仲的額頭,輕輕撫著少仲身上從左胸橫至右腹的,那條深刻的鞭傷——因他而受的傷。

    「少仲,對不起。」他低低的輕喃。

    「還有,謝謝你。」謝謝你,如此地愛著我。

    他以為他已經放下了,可是當他走進修行之門,他忍不住回頭了。

    回頭看見他所愛的人。

    少仲追著他來到修行之門,赤著腳,身上只有一件髒汙破損的單衣。單衣已看不出原來乾淨潔白的樣子,那雙赤腳則不知道走過多遠的路,腳後跟都已裂出血來。

    濮陽柔羽急匆匆的趕來,要將唯一的弟弟帶回去,易讀也來了。

    少仲像瘋了一樣,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易讀只有下手將他擊昏。

    他們要帶他走的時候,少仲卻突然張開眼睛。過度激烈的情緒,競沖開了穴道,嘴角溢出一道一道的血沬,臉色也紅得像血。

    濮陽柔羽哭了。

    他們的父親騎著快馬氣急敗壞的趕來,打了少仲一巴掌。

    「孽子!張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看看你哥哥,看看我!你今天要走進這道門,我濮陽然介當作沒生你這個兒子!」

    有許多人圍了過來,在少仲和修行之門間形成了重重的阻礙。

    少仲不再掙紮了,彷佛失了神般的看著眼前的父兄和巍峨高聳的修行之門。看著看著,眼睛里漸漸滲出淚來。

    「你丟棄了我。」

    末鬼站在修行之門里,隔著一道透明的牆,看著少仲,聽見少仲這樣說。

    「為什麼……你要丟棄我。」

    末鬼慌忙伸出手去,想拭去那雙眼睛里的悲痛,但他只抓住了一片虛空。

    少仲眼睛里的光采漸漸消失,最後只剩下無盡的絕望、痛苦和憎恨,那雙總是充滿生氣與活力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末鬼忍不住跨前一步,想去接住那軟倒的身軀,但他伸出向前環抱的手臂卻感受不到熟悉的溫暖與重量。

    有人趕過來,接住了少仲,又將少仲抱了起來。

    末鬼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看著他們將少仲帶走,不再回頭。

    原以為已經抉擇了,腳步就不會再遲疑。

    但末鬼遲疑了,剛進修行之門時,他常常問自己,究竟是為什麼來到修行之門?

    他想起宰輔,那個如父的恩師。宰輔臨終前的願望:「希望你能夠成為長老,主掌千年後的局勢。」

    那時他沒有任何牽掛,也沒有執著。

    那時的修行之門,對他而言,就如同其他的地方一樣,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

    可是他和濮陽少仲相識了。

    于是修行之門對他而言不同了,修行之門里,沒有濮陽少仲。

    他以為他可以忘卻,他以為他可以忍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陷得這樣深!

    白天或黑夜,他不斷的想起少仲,每一個眼神、每l個笑容,每一句話!過去他以為他可以放下的一切,此刻都像銳利的針尖一樣紮刺著他的心,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曾經擁有的一切。

    他覺得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他曾經發狂的朝著某個方向奔走,希望能夠奔出這個沒有少仲的地方,但是直到他脫力倒下,他仍然沒有辦法離開這里。

    他又到處去打聽離開修行之門的方法,人們告訴他,只要成為長老或護法就可以。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而且,即使他成為長老,也是一千年以後的事了。

    所以,他再也見不到少仲了。

    他終于體認到這個事實。這個事實使他的生命變成一種痛苦的折磨。

    他開始喝酒,想把自己灌醉,可惜他是個千錘百鏈的殺手,即使身體醉成了一灘爛泥,他的神智仍然有一部分保持著清醒。

    清醒著思念濮陽少仲。

    他無法忍受。

    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可笑又可悲的人,直到無可挽回,才體認到他所做的一切,他的人生,竟是為了替別人實行願望,而不是為了自己。

    他開始痛恨起那個如師如父的長輩。

    他根本沒有辦法成為長老,像他這樣的人怎能成為長老?他甚至連好好的活著都辦不到!

    所以當餓狼開始到處抓人的時候,他正喝得爛醉,一點也沒有反抗。

    他被帶進餓狼的改造營,喝下了會使人變成餓狼的藥物,他感到劇痛,他那早已阻窒的筋脈競漸漸開展、早已萎縮的肌肉竟漸漸恢複活力。

    和他一起被抓進去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已經徹底變成了餓狼,只有他,外觀上看去毫無變化。于是他被帶到鄭越的面前,據說是藥的調制者的男人。

    鄭越把他留下來,留在營帳中,當做試藥的工具。

    他在那時見到了紫少君。

    鄭越在他的面前用各種方法折磨紫少君,想聽紫少君哀哀的哭泣,想要紫少君卑微的跪下來求饒。

    紫少君只是個沒受過任何訓練的少年,忍受不了痛苦時也會流淚,可是紫少君從來不曾屈服,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從來沒有畏卻。

    紫少君對鄭越說:「我是要成為長老的!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配折辱我?」

    他立刻深深的愛上了那個不屈的眼神。

    他突然擁有了強烈的執著,他絕不能讓那樣的一雙眼睛痛苦的哭泣!

    餓狼的藥物在他體內的作用立刻迅速了幾倍,他的筋骨伸展,肌肉強健,體內真氣開始恢複流動。

    鄭越是個有缺陷的男人。

    鄭越給他藥物,打開束縛住他手腳的鐵鏈,要他強暴紫少君。他一劍刺入鄭越的左胸,立刻帶著紫少君逃走了。

    最後,他被龍城收留,卻再也找不著紫少君。

    但他已不願再放棄。

    他成為龍城對付餓狼的名將,聲名遠播。他想,這樣一來紫少君可以很容易的找到他,如果紫少君還活著的話……

    「醒了嗎?」夏勒雁輕聲的間道。他聽見末鬼不太平穩的呼吸聲。

    但是末鬼沒有回答,眼皮也沒有要睜開的跡象,額頭卻滲出了不少冷汗。

    也許是做惡夢了。夏勒雁想著,一邊輕輕地用手背拭去那綿密的汗水。

    末鬼好像在發抖,于是夏勒雁用雙手環抱住他,臉頰靠著他的臉頰,輕輕的搖晃他。

    「易讀說殺手不能真正入睡,因為要永遠保持警戒,剛聽見時我非常非常的生氣,幾乎和他大吵一架,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訓練你的。」夏勒雁極輕極輕的說道。

    「不過你不用擔心,現在有我在這里,你可以好好的睡一覺。我會在這里保護你,而且,以後,我一定會變得更強,讓你睡覺時不用再擔心,想睡就能睡,愛睡多久就睡多久。」

    末鬼知道有人正擁抱著他,在他耳邊說話。

    他知道那是夏勒雁。他又想起夏勒雁的眼睛。

    很像少仲的那雙眼睛。

    他聽不清楚夏勒雁說的是什麼,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從前,少仲正在和他說話。

    大言不慚的說著要保護他的話。

    末鬼不禁微微的笑了。他的呼吸又漸漸變得平穩。

    他睡著了。

    末鬼張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中午。天色有點陰陰的,似乎還會下雨。

    夏勒雁坐在他的身旁,靠近洞口的那一邊。洞里升著火,火上有一只烤香的兔子。

    香味彌漫,末鬼立刻感到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

    「餓了嗎?馬上就能吃了。」夏勒雁一邊招呼他,一邊忙著翻動架上的那只兔子。

    末鬼看著夏勒雁,心里又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這不是夏勒雁第一次給他這樣的感覺了。

    他應該會下意識的抗拒任何人接近他,下意識的保持對任何人的警戒。但昨晚他竟然熟睡了,在夏勒雁的面前,他竟連最基本的警戒都放下。好像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需要防備夏勒雁似的……

    這實在太奇怪了,他和夏勒雁認識還不到一個月,他連夏勒雁為何要選擇幫助他都還不知道。

    末鬼想坐起身來,卻覺得全身虛軟無力。克制體內餓狼獸性的爆發,竟比經曆一場大戰還累。

    夏勒雁立刻發現了他的異樣,才想著要去扶他,末鬼卻已若無其事的坐起身來了。

    末鬼身上原來蓋著一件衣服,他一坐起來衣服便滑了下去。末鬼就那樣任衣服滑下來,只遮住了最重要的地方。

    夏勒雁臉一紅,連忙轉過頭去。

    末鬼四處一望,發現觸手可及處,有一大片被圈成碗狀的大草葉,上頭盛著水。

    「馬都跑了,水袋也沒了,渴了的話,就先喝那個吧。」夏勒雁兩只眼睛盯著兔子說道:「那是昨天的雨水。」

    末鬼點點頭,捧起來喝了下去。

    他的衣服被攤開在一旁,看來是昨天被雨打濕了,夏勒雁替他脫下來烤干的。

    他伸手觸摸了一下,還沒有全干。

    「沾了血,所以後來我又拿去洗了一下。」夏勒雁還是看著兔子,一邊解釋道。

    「謝謝你。」末鬼說。

    「沒什麼。」夏勒雁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喜歡吃烤得焦一點的肉嗎?」末鬼突然問道。

    「什麼?」夏勒雁愣了一下。

    「兔子快焦了哦。」末鬼說道。

    「哇!」夏勒雁立刻手忙腳亂的把兔子從烤架上拿下來,太燙了拿不穩,又差點掉到地上去。

    末鬼伸手接住了。

    「很燙!」夏勒雁急道。

    「不要緊。」末鬼在笑。

    那樣輕松的笑,讓夏勒雁忍不住著迷的看他,卻又恨不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我不是不會,只是比較少烤兔子……」夏勒雁胡亂的解釋道。

    「嗯。」末鬼隨意的點點頭,熟練的撕下一條兔腿給他,「比較不燙了。」

    夏勒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接了過來。

    末鬼突然覺得夏勒雁很可愛。

    夏勒雁咬了幾口,又斂起了笑容,「昨天傷了你的人,不簡單啊。」

    末鬼愣了一下,猛然意識到夏勒雁指的是他腿上的傷。

    「我沒有見到有人離開,你已經殺了那人了嗎?」

    末鬼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夏勒雁也沒有再問,他早巳習慣末鬼這種有問不答的木頭個性,這是他所熟悉的末鬼。

    「怎麼不吃?」夏勒雁抬起頭來,發現末鬼正在看他。

    夏勒雁赤著上身,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刀傷劍傷箭傷,還有一些像是經過拷打的傷。

    末鬼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一道極淡的傷疤。像是鞭傷,由左胸橫到右腹。

    傷痕已經很淡了,可是當初受傷的時候,一定痛徹心肺。

    末鬼感到自己的心像要跳出來了一樣,他看著那道傷,無法移開視線。

    他想那一定是巧合,世上總有許多巧合的事……

    夏勒雁發現末鬼正看著自己,他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一堆縱橫交錯的傷痕,實在說不上好看。可是他的衣服現在在末鬼身上,也不能去搶了來啊!

    「欸,我身上不大好看。」夏勒雁小心的說道,但願末鬼不會覺得他這樣很難看……

    「你接受過拷打的訓練?」末鬼問道。

    「是,」夏勒雁答。

    「為什麼?」末鬼忍不住追問。

    夏勒雁不禁好笑,「當然是為了要成為殺手啊,你不也接受過這種訓練?」

    「我身上背負著極重的血仇,經常要進行極機密的行動,一個人泄密會影響全體,所以必須要有一死也不能泄露秘密的覺悟。」末鬼又說:「若不是背負著極大的仇恨,極深的緣由,很少有人能撐下去。」

    夏勒雁聽的很用心,有想了想,才問道:「你跟我說這些,難道是覺得我沒有成為殺手的必要?」

    「為什麼想成為殺手?」末鬼反問。

    夏勒雁愣了一下。他想成為殺手,是因為他想追上末鬼的腳步,希望末鬼能夠認同他,也希望自己有能力保護末鬼。

    但這些話現在都還不能說,他還沒有向末鬼證明自己的能力,而且,他也不能確定,當末鬼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是覺得高興、麻煩、還是無所謂?經過這麼久的時間,末鬼還會接受他嗎?還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嗎?

    夏勒雁一頓,說道:「你是天下第一殺手,我想要勝過你。」

    末鬼靜靜的瞧著他,好一會才道:「你想勝過我?」

    「對。」夏勒雁不甘示弱地直勾勾望著他,「而且,我會證明給你看。」

    末鬼垂下了眼簾,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好一會,他抬起頭來說道:「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手嗎?」

    「手?」夏勒雁覺得有些奇怪,但仍然把右手伸到末鬼眼前。

    末鬼用左手四指托在他的右手掌下,大拇指則輕輕撫摸著他的掌心。

    夏勒雁立刻感到臉上一片發熱,還好他經過易容,臉色的變化看不出來。

    末鬼的手指漸次向下,突然扣住了夏勒雁的脈門。

    夏勒雁立時全身發軟,「你……」

    末鬼立刻放開他的手。

    「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末鬼淡淡道:「你甚至沒有出手的機會。」

    「那是因為我沒有提防你!」夏勒雁不服氣的說道。

    「殺手沒有勝與敗,只有生與死。」末鬼說道,「不管任何時候,不管對任何人,都不能失去警戒。」

    「可是總有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啊!難道你從來也沒有信任過別人?」夏勒雁提高了聲音。

    「你信任我?」末鬼間。

    「是,我信任你。」夏勒雁毫不遲疑的說道:「你也可以信任我。」

    夏勒雁的眼神里透出一種渴求認同的倔強。

    末鬼又想起濮陽少仲,那種一廂情願的天真和執著,以及幾乎毫無道理的信任。

    少仲……

    末鬼閉上了眼睛一會兒,他不想傷害夏勒雁。

    「你知道昆侖將軍嗎?」末鬼淡淡的說道,「他信任我,而我殺了他。」

    「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夏勒雁說道。

    末鬼張開眼睛來,灰色的眼瞳里顯出一種冷酷,「你走吧,夏勒雁,我不想有一天,和誤殺昆侖一樣誤殺了你。」

    夏勒雁抿著唇,不發一語。

    「你還不走?」末鬼的眼睛里射出一種可怕的寒芒。

    夏勒雁忍不住怒道:「人家都說你溫和親切,為什麼對我就這樣不近情理?我救你是做錯了什麼?你竟然威脅要殺我!還說什麼誤殺!快戳瞎我的時候都能收手,你根本不可能誤殺任何人!」

    末鬼反而愣住了。

    「你在顧慮什麼,大可以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商量啊!」夏勒雁余怒未消的吼道:「不要隨便用兩句話來打發我!」

    末鬼終于知道為什麼夏勒雁會給他這樣強烈的熟悉感了,夏勒雁和濮陽少仲太像了!像得讓他幾乎忍不住要去揭開夏勒雁臉上那層掩住真實面容的化妝!

    不、不可能。

    少仲不會來,在他那樣狠狠的踐踏了少仲的信任之後,每次少仲想起他,都必定是滿懷仇恨的!又怎麼可能進修行之門來找他?就是來了也該是找他報仇……不,不可能。就是報仇也不可能,濮陽柔羽會阻止他的,他的父親也不可能放任他……

    可是那凌亂的傷痕……那從左胸橫至右腹的鞭傷……

    怎麼、可能……

    「總有一天,我會保護你的!」他突然想起這句話,想起說著這句話的濮陽少仲。

    「為什麼、你要來?」末鬼喃喃的問道,「為什麼要成為殺手?」

    「就說了要超越你這個天下第一殺手啊!」夏勒雁倔強地說道:「就算你不承認,我也會證明給你看的。」

    末鬼只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心髒像被狠狠的揉爛了。

    為了他而忍受無盡痛苦的折磨,終于成為殺手的夏勒雁……為了保護他而來到修行之門的夏勒雁……

    他要用力的咬住嘴唇才能避免自己瘋狂的大叫!

    「末鬼?你怎麼了?」夏勒雁生不出氣來了,末鬼好像在發抖,他連忙趨前去查看,「傷口在作痛嗎?要不要我拆開來重新上藥?」

    末鬼突然雙手一伸,緊緊的抱住他,像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一樣,緊緊的抱著他。

    夏勒雁吃了一驚,想推開末鬼,卻突然愣住了。

    他聽到末鬼發出了一聲很低很低的嗚咽,像是拚命想要壓抑在喉頭、卻又壓抑不住的痛苦低鳴。

    有一種溫熱的液體,落在夏勒雁光裸的背上,一點一點,眾成了小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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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末鬼?」夏勒雁吃了一驚,背上那溫熱的感覺使他的胸口一陣一陣的疼痛,他有些發慌地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好想你。」末鬼微微側著頭,強抑哽咽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輕輕地說道:「我好想你。」

    夏勒雁渾身一顫,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末鬼慢慢松開了他,靜靜地注視著他,像要望進他心底最深的地方那樣,深深地看著他。

    夏勒雁覺得自己的心髒像不受拘束的野馬一樣狂跳了起來。

    末鬼又漸漸的靠近他,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的鼻尖,看著他的唇,而後微微地側下頭去,鼻尖輕輕地蹭過他的鼻尖。

    「末鬼……」夏勒雁幾乎要呻吟了。他們已經靠得太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那是他所愛的人,他是那樣深深地愛著他……夏勒雁幾乎要不顧一切了!

    可是……怎麼可能?

    他們已經分開了那麼久,重新再會卻只有很短的時間,他的臉是易容過的,連聲音都已改變……他不知道末鬼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夏勒雁僵硬地別過臉去,閃開了那個吻。

    末鬼愣了一下,立時坐直了身體,拉開彼此的距離。

    「抱歉。」末鬼說。

    夏勒雁不知道該說什麼。

    洞外落雷巨大的聲浪,震撼在耳膜和心上。

    末鬼站起身來,夏勒雁不安地抬頭看他。

    「是我魯莽,沒事的,不用擔心。」末鬼對夏勒雁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末鬼在雨里慢慢地走著。

    近幾年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他有事情要想,需要徹底冷靜一下的時候,他就會找一個沒有人煙的偏僻荒野,一個人慢慢的邊走邊想。

    現在和過去不同了,沒有人會告訴他該做些什麼,或者該怎麼做,他只能嘗試著自己找出方向來。

    他是太急躁了,興奮和感動使他的情緒激烈奔放,這使得他忘記,時間過去,每個人都會改變的。

    當長久的祈願成真,他什麼都不願意再去思考,只想和少仲長相厮守;但少仲想的,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樣呢?

    他們畢竟已分開了一段時間……

    他想,他應該要等少仲自己願意向他表露身分,而不是直接去揭穿他。

    只要能夠和少仲在一起,忍耐些時候又有什麼關系呢?雖然,他是如此的想去親吻少仲,擁抱少仲……

    末鬼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一切,實在像是作夢一樣啊!不,連在夢里都不曾像現在這樣美好!少仲竟然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們竟然還能在一起,原本以為絕無可能的事情,竟然……

    末鬼仰起臉來,讓雨滴打在自己的臉上,原本是想讓自己冷靜一下的,可是心情卻止不住的飛揚,快樂和滿足占據了他的心,甚至連腳步都輕盈了起來。

    現在雨下得這麼大,如果能和少仲一起,在溫暖的火邊,吃著溫熱的食物,暍點酒就太美好了。

    他決定帶一點禮物回去。

    火堆已經熄滅,雨愈下愈大,夏勒雁有些坐不住了。

    他決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才走出洞外,就見末鬼迎面而來。

    末鬼穿著蓑衣,胸前似乎還抱著什麼,近看才發現那是一個油紙包。

    「給你。」末鬼的語調很輕松,帶著笑意的將手上的油紙包遞給夏勒雁。

    夏勒雁略略安下了心,伸手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里頭有一只烤雞,幾個饅頭,還有一壺酒,都還是溫熱的。

    「你冒雨施展輕功,去買這個?」夏勒雁問道。

    「是。」末鬼脫下蓑衣,放在洞口,又拉著夏勒雁一起,向洞內走去。末鬼身上已換了一套衣服,手上還有另一套,那是他替夏勒雁准備的。

    「會冷嗎?要不要先換上?」末鬼問道。

    夏勒雁不禁失笑,「准備了衣服又准備了食物,何必這麼麻煩?跟我說一聲,我們一起到鎮上去找家客棧不就好了。」

    「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少,去客棧難免麻煩。」末鬼說。

    「我從不知道你會擔心這個。」夏勒雁笑笑說道,「再說,你還要去龍城見龍君,之後可能還要回東駐地去,總不能一直都住在山洞里。」

    「晚點去也無妨,而且,我不再回東駐地了。」末鬼說。

    「啊?」夏勒雁呆了呆。

    「我已經找到你。」末鬼微笑地看著他,「此生我已別無所求。」

    夏勒雁愣住了。

    末鬼已經熟練地生起火來,洞里可以生火的干柴早已用光,末鬼竟然還帶了一小包火炭回來。

    夏勒雁抿了抿唇,有點艱難的問道:「你這句話,是在對我說?」

    「當然。」末鬼笑得很愉快。

    「你知道……我是誰嗎?」夏勒雁感到自己心頭狂跳了起來。

    末鬼微笑著,溫柔的望著他,「我等你自己願意告訴我,在此之前,你是夏勒雁。」

    夏勒雁反而不敢確定了,末鬼的眸光太溫柔,感情太赤裸,這不是他所熟悉的末鬼,末鬼不曾這樣和他說話。

    他想起他曾經聽許多人說過的,與末鬼的功績同樣有名的那個傳說。

    傳說末鬼一直在找一個人,他們是一起從餓狼的魔掌下逃出來的。末鬼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這個人,公事之余,末鬼常會在清江畔徘徊,希望能找到那個人。

    他也見過在清江畔徘徊的末鬼,兩次……

    「若是你進了修行之門,末鬼卻已經愛上別人,那你怎麼辦?」易讀這樣問過他。

    「不會的。末鬼進修行之門是為了要成為長老,長老不能情愛不是嗎?」他信心滿滿的回答。

    「你在說什麼啊!」夏勒雁勉強笑道:「什麼別無所求?你進修行之門,不是為了要成為長老嗎?」

    「本來是的,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末鬼深深地望著他,微笑地說道:「我去龍城,只是要提醒龍君注意一下可能的叛亂份子,畢竟他曾經救過我。若不是他救了我,我不可能有機會再和你相遇。之後,你想去哪里,我都在你身邊。」

    夏勒雁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了。

    為了成為長老,末鬼毫不留戀地丟棄了他。但現在,末鬼心里卻有了一個人,一個能讓末鬼放棄一切的人……

    那個叫紫少君的人。

    末鬼那樣炙烈的眼神,看的人並不是自己……

    夏勒雁無法再和末鬼的眼神相對了,他別開頭,幾乎忍不住想逃走的沖動。

    可是他沒有辦法逃開,他愛著末鬼,他無法放棄。

    還有機會的,紫少君或許已經死了,現在在末鬼身邊的人是他……

    夏勒雁不禁苦笑,他沒想到自己原來是這樣卑鄙的人!他竟然希望末鬼心中最重要的人死掉,好讓自己能夠乘虛而入……

    夏勒雁深深吸了口氣,重新讓自己振作起來。

    就算現在末鬼愛的是別人又怎麼樣?他總也有重新追求的權力啊!

    「末鬼,我……」

    末鬼立刻用熱切的眼神望著他,表情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及期待。

    夏勒雁反而說不出口了。

    夏勒雁沉默了好一會,才慢慢的說道,「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個人呢?」

    末鬼愣了一下,夏勒雁的神情很認真,這使得末鬼也不得不慎重起來。

    好一會,末鬼才慢慢地說道:「如果你不是,我會很痛苦。」他自嘲的笑了笑,「也許會崩潰也不一定。」

    「不過,你是的。」末鬼斂起笑容,莊重的說道:「我絕不會認錯你。」

    天空飄著細密的雨絲,他們坐在洞里,就著紅炭小火,慢慢喝酒,促膝長談。

    末鬼問他所有關于他刺殺餓狼行動的細節,問得很仔細,也很犀利。在末鬼這樣的大行家面前,夏勒雁簡直沒有任何閃避或隱瞞的可能。

    幸好他也沒有閃避或隱瞞的必要。

    夏勒雁每次行動的方式都不同,末鬼很贊許這一點。一個殺手若是沒有固定的行動模式可尋,別人也就不容易抓到他。

    夏勒雁心里很高興,酒自然就喝得多了一些。

    「不過,在你的八次行動里,有五次救了俘虜。」末鬼沉著的說道:「這很容易成為一個被切入的點。」

    夏勒雁搖搖頭,「每次我都使用不同的化妝,連聲音也改變,即使有人散播我的形貌也不要緊。」

    「不是這樣的。」末鬼說:「這是在告訴別人,你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利用這一點可以制造陷阱。」

    「比如說,」末鬼又道,「你在北境救的那個美貌的少年,在你伸手去拉他時,若是他突然一劍刺向你,或者迎面灑來一手毒粉,你只怕不易避過。」

    夏勒雁聽得很專注,末了皺起眉頭說道:「可是,我也不能留下他在那里……」

    「比較安全的做法,是盡量不要接近任何人。可以利用暗器切斷他手上的繩索,或者要別人去替他松綁。」

    夏勒雁舒展了眉頭,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叫我丟下那些人不管。」

    「你不是這樣的人啊。」末鬼帶點寵溺的說。

    夏勒雁心里一動,忍不住問道:「人家都說你是個冶心絕情的殺手,可是如今看來不像,是什麼改變了你?」

    末鬼仰臉想了想,好半晌才答道:「或許,是因為想起你吧。」

    「呃?」夏勒雁呆了呆。

    「有一天我走過一戶農家,他們的牛陷在軟泥里出不來,我原本走過去了,卻突然想起你,如果你在那里的話,一定會去幫忙把牛拉出來吧。」末鬼慢慢的說道:「于是我又走了回去,幫他們把牛拉出來。」

    夏勒雁癡癡的望著末鬼。他想,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可能,末鬼所說的人便是自己。

    「我原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尚幸……」末鬼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末鬼的眸光很溫柔……溫柔得讓夏勒雁低下頭,紅了瞼。

    「夜深了,睡吧。」末鬼說。

    「你睡,我可以守夜。」夏勒雁說。

    「這兩天來,你一直守著我不是嗎?你也需要保持體力的。」末鬼躺下來,微笑地看著他,「放心吧,這里很隱密,真有危險時,我也一定會醒來。」

    炭火的余光已滅,夏勒雁慢慢躺了下來,躺在末鬼的身邊。

    黑暗里,末鬼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夏勒雁微微一掙,卻終究沒有縮回手去。

    末鬼和夏勒雁肩並肩的走著。

    天氣還沒有放晴,末鬼身上也還有傷,但夏勒雁卻覺得不得不起程了。

    深深的夜里,末鬼以為他睡著了,而輕輕的、反覆的親吻著他的臉頰和嘴唇。

    他必須用全身的力氣去克制自己,忍下那種想去擁抱住末鬼的沖動。

    他慶幸末鬼沒有低下頭去聽自己狂亂的心跳。

    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對末鬼的感情太深刻,他無法支撐太久。

    而他不想欺騙末鬼,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適當的時機,告訴末鬼他的真實身分。

    他只好跟末鬼說:「我們兩人都是為龍君做事的,一下子去了兩大助力,龍君要如何收拾局勢?于情于理,都應該盡快跟龍君說一聲。」

    末鬼也同意了。

    夏勒雁想,等到了龍城,見過龍君之後,就告訴末鬼實情。而在這之前,相處的機會愈多,處理的事情愈雜,末鬼自然也愈能瞧出他和紫少君的不同。讓末鬼心里有個准備,也許就能更平靜的接受事實……

    夏勒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其實,這樣拖延的真正理由,是他不想那麼快就看到末鬼對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末鬼左腿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于是夏勒雁走在末鬼的左側,以方便隨時為末鬼掩護。

    末鬼會心一笑。

    褪去了青澀的少仲,更加的成熟而具有魅力,他的目光幾乎離不開了。

    只是他不明白少仲究竟在閃避什麼?昨晚他故意去親吻少仲時,少仲明明也醒著,為什麼卻不肯承認呢?

    少仲並不想拒絕他,如果是的話,那直接推開他就好了。

    于是他反覆的親吻少仲,直到少仲全身都已明顯的繃緊……

    少仲明明也喜歡他的吻,為什麼要忍耐呢?

    雖然末鬼一提醒自己,要等少仲願意承認,但他也很擔心,哪天自己真的會忍不住……

    末鬼不由得又笑了,他覺得自己和陷入愛戀中的小伙子沒有兩樣了。

    末鬼伸出手去,握住了夏勒雁的手。

    夏勒雁微微一僵,想甩開末鬼的手,卻又舍不得。夏勒雁有點難為情的說道:「這樣,看起來像是情人。」

    「難道你不喜歡我?」末鬼反問。

    夏勒雁只感到自己臉上像著火了一樣,張了幾次口都沒有辦法否認。

    末鬼笑了,就那樣牽著夏勒雁的手,閑適的在無人打擾的荒地里行走。

    這樣走自然很慢,但末鬼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樂趣,夏勒雁也只好由他。

    近午時分,他們走到一條小溪邊,夏勒雁去抓魚,末鬼便在溪邊支起烤架來。

    夏勒雁將捕獲的魚放在架上翻烤著,很快便香味四溢。

    「你進步了。」末鬼說。

    「烤魚嗎?」夏勒雁隨口問道。

    「各方面都進步了。」末鬼說。

    夏勒雁掩不住高興的情緒,「哦?」

    「你變得更成熟、穩重,也學會隱藏心里的話了。」

    夏勒雁心頭一跳,不由得抬頭去看末鬼,他不知道末鬼這句話是褒足貶,但更重要的是,以前的自己,的確是藏不住話的……會不會……

    末鬼臉上帶著微笑,說道:「魚好了。」

    夏勒雁連忙把魚從烤架上拿下來,將魚連同木架遞給了末鬼:「給你。」

    末鬼伸出手去,不拿魚卻抓住了夏勒雁的手腕。

    「你總是先把東西給我……這點還是沒變。」末鬼說。

    夏勒雁心頭狂跳了起來。難道……

    末鬼突然傾過身去,狠狠地吻住了夏勒雁。夏勒雁手一顫,魚架脫手而去,但他已無法再思考,末鬼的吻宛如狂風暴雨,他根本無力招架。

    意亂情迷里,他卻突然想起,似乎不該是這樣的……他所記得的,末鬼的吻,是那樣溫柔和舒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壓迫感。

    末鬼是這樣,吻著另外一個人的嗎??

    夏勒雁覺得很難過,胸口一痛,幾乎無法呼吸。

    鬼連忙放開他。

    「少……夏勒雁?」末鬼擔心的喚著他。

    末鬼想呼喚的究竟是誰?少?少仲?……還是少君?

    夏勒雁從暈眩中恢複清明,推開了末鬼。

    「我們到龍城去吧。」夏勒雁淡淡的說道:「請你不要再碰我了。」

    天晚時,他們已到了市鎮,便尋了一家客棧住下來。

    夏勒雁要了兩間房,晚飯又要人分別送到房里;末鬼知他心情不好,卻不知所為何來,思來想去,只知道該是從中午那個激烈的吻開始的。

    但是他並不明白為什麼這樣會使少仲生氣?他們彼此喜歡,又已分開的那樣久,難道少仲竟然會不想要他?

    末鬼不由得苦笑了起來。以前少仲的心思幾近透明,一看就明白,但現在卻朦朧地像在一團霧里。對一個殺手來說隱藏心緒自然是必要的,但對情人來說,卻憑添焦躁了……難道以前少仲和他在一起時,常常是這樣的心情。想到這里,末鬼又覺得過去實在負了少仲太多了。

    他們的房間相鄰,他聽到少仲跟店家要酒,凝神細聽了一會,少仲竟是一個人在喝悶酒,聽聲音,竟還喝了好幾壺!

    末鬼實在忍耐不住,他走出去,推開隔壁的房門。

    夏勒雁抬頭看見末鬼,末鬼的表情有點生氣,可是更多的卻是關心。

    夏勒雁心里又一陣難過,現在他已徹底明白,末鬼對紫少君的愛有多深了!他既嫉妒又不甘心,更不曉得當自己跟末鬼坦白一切之後,末鬼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只有喝酒,籍喝酒來麻痹自己。

    末鬼看著他,好一會,干脆坐下來,也拿起酒來喝。

    夏勒雁喝得很快,末鬼喝得比他更快。

    夏勒雁反而喝不下去了,「你的腿傷還沒有好,不能這樣喝酒。」

    「腿傷比不上心傷,只有借酒澆愁了。」末鬼說著又灌了一口。

    「你在說什麼啊……」

    「你還喜歡我嗎?」末鬼突然停杯問道。

    「……」

    「你若是不喜歡我,我立刻就走!若是你還喜歡我,那就告訴我,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末鬼逼視著他。

    夏勒雁默然半晌,才低聲說道:「我不是在生氣。」

    那就是承認還喜歡他了……末鬼忍不住笑了一下,緩了緩激烈的語氣,溫聲說道:「你這樣,我會擔心。」

    夏勒雁幾度欲言又止。

    末鬼知道他心里掙紮,也不再催促,只耐心的等待。

    夏勒雁覺得無法再隱瞞下去了,咬了咬牙,說道:「你對自己的判斷真這麼有信心?你真以為我就是你所尋找的人?」

    聽見症結竟是這樣一個問題,末鬼不由失笑。「當然是,要不你說說,我把你當成誰了?」

    夏勒雁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末鬼神情陡然一變,猛然一扯夏勒雁,抱著他滾倒在地上,手一揮煽滅了燭火。

    十來件暗器叮叮咚咚的打在他們原來坐的地方。

    「分頭行動?」夏勒雁低聲問道。

    末鬼點點頭,北面有五人,南面有三人,「我往北。」又加了一句,「窮寇莫追小心陷阱。」

    夏勒雁自信的笑笑,游魚一樣滑出末鬼的懷抱,逕自往南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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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待出得客棧,夏勒雁沿一條小巷朝南追去,前面有一人腳程略慢,夏勒雁掠過他身邊時,手刀切斬,立時擺平了一個。

    眼看前面兩個人翻過一座半人高的圍牆,進入一戶人家的屋子里。夏勒雁在牆腳下站了一會,聽那兩人的腳步聲是往前院而去,他便繞到前頭去。

    前頭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夏勒雁縱身一躍,停棲在樹上。自樹上朝下望去,底下是一棟雅致的小院子。假山涼亭,花木扶疏,夜晚涼風習習,院里花香飄動,混合了十來種芬芳的氣味。

    一個人自房里走了出來,沒想到走到中途,卻突然從旁竄出一個黑衣人來。

    那人驚嚇得張大了口,還沒等他出聲,黑衣人已將一柄雪亮的匕首橫在那人的脖子上,正要抹下,一粒鐵蒺藜突然迎面打到,正中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立時倒了下去。

    被挾持的人一聲驚叫還沒出口,月桂叢里突然又伸出一只手,一把將那人拉了進去,月桂叢里立時一陣搖晃掙紮。

    有月桂叢的掩護,夏勒雁無法再以暗器得手,他迅速的掠過圍牆,貼近月桂叢。

    「救……」月桂叢里響起一聲呼喚,隨即像被掩住了口。

    夏勒雁立時閃進另一側暗影下。他覺得奇怪,剩下的這個黑衣人,武功明顯比之前兩人都高,像這樣的殺手,不應當使人質有呼救的機會。

    這只有兩種解釋,第一是殺手故意要誘使他進入月桂叢;第二,殺手和人質串通好,故意要誘使他進入月桂叢。

    夏勒雁心思一動,抽身後退,躍上圍牆頂端,故意露出身形,而後足尖一點,便飄然落下,落到了圍牆外。

    一下圍牆,籍著圍牆的掩護,夏勒雁身如大雁貼地而飛,不遠處的圍牆內有一株高出圍牆的大樹,夏勒雁輕輕飛縱而上,順樹而下,又落到圍牆內。

    不過眨眼的功夫,他自圍牆內到圍牆外,又由外到內,已是兩起兩落。

    黑衣人以為他已離去,正將頭探出月桂叢,夏勒雁手中另一個鐵蒺藜脫手,那黑衣人也立時砰然倒地。

    月桂叢中一陣一陣掙紮的晃動,夏勒雁本想等明天一早,自有人會發現月桂叢中有人。轉念一想,現在才剛入夜,至少要三、四個時辰後才會被人發現,一夜擔驚受怕,蚊蟲叮咬,也實在可憐。

    于是夏勒雁拾起幾顆石頭,分別打向幾個關閉的門窗,想提醒里面的人出來探看,不料全無回應,這院子里,竟似乎只有一個人獨居。

    夏勒雁只好走過去,將被綁在月桂叢里的中年人提出來。

    那個微胖的中年人嘴里被塞了塊布,張大眼睛看著他,嘴里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夏勒雁仔細看了他一會,確定這是一個完全不會武功,也沒有絲毫內力的普通人,方始切斷捆綁住他手腳的繩索。

    那中年人立刻把嘴里的布拿出來,疊聲說道:「你、你、你……」

    「沒事了,放心吧。」夏勒雁說著轉身就走。

    夏勒雁循著原路回去,回到客棧,正要推門而入,卻突然發覺房間里有人,而且不只一個!

    夏勒雁略一思索,手掌運勁緩緩平推而出,那扇門便被他推得慢慢向內開啟,夏勒雁身形一動,已掠至另一側的窗戶底下。

    隨著門的開啟,門內立時有五、六件暗器射出門外。夏勒雁身形如蛇穿過窗欞,手中三枚鐵蒺藜飛射而出,黑暗中的三名蒙面客便仰面倒下。

    都解決了。

    夏勒雁悄然一笑,正想往北去尋末鬼,卻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心悸。

    那種暈眩的感覺迅速的擴展開來,全身似乎都將要失去力氣。

    中毒了!

    夏勒雁心里大大吃了一驚,他竟不知是何時中的毒!

    但現在已沒有思索的時間,他必須為自己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好好運功把毒逼出體外才是!

    夏勒雁身形一矮,滾進了床底下。

    末鬼朝北追去,五個蒙面人分成五個方向逃逸,他選了其中一個,如影隨形的追蹤。

    依他過去的習慣,對這類的刺客,總是來了就殺,逃了也不追,但現在他的想法改變了。

    他想和夏勒雁在一起,並且遠離這些煩人的事。但是敵人不知道他的意志,就是知道了也不會相信,只會因為恐懼而不斷的派人來殺他。

    他不想被打擾,所以他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

    蒙面人已經離開小鎮,朝著某個方向前進,這是有意要將他引入陷阱了。

    末鬼放緩了腳步,蒙面人像是怕他追不及似的,竟也慢了腳步。

    這樣明顯的陷阱,夏勒雁不可能沒發覺的,以夏勒雁現在的本事,對付這種陷阱易如反掌。末鬼覺得沒什麼不放心的,便又追了上去。

    目標的氣息突然消失了!蒙面人謹慎的查探四周,搜尋目標的蹤跡,但無論怎麼找,都沒有任何發現。

    蒙面人只好放棄了,繼續朝預定的會合處走去。

    會合處是一片月桂林,其他的四名同伴早已到了。

    「末鬼沒跟來……」蒙面人剛講完這句話,就發覺四名同伴都瞪大了眼睛看他。蒙面人突然感到一股輕風拂過他的腰側,他立時全身毛發直豎,連著向前沖了幾步,擎著武器在手,才迅速的轉過身來,這才看見末鬼。

    末鬼竟然就站在他原來站立的地方!

    蒙面人大喊一聲,正要舉起手上的鬼頭刀沖向前,卻突然感到雙腿一陣發軟,半步也移動不得。

    他轉頭去看其他的同伴,卻發現其他的同伴都還維持著原來張大眼睛看他的樣子。

    他突然發覺末鬼背後那柄劍的劍尖在滴血!他突然發現那四個同伴的眉心都有一滴血慢慢的滲出!

    末鬼閑適的問道:「指使你的人是誰?」

    但蒙面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恐懼使蒙面人的聲音變得尖銳了!「不可能!為什麼你沒中毒!你明明喝下了那些酒!」

    一陣月桂的香味撲入鼻端。

    末鬼的表情變了,因為他並沒有發覺酒中有毒。

    酒中本就無毒,酒中加入的是一種特殊的酒曲,只喝下這些酒曲也不會中毒,但若是同時聞到了月桂花香,又催運內力,便會使人全身發軟,動彈不得……

    夏勒雁!

    竟有人敢傷害夏勒雁!

    末鬼心中驟然升起強烈的殺人意念,殺意一起,便再也停不下來,蒙面人已沒有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末鬼知道體內的餓狼又即將蘇醒!但末鬼已沒有時間和心思去壓抑那種澎湃的殺意了!現在他的心中只余下無限的恐慌,恐慌使他的情緒和行動都變成一頭餓狼。

    這頭餓狼立刻奔了出去!

    末鬼回到客棧,看見他和夏勒雁喝酒的房里躺著三具尸體。

    但卻沒有看見夏勒雁,夏勒雁呢?

    末鬼覺得很著急,激動的情緒使他那雙灰色的眼瞳變成一片赤紅,他的胸膛里有一種沖動,那股沖動催促他去撕碎一切、去毀滅一切!

    末鬼急促的喘著氣。

    他還沒有找到夏勒雁,他還沒有確定夏勒雁是否安全!那種不安的情緒使他無法定下心來壓抑即將張狂奔放的餓狼。

    屬于末鬼的意志開始遠離,他的神智漸漸變得模糊,全身的感官卻逐漸敏銳,他的眼睛變得幾乎能透視黑暗中的一切,他的鼻子能聞到最細微的氣味,流動全身的真氣鼓蕩著想要沖出身體,肌肉蓄滿了幾乎爆發的力量……

    一陣極細微的呼吸聲竄入他的耳膜。

    床底下有人!

    血紅的雙眼發亮了,末鬼的表情變得殘酷而猙獰。

    餓狼喜歡鮮血,尤其喜歡雙手撕裂活物時,噴湧而出的鮮血。

    房里一有人闖進來,夏勒雁立刻就知道了,但他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那種急促的呼吸聲和激狂的氣息不像是末鬼,夏勒雁只有盡力使自己的呼吸更加的緩慢,以免引起來人的注意。

    但突然間,床板被粉碎了!片片的木層落在夏勒雁的臉上和身上。

    夏勒雁吃了一驚,但卻無可奈何,他仍然動彈不得,要殺要剮都無力反抗。

    一只手伸向他的肩膀,他立時感到肩胛像被燒紅的烙鐵燙著一般疼痛,他被提了起來。

    「咦?末鬼……」夏勒雁又驚又喜,正要說話,卻突然感到肩井穴一陣發麻。

    他昏了過去。

    末鬼猛然一掌擊向自己的胸口,一口鮮血立時噴了出來。

    但這樣還不夠,他又連續打了自己三掌,每一掌都用了全力,直到震傷了自己的內腑,真氣一滯,全身都萎軟了下來。

    方才他幾乎殺死夏勒雁了!

    若不是夏勒雁突然喚了他一聲,把他游離飄散的神智逼回了一絲一毫,他就要殺死夏勒雁了!

    若是夏勒雁再晚一點點喚他,他就要完全變成餓狼,像殺死昆侖一樣,殺死夏勒雁了!

    若不是夏勒雁正巧動彈不得,他會像撕裂隨便一個活物一樣撕裂夏勒雁的!

    只要夏勒雁動上一動……

    末鬼感到極度的恐懼,恐懼使他立下重手,使夏勒雁陷入昏迷。

    恐懼無法停止,像雪水漫過腳踝、淹上足膝,凍結了他的心肝膽,最後占據了他的每一寸血肉。

    若不是幸運中的幸運,現在在他懷里的夏勒雁,早已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末鬼全身都在發抖,無法克制的發抖。

    他緊緊的抱著失去知覺的夏勒雁,低低的哭了起來。

    夏勒雁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兩天前待過的那個山洞里,他躺在一塊軟褥上,身上還有一件毛毯。

    末鬼在他的身邊,正注視著他,見他醒了,便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夏勒雁想坐起身來,卻發覺自己仍然全身無力,只有小指頭勉強能動上一動。「我怎麼了?」

    「中毒。」末鬼說,「我們喝的酒里有一種特殊的酒曲,酒曲本身沒有毒,但若同時聞到月桂的香氣,又施展真氣,便會中毒。」

    「原來如此。」夏勒雁恍然大悟,突然又擔心的問道:「你呢?沒事吧?」

    「我沒事。」末鬼說。

    夏勒雁心情一松,笑道:「這毒要怎麼解?」

    「龍君那里有解藥,我去跟他拿。」末鬼說。

    「嗯,那多謝你了。」夏勒雁說,「還沒問你,為何要點我的穴道?」

    末鬼沉默了一會,只道:「抱歉。」

    夏勒雁反而笑了,「你救了我,我怎會怪你?我只是在猜,你是不是把我當成敵人了?」

    末鬼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瞧著他。

    夏勒雁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你看什麼?」

    「看你。」末鬼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看著你。」

    夏勒雁一下子紅了臉,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可以吻你嗎?」末鬼的語氣帶著懇求。

    「呃,」夏勒雁呆了一下,語不成句的應道,「我、可是……」

    「如果使你感到不舒服,你告訴我。」末鬼說。

    夏勒雁還來不及說什麼,末鬼的吻已經落下,像溫柔的春雨,細密而纏綿,輕輕的緩緩的,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熱情,落在他的額上、頰上,鼻端、耳垂、頸上、最後落在他的唇上。

    末鬼的雙唇輕柔的反覆的,含吮著他的唇瓣,一遍又一遍。

    「可以、再深入嗎?」末鬼貼著他的唇角說道。

    夏勒雁沒有回答,他早巳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這是他所熟悉的末鬼的方式,溫暖的、柔軟的,深情蘊籍的……

    「末鬼……」夏勒雁喘息般的低吟。

    末鬼立刻將他抱了起來,抱在懷里,狠狠的、深深的、熱情如火的、吻他。

    末鬼吻得很深,舌尖刷過他的軟顎,幾乎抵達他的喉頭,夏勒雁每一次忍不住的吞咽,都混合了兩人的津液。

    末鬼就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怎樣深入都不夠,又像要細細品嘗一樣的,一點一點的描畫過他口腔里的每一處地方,而後又像蛇一樣纏卷著他的舌尖。

    末鬼的手指穿人他的發際,緊緊的、卻不會讓他覺得痛的抓扯著他的發根,另一手環過他的背部,若輕若重的揉捏著他的腰際。

    夏勒雁感到全身都熱了起來,下腹部剛竄過一陣熱流,又來一陣,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強,漸漸的他感到雙腿之間行些難受了,可是他卻動不了!

    末鬼放開了他的唇,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輕道:「可以碰你嗎?」

    夏勒雁忍不住弓起了背,腳趾蜷曲了起來。

    「啊……不公、平……我、我也……啊……」夏勒雁喘息著。

    末鬼親吻著他的臉頰,舔吸著他額角細密的汗珠,微笑的聽他斷斷續續的抗議。

    微帶粗糙的手指不輕不重的撫摸著他欲望的根源,以不使他難耐卻又能延長享受的方式,慢慢的帶他攀上頂峰。

    「末鬼……啊……」夏勒雁低吼了聲,終于棄甲投降。

    末鬼堅實的雙臂環住他微微發顫的身體,用溫暖的大掌圈住他,和他一起分享高度歡愉後的余韻。

    好一會兒,夏勒雁總算能平穩的開口說話:「你這樣……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等我毒解了……」潮紅又爬上夏勒雁的臉頰,「我現在這樣……根本……」

    「你也想碰觸我嗎?」末鬼柔聲問道。

    夏勒雁說不出口,掙紮著最後輕點了點頭。

    末鬼笑了,又吻了吻他。

    「末鬼,我、我是……」夏勒雁有點擔心的仰望著末鬼,現在的末鬼是他所熟悉的末鬼,但是他無法完全排除心里的不安。

    「我知道你是誰,我不會錯認你的。」末鬼擁抱著他,將自己的下頦靠在他的肩上,「但不是現在,現在不要說出來。」

    「為什麼?」夏勒雁疑惑道。

    「你說了,我怕我會忍不住現在就要了你。」末鬼認真的說道。

    夏勒雁連耳根都紅了。

    「雖然我很想,但這個地方不好,地面既潮濕又粗糙,我不想讓你受傷。」末鬼說。

    夏勒雁羞得說不出話來,末鬼又側頭輕吻他紅通通的耳垂。

    「我在這山洞里,准備了十天份的干糧和清水。我去龍城取解藥,你在這里等我回來好嗎?」

    夏勒雁苦笑了一下,「現在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想走也走不了。」

    「這毒只對有武功的人有用,只要你暫時不去運用內力,半天內手腳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嗯,那我在這里等你。」夏勒雁說,「請你快去快回吧。」

    末鬼應了一聲,卻仍抱著他不放。

    「怎麼了?」夏勒雁柔聲問道。

    「舍不得放手。」末鬼說。

    夏勒雁不禁失笑,卻又有一股感動漫上心頭。他閉上眼睛,靜靜的靠在末鬼的懷里,隔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答應你,等你回來,我們就不要再分開了,好嗎?」

    末鬼終于慢慢的放開手來,扶著他躺在軟褥上,又拿毛毯蓋住他。

    「去吧。」夏勒雁微笑,「我會在這里等你的。」

    「嗯。」末鬼點點頭,又忍不住低下頭去吻他。

    好一會兒,末鬼才依依不舍的抬起頭來,站起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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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午後涼風習習,龍城守衛最嚴密的殿宇里,龍應天正翻閱著前線送上來的密折。

    一陣風拂過,龍應天闔上手上密折,沉聲說道:「是你嗎?」

    門外衛士不知龍君為何突然發話,正驚詫間,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末鬼就站在那兒。

    衛士嚇了一跳,反射性的要舉起武器,龍應天已經說道:「讓他進來。」

    衛士側身讓路,末鬼走了進來。

    「龍君。」末鬼抱拳為禮。

    「你不穿官服,又不經正式通報,莫非是嫌棄朕給你的權位了?」龍應天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有負龍君栽培。」末鬼說:「我欲掛冠求去,請龍君准許。」

    龍應天向後仰靠著椅背,看了他一會,才道:「為何這麼突然?你已尋著紫少君了嗎?」

    「不是,但我已找到自己衷心所愛,我的余生,只願與他平靜共渡。」末鬼說。

    龍隱天揚了揚眉,饒富興趣的問道:「朕能知道他是誰嗎?」

    末鬼沉默,他不願暴露關于夏勒雁的事情,但他有求于人,而且,依夏勒雁的個性,即使他現在不說,夏勒雁將來必定也會親臨此地說明。

    「夏勒雁。」末鬼說道。

    龍應天愣了一下,「你要帶走龍城最厲害的殺手?」

    「我與他,俱已無心于此,請龍君成全。」

    龍應天深吸了口氣:「你今天來見朕的目的是?」

    「目的有三:一是明示我心,二是請龍君注意朝中或有奸佞之輩,三要請龍君賜下『醉塵香』的解藥。」末鬼說。

    「醉塵香?」龍應天坐直了身,「為何你會需要它的解藥?」

    「夏勒雁與我一起,遭受蒙面客伏擊,對方使用了醉塵香。」

    龍應天神色嚴肅了起來,「醉塵香乃朕獨門之秘,誰能將它偷了去?」

    「所以要請龍君注意朝中奸佞之輩。」末鬼說。

    龍應天凝著眉頭,思忖了一會,「朕明白了。」

    而後龍應天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櫃,打開暗格,取出一瓶青色的瓷瓶,倒出一顆棕色小丸。

    「這是醉塵香的解藥,服後運氣行大小周天,毒性即解。」龍應天說。

    末鬼接了過來,謹慎的收藏好。

    「你的神情凝重,是否尚有掛心之事?」龍應天問。

    末鬼輕吸了口氣,問道:「被改造成為餓狼之人,是否有回複的可能?」

    龍應天沒有立即回答,踱了兩步才說道:「有。」

    末鬼心頭一喜,卻不動聲色的問道:「龍君有所遲疑,可是有難解之處?」

    「嗯。」龍應天頓了一下才說道:「被改造成餓狼之人,其肌肉筋骨內力,都大幅度暴漲,再加上毫無痛覺及嗜殺的特性,而成為無堅不摧的戰力。若要回複,只能反其道而行。故服下解藥之餓狼,其肌肉筋骨內力,都將萎縮閉鎖,除劇痛難忍外,還很可能因此失去武功,甚至殘廢。」

    「要多久的時間?」末鬼問道。

    龍應天深深看著他,沉著的問道:「昆侖將軍是怎麼死的?」

    「我曾經被迫服下改造的藥,那時,我第一次化身成了餓狼。」末鬼說。

    「你能想辦法控制自己嗎?」龍應天問。

    「恐怕、很難。」末鬼說。

    籠應天吸了口氣,「療程需要三天,你能等嗎?」

    「可以,多謝龍君。」末鬼首次露出笑意。

    末鬼靜靜坐在一間石室里。

    今天是第三天了。

    他的眼前只有一個空了的藥碗,每天子時,會有人送來一碗藥,並收走前一天的藥碗。

    三天里他沒有移動過,除了藥之外,也沒有任何的飲食。

    喝下的那些藥使他的每一寸體膚都痛如刀割,冷汗涔涔而下,喉嚨干澀發痛,體力也急速下降,但是他的心里卻非常踏實,非常安定。

    他想著夏勒雁,想著經過了這些痛苦之後,他們就可以長相厮守,于是再怎麼樣的痛苦便都可以忍耐了。

    他把醉塵香的解藥放在眼前,覺得很難受時就看看那顆小小的棕色藥丸,他想,這顆藥他要和夏勒雁一起服下,他可以用舌尖卷住那顆藥丸,用唇舌渡入夏勒雁的口中。

    他們是如此相愛,相愛是如此美好……

    末鬼微微笑著,仔細的把那顆小丸藥收了起來,慎重的收藏在衣服最內層隱密的暗袋里。

    只要再忍耐一天,再一天就好了。

    神智逐漸剝離,頭一垂,末鬼俯面倒下。

    「將軍?末鬼將軍?」

    迷茫中有人在叫他,時間到了嗎?他已經恢複了嗎?他想睜開眼睛來回應,但他卻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

    一個人走過來探他的呼吸,又摸他的脈搏。

    「嘖,死了。看來也不是萬毒不侵嘛!」一個人說。

    「能撐三天也不容易了,別多話,快干活吧!」另一個人說。

    他的身體被抬了起來,放進一個大小恰可容納他的地方,鼻端傳來一種檀木特有的香味。

    處身的環境變得很暗,空氣也不再順暢的流動,怎麼回事?

    他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只能像死人一樣的躺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末鬼將軍為龍城克盡心力,鞠躬盡瘁,如今被暗算身亡,朕不勝悲憤,誓要找出凶手,為將軍報仇!」

    是龍君?

    末鬼覺得奇怪,他一直待在那個宛如銅牆鐵壁的石室里,並沒有誰來暗算他。

    哀淒的樂聲響起,棺木被抬起,放在一台大車上。

    有許多的哭泣聲,而後車行轆轆,走了許久,才又停下,棺木再度被抬起。

    釘子釘入木材的聲音。而後棺木被放進更深的地方。

    土壤灑在棺木上,被壓得嚴嚴實實。

    很快的一切都變得安靜了。

    心脈悄悄的恢複跳動,窒息的痛苦開始籠罩著末鬼。

    他伸出僵硬的手推向棺蓋,盡力的推了很久,仍然紋絲不動。

    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末鬼感到極度的疲憊,只想好好的睡一覺,他的眼簾又漸漸的闔上了。

    「等你回來,我們就不要再分開了。」夏勒雁溫柔的微笑著說。

    末鬼豁然睜眼。

    夏勒雁還在等他,他不能讓夏勒雁孤單的空等,他一定要回去見夏勒雁!

    「來人啊!快來人!」末鬼使勁的敲擊著棺蓋,砰咚呯咚的聲音像要震破耳膜般地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但是直到他的聲音喊啞了,拳頭被鮮血潤濕,骨頭也裂了,仍然沒有任何人發現他。

    他聽不到來自外界的動靜,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多深的地方。而這里是墓地,也許很久都不會有人經過的墓地……

    末鬼已感到肺部緊迫的痛苦,心跳劇烈的沖擊著他的胸腔。

    他感到無法呼吸,肌肉的力量快速衰減,死亡的陰影已緊緊的攫住他。

    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對不起,少仲,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

    末鬼又闔上了眼簾。

    夏勒雁抱著膝坐在洞口等待。

    已經第十天了,末鬼還沒有回來。

    夏勒雁站了起來,走出去,走了好一段路,搖搖頭,然後又走了回來。

    「不行,我答應過要在這里等他的。」

    也許只是有事耽擱了。末鬼那麼厲害,又有誰能傷害他?

    「忍耐是殺手的第一守則。」在他決定成為殺手的那一天,易讀就告訴他這句話。

    夏勒雁在心里默默的把這條規則念了幾遍。

    可是究竟什麼事耽擱了呢?

    夏勒雁覺得很不安,見不到末鬼,使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個大洞。

    末鬼會回來吧?

    夏勒雁又想起當年被遺棄的感覺,心口突然像絞緊了一般疼痛。

    好一會兒,夏勒雁搖頭笑了笑。

    「不會的,他已經答應我了。」夏勒雁對自己說:「末鬼不會再丟棄我的。絕不會。」

    「你要、再次丟棄我嗎……」少仲在他的耳邊哭泣。

    末鬼慌忙的否認。「絕不會!我答應過你的!」

    我答應過你,我一定要回去。

    我一定會回去。

    我一定、會回去!

    那一個晚上,淒涼的月色照著暗淡的路,血跡斑斑,肢體破碎。

    守衛著將軍墓園的七十六個衛士,無一生還。

    龍應天坐在毒殺末鬼的密室里,安靜的等待。

    他已排下數道殺陣,但他仍感到一種無法消弭的恐懼。

    那個人就要來了,從地獄里回來找他。

    冷汗流下龍應天的背脊,他知道末鬼已經站在他的背後。

    「為什麼?」末鬼低沉的聲音甚至沒有一絲火氣。

    龍應天只有一賭。「為了龍城全部的子民,為了龍城,朕必須殺你。」

    末鬼沉默了會,又問道:「為什麼?」

    龍應天知道自己押對了。「餓狼是沒有辦法回複成人的。」

    末鬼一震。

    「你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嗎?」龍應天說得很慢,「守衛墓地的七十六個衛士,還有駐守陵基的二百零三個士兵。若不是泰半的士兵恰好被移調他處,你還會殺死更多無辜的人。」

    籠應天沉沉的說道:「服下餓狼藥物的人,自第一次發作之後,發作的次數便會愈來愈頻繁,直到完全變成餓狼為止。」

    「你原是對抗餓狼的英雄,朕不能眼睜睜看你成為你自己最痛恨的餓狼。」龍應天說。

    「沒有、任何辦法嗎?」末鬼的聲音在顫抖。

    「你是知道朕的,朕半生精研毒物,若有任何辦法,豈會害你?」

    末鬼不再說話了。

    他靜靜的站了一會,然後問道:「醉塵香的解藥,是真的嗎?」

    「是真的。」龍應天說。

    末鬼轉身而去。

    龍城的大街上,到處都在傳說著前天夜里發生的慘劇。

    「那一定是餓狼!餓狼來殺人了!」

    「龍城已經不安全了!」

    「龍城已經失去末鬼將軍了!」

    「可惡!若是末鬼將軍還活著,絕對不能讓餓狼如此囂張!」

    「對!若是末鬼將軍還在……」

    屬于末鬼的英雄事跡,在龍城到處被傳誦著。

    屬于末鬼的婉轉柔情,也在龍城到處被傳誦著。

    「是啊,說到末鬼將軍對那個紫少君……」

    紫少君?

    原來你以為,我把你當成他了。

    真傻,末鬼慢慢的笑了,真傻啊你。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月亮又圓又大,照得整個山洞都透亮透亮的。

    第十五天了,末鬼還沒有回來。夏勒雁孤單的坐在洞口等待。

    從第十天開始,焦躁、煩悶、不安的情緒就沒有離開過他。他常常無法入睡,思忖著到底該不該離開這里到龍城去尋找末鬼。

    他想末鬼也許遇到了很大的難題,正等著他去協助;他又想,末鬼也許已經在回來的途中,他一離開,就會和末鬼錯過……

    夏勒雁煩躁的將頭埋在膝蓋里,搖來滾去。

    突然一只大掌按上了他的肩,夏勒雁一驚抬頭,頓時高興得雙眼放光。「你回來了!」

    末鬼溫柔的微笑著,彎下腰去,捧起他的臉,將唇印上他的唇。

    夏勒雁感到心跳加速了,他決定不再羞怯,于是他雙手一伸,環上末鬼的肩頭。

    一粒藥丸順著末鬼的舌尖渡入他的口中,他順勢吞了下去。

    好一會兒,末鬼才離開了他的唇,坐了下來,坐在他的身後。

    「怎麼去這麼久?」夏勒雁微帶抱怨的嗔道。

    「抱歉,讓你久等。」末鬼輕聲說道。

    「是不是遇上了困難?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夏勒雁回過頭來擔心的看著他。

    「沒事,不用擔心。」末鬼輕撫著他的頰側,「我先助你行氣大小周天,好嗎?」

    「嗯。」夏勒雁點點頭,閉目靜心。

    末鬼雙掌抵住他的背部,慢慢的將真氣灌入夏勒雁的體內。被封閉的穴道逐漸的打通了,夏勒雁覺得周身又輕盈了起來。

    「覺得如何?」末鬼收回雙掌。

    「很好。」夏勒雁回頭笑道。

    「那就好。」末鬼微笑著,用貪戀的眼光注視著他。

    夏勒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轉回頭,末鬼便將他向後一拉,于是夏勒雁便枕在末鬼腿上了。

    「末鬼,我、我是……」

    末鬼低頭親吻他,而後說道:「我不想聽你說,我想親眼看著你洗掉臉上的化妝。」

    「那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了。」夏勒雁說道,「我並沒有隨身帶著洗妝的藥水。」

    「明天、嗎?」末鬼垂下了眼簾。「也好。」

    「有什麼不對嗎?」夏勒雁奇怪的問道。

    末鬼輕撫著他的頭發,好一會兒才笑笑說道:「只是覺得這一切像在作夢一樣。」

    「作夢?」夏勒雁好笑的伸出手來捏捏他的臉頰,「會痛嗎?會痛就不是作夢了喔。」

    末鬼笑了,又把他抱起來吻他。

    這次直到兩人都呼吸急促了才分開來。

    夏勒雁紅著臉,氣息不穩的說道:「要不要現在就進城?呃……我是說……」

    「你是說,你很想要我嗎?」末鬼笑謔道。

    夏勒雁羞得想推開他,末鬼卻緊緊的將他圈在懷里。

    夏勒雁只有放棄掙紮,無奈的說道:「你到底想怎樣?」

    「想就這樣抱著你,永遠都不要分開。」末鬼說。

    夏勒雁臉一紅,說道:「我不是答應你了嗎?」

    「嗯。」末鬼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環著他。

    月光溫柔的照在他們身上。

    夏勒雁覺得既幸福又十分安心,幾日沒有好睡的疲倦漸漸湧上,眼簾慢慢合上了。

    「雁,說故事給你聽好嗎?」末鬼輕聲說道。

    夏勒雁反射性的微點了點頭。

    于是末鬼說了些他在軍旅中的趣事,又談到幾次與餓狼對戰的經驗。

    末鬼說得很慢,聲音又低低沉沉充滿了磁性,夏勒雁聽著聽著,不知不覺中墜入夢鄉。

    末鬼聽著夏勒雁勻稱悠長的呼吸聲,看著他安穩的休憩在自己的懷里,想著,當初自己怎麼舍得拋下這樣的幸福?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他情願用一切來交換……

    夏勒雁輕噫了聲,在他懷里微微挪動了一下,臉上泛起一個淺淺的笑。

    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像在告訴末鬼,在末鬼的懷里,他的夢境是如何的甜美酣暢。

    許久,末鬼輕輕的笑了笑。

    「能再遇見你,上天已是待我不薄。」

    遠處雞啼,一聲遞過一聲,天邊已微微露出一點凝乳般柔和的白。

    夏勒雁眼簾微微一顫,醒了過來。

    一張開眼睛,夏勒雁便看見末鬼的眼睛,正靜靜的注視著他。夏勒雁呆了呆,才意識到自己在末鬼的懷里睡了一夜。

    夏勒雁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呃,抱歉,害你不能睡覺。」

    末鬼看著他,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可愛。「沒關系,我不想睡。」末鬼說。

    「你不累嗎?」夏勒雁問,「你應該也幾天沒睡了。天才剛亮,要不你睡一會兒吧?」

    末鬼搖搖頭,「我舍不得閉上眼睛。」

    「為什麼?」夏勒雁奇道。

    「我想看你。如果閉著眼睛,就看不見你了。」末鬼說。

    夏勒雁臉上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想,輕輕掙開末鬼的懷抱,「我去梳洗一下,等會進城,我、嗯、就能讓你看見真正的我了。」

    末鬼微笑著點頭。

    夏勒雁簡單的打理了自己一下。

    「好了。」夏勒雁說。

    末鬼便矮身將他橫抱了起來。

    夏勒雁吃了一驚:「這是在做什麼?我可以自己走啊!」

    「我想抱著你。」末鬼微笑。

    夏勒雁感到自己臉又紅了。「這樣你不好走路。」

    「不會的。」末鬼說。

    「欵,這樣說不定走到天黑都進不了城?」夏勒雁又說。

    「有什麼關系?」末鬼笑謔道,「還是你很急?」

    「胡說!我哪有!」夏勒雁連忙否認。

    末鬼抱著他,慢慢的在原野上行走,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看末鬼像個孩子一樣的堅持任性,夏勒雁覺得有點兒無奈卻又有一種甜蜜在心頭蕩漾。他索性將手臂環過末鬼的肩頭,交扣在末鬼的背後,這樣。他們便更加的貼近了。

    「到有人的地方,就要放手喔。」夏勒雁說道。

    末鬼好像有點為難,竟然微皺著眉頭在考慮。

    「這樣太丟臉了啦!」夏勒雁抗議道,「不然,到有人的地方,就換我抱你?」

    「好。」末鬼不假思索的答應。

    「啊?」夏勒雁反而呆了一下,「你說真的?」

    「真的。」末鬼說道,「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願意和你分開。」

    末鬼的神情那樣嚴肅而認真,夏勒雁靜了下來,看著他。「末鬼,你有心事?」

    末鬼垂下眼眸,與他對望著,「怎說?」

    「我不知道,但你……」夏勒雁無法明白的表達出自己的感覺。

    夏勒雁想了想,突然感到心頭一陣不安,「還是你,在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我,其實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末鬼挑了挑眉。「嗯,其實我真的很擔心。」

    夏勒雁臉色變了。

    末鬼又道:「擔心你,有一天會突然發覺我根本不是個值得去愛的人;擔心你,有一天會覺得,曾經愛上我這件事,是一生最大的錯誤。」

    夏勒雁覺得心里很痛,連忙說道:「別說了,我不會的,你不要擔心!」

    末鬼笑了笑,忍不住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下來:「夏勒雁,你要記得:你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只要能夠愛你,我願意付出一切。」

    他們在曾經烤魚、魚沒吃成,卻發生沖突的河邊停下來。

    相視一笑。

    他們在河邊瘋狂的擁吻。

    而後,在水草蕩漾的,溫暖的,柔軟的水域里,互相擁抱。

    進城的時候,已是深夜,月亮大大亮亮的掛在中天。

    「明天吧?」末鬼問夏勒雁。

    夏勒雁在末鬼的懷里,臉上也掛著大大亮亮的笑容,喜悅和興奮滿滿的充塞了他全部的身心,他笑著搖搖頭:「不想等,我現在就想讓你看看原來的我。」

    末鬼的雙手收緊了。

    夏勒雁卻輕巧的掙脫他,「你等我一下,一個厲害的殺手偶爾也可以做個厲害的偷兒,呵呵。」

    末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夏勒雁搖晃著他們交握的手掌,「別急,你閉著眼睛數到十,我就回來了。」

    看夏勒雁開開心心的,末鬼不再說話了,只有看著他離去。

    數到九時,夏勒雁就回來了,手上帶了一個小包袱。

    「走吧,我們再到河邊去!」夏勒雁說著又笑,「你別這樣看我,我有留下一小錠銀子啦。」

    夏勒雁走得很急,一邊笑一邊說話,解釋著他的易容術要經過怎樣繁複的步驟才能卸除。

    末鬼只是微笑聽著。

    「啊,我忘了,你也是大行家!」夏勒雁未了不好意思的笑道。

    太陽露出臉來時,他們又回到河邊。

    末鬼靜靜的佇立在夏勒雁的身後,貪戀的看著他充滿快樂與活力的背影。

    等待著,再見到自己最愛的容顏。

    再見一面,最後一面。

    夏勒雁終于回過頭來。「末鬼!」

    陽光下,俊秀的臉龐綻放著無比燦爛的笑容。

    那是他最思念的臉容、那是他最思念的聲音,到此生終了之前,他都會將這個笑容、這個聲音,深深的記憶在心底。

    時間到了。

    「你不是紫少君。」末鬼說。

    笑容凍結在濮陽少仲的臉上。

    「謝謝你,為了我來到修行之門。」末鬼說:「還有,我想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比較好,抱歉。」

    末鬼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濮陽少仲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他看著末鬼的背影,覺得那像是一個夢,在夢里,他曾經無數次地看著這個影像。

    每一次,他都拚命掙紮著用盡所有的力氣呼喚著末鬼,然後在聲嘶力竭里哭著醒來。而末鬼從來也不曾回頭。

    他總是安慰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夢,夢醒了,就能看見光明的未來。

    易讀說:「如果你進了修行之門,他已經愛上了別人……」

    「不會的、不會……」他說。

    濮陽少仲靜靜地站在那里,從日出站到了日落。

    直到臉頰上的淚水已經干涸,直到再也流不出淚來。

    「少仲,有時候好好的活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氣。你答應哥哥,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希望、開開心心的,好嗎?」哥哥說。

    「哥,我答應你。」他說。

    爹爹說:「你這個不孝子,不給你進修行之門哭,現在要讓你去了,你也哭!你到了那里,要爭氣點,不要再哭了!」

    「爹,我知道。」他說。

    不再哭了,我答應過的。

    要開心、要有勇氣、要好好的活下去。

    濮陽少仲深深吸了口氣,艱難的跨出第一步,然後慢慢地跨出第二步、第三步。

    然後,迎著初升的圓月,向前邁開了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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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0:47: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彎眉月,孤寂的懸掛在天際。

    末鬼躺在一群餓狼中間,茫然的注視著黑暗穹蒼里那抹暗淡的孤月。

    他很思念少仲,思念地幾乎想要不顧一切的回頭去找少仲。但他不能。

    就在一個月前,在他剛離開少仲的第二天,他又化身成餓狼,殺了因為看他孤單落魄而好心給他一口水喝的人家。

    清醒後,他面對遍地血跡,痛苦得無地自容。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再發作。所以他不能待在少仲身邊了。甚至連見少仲一見都不可以了。

    他只有兩種選擇。

    變成餓狼,或者死。

    他不想死,可是他更不能變成餓狼。

    餓狼的殘暴與嗜殺,不是少仲所能容忍的,少仲一定會變成對抗餓狼的人。

    他不敢想像,當他們有一天在戰場相遇的情況。更不敢想像,當少仲發現得親手殺死他時,會是怎樣的痛苦。

    他已經負了少仲太多,他沒有辦法回報少仲對他的愛,他只有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先殺死自己。

    但在他死前,他想盡力消滅將來少仲可能面對的難題。

    他要斷絕餓狼的根源,他決定暗殺餓狼的首領。

    餓狼有一個首領,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他的行蹤也沒有人能掌握。

    從外部既然無法得到有用的情報,末鬼便從內部尋找起。

    混入餓狼之中意外的容易,餓狼原本是絕不能容忍其他活物的,但他們並不排斥末鬼。末鬼心想,這或許是因為他身上已有了與餓狼同類的味道。

    這里靠近東駐地,地形都是他所熟悉的。他混在餓狼群中悄悄的觀察、前進,漸漸的靠近餓狼最密集的心髒地帶。

    可是直到這里,末鬼依然無法得出任何首領可能的蹤跡。

    所有分派下去管理餓狼的人,全部向鄭越報告,再由鄭越傳達給首領,因此首領的消息只有鄭越知道。

    末鬼甚至有點懷疑,餓狼之中根本沒有首領的存在。首領只不過是鄭越用來欺瞞敵人的障眼法。

    但他已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求證了。

    有時他會突然失去意識,再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和一群餓狼共同撕咬著一堆血淋淋的肉塊。他就快要變成完全的餓狼了!

    管理全部餓狼的,是一種特殊的鐵笛吹出的笛聲。

    餓狼很怕這種笛聲,甚至連看到持有那種鐵笛的人都會下意識的退卻。

    末鬼發現這種笛聲也會使自己受到影響。

    末鬼決定殺死擁有這種鐵笛的人,既然他找不到首領,那就讓首領自動現身來找他。

    鄭越這一個月來都十分煩躁。

    他手下的吹笛者不明不白的死掉了十幾個,那種鐵制的小笛並不容易吹,得要有很特殊的方法,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才能管理餓狼,一旦死掉,要尋找代替的人並不是那麼容易。

    鄭越懷疑敵人是來自俘虜營,只有俘虜營中的俘虜能進出營地而不被餓狼撕裂。

    于是鄭越下令立即處死全部的俘虜。

    但是吹笛人仍然持續被殺。

    鄭越又懷疑敵人是藏在守夜和探看敵情的普通兵士之中,他不再給這些普通兵士固定得服用的解藥,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毒發身亡。

    但是情形仍然沒有改善。

    鄭越開始懷疑敵人是在吹笛人之中,吹笛人出現了背叛者。

    但鄭越不能把所有的吹笛人都殺掉,于是鄭越把附近所有的吹笛人都集中起來,逼他們服下更厲害的毒藥,由每個月得向他求一次解藥,到每三天就得服用一次。

    但即使這樣,每天依然都有吹笛人被殺。

    鄭越開始感到害怕了。

    因為餓狼群十分的平靜,敵人是連餓狼那種敏銳的感官都無法察覺的高手。

    他只有向真正的首領求助。

    末鬼決定殺掉鄭越。

    末鬼觀察鄭越許多天,並沒有發現他有任何特別的舉動,或者固定到什麼地方去向什麼人報告。連殺死所有俘虜與普通士兵時,都不見他去見了誰。

    除了凌辱被抓來的美人之外,鄭越的時間都用在制造使人變成餓狼的藥物。

    或許鄭越就是首領,即使不是,他也是藥物的制造者。

    時間所剩不多了,末鬼決定今天就行動。

    鄭越幾乎不會踏出自己的營帳,除非鄭越主動召見,否則沒有人能接近他。

    但每次餓狼要出戰之前,鄭越總會集合所有的吹笛人與餓狼,在廣場上校閱一番。

    今晚餓狼要對東駐地發起總攻擊,鄭越會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是一個機會,末鬼想,這可能也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正午時分,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一列一列的餓狼,每一列餓狼的前頭,都有一個吹笛人。

    末鬼站在其中一列餓狼里的第三個位置,這里很接近校閱台,但不很容易被注意到。而且前一個餓狼身形比他高大,可以遮住他。

    鄭越走上校閱台,開始說話了。

    末鬼盯著鄭越的眼睛和嘴巴,注意著他說話張口和眨眼的頻率。

    訓話已至尾聲,末鬼在鄭越即將張口和眨眼的瞬間出手了。

    黑色的細針自鄭越的嘴巴里釘入,穿出項後脊柱,鄭越立時倒了下去。

    末鬼微微一笑,足尖一挑,一柄黑色的玄鐵劍從地上飛起,末鬼握劍在手,持劍向餓狼群中斬去。

    末鬼的劍是殺人的劍,他是殺人的專家。

    每一劍的遞出,都消耗了最少的體力,而獲得最大的效益。末鬼的玄鐵劍最常切斬的地方是在頸部的骨縫,既不需要經過厚疊的血肉而阻礙了劍的流暢,也不必浪費力氣劈斷骨頭。

    但過度的殺戮,卻使他內心潛伏的餓狼逐漸的蘇醒過來,血花噴濺里,末鬼的神智逐漸迷離。

    終點到了。

    末鬼輕歎了聲,橫劍自刎。

    但這一劍並沒有劃下去。

    一只手突然從旁伸了出來,托住了末鬼的手肘。

    那是一個餓狼,一個正微笑著的餓狼。

    但餓狼不會微笑,一個餓狼怎能露出那樣狡猾的微笑?

    但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卻實實在在的、有不容錯認的餓狼氣息。

    「你是在找我嗎?末鬼將軍。」這個餓狼用清晰沉穩的聲音說道。

    末鬼知道自己犯下大錯了。

    難怪沒有人能察覺餓狼首領的蹤跡!難怪鄭越不需要和誰去連絡!

    餓狼的首領,原來就在餓狼之間!

    餓狼的首領,原來就是餓狼!

    末鬼立即回劍向對方刺去。

    餓狼的首領並沒有閃避。眼看末鬼的劍已將要刺進餓狼首領的心髒了,但就在這一瞬間,一聲尖銳的笛聲突然響起,末鬼全身的筋肉都立刻繃緊了!手中的玄鐵劍也偏了方向。

    笛聲持續著,激烈的震撼著他的神智,末鬼抱住了頭,萎頓了下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來,竟是鄭越!

    「久違了啊,末鬼。」鄭越尖細的聲音笑道,一腳向地上的末鬼踩去。

    但這一腳並沒有踩下去。

    餓狼首領冷冷的睨了鄭越一眼,鄭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什麼都不敢再多說了。

    笛聲持續了一個時辰,直到末鬼失去了知覺。

    「真是了不起,普通的餓狼連半刻鍾都撐不到呢!」

    餓狼首領泛起一個殘酷的笑容,將癱軟的末鬼自地上抱起來。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的』,末鬼將軍。」

    濮陽少仲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又來到當初進修行之門時,最先到達的地方。

    金安城。

    這里是楚云深的勢力范圍。

    楚云深是修行之門里另一個具有實力的領袖人物。他所帶領的「楚軍」從原本立身的彈丸之地,一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來到金安城,而後以金安城為中心,向四面擴張。

    他知道金安城里有一個人,是他在進修行之門前就認識的,「玥」。

    玥與他的哥哥濮陽柔羽,是生死之交。玥會進修行之門,也與他的哥哥有很大的關系。但他本人與玥卻沒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充其量只是見過幾次面而已。

    濮陽少仲並不是到這里來找玥的,他只是暫時不想回到龍城,隨意亂走于是到了這里。

    時近正午,正是大家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但他身上卻沒有多余的銀子。

    他當殺手賺來的錢,大半都在路上送給了別人。以前末鬼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看他這樣都只是笑笑,既不責備也不多說什麼,就把銀子分給他。

    常常他想干什麼就讓他干什麼,真捅出了什麼簍子,末鬼會默默的替他去收拾。

    以前他覺得,那是因為末鬼老是把他當成小孩子來看待;後來他才知道,那就是末鬼寵愛一個人的方式。

    只是現在,末鬼寵愛的人,已經不是他了……

    「小兄弟,你是要進去報名嗎?」一個人在他身後問道。

    濮陽少仲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正站在一扇氣象雄偉的大門之前,門前有塊告示牌,牌子上貼著紅紙,大大的寫著「征兵」兩個字。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濮陽少仲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當兵有飯可以吃嗎?」

    「自然是有的。」那個人也笑了。

    于是濮陽少仲走了進去。

    負責接待的士兵問他的姓名。

    「夏勒雁。」他說。

    「你叫『夏勒雁』?」

    許多人看見他修長的身形,還有比起一個殺手,像個書生更多一點的俊秀容貌,都覺得好笑。

    他只是笑笑,並不多說些什麼。

    但很快的,他的同僚們的目光就從原來的輕視、取笑,到驚訝、佩服。有人開始問他是不是真正的夏勒雁。

    「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了。」他淡淡的說道:「名字的真假,又有什麼意義呢?」

    兩個月後,夏勒雁成了楚軍中的風云人物。

    楚軍里,有一個和龍城末鬼齊名的將軍。

    人們都稱他為「獨臂將軍」。獨臂將軍並不是天生就是獨臂的,他的右臂據說是為了救楚軍的大軍師而失去的。

    獨臂將軍有一頭火焰般豔麗的紅發,單名一個「赤」字。

    赤將軍待部下極好,打仗總是身先士卒,戰後論功行賞,也總是把自己的賞賜分給所有的弟兄。

    私底下,赤將軍也是一個誠懇而穩重的人,真摯而爽朗。

    夏勒雁很欣賞他,于是幾次出戰,都跟在他的身旁,為他擋去所有來自背後的攻擊。

    赤很快就注意到夏勒雁的存在,他們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欵,你們有沒有聽說?龍城附近出現了厲害的餓狼呐!」一個士兵邊扒飯邊說。

    「餓狼不就那個樣子嗎?見人就殺,會動就砍的嘛,是還能厲害到哪里去?」另一個人蠻不在乎的應道。

    「那是你不曉得厲害!以前大軍師還沒來的時候,跟餓狼打仗都像是一腳踏進棺材里!餓狼那個凶狠的勁兒,就是你砍了他脖子,他都還要咬掉你一塊肉呢!」另一個人心有余悸的說道。

    「不過現在有大軍師了嘛!」一個人興奮的說道:「你們還記得一年前吧?金安城被圍得像鐵桶似的,城里快要斷糧斷水了,大伙兒也都覺得沒希望了,沒想到大軍師一來,就叫大家發射帶有硝煙的火箭,嘿!你沒見那堆餓狼像瘋了一樣,連自己的同伴都亂砍!大伙兒看得眼睛都發直了!就坐在那邊等他們自相殘殺完,再下去收拾局面!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像是在作夢呢。」

    夏勒雁聽得心里微微一動。餓狼主要是以氣味來辨別同伴的,使用帶有濃烈氣味的硝煙,能夠混淆他們的嗅覺,使他們不能分辨敵友而自相殘殺。

    只是硝煙的產量很少,價格很貴,危急之時,偶一為之可以,真要大量應用在行軍打仗上,恐怕也是不可行。

    「是啊,上次彭城那里被圍,大軍師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悄悄混了進去,叫大家在里面燒油,餓狼來爬牆就當頭淋下去,把他們燙得哭爹喊娘的……」

    「餓狼會哭爹喊娘喔?」

    「呃,嘿嘿,反正就第一個跌下去,把底下一串都拉下去了啊!」

    「是啊,而且獨臂將軍隨後就帶人來援了,里應外合,被圍了個把月的彭城就解圍啦!」

    「嘿嘿,說起大軍師啊!本來楚統領迎他到楚軍來時,看他那個瘦弱的樣子,比我們玥大夫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子不怎麼信他的。不過大軍師也真有一手,以前大伙兒都是硬碰硬流血流汗的大干一場,自從他來了之後,打仗就變得很輕松了!」

    「說是這樣說,獨臂將軍對大伙兒可也沒有少操練。」一個士兵扁扁嘴,雖然是在抱怨,但臉上卻沒什麼怨憤之色。

    「你小聲點兒!」他旁邊的同僚笑著推了他一把,「你這話要是傳到大軍師耳里去,看他不扒你一層皮!」

    那個士兵笑道:「你耳朵長屎啊!我是說赤大將軍操練嚴格,不是說子規大軍師……」

    「你才不長眼睛呢!楚軍里誰不知道,你當著子規大軍師的面,罵誰都沒有關系,就是不准罵赤大將軍……」

    「喂喂,那個傳說不知道真的假的?」

    「哪個?」

    「就是大軍師和大將軍的事啊?」

    「當然是真的啊!大將軍一只手臂就是為了救大軍師才斷掉的嘛!」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說的人張大了嘴巴,卻沒有了聲音,吃驚的瞪著門口。

    「說什麼啊?」一個清脆的聲音插進來。

    這下全部的人都呆掉了,也不知道誰先醒覺過來,連忙站起來說道:「大軍師!」

    這一聲提醒了所有人,到處都響起了杯盤磕碰聲,大家都站了起來,齊聲說道:「大軍師!」

    子規滿意的笑笑,一眼掃過,看見站在人群里的夏勒雁。

    「夏勒雁,請你跟我來。」子規說。

    「大軍師怎麼親自來了?」夏勒雁走在他身後一步之處,說道:「要找我的話,派個人來傳就好了。」

    「你是赤的朋友,我不拿你當屬下。」子規說道,「再說,若不是你自己執意不肯,你現在起碼是個副將了。」

    「領軍打仗不是我在行的事。」夏勒雁說道。

    「你在行的是什麼?」子規問道。

    「殺人。」夏勒雁說道。

    子規一聽就笑了,「這我倒是領教過了。」

    子規與夏勒雁交過一次手。

    因為赤很欣賞夏勒雁,說要把夏勒雁留在子規身邊保護他,子規便說要試試夏勒雁的本事。

    赤有次和夏勒雁在路上走著,子規故意靠近他們,突然抓起匕首就向赤刺去;那時夏勒雁還不認識他,一掌翻出,立刻就卸了子規的右臂,匕首還沒落地,已被夏勒雁接在手中,一刀便向子規喉頭劃去。

    要不是赤大驚失色,立刻截下那柄匕首,子規恐怕真要被夏勒雁殺掉了。

    「你是在玩命!」赤頭一次那樣氣急敗壞的大聲罵他。

    「得罪了。」夏勒雁說道。

    「欵,是我自己蠢,不干你事。」子規笑笑,「我倒真是領教了『殺手』是怎麼回事了。不過,赤後來跟我說,那時你是故意留手,你真想殺我的話,他也救不了我。我能請教你留手的理由嗎?」

    夏勒雁一笑,「那是因為當你靠近時,赤將軍露出了高興的表情,我想他認識你,而且對你很有好感。你拿匕首逼近,他臉上的神色也只是奇怪,沒有防備。」

    「既然這樣,你下手還這麼狠?」子規斜睨著他。

    「那時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夏勒雁又道:「赤將軍待人赤誠,但別人並不一定也這樣待他。」

    「你這是繞彎子在罵人了。」子規笑道:「敢在我面前這樣說話的人,還沒有幾個。」

    夏勒雁笑笑。

    「我要謝謝你。」子規說。

    「謝什麼?」夏勒雁奇道。

    「你在幾次戰役里,都站在赤的身後保護他啊!有你在他身邊,我很放心。」子規說。

    「在赤將軍身後保護他的人,是你不是我。而且,就算沒有我,赤將軍也不會有事的,最多前進的速度慢點而已。」夏勒雁說道。

    子規露出愉快的笑容,並不否認。

    「到了。」子規說。

    將軍府。

    「你們來了!」赤看見子規和夏勒雁聯袂而來,連忙迎出門去,將他們延入大廳。

    「怪了,我來你就不會出來迎接,夏勒雁來了,你就迎出大門去!」子規假裝抱怨道。

    「呃,這……」赤有點尷尬。子規和門上的人極熟,都是不經通報直接就進來的,將軍府根本就和子規自個兒的家差不多啊,他來的次數又頻繁,哪有可能每次都迎出去呢?

    「因為赤將軍當你是家人啊。」夏勒雁微笑道,「對外人,才需要迎接。」

    「對對。」赤連忙附和。

    子規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啦,不說這些了,談正經的吧。」

    赤便請大家先坐下奉茶再談。

    「究竟是什麼事?」夏勒雁問道。

    「龍城派來使者,希望能借你一用。」赤說。

    「嗯?」夏勒雁疑惑道。

    「龍城最近連打了幾次敗仗,連東駐地也被占領了。」子規說道,「聽說在東駐地附近出現了極厲害的餓狼,東駐地的守將無法應付,潰敗而逃。」

    夏勒雁不禁挺直了背脊,「怎會這樣?末鬼……將軍呢?」

    「死了。」子規說。

    「你說什麼!」夏勒雁突然站了起來,連茶杯都打翻了。

    赤驚訝的看著夏勒雁,夏勒雁卻連掩飾都顧不上了,只急急的問道:「怎麼回事?怎麼可能!他怎會突然死了?」

    「你從龍城來,難道竟不知道此事?」子規不緊不慢的說道,「末鬼在龍城,被人暗殺,龍應天以國士之禮待他,將他隆重下葬。」

    「他怎麼可能被人暗殺?」夏勒雁嗤笑了聲,語氣卻又慌又急,「他可是天下第一殺手!」

    「末鬼是你的朋友嗎?」赤關心的問道。

    「我……」夏勒雁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他搖搖頭,便大踏步向外走,「我要回龍城去看看!」

    「這消息傳出,已有兩個多月了。」子規淡淡說道,「關于末鬼被暗殺之事,我也感到懷疑,所以很早以前,便加派探子到龍城去探查。」

    夏勒雁立即停步回首,緊盯著子規。

    「末鬼是在六月初八到龍城晉見龍君,六月十一傳出死訊,十三下葬,連頭七都沒有等。」子規說道:「就是一般窮苦人家,也沒有這麼早下葬的,龍應天顯然是想隱瞞什麼。」

    子規又道:「我在龍城安排的人,輾轉打聽,隱約聽到一點消息,但仍有待證實。消息是說:末鬼其實是被龍應天毒殺的。」

    聽到日期時,夏勒雁已安下心來。因為他與末鬼分開時,是六月十六日。末鬼並沒有死……只是他不懂為什麼末鬼要詐死?啊,是了,末鬼想與紫少君雙宿雙飛,詐死自然是最方便的……

    「你想到什麼了嗎?」子規問道。他發現夏勒雁的臉色已緩和了下來。

    「沒什麼,只是在想龍應天為什麼要毒殺末鬼?」夏勒雁不打算泄露末鬼的事。

    子規知道夏勒雁沒說真話,但此刻並不適合拆穿他。更何況,對末鬼的事,子規也沒有全盤吐露。他還不能確定夏勒雁與末鬼之間的關系。于是子規便順著夏勒雁的話說道:「依我的想法,也許是末鬼想要離開龍城吧。」

    「嗯?」夏勒雁疑道。

    「龍應天對待忠心的部下向來極好,但也絕不允許得力的手下離開。末鬼若是突然想離開龍城,對龍應天來說,自然是極大的損失,更何況,末鬼若是另投他處,那就不只是損失,而是威脅了。」子規說道。

    子規說這些話,還有另一層的含意,他希望夏勒雁不要再為龍應天所用。

    夏勒雁自然懂他的意思,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暫時不會回龍城。」

    「既然你不願回去,那我便請楚統領回絕龍城的來使。」赤說道。

    子規說道:「餓狼是大家共同的敵人,倒也不必斷然拒絕他們的要求。」

    「那,你的意思是?」赤問道。

    「夏勒雁,我想請你到東駐地去看看。」子規說道:「雖說失去了末鬼,但龍城東駐地長期與餓狼作戰,經驗豐富,不應該潰敗得如此迅速。我也會請楚云深派一支軍隊,就近監看東駐地的情況。」

    「好。」夏勒雁答應。

    「需要一點時間准備,大概三天後出發。」子規說:「對了,有個人說想見你一面。」

    「誰?」夏勒雁問道。

    「玥,玥大夫。」子規問,「你想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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