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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神經過敏的醫師
就在公園南路盡頭韓佛林醫師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只能說是盲目慌張的結果。無疑的他希望快快甩掉追兵,卻身陷夢魘之中,不管怎麼樣,正當芬恩(非常不恰當地)浪費力氣吟詠“然而,在不疾不徐地追逐,鎮定的步伐,從容的速度,莊嚴的緊迫中……”時,韓佛林卻跑進通往帕森樂園的小巷,將自行車一丟,扔了六便士給門房,便消失在裡面。後頭的追兵見狀,迸出一陣勝利的呼嘯。
在這裡必須解釋一下。雖然牛津是世界上少有的文明都市,它仍給予居民一項在洗澡時行使的便利,那就是裸身;雖然文明人對於肉體的認知有其基本的錯誤,澡房還是做了一些適當的隔離。帕森樂園是專為男人而設的,它擁有一大片寬闊的綠色草坪,四周圍上柵欄,有一些像馬房似的澡房,向下通往貫穿一座小島的河流。年輕的小姐們必須繞道而行,否則就只有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忍受淫穢的攻擊。河流的另一邊是淑女樂園,專供女性使用,不過,不曉得她們是否做了充分的運用。總之,這一點與本文無關。要注意的重點是,帕森樂園只有兩個出口,一個是大門,一個是河流,這充分說明瞭韓佛林醫師的追兵為何會如此雀躍不已了。
第一位趕到的確實是巴納比先生。他一跳下自行車,就將一英鎊鈔票牢牢塞進門房的手裡,並丟下一句話:
“這些都是我的朋友,讓每個人都進來。”
不過,他這麼說還是太樂觀了點,光憑他一句話還是無法說服門房讓莎麗進去,她仍被迫留在門外,臉上露出一副被遺棄、被人拒之門外的可憐模樣。凱德根是當中最後進去的一個,他答應儘快回來告訴她最新的消息。這天傍晚很暖和,不少人在嬉水,或是在河岸邊溜達,韓佛林醫師的闖入打破了他們的寧靜。有個老人真的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騷動嚇得連忙躲回他的澡房去。這個醫師猶豫不決地愣了片刻,拼命環顧四周,然後就跑向對面的圍牆開始爬籬笆。巴納比先生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了。韓佛林看來相當無助,再度落在富有彈性的綠色草坪上,緊接著沖向系在跳板上的平底船。跟船夫掙紮片刻後,他上了船,努力將船推離岸邊;可是,這一刻,追兵的前鋒已經趕到,一切已太遲了。仿佛一個作惡多端的靈魂行將墜入地獄,在一片雜亂無章的吼叫與掙紮中,韓佛林就在目瞪口呆的沐浴者面前被拉上了岸。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聽見莎麗在門外的巷子裡喊救命。因為很不幸的,被遺忘的“岩石女妖”和”大漩渦”尾隨而至,追上了她。凱德根逮住韓佛林醫師並且派人看管後,立刻又帶一隊人馬去解救她。接下米的打鬥快速、激烈而具關鍵性,惟一受傷的只有“岩石女妖”、“大漩渦”和凱德根本人,他的下巴被自己人賞了一拳,險些被擊昏。最後,“岩石女妖”和”大漩渦”半被舉起半被拖進帕森樂園(門房又接下巴納比先生的一英鎊金幣和深具默契的眼神),然後在眾人的勝利歡呼聲和他們自己兇狠的詛咒聲中,被拋進河裡。一旦落水,他們的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主要是因為他們不會游泳。站在岸邊的一位自然科學教授拍拍肚子,好意指導他們:“現在是最好的學習時機,”他說。“把你們的身體仰成水準狀態,放鬆肌肉,水的表面張力就會支撐你們的重量。”可是他們只是拼命呼號:“救命哪!”他們的帽子孤孤單單地浮在一旁。最後,河水將他們沖往較淺的地方,他們才掙紮著爬上岸來。在這次慘敗之後,他們大概就離開牛津了。因為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見過他們,或是聽到他們的消息。
在這段期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正在進行。第一,芬恩好言好語遊說老大不情願的平底船船夫出借他的船;第二,將韓佛林醫師押上船。為了避免讓人誤以為韓佛林是自願上船的,在這裡還得解釋一下。他其實並不願意上船,而且還以可憐兮兮的哀兵姿態乞求驚嚇不已的裸體沐浴者解救他。不過,就算他們不是在如此尷尬的裸露狀態,他們也不敢對抗一群正在進行惡作劇的大學生;何況這一幕是由知名的詩人和牛津的英文文學教授所支持——不,所帶領的。有一些比較軟弱的人甚至支持這個做法,這也見證了無往不利的“多數意見的力量”。韓佛林慶師跟著芬恩、凱德根、魏克司和郝斯金先生上了平底船。莎麗答應回芬恩的辦公室去等待;巴納比先生則率領他的部隊在岸上送別。
“查理斯,這幅景象真像18世紀法國畫家華鐸的畫作《發舟西塞瑞亞島》。”他說道,“或者你認為,這是亞瑟的靈魂被遞解到冥者之島?”
查理斯認為這更像是一艘鬼船。此時平底船已經撐篙到河中心。大隊人馬便啟程回巴納比的宿舍去繼續飲酒作樂。離開帕森樂園時,他們清楚地聽見門房打電話到大學訓導長辦公室,他悲慘的故事從敞開的窗戶汩汩流出,像幽靈船追隨著他們的腳步,逐漸消失在聽力可及的範圍之外。
有好長一段時間,平底船上的五個人都沒吭聲。韓佛林醫師的怒氣此時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比的恐懼,凱德根在郝斯金先生的協助下,將船劃向芬恩模糊指示的方向,同時又好奇地審視著他。他的瘦削是毫無疑問的,他的頭蓋骨似乎從臉部緊繃發亮的皮膚下突出來,身體幹扁如一把耙子;稀疏的白髮像蜘蛛網般從頭頂垂下來;鼻子尖而微鉤,眼睛大而綠,凸出的眉毛底下有著長長的眼睫毛。從外表看來透明如鏡,卻又難以掌握。他的額頭上有一張網狀的血管明顯地浮起來,怪異地抽搐著,雙手也不斷發抖,仿佛某種神經疾病的初期症狀,凱德根想起了以前見過一條饑腸轆轆、兇惡、半瘋狂的野狗蹲在水溝邊的情景;就像羅謝特一樣,韓佛林醫師呈現出一種似有若無的憔悴和事業有成的形象。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韓佛林柔和但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打破沉寂。“你們統統要為這件事情付出代價。”
“美麗的淤水塘,”芬恩夢幻樣地說,“很接近這裡了。等我們到達目的地以後,你就要告訴我們昨夜發生的一切事情。”
“先生,這你就大錯特錯了,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芬恩沒有回答,他的淡藍色眼珠深思著定定遠眺岸上。楊柳依依垂在水面上,燈心草屬植物的樹葉纏著枯枝,水面映著晚霞幽暗的餘光。西方湧現雲層遮蔽西斜的落日,那是帶著雨水的烏雲,空氣逐漸變冷。他們劃過低垂樹枝下的時候,見到了一條閃著藍綠光芒的魚狗浮出水面。在船首的魏克司看來幾乎睡著了,高大而憂鬱的郝斯金先生穩定地持續劃著槳;凱德根由於下巴挨了一拳,有點虛弱,比較不穩定。老實說,他已經有點厭倦冒險生涯。他前一天晚上跟史波得先生談話時,根本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即使料到了,那也是蒙上浪漫面紗、做過適度偽裝與刪減的冒險犯難。如今他只希望盡頭已經在望,但願韓佛林就是兇手;而他也不想再挨揍了。他忍不住猜想史考特先生和畢維司先生現在怎麼樣了?但是,又發現這個念頭有點無聊,便對郝斯金先生說:
“你怎麼找到這個傢夥的?” 棒槌學堂•出品
郝斯會先生用緩慢而輕快的語調回答,看著韓佛林先生沉默的憤怒。
“一位信主的威爾斯人,”他說,“幫我們找到了他。他似乎從我們的描述中就認定是他,絕對錯不了。事實上——”郝斯金先生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足的表情,“真的沒錯。我直接殺進他的診療室,”他強調細節地說下去,“藉口有人臨盆在即,立刻需要婦科醫師的協助。幸好有些人手包圍在他的房子四周,以免他企圖脫逃。我一見到他,就直問他是如何把那個屍體處置掉的——他大為恐慌。不過,我想他現在一定會否認的。”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壞胚子,”醫師插嘴,“我當然要否認。“
“我又進一步質問,”郝斯金先生不為所動地繼續說下去。“問他昨夜的行蹤、他繼承的財產、羅謝特先生以及其它種種事情。每一次。我都發現他越來越驚慌,雖然他極力想要掩飾。最後,我說既然他的回答如此難以教人滿意,我只好送他去警察局了。他說這太荒唐了,說我認錯人了,又說他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諸如此類的話;不過,他又補允說,他準備陪我去警察局走一趟。以便證明他的清白,讓我為‘闖入的誹謗’付出代價。然後他離開我去取他的帽子和外套,恰如我所料,他一去不返。事實上,在短短幾分鐘內,他就騎著自行車和一個綁在車子載貨架上的小皮箱,偷偷摸摸從後門溜了。”
郝斯金先生說到這裡停下來皺眉頭。
“我只能在此解釋,我們的突襲之所以沒有能在當時就地逮住他,完全是因為負責看守後門的安竹•巴納比是一個無法在任何事上專心太久的人。總之,醫師在引起大家注意前就溜了。我在診療室耽擱片刻,打電話去‘權杖與王位’酒吧給你們,其餘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哦,”芬恩說,“韓佛林,你為什麼不開車離開呢?”
韓佛林咆哮:“我只是正正經經在開業——”
“哦,少騙人了,”芬恩不屑地打岔。“我猜你大概是怕郝斯金先生聽見車聲。或者你的車根本不在那兒?他掃視一下四周。“反正,我們到了。靠邊……不,左邊,理查,左邊……”
平底船穿過蘆草樹叢搖向他指示的淤水塘。那是一個水流腐臭、有礙健康的地方。一片綠色的浮渣漂在淺灘上,蚊蟲多得教人感到不舒服。
凱德根想不通芬恩為什麼要帶他們到這裡來,可是,現在他已經懶得再去追問任何事情了;他消極得像一頭牛。
“現在——”芬恩說著站起來。
平底船猛烈搖晃,搖醒了魏兌司。凱德根和郝斯金先生收起船槳,帶著期待的眼神望著芬恩。韓佛林的綠色大眼裡浮現出強烈的警覺神情,不過,依然抹不去那種看似模糊、了無生氣的樣子,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張飽受驚嚇的面容,只不過上面好像又蓋著一層模糊的玻璃。
“這件案子已有太多拖拖拉拉的環節,”芬恩鄭重地說,“我可沒有時間可以浪費,韓佛林,你最好不要拿幼稚的遁詞和虛假的義憤來敷衍我們。我們對泰蒂小姐之死所獲得的證據已經足以指控你同謀;不過,我們還不曉得誰殺了她。這是我們打擾你的惟一理由。”
“如果你以為這就可以威脅——”
芬恩舉起一隻手。
“不,不,當然是實際的行動,我的好醫生,實際的行動。我可沒有時間威脅你。回答我的問。”
“甭想我會回答你。你真大膽,居然敢脅持我來這裡?你竟敢——”
“我警告過你別跟我玩這一套,”芬恩殘忍地說,“郝斯金先生,麻煩你幫我把他的頭壓到那片看起來骯髒不堪的水裡,把它按在那兒。”
平底船是最安全的船隻,任憑你如何掙紮也顛覆不了;事實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顛覆它。韓佛林根木沒有機會作怪。他的頭被壓進綠色的浮萍裡六次,魏克司急切的評語隱然帶著鼓勵與叫好的心態:“淹死他!”他殘忍地尖叫。“淹死這個殺人魔鬼!”凱德根則樂得輕鬆地袖手旁觀,建議韓佛林要趁機吸足空氣再入水。當他們第六度將他按入水中後,芬恩叫停:
“夠了,把他拉起來吧。”
嗆水的韓佛林頭向後仰,在平底船上拼命喘息。他的樣子實在嚇人:稀疏淩亂的頭髮濕答答地貼在頭顱上,綠色的浮萍斑斑點點黏在身上,散發出腐爛的氣味。他顯然是快撐不住了。
“你們真該死!”他虛弱地咒駡,“不要再來了,我說!你們喜歡聽什麼,我都說。”
凱德根突然心生憐憫。他掏出手帕給韓佛林擦拭臉部和頭部,這個老醫師感激地接受了。
“好,”芬恩精神勃勃地說。“首先,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羅謝特。他為什麼要計畫謀財害命?”
“他……他年輕時在費城當律師,當時我正好也在那兒開業。他捲進了非法勾當,操縱股市,最後還侵吞信託基金。他——可不可以給我一枝香煙?”韓佛林從芬恩的煙盒中取了一枝香煙,緊張地點燃,夾在顫抖的手指之間。“我想,我不必說得太詳細,總之,最後羅謝特——當時他的名字並不叫羅謝特——他不得不離開美國逃到這裡來。你曉得,當時我並不認識他,只是聽說過他這個人。幾個月後,我因為為人墮胎毀了我在美國的事業,當時人們還無法容忍墮胎這種事。我存了一些老本,轉到英國來開業。十年前,我在牛津落腳,在某個場合中我認出了羅謝特。他當然不認得我,不過,我也不想舊事重提。所以並未說什麼,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他快速環視四周,看看他們的反應。“我手上有關於羅謝特的剪報,上面還有照片,只要公開發表,就可以叫他吃不了兜著走;他當然不願意見到這種後果發生。”
一隻牛蛙在草叢中呱呱叫,蚊子也越聚越多。凱德根點燃一枝香煙,吐出一口煙霧,卻無論如何都吹不散。天色逐漸暗了,雲端偶爾露出點點星光,氣溫也變冷了。凱德根微微感到一股沁骨的寒氣,忍不住打冷顫,把外衣拉緊一點。
“在這裡我建立了不錯的名聲。”韓佛林繼續說下去,“做一個心臟科醫生,就金錢收入而言,當然還不算太成功,但是也足以維生了。有一天,我被請去照顧那個老女人。”
“你是說史耐斯小姐?”
“是的。”韓佛林無精打埰地吸著香煙,“她以為自己的心臟很虛弱,其實她根本沒有什麼毛病,只是年紀大了而已。不過,她給的酬勞很好,如果她喜歡幻想死亡,我是不會刻意去跟她唱反調的。我給她喝一些彩色藥水,定期為她做檢查。然後有一天,就在那輛巴士撞上她的一個月前,她說:‘韓佛林,你是個阿諛奉承的傻瓜,可是你很盡心地讓我活著。收下這個。’說著她給了我一個信封,要我天天讀《牛津郵報》的人事廣告欄——”
“是的,是的,”芬恩不耐煩地說,“這些我們全都知道。所以,你猜到她可能在遺囑裡留了什麼東西給你。”
“她叫我柏林,”韓佛林說,“因為她讀了某一首愚蠢的詩。沒錯——”他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我發現她的律師是羅謝特,她死後不久我就去拜訪羅謝特。我把資料擱置了一陣子,因為我不想舊事重提。可是她有一大筆財富,我是說那個老女人。她可能留了一大筆錢給我,我想知道詳情。”他瞪著他們,凱德根在他的眼底看到水面折射的暮色。“想起來實在好笑,我竟然會如此想要這筆錢。我的日子過得並不差,又沒有任何債務,也沒有人來勒索我。我純粹只想要錢,一大筆錢。我在美國見過十分富有的人,他們致富的,都不是辛苦工作賺來的血汗錢。”他虛弱不堪地發笑。“你們大概以為活到我這把歲數的時候,人就不會擔心花錢買女人或者榮華富貴這種事,對不對?可是,那正是我想要的。”
他再度盯著他們瞧,那是一種懇求諒解與同情的目光,卻教凱德根感到全身的血都結冰了。河岸上,有一群蟋蟀展開了一場沒有間斷、金屬聲響似的嗚叫。
“那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芬恩冷淡地說,“監獄的墓園裡擠滿了這種人。”
韓佛林幾乎聲嘶力竭地叫喊。
“我沒有殺她!他們不能吊死我!”然後他又冷靜下來。“吊死人是一件醜惡的事。以前我做法醫的時候,在班藤維爾目睹過一起死刑執行的過程。那是一個女人,她一直掙紮尖叫,他們花五分鐘的時間才把繩子套到她的脖子上,當時她已經嚇破膽了。真不曉得那種等待腳下的木板墜下的滋味是什麼……”他將臉埋入手掌中。
“言歸正傳吧,”芬恩立刻說道,他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情感。
韓佛林再度恢復鎮定。
“我……去見了羅謝特,告訴他我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起初他不肯承認,可是不久以後就屈服了。他告訴我遺囑的條款——這些你們知道嗎?”
“是的,我們知道,說下去。”
“我們計畫要泰蒂那個女人簽字放棄遺產。羅謝特說要嚇她是很容易的。”
“他跟我們可不是這麼說的。”凱德根插嘴。
“沒錯。”芬恩說,“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是預料中的事。”
“真希望我沒有捲進這件事情。”韓佛林恨恨地說,“這份遺產對我來說沒有多大用處。應該怪的是那個老女人和她的白癡計畫。”他停頓了一下,“羅謝特又拉了另外兩位繼承人進來。我不想這麼做,可是,他說我們必須做一點安排,萬一出事了還有他們可以頂罪。這倒也不錯。然後,那一夜就到了,我們在伊佛利路那個地方準備好了一切。羅謝特不希望那個女人看到他,因為。她雖然不認識我們,卻認識他,可能會認出他來。所以我們做一點安排,我在臉上纏了繃帶;我可以藉口說出了意外,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曝光。等我打發走那個女孩,另外一個男人——我們稱他為摩爾得,就負責處理正事。”
韓佛林再度停上來環視聽眾。
“我很緊張。我一定是太緊張了,否則當羅謝特說他要去看那個女人時,我就應該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同時也要求我們分開在不同的房間等待,我以為這是計畫中要歸罪給其它人的安排,所以便支持了他的做法。然後,在獨處時我突然明白,他既然打算曝光,一定是準備要殺害她了;將我們分開以後,他就可以把罪名推在我們頭上。”他重新點燃熄滅的香煙,“聽起來很巧妙是不是?的確很棒。我想,我們都知道事有蹊蹺,問題是,我們把太多權力交在羅謝特的手中,如今我知道他出賣了我們。我到另一間房間去找那個裡茲,以便給自己一個不在場的證明。過了一會兒,羅謝特回來了,我以為他已經殺害她,可是他沒有,因為他離開房間的時候,我還聽見她跟他說什麼法律程式真麻煩的話。”
“等一下,你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是的,我正好看了手錶,當時是十一點二十五分。”
“這麼說來當時她還活著。你曉不曉得羅謝特跟她說了些什麼,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他大概在做準備吧,你可以問他。”
凱德根迅速瞄了同伴一眼。他們的心中閃過一個相同的念頭:這究竟是一個設計高明的心理戰伎倆,假裝完全不知道羅謝特之死,還是他真的不知道呢?凱德根無法判斷。這句話來得太快,還來不及分辨話中的表面意思以及韓佛林毫無變化的語調。魏克司沉著地坐在平底船的中間,矮小年邁的身影點起一枝破舊的煙鬥。
“羅謝特說,那個女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嚇退,或許我們應該放棄整個計畫,以免風險太大了。我跟他爭辯了一會兒,不過只是做做樣子而己,我知道他一定會殺了她,可是我不想讓他曉得我已經知道了。然後,另外一個男人摩爾得從他的房間過來說,有人在店裡走來走去。我們熄了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最後我們判斷,這大概是個偽報。羅謝特給了那個男人一把槍,告訴他去把事情做個了結。”
“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棒槌學堂•出品
“大約是午夜前十分到十五分左右。過了不久他就回來說,那個女人死了。”
短暫的沉默。凱德根想,他們都把這件事情當做一種安樂死,而非蓄意的殘殺,或是暴力地損毀一個懷有熱情、欲望、感情與意志的獨立生命體;他們也不認為他們的罪行終將沖向無法想像、沒有疆界的黑暗深淵。他試圖看清韓佛林的臉龐。卻只看到了一個瘦削的側影映在逐漸消失的光線中。有個東西在他的心底種下了根,在一星期、一個月甚或一年後將會醞釀成詩。他突然感到興奮及一種奇特的滿足,心中想起了前輩詩人的詩句:“他們全都消失在光的世界之中。”“身在地獄中的人也曾身處歡喜之境。”“灰塵遮蔽了海倫的眼晴……”死亡,其浩瀚懾人的意象,像一朵黑色花朵的花瓣一般,圍繞了他片刻。
“最後你到底把她丟在哪裡?”芬恩問。
“就在上游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河岸邊有三棵柳樹聚在一起的那兒。”
一隻蝙蝠飛越暮色,刺耳的蟋蟀叫聲不曾間斷。遠方傳來市中心的鐘聲,正好敲了七點半。河水此刻已經一片漆黑,小魚兒想必也群集在老婦人的眼睛附近。從平底船上看來,他們只是一排側影,只有香煙尾端的紅光閃爍在昏暗的天色裡。
芬恩說。
“她的手提袋呢。”
“羅謝特拿去了。我不曉得他怎麼處理了。”
“說下去。”
“我全身濕透了。又髒兮兮的,但是,我還得回去把玩具搬走,再將雜貨換回來,還要將整個地方改頭換面。等我忙完這些事情時,天色也快破曉了。我聽見你離去——”這是對凱德根說的,“然後,我將一些庫存品放進壁櫥,也就跟著離開了。我想應該沒人看到我才對。”他那毫無抑揚頓挫的聲調突然轉為哀號:“沒人可以證明任何事情!”
“你說‘改頭換面’指的是什麼?”凱德根追問。
“我打掃一遍,搬動傢俱,還給地板打了蠟。我曉得你只看了一間房間,我想,這一來你就會以為自己記錯地方了。”
“你說的沒錯,”凱德根承認,“有一陣子我的確以為自己記錯了。但是,昨夜店門為什麼會打開呢?”
韓佛林的臉色一沉。
“還不是那群傻瓜離開的時候忘了關上,我根本就不曉得門是開著的。要不是這樣,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芬恩伸直他的長腿,又理理他的頭髮。
“再說到你回家這件事。有任何人知道你昨天晚上不在家嗎?”
“沒有。”韓佛林悻悻然地回答。“我的女僕晚上回家睡。她在晚上九點就離開了,要到早上七點半才會回來。”
“到那個時候。你無疑已經上床睡覺了。今天下午四點半到五點之間你在做什麼?”
“什麼?”韓佛林瞪大了眼睛,“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別管,回答我。”
“我正在——正在出診回家的路上。”
“你是幾點到家的?”
“五點過後,我不知道確實的時間。”
“有沒有人看見你進來?”
“有,女僕。但是為什麼——”
“你什麼時候離開最後一位病人的?”
“該死,我不記得了。”韓佛林大叫,“反正,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這跟昨天晚上又沒有什麼關係。聽著。我沒有殺害那個老婦人,你沒有證據指控我殺了她,我不會被吊死;我病了,我受不了了。”
“安靜,”芬恩說,“是不是你安排那兩個人來跟蹤凱德根和我的?”
“是的。”
“他們是從哪兒來的?”
“我找了一位倫敦的熟人幫我找來的。只要付足夠的錢,他們願意做任何事情,而幾絕對不會多問一句。”
“為什麼這麼做?”凱德根問。
韓佛林說:
“羅謝特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去見他了。他形容了你的模樣,問我知不知道你怎麼會捲進這件事的。我認出來你就是進店裡的那個人,我心裡一驚,所以派魏佛和傅克斯去跟蹤你,阻你跟任何可能洩漏這件事情的人說話,尤其是那個女孩。”
“所以。當我們似乎快要追上她時,他們就打昏了我們,然後又將她帶走,準備一了百了地封了她的嘴。”
“我沒有下令殺害——” 棒槌學堂•出品
“請你不要推卸責任。他們帶她去的那幢房舍是溫克渥斯小姐所有的。他們怎麼曉得要帶她去那裡?”
“我認識她。雖然昨夜戴上了面具,我還是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我。我打電話告訴她說那個女孩子很危險,必須關她幾個小時。她建議去靠近烏藤的農舍。”
“毫無疑問的,她當然曉得‘關幾個小時’只是委婉的說法。”
“胡說。”
“女孩事後可以追查到屋主的,不是嗎?”
“我們安排魏佛和傅克斯闖空門,這樣一來她就不必負任何責任。”
“算了,這只是種逃避責任的藉口。現在……”芬恩傾身向前。“我們已經找到全案最重要的關鍵。你驗屍的時候究究竟看到了什麼,怎麼會說在場的人都不可能殺害泰蒂小姐?”
韓佛林深深吸了一口氣。
“嘿,你聽說了,是不是?這是真的。我剛剛告訴過你,我做過法醫。你永遠不可能確定一個人究竟死了多久,可是越快趕到屍體旁邊判斷就越準確。我檢查屍體的時候大約是午夜前十分鐘,我敢發誓那個女人的死亡時刻絕對不會晚過一點四十五分,也不會早過十一點三十五分。你聽得出這點味著什麼嗎?”
“當然。”芬恩沉著地說。“就利益的考慮來說,你有沒有告訴過其它人這個事實?”
“我告訴羅謝特了。”
“哦。是的。”芬恩在漆黑中莞爾。“在十一點三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間,你們全都聚集在另一間房間內;但是,又沒有人能夠從外面潛進來。”
韓佛林渾身打顫,接近半歇斯底里狀態。
“所以,除非是那個女孩殺了她,”他說,“否則,沒人能殺得了她,因為根本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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