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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卉]曖昧到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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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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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18: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曖昧到底 作者:辛卉

李夜泠一直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對她,他一向坦白,一向無情,一向殘忍!
但她總認為只要夠卑微,或許他會施舍一點柔情蜜意給她。
然而,對他來說,她連當他有名無實的妻子都不夠格,
像他這種習慣獵艷的男人,是不可能把她放在心上的。
不過,她仍決心再傷重一回,只求得到他的眷顧!
 
又來了!她總是用那雙水汪汪大眼觀察著他、凝視著他。
雖然他的確長得瀟灑風流、魅力無敵,鮮少女人抗拒得了。
可他堂司喜歡的,是像紅玫瑰一樣熱情、艷麗的完美女人,
像她這種索然無味又過於嬌羞的小花兒,
他只當成“妹妹”看待,她最好不要奢望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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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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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12-6 02:18:5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富麗堂皇的挑高大廳里,幾個人各據一角,即便空調將室溫調降了好幾度,空氣依舊沉悶,但也可能是調得太低的緣故,導致氣氛過於冷凝。

  單人高背椅上,一名老人,眼神矍鑠地盯著面前兩名長相如出一轍,氣質卻渾然不同的年輕人,暗暗觀察他們的反應。

  兩名年輕男子手中各持有一份資料夾,附有一張清晰的女性照片,白紙黑字則是該名女性的個人資料。

  從資料夾分發給兩人後,不知經過幾分鐘,堂老爺子才緩緩開口,詢問雙胞胎孫子。“怎麼樣?我替你們挑選的對象,滿意嗎?”

  右邊身著時髦名牌服飾的男子合上資料與照片,俊俏的臉孔挂著微笑。“爺爺眼光一直都很好。”他抬眼,與老人對視。“從您娶了奶奶這點便可驗証。”

  他說的是真心話,但輕佻的神情卻讓人覺得不誠懇。

  聽孫子提起已逝的愛妻,老人眸光一沉,沒好氣地瞪住他,輕斥道:“你這渾小子!”接著問:“女方還合你胃口吧?”指的當然是照片上的年輕女子。

  “當然。”雙胞胎弟弟——堂義,不假思索地給了肯定的答案。

  這讓他的父母大感意外,皆睜大眼看著放蕩不羈、不受拘束的次子。

  他們以為他會一如往常地唱反調,豈料,他竟答得這樣干脆爽快、毫無異議地接受他爺爺安排的結婚對象。

  莫非,天要下紅雨了?!

  堂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轉問另一名西裝筆挺、面無表情的長孫。“阿司,你呢?”

  堂司沒有搭腔,冷靜的表情讓人猜不透真正的心思。

  兩兄弟分明有張幾近一模一樣的臉,但氣質和個性卻大相徑庭、南轅北轍,極好辨認。

  “阿司,爺爺在問你話呢!”堂夫人倒是緊張了起來。

  她的長子一向沉著穩重,從小到大,不曾讓他們操過心,凡事都優越出色,和他那個成天惹是生非的雙胞胎弟弟不同。

  堂司把資料及照片扔在桌上,未置一詞。

  “不中意?”堂老爺子追問:“那小妮子雖不是美得令人驚艷,但有一股獨特的美。”他道出選中照片中女人的原因。

  堂司淺淺一笑,始終保持沉默。

  堂義覷了只早他幾分鐘出生的哥哥一眼,再明白不過。“阿司何時讓大家失望過?”他輕笑道:“這次也不例外。”

  他的一番話,果然成功安定了堂氏夫婦的心,他們深信向來引以為傲的長子,絕不會忤逆長輩。

  況且,他將來還要肩負起堂家龐大事業的興衰,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絕對有幫助。

  堂老爺子的眸光更加深沉,目光來回的端視兩個長相雷同、性格相反的孫子,他比誰都清楚——

  一個用欣然接受、談笑無謂的態度,把婚姻視為無關緊要的游戲;另一個則以無言的抗議,表達對他作法的不滿。

  事態發展是否能如他所愿,堂老爺子只能暗中祈禱蒼天,多給他這已如風中殘燭的身體一點時間,有幸看到愛孫的最後歸屬……

  偌大的廳堂內,再度鴉雀無聲,老人與雙胞胎兄弟,表情各異、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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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12-6 02:1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日本 京都

  關西地區到處充斥著恢宏古剎、俯拾皆是動人故事的美麗城市,身處其中,總教人不由自主放緩腳步,體會個中古典優雅的況味,讓心靈獲得洗滌。

  不過,對堂司而言,具商機的都市,才是值得他駐足、逗留的好地方。

  他三天前動身來到京都,為的就是一筆數十億的高級度假中心工程案,談定之後,堂司預定搭下午的飛機回臺灣。

  然而,今天中午,隨行的特助轉述堂老爺子致電的內容,要他今晚七點前往一家名為“菊”的料理亭,堂老爺子為他挑選的妻子人選在“雅”包廂等他。

  聽聞消息,堂司俊美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表情。

  晚間七點,他依約來到許多名人經常光顧的“菊”料理亭,在媽媽桑帶領下,抵達一間寬敞舒適的和式包廂。

  包廂內,已有一名女子端正地跪坐在檀木桌前,一見到他,女子溫婉地朝他頷首致意。

  媽媽桑讓兩人點了餐,然後又是一番鞠躬行禮才關上門離開。

  堂司盤腿坐下,連問也不問,便取出純銀制的煙盒,徑自點煙抽了起來。

  對座的女子並未發出抗議,也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因為,她早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們是相識的。

  四年前,在她剛到美國就讀大學的那一年。

  今年她剛從大學畢業,回臺灣就被雙親告知,堂老爺子指定她做堂家長孫的妻子,這讓她驚訝了好久。

  只要一想起此事,她的心臟就會不受控制的狂跳,總要好久才能平復。

  上星期,她和朋友到日本遊玩,準備逗留一個月再返臺,沒想到,母親來電告訴她堂司剛好人在京都,所以堂老爺子便要他們兩人順便晤面、吃飯。

  睽違將近兩年不見,再度重逢,令她既緊張又期待。

  這段期間,她沒見過他,但一直都關注著他的消息。

  她對他——

  “好久不見。”堂司吐了口煙霧,終於開口,語氣不冷不熱。

  “好久不見。”李夜泠噙著淡淡的笑容,唇邊浮現深深的梨渦,柔聲地與他客套寒暄。

  “為什麼在日本?”他又吸了一口煙,然後用力捻熄,正視她。

  一段日子未見,她有了些許不同,擺脫了小女生的稚氣,多了一點女人味,不變的是那股秀麗清純的氣質。

  堂司直覺聯想到盛開的荷,一朵紫色的荷,一朵他永遠都不會採擷的花。

  他的目光直接而坦然,彰顯出他的倨傲,是她熟悉的樣子。

  “跟朋友一起旅行。”李夜泠答得利落,停頓了一下,她道:“耽誤你回臺灣的行程,對不起。”

  堂司未置可否。

  女將送來陳列如詩畫般的料理及冷酒,空蕩的桌面頓時顯得熱鬧擁擠。

  兩名年輕貌美的女將為客人斟酒,爾後,則退到角落,隨時提供最貼心且上等的服務。

  “知道我們被安排見面的原因吧?”堂司把酒推到一旁,並不感興趣。

  李夜泠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那我就直接說。”他凝視她白皙柔美的臉龐,直言道:“我不可能娶你!”

  李夜泠的胸口猛地窒悶了一下,靜默了幾秒,她仍揚起唇角。“我知道。”

  “你也不會想嫁給我,嗯?”堂司並非想確認她的想法,而是想更肯定自己的說法。

  李夜泠垂下眼睫,沉默以對。

  “我希望你主動拒絕婚約。”堂司注視著她的表情變化。“你會這麼做的,對不對?夜泠。”他忽然緩下語調,露出淺淺笑意。

  緘默片刻,李夜泠抬起頭,迎向他冰冷的雙眸,面對他時,她總是笑著的。“阿司,你都沒變呢!”

  一樣殘忍。

  對她,他一向坦白,一向無情。

  堂司嗤笑了一聲,明白她的意思。“我只是讓你曉得,這樁婚姻不可能成立。對你、對我,都太可笑,我們沒必要被當成實驗品,也不需要冒險賠上一生。”

  他向來就只當她是個學妹,僅此而已。

  他說得振振有詞,卻一句句揪疼她的心。

  李夜泠沒有反駁亦沒有附和,端起小酒杯,慢慢飲下透明的酒液。

  他當她是言聽計從的學妹,而不是以一個“女人”看待。

  精明如他,可能早就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所以才用如此殘酷的方式,直截了當地斷絕她的心意。

  他的心、他的眼,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他喜歡的,是像火、像紅玫瑰一樣,熱情艷麗的女人,例如:她的姐姐。

  她只能像一抹陰影,幽微地追隨在姐姐身後,才得以如願地好好看著他。

  她很羨慕、嫉妒姐姐,可終究不可能長成像姐姐一樣,成為一朵引人注目的帶刺玫瑰。

  她天生沒有刺,傷害不了人,尤其是眼前優雅卻殘酷,猶如黑豹般的男人。她早就把他放在心中最柔軟的深處,全心全意珍愛著。

  “夜泠,我的話你聽清楚了嗎?”堂司的口吻近乎質問。

  她仍舊無言。

  李夜泠打從心底不願意接受他的命令,但又不想違逆他,索性噤口回避問題。

  見她沒有回答的意願,堂司也不再追問,低頭品嘗起滿桌的精致高級料理。

  他並不擔心,因為她是最聽話、最乖巧的好學妹。

  兩人默默進食,中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交談。

  直到女將把空盤撤下,發出輕微聲響之際,堂司才又主動開口。“這家店是你找的?”

  “嗯!”李夜泠柔順地回答。

  “你的品味還是一樣好。”他由衷地說,難得讚美。

  “你喜歡?”她報以合宜的微笑。

  她知道他一定會喜歡——他的好惡終將成為她的好惡,所以她喜歡的,勢必迎合他的口味。

  只是遺憾、只是無奈,唯獨她不可能成為他的喜愛。

  “你不會是知道我喜歡,才挑中這地方?”堂司反問,似笑非笑。

  李夜泠的心一沉,黯下眼瞳,不著痕跡的無聲嘆息。

  興起時,他偶爾會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把她的感情搬上臺面,用著戲謔的語氣談笑。

  而她,從不否認也不承認,一笑置之。

  堂司不曾真心想要確切的答案,因為他不在乎。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以一種類似旁觀者的姿態,談論著自己的事、彼此的事,兩人似乎靠很近,其實離很遠。

  親近又淡漠,一種微妙的安全距離,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他想要的關係。

  所以,她也極力配合著,盡量不逾越界線。

  多苦澀的愛戀,她卻癡傻得無法抽離。

  堂司最後飲下一杯酒,當作晚餐的終結。

  他停箸,她也跟著擱下筷子停止進食。

  “我有工作,要回飯店處理一下。”他說:“我交代的事,有放在心上嗎?”

  李夜泠笑著問:“我可以假裝忘記嗎?”事實上,她確實想這麼做。

  “你不會忘的。”堂司柔嗄的語氣,卻透著斬釘截鐵的肯定。

  “最近記性不太好呢!”李夜泠稀罕的反駁,口氣輕如微風。

  堂司莞爾,沒理會她的玩笑。“女孩子在外旅行,小心點。”臨走之前,他叮嚀。

  和式紙門被拉開又關上,偌大的幽靜空間,只聽聞庭院唧唧的蟲鳴。

  李夜泠獨自酌飲一盅冰鎮過的清酒,微微發燙的心口,不知是他離去前的關心起的效用,抑或是酒精的緣故?

  酒已盡,她制止女將再送上來,帶著一點醺然,踏著石板路上的月光隨意走了一段路,沁涼的晚風襲來,拂過臉頰,李夜泠覺得自己又添了幾分醉意。

  在附近的寺廟繞了一圈,沉淀心情後,她才搭乘電車回到下榻飯店。

  一天的行程,畫下了句點。

  

  回到臺灣後,堂司就不斷被家人問及與“千鼎重工”董事長二千金,也就是堂老爺子中意的長孫媳婦人選——李夜泠,兩人的交往情況。

  “還算順利。”這是他一貫的回答,並沒透露他和女方是多年舊識。

  “聽李董說,李夜泠已經回來了。”堂夫人說出剛得到的情報。

  堂司淡然的回應一聲,彷佛事不關己。

  “抽個時間,約人家吃頓飯、看場電影什麼的。”堂夫人興衝衝地叮囑。

  “我知道。”堂司應允,這不是順從,而是杜絕多餘的嘮叨。

  吃一頓飯、看一場電影,就當作是交際應酬。

  堂氏夫婦滿意地直點頭,他是他們心目中優秀的孩子,向來引以為傲。

  “我去公司了。”堂司用完早餐,迅速離開飯桌,避免接收更多關於結婚的惱人訊息。

  他抵達辦公室,聽取秘書報告完一天的工作內容後,要她找一家風評良好的餐廳訂位,然後念了一組號碼讓她記下,跟對方約好今晚的見面時間,完全當作是例行公事,不摻雜一絲私人情感。

  晚間六點半,秘書提醒他七點鐘有飯局,就像對待公事一樣,堂司遵守時間,在預定的時間內到達目的地。

  服務生領他入座時,李夜泠已經等著他。

  “等了很久?”堂司公式化地問。

  李夜泠溫馴地搖了搖頭,見到他,她無比雀躍,只要他能來,多久的等待她都甘之如飴。

  “捨得回來了?”堂司接過女侍者遞上的菜單,研究起菜色,注意力並未放在她身上。“我還以為你在日本邂逅了好男人,不打算回來。”

  李夜泠沒搭腔。

  他說的不是戲言,而是他的期望。

  兩人點妥了菜、選定了配酒,待侍者離開,堂司單刀直入地問起。“打算何時跟大家宣布,你不會嫁給我的事?”

  遲疑須臾,李夜泠不再隱瞞想法。“我沒有這樣的打算。”語畢,她逼迫自己勇敢直視他,不能退縮!

  堂司沉著俊臉,眸光深沉,確實感到不悅,冷睨了她好一會,終於松口。“就算你想當個孝順乖巧的女兒,也沒必要犧牲自己的幸福。”他以兄長的口吻規勸,曉以大義。

  這個時候,他彷佛又對她的心意全然不知情。

  明明該難過,但李夜泠反而笑了,哀傷而凄涼。

  “阿司的幸福是什麼模樣?”她揚起唇,梨渦也跟著綻放。

  堂司覷著她,腦中竟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憧憬的畫面。

  他徹底被她的問題難倒,給不了具體的答案。

  多虧服務生送來前菜,暫時解救他無言的窘態。

  堂司大口大口吃著其實不感興趣的色拉,有意躲開她的提問。

  李夜泠也很配合的未再追問。

  幸福有許多樣貌,但真正見過它的,又有多少人?

  她的幸福,又是什麼?

  晚餐進入尾聲,享用甜點的階段,堂司忍不住又要求道:“夜泠,一個月後,我希望你能推掉這門婚事。”

  “為什麼非得由我提出不可?”李夜泠佯裝無知。

  “這樣,被退婚的人是我,沒面子的也是我。”他說得理所當然。

  她微笑。

  多麼體貼動人的借口。

  其它人或許會信以為真,讚嘆他的貼心,可惜,並不足以騙過她。

  她忍住,沒有戳破實情——是他不願背負被雙方長輩指責的壓力,繼而把不討好的“任務”轉嫁給她,從不顧慮她的心情、她的處境。

  他如此自負,他最愛的,是自己。

  可能在他心裏,她根本不具絲毫威脅性,於是總不經意把最真實的一面呈現在她面前。

  因為真實,所以更顯得殘酷。

  “這一個月內,每周我會抽一天約你見面,當作是約會。”堂司道出計劃。“一個月後,你就可以用‘個性不合、不適合結婚’的理由,讓婚事告吹。”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女方若沒有意願,相信他的爺爺也不好太勉強。

  “如果我不拒絕婚事,你就會娶我嗎?”李夜泠假裝天真的假設。明知答案會有多傷人,她還明知故問。

  堂司的臉色不太好看。

  他對她言詞上的反抗與犀利不太習慣,也沒考慮過她不順從的可能性。

  “我還不打算結婚。”他語調冰冷,有點惱怒。

  “所以說,你將來還是有結婚的打算?”李夜泠故作輕快地說:“那……我會繼續等到你想結婚的那個時候。”末了,她對他粲然一笑。

  堂司嗤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她的認真,換來他一聲冷哼,可見她有多不受重視。

  李夜泠把甜品吃個精光,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滿腔的苦澀。

  “一個月後,等你的‘好消息’。”堂司放緩語調,把他尚未動用過的甜點推給她。

  李夜泠接受他的好意,埋首吃著香醇可口的焦糖布丁,並未給予明確的回復。

  做不到的事,要她如何輕易允諾?沒有承諾的事,就不算違背……

  
  兩人步出餐廳時,月色正美。

  李夜泠抬頭仰望,著迷不已,她喜歡黑夜,大概跟她的名字有關係吧!

  “我送你回家。”堂司站在她身後,覺得她浪漫過了頭。

  像她這樣的女生,適合學音樂或藝術,而不是跟他一樣讀理工,她後來還選修了商學院的課程,聽說成績不俗。

  收回視線,她轉身看他。“我還不想回家。”

  盯著她夢幻的神情,堂司撇唇訕笑。

  “天氣這麼好,我想走一走,再去欣賞一場電影,看完後,去喝一杯咖啡。”李夜泠徑自說著計劃,不在乎他的取笑。

  在國外念書時,她婉拒大部分的邀約,都是一個人這樣打發時間的。

  沉吟片刻,堂司冷不防地說:“我陪你。”

  “咦?”李夜泠大吃一驚。“不要緊,不必勉強。”

  “不會勉強。”他無謂地說。既然是例行公事,他就會執行到底。“走吧!”

  “嗯!”李夜泠歡喜不已。

  無論他是抱持何種心態,陪她走一段路、消磨一場電影,這段時光,將是她最美好的回憶。

  沿途,他們偶有交談,但更多時候,堂司的手機來電幾乎沒間斷過。

  能像這樣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安靜地走在他身後,對李夜泠而言,也是一種難得的快樂。

  她多想讓他明白,只要能守候著他,即便當一道被忽略的影子也無妨。

  默默深愛著一個人,本就是一種天真。

  堂司收起手機,回頭詢問:“電影院還得走多久?”俊美的臉孔顯露出不耐。

  這麼漫無目的的散步,根本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李夜泠側首思索,然後說:“可能還要半小時左右……”

  “你一向這麼蹉跎光陰?”堂司攏起眉,難以茍同。

  “算是吧!”她笑著聳聳肩。

  她喜歡放慢步調的生活,可以細看周遭的一切,並且守著一段或許永遠不會有結局的愛戀。

  堂司嗤之以鼻。下一秒,他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催促她上車。

  “到最近的電影院。”他交代司機。

  “呃……”司機愣了一下。

  “有問題嗎?”堂司沒好氣的質問。

  “沒……沒有。”司機按下計費跳表,啟動車子。

  李夜泠望著窗外,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堂司睨著她,不明所以地問:“笑什麼?”

  “沒什麼。”她收斂嘴角,但仍有笑意。

  彷佛才一轉眼,司機便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

  “謝謝你。”李夜泠向司機先生致謝,率先下車。

  堂司看了看腕表,幾百公尺的車程,前後約莫一分多鐘!他繃著臉付帳,面有慍色,從他關車門的力道,不難察覺他的怒氣。

  “李夜泠!”他咬牙低喊,他居然上了她的當!

  “原來你對臺北不太熟。”她沒有畏懼地迎向他,因發現了他的小秘密,而竊自欣喜。

  “我沒必要熟記各家電影院,尤其是這種不起眼的小電影院。”堂司撇唇,神色自負,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向她解釋、澄清,以維護他完美不敗的形象。

  跟她在一起,他放松了心情而不自知,臉上的表情,真實自然。

  李夜泠順從地附和,用力將他此刻的模樣刻劃在心版上,一輩子不忘。

  來到售票口,堂司瀏覽過每一幅廣告廣告牌,沒有一部片子引起他的興趣。“哪一出好看?”

  李夜泠毫不猶豫地指向其中一部。

  “恐怖片?”他皺眉,口氣嫌惡。“有什麼好看的?沒深度。”

  “看電影只是娛樂,不需要深度。”她道出她的觀點。

  “看恐怖片算什麼娛樂?有什麼樂趣?”他的表情充滿不屑。“你的品味有問題。”

  “在京都的料理亭,你稱讚過我品味好。”李夜泠拿他的話反駁。

  堂司沉眸瞪住她,漸漸感覺出她的轉變,也警覺到現在的她,已經和兩年前他所認識的,有所不同。

  “兩年多不見,你長刺了?!”他嘲諷。

  李夜泠的神情有瞬間黯淡。“你不是比較喜歡帶刺的女人?”每回談話,她都一步一步的吐露真心。

  壓抑多年的感情,似乎已瀕臨極限……

  堂司怒視她,知道她存心挑釁。“你的軟刺,還不成氣候。”他買了兩張她想看的恐怖片入場券。

  影片進行了半小時,堂司產生後悔的念頭!

  一幕幕惡心駭人的畫面不斷上演,挑戰著他的忍耐限度。

  他變了臉色,額際竟然布了一層薄汗。

  他瞥向身旁的小女人,觀察她的表情——她目不轉睛的專注於大屏幕,十分投入於劇情。

  今晚的她,展現出多種他從未見識過的面貌,陌生得好像第一次認識,因而迷惑住他。

  不期然地,李夜泠別過頭來,以他才聽得見的細微音量埋怨道:“故事好像拍得不怎麼樣。”

  她撒了謊,並非真的覺得電影難看,而是注意到他的反應。

  過去,他們不曾一起看過電影,也鮮少聽聞他對影片類型的喜惡。

  在沒有依據的情況下,她富心機的選擇了恐怖片。

  幻想可能在某個揪人心臟的可怕情節裏,能夠名正言順的偎近他。

  然而,發展竟與她小女孩般的臆想相去甚遠,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

  這是她今夜得知的第二個,關於他的訊息。

  堂司對她的說詞半信半疑,畢竟,她剛剛看起來分明很樂在其中。

  不過,他也不想折磨自己,遂起身和她一同離席。

  他為她叫了部出租車,目送車子駛離,他才走回餐廳停車場取車,俊美的臉孔始終罩著一層陰霾,心頭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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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12-6 02:19: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傍晚六點,堂司剛結束一場業務會議回到辦公室,他的秘書便緊接著提醒他七點鐘和“千鼎重工”的二千金有約。

  堂司皺起眉,置若罔聞。

  “董事長?”秘書怔在原地,硬著頭皮確定他接收到訊息,才能離開。

  “不是幾天前才見過?”堂司的語氣欠佳,質疑她是否把日期記錯。

  “那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秘書小心翼翼地提醒。

  堂司的眉頭攏得更緊。好一會,他才敷衍道:“我知道了。”

  得到應許後,秘書終於暗暗松了一口氣,退出令人覺得冷颼颼、背脊發涼的辦公室。

  等堂司處理完手邊的公事,已經是晚間八點半左右。

  他想忘記“約會”這回事,但同時又懷疑為何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催促電話響起。

  通常,女人習慣讓男人等,以突顯自己的價值;相反地,讓女人多等一分鐘的男人,評價就會被評為劣等。

  他並不習慣等人,也不讓人等,向來力求準時。

  像這樣刻意逾時,印象中是頭一遭。

  他等人的極限是五分鐘,而那個言行越來越“大膽”的小女人,等待的限度又是多久?

  堂司爽約的念頭強烈。

  霍地,他的手機響起,劃破寂靜的空間。

  他想,終於她還是耐不住性子了。

  沒有多看一眼來電顯示,堂司接起電話,出乎意料的,傳來的聲音和他猜想的並非同一人,卻是他曾經熟悉的——

  “Ruby?”他喚出對方的英文名。

  “阿司,你還記得我。”致電者發出嬌笑聲,心裏是篤定的。

  堂司俊美的臉孔沒有表情起伏,似乎不怎麼訝異。“怎麼突然想打電話給我?你也回臺灣了?”

  “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冷淡。”名為Ruby的女人嬌嗔道:“跟以前對我的態度不太一樣。”她故意舊事重提,語氣中透著曖昧。

  堂司逸出笑聲,很輕很淡,稍縱即逝。

  “我想見你。”Ruby的語調慵懶且性感。“現在。”

  堂司瞇起棕眸,沉默不語。

  “阿司,你聽見了嗎?我現在想見你。”Ruby柔軟的腔調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意味。

  “嗯哼。”堂司虛應一聲。

  “我在倫斯酒吧等你,不見不散。”Ruby徑自幫他做了決定。“你會來的,對不對?”

  他未置一詞。

  “有個人,阿司你應該有興趣見上一面才是。”她話鋒忽然一轉,存心挑起他的興趣。“美國Wilson集團現任執行長和他的特助秘密訪臺,我正在跟他們品酒、聊天呢!”

  堂司銳眸微微瞇起,欣然允諾。“我會過去。”

  “待會見 !”末了,Ruby送了一記飛吻當作結束。

  美國Wilson集團是個歷史悠久且信譽良好的大財團,近來積極開發亞洲市場,若能談成生意,將為“風光堂集團”帶來十分可觀的利益。

  他的內心充滿矛盾。

  他明明痛恨身為堂家人,又同時深愛著“風光堂集團”,深愛著工作。

  別說沒人懂他,有時候,他也不懂自己。

  堂司收拾好滿桌卷宗,驅車前往東區的倫斯酒吧,把一周一次的固定約會拋諸腦後。

  憑著淺薄的印象,堂司花了一點時間找到倫斯酒吧!

  酒吧採會員制,入內之前得辦理會員手續,侍者告知此事後,堂司皺起眉頭,低啐。“麻煩!”

  他出示身分證明、並以信用卡支付了會費一百五十萬,侍者才帶領他至其中一間高級包廂。

  “阿司!”席間一名嬌艷的女性見著他,熱切地起身迎向他,並且熟稔地挽著他的臂膀,態度親昵大方。

  堂司低頭睇住她姣美的臉龐,接受她的親近。“好久不見。”他對偎在懷裏的女人說道,然後不經意想起,幾星期前在京都的料理亭,也對她的妹妹這樣問候。

  她其實有個詩情畫意的中文名字——李晨露,但本人總覺得太柔弱、太缺乏個性,彷佛太陽一出來,她就會蒸發似的,好不吉利!

  於是,她要大家喊她Ruby,珍貴又惹火的紅寶石,一如她的寫照,和她的妹妹李夜泠是兩種不同的典型。

  “這麼久不見,想過我嗎?”Ruby問得毫不拐彎抹角,標準洋派作風。

  堂司冷著俊顏,沉聲回答。“何必問這麼無謂的問題?”

  “無謂?會嗎?”Ruby眨眨長睫,風情萬種。

  他嗤笑,不想爭辯。

  當初她的背叛,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她曾是他動過結婚念頭的女友,但,在知曉她腳踏兩條船之後,他毅然和她分手。

  “阿司,你好冷淡!”Ruby輕斥,但笑靨如花。

  “你知道,我不是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堂司盡量維持心平氣和的口氣,不讓真實的情感示人。

  “好嘛!我來介紹。”Ruby說著流利英文,讓堂司及Wilson集團執行長正式見面、交談。

  交際間,堂司察覺年約五十歲的Wilson集團執行長,對長相艷麗的李晨露抱有相當濃厚的興趣。

  隨著年紀增長,她更懂得善用自身的魅力,讓男人折服,並且為她瘋狂。

  這恐怕會是她一生樂此不疲的手段與遊戲,而他曾經也是她的獵物之一。

  不同的是,驕傲如女神般的她,把女人最寶貴的第一次給了他。

  於是,在他內心深處,仍保留著她羞澀美好的一面,也確實為她動心,迷戀著她的熱情與清純。

  因為真心愛過,所以她的用情不專對他造成莫大的傷害與衝擊,如今想來,他仍舊憤怒不平。

  Wilson集團執行長的心思全部被她吸走,根本無心談論公事。

  李晨露把他找來的用意,是要讓他見識她不凡的勾引伎倆?還是體會當電燈泡的滋味?

  一陣簡短交談後,堂司借故離去。

  Wilson集團很了不起沒錯,但還不至於讓他低聲下氣、懇求對方給他們一筆生意。況且,他不在,Wilson集團執行長會更高興才是。

  他步出包廂,李晨露立即尾隨其後。

  “阿司,你生氣了?”她攬住他的手臂,試探道。

  “生氣?”他撇唇,推開她。“為了什麼?”

  “不是生氣的話,就是吃醋 !”李晨露忽視他眸中的冷光,充滿自信。

  她知道他和妹妹李夜泠被指定婚事的消息,居然激起她“橫刀奪愛”的欲望!

  她天生喜歡掠奪別人的東西,那會使她血液沸騰,興奮不已。

  尤其今晚見過他,他變得更加俊美有型,擁有高大修長的衣架子體魄,工作上的表現無比亮眼,說他是當今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也不為過。

  “吃醋?!”堂司對她咄咄逼人的口吻,感到怏怏不樂。“李晨露,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他直呼不受主人喜愛的名字,給她寡情的答案。

  李晨露的俏臉垮了下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飽受困窘。

  對於無情的女人,他應當以無情回擊!

  “包廂裏的男人,才是你要費心討好的對象。”堂司嘲諷道:“若是鬧得對方為你而離婚,你的知名度會更高。”

  他的表情與眼神,已尋不著以前他熱愛她時的溫度,只剩一片冰漠。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李晨露心中的火燒得更熾。

  他恨她,表示他對她還有感覺。

  恨的背後,往往是火熱的愛……

  “好像很有挑戰性嘛!”她喃喃自語,有著期待。

  她的專長,就是魅惑男人,讓他們成為裙下之臣!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一般人討厭下雨天,李夜泠卻喜歡這種寧靜、不喧嘩的雨夜。

  李夜泠望著凝聚雨珠的落地窗,安靜地看著水珠的凝成與墜落,不去細想時間已悄悄地流逝。

  “李小姐,本店準備打烊,無法再提供服務,萬分抱歉。”高級法式料理餐廳的店經理親自致歉。

  李夜泠收回視線,嬌柔的面容噙著怡人的笑容。“十一點鐘了?”她恍然大悟地低語。

  離去前,她深深望了空蕩一夜的對座,並不感到生氣,只是有一股失落感縈繞在心頭。

  “李小姐,需不需給你一把傘?”店經理追上她的腳步,好意地詢問。

  “不必了,謝謝。”李夜泠客套地婉拒。

  店經理往門外一瞧,看見一名男子剛從奔馳車走出來。“啊!原來是有人來接你。”

  李夜泠不明所以地循著他的視線,赫然驚見她以為今晚不會出現的男人,心湖不覺漾起漣漪。

  男人冒雨走進店裏,睨著她。“這麼晚,你還在這裏幹什麼?!”

  李夜泠笑著反問:“現在很晚了嗎?”帶一點揶揄的味道。

  “別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堂司攏起眉,口氣不太好。“等不到我,你應該放棄。”他一語雙關的暗示。

  “你不是來了嗎?”李夜泠瞬也不瞬地凝視他,臉上帶著輕笑。

  他不懂,等了四個多鐘頭,她為什麼沒有一丁點怒意,還能笑得出來?堂司的眉頭鎖得更緊。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趕在餐廳打烊前特地繞過來一探究竟,恰好遇見正要離開餐廳的她。

  “忙到現在嗎?吃過晚餐沒?”李夜泠沒有質問他遲來的原因,而是關心他過度投入工作而忘記進食,怕會弄壞了身體。

  堂司瞪住她,若有所思。

  她沒有壓迫感的溫柔眼神及體貼語調,如水一般和緩,澆滅他在酒吧時,被她姐姐李晨露挑起的火氣與不耐。

  李夜泠沒有回避他近乎審視的眼光,只要他願意看著她,她都樂意接受。

  “為什麼沒有打過任何電話?”他不解,沉聲地問。

  “我想你一定是有要事耽擱了,反正我也沒其它事,可以等。”她輕聲細語。

  堂司深吸一口氣。“我不來,你就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當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該放棄的時候,我不會再枯等。”

  “跟你說話,像在打啞謎。”堂司批評。

  “你明明了解,只是不想正視,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李夜泠點破。

  “我不了解。”他否認,故作迷糊。“我應該了解什麼?”

  跟她對話,像在參透禪機,也像在腦力激蕩,更像在走迷宮。

  李家兩姐妹,姐姐晨露性格如一團烈火,說話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妹妹李夜泠則宛若一汪清水,大多時候,看起來透明澄凈,偶爾又顯得多變難以捉摸。

  談論的話題似不著邊際,實則句句都在導向問題核心。

  “不了解也沒關係。”李夜泠淡然置之。“我們離開吧!餐廳打烊了。”她越過他,走進蒙蒙細雨中。

  堂司黯下棕瞳,瞪著她纖細的倩影。

  “李小姐等了您一晚,都沒吃東西。”餐廳經理陳述道:“等待的這段期間,她一直面帶微笑,想必一定很期待你的到來,然後一起享用晚餐。”

  “王經理,我沒打算聽這些。”堂司神情凜冽。

  這家法式料理餐廳是一位商場前輩經營的,而王經理是資深經理人,把餐廳管理得有聲有色,是值得尊敬的長輩。

  王經理鞠躬致歉,但又緊接著建議。“堂先生若想和李小姐好好吃頓遲來的晚餐,店裏每位員工都很樂意服務。”

  “沒必要!”堂司斷然回絕。

  他出了餐廳,發現李夜泠仍佇足在蒙蒙斜雨裏,出塵清靈的模樣猛然撼動他的心,莫名地令他焦躁煩悶。

  “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李夜泠從手提包內取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機,交到他手中。“前天去香港時買的,覺得很適合你,所以買下來了。”

  堂司瞥了禮品一眼,沒有收下。

  去香港?血拼購物?他在心裏懷疑,沒問出口。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忙碌,而不是凡事依賴心重的千金小姐。

  “不過,煙還是少抽一點。”她柔聲叮嚀。隨後,又補上一句。“免得心肝更黑。”

  聽出她意有所指的貶損,堂司沉眸覷住她,沒好氣地輕斥。“你好像越來越沒規矩了?”他不太高興她的牙尖嘴利。

  “阿司。”她直喚他的名。“你還把我當‘學妹’看待,但,我已經不是你的學妹了。”她輕描淡寫道。

  “哼!什麼論調?學妹永遠都是學妹。”他繃著臉駁斥。“你變得很愛強辯,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李夜泠,那個乖巧柔順的學妹。”他刻意強調兩人的關係。

  “你了解過我?”她假裝一臉驚訝。

  他瞪住她,半晌,決定結束談話,沒興致跟她繼續言不及義的兜圈子。“我送你回家。”語畢,他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

  終究,他還是收下她贈與的禮物,等於收下了她的心意,李夜泠心頭暖暖的。她思忖片刻,傾身敲了敲他的車窗。

  堂司猶豫了一下,降下窗戶,不自覺皺起眉頭。“難道要我為你開門,伺候你上車?”他調侃。

  “有件事我要再清楚地跟你說一遍。”她的語氣不疾不徐。“最後一遍!”

  他沒開口,靜待下文,雖然對她想說的話,約略有了個譜。

  “我想跟你結婚。”她字字清晰地表明心意,神色堅定。“絕對不會主動解除婚約。”

  “李夜泠!”堂司咬牙低吼,被她的固執與堅持挑起了脾氣。

  “開車小心,晚安。”她沒被他嚇著,柔緩輕盈的嗓音,飽含濃切的關懷與愛意。

  女人想嫁給男人,理由可以很復雜、也可以很簡單。

  堂司竟開始困惑於,她是屬於心思復雜、另有所圖的類型,抑或是……單純的愛情主義信奉者?

  他以為相識多年已夠了解她,現在看來,並非那麼一回事,過去對她的認知,現在全然派不上用場。

  不管他是何種表情、何種態度,她都執著而冷靜,比她姐姐李晨露還難應付。

  “你上車!”堂司命令。

  李夜泠搖搖頭,然後退開兩步。“我可以自己回家。”

  她等了他幾個鐘頭,目的就只是為了跟他說,她想跟他結婚?卻連讓他送她回家也不肯?

  堂司不明白她古怪的邏輯。

  原來,他是真的不懂她……

  僵持了一會,堂司不再理會她,踩下油門揚長而去,將她遠遠地拋在身後。

  沿途,他不斷思考著應對的方法,怎麼做,才能讓她打退堂鼓、撤銷婚事呢?

  不知不覺中,堂司整晚的思緒全繞著她打轉。

  沒察覺自己已經在無意間,把她放在心上——

  站在雨裏目送堂司的車子隱沒在夜色中,李夜泠沒有立刻搭車回家,而是徒步在冷清的臺北街頭,讓雨水衝走奪眶而出的憂傷。

  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她表現得堅強且篤定,因為她明白,他對哭哭啼啼的女人向來冷漠絕情,從不給予安慰。

  倘若他知道,當初傳出堂老爺子為兩位孫子尋覓合適的妻子人選,是她“毛遂自薦”,請求堂老爺子將她列入他的新娘候選名單,他又會作何感想?

  她清楚表明立場的作法,違背了他的意願,勢必惹他不快,如果因而造成反效果,加快他不屑一顧的離開,從此不再回頭……

  “不再回頭——”李夜泠逸出苦笑。

  她能夠承受這樣的後果嗎?

  經歷許多辛苦與折騰之後,是否就能走上通往幸福的路?

  李夜泠覺得自己並不夢幻,只是願意抱持夢想,並且努力實踐。

  在事情還沒完全絕望之前,她都不想輕言放棄。

  愛上一個不懂愛情的男人,等待,不但是一種過程、也是一種付出。

  “阿司。”李夜泠低喚著多年來,心裏唯一惦念的名字,淚水隨著打在臉上的雨珠一起滾落。

  又走了一段路,李夜泠隨手攔了輛出租車。

  “小姐,去哪裏?”司機小哥按下計費表,客氣地問。

  瞬間,李夜泠呆愣住,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事。

  “小姐?!”

  “噢,去天母。”她回神,歉然道。幸好呆愣狀況只維持了一下子,所有思緒又很快地回籠。

  有了目的地,司機駕車穩定地前進。

  李夜泠望著窗外,沒把剛才的異狀當一回事,頂多感到些許疲憊,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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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2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下午李夜泠正埋首趕制一張服裝設計圖稿時,突然接獲堂司親自致電的邀約,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及地點,挂上電話,她開心得無以復加,情緒無比高昂。

  笑容在她臉上擴散,熬夜趕圖的疲累頓時消失無蹤,精神為之一振。

  縱使他一改常態的主動聯係,以及他溫和的口吻,令她隱約感覺不太對勁……

  尤其在她明確表示想跟他結婚的強烈意願之後,他非但沒有逃離閃避,甚至反過來積極安排見面,的確超乎尋常,超乎她的想象。

  他不是個簡單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及目的。

  但那又怎麼樣呢?若她介意他的城府深沉,就不會不可自拔地深愛他,而那也是他的魅力。

  他的邀請,無論如何她都會赴約,即使他可能動機不純、別有居心,她也絕不缺席。

  有他在的地方,即使環境再惡劣,她都恍若置身天堂。

  李夜泠加快手邊的設計圖,比預期中提早半小時完成稿子,收妥圖稿,她迅速梳洗、粧扮,匆忙下樓。

  李夫人見到女兒準備外出,連忙告知。“夜泠,你要出門?你的倪大哥待會要來呢!”

  李夜泠擰起秀眉,糾正道:“媽咪!倪大哥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只疼你!”李夫人說明。“就不見他關心過晨露。”

  “倪大哥也關心姐姐。”李夜泠否定母親的說詞。

  “真搞不懂你,有個現成的好丈夫擺在你面前,你怎麼一點都不心動?卻願意接受堂家的婚事。”李夫人埋怨,不能理解女兒的心態。

  李夫人對兩個寶貝女兒與堂司的“交情”完全不知情,總覺得女兒是要嫁給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

  堂司極為出色又有能力,像他這種得天獨厚的男人,絕不可能對妻子忠誠。

  就算他條件再好、再出眾,身為母親,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婚姻不幸福、受盡委屈。

  所以,基本上,她是反對與堂家訂下這門婚事的。可是,每次看到女兒與堂司約會過後流露出的喜悅模樣,她就不忍心破壞女兒的興致。

  她屬意的女婿人選,自然就是從小看到大的倪耀。

  他是個一表人才、沉著穩重,事業上亦有耀眼表現的男人,最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疼愛李夜泠。

  見女兒不說話,李夫人忍不住規勸。“阿耀沒看到你,一定會很失望,你留在家吧!”

  “我會再向倪大哥賠不是。”李夜泠柔聲道,終究還是違背母親的希望。“對不起,媽咪,我必須出門了。”

  “唉——”李夫人嘆了一口氣。

  看來她沒當紅娘的天分。

  感情的事,也就只好隨年輕人自己去發展了。

  依約抵達“Golden精品旅館”頂樓的夜空酒吧,李夜泠報上名字,服務生帶領她到能觀賞夜景的靠窗座位,招呼她入座。

  堂司並未在場,但她並不以為意,怡然自得地望著窗外觀覽夜色,夜晚景致彷佛綴滿碎鑽的深色綢緞,令人著迷。

  “抱歉,讓你久等了。”

  驀地,她聽見溫文的男性嗓音,在咫尺間響起,而她第一時間就辨認出,那並非堂司的聲音。

  李夜泠轉頭看著站立在桌旁,一臉書卷氣的男子。“我不認識你。”她客氣而直接。

  “我叫陽執中,是阿司的朋友,阿司臨時有事不能過來,所以……”男子突然停頓住。

  “所以派你來代替他?”李夜泠幫他把話說完,表情平靜。

  男子尷尬地笑了笑。“這麼說也可以。”

  “跟他有約的是我,為什麼他有事沒告訴我,反而通知你?”李夜泠偏著頭,詢問對方。

  然而,堂司的用意,她已經心裏有數。

  她的語氣很溫婉,問話卻很犀利。陽執中愣了一下,慢了一拍才接腔。“我以為阿司已經跟你聯絡過。”突然,他對她產生濃厚的興趣。

  “他故意安排我們見面,對嗎?”李夜泠盯著他,道破現下的處境。

  陽執中沉默須臾,然後坦承。“其實,是我拜托他讓我能更進一步認識你。”

  李夜泠睜大雙眸,難掩詫異。“我們不曾謀面。”她懷疑他的說法。

  陽執中苦笑。“我們曾經見過。”他徑自在她對座坐了下來,娓娓道來。“兩星期前,你曾和阿司到一家泰式料理餐廳用餐,當時,我還和阿司聊過幾句。”

  李夜泠靜靜聆聽,沒有插嘴,因為,她對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的心,只用來盛裝某一個男人的點點滴滴。

  “你獨特的氣質吸引了我。”陽執中突兀地表露心意。“後來,我向阿司問起你,於是……”

  “請你不要再說了。”李夜泠沒讓他把話講完,倉促地打斷。

  就算她心中有個底,但心口仍揪得好疼。

  “抱歉,我太唐突了。”陽執中致歉。“一開始我也撒了謊,請你見諒。”

  李夜泠失去了平常心。

  氣氛十分僵冷、尷尬,陽執中還以為是他急躁的告白嚇著了她。“我似乎太著急了點。”他試著打圓場。

  “不,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李夜泠心情凝重,連勉強自己揚起嘴角的力氣都辦不到。“謝謝你的欣賞。”

  聞言,陽執中安心許多。至少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算差吧?!“阿司說,你是他的直係學妹,所以你也是學理工的?”

  原來,他只承認她是學妹,再無其它關係,甚至還用如此粗糙的手法,順水推舟地安排她和其它男人“相親”?!

  他這樣做,是為了傷她?還是基於補償的心理?

  噢!不!殘忍如他,怎麼懂得“補償”?而傷人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戲。

  “你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陽執中關切。“這樣的見面方式,讓你覺得不舒服吧?”他顯得懊惱。

  李夜泠不忍苛責,畢竟,很少人能對那個冷漠專制的男人說不。“的確一時難以接受。”她盡量力求鎮定。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這是她再清楚不過的事。遺憾的是,她的心被一個男人佔據,沒有一丁點空隙容納多餘的偏愛與青睞。

  “那麼,下次我會親自向你提出誠摯的邀約,希望你能成全。”陽執中乘勝追擊,預約下次見面。

  李夜泠若有似無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點餐吧!”她轉移話題,無心多談。

  陽執中倒也配合,未再多言。

  席間,李夜泠不曾再開口,送進嘴裏的食物,喪失了該有的美味,如同嚼蠟。

  好不容易撐到晚餐結束,她才如獲解脫,獨自回家——

  夜,竟是如此漫長難熬。

  天空微弱的星子,可是月亮的眼淚?

  李夜泠坐在車裏,心失去了指引。

  堂家豪宅,富麗堂皇的大廳。

  風光堂集團現任總裁——堂有學,手裏拿著新出爐的八卦周刊,面容凝重、臉色欠佳,不敢相信報導中,摟著女人出入俱樂部的,竟是形象良好、不曾傳出緋聞的長子。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堂有學放下雜志,質問剛回到家的堂司。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堂司聲調沉穩,暗中觀察父親的表情變化。

  堂有學一臉不可思議。“你什麼時候學會阿義那個調調?和女人公然出入那種場合?”激昂的指責透露著濃厚的失望。

  “爸,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堂司似笑非笑。“跟女人交往,天經地義。”

  堂有學沉吟了一會,再度開口,明顯已被說服。“你和千鼎重工的李家二千金有婚約在身!”他提醒。

  “李小姐的感情世界,似乎也頗精彩。”堂司驀地提及,俊逸的臉孔泛起一抹不帶溫度的笑,疏離的稱謂,彷佛兩人從未相識。

  “真的嗎?阿司。”堂夫人提高音量,不敢置信。“夜泠溫婉高雅,看起來頗單純,會是個復雜的女人嗎?”

  “婦人之見!”堂有學覷了妻子一眼,不認同地嗤斥。“外表越單純的女孩,往往越出人意表。”顯然,他是和兒子站在同一陣在線的。

  或說,男人都是同一國的。

  但女人卻往往為難女人。

  “可我沒聽說過關於李夜泠不好的傳聞。”堂夫人倒還算理智。

  她見過那女孩幾次面,對女孩懂事有禮、知應對的好教養,留下深刻的印象,確實是個不錯的媳婦人選。

  父親挑人的眼光確實不凡。

  長媳婦李夜泠氣質嫻雅,搭配成就非凡、沉穩內斂的長子堂司,無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次媳婦孫琦明艷照人,與風流時髦的次子堂義站在一起,光芒四射,宛若一對耀眼的明星。

  有一對出色的兒子及足以匹配的媳婦,堂夫人想象著齊聚一堂的畫面,會是多麼賞心悅目、令人稱羨!

  奈何,事情進展似乎不太順利。

  正所謂好事多磨,堂家要辦喜事,恐怕還要等上好一陣子。

  “我會向爺爺建議取消婚事。”堂司拿起被父親摔到桌上的周刊,一貫的沉著冷靜。

  “阿司——”堂夫人感到不安,擔憂地道:“爺爺最近身體狀況不好,你不要惹他生氣。”

  堂司沉下眼。“我會好好跟他溝通。”有技巧地避開正面回答。

  “我相信你。”堂有學從憤怒轉為支持,不難察覺他的私心及偏愛。“你從來就沒有讓我們失望過。”

  堂司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腔。

  “時間不早了,你們父子倆都早點休息。”堂夫人的催促充滿關愛。

  “我還有一點事要處理,得出門一趟。”堂司對母親展露微笑,保持著不曾逾越的尊重,卻從不親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雙胞胎兄弟堂義,與堂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父母養育他們、視如己出,這份恩情他會努力回報,但彼此間始終保有一份距離感。

  他甚至還曉得親生父母是誰,但對拋棄他們兄弟的男女,只有憎恨,沒有愛。

  堂司走到玄關時,堂夫人從後頭叫住他。

  “還有事嗎?”他望著風韻猶存的母親,說話從不惡聲惡氣。

  堂夫人拉著他的手臂,想藉由肢體間的接觸,讓母子兩人能更貼近一點。“有機會聯絡阿義的話,要他回家吃頓飯,住個幾天。”

  “我會替你轉達。”堂司不著痕跡地退開,抽離她的觸碰。“我出門了。”

  堂夫人盯著打開又落合的門扉,無限悵然。

  兒子長大了,再也不需要她這個母親了……

  倫斯酒吧,是近來上流人士喜愛聚集的場所。

  拜八卦周刊之賜,報導堂司擁著美女出入於此,酒吧從此聲名大噪,吸引許多人士加入會員,儼然成為另一種身分象徵。

  堂司進入包廂,迅速掃過U字型沙發上的臉孔,最後,視線在覷到一張熟悉卻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性臉龐時,俊臉不由得一沉。

  “阿司,大夥都在等你。”率先開口的是陽執中,情緒顯得十分高昂。

  明天是他的生日,他辦了個聚會,把幾個平日不容易見面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而更令他高興的,是他心儀的女人就坐在身旁。

  堂司坐下,敬了壽星一杯酒,給予祝福。

  他和陽執中的交情不算特別深厚,但衝著前陣子陽執中的“幫忙”,他才抽空出席這次的慶生聚會。

  卻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極力想擺脫的女人——

  打從他一進門,她就一直盯著他瞧,她的表情沒有起伏,眼神卻深濃而憂鬱。

  堂司別開眼,忽略她的存在。

  席間,陽執中很在意身旁女伴的反應,擔心她受冷落,擔心她餓了、渴了,態度呵護備至,對她的喜愛,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堂司自然也沒錯過他們之間的交流,兩人的互動並不熱絡,僅是男子單方面的獻殷勤。

  “我該走了。”約莫待了半個鐘頭,他便毅然退場。

  他甫出包廂,身後立即有人跟上。

  堂司沒有回頭,不想理會。

  “堂司!”李夜泠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他,聲音飽含慍怒。

  他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饒富興味地睨住她生氣的容顏,覺得稀奇。認識她這麼久,他幾乎沒見過這樣的她。“原來,你也有脾氣。”他訕笑,俊美的臉孔很冷漠。

  李夜泠的心被狠狠螫了一下,一陣悲哀襲上心頭,眼鼻泛著酸楚。“你到底有多殘忍?”

  堂司斂起眉,對她無稽的問題感到可笑。

  “你以為把我推給別的男人,就能解決一切?”李夜泠不由自主地提高音調,埋怨他的作法。

  “陽執中都告訴你了?”他挑眉,沒有絲毫罪惡感。

  “我不是傻瓜!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她低切地反駁。

  “你既然不是傻瓜,就應該明白,我這麼做,是因為你不想配合我的計劃,所以我只好另想辦法,達成我的目的。”堂司反過來指控她,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李夜泠心痛地望著他,他冷峻的神態令她感到背脊發涼,身子竟微微發顫。

  堂司結束兩人無言的對視,打算離開。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李夜泠傷心地問。

  他背對她,怔了一下,仍給了她答案。“不討厭,只是對你沒感覺。”他冷淡而殘酷,連委婉表達都不肯。

  他的話極具殺傷力,摧毀她殘破不堪的心。從不在外人面前展示的淚,無法控制地悄悄溢出眼角,她無法故作堅強。

  李夜泠知道,她將徹底被他隔絕於心門之外,他不會念及舊情,他們不再有任何關係,比陌生人還不如。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止住滿眶的眼淚。“你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聽見她哽咽低喃,堂司霍地轉身面向她。“公平?你想要求什麼公平?”他很不以為然,從鼻腔哼出氣。

  李夜泠默然。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他說:“就像你天生是千金小姐的命,不必賣命工作,也可以擁有優渥的生活質量。”

  李夜泠抿著唇,為之語塞。

  “生活得比你差的人,比你更有資格怨懟。”堂司神情嚴厲。

  他沒有說錯,但她卻陷入迷思。

  “不能接受我,是因為我是你的學妹?還是因為我是你妻子的人選?”李夜泠壓抑不了滿腔的哀傷,吐露會惹他厭惡的疑問。

  堂司瞇起棕眸,反感地說:“沒想到,你這麼俗氣。”

  “你總是用高標準審視我!”她大聲對他說話。“我愛你,所以我總是努力達成你的期望。”

  她的指責與告白,令堂司的胸口猛然一震,還是不習慣她溫柔順從以外的模樣與態度。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缺乏個性,我只是愛你——”李夜泠真切的剖白。

  “我不想聽這些!”堂司壓過她的聲音,煩躁地強制打斷。

  她的心已幹涸荒蕪,他的眉眼是冰天雪地,構築成一道煉獄深淵。

  堂司瞥見她臉頰上滑落的淚,不禁興起一陣厭煩。“你應該知道,眼淚對我從來起不了作用。”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印證了她的控訴——他總是要她跟上他的腳步、不允許她落後太多,理所當然地認定她什麼都該一清二楚,即使是他沒說的。

  李夜泠努力屏住氣息,才不致於失控而哭出聲。

  “你為什麼非得破壞這層關係?”堂司突然問,低沉的嗓音有難掩的遺憾。

  “我不想再欺騙自己。”她咽下喉頭的硬塊,艱難地開口。“愛一個人卻不能說、不能表露的痛苦與無奈,你永遠無法體會、無法明白。”

  他鎖緊眉頭,她開口閉口提到的“愛”,莫名惹他心煩。

  停頓片刻,李夜泠松口。“我會向長輩們提出解除婚約的意願。”她眨掉眼中的淚。“這是我最後一次如你所願。”

  他終於獲得希望的結果,但並沒有想象中愉快。

  她是個談得來的對象,從理工、商業、文學及藝術,甚至是球賽,她都能侃侃而談,跟她談天從沒冷場。

  事已至此,已經無話可說。

  李夜泠抹去臉上的淚痕,深深、深深地凝視他。

  堂司眸光深濃,望進她似有千言萬語的憂傷美眸,對於兩人的決裂,竟意外感到惋惜!

  “別忘了你的承諾。”臨走前,堂司還是只挂心解除婚約的事。

  他的寡情與決絕,逼迫她不得不認清現實。

  痛到極點時,李夜泠反而笑了,凄涼而哀傷。

  “阿司——”她冷然叫住他。

  他頓住腳步。

  “我會試著忘記你。”她近乎喃喃自語地對他說。

  堂司繃著俊臉,丟下一句。“隨便你。”然後,闊步離去。

  李夜泠攢緊眉心,一股劇烈痛楚鑽鑿著頭部,撕扯心扉,她倚墻支撐身子,痛苦地閉上眼。

  她已分不清,是心碎比較難以承受,還是身體上的不適比較令她難受。

  伴隨著頭痛而來的耳鳴,她彷佛深陷地獄,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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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2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解除婚約後,李夜泠面對許多接踵而來的責難與質問。

  她一律默默地承受,全然不在乎,也未曾說明原委。

  再多排山倒海而來的不諒解,都比不上堂司的無情冷漠所帶給她的深刻傷害。

  但,李夜泠反復想了很多,這段情殤,他並沒有錯,錯在於她太一廂情願、一片癡心,他只不過誠實地面對自己,也面對她。

  他只是沒辦法愛她,如此而已。

  她連恨他,都沒有充分的理由恨得盡情。

  李夜泠瞪著即將完成的服裝設計圖發呆,等她回神,窗口已透進明亮的天光,表示她又枯坐了一整夜。

  她起身到浴室梳洗,然後著手收拾行李,她沒忘記,今天早上要到香港出席一場時尚服裝秀,預計待上一周。

  不期然地,頭又疼痛了起來。

  李夜泠環視書房,一時記不起放有止痛藥的醫藥箱被她擱置到哪個地方。

  大概是頭太痛,導致注意力無法集中,連帶想不起醫藥箱的所在位置。

  “醫藥箱……”李夜泠在房裏兜轉了一圈,忍著頭痛開始翻箱倒櫃,花了一些時間才找著。

  她急忙吞下藥丸,躺在舒適的床鋪上,等待頭部劇痛與耳鳴症狀消退。

  她已算不清這是這星期以來,第幾次頭痛發作,並且第幾次忘記物品放置的地點,或是忘記某樣物品的名稱。

  這樣的狀況確實非常奇怪,李夜泠歸咎於近來把自己逼得太緊、壓力過重的緣故,等這一波工作結束,情況應該會獲得改善,她也會恢復正常。

  然而,最想忘記的人,在腦中卻是最鮮明、最無法擺脫。

  李夜泠嘆了一口長氣,排遣內心深處積壓的思念苦楚。

  她翻身下床,找到自己的皮夾,裏頭存放著一張精心保存的護貝照片。

  照片裏,是堂司在大學四年級時,在一場畢業派對中被人偷偷拍攝下來,並私下販售給許多迷戀他的女學生,而她是購買的其中一人。

  這張高價買來的偷拍照,陪伴她度過好幾個寒暑,以及無數個思念泛濫的難眠夜晚,是她珍藏的秘密。

  倘若他知道這件事,會有怎麼樣的反應?會是一臉冷漠,然後用盡所有方法,把倫拍者揪出來,要對方付出相對的代價吧!

  李夜泠凝視著相片中俊逸出色的男子,他揚起的嘴角像是經過精密計算的迷人弧度,氣宇非凡、神採飛揚,是她眼中唯一的焦點。

  說好要忘記,卻又妄自掀起心中的波濤,那些與他相處的曾經、那些充滿他的全部回憶,瘋狂地涌上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他大四那年的生日夜晚,他被一群同學、朋友灌醉,而她在他身邊照顧了一整晚,甚至發生了她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麗、最珍貴的錯誤。

  “阿司。”她啞聲低喚,被巨大的悲傷吞噬,心荒涼而麻木,眼角溼潤。

  李夜泠用力呼吸,重新感覺自己的心跳,才不至於在深如海的想念中溺斃。

  收起照片,也藏起憂傷,她打理過儀容,確定看不出哭泣後的破綻,才安心地提著行李下樓。

  正在張羅早餐的管家月嫂見到她,一臉驚訝,連忙趨前關切。“二小姐,一大早的,你要上哪去?”

  “我要去香港一個禮拜。”李夜泠柔聲回答。

  月嫂皺著眉,偏頭想了一下,狐疑道:“你不是二十號出發嗎?”之前聽她提起過,也就放在心上了。“日子提前了?”

  李夜泠頷首,強顏一笑。“沒有提前,所以我現在要出門了。”

  “可是……今天才十九號呀!”月嫂說道。

  李夜泠心口一窒,怔愣住。

  “二小姐,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月嫂憂心忡忡。“多休息,放寬心,不要想太多。”

  月嫂察覺到她自從宣布解除婚約後,便一直鬱鬱寡歡、眉頭深鎖,笑容看起來很勉強,也消瘦許多。

  這下,連日期都搞錯了,這教人怎麼放心得下。

  月嫂就像第二個母親,她的關懷溫暖了李夜泠始終冰冷的心,輕笑道:“也許真的是累過頭了。”

  “就是呀!”月嫂接過她手中的行李,減輕她的負擔,然後催促著。“坐下來姦好吃頓豐盛的早餐,補充體力及營養。”

  李夜泠依言,到餐桌旁坐定。“月嫂,有其他客人嗎?”看著桌面上多出來的幾份餐具,她敏感地問。

  “是大小姐要我準備的。”月嫂一邊忙著,一邊回答。“大概快到家了吧!”

  “既然這樣,那我到外頭吃吧!”李夜泠離席,體貼地把空間留給姐姐及她的客人。

  當她提著行李準備回房時,便聽見姐姐晨露開心的說話聲。

  她停在原地,想跟姐姐及她的朋友打聲招呼,這樣才不會太過失禮。

  當她看清楚姐姐晨露挽著的男人時,頓時感到無比震驚,血液瞬間凝結,想回避已經來不及。

  她呆立著,視線無法自姐姐身旁的男性“友人”身上移開,心口猛地緊揪,氣息哽在喉頭。

  “大小姐、呃……堂先生?”月嫂顯然也被來者嚇了一跳,事先並不知曉大小姐的客人會是堂家大少爺,那個曾經和二小姐有過婚約的男人。

  “月嫂,早餐準備好了沒?”李晨露十分有大小姐的氣勢。

  “哦……好了。”月嫂回過神,末了,偷偷瞄了一旁的李夜泠一眼,發現她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但又泛著不協調的紅暈。

  “咦?夜泠也在呀,一起吃早餐哪!”李晨露不容分說地順勢拉起她的手,示意地入座。

  “不,姐姐和堂先生慢用就好,我……想回房間小睡一會。”李夜泠低著頭,聽見自己僵硬平板的聲音如此回答。

  “吃完再睡嘛!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李晨露沒容許她離開。“阿司也是這麼希望的,對吧?”李晨露帶著炫耀的心理,抬頭詢問身邊耀眼出色的男人。

  堂司斂眸,瞥了有意閃躲的李夜泠一眼,淡然應了聲。沉默須臾,緊接著說:“你氣色不太好。”他的嗓音很低沉,像是關心。

  他會答應李晨露到李家,主要是來拿一份wilson集團總裁回美國前托給她的企劃書。

  他當然明白,這是李晨露的計畫,Wilson集團總裁對她正值迷戀期,竭盡所能想討佳人歡心,自然拗不過她的請求。

  在見到李夜泠的一剎那,他的胸口微微發悶。

  他的出現,讓李夜泠的心亂成一團,絞痛不已,鼻頭泛起一陣酸,只能緊抿住唇,無法言語。

  她很意外,他竟會主動跟她說話,並且給予“關心”。

  遲來的關心,徒增她的心痛,她承擔不起。

  晨露旁觀著兩人凝重的神情,一股隱隱的不悅在心頭流竄。

  她萬萬也沒料到,堂司居然會用那種深沉難解的眼神與口吻,對待提出退婚的妹妹。

  曖昧的氣氛,好像他們曾經是一對戀人似的,詭異透頂!

  這個男人高深莫測,她從來就沒搞懂過他內心的感受與想法。

  “別光站著,坐下來吃早餐吧!”月嫂出面打破僵局,緩和令人窒息的場面。

  “不了,拿了東西就走。”堂司客氣地回絕,冰透的深色棕眸,在李夜泠慘白的臉上逗留。

  李夜泠不經意拾眸,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正注視著自己,她呆愣著,面無表情。

  “聽說你和執中最近沒怎麼聯絡?”堂司睇著她,忽然問起。

  李夜泠一臉木然,心已痛到麻痹。

  “執中?聖都餐飲的小開陽執中嗎?”李晨露睜大明媚的雙眸,好奇地插嘴。“夜泠,你是因為和他交往,才不想跟阿司結婚嗎?”她眨著大眼,自以為是的推測,對於他們之間發生的爭執與不愉快,完全不知情。

  “說得我好像很沒價值?”堂司冷冷地搶白,等於間接否定她可笑的臆斷。

  “那……”李晨露急切地想追問。

  “姐姐,我真的很不舒服,不陪你們吃早餐了。”李夜泠垂著頭,逕自離席。

  她還沒堅強到在尚未調整好心情前,就能若無其事地在深愛不移,也最令她傷心的男人面前,平靜地談論她的“感情”。

  剛越過餐桌,李夜泠眼前驀地一黑,身子癱軟下來——

  “啊!二小姐!”月嫂驚呼,連忙衝過去護住她的身子。

  但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距離她最近的堂司,眼明手快地攙住她發燙的身軀,讓她免於受傷的危機。

  “唉呀!二小姐,你怎麼了?”月嫂著急得不得了。

  “她正在發燒。”堂司沉聲道。

  “你這個傻女孩,把自己累到病倒了。”月嫂心疼死了。

  聽月嫂高聲嚷嚷,李晨露感到相當不快。“也不過是發燒而已,吃個退燒藥就好了,幹什麼哭天搶地的。”

  “Ruby,麻煩你把企劃書拿下來,我該去公司了。”堂司仍攬著李夜泠虛弱的身子,感受到她肌膚傳來的高溫。

  “你跟我上樓,我才拿給你。”李晨露噘起紅唇撒嬌,他摟著她妹妹不放的樣子,像在保護一個重要的人,那令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堂司思索了一下,冷聲警告。“Ruby,不要得寸進尺。”他不是可以被指使支配的人。

  被他凜冽的眸光震懾住,李晨露稍微收斂起驕縱與任性。“那……”

  她才起了頭,堂司就截斷她的話。“改天我會讓我的特助跟你聯絡。”語畢,他橫抱起病懨懨的李夜泠,往大門方向而去。

  “呃……堂先生?!”他的舉動讓月嫂大吃一驚。

  “我會順道送她去醫院。”堂司回答,步伐沒有停頓,然後離開李家華宅。

  “這……這是怎麼回事?!”月嫂一頭霧水地嘀咕,莫非,她真的老了,搞不懂年輕人的想法?

  李晨露則不可思議地愣在原處,嬌艷的臉龐閃過一陣青、一陣白,有被比下去的不甘和憤怒。

  難道,他想挽回與李夜泠的婚姻?!

  這未免太荒謬可笑了!

  稍稍回復意識,李夜泠蠕動唇瓣,啞著嗓子央求。“放我下來……”

  “你需要去醫院。”堂司斜睇她,平鋪直敘的口吻,沒有顯露出真實的情緒。

  “我可以自己去。”她使出全身僅存的氣力,試圖掙脫。

  堂司冷覷她一眼,隨後將她放下。

  一著地,李夜泠重心不穩顛了幾下,她的體溫是滾燙的,但心窩卻徹底冰涼,直沁骨髓。

  “你這樣子怎麼自己去?”堂司略微提高聲調地問。

  李夜泠腦子發脹,紛亂得無法思考,包括他友善的態度所代表的意義。

  “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他淡薄的語氣,有一絲責備的意味。

  李夜泠皺著眉,不斷搖頭,心亂如麻。

  “搖頭是什麼意思?”他不解地瞪住她。

  緘默了一會,她才一臉迷惘,無力地道出心事。“這樣算什麼?同情?憐憫?求你不要給我任何妄想和希望……”她幾近懇求。

  堂司攏起眉心,撇唇道:“我說過,我不討厭你,你還是我的學妹。”他強調彼此的關係。

  她獨自承攬兩家長輩施與的壓力和嚴厲的責罵,解開他的無形包袱,他是該謝謝她的成全。

  至於她的告白,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她說要忘記他,勢必也是一時賭氣才脫口而出。他沒當一回事,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在倫斯酒吧見面爭執的那晚,兩人都不夠理智,嘶吼間失去了冷靜,隔天再回想,覺得當時反應過頭。

  他還當她是學妹、一個普通的女性朋友,他還是念及昔日的情誼,而非絕對的冷酷。

  “我不想當你的學妹,不想……”李夜泠幽微地低喃。

  他當她生病所以不可理喻,不跟她多計較。“上車,我送你去醫院,別浪費無謂的時間。”

  李夜泠打定主意不再順從他的指示。

  因為,她不想再當那個對他言聽計從,沒個性、沒骨氣的學妹。

  “你為什麼非得這麼固執?!”堂司有些動怒。“真要鬧到連朋友都當不成?”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李夜泠仍舊搖晃螓首,掙脫不了感情的枷鎖。

  愛與不愛都是痛苦,該怎麼做才是最好,她竟喪失了判斷能力。

  “以前能,為什麼現在不能?”堂司神色沉鬱,耐性告罄。

  她給不了明確的答案,原因很簡單,也很復雜,偷偷愛慕一個人,就會了解瀕臨爆發的煎熬,一旦爆發,澎湃的情感與熱度,足以燒傷自己也燙傷他人。

  奈何,她愛上的男人,心裏有一座無法融化的冰山。

  她受夠永遠只當個不起眼的學妹,在他身邊如影隨形的出沒,卻從不受重視。

  “上車。”堂司索性上前拉住她的手,帶她上車。

  自覺對她已經夠寬容、夠特別,換作其他女人,他連理都不會理,何況是這樣耐著性子三催四請,已超出他的預期。

  李夜泠使盡全力仍撼動不了他半分,只能無助、被動地被他安置於前座,難受地癱靠著椅背大口呼吸。

  堂司坐進駕駛座,瞥了眼她糾結的秀麗五官,黯下眼瞳,無言地傾身為她係妥安全帶,隨後上路前往醫院。

  昏沉中,李夜泠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有他在身旁,她的胸口隱隱作痛又莫名地備覺心安。

  她沒有清晰的思路,把他異常親切的行為分析透澈。

  也許,這是病得太重所產生的幻覺也說不定……

  李夜泠疲倦地閉上雙眼,意識逐漸迷茫,終至陷入一片黑暗。

  緩緩掀開眼皮,李夜泠的高燒已退,但四肢百骸卻像被敲打過似的酸痛無比。

  她轉動眼球,觀看四周的擺設,知道自己正在醫院的病床上,卻突然回想不起她是何時來,又是怎麼來的?

  她皺眉回溯,良久,腦海中掠過不甚明顯的畫面。“阿司?”她想起來了,早上發生的點滴。

  那不是幻覺!

  李夜泠盯著他觸碰過的手腕,怔忡出神,連房門響了都渾然不知。

  直到溫柔的男聲飄進耳裏,她才自紛亂的思緒中猛然回神。“倪大哥!”她很驚訝他的到訪。

  “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倪耀輕笑,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像對待小女孩似的。

  李夜泠由衷地笑了。“你蹺班來看我?”她不答反問。

  “是啊!”倪懼答得坦蕩。“聽說有個笨蛋把自己搞病了,讓我坐立不安,排除萬難也要來看看。”他取笑她,但語氣裏凈是憐愛。

  “是誰這麼多嘴?”李夜泠噘起沒有血色的唇,佯裝不滿。

  “我得保護我的線民,不能泄露。”倪耀幽默地說。

  他不說,她也猜得到是月嫂透露的口風。

  輕松自若的對答,讓李夜泠的心情難得感到輕松。

  結束談笑,倪懼正色道:“夜泠,你真的不要緊嗎?”

  倏地,她的笑容凍結,頓了一下,她強顏歡笑。“已經退燒了,應該……”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倪耀覺得她主動解除婚約,背後一定有其原因,雖沒過問,但曉得她並不快樂。

  李夜泠垂下長睫,掩住黯淡的眸光,也藏起了隱晦的心事,不讓任何人窺見。

  “難過的時候,不妨表現出來,悶在心裏會生病的。”倪懼語重心長地說。末了,補上一句。“就像現在這樣。”

  心病無藥可醫,除非當事人想得開,否則身體將會隨著萎靡的心志,一同凋謝腐敗。

  “倪大哥,我真的只是病了,沒有其他原因。”李夜泠盯著白色被子,又感覺到心口劇烈地撕扯著。

  “夜泠,連我你也不願意說實話?”倪耀略感失望。

  她心裏覺得抱歉,但依舊三緘其口。

  “唉。”他喟嘆一聲,轉移話題。“上次跟你提過的事,考慮得怎麼樣?”

  李夜泠想了一會,抬頭問:“什麼事?”她沒有印象。

  “接替林秘書的事。”倪懼提點。“林秘書下個月就開始請產假,我希望你能暫時接下她的職務。”

  李夜泠歪著頭顱思忖片刻,喚起了記憶。“噢——是這件事。”她歉然一笑,近來總是特別健忘,真是糟糕。“我怕自己無法勝任。”

  “你當然可以。”倪懼對她信心十足。“別的我不敢說,但你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帶著一點私心,他希望能每天見到她、照顧她、關心她。

  李夜泠很感激他的肯定,可是仍有所顧慮。

  “幫我三個月,你都不肯嗎?”為了說服她,倪懼不惜施加人情壓力。

  “倪大哥……”李夜泠輕鎖蛾眉,有些為難。

  “算了,不勉強你,當我沒提過。”倪懼雖然失落,卻也不忍心強迫她。

  他這麼說,反而令她心裏不好受,被無情對待的滋味,她再明了不過。

  “我下星期一去報到,可以嗎?”李夜泠做出了決定。

  倪耀喜出望外。“你答應了?!”再度向她確認。

  李夜泠頷首,他像孩子般高興的模樣惹她發噱。

  “我就知道你最善良、最貼心了!”倪耀輕拂她的髮絲,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之後,等護士來拆下針頭,他們取了藥,一同走出醫院——

  剛抵達醫院,陽執中見到的就是李夜泠偎著男人離開的畫面。

  同車的堂司也看見了。

  最近,他和陽執中有事業上的往來,兩人碰面的次數自然增多。

  “那個男人是誰?!”陽執中吃醋。

  堂司如鷹隼般的利眸,緊緊跟隨那道纖細的身影,俊美的臉孔又沉了幾分。“身為她的男朋友,你不是最清楚?”

  “阿司,你在挖苦我?”陽執中沮喪不已。如果他是李夜泠的男朋友,早就下車把她身邊的男人狠狠揍一頓,哪裏還需要在車上幹瞪眼、唉聲嘆氣。

  堂司神情陰鷙,沒有理會他的哀號。

  心頭莫名的煩悶,令他原本就欠佳的心情更加惡劣。

  陽執中碎碎念著,心有不甘。

  “開車!”堂司繃著俊臉命令司機。

  “是。”司機被他威嚴的聲調嚇了一跳,絲毫不敢怠慢,立即上路。

  看見他比冰塊還冷的表情,陽執中頓時閉上嘴,識相的沒再發出聲響。

  沉默無盡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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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2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甫開完每月固定一次的董事會以及例行的主管會議,堂司在回辦公室的途中,一邊聽取秘書的行程報告。

  “下午三點,和‘超時代媒體’執行長碰面,討論影城合作案,這……只剩下半小時。”秘書的語氣和腳步一樣快,深怕趕不上上司的節奏,惹他不快。

  “車呢?”堂司昂首闊步,直接走向電梯。

  “呃……已經聯絡好司機了。”秘書說得太急,嗆咳了好幾聲。伴君如伴虎,每個環節都不允許有差池,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戰戰兢兢。

  “你不用跟來,今天的會議報告,我明天一早就要。”堂司踏進電梯前,如此交代。

  秘書愣了愣,幸好還來得及在電梯門關上前回應。“呼——”她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長氣,沉重的壓力暫時得到舒緩。

  

  坐上車,堂司掏出煙盒,點完煙,突然看著手裏精致的打火機發起怔。

  “煙還是少抽一點”、“免得心肝更黑”……

  溫柔的、帶著一點諷刺意味的叮嚀,冷不防在他腦海中回蕩。

  堂司吐納著煙霧,突如其來的回憶令他黯下冰冷的雙眸,眉間布滿陰霾。

  “董事長,已經到了。”

  司機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堂司收斂心神,進入與超時代媒體執行長約定的場所,尚未報出名號,超時代媒體執行長秘書便主動趨前迎接他的到來。

  “堂董事長,執行長已經在包廂裏等您。”秘書的語氣恭敬且制式化。

  見到接待的秘書,堂司俊美無儔的臉孔明顯閃過詫異,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堂董事長,這邊請。”秘書直視他銳利的眸光,面帶合宜的微笑,領著他前往包廂。

  堂司走在她身後兩步之遙,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

  “夜泠,怎麼回事?!”他難得沉不住氣,繃著俊臉質問:“你是‘超時代’執行長的秘書?”他到現在才知道,不免驚訝。

  她沒有停頓腳步,亦沒有回復他的問題,推開包廂門扉,招呼他入內。“堂董事長,請進。”

  聽著她用客氣而疏離的稱謂喊他,堂司微微攏起眉心,一時適應不良。他覷住她,對她的轉變相當不以為然。

  “堂董,第一次見面,幸會!”倪耀起身,客套問候,先遞出手示好。

  堂司伸手與之交握。“幸會。”

  兩個男人對峙,展開一場眼神角力,以最嚴苛的標準審視對方。

  堂司那雙強而有力、侵略性十足的棕色眼眸,散發著自信神採與超齡的沉著氣勢,令倪耀留下深刻的印象。

  互相打量過後,兩個男人沒有多贅言,直接切入主題,初步談論亞洲最大影城的合作計畫。

  身為超時代媒體執行長秘書,李夜泠心無旁騖地在筆記型電腦的鍵盤上敲打,記錄此次會談的重點。

  討論告一個段落,倪耀斟了杯酒給堂司,直言道:“堂董似乎對我的秘書很感興趣?”他的視線太明顯,想忽略都難。

  “我不喝酒。”堂司瞥了一眼面前半滿的酒,推卻了他的好意,亦避開他的疑慮。

  “是嗎?抱歉。”倪桌的臉微微僵住。

  “我已經請服務生為堂董事長準備黑咖啡。”李夜泠維持平板的腔調,恪守秘書的本分。

  堂司抬眼覷住她,心情復雜。睽違半個月不見,她丕變的態度與身分的轉換,都教他吃驚。

  沒一會兒,服務生果然送來黑咖啡,偌大的空間頓時彌漫著咖啡獨有的濃鬱香氣。

  李夜泠斟了杯沁人心脾的深墨色液體,放低姿態,不疾不徐地呈上。“堂董,請慢用。”

  堂司掃過她秀麗雅致的臉龐,眼神銳利。

  爾後,他端起咖啡嘗了一口,恰到好處的溫度,最適合入喉,也是他最鐘愛的口感。

  表面上,她表現得陌生疏離,但她對他的喜好仍了然於心。這份認知,使得他被不知名情緒淤塞著的胸口,驀地稍微獲得舒展。

  堂司放下咖啡杯,導回正題。“我會請秘書準備好合約,希望能盡快得到執行長的回復。”

  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特別熱衷或懇切,倪耀直覺他有泰半注意力,都投注在李夜泠身上,不禁有些介懷。“我會慎重考慮。”

  兩個男人站起身,握手道別。

  “我送堂董。”倪耀說。

  “不必勞煩執行長。”堂司客套推辭,目光卻移向一旁身著套裝,恬靜柔美的小女人,意圖十分明顯。“別搶了秘書的工作。”他揚起笑,態度卻不容置喙。

  倪耀俊朗的臉孔垮了下來。“Miss李,麻煩你送堂董。”他們說好,工作時必須保持上司與下屬的距離。

  “是。”李夜泠走出陰暗的角落,依令行事。

  看著兩人步出包廂,倪耀心裏很不是滋味。“那男人……到底有什麼企圖?”他嘴裏喃喃自語,懊惱自己為何順從堂司的意思而不拒絕。

  然而,他為什麼擔心?又擔心什麼?

  既然堂司接受李夜泠的退婚,而且沒有試圖挽回,表示他並不在乎,但他看著李夜泠的眼神似乎並不單純……是男人對女人的興味。

  他們兩人對彼此似乎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與了解。

  忽然間,倪耀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

  這讓他很不好受!

  

  甫出包廂,堂司加大步履,一個箭步上前扣住李夜泠的藕臂,迫使她停步,奪取她的注意。

  李夜泠猛然回頭,柔美的嬌顏掠過一絲慌亂及惶惑。“堂董,請你……”

  “夜泠——”堂司冷睨住她,臉色欠佳。“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時候成了倪耀的秘書?”他繃著俊臉質問。

  “堂董事長,請你放手好嗎?你弄痛我了。”李夜泠柔聲抗議,心臟的顫動益加劇烈。

  是的,從她知道無可避免的要和他見面後,她的心跳就沒有鎮定過。

  天曉得,她費了多大的工夫才能裝作若無其事,好幾次感到呼吸困難時,才驚覺自己因過度緊張而屏息。

  她以為,就算他見著她,除了冷漠不會有多餘的反應,可是她卻估算錯誤。

  他亳不避諱的目光,讓她幾乎要露出馬腳,失去極力偽裝的冷靜。

  相隔半個多月,這樣短促的時間,還不足以掩蓋她對他的濃情烈愛。

  這是老天爺給她的考驗,抑或是折磨?

  堂司放松了手部的力道,但沒有如願地放開她。“你跟倪耀是什麼關係?”他問,不喜歡事情超出他的掌控。

  “上司和部屬的關係。”李夜泠輕描淡寫的道。至於私人的交情,她不打算說明,反正他也不在乎。

  “這麼簡單?”堂司撇唇。

  他沒忘記幾個星期前,她和對方一同離開醫院的情景,兩人看起來感情匪淺。

  李夜泠對他帶刺的追問感到狐疑。“不然,堂董事長以為呢?”

  “不要那樣稱呼我!”堂司感到渾身不舒服。

  李夜泠垂下眼,輕聲辯解。“我覺得這個稱呼很適當,畢竟現在是工作中。”

  “是嗎?”他冷嗤。為什麼他卻覺得刺耳?

  她頷首。“應該還有很多工作等著堂董事長,不應該浪費您寶貴的時間,跟一個小秘書討論稱謂的問題。”

  “你真的想跟我劃清界線?”堂司凝睇著她姣美的側臉,聲調低沉了幾分。

  李夜泠抿唇一笑,卻不說話。

  或許她“全部或者零”的作法略顯偏激,也不能改變什麼,但總不能一直耽溺在悲傷的情境中,做著不會成真的夢,天真的奢望總有一天,令她傾心愛戀的男人會突然改變心意,回應她的真心。

  是他為了不想結婚而採取的種種手段,讓她心寒、教她死心,也讓她不得不認清現實。

  她當然也可以和以前一樣,繼續做個乖巧的學妹,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只要他願意接受她的關懷,什麼身分、什麼地位,她都可以不計較、都可以忍耐。

  然而,那份純粹變了質,她終究抵抗不了人性的貪婪,試圖將婚姻這個枷鎖,套牢住深愛的男人。

  是她讓他不自由,所以他決意逃脫。

  說不定,殘忍的人是不顧他的感受,一心只想跟他結婚的她。

  無情讓人失望、受傷;多情卻令人窒息、想逃,過與不及都不好,他們都學不會中庸之道。

  她的沉默似一道鴻溝,讓兩人產生了隔閡,倣佛回到最初的陌生原點,未曾相識。

  “原來你比我還絕情。”堂司為她的疏遠下了結論。

  “或許正是那樣沒錯。”李夜泠沒有否認,甚至賭氣地認同他的觀點。如果她能夠絕情,就不會無盡地心痛。

  但她如何的難過傷心,都沒資格向他吐露,對他埋怨。

  “你永遠都是有理的那個。”堂司沒再多看她一眼,毅然地離去。

  他的心裏,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失落感,像是被輕輕扼住心口,隱隱感到窒悶。

  帶著一點憤怒坐上車,堂司反射性地掏出煙盒,點煙時,瞥見手中的打火機,俊臉更加陰鬱,害他連抽煙的念頭都沒有。

  “回公司。”他命令司機。

  “是。”司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急忙將車駛離。

  堂司沿路上都緊繃著嘴角,一語不發,思緒千回百轉,老是被一抹疏冷的女性臉龐佔據。

  他低啐一聲,一股無以名狀的慍怒無從發泄……

  

  周六午後,李夜泠心血來潮,獨自外出逛街,並且看了一場最近很受矚目的電影。

  看完電影,她買了杯咖啡,坐在電影城外的長椅,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心靈得到莫大的滿足。

  她揚起嘴角,打從心底感到愉快。

  一打開手機,立刻有電話打來,她從容接聽。

  尚未開口,來電者劈頭就追問:“你現在人在哪裏?”

  對方口氣很急,李夜泠一頭霧水。“倪大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夜泠,你忘了今天晚上六點有記者會嗎?四點多了,你人在哪裏?”倪耀說話的聲調比平常高了幾度,難掩焦急。

  “記者會?!”李夜泠反復低喃,偏著頭陷入疑惑。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倪懼關切道。工作行程她應該最清楚,簽約記者會這麼重要的事,她不可能不到。

  “呃……”李夜泠如遭雷擊,搭不上腔。

  她的腦子裏,根本忘了有簽約記者會這回事!

  “你馬上到飯店來,有很多事需要處理。”倪懼交代完畢便挂上電話。

  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震驚後悔,李夜泠扔掉手裏的咖啡,匆匆攔了輛計程車,坐上車,她翻出記事本,確認舉行記者會的飯店。

  向司機說明去處後,李夜泠癱靠在座椅上,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顫抖的身軀。

  她對自己近來愈趨嚴重的忘性,沒來由地感到惶恐及害怕。

  這樣詭異的狀況,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也不曉得該向誰訴說才恰當。

  她從來沒像現在這麼茫然無措過——

  

  簽約記者會圓滿結束,李夜泠終於得以喘一口氣。

  對於自己的失職晚到,她內心十分愧疚,不斷向她的上司——超時代媒體執行長倪耀——道歉。

  她不曉得該如何為自己荒唐的行為解釋。“對不起、我真的忘記了”這種完全不負責任的言詞,她開不了口。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臉色很難看。”倪耀神色擔憂。“如果身體不適,可以告訴我,在家裏好好休息,不要勉強自己。”

  “我沒事……”李夜泠否認。“酒會差不多快開始了,我們走吧!”她反過來催促。

  “真的?”倪耀還是不放心。

  “真的!”為了讓他安心,她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

  來到電梯前,李夜泠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沒有回避的機會,只能正面相對。

  對方也看見她了。

  “姐姐——”李夜泠主動打招呼,看到她身旁俊美的男伴後,卻欲言又止,最後選擇沉默。

  她明顯刻意逃避的舉動,惹得堂司十分不快,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無視他的存在,她簡直無禮至極!

  他銳利的瞳眸冷睇著她,數次會晤以來累積的不滿在心頭持續發酵。

  他投射而來的冰冷眸光令她無措,她再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字眼,定義兩人之間的關係。

  “跟倪大哥約會呀!”李晨露撩了撩如雲的秀髮,嬌笑著,故意曲解道。

  “你們在交往?”倪耀以兄長的姿態反問,卻轉頭看著一起簽下合約、成為事業夥伴的堂司。

  堂司接收到他不善的眼神詰問,抿唇不理。他沒察覺到自己正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敵意,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唯獨他自己渾然不覺。

  “這麼明顯,還用得著問嗎?”李晨露笑靨如花,偎進堂司懷裏。

  “是嗎?”倪耀給了質疑的回復,之後才又續道:“你們兩人很相配!”

  “你跟夜泠也很配,我媽咪一直希望你能成為我們李家的女婿喲!”李晨露樂觀其成。

  除了她以外的三個人,神色各異、各懷心思。

  李夜泠眼睫低斂,半掩的眼眸教人讀不出情緒。

  堂司攏起眉,眉間微微凹陷,表情冷凝。

  倪耀則悶悶不樂地打量堂司與李夜泠兩人,微妙的曖昧氛圍著實令人在意。他們的互動給他的感覺,像是一對剛分手的戀人……

  說不出的灰色氣氛橫亙在三人之間,只剩下李晨露仍在狀況外。

  “對了,夜泠,你為什麼要買兩份同樣的禮物送媽咪?”李晨露覺得好笑。好好一個生日,搞得像愚人節似的。

  李夜泠抬眸,神情困惑。“同樣的禮物?”她蹙眉努力回想,腦海中浮現模糊的影像,隨後身體僵住,臉色刷白。

  她絲毫不記得自己做了重復的事!

  為什麼?

  她慌亂無比,倣佛受到莫大的驚嚇般,她急促地喘息,心中止不住顫栗。

  她突發的異狀,引起倪懼的關切。

  “夜泠,你怎麼了?”倪耀摟住她,憂心忡忡。

  她僅是搖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模樣楚楚可憐。

  堂司瞅住她蓄著淚、恐懼無助的雙眼,能百分百斷定她絕對遭遇了什麼問題。

  她不是個會大驚小怪、容易失控的人,雖然柔順恬靜,卻更固執倔強,從不懂撒嬌、求援,像現在這樣毫無防備地顯現出軟弱和失態,這很不像她的作風。

  而買一模一樣的生日禮物送給同一個人,也不像是聰敏貼心的她會犯的錯。

  堂司從不曉得自己竟也會這麼“了解”一個女人。

  “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倪耀體貼地問。

  隔了好一會,李夜泠才找回一點理智。“不,這個酒會你不能缺席。”她沒有生病,不需要去醫院——她打從心底排斥。

  “可是……”倪耀掙扎、猶疑了一下。

  “我送她就行了。”堂司突然出聲。對方的優柔寡斷令他感到不以為然。

  “阿司?!”李晨露瞪大美眸,不可思議地驚呼。“我們也要參加酒會呀!”

  “我沒興趣。”他答。“少出席一次酒會,並不會影響我做生意。”他意有所指地望向倪耀,嘲諷意味濃厚。

  倪耀俊臉鐵青,有被比下去的窘困。

  “阿司,你要把我丟下?”李晨露大發嬌嗔。

  “你若想回家,我可以送你一程。”堂司從倪耀手上拉過精神狀況不穩定的李夜泠,跨進電梯。

  她沒有反抗,心裏巨大的恐慌與懼怕,讓她無法繼續偽裝堅強,因他築起的心墻瞬間崩潰倒塌。

  他一向是她渴望停靠的避風港,她不想再欺騙自己可以忘記他、可以割舍對他的愛。

  至少,現在她需要一個依靠,安定她紊亂的心神。

  “阿司……”李夜泠忘情地靠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裏,才備覺自己有多害怕、有多孤獨,淚水驀地氤氳她的視線,她脆弱地抽泣起來。

  堂司皺著眉,沉默不語。

  她斷斷續續地低泣,使他產生一股憐惜之情,奇異之感漲滿胸口。

  身為學長,他其實是疼惜她的,像哥哥疼愛妹妹那樣。

  所以當她執意想跟他結婚,破壞了建立多年的情誼時,他是憤怒、是遺憾的。

  相隔一個月,再聽見她喊他的名字,他突然松了一口氣。

  “我送你去醫院。”坐上車,堂司直接告訴李夜泠他的決定。

  李夜泠搖晃螓首。“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就好。”她逃避著。

  “你看起來需要去醫院。”堂司睨住她慘白的面容。

  “真的不需要。”她口氣有點慌、有點急,也透露出深深的疲憊。

  他未再強迫,依她的意思載她回家。

  李夜泠背向他,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想起自己近日來奇怪的行為,倣佛跌落萬劫不復的恐怖深淵中,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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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21: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那天整理物品時,李夜泠赫然驚覺自己擁有兩張相同的電影票根,觀看日期前後僅相差三天。

  她像被狠狠掐住喉嚨般,無法呼吸。

  自己的身體狀況,她再清楚不過。自己做過什麼、該做些什麼,她遺忘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這絕對不是正常的徵兆。

  隨身攜帶的手札,除了記錄每天的工作行程外,她也開始寫下當下重要的心情及感受,因為她真的對自己的記性失去了把握……

  好像腦袋裏住了一只怪獸,專門以食用她的記憶維生,她能感覺那只不知名的怪獸正吸取著養分逐日壯大,等到哪一天,會一口吞噬掉她全部的記憶,讓她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坐在私家房車裏,李夜泠捧著記事本,抱持著誠惶誠恐的心態振筆疾書,無心顧及向來受她青睞的窗外景色。

  而在書寫的過程中,有些字她一時想不起來該如何下筆,這是現代人經常使用電腦的通病,或是她個人的因素?

  她不敢細究,僅是一逕地寫,直到抵達目的地,司機喚了她幾聲,李夜泠才收起本子,向司機頷首致謝。

  “丸子大哥,不必等我了,我待會自己回家。”

  “二小姐自己小心點,需要我接送的話,隨call隨到,不要跟我客氣。”綽號丸子的男子是李家雇用的司機,有一張福態的臉,為人也十分敦厚親切。

  李家上下十分信賴他,乘坐他駕駛的車子時,都感到安心。

  再次道謝,李夜泠下了車。

  走了兩步,身後傳來司機丸子急促的叫喚。“二小姐、二小姐!”

  她旋身,看見他指著後座,愣了一下,恍然察覺自己的手提包遺落在車內,臉色微變,趕緊踅回去拿。“謝謝你,丸子大哥。”

  他笑著搔了搔腦袋,顯得不好意思,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他才駕車離去。

  李夜泠走進創立“風光堂”集團的商場大亨——堂振風的告別式會場,心情及表情都無比沉重。

  尊敬的長者病逝固然令她感傷,但自己惡化的記憶力更是無時無刻折損著她的心志。

  吊唁結束,李夜泠走到室外,看見正在抽煙的堂司。

  他身著黑色西服,神色冷峻。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看著他凹陷的眉心,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

  堂司捻熄煙,朝她所處的方向看去。

  兩人四目相接,互相凝視,維持了數秒的時間。

  李夜泠清楚看見,沐浴在瑰麗暮色裏,他眼裏的悲傷與消沉是那麼奪人心魄。

  她張開口,又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問候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下。

  她斂眸,低頭往一旁走過,不打算與他有交集。

  當她越過身邊,堂司冷不防一把擒住她的皓腕,力道頗大。

  李夜泠吃痛,不禁攢起秀眉,幽幽地望著他沒有溫度的俊美臉孔,心海翻騰。

  “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他斥責她的無禮與回避,一臉不高興的模樣,說明他的在意。

  見到迎著夕陽走來的她,籠罩在金黃色、不刺眼的柔美光線中,似是前來救贖他的天使。

  他鬱悶的情緒倣佛瞬間找到釋放的出口,或許,潛意識裏,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現,給予他溫柔的、溫暖的安慰。

  可是,她卻一語不發,這樣淡漠的她,讓他難以釋懷,無法忍受。

  李夜泠閃躲他罩上一層薄霧的深邃瞳眸,避免自己的心臟為他瘋狂鼓動。“你希望我喊你什麼?未來的姐夫?”她壓低音量,訝異自己刻薄的語氣。

  他和她姐姐舊情復燃,他的心裏永遠都沒有她的位子,他愛她的姐姐晨露,當然不可能跟心愛的女人的妹妹結婚。

  這樣“正當”的理由,並沒有讓李夜泠的心好受一點。

  “胡說什麼!”堂司瞪著她,覺得她的話莫名刺耳。“不必像只刺 似的針對我,我沒得罪你什麼。”

  “對不起。”李夜泠疏冷地搪塞,試圖用力抽回手,逃離他的眼神以及他的氣息。“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她想說的,都是他不想聽的。

  堂司加重力道,強迫她面向自己。“你認為我對不起你?”

  “沒有。”她否認。

  “說謊!”他否決。

  “我怎麼想都跟你沒有關係。”她口吻很輕,卻是句很重的話。間隔須臾,她又近乎呢喃道:“讓我對你完全死心,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一股失望與悵然侵襲胸口,致使堂司頹然松開她的手。

  他以為可以從她口中聽到溫柔的慰問,然而她的態度卻是如此漠然,令他沒來由感到失落。

  她的所作所為顛覆了一直以來他對她根深蒂固的印象,不再熟悉……

  “你走!”堂司冷沉地命令,語落,重重踹了一旁的垃圾桶一腳,鐵制的柱狀垃圾桶搖晃了幾下,“砰”的應聲倒地,猶如他發出的怒吼。

  李夜泠陡然一驚,怔然盯著他冷冽肅穆的俊顏,鮮少看到他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緒,她受到不小的衝擊。

  正要開口,一道清亮的嬌嗓從身後傳來,第一時間,她就辨認出來者的身分,李夜泠知道已沒有她出場的機會,是她該離場的時候。

  “夜泠,你要走了嗎?”李晨露連忙叫住她。

  “姐姐。”李夜泠極力忽略胸臆間的酸楚,親切地喚著。“我該走了。”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氣氛不太好。”李晨露來回打量兩人,最後視線落在妹妹臉上,美麗的雙瞳掠過一抹不尋常的光芒。

  “隨便聊聊。”李夜泠輕緩回答。“今天的場合,本來就讓人高興不起來。”

  李晨露半信半疑。

  “我先走了。”李夜泠不再逗留,倉促離去。

  有那麼一瞬間,堂司反射性地伸手想捉住她,結果只握住她急速經過時掀起的冰涼空氣。

  這一刻,他忽然深刻體會到,所謂“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是什麼滋味。

  他以為生活中少一個人在身邊圍繞,並不會有多大影響,他依然是他,不會有任何的改變與不同。

  然而現下,他有了不同的領悟——

  一個不再對他柔情、百依百順的女人;一個沒有太深厚感情、病逝的長輩:;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充斥心頭,頭一次被一股濃烈的無能為力感包圍籠罩。

  堂司感到喉頭幹澀。

  直到李夜泠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他才不著痕跡地別開眼。

  “說不定李夜泠跟倪耀的好事真的近了呢!”李晨露貿然提及,看似無心,其實有意試探。

  也許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她覺得自從堂司和李夜泠沒有婚約的羈絆後,關係反而顯得撲朔迷離、曖昧不清,令人介意!

  堂司黯下眼瞳,沒有反應,好像沒聽見她說話。下一秒,他默默地往爺爺的公祭會場方向走去,擺明不想搭理她。

  “阿司!”李晨露瞪大美眸,氣急敗壞地大喊。

  他老是這樣冷冰冰地對待她!教她情何以堪?

  李晨露心有不甘。

  在接觸過那麼多男人之後,她還是覺得他最令她著迷——年輕出色的外表、卓越的工作能力、絕佳的家世背景,以及優異的學歷,這種優質男人,當初她怎麼會捨得放手……

  走了一段路,天色一片灰藍,李夜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雙手空空,手提包被她二度遺忘在某處,沒有帶走。

  她內心慌張,不習慣這麼丟三落四的自己。

  李夜泠苦著臉,倉皇調頭,站在不甚熟悉的交叉路口,竟無法辨認來時的路。

  她的方向感雖然算不上頂好,但幾分鐘前才走過的路,要記住並不難,但她卻忘了、不記得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一片混亂。

  在這麼熱的季節裏,李夜泠的手心與額際卻不斷沁出冷汗,單薄的身軀止不住地發顫。

  躊躇了將近一分鐘,她憑著模糊的印象,挑了左手邊筆直的道路走去。

  幸好,她走對了!

  她向負責接待的人員詢問手提包的下落,動用了兩男兩女幫忙尋找失物,卻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是LV手提包吧?五分鐘前,大少爺確認過提包裏的證件,離開時一起帶走了。”總接待告知情況。

  “我知道了,謝謝你。”李夜泠柔聲道謝,停頓了下,紅著臉問:“那個……請問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她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十分難為情。

  “沒問題!”總接待很豪氣地掏出手機借給她。

  李夜泠心懷感謝地接過行動電話,背過身,快速按下十個數字,等待接通的短暫時間,她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心臟撲通撲通的失序狂跳。

  鈴聲響了好一會兒,話筒傳來堂司低沉卻緊繃的磁嗓。

  “我是李夜泠。”她先報上姓名,聽到他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她接續道:“我的手提包是你帶走了嗎?”

  堂司稱是,未等她開口,他不容置喙地直接說道:“我在Golden精品旅館的酒吧等你。”

  李夜泠反應不及,他已切斷通訊。

  嘆口氣,她把手機歸還原主,也只能赴約。

  她的隨身物品都在包包裏,特別是寫滿行程與心情記事的冊子,是她近來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她轉身離開,踩著夜色來到路口,搭上計程車,直奔目的地。

  到達精品旅館外,李夜泠對司機提出抱歉的要求:她請對方和她一起上樓,再把車資交給他。

  她很擔心自己下車後,就把該付的費用忘得一幹二凈,於是硬著頭皮請司機與她跑一趟。

  她對自己的記性已沒有把握了。

  司機雖然狐疑,不過還是按照她的吩咐,跟她下車,搭電梯到頂樓酒吧!

  李夜泠請侍者帶路,找到堂司的位子。

  堂司抬頭,瞥見她身旁陌生的男子,英挺的眉微微攏起。

  司機被他銳利的眼神駭住,倍感壓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李夜泠環顧四周,在空位上看見自己的手提包,連忙從皮夾裏拿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司機。“給你添麻煩,真不好意思。”她對他歉然一笑。

  司機盯著她氣質脫俗的臉龐,暗自覺得她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他收下紙鈔,想找錢給她。

  洞悉他的意圖,李夜泠連忙制止。“不必了,就請你收下沒關係。”她的態度和善且溫柔。

  遣走司機,李夜泠不得不面對她最深愛,卻不可能愛她的男人。“找我來有事嗎?”她不認為他只是為了還她提包,就特地把她叫到這種地方來。

  後來,她覺得並不是他心思復雜難解,而是他怕被看穿,所以總是習慣迂回。

  “記事本裏寫的,是什麼?”堂司拉開旁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小說?散文?”他的聲音很低緩,卻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態勢。

  聞言,李夜泠大吃一驚,臉色倏地刷白。“你怎麼可以擅自翻動我的東西?!”她語帶責備,心慌不已。

  被他知道她還愛慕著他倒無所謂,可是她記憶力嚴重衰退的秘密,尚未做好讓任何人知道的心理準備。

  堂司沒有賠不是,深濃的棕眸直勾勾地睇住她流露出驚惶的精致臉龐,以嚴厲的目光逼她吐實。

  李夜泠緊緊地拽住手提包,抿著雙唇,拒絕答復。

  “你要賭氣到什麼時候?”堂司很不高興。“除了不能跟你結婚,其他的事都沒有改變,也不會改變。”

  “並不是所有事都應該順你的意。”李夜泠負氣地反駁。“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牽扯,我想放過自己,不可以嗎?”

  “根本沒有那個必要。”他不接受她的論點與抉擇。

  她撇清關係的說詞,令他胸口的怒火燒得更熾。

  “有沒有必要,由我自己判斷。”她難得焦躁地提高聲調,垮下肩頭,覺得極度疲憊,感到無限迷惘。“討論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她喃喃自語。

  堂司瞅著她憂悒的容顏,確實感受到自己憐惜的情緒在翻騰,不禁陷入沉思。

  “沒其他事的話,我想走了,明天還有工作。”李夜泠亟欲逃離他冷沉的眸。

  “又想逃?!”堂司拉住她的手。

  不知何時,兩人的立場好像顛倒過來了。

  她老是從他身邊逃離,而他卻扮演著發怒的角色,這種經驗好像是頭一遭?

  思及此,他忽然撇唇,不以為然的笑了。

  李夜泠看著他啞然失笑的俊顏,感到納悶。“有什麼好笑的?”

  “你會嫁給倪耀嗎?”堂司不答反問,驀地轉移話題,笑意自臉上退去。

  話一出,他自己也微微吃驚,心裏不禁有些五味雜陳。他為什麼會把這種事挂在心上?

  李夜泠不明就裏,但仍舊絕望地回答。“嫁給他?”頓了一下,她揚起如懸了鉛塊般的嘴角。“當倪大哥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幸福……她還記得當初與眼前的男人爭辯過“幸福”的定義。

  幸福的模樣,原來一點都不夠驚奇、不夠炫目,而是讓人感到安穩無憂。

  女人最終要的,都是相同的——

  再活躍、再習慣飄蕩的靈魂,都渴望有個可靠的港灣,能夠守護、能夠停泊、能夠給予安全感。

  這才是幸福的真實面貌。

  她的唇邊泛著似水般輕柔的笑,殊不知,她的心正劇烈撕扯著,滲流著血,隱隱作痛。

  再傷心也是可以笑的,盡管會伴隨著疼痛。

  堂司把她的感慨誤認為實情,一陣波濤在心頭翻滾,說不明確那是什麼感受。“你就那麼想結婚?”他悶悶地問。

  李夜泠垂下眼簾,一笑置之。

  她什麼都不跟他講,就只會頂嘴。這樣的相處模式,堂司終究還是適應不良。

  他沒有和她結婚的意願,因為他不愛她,也不相信婚姻。知悉她將有可能嫁給青梅竹馬的男人,他完全不看好,也不讚同。

  她的年紀還那麼輕,剛從學校畢業,何必急著讓婚姻束縛住。他不能理解!

  堂司的眉抽動了一下,心情益加惡劣,一口氣飲盡剩餘的加冰威士忌,然後又向吧臺服務生要了一杯。

  李夜泠蹙起眉,由衷地關切道:“你不喜歡喝酒的,別那麼勉強自己。”他心裏不好受,她也不會快樂。

  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在她還記得他的時候,都將如此。

  堂司倏地抬眼覷住她,冷嗤道:“你還關心我嗎?”

  “是你拒絕我的——關心。”李夜泠垂著瓷頸低語,細如蚊蚋的聲音中夾雜著濃濃的無奈。

  堂司默然無言,又啜飲了一口烈酒。

  他們未曾相戀,此刻卻彌漫著一股戀人分手時的曖昧糾葛氛圍,剪不斷、理還亂。

  “晚安。”李夜泠終結令人窒息的冗長緘默,她離開了。

  徒留下一縷淡淡幽香,在他鼻端繚繞,加深他內心深處的孤絕與空虛。

  堂司又陸續喝了幾杯,本來感到苦辣的嗆喉液體,在他醺然昏醉後,終於失去了滋味——

  後來的每一次碰面,都是這樣不了了之,連句“再見”都很難啟齒,因為不確定還會不會“再見”,索性都省略了。

  然而,諷刺的是,在李夜泠決定試著封鎖自己對他的感情後,與他見面的機會反倒多了起來。

  似乎注定了她將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影子終究還是一抹影子,休想掙脫他撒下的天羅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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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02:2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起初,是細微漸次的遺忘,像一般人都會有的,偶爾丟三落四的迷糊情況發生一樣,李夜泠剛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

  隨著症狀越來越明顯、次數越來越頻繁,李夜泠深知自己的狀況不尋常。

  拖了三個月,反復發生了一件又一件因她變糟的記性,而造成令人無措的錯誤之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安排一天到醫院進行檢查。

  近來最誇張的一件事,莫過於她竟然忘記公司的方向。

  這太不可思議了!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連每天要去上班的地方都會迷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考慮過。

  期間,她曾依照她的生理與心理狀態查閱過一些醫療紀錄,只不過,獲得的答案多是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

  李夜泠告了假,在約定的時間前往醫院。

  等了幾分鐘,就輪到她看診。

  她把種種奇怪的現象告訴醫生,等待醫生的診斷結果。

  主治醫生年紀約莫四十多歲,保養得宜的外表看起來仍相當年輕有魅力,但從他沉著冷靜的眼神可以判斷,他是個相當有經驗的權威。

  醫師沙沙的在病歷表上迅速寫下一連串草寫英文,神情略顯凝重。

  李夜泠像在等待宣判罪狀的犯人,心裏倉皇不安。

  醫生似在琢磨什麼,好半晌才緩緩開口。“目前掌握的情況雖然可以推敲出一些可能性,不過,最好還是做過詳細的檢查後再論斷。”

  李夜泠的心猛地揪緊,他慎重的口氣,透露出病情的嚴重性。“能夠告訴我,可能是什麼病嗎?”

  “還是等檢查報告出來後再跟你說比較妥當。”醫生不肯輕易松口,即便已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但隨意妄下定論會引起患者的心理恐慌,有時會讓病情惡化得更快。

  病患的心理是不可忽視的一環。

  “可以的話,最好盡快進行檢查。”醫生再度瀏覽過病歷,如是說道。

  敲定檢查日期,醫生吩咐了檢查前的注意事項,李夜泠連忙記在隨身攜帶的手札上,在日期前畫了五顆星形,提醒自己是極為重要的事。

  步出醫院,李夜泠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索性四處繞繞,來到一座小公園,看到白色秋千,她懷念得立即坐了下來。

  她輕輕搖晃,擺蕩的身軀倣佛羽毛般,下一秒就會騰躍至天際……李夜泠合上眼睫,試圖讓紊亂的腦袋放空。

  深深呼吸一口空氣,鼻頭驀地一陣酸楚,她感覺到眼角溼潤。

  她的內心充滿惶惑及恐懼,但找不到人傾訴她的煩惱、她的困擾。

  她深交的好朋友都在國外,有的繼續在學業上深造,有的則留在那邊工作,唯獨她為了所愛的那個男人,毅然決定回臺灣。

  如今,她當初的選擇似乎不具絲毫意義,她甚至失去了努力的目標,想來可笑無比。

  淚水自緊閉的眼角滑落,在臉頰上蜿蜒而下,李夜泠咬著唇,獨自承受如浪潮般襲來、未知的莫名恐慌。

  手提包裏手機在響,她本想置之不理,不過來電者似乎不打算放棄,切斷了又打,大概是真有急事。

  思及此,李夜泠抹去未乾的淚痕,在接電話前吸了吸鼻子,還沒發出聲音,便傳來低沉的男性嗓音——

  “為什麼這麼久才接?不想接我的電話?”平緩的聲調透著責備意味。

  李夜泠怔忡了一下,不確定道:“阿司?”她很意外這個時間他會打電話來。

  她的聲音裏有濃濃的鼻音,堂司很輕易地辨認出來。“哭了?”

  她愣住,他敏銳的觀察力撼動她的心,她無法言語,淚水又在眼眶裏打轉。

  “聽說你請假?生病了?”堂司柔嗄地問。

  好溫柔!是她的錯覺嗎?“嗯……有一點不舒服。”她答。

  無論他基於何種心態打這通電話,他宛若上等大提琴般悅耳、富磁性的聲音,撫慰了她的慌亂,也逼出她隱忍的淚。

  這一陣子,他和以前有些不同——會主動跟她聯絡,要求見面。印象中,他好像還牽了她的手……

  “你現在在家休息嗎?”

  堂司低醇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緩緩飄至,李夜泠慢了幾拍才接收到訊息。“不……出門走一走。”她隱瞞了去醫院的事。

  “晚上見個面。”他的口氣篤定。

  他擅於發號施令、不喜歡被拒絕。她知道。

  “現在……我……”李夜泠有口難言。

  “嗯?”不習慣她說話時吞吞吐吐,堂司大感不解。

  李夜泠能想象他皺起眉頭,憂鬱的神情同樣迷人。

  “我現在就想見你——”可能是一時脆弱使然,她難得任性的央求。

  “我在工作。”他不假思索地婉拒,可是她軟儂的聲調,在他心上留下一抹若有似無的痕跡。

  雖然他回絕了她突如其來的要求,但李夜泠覺得他的口吻比過去多了點包容,不那麼硬邦邦、冷冰冰。

  他確實不太一樣了。但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對她的態度,她無從知曉。

  “我隨口說說的。”她勉強牽動嘴角。

  “晚一點,我的秘書會通知你見面的時間、地點。”中斷了一下,他又匆匆說了句“好好休息”後,才挂上電話。

  李夜泠收起手機,並不介意他總是如此的匆促。他是個事業成功的男人,上班時自然有很多決策與會議等著他。

  她枯坐在秋千上輕擺搖蕩,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等她回神,是堂司的秘書來電告知訂位的餐廳與時間。

  結束通訊,李夜泠直接把訊息輸入手機裏的備忘錄,並且設定了鬧鈴功能,每隔半小時提醒一次,如此一來,就算她忘性再強,也不會漏失掉。

  離見面還有幾個鐘頭,李夜泠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搭車回家。

  回程的車上,她埋首在記事本中書寫,忘記如何寫的字,數量持續增加中。

  她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顫抖,字跡亦呈現詭異的扭曲狀,不再流暢娟秀。

  不敢多想,她只管把記得的點滴寫下來,也算是抒發滿腔無人可傾吐的憂愁。

  剛過七點,李夜泠到達堂司指定的見面地點,是一家頗具規模的新穎茶藝館,裏頭也供應中式料理。

  “對不起,我遲到了。”李夜泠說話的時候還微微地喘息,難掩緊張神色。

  堂司打量她狼狽的模樣,對她的異樣感到狐疑。

  他所認識的李夜泠,行事總是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因此總顯得溫柔高雅。可是,近來這項特質已不復見。

  李夜泠喝了一口白開水,調整氣息。

  “身體好一點了嗎?”堂司盯著她欠佳的臉色問。見她沒反應,他喚了她的名字。

  “嗯?什麼?”她如夢初醒。“對不起,我在想一些事情。”她為自己的閃神辯解。

  “你很奇怪。”他微瞇起雙眸。

  “哪有?你太多心了。”李夜泠猛地一慌,他淩厲的眸光如雷射般,穿透她的心臟,他可怕的觀察力令她心驚。“我覺得奇怪的是你。”她咕噥。

  堂司沉下眼瞳,確信她有事隱瞞。“我奇怪?哪裏不一樣?”順著她的話,他提問道,好看的唇揚成揶揄的弧度。

  “態度。”李夜泠的語氣輕描淡寫,她不相信他自己沒發覺。

  堂司撇了撇唇,並未否認。

  服務生送菜上來,又退下。

  他動筷,大口吃起熱騰騰的飯菜。忙碌了一整天,他根本沒時間進食,連他最愛的黑咖啡都未能好好的享用一杯。

  李夜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副食欲很好的樣子,光是這樣看著他的吃相,沉鬱的心難得注入一股幸福感。

  堂司回視她熱切的目光,輕輕攏起眉峰。“我吃飯有什麼好看的?”掃了她一眼,發現她連筷子都沒拿。“不合胃口?”

  李夜泠仍盯著他俊美的臉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永遠惦挂著他,還是徹底遺忘他,哪一種才真正教她痛苦……

  “這裏的菜很好吃嗎?”她記得他的嘴很挑。

  何止對吃的,他什麼都很挑剔,凡事務求完美。

  “普通。”堂司給了明確的答復。

  虧他吃得津津有味,卻給了不怎麼樣的評價,真嚴格。“好難伺候。”李夜泠嘀咕。

  “那你下次做給我吃,再難吃我都會吞下去。”堂司瞥她一眼,似是而非道。

  在她意會過來前,他招來服務生,把食物撤走,隨後送來兩人的飲料。

  在茶館,他依舊點了鐘愛的黑咖啡。

  啜了一口幾近黑色的香濃液體,溫潤濃鬱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整個人獲得了滿足。

  把講究的限量骨瓷咖啡杯擱回桌上,他貿然丟了一個問題給她。“我大四那年生日的當晚,你人在哪裏?”

  聽起來是很久遠的事,但倘若他得到的情報無誤,那麼她一定不會輕易忘記。

  李夜泠尚未從震驚中回神,又再度神經緊繃,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不過她還是偏著頭佯裝回想,企圖蒙混過關。“那麼多年前的事,怎麼可能記得?”

  堂司的視線膠著在她臉上,她任何細微的表情和眼神,他盡收眼底。

  想在他面前說謊,她的火候仍嫌不足。

  “你在我房裏——”他幫她說出答案。

  李夜泠心口一震,覺得血液正在逆流,整個人有些暈眩。

  “那一晚我被幾個好友灌醉,他們離開後,是你留下來善後。”堂司睇著她,又說:“之後……我們發生了關係。”

  她忽然無法呼吸!那夜的情形,如跑馬燈在她腦海中播放。

  “隔天一大早,我還沒醒來,你就走了。”他倣佛在述說一則故事。“我醒過來後,看見的女人卻是我當時的女朋友、你的姐姐,李晨露。”

  所以他一直以為,當晚獻出處子之身的,是他的女友。

  酒醉狀態的男人,加上一片黑暗的房間,縱使看不清懷裏女人的模樣,依然可以憑著本能滿足生理需求。

  伏偎在懷裏的女人,溫柔卻生澀的反應,勾起男人瘋狂的佔有欲。

  男人對於生命中碰觸過的第一個女人,絕對難以忘懷。

  幾天前,他和當時為他慶生的朋友見面,若非他們用曖昧的口吻提起往事,他恐怕永遠都不曉得真相,被昏昧的記憶蒙蔽事實。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抱持著怎麼樣的心態委身於他?答案不言而喻。然而,事後她竟然可以若無其事,甚至冷靜地看著自己的姐姐跟他相戀。

  她是太笨,還是傻過頭?

  堂司在獲知當年的驚人實情後,震撼得無以復加!

  翌日,他馬上找李晨露試探,但她露出極度困惑的表情,那不是裝出來的,而且,也沒有假裝的必要。

  “我有說錯嗎?李夜泠。”他連名帶姓地喊她。

  既然他能這樣說出來,表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再裝傻,似乎太笨拙。

  “所以呢?”她的胸口緊揪,澀然一笑。“說這些有什麼用?”那是她心甘情願,永不後悔的決定。

  她很高興自己當時的那股傻勁與一廂情願,把寶貴的第一次給了最愛的男人。

  堂司凝視她柔美的臉龐許久,最後輕喟一聲。“你這個傻瓜。”低嗄的語氣飽含無奈與憐惜。

  李夜泠愕然,不敢多做其他無謂的聯想與臆測,但又不由得怦然心動。“你是第一個說我是傻瓜的人。”良久,她找回自己的說話能力,用談笑化解現下曖昧的氣氛。

  堂司莞爾。“你是傻瓜,我是……”

  “笨驢!”李夜泠搶白,以詼諧的字眼掩飾內心的波濤洶涌。他溫和醇厚的語調,讓她的心騷動不已。

  他不怒反笑,神態輕松。

  她不可思議地抬眼,觸及他異常溫柔的俊顏與眼神,驚異的表情像見到怪物。“你真的好奇怪!”她呢喃。

  堂司把她的嘀咕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她困擾皺眉的樣子,流露出小女人的嬌憨,他恣意欣賞。

  慢慢地他明白,為什麼當她決意不再與他有任何牽扯時,他會那麼氣惱,不願意接受。

  歸咎起來,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乎。

  太過單純直接,往往容易被忽略。

  仔細回想,認識她以後,她就全面佔滿了他的生活,每個重要的紀念日、慶祝典禮,都有她用心的祝福,都有她如春風般迷人的笑容,她從不曾缺席。

  他將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於是當她破壞了這項常規,他的世界為之失衡,心房失去了一部分支撐而頹敗傾倒。

  他自私地享有她的付出、她的愛慕,從沒想過會有一天不能再獨佔她的柔情與陪伴。

  堂司也厘不清對她究竟是什麼感覺,頂多就是個興趣相投的學妹罷了——他一直都這麼定位。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學妹,他會對她投向別的男人懷抱而耿耿於懷嗎?甚至產生了過去不曾有過的復雜情緒——

  “那叫嫉妒。”

  某日,他的雙胞胎弟弟堂義聽了他的心境描述後,笑著直言斷定。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如當頭棒喝,瞬間,所有怪異的糾結、矛盾都有了解釋。

  “原來你對愛情很遲鈍,並且缺乏判斷能力。”

  堂義是這麼取笑他的。

  因為身分的關係,他不輕易信任別人,亦不容許自己感情用事。

  與其說他太理智,還不如說是因為害怕受傷害,所以凡事謹慎。

  有人為了貪圖利益、權勢,連親生骨肉都可以販賣、舍棄,那麼還有什麼感情是別無所求、永志不渝?

  在他獲知生母過世後,身為貧窮學者的親生父親,把他們兄弟倆賣給了不能生育的堂家媳婦——也就是他們現在的母親,因此獲得一筆鉅款,繼而飛黃騰達的醜陋秘密之後,他的心就遭受到嚴重的創傷。

  除了雙胞胎弟弟堂義,他從來沒有打從心底相信過任何人。

  事實證明,的確也沒有人值得他信任,就連曾經讓他動過結婚念頭的女友李晨露,也都選擇背叛他。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唯獨現在眼前的這個女人,始終追隨著他的腳步,未曾真正遠離。

  她的關懷、她的包容、她的給予,每一分都如此真實,純粹得令他想到都覺得心痛。

  他對她有多無情?有多殘忍?他竟沒勇氣細想。

  堂司陷入混亂的思緒中,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對她說一聲“抱歉”。如果是堂義,一定可以說出許多動人的甜言蜜語吧!他暗忖。

  他突然可以體會,堂義寧願舍棄一切,也要和心愛女人在一起,那種誰也撼動不了的決心。

  因為他們受傷的心需要全心全意被溫暖、被撫慰,他們渴望被完全佔有,但又怕被佔有後遭到遺棄……

  幼年時造成的陰影,會是一輩子擺脫不了的恐怖桎梏。

  他沉鬱緊繃的俊美臉孔,使得李夜泠蹙起秀眉,不過她已經沒有資格分擔他的煩惱了。

  “找我來這裏,就只為了說這些?”她垂下眼簾,幽幽地問。

  堂司眼色深沉。“那件事,你覺得沒什麼?”他是她第一個男人,她卻置身事外、無關緊要?

  李夜泠不再說話。

  堂司順著她的意,沒有繼續追究,喝完有些冷卻的黑咖啡,接著帶她離開。

  三天後,李夜泠再度請了假,前往醫院看診。

  換上病袍,隨著醫護人員的指示做了無數種檢查,X光片很快來到主治醫生手裏。

  她換回自己的衣物,坐在寬敞明亮的神經內科診療室內,隔著一張辦公桌,與醫生面對面。

  醫師來回看了腦部X光片好幾遁,似在做最後的病情確認。

  幾分鐘後,他暫時放下X光片,從抽屜中取出一份資料,終於抬頭看她。“接下來,我要做一個簡單的測試。”

  李夜泠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擱放在腿上的雙手因緊張而緊握成拳,掌心沁著薄汗。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醫生語氣平板地說。

  “李夜泠。”她微微皺起眉。

  “家裏有哪些成員?”

  “爸爸、媽媽,一個姐姐,還有管家月嫂以及司機,司機叫……”她專心地想了想,卻徒勞無功。

  “沒關係。”醫生說道:“請你告訴我今天的日期,還有今天是星期幾?”

  “十月二十……三吧?嗯……是十月二十四,星期三。”李夜泠不甚敏感地回答。

  醫生在資料上的其中一欄打了個勾。“那麼,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記住。”

  李夜泠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仍微微地點頭。

  “早上的氣溫十八度,中午回升到二十五度。”醫生隨口說了一句生活化的情報。

  李夜泠仔細聆聽,然後謹記在心。

  “我念的數字,請你反過來說一遍——七○八六三。”

  “……三六八○七。”她停頓了一下,一口氣說完。

  “接著把我說的數字相加後,告訴我答案。”醫生說:“二十二加三十八。”

  “六十。”雖然速度慢了一點,但李夜泠的答案沒有差錯。

  “現在,請你告訴我,剛剛我要你記住的那句話的內容。”醫生盯著她開始慌亂遊移的眼神。

  李夜泠一副被考倒的樣子,面有難色。

  見她遲遲無法開口,醫生給了一些提示。

  “啊!”她恍然大悟,頓了一下,結結巴巴地拼湊出句子。

  測驗至此,她不僅手心冒汗,連額際都布滿細小的汗珠。

  後來,醫生又陸續問了幾個問題及測試,她回答的狀況並不順遂、樂觀。

  醫生審慎評估測驗與腦部X光,以嚴肅的口吻說:“經過種種檢查,已經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你的腦部發生病變。”

  李夜泠屏住呼吸。

  “是一種叫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的腦部病變。”醫生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式再說一次。“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癡呆症。”

  醫生的話猶如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幾乎炸毀她的意識。“癡……呆?!”李夜泠驀地激動起來。“我才二十二歲,怎麼可能會有癡呆症?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她心慌意亂,難以保持冷靜。

  “你的情況很特殊,腦部神經細胞損傷得格外迅速。像你這麼年輕的患者的確相當罕見。”醫生說明。“而且你病情惡化的速度很突然、很快速。”

  李夜泠神情呆滯、無法動彈,完全理解不了他說的每個字。

  “你的腦部病變,可能源自於家族遺傳,再加上外界的某些刺激所引發。”醫生語帶保留。“大腦構造本來就非常地復雜,是個精密且充滿奧秘的組織,很多因素都可能會造成影響。但真正的致病原因,實在很難確切說得清楚。”

  李夜泠的心魂似剝離了身體,連眼淚潸然而落也不自知。

  “你的症狀目前尚處於發病初期,還好有藥物可以延緩病情,而且某些治療方式也有顯著的效果……”醫生試著用緩和的語氣,給予病人一點希望之光。

  然而,醫生說了什麼,李夜泠全然沒有聽進去。

  等她意識過來,她已經離開醫院,茫然地行走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崩潰痛哭。

  天氣晴朗,天空湛藍,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似墜入萬丈深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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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12-6 02:22: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檢查完病情的隔天,李夜泠決定照常上班,並告誡自己要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由於徹夜未眠,又哭了一夜,眼睛如核桃般又紅又腫。

  她花了一些時間消腫,化了個淡粧,換上連身洋裝,盯著鏡子裏的影像,陷入一陣恍惚。

  回過神,她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不知今夕是何夕……”她面無表情地低喃。不久的將來,她就會面臨這樣的絕境。

  “我是李夜泠,二十二歲。”她背書似的念著,隨後露出哀傷的笑容,原來人在最痛苦無助的時候,還是可以笑得出來。

  收回混亂的思緒,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隨意吃過早餐,李夜泠準備出門。

  “二小姐,你的包包——”月嫂來到她的身後,把手提包遞給她。

  李夜泠怔了一下,然後微笑著接下,在笑容僵固前,連忙衝出大門。

  坐上車,她開始在記事本上寫字,盡量把記得的人名寫下,看著紙上熟悉的名字,李夜泠忍不住想著誰會是下一個被她遺忘的人?

  她患的病,會從近期的、暫存性的記憶區塊開始消除,就像遭到毀損的影片,無法讀出任何影像,只剩下一片空白。

  掃過白紙黑字,她的視線落在一個男性的名字上,心狠狠地揪痛。

  “阿司……”她的眼鼻泛著酸楚。

  有朝一日,他的種種將會自她腦海中徹底移除,忘記他曾是她努力的目標。

  一定是老天爺順了她的意,讓她不再飽受思念與單戀的折磨。她如願以償,但只換來無止境的痛苦。

  對於未來所要面臨的失智生活,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這種病太荒謬!

  不久前,她才從美國著名的大學畢業,準備展開生命的另一個階段,醫生卻在此時告訴她,她患有癡呆症?!

  開什麼玩笑?忘記一個人的代價未免太高!

  李夜泠在心裏悲憤地吶喊咆哮,沉重又詭異的病幾乎要壓垮她的心。

  “二小姐,你怎麼哭了?”綽號丸子的李家司機透過後照鏡看見她流淚,緊張地詢問:“身體不舒服的話,我送你去醫院。”

  李夜泠抹去淚痕,不斷地調整氣息。

  半晌,她才控制住崩潰的情緒,擠出沙啞破碎的聲音。“我只是想起一些難過的事,對不起,嚇到你了。”

  “可是二小姐的氣色很差,不舒服的話就不要硬撐,請假回家休息啊!”丸子確實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

  李夜泠搖頭,婉拒他好心的提議。“我沒事。”之後便望向窗外,不再講話。

  司機也僅能把規勸的話吞回肚子裏,繼續專心開車,安全地護送她到公司。

  呆坐在辦公桌前,當意識到的時候,李夜泠發現攤在桌上的紙張,寫著滿滿的同一個人的名字——堂司,是她揚言要忘記,卻倣佛烙印在她心版上的男人的名,並且細細描繪出他的長相。

  對她而言,不需要照片輔佐,她也能畫出相似度百分百的素描。

  他的每一種表情與神態,都深深刻劃在她腦海中,那麼清晰可辨,像是一輩子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不可能遺忘。

  明知等到病情加重,這些舉動都不具任何意義,不管是寫滿心房、寫滿所有紙張,也留不住一丁點記憶,但她就是克制不住想這麼做。

  她的內心充滿矛盾,覺得能忘記他很好,又對完全忘記他感到恐慌,兩種互相違背的意志,劇烈拉扯著她,使她的心疼痛不已。

  突然,一道陰影稍微擋住了前方的光源,李夜泠緩緩抬頭。

  “快兩點半了,風光堂的堂董今天要過來吧?”倪耀語氣溫柔,沒有因為他的秘書在工作時間發呆出神而生氣。

  他的目光落在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與男子畫像,頓時感到怏怏不樂。

  李夜泠看著桌上的小型時鐘,輕呼了一聲,一邊道歉,一邊把筆記本收進抽屜裏,轉換成專業的工作模式。

  “可以了。”她帶著待會會議需要使用的資料,微笑著率先走出辦公室。

  “夜泠——”倪權拉住她。“不要勉強自己。”他知道她一直處於不快樂的狀態,她強顏歡笑的模樣令人心疼。

  “執行長先到會議室等待,我去接堂董。”李夜泠輕輕掙開他,對他報以微笑後,逕自搭乘電梯下樓。

  她閉上眼睛,逼回淚水,等到電梯抵達一樓,她紊亂的心情也稍稍趨於穩定。

  在公司門口等了約莫三分鐘,一輛黑亮的賓士轎車停在面前,後車門被打開,她的心猛地一緊。

  身著黑色手工西服的堂司,身形頎長英挺,他身後的陽光倣佛專屬的聚光燈,讓他顯得耀眼非凡,奪走眾人目光。

  李夜泠怔忡須臾,才想起自己的任務。“堂董,午安。”

  堂司炯炯有神的雙眸緊盯著她,俊美的臉孔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李夜泠心頭一凜,被他毫無掩飾的注視打亂了心跳。

  進入電梯、來到會議室前的這段移動時間,他們並未交談,可是他灼熱的視線從沒自她身上離開過。

  直至會議開始,堂司全心投入會議內容,李夜泠緊繃的神經才得以獲得舒緩。

  不到半個鐘頭,“風光堂”與“超時代媒體”雙方代表便達成共識,會議圓滿結束。

  李夜泠負責送客人離開,這回,倪耀也一同前住。

  在電梯前,兩個男人友好地握手,雙方對視,暗潮洶涌。

  電梯門一開,堂司便松開手,跨進電梯,立即按住“開”的按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把電梯前的小女人拉了進去,隨後改按“關”的按鍵。

  “人我借走了。”在電梯門關上前,堂司對著外頭一臉驚愕的男人說道,略盡一點告知之責。

  倪耀根本來不及阻止對方目中無人的行為,只能愣在原地。

  李夜泠退到電梯一隅,睜大美眸瞪著高她一個頭的男人。

  她提高了聲調,不敢置信地問:“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還在上班!”

  “京都。”堂司凝睇著她泛紅的嬌顏,慢條斯理地說道。

  聞言,李夜泠一時反應不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京都?日本?”

  “京都當然在日本。”堂司輕笑,突然動手拂開她頰畔的頑皮髮絲,這是戀人之間才有的親密舉動。

  李夜泠如遭電擊,沒有閃躲,忘了該怎麼呼吸。

  “護照應該還沒有到期吧!”他瞅著她在燈光下閃耀著光澤的柔順長髮,美得猶如上等的絲緞。

  她恍然回神,確定他說要去京都的事是認真的。“你要找的應該是秘書。”

  “你就是秘書。”堂司立即接口。

  “我不是你的秘書!”李夜泠別開眼,腦中全是疑惑。他不應該用如此熱切的眼神看她,教她渾身不對勁。

  堂司斂眸。“你是我的!”意味深長的發言,透著強烈的佔有欲。

  李夜泠被他不尋常的態度搞糊涂了,抿了抿唇瓣,過度瘋狂鼓動的心跳,致使她胸口有一點悶痛。

  堂司突然發現,她有一張形狀美麗的飽滿雙唇!他不禁在意——有多少男人品嘗過其美好?

  李夜泠一怔,被他那令人渾身發熱的目光凝視得無所適從、心慌意亂,她忍不住要懷疑——他不是堂司,可能是經常登上八卦雜志,被評為花花公子的堂義。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合理的原因解釋他巨大的轉變。

  但她心裏清楚,這猜測,符合事實的機率微乎其微。

  抵達一樓,電梯門向兩旁自動排開,堂司瞥了她蒼白的面容一眼,緊接著握住她的玉手,公然牽著她穿過人來人往的Lobby。

  李夜泠低頭看著兩人交纏的十指,瞠大美眸,驚訝得失去了反應,只能愣愣地追隨他的步伐,被動地前進,周遭的一切宛若電影裏的慢動作,有一種飄飄然的不切實際。

  直到他催促她上車,她才有了回應。“我要回去工作。”她壓低柔嗓,並且暗中使力想抽回被他牢握的手,但只要她一動,他的手勁就更加重一分。

  他總說她固執,事實上,一旦他決定的事,就會執行到底、達成目標,他的執著比起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根本不需要那種無聊的工作。”堂司瞟她一眼,冷冷地說,俊顏顯得十分不以為然。

  這種不屑一顧的傲然神態,李夜泠可以斷定他就是堂司,如假包換。

  “快點上車。”他微微抬起好看的下顎,示意她行動。“聽話。”他低醇的聲調,似在誘哄孩子。

  他極富魅力的嗓音像帶了電,惹得她一陣酥麻,臉頰染上一抹紅暈。

  以他的個性,在這種節骨眼反抗,勢必會招來他更強硬的手段,眾目睽睽下,很難預料他會有何驚人之舉。

  李夜泠不打算以身試法。“我……”她本想埋怨,甫開口,她的腦子霎時陷入空白,想說的話全部忘得精光。

  她黯下眼瞳,掩飾內心的驚慌。

  堂司將她往車內推,自己也隨後坐了進去,吩咐司機前去李家。

  李夜泠木然盯著窗外,耽溺在病情的絕望中。

  堂司則瞅著她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攏起眉峰。

  他能明顯感覺到,她見到他,再也沒有笑容。

  他不準她把他忘記,並且要她心裏想的,只有他!

  然而,要怎麼討一個女人歡心,他實在沒有什麼經驗……

  站在溫暖甜蜜風格的女性臥房中央,李夜泠環顧四周,平常用來休憩的場所,不知為何,看起來竟有點陌生?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她就越心急如焚。

  “夜泠,快把護照拿出來,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堂司看了看腕表,輕皺起眉頭催道。

  他認為她是刻意拖延,以表達無言的抗議。

  李夜泠揉了揉發疼的額角,垮著俏臉,著手翻動每個抽屜,確認每一層放置的物品。

  堂司雙手環胸,耐著性子等候。

  她應該不是個沒有條理,會亂丟東西的女孩,但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最後,李夜泠終於在梳粧櫃最上層的抽屜裏,看見護照的蹤跡。

  她松了一口氣,卻也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幹涸、凋萎。

  然後,等著有一天死去,不再有任何知覺。

  光是這種看似無傷大雅的糊涂,都已造成她莫大的震撼,等到開始不記得周遭的臉孔,會是何等折磨?

  思及此,她的心就不停地往下墜沉。

  “找到了?”堂司走近她,從身後抽走護照,大有不容她說不的強勢,避免生變。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他壓低的磁嗓流露出憐愛。

  李夜泠沒說話,感覺到他貼近的身軀傳來了溫熱,卻溫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房。

  “就當成是到京都度假。”堂司當她默認。“不需要準備衣服了,到那裏,我再抽空陪你去逛街。”這是他思考了幾天,所擬出來的計畫。

  費心追求女人,並沒有想象中容易,也許他該找機會向胞弟堂義討教幾招。

  他一番寵溺的話,驚動了她麻木的神經,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他重視的戀人,而不是沒有地位的學妹。

  “走吧!沒有時間了。”他將她的護照放進西服口袋,趕著出發前往機場。

  李夜泠又被他帶上車,低落的情緒、消沉的意志,使她喪失了反抗的念頭,亦沒有心思探究他曖昧的言詞與行徑。

  飛機置身於暮色中,炫目瑰麗的色彩,美得好不真實。她多麼希望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噩耗,也僅是一場惡夢。

  她閉上眼,淚悄悄滑落。心愛的男人就在身旁,她反而更加悵然,備覺悲哀。

  幸虧他不愛她,至少,她的病症不會帶給他太多的困擾!

  即使已踩在京都的土地上,走在圖畫般的美麗景致中,李夜泠仍舊沒有絲毫踏實的感覺。

  幾個小時前,她還安分守己地當著秘書,好像才一晃眼,就來到了另一個國度。

  十月的京都已透著涼意,冷空氣迎面襲來,讓李夜泠下意識拉緊身上過大的男性外套。

  那是堂司堅持留下,讓她禦寒的,質感絕佳的西服外套上,混合著木質調的香水與他慣抽的煙草氣味,調和成另一種令人暈眩沉迷的神秘氣息。

  李夜泠把顫抖的身體包裹在外套裏,想象著自己正被男人擁抱在懷裏,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堂司與日本著名的娛樂經紀公司商談生意,而她則獨自離開下榻的溫泉會館,沿著佔地廣闊的會館右方,步行到附近的一座公園。

  李夜泠什麼事都不做,就只是坐在長椅上,靜靜地看著懾人的楓紅,聽著呼呼的風聲輕輕卷起落葉,邀喝醉而跌落的艷紅楓葉共舞一曲幽雅的華爾滋,或是輕快的倫巴。

  她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流連忘返。

  公園內靜謐極了,李夜泠打量四周,赫然驚覺四下無人,徒留她一個觀眾,欣賞秋風與紅葉不停息的舞姿。

  越夜,氣溫越低,她身著單薄的七分袖洋裝與男性外套,不足以抵禦這座優美古城的寒冷。

  她左右張望,猶豫了一會,選定右手邊的小徑,借著公園內不甚明亮的黃色燈光,順利回到溫泉旅管。

  當建築物映入眼簾的剎那,李夜淪如釋重負。

  她一進門,穿著和服的年輕女服務生立即趨前迎接,白凈的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頻頻鞠躬問候。

  旅館的制度十分完善,接待客人方面也相當有一套,服務生領著她到房間後,客氣地詢問她泡湯與用餐的順序。

  李夜泠思索片刻,決定先暖暖冰涼的身子,於是以日語告知對方,請年輕女將一個鐘頭後再送餐。

  女將盡責地解說會館內溫泉的種類與所在,這裏分別有男湯、女湯與混浴,她的高級套房內亦設有半露天的個人湯。

  說明完畢,又是一陣鞠躬哈腰,女將才退出房間。

  李夜泠留在室內的個人池,自在獨享沁人心脾的溫泉,以及醉人的夜景。

  身體暖和了,疲憊的精神被灑滿天際的星星撫慰了,她趴靠著浴池,貪婪地仰望滿天星鬥。

  氣氛很美好,李夜泠不禁感到昏昏欲睡,連有人入侵,都渾然不覺——

  到達京都,堂司便馬不停蹄地與日本數一數二的謬斯娛樂經紀公司社長晤面。

  此趟,他並沒有偕同秘書或特助同行,全程都親自以日文和社長溝通,彼此相談甚歡,談笑間已促成幾樁大型演唱會的提案。

  謬斯娛樂經紀公司的大宮社長非常豪爽地允諾,會讓旗下的大牌藝人到臺灣演出。

  工作的事大致底定,堂司應酬了幾杯酒後,找了個理由告辭,否則以日本人好客的情形來看,恐怕是不醉不歸。

  堂司回到溫泉會館的套房,發現他的西裝外套懸挂在壁櫥裏,另外還有一襲剪裁優雅的洋裝,判斷出洋裝的主人應該正在泡溫泉。

  他到衛浴間衝了個熱水澡,先除掉一身酒氣,出來時腰間只圍了一條浴巾。

  走到半露天浴池前,氤氳的蒸騰霧氣中,他看見李夜泠的倩影——烏黑的髮隨意挽起,露出優美的頸項以及被熱氣染成粉紅色的無瑕美背。

  堂司的眼神頓時轉為深濃。

  他立在原地恣意欣賞那幅誘人的畫面!

  接著,他邁開長腿,直到一腳踩進溫泉,水的劇烈波動驚擾了半夢半醒的人兒。

  李夜泠睜開惺忪的雙眼,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就被身後突然貼近的身軀嚇了一大跳,全身血液為之凝結。

  “在溫泉裏睡著很危險。”堂司的雙手越過她的肩頭,搭在浴池邊,等於將她牢牢禁錮在胸前。他的胸膛幾乎觸碰到她光滑細膩的背,兩人姿勢曖昧。

  李夜泠緊張得無法喘息!這種情形,她該怎麼做才好?她一點經驗也沒有。

  是溫泉泡太久了嗎?為什麼她覺得好熱、好熱,就快要昏厥過去?

  “這是我的房間。”她的芳心大亂。

  “這是我們的房間。”堂司糾正。既然他是有預謀的帶她來“增進感情”,就不可能多此一舉的把兩人隔開。

  李夜泠為之語塞,旋即恍然大悟——難怪房裏的每樣物品與陳設都是雙人份,包括那張大得出奇的King  size雙人床,及這個像私人泳池般的浴池。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的心頭有無數匹小鹿亂撞。

  “用過餐沒?”堂司又靠她更近一些,讓她的雪背緊偎在他胸前,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背脊猛地僵固住,動也不敢動。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李夜泠倒抽一口氣,緊接著,一陣陣觸電般的奇異感受席卷四肢百骸,她覺得自己正在他寬闊的胸膛中融化。

  他知不知道,此刻在他懷裏的女人是誰?如果知道,又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態與心情這樣對待她?

  他霸道的要她作陪,用意又是什麼?

  無數個問號在她腦海中盤旋,李夜泠卻厘不出清晰的思路,歸納出任何一個可能的解答。唯一一個說得通的理由,又太過無稽。

  他怎麼可能愛她?“愛”這個字眼讓她的心狠狠地揪緊,隨後不規則地狂烈躍動。

  “夜泠。”堂司的唇吐出她的名。“你好美!”他讚嘆。純真中有著女人的嬌媚性感,勾起男人的渴望。

  李夜泠因震驚過度而導致腦袋一團混亂。

  堂司的鼻息逐漸粗濃,眼神貪戀著她如凝脂般的肌膚。

  他過去錯過太多,忽略了她的美好。於是他騰出一只手,扳正她的身體。

  李夜泠不知所措,根本無力抵抗。“阿司!”

  堂司一把摟住她,深深吻住她微啟的菱唇。

  她狂亂地承受著,中間曾顧慮過自己的病而產生抗拒,但微薄的理智很快地被愛所淹沒,難以堅持。在堂司的帶領之下,她再度毫無保留的交付自己。

  憑著女人纖細敏銳的感受力,李夜泠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她深愛的男人,灌注給予的,不再只是單純的生理需求,還多了一些珍惜與憐愛……

  那是她曾奢盼擁有的!

  在她仍記得他以前,總算不是來得太晚。

  然而,她的愛情,注定成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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