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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娘子別玩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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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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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2: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娘子別玩火  作者:李葳

  話說晉國最近別的沒有,「蒼蠅」特別多!王公貴族、公子哥兒,為那貌如天仙、凌波漫步的俏舞女蜂擁而上,不惜夜擲千全日儷萬銀,只求幻羽姑娘一笑。
  且慢!這位幻羽姑娘好眼熟。超大蒼蠅—「炎王」席毅衝冠一怒為紅顏,前塵住事歷歷在目,不成,他還沒算完她和他之間的糊塗帳,怎麼能就這麼放過她。十幾年前的小孤女與將軍子,十幾年後的頭牌舞妓與鎮關大將,他愛她?不,他恨不能掐死她。「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和他私奔?前一夜還訴說的海誓山盟,隔天卻化為雲煙?」「別逼我說出真相。」「過去你虧欠的,就用你的下半輩子來償債,我再也不放你走了。」紫雨蓉心驚又膽跳,他是說真的嗎?這個超級霸道、超級任性的男人,從來沒有消失在她的心中,現在他更威脅著佔據她的所有,她還能從頭開始嗎?過去的迷霧緊追不捨,未來卻迫不及待的拉開了序幕,頑皮女孩們—切記切記,千萬別玩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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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3:20 |只看該作者

 
 
★天才葳與老實琳……初登場★


  呵呵呵呵呵,聽到這種笑聲,還不知道我天才葳已經又推出了一本大作的人,趕緊捉塊豆腐撞,要知道輸人不輸陣,連這麼、這麼、這麼了不起的消息都沒有嗅到,未免太太太太太──老實琳:大家好,我是老實琳。最新報導:天才葳目前送醫急救她脫臼的下巴,所以不在家,暫時由我老實琳代為發言。很多人大概都在納悶,我是誰?誰是老實琳,老實琳又是誰?
  老實琳: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
  天才葳:笨,承認吧!這種解答當然只有我天才葳才能回答得出來。
  老實琳:你……你不是去醫院了嗎?
  天才葳:噢,沒辦法,一般來說醫生是很怕看到像我這麼天才的天才,普通的天才也就算了,像我這種天才葳的腦袋,唯恐天下不亂的超天才,對於醫界來說是超恐慌,所以……唉,沒辦法,只好重出江湖了。這個世界畢竟還是需要一點天才的──老實琳:因為所以,天才葳又沉醉在夢鄉中,所以我老實琳只好替她老人家說點好話。嗯……春秋四傑,很好看,趕快去買。
  嗯,如果巴蘭三姝找不到,請打電話到希代書版公司詢問。嗯,還有……魔女們存貨不多,欲購從速。
  天才葳:遜!天才葳的書還用得著你這樣一本本介紹嗎?呵呵呵!
  老實琳:你又醒了?
  天才葳:那點小小的沉醉對我天才葳來說不算什麼!對了,剛剛說到哪兒了?撞豆腐?對了,對了,說到為什麼會讓老實琳這傢伙出現──老實琳:請不要將口水噴到我臉上,謝謝。
  天才葳:吵死了,還不是因為太多讀者要求我透露一下「那個」,經常半路出來攪局,老是寫著「歲歲的另一半」騙吃騙喝,又打攪我天才葳創作歷程的笨蛋是誰?諸如此類的信函已經堆滿天才葳的書桌,正日漸佔領天才葳的床下地板,下一步可能佔領了天才葳的整個房間老實琳:你房間反正不過一坪大。
  天才葳:一坪?未免太小看我天才葳了吧!天才葳怎麼會住一坪大的房間,應該是住半坪……要知道,身為天才哪需要多大的空間呢?想像大文豪莎士比亞當年也是窮得三餐沒飯出老實琳:是「吃」,不是「出」。
  天才葳: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老實琳是我天才葳的仇人,嗯,沒錯,同行相忌嘛,沒有必要替同一個系列的作者打廣告,我個人認為這個老實琳啊,是上天派下來專門阻止我天才葳成為「超」天才,再由超天才轉為超天天才,超天天才再成為超超天才--天天超超──天超超天——反正就是我的大敵人,大家要好好的把這個人給記住,未來歡迎大家對老實琳發動攻擊,大聲筆伐!
  老實琳:喂,喂,該吃藥了。
  天才葳:什麼?噢,謝謝。
  老實琳:天才葳吃藥睡著了,謝謝大家購買了這本春秋四傑中「炎」王席毅的愛情故事,老實琳說老實話這本書真的不錯喲!當然,看完了前兩傑,不要忘了接下來還有「雷」王索圖和「電」王索慈,註:她不是台電員工,請不要寄抗議設立核子發電廠的文章
  給天才葳,否則她和我兩人都要捉狂了……未來故事發展,精彩可期,敬請支持,繼續鼓勵,謝謝,謝謝。
  天才葳:咦?說到哪兒?
  老實琳:希代剛剛打電話來,說請天才葳繼續為天下蒼生百姓的肚皮著想,不要忘了該回去電腦前面打字了。對了,你的帳單……天才葳:呵呵呵,不要拿這種小事吵我!什麼?欠債兩個月未還?那又怎麼樣?讓我天才葳欠債是他們的光榮──喂,你們把我的電腦搬到哪裡——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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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舞

  春秋年間,晉都,絳城。
  「賣香花,賣香花。」白頭老翁兜著一籃綁成束的香花,趨上前叫賣著,「爺兒,買束花吧?香花很香,保證讓夫人高興,讓小姐喜歡。」
  騎乘於駿馬背上的爺兒彎下腰來,「一束多少?」
  「這要看爺兒高興,您高興的話一束賞幾個銅錢,您不高興不給錢也沒關係。」白頭老翁將籃子遞得更高,好讓爺兒能看得清楚。「您瞧瞧這兒,什麼花都有,您想要什麼?」
  高大的騎士扯扯唇一笑,自衣袋內掏出一塊小碎銀扔進籃內,拿起一束扎得緊緊的白色鮮花,「就這個吧!」
  「多謝爺兒賞口飯吃,多謝。」老頭兒高興的捧著花籃離開。
  「原來席哥還是愛花人啊?真看不出來。」
  席毅把那束香氣四溢的鮮花拋給身後的年輕小伙子,「這是給你的,小鬼。」
  「給我花?」小慈一手捉住疆繩,一邊伸手把花接住,愕然問道:「沒搞錯吧?」
  「沒錯。讓你聞聞看,真正的女人香是什麼樣的!提醒你別一天到晚老是穿著男裝跟著我們幾兄弟──」席毅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小慈用那束花打了滿頭包了。
  「胡說八道,天下第一大混蛋,笨席哥!」小慈忿忿地策馬,「這輩子你是無藥可救了,你自己根本一點也不懂什麼叫做女人,憑你這種大老粗大笨蛋,你最好準備打光棍一輩子吧!休想要我像幫蒼堯哥那樣幫你找個漂亮娘子,我絕不理你的死活!」
  她拋下這段話,絕塵而去。跟在她後面的席毅只有吃灰塵的份,但他並沒有因為小慈那番話而不悅,相反地他豪爽大笑了數聲,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引起路人側目。
  小慈就這樣嘟著一張生氣的俏臉,打定主意不再和席毅說半個字。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來到坐落於最熱鬧的城區中的某間飯館前。
  「客倌請進,兩位嗎?」
  這是絳城內最著名的飯館「迎賓樓」,不論是廚子的手藝或是店小二的勤快,都讓人沒得挑剔,許多外來的名商政客都下榻於這間飯館,因此這兒總是熱鬧滾滾的,不愧是堂堂晉國首府的上等客棧。
  「不,還有一位……」小慈左轉右找的,「不知他是不是已經到了?」
  「您是問哪位客倌?」小二哥掛著笑容問。
  「是……噢,我看到他了,在樓上的雅座。」小慈高興地說。
  「原來兩位是左公子的客人,失敬失敬,請往二樓雅座,小二我立刻送壺熱茶上去。」
  小慈根本不管席毅有沒有跟著,自己就一蹦、一跳的上樓去了,席毅則縱容地搖頭一笑,踩著大步跟到二樓。原本坐於雅座包廂內的索圖站起身來,瞧見兩人的神情,沉穩的面容不禁微微笑開了來。
  「你又惹小妹生氣了?毅。」
  席毅兩手一攤表示無奈,此舉立刻引來小慈的抗議,「你都不曉得他做得多過分,我這次絕不原諒他,不管你怎麼說,我絕不、永遠不、肯定不會原諒他的。我再也不要和這種人說話了,哥!」
  夾在兩人中間的索圖早司空見慣了,「你們兩個活寶。」
  「我不過是送她一束花,讓她聞聞何謂女人香,小丫頭就是小丫頭,為了這點小事斤斤計較,心胸狹小可見一斑。」席毅咧嘴笑道。
  「我才不是斤斤計較呢!是你自己說話過分的!」
  「原來你還是願意和我說話。」
  「你!席──毅!」
  「我道歉,行嗎?」席毅以萬人迷的微笑和哄騙的口吻說:「我不該作弄你的,我很抱歉。原諒我吧?小丫頭。」
  噘著嘴,小慈瞪著他叱道:「你不會、永遠都稱心如意的,席哥。要知道世界萬物都有定理,一物克一物,總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你沒辦法用你那可惡的笑,或是你那張討人厭的俊臉迷昏的人。
  而如果那一天到來,我絕對會拍手叫好,一點也不同情你。」
  「那樣的人若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沒生出來。」席毅俐落地頂回去。
  「別那麼自信,席哥,驕者必敗。」小慈也不認輸。
  「說到驕者必敗——」席毅看向索圖,「你在晉國宮廷進行得可還順利?」
  這個話題讓三人都嚴肅起來。索圖舉起酒杯小飲一口,「嗯,目前還滿順利的,為了打進後宮,我採用蒼堯哥的建議從商賈著手,目前已經獲得小步的進展,不過這事也急不得。」
  「那麼你飛鴿傳書找我來,必定是有些意料外的阻力出現了?」席毅壓低聲音問道:「莫非你的身份……」
  索圖搖頭,「不,我以來自齊國的商賈左公子出現,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主要是我想借你的一臂之力,打通一個重要的關節。這個人物可說是進入後宮的最佳路徑,而這個人最喜歡認識各國的豪傑之士,所以一聽說『左公子』來自齊國,並且與席大將軍熟識,想盡辦法也要『左公子』為他居中介紹。」
  「噢,我懂了,你找我來就是要籠絡那個人物。」
  「不勉強的,如果你不想……」
  席毅猛力的拍了索圖一下,「你這臭小子,說這種話我應該找你決鬥的。什麼叫做不勉強、不想?我們兄弟間用得著這種字眼嗎?你這泥巴腦袋。說吧!別婆婆媽媽的,你要我做什麼?上門拜訪?」
  看著席毅那雙赤誠的眼,索圖也覺得什麼客套話都不用多說了。
  「一場飯局,就設在絳城最富盛名的百花苑,由左公子介紹席大將軍認識晉國四大富豪之一的鄭重城,所有晉獻公所用的物品,沒有一樣不是向鄭重城名下的商號買的,所以認識這傢伙,就等於打開後宮買賣的大門。」
  「打開後官大門,才有機會接近那個蛇蠍女。」小慈雙眼冰冷的說。
  「在這邊說話仍要小心點。」索圖特意對妹妹低聲說道:「隔桌有耳。」
  「哈,這麼簡單的事有什麼好擔心的,交給我吧!」席毅微笑的說:「可以結識一些權貴,又可在晉國最艷名遠播的百花苑內吃喝一晚,反正人不風流枉少年,我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呢?」
  小慈抬抬眉說:「看樣子,又有不少女人要遭殃了。」
  索圖同意地一笑?沒錯,誰沒聽過封號為「炎」的席大將軍,不論在戰場上或是情場上,都同樣的無往不利,手到擒來呢?如果有人能擋得住他如火般的魅力,除非那姑娘是又聾又瞎又盲又啞。
  「炎」王絕不是省油的燈。
          ☆          ☆          ☆
  百花苑今日和開張以來的二十年沒什麼兩樣,依然張燈結綵、高掛艷幟開門迎客。送往迎來吆喝聲絡繹不絕,鶯鶯燕燕倚在雕樑畫棟的樓台上,巧笑盼兮的與樓下的張三李四們打情罵俏著,為這華燈初上的夜色,添上一抹胭脂粉色。
  這時,遠離熱鬧的粉味大道,後巷小路有個瘦小的身影,一身布衣打扮身手靈巧地閃進了百花苑的後門內。
  「哎呀!你終於來了,我的好姑娘!你要是再不出現啊,我看我這個鴇娘也別想再混下去了!」大老遠地,就聽見百花苑的老鴇蓮姨高八度的叫道。
  扯下包頭布巾,現出紫雨蓉絕代的容顏,翦水雙眸下是略略憔悴的黑影,她淡淡的輕聲說道:「我這不是來了?」
  「還好你來了,不然我這蓮姨的名號今後就別想在城裡混下去了。雨蓉,不是姨娘愛說你,昨夜兒我明明提醒過你,今夜有個重要的客人,要你千萬千萬早點到,怎麼你還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下次我可要叫人去你家把你找來了。」
  「蓮姨,我們有過約束的。」紫雨蓉一隻黑眸更清冷,「如果你不能遵守約束,那麼我也無法再待在百花苑。」
  「你!」蓮姨臉色一白,「我也不是第一天和你認識了,雨蓉。你跳的舞確是名滿京城,但是咱們百花苑也有咱們的規矩,當初同情你,我破例讓步讓你寄苑。你自己要憑良心說,這放眼天下有幾家妓院會讓你這麼來去自如的?」
  「我很感謝姨娘你的幫助。」紫雨蓉堅決地說:「但是只要姨娘越界一步,雨蓉即刻便離開絳城。」
  曉得自己不能失去雨蓉,蓮姨見風轉舵,口氣也不免軟下來。
  「我……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何必認真呢?我不會真的去找人捉你來這兒!」
  「雨蓉先告退,去更衣準備了,蓮姨。」暫時獲得小勝,紫雨蓉稍放下心。
  「好,你快去吧。前場我已經派樂師先準備,已經有不少官人們等著要賞舞聽曲兒了,你動作快點。」
  速速走離了嘮叨的老鴇,紫雨蓉鑽進了百花苑的秘道,來到她在苑內自己獨有的廂閣內。
  裡面,她貼身丫發——商月見已經捧著淨臉水等候多時了。
  「你先洗把臉吧!我來替你梳頭,蓉姊姊。」
  月見很乖巧,雖然才十二、三歲,但已經很懂得服侍人了,也因為她的手藝特巧,雨蓉才特別和姨娘商量,把她從廚房的下手,找來做貼身丫鬢。幸虧有了雨蓉的賞識,否則這會兒月見恐怕和多數待在廚房的小孩子一樣,天天幹活干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熟練的,雨蓉脫下一身布衣,僅著貼身肚兜兒,匆匆忙忙的淨臉梳頭。
  「今天怎麼會這麼晚呢?」月見持著細骨梳仔細的將她的黑髮梳到油亮光滑,閃閃動人,「該不是小義他發生什麼事吧?」
  提起自己的愛子,雨蓉胸口就溢滿憂心,「他今天發燒,一直哭鬧不休,我只好不停抱著他哄著他,結果就耽誤時辰了。如果不是昨天蓮姨說有貴客,今天我本來不打算來了。」
  「那真糟。」月見為她挽了個複雜的飛天髻,繁複的發鬟間別上翠玉花簪,珠環琥珀笄、鴛鴦扣冠。「希望小義沒事才好。請大夫看過沒?」
  「嗯。大夫說他只是長牙罷了。」雨蓉悒鬱地凝視著銅鏡內的女子,鏡內那經過精雕細琢的女子既陌生又遙遠地回看她,「但我真恨不能飛回去陪他。」
  「不用擔心,奶娘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義的,他那麼討喜又惹人愛,大家都把他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呢!」月見安慰地說:「況且你可以只跳個兩場,和姨娘商量讓你早點回家去。」
  「也只能如此了。」雨蓉自鏡前起身,「把舞衣拿來吧!」她深吸口氣,「早早跳完這幾場,今天就能早點結束。」
  蓮姨看見打扮後從頭到腳變身的紫雨蓉時,原本極端不耐煩的臉上,也不禁笑得合不攏嘴,換上了曖昧的笑意,一雙眼更是笑成了兩道弧線。真美,蓮姨心想,真不愧是她百花苑內最紅牌的名舞妓——幻羽姑娘!
  「太美了,今天那些王公貴族不被你迷得七葷八素,姨娘我就不叫蓮姨,我這名字倒過來寫也沒關係!幻羽,唉,姨娘如果是個男人,怎麼樣都要把你娶到手啊!」
  紫雨蓉聽見這些話,僅是淡淡地一笑,便轉身走進連結著舞廳的小小後廂內,那是專供舞妓們跳舞前後休息的地方,這一走當然也讓蓮姨娘原本已到嘴邊的那些勸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真是的,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上天賜與的寶物。蓮姨不由得在內心嘀咕,她從沒見過一位長得如此國色天香的美女,卻毫不懂得用她的容貌美色來大賺一筆。像她蓮姨過去還不是各個花苑香軒內掛頭牌的美女,但她深懂得年華易老的道理,趁著年輕猛賺了一筆,如今才能在京城內開這間名噪縣內的百花苑。
  而憑著幻羽的姿色,只要她想要,絕對能夠賺下不止一座金山、銀山。
  蓮姨自信以她在風塵中打滾三十年,然後又開妓院二十年的經驗,足以做為男性眼光的代言人。她瞭解男人喜歡什麼口味,論及女人,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男人會為什麼樣的女人瘋狂與癡迷了。
  她敢大膽的斷言,幻羽天生就是為了挑戰男人那脆弱的控制力而生的。
  柔似初春融雪般的嫩膚,吹彈可破的粉頰,細得彷彿掐得出水來。鵝臉上的五官像是老天爺故意偏愛,不僅有雙翦水雙瞳與恰到好處的墨黑柳眉,還有紅潤的櫻唇與小巧的鼻樑做搭配,組合出來一張教人既愛且憐的臉龐。
  看似單薄的身子,卻瘦不露骨勻稱有致,尤其是該有的曲線也同樣凹凸玲瓏,讓人既捨不得抱,怕折了她纖腰;卻又想一口吞下去……誰讓她這麼柔弱可欺的模樣呢!
  光這些,就足以教男人前仆後繼做火場孝子了。但幻羽還有一樣,這是她最大的資本,也是別的姑娘家學也學不來的。
  那就是她渾身上下那抹揮之不去的淡淡哀愁,不論是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模樣。她並沒有刻意裝出弱女子的模樣,這種氣質是渾然天生毫不做作的!
  神秘、美麗而又纖弱可愛的絕塵尤物,試問天下哪個男人能抗拒得了她呢?
  兩次三番,蓮姨只怕說破不止七、八張嘴,就是說不動幻羽。
  只要她肯點頭,蓮姨馬上保管讓她賺翻天,偏偏她就是堅持只做個賣藝不賣身的藝妓,讓蓮姨每次都望著到手的肥鵝,活生生的又飛走了。
  原則!哼,幻羽就是太守原則了,什麼潔身自愛難道比得過金銀財寶嗎?總有一天她會後悔自己失去美麗的外貌,身邊也沒有金銀財寶。眼前的幻羽心中只有那個小拖油瓶,其它事全都不能打動她,真是太可惜了!蓮姨扭過腰,掛上她最職業的笑容,往前招呼貴客去了。
          ☆          ☆          ☆
  鄭重城猛拍一下大腿,「哈哈哈,今天真是我最高興的日子,太高興了。」
  「鄭老爺不愧是名滿一方的富豪,就連喝起酒來也是這麼豪氣干雲的,令左某人甘拜下風。」扮成「左」公子的索圖,謙卑地說:「今日我有幸和鄭老爺喝這一杯,真是死無遺憾了。」
  「哈哈哈哈,左公子客氣了。看你年紀這麼輕,就已經經營幾間不錯的綢緞莊,也算是本事、本事!」鄭重城又倒酒一杯,「來來,我一定要再和席將軍你再喝一杯,今日能見到將軍,又和你談得如此投契,我真是太高興了。」
  席毅舉杯卻不喝,「鄭兄客氣了。高興的應該是席某,不但可以和久違的老友見面,又多認識了些新朋友,多虧有鄭兄在晉國替我照顧我這位朋友,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這……這當然不用說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左公子的,沒有問題。」
  酒過數巡後,鄭重城已經完全鬆懈下來,沉醉在認識席大將軍的喜悅中,一點戒心都沒有,頻頻應允許多有利於索圖的買賣,不知不覺的踏進索圖為他設下的計謀中,為他開啟了晉國的後門。
  氣氛逐漸熱絡起來,陪酒的花娘們各個也使出渾身解數,又唱小曲又彈小調,就希望能贏得在座的爺兒們喝個滿堂采,贏幾分小錢。
  「咦,席兄你這趟來到晉都,怎麼不見嫂夫人相隨?噢,該不是嫂夫人在客棧休息吧?」鄭重城懷三分酒意的笑說:「真想見見聞名大江南北響噹噹的鐵漢,會娶什麼樣的嬌妻呢?一定比在座的花娘們更漂亮吧!」
  此話一出,馬上讓花娘們嗔怨的抗議起來。
  席毅扯扯唇角,「鄭兄取笑了,席某功未成名不就,身無恆產居無定所,就連下一刻的項上人頭得不得保都不知道,怎麼敢論及婚娶、成家立業呢?」
  「啊?那麼說來席大人竟然尚未娶妻囉?」鄭重城頻頻搖頭,「這麼像話呢?男人出門在外,沒有女人在家中照顧,這要如何生活如何度日?」
  「就是說嘛!如果是大將軍您,那小桂兒願意天天為您下廚洗手作羹湯。」名喚花桂的花娘整個人貼到席毅手臂,嗲聲說道:「就算要我為您洗腳刷背,桂兒可都甘之如飴喔!」
  「我只是個懂得軍馬陣式的粗人,哪敢接受姑娘你這份錯愛啊!」席毅抬起小桂兒的下巴,捏捏她鼻頭說:「況且讓你為我洗手做羹湯,不是白白糟蹋了你的這雙玉手?」
  「討厭。」小桂兒嘴上這麼說,但心花怒放的神情逗笑了所有的人。
  鄭重城看著席毅輕輕鬆鬆就把花娘的心提在手中,風流卻不輕佻,談笑生風間自有一股教女人傾倒的魅力,不禁微笑的說:「如果是將軍您,也許不止是小桂兒會願意委身相許,就連那最神秘的幻羽仙子應該也沒問題吧?」
  席毅好奇的抬起眉毛,「幻羽仙子?好特別的名字。」
  「想必席兄不知道,咱們絳城內提起幻羽姑娘,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不僅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許多名流士紳甚至是王公貴族都曾經為了看幻羽姑娘舞一曲凌波,不遠千里而來喔!」鄭重城一邊搖著紙扇,一面興奮的說著:「左公子應該也曉得吧?」
  「我只曾耳聞,還不曾見識過。」安靜許久的索圖,微笑答道。
  「什麼?」鄭重城一臉可惜,「你若錯過幻羽姑娘的舞,就錯過我們絳城……不,根本就錯過人生中難得的享受。若由我來說,那真是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聽鄭兄這麼說,倒真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席毅笑說:「我很想見見什麼樣的舞是來自天上的舞?」
  「既然席將軍這麼說,怎麼能讓你失望!」鄭重城低聲向身旁的花娘說了幾句,然後抬頭看著席毅與索圖說:「恰巧聽說今夜幻羽姑娘在凌仙舞廳表演,我們不如移座到那兒去,讓將軍與左兄見識咱們晉國的第一舞妓,是否名不虛傳。」
  「似乎很有趣,那麼席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凌仙舞廳是百花苑中心最大的廳,天井式的舞台就搭在四面樓的中間,從二樓的雅座到樓下的客座,現在全擠滿黑鴉鴉一片的人潮,台旁的樂師們正奏著小曲兒,台上漫天飛舞的舞妓們正群舞著一首鄉調,灑下片片香花。
  舞台後方則忙亂成一片,所有更衣的休息的舞妓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今夜的王公貴族與常來的恩客們。通常舞妓們只要願意出場就可以和座上的賓客私下交易,這也是蓮姨最大的收入來源。
  「你看見沒有?成公子在座上耶!!他現在可是主公眼前的紅人,真沒想到今夜他也來了,如果他看上我就好了。」小舞妓一邊更衣一邊念道。
  「別傻了,台上十幾二十個舞孃,他會看上你?你先秤秤自己斤兩吧!」另一個較老的舞妓笑道:「我倒是看見幾個小老闆,或許他們會選上你。至於成公子人家可不是為你而來的!」
  「哼,真不公平,每個人都是為了看『她』才來的!!」小舞妓噘著嘴道。
  「那當然了,你算老幾!」老舞妓拍打她的頭,「別發春夢了。快快換好裝,等會兒又來不及了。」
  被談論的焦點人物,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週遭鬧哄哄的氣氛。
  紫雨蓉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意識化為朝霧、夕露,化為流水、輕風,化為天地間的妖精,只為了舞而生,只為了舞而舞。當她出場的瞬間,她已經不再是紫雨蓉,她是存在於舞台上的幻羽,一位以舞為生的姑娘。
  幕已掀啟,如雷歡動的掌聲響起。
  「唉,還是那麼有吸引力,真希望我像她一樣。」剛下舞台的舞妓們躲在幕後看著。
  「算了吧,我早認命,怎麼跳也不可能像她那樣。她簡直就是……就是舞的本身,就像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女,我們怎麼可能跳得過她呢?」另一個舞妓懶洋洋地答道:「與其看她,不如……你瞧見在二樓剛剛落座的那兩個漂亮公子沒有?他們是誰啊?」
  「聽說是來自齊國的人。」
  「噢?外國人?難怪看起來氣質那麼不俗,真養眼。你喜歡哪個?較高壯的那個?或是較為典雅秀氣的那個?」
  「嗯,兩個都不錯,不過要是我來看……高壯的那個充滿了危險的氣息,眉宇間的氣魄一望就曉得是花叢高手,巷子裡的人。至於典雅秀氣的那位公子,城府太深,我不敢碰上。
  「嗯,沒錯,那種看不出底細的男人的確滿可怕的,更何況比起我們女人家他還俊秀了數分,實在漂亮過火了。我也喜歡高壯的那位。唉!好棒的男人,他的眼睛真是漂亮極了,從沒見過那麼亮、那麼深、那麼靈動的眼神,如果他對我一笑,我想我的骨頭會全酥了,不論是體魄或是身段全都是那麼英武有型。」
  「少流口水了,輪不到我們的。你瞧,他的眼睛全在幻羽的身上呢!」
  「唉,那回不是這樣呢?」
          ☆          ☆          ☆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纏起薪柴,夜空中閃爍著明亮的星子,今夕是何夕?竟讓我遇見了你,情人啊情人,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纏起稻草,星星高掛於夜空中,今夕是何夕?邂逅我的心上人,情人啊情人,我該拿這場邂逅如何是好?」
  「纏起乾枝,屋外的星星懸於天中,今夕是何夕?我看到了如此美麗的你,情人啊情人,我該拿美麗的你怎麼辦呢?」
  悠揚的曲樂聲響起,全場寧靜得連針掉落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歌妓在角落唱起了唐風小調,婉轉的鶯腔唱出了男女間微妙的情懷,觸動著在場每個人的心靈,箏鼓齊揚帶著大家進入一個歌舞的世界。
  薰香裊裊漫過舞台,四位身著綠紗挽彩的姑娘翩翩舞過台階,散下繽紛美麗的花瓣,綵帶高舞過天空,旋舞的姑娘們化為雲彩,烘脫出一個雲霞落英滿天的桃源,就在舞曲由緩轉疾、由慢變快的時候,鈴鼓聲聲撼動了舞台,自後方宛若紅彩一般的身影兩個騰旋來到了場心。
  快得無法捉摸的身影,隨著鈴鼓聲的節奏化為陣陣如浪的波濤,翻騰旋轉出支支曼妙的舞曲,倏影倏現的人兒身上珠環玉扣聲聲脆,敲在每個賞舞者的心頭就像是來自天國的天籟般,如雲似水變化萬千。
  舞者旋舞進入高潮後,一個輕巧柔軟的弓身撤去所有的七彩舞衣,隨著鼓聲靜止,僅著一身纖柔的白紗,她佇立於舞心宛如綻放的白蓮,隨著慢下來的琴音,展開淒美無比的獨舞,柔若無骨搖曳生姿,一舉手一投足都像蓮花的化身,純淨的映照在湖心。
  當她最後詮釋的蓮緩緩的睡倒於湖心時,舞曲就在四位配舞者的紗雲中,緩緩的做下美麗的結束。
  全場靜默了好一會兒,接著人們才回過神,爆出如雷的喝彩與掌聲。
  「太美了,太棒了。」鄭重城在二樓拚命的鼓掌,「怎麼樣?
  兩位覺得如何?幻羽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吧?每回我來到百花苑賞舞沒有一次不感動得落淚的,實在是太棒了,我從來沒有看過誰的舞能比得過她的。」
  索圖承認這位姑娘的舞的確相當精彩,經歷這麼多國家,他首次見識到所謂舞的魅力。莫怪在某些國度,王族們認為舞蹈是一種神魔的儀式,它會迷惑人心有如巫師一樣的強大力量。從這個觀點而言,幻羽姑娘或許可說是舞台上的巫師吧?如果她身在晉宮,也許能成為他利用的利器。
  「左某今夜能見識這場舞,要多謝鄭老爺了。」索圖客套的回答,一面卻看向突然間沉默的席毅,從剛才看見這場舞開始,他就一言不發,這不太像是席毅。
  「有什麼不對嗎?席兄。」鄭重城也發現席毅的神情不對。
  席毅扯扯嘴角,「不,的確是好舞。這位舞妓是晉國人嗎?」
  雖然席毅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但是索圖卻能感覺到在剛剛的一瞬間,席毅似乎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決心。究竟是怎麼回事,索圖在心中疑惑著。
  「不是,幻羽姑娘在三年前出現於絳城的百花苑,有許多人拚命打聽她的身世來歷,但她就是神秘得不得了,哪怕是王公貴族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士。」
  「噢,這倒很新鮮,一個神秘的舞妓。」席毅冷淡的說。
  「將軍如果有興趣我可以試著請她過來打聲招呼。」鄭重城一心討好這位新交的朋友,「平常幻羽姑娘是不陪酒坐客,但是她可以過來和我們點個頭,憑我和這兒的鴇娘交情,應該不成問題。」
  「有何不可?」席毅頷首說:「其實,我一直覺得幻羽姑娘很像過去認識的一位故人。」
  索圖略帶訝異的看向席毅。據他所知席毅認識的女人豈止上百,但他向來不把這些風月場所的女子記在心中的,現在怎麼會突然說他認識這位幻羽姑娘?
  「該不是席將軍的老相好吧?」鄭重城曖昧的一笑。
  席毅卻只是牽動唇角,莫測高深的應道:「鄭兄說笑了。」
  如果真的是她……席毅感覺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全匯流成一處,在他的胸口熾熱的跳動著,已經多久了?真的會是她嗎?真的會是紫雨蓉嗎?這令人又恨又愛的名字已經在他的回憶中塵封了許久,但他沒有真正的忘記過她,可是她呢?
  她是否還記得……她當年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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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羅敷

  紫雨蓉,十歲。
  雪覆蓋住大地一片變成銀白的世界,寧靜的午後寒冷大街上,僅有寥寥幾個行色匆忙的路人,還有一個小販擔著竹簍,沿街叫賣著,「燒茶、粉麥,大餅、窩窩。來買喔!」
  誰也沒有注意到,躲在大街老樹下有個顫抖的小身影,緊靠著一隻黑色大狼狗的小身影只穿著單薄的衣褲,根本御不了寒氣,渾身上下不住發抖著。她提了一個小布包,勉強張開小臉上那雙過大的黑眼,凍紅的臉頰掛著兩行結冰的淚。
  好香的麥茶味,這股茶香將她自睡鄉中拉了出來,提醒了她那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皮,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吃東西了。
  「嗚……」大狼狗察覺小女孩正試著蹣跚地站起身來,於是也跟著起身。
  她抱著大狼狗在它的耳邊說:「噓,小黑別動,我……我只是想再聞聞那個味道,好香喔,好像阿娘在家煮的面茶,我去瞧瞧就好,你別跟著來,乖。」
  曉得大狼狗跟來,只會被小販追著打罵惹禍,所以小女孩阻止了狼狗忠心的跟隨,自己一小步、一小步悄悄的跟著那扁擔小販,隔著一點距離,聞著那香氣止饑。
  原本毫無察覺的小販,正要把擔子放下來休息一下時,就瞧見了滿臉渴望的她。「喂,哪來的野孩子小乞丐,走,快走開去,我沒有東西能給你白吃。」
  身無分文的她,卻仍有一肚子的骨氣,「我,我才不是乞丐!
  你少胡說八道。」
  「噢?那你跟著我幹嘛?想買東西吃嗎?拿銅錢出來啊!」
  被小販這麼一頂,她啞口無言。小販嘲笑地看她一眼,「沒話說了吧!給我滾遠一點,我可不想被你們這些窮酸乞丐沾上穢氣。」
  「賣大餅的,你的餅賣不賣啊?」一個中年老婦不耐的敲著扁擔。
  「賣,當然賣。大娘您要買幾個啊?要不要再買點面茶什麼的?」
  小女孩這兩天已經看多聽多了這許多的冷眼冷語,但是她仍然忍不住羞憤的掉下淚來,她正打算要轉頭回到大樹下,卻突然有一粒圓滾滾的窩窩滾到她的腳邊。熱騰騰的窩窩在雪地中,簡直就像珠寶那麼漂亮誘人,她瞪大了眼睛,連連吞了好幾口口水。
  怯生生的她微微回頭去瞧,那小販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窩窩掉出籠外,她低下頭看著那粒又大又香冒著股熱氣的窩窩頭,雖然心中有個聲音叫她千萬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但是那飢腸轆轆的肚皮卻說著:反正是它自己掉下來,又不是她偷的,這是老天爺可憐她賞給她吃的東西。
  終於飢餓戰勝了她的自尊,她蹲下去將窩窩頭拾了起來。
  「小偷!你這乞丐好大膽子,快把我的窩窩還來!竟想白吃不給錢的偷拿我的窩窩頭。」小販這時也看見她手上的窩窩了。
  「這不是──」
  「你這小叫化子,看我不好好教訓你!」小販隨手拿起扁擔架子,不由分說就往她頭頂上打下來,閃避不及的她被敲了好幾個竹頭。
  「好痛!我不是小偷,痛!」
  「還敢說你不是,明明就偷了我的窩窩,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打死你這個小叫化子。」
  「嗚……汪汪汪」大狼狗猛撲上前,一口咬住了小販的手。
  「媽呀!我的手、我的手!疼死人了。」小販大叫著,「殺人啦,瘋狗咬人呀!」
  「小黑,快住手。」小女孩從雪地上爬起來,驚慌的看著大狼狗為了保護她,和小販糾纏成一團,凶狠的吠叫聲引來了許多的圍觀者。她衝上前去將狗兒從小販的身上拉開。「小黑不可以。」
  差點以為自己會被狗給咬死的小販,從地上爬起來,馬上就拿著扁擔說:「畜生竟敢咬人,看我不叫官府殺了你這頭畜生,您爺爺我就不是人!」
  「不,求求您,別殺小黑。它不是故意要咬你的,求求你,我給你跪下。」
  「呸,說什麼都沒用,我──」
  狼狗的低嚎讓小販噤聲,躲到眾人身後去。「混帳狗東西,還敢對我叫哩!大家來評評理,這像什麼話。」眾人有的點頭、有的贊同的認為應該叫官府來處理,而小女孩和大狼狗一下子便成為眾矢之的,大家注目的焦點。
  「這兒發生什麼事了?」
  紫雨蓉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看的人兒。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眾人分開一條路,讓路給一位騎於黑色駿馬上的少年,他風姿英挺的騎於馬背上,穿著閃著光澤的綢緞布衫,肩披一件銀白色的暖裘披風,濃眉大目的方臉上,綻放著奪目的光彩與自信,尤其是那雙溫柔的眼睛,比暖暖的冬陽還叫人喜歡。
  以前她曾經聽阿娘說過龍王爺的故事,她深信這個公子一定是像神仙一般,閃閃發亮,既勇武又無所不能的英雄吧!
  小販擠上前去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敬畏的望著那位少年,好像他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似的。紫雨蓉並不擔心自己會被人當做小偷,但卻很害怕小黑被官府捉去殺頭。「都是我的錯,你們把我捉去關好了,但是小黑不是故意的,請你們絕對不要殺了它。
  求求你們。」
  「這隻狗是你養的嗎?」那位少年公子溫和的問她。
  「不,小黑是我的朋友,我和它相依為命。」紫雨蓉抬起小小的下巴,「如果你們要殺他,不如先把我殺了,因為它是為了我才咬人的。如果不是這位大叔拿起扁擔打我的話,小黑也不會衝過來咬住他不放。」
  少年公子點點頭,「是真的嗎?你竟然拿那麼粗的竹棍打這小女孩?」
  小販的臉上泛起尷尬的紅光,「那是因為這小叫化子偷了我的窩窩,所以──」
  「窩窩頭抵得過一條命嗎?」少年公子目放寒光,「就連一頭畜生都懂得人命可貴,你卻為了一粒窩窩頭想要這小女孩的命?」
  「這……這……席公子我哪──」
  少年揚起一手,「席福,拿一串銅錢來。」
  「是,少爺。」一位白頭老翁也跟著走上前,把銅錢交給了少年。少年把銅錢扔給小販,「這就算是我買下你所有的窩窩,包括小女孩拿走的那一顆,多的部分當作你的醫藥費,小女孩和狼狗的事就一筆勾銷,可以嗎?」
  「當然可以,多謝席公子,您真是大仁大德。」
  少年公子沒把小販的道謝放在心頭,他翻身下馬,扶起了跪在雪地中的小女孩,注意到她那單薄的衣物,以及蒼白瘦削的小臉,他解下自己的暖裘披風,「沒事了,不必擔心,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朋友了。」
  「多謝公子。」紫雨蓉大眼裡溢滿了淚水,這是自阿娘死後,頭一個對她這麼好又這麼親切的人。「謝謝你救了小黑的一命。」
  「不要緊,不要哭了。」他溫柔的為她合上披風,一點也不在意天上飄落的雪花。「你怎麼會在街頭流浪呢?你家住哪裡?是不是迷路了?」
  紫雨蓉搖搖頭,「我……我……阿娘死了,她要我到這城裡來找姨婆,可是姨婆也不在了,姨婆家裡有兩個好凶的女人把我趕出來,說她們沒錢養一個來討飯吃的。現在……現在小蓉無處可去,只好露宿街頭。」
  「原來如此。」少年沉吟了許久,「那你爹人呢?」
  她低下頭,「我不知道,打從出生後我就沒見過我爹。我阿娘告訴我爹爹早就死了。」
  這麼年幼就死了爹娘,少年頓生憐憫之心。剛剛見她雖然衣衫襤褸憔悴不堪,自己都快倒下來了,卻還鼓起勇氣保護心愛的狼狗,他就曉得自己不能扔下她不管,而且她那張小臉上清秀無邪的大眼,也隱約觸動他內心無名的情感,他不能不保護這麼弱小的小女孩。
  「小蓉,你叫什麼名字?」
  「紫……雨蓉。」
  少年展開一個漂亮的微笑,溫柔的說:「真是個好名字,我的名叫席毅,你可以叫我席哥哥。」
  「席……哥……哥。」
  「我父親是駐關將軍,我家就在城區外不遠處,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就到我家來吧?我家很大,你一定可以住下來的。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也不會再讓你餓肚子,你願意嗎?」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這是老天爺賜給她的救命恩人嗎?
  「我不是壞人,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一問四周的……」他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害怕或恐懼。
  「不,我相信你!」紫雨蓉抹去臉上的淚痕,「我願意,我願意去你家。」
  「好。」他又笑了,那種令雨蓉眼睛轉不開的笑容,「以後你就像我妹妹一樣,不用擔心,你一定會過得很快樂。」
  她真心的相信他,因為從他握住她的小手那瞬間起,她就曉得哪怕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要有席毅在,他就會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英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
  席毅幾乎是毫無所覺的灌下那杯烈酒,一雙揮之不去的大眸子在腦海中回望著他。多久了?從他撿回那個可憐的小孤女後,過了多久?當年他才多大,十幾歲?哼,一個十五歲大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怎麼料得到自己撿回的不是個小孤女,而是一個將在六、七年後狠狠的剖開他的胸口,拽出他的心,並在地上踐踏的女人,一個製造混亂與傷痛的巫女。
  現在他已經是二十六、七歲的成年男子了,一個看過風霜、經歷過無數風浪的男人,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無數次的軍人。曾有人形容他是無所懼,什麼都不怕,世界上沒有東西值得他恐懼,就連牛頭馬面地獄閻王都擋不住他的神槍長箭。
  可是他卻曾經栽在這麼一個小女子的手頭上。
  紫雨蓉,過了這麼多年,竟在最令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再度讓他聽到了這個名字。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席毅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苦多於樂,或是恨多於怒。紫雨蓉,她可還記得他?
  「你還好嗎?二哥。」
  抬頭席毅看著索圖那張難得洩漏情緒的臉孔,他的擔憂明顯可見。席毅再度灌下一杯酒,「我很好,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不是嗎?」
  索圖微皺眉,「你從剛才看完那舞之後就怪怪的。趁鄭老闆與鴇娘寒暄不在場,你快點說──究竟有什麼不對?」
  「一切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席毅雙眼閃著陰霾的笑意,自諷的說:「這是我這輩子最棒的一天。」
  「你喝得夠多了。」索圖制止他再度倒酒的舉動。
  「不用擔心,三弟,我還很清醒。」席毅輕鬆的撇開索圖的手,「我不會壞了你的大事,鄭老闆也已經完全相信你這個左公子了,不是嗎?」
  「你明知這件事已經不在我關心的範圍內。」索圖按住他的肩膀,「如果你再不說,我們立刻離開這間百花苑,我不喜歡看見你這樣變了個樣子彷彿……有什麼鬼魅纏身似的,簡直回到從前──」
  「對!」席毅回給他一個寒眸,「我是被鬼魅魍魎給纏上了,那個鬼不是你能捉得了的。別管我,索圖,我是認真的。」
  索圖緩緩地收回手,僅管困擾依舊,但他非常清楚平日談笑生風、幽默開朗、脾氣也最火爆的席毅,改用冰冷的淡漠語氣說話時,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能管得動他了。
  「好,我可以不管你。」索圖抱胸而坐,「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一點也不明白,當然更不知如何幫你了。」
  席毅抿緊嘴,現在的他聽不進任何話,他只想親眼看見她……站在他的面前,他想知道她要用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他?他要知道自從四年前到現在,她變了多少?他還能找到幾分以前的紫雨蓉。
  「哎喲喲!」鴇娘高八度的聲音自幾里外就聽得見,「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炎』將軍啊?真是了不起,果真是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的翩翩美男子。真沒想到我們今日這麼有福氣,能認識來自齊國的大將軍呢!」
  「哈哈哈,來吧,」鄭重城一手拉著鴇娘,一邊往後讓開說:「幻羽姑娘,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非常想認識姑娘你的將軍大人。席毅,席大人。」
  席毅緩慢地放下酒杯,自搖曳的燭光中,他越過了眾人,目光狠狠的擄住了她的臉,那張精雕細琢出來的粉嫩臉蛋,那雙鑲著長長睫毛的棕黑色大眼,那兩瓣薇花般朱紅的唇──「幻羽姑娘,好久不見。」他斜扯一邊的唇,吐出了冰冷的話。
  幻羽──不,該說是雨蓉,她身子微微晃了晃,震驚到了極點,這輩子她最沒想到會再見到的人,竟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乍見到他,時光宛如倒流回從前,他一點也沒有變,不──他變得更英俊瀟灑了,他已經變成足以傷遍女人心的出色兒郎,從少年到現在,不但歲月無法帶走他的英俊,反而更增添他成熟的魅力了。
  腦海中陷入一片混亂,驚嚇令她無法動彈,她手腳冰冷臉色發白,而最可怕的是她無法挖個地洞或是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在百花苑看見他?他不是應該留在齊國?她以為自己已經遠遠的逃開了他,齊國與晉國相隔了十萬八千里遠,她難道要藏到天涯海角才不會再見到他嗎?
  這世上,席毅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說話啊,幻羽,同將軍打聲招呼嘛!」蓮姨不耐的推推她。
  他用溫柔的口氣,但那眼神卻是指控的說:「不要緊,或許幻羽姑娘是見到我太訝異了。是不是?或者,我該喊你為……紫姑娘?」
  聽見他喊她的名,又接觸到他冰冷的眼,她整個人頓時間清醒了過來。這不是一場夢,她沒有發呆的時間了。
  雨蓉強迫自己重新搭好心牆,抗拒他雙眼透露出的強大恨意,勉強一笑說:「席將軍,小女子幻羽向您請安了。我不知道您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認識將軍啊?或許您把我和別人搞錯了。」
  同樣被席毅嚇了一跳的蓮姨,這時很驚訝的看了紫雨蓉一眼,幸好她沒有說什麼,被雨蓉掩飾過去。全場的氣氛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與尷尬當中。雨蓉匆匆地轉開眼,看向另外一位與席毅同座的男子,慌張的說了些場面話,「這位公子也是初來百花苑吧?以後可要多捧捧場。」
  「姑娘的舞藝的確高超。」那位公子舉起扇子微笑說道:「敝姓左,很榮幸能看到姑娘的曼妙舞姿。」
  「左公子嘴真甜,如果沒事的話讓嬤嬤──」她試著找台階溜。
  「舞妓通常一夜索金多少?『幻羽』姑娘。」
  他的話讓雨蓉一窒,心痛如絞,偏她仍然要強顏歡笑的說:「將軍真愛開玩笑,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再笨的人也察覺得出來事情不對,蓮姨打著圓場說:「今夜我們幻羽也累了,如果諸位公子喜歡的話,百花苑內還有許多姑娘──」
  「我指明要『幻羽』姑娘陪我,一夜要多少兩金子呢?」
  他存心要侮辱她的,雨蓉聽得出來、也忘不了他的眼神,他從未以這麼憎恨與鄙視的目光看過她,而他現在光用那雙眼睛,就足以教她嘗到千刀萬剮的苦痛了。她轉開臉,「蓮姨,我先告退了。」
  「嗯!我知道了。」蓮姨護著她說:「哎呀,將軍你真愛開玩笑,大家都曉得我們幻羽是賣藝不賣身的,這樣吧!如果你喜歡我可以介紹幾個不錯的姑娘給你啊!」蓮姨貼到席毅的身上,輕佻笑聲連連不斷,「今天就放過我們幻羽吧!她這傻丫頭只會跳舞,其它什麼都不會的。」
  他沒有再說任何話,謝天謝地,她不曉得再聽一句他的嘲諷,自己會做出什麼反應?她蜷起唇角,半苦半澀的笑著,或許自百花苑跳下去自殺也不一定?
          ☆          ☆          ☆
  王家莊不遠的一處小田地,有間磚屋立在幽靜的河谷間,窗透著燈,裊裊上升的煙從煙囪口冒出來,仔細聽還能聽見人聲傳出來。
  「婆,再說嘛,我還要聽。」
  「乖,小義,該睡覺了。」奶娘泉媽哄著一個可愛的胖小子說:「你好不容易燒退了,要快點睡覺,病才會好。」
  「不要,不要。」骨碌的大眼精靈的轉了一圈,「阿娘還沒回來,我不要睡。」
  「聽話嘛,小義。」
  「再講故事,再講故事給小義聽。」小男孩耍賴說:「婆婆最好了。」
  「好吧,再講一個,講完這個你一定要睡了。」
  「嗯。」
  拗不過小男孩,泉媽於是又說了另一個黃帝英勇逐退進犯的蠻人,如何保衛國家的故事,說了一半,小男孩已經沉沉睡去,終究是抵不過睡神。她看著小男孩甜美的睡相,微微歎了口氣,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讓人狠不下心來罵,就算偶爾他實在皮得讓人受不了,也無法讓人不疼他、愛他。
  為小男孩蓋好睡被後,泉媽聽見外面主廳傳來了一些聲響,可能是孩子的媽媽回來了,她吹熄油燈起身往外走,「回來了,蓉……」
  話到了一半,便消失在嘴裡,泉媽趕忙奔到了紫雨蓉的身邊,「你不要緊吧?蓉姑娘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發生什麼事了?」
  雨蓉讓泉媽扶她坐到暖炕上的木桌旁,「不,我沒事的。」
  「傻孩子,臉色白成這樣子還說沒事?你是不是受涼,還是哪兒受傷了?」泉媽疼惜的說:「你這孩子就是這麼不會愛惜自己,作鄰居這麼久,我還會不瞭解你這孩子嗎?真是──」
  「阿蓉怎麼了?」
  泉媽抬起頭來,「你來得正好,王坊,蓉姑娘她──」
  「我沒事的,泉媽。」雨蓉伸手止住了泉媽,「只是剛剛急著趕回來,路走得稍急了些,有點氣喘不過來,如此而已。」
  王坊越過低矮的門楣走進屋中,他放下手中提的紙包,關心的步上前,「阿蓉你真的沒事嗎?別故意逞強。」
  她感激的看著王坊,高如巨人的他,從以前她剛搬進村子,就一直對她們母子很好,像守護神似的保護著雨蓉與小義這片得來不易的家園。感覺就像是她從未擁有過的長兄一樣。
  泉媽和王坊是村子裡少數幾個能接納她與小義這孤兒寡母的人。
  「不要瞎操心,泉媽太緊張了。」雨蓉以笑來緩和他們的憂心,「你是來接泉媽回家的吧?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讓泉媽照顧小義,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們,如果你們肯收下我的錢……」
  「不用了。」泉媽搖搖手,「你每次都送我漂亮的綾羅綢緞,我已經很滿足了。再多拿你的東西,老天爺都要懲罰我貪心不足蛇吞象了。況且,你要養小義這孩子也不容易,錢就留在你的身邊用吧!」
  想到自己可能必須離開這村子,失去這麼好的鄰居,雨蓉差點又掉下淚來。可是她強迫自己把眼淚吞入肚裡,抱住泉媽代替心中的千言萬語。「泉媽謝謝你。」
  「這……唉呀,你反而讓我這張老臉害羞起來了。」泉媽靦靦的拉拉布衣,「我明天會再來看小義的,他的燒已經退了,不用擔心的。」
  「小義燒退了?」雨蓉終於找到一件能教人寬慰的事,「太好了。」
  「好了,我們走吧,王坊。」泉媽家就住王坊家的對門兒,每晚王坊都會用牛車載著斬好的柴,運到雨蓉家來,順便再載著泉媽回去。
  「我一會兒就去。」王坊人高馬大,但每次一見到雨蓉總是紅著臉支吾不出半字,他喜歡雨蓉也是村人眾所皆知的,可是雨蓉實在無法再接納任何的情感了。因為她受的傷太重也太傷了。
  「阿……阿蓉。」
  「什麼事?王大哥。」雨蓉只能盡量溫柔的對他,謹守著禮分,讓他知道自己無意於男女之情。
  「我看到你的布衣都很陳舊了,所以早上在市集的時候,我又給你買了幾件新衣裳,你看一看,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王坊心疼的看著她的臉說:「你每晚上都去鎮上幫人洗碗洗衣,太辛苦了。」
  「我不覺得辛苦。」雨蓉摸著粗草紙包,「這一切都是為了小義。」
  王坊聞言內心鼓起一陣勇氣,這是最佳的表白機會了,他願意負擔她和小義的生活,他想要照顧她們母子啊!「我──」
  「王大哥,謝謝你。可是我不能收下這個。」雨蓉卻看穿他的舉動,搶先一步婉謝了他,「無功不受祿,你該把這份禮送給配得上它的好姑娘。像我這種帶著孩子的寡婦不敢收這種大禮。請你帶回去吧!」
  她的話雖然說得很輕淡,但語氣甚堅。王坊心中明白自已被高明的拒絕了,但是他並不死心,他受挫不止一次,但他決心要保護雨蓉不讓任何人欺負。不論她能不能接受這份情感,他都無怨無悔的為她付出。
  「我懂了,我……」王坊拿起紙包,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放棄,不再多說,轉身離去,鄭重的為她帶上大門。
  小屋又恢復一片靜寂,整天下來的疲倦猛然襲上她,雨蓉真想倒在炕上,再也不要起來了,她的頭好痛……而那怎比得上她的心痛。
  「叩、叩。」
  門上傳來的輕敲讓雨蓉皺起眉頭,她下了炕、赤著腳越過冰冷的地,來到大門前,動手拉開木門,「是誰?王大哥你忘了拿什麼東西嗎?」
  身在黑夜暗處的人踏進屋內的溫暖的油燈光中,「抱歉,我不是你正在等待的人,但我想不論你在等誰……應該沒什麼差別吧?」
  雨蓉倒抽了口氣,一下子渾身如入寒冰地獄,她試圖挽救地關上大門,無奈席毅已經一腳跨進門內,並且作好準備,以肘推開大門,強行進入她那原本充滿安全的家中。
  「請你出去!」她既急又怒地叫道。
  「這麼對待多年未見的老友,不是太過分了些?蓉兒。」他用冰冷的口氣喚著過去她的小名,那屬於過去的甜蜜年代的小名。
  「你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你。」
  「還想扮水仙到什麼時候?裝蒜也沒有用的,不論你是化成了灰、燒成了燼,我都會認得出你來的。」他銳利而低沉地說:「今夜在百花苑內看見你,的確是讓我吃了一驚,但我還是馬上就認出你來了。我承認我沒想到會在那種地方找到你,怎麼回事?龍翼人呢?他為什麼會允許自己的妻子在青樓拋頭露面?」
  雨蓉知道自己臉色發白,但她無力去遮掩一切。「請你走吧!」
  席毅抿緊了唇,不悅地凝視著她,心中湧起許多複雜的情緒,不斷的翻騰掀起萬丈波濤。她可知道在他心中她依然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影響力?
  環顧這間破敗的小屋,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都不足描述這種窘狀。他真想搖晃著她,要她說出這幾年她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淪落到賣藝維生並住在這樣一個偏僻的鄉間,難道龍翼那萬貫的家財全在這幾年間,被她揮霍一空嗎?就算真是這樣,龍翼又怎麼會放任她一人生活呢?
  該死,當初她背叛他與他最要好的朋友私奔,他曾想過千萬次要如何報復他們,但是……現在他親眼看見她過的日子,看見她蒼白的臉孔有著暗色的眼圈,吹風就會倒的虛弱模樣,他又為什麼會在乎得連心都揪緊起來呢?
  如果他能預知她過的是這樣的日子,那麼他當初就該不計一切代價找到他們,再將她自龍翼的手中搶回來才對!
  「我花費這麼多金子好不容易從老鴇口中得知你的住所,沒有想到你這麼冷淡?唉!好友難為。」席毅忍不住諷刺地說道。
  雨蓉像被他尖銳的話給刺了一下,她抬起下巴,「你究竟想要什麼?沒錯,我就是紫雨蓉,但是……席公子,別自欺欺人,我們彼此之間早已經是河水不犯井水,各不相干,更談不上什麼朋友了。」
  他冷笑了兩聲,「我們不是朋友了嗎?那麼,你認為我現在是你的敵人?否則何必躲我如蛇蠍呢?當然,我不敢想像你躲我是因為你感到內疚,因為你誘惑我的多年好友,又和他私奔,讓我不但失去你,也失去至友,像你這樣放蕩的女人會懂得愧疚嗎?」
  以為她會駁斥或是生氣,或是惱羞成怒,但她卻用慘白的臉承擔了他的辱罵,「你說的很對,我這樣的女人是不值得任何人在乎的。」她抬起一雙比夜還黑的眸子,清冷的說著。「離開這裡,你就再也不用和我這種女人有所牽扯了。」
  席毅曉得最聰明的舉動,就是照她說的話,轉頭就走。離她或是她那團扯不清理還亂的過去遠遠的,四年前她就已經斬斷了兩人間的情分,如今他又想在這巫女身上找什麼呢?
  她早不是當年的雨蓉了,他撿回來的小孤女,絕不是會背叛他的浪女。那位以一雙仰慕崇拜的目光注視他的小女孩,在四年前就死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滿口謊言、只懂得以美色事人、只想賺錢的撈女罷了!
  該死,真該死。
  曾經他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疼愛著她,只要她開口,哪怕是天上的星子,他都會為她摘下。他忘不了當她初次……「你倒是一心要趕我走。」
  「夜深了,我想休息。」
  「好,我只問一個問題,龍翼人在哪裡?別告訴我他放著這麼美麗的嬌妻在家中不要。還是你老毛病又犯了,甩了龍翼另找男人了?你剛才喊的王大哥是不是你最近的新歡?」
  雨蓉聽不下去了,她再也不能忍受這些兇惡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她可以受盡天下人的辱罵,但唯獨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柄利刃,一字一句的刺進她的胸口,刺得她遍體鱗傷。
  「出去,滾出去!」她撲到他的身上,推著、打著想把他趕到門外。
  他捉住她亂揮亂動的雙手,想也沒想地便將她的手反剪在後,然後無法再抑遏那股衝動,打從再次見到她起,從她在眾人面前翩翩起舞的那一刻,燃燒在他胸口的熱焰,再也不能壓抑地爆發了,他不顧一切的擁住了她,狠狠地擄住她的唇,印上他揉合了無限激情、憤怒與強大火焰的狂吻。
  「不!」她出聲抗議,但卻立刻被他蠻橫的舌頭席捲而去。
  像是對她的懲罰,他將所有累積多年的憤怒,發洩在這一吻之中,他蹂躪過她細嫩的唇,攻擊她唇內每一吋的甜蜜,佔有她所有抖顫的反應,過去與現在,殘存的愛與高漲的恨就像火與冰一樣,同時夾攻著他。
  直到他嘗到了鹼味,他才終於理解他剛剛做了什麼。他抬起頭來,看見她緊閉著雙眸,不斷流出的淚無聲滑過她的臉頰,就像是條靜靜淌流的河,她不再反抗的手被他釋放後,她掩住面,遮住那紅腫的雙唇,無聲地啜泣著。
  他抬起手,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該從何做起……他……何必還要在乎這種女人呢?她明明就是水性楊花,但他又為什麼無法轉身離開她?
  「阿娘?阿娘,你在哪裡?」突然間,小屋傳來童稚的喚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死寂。
  雨蓉如遭電亟地睜開雙眼,「小義。」
  她邊喚著,一面衝入了主廳旁的門簾後方。席毅半帶著懷疑、半是不懂地,跟她不請自進地走入那隔開來的房間內,雨蓉坐在炕
  上懷中抱著一個模樣還很小的孩子,低聲地安慰著懷中孩子的她,像是把他完全給忘了。
  「這孩子是誰?」他心頭有不安的騷動。「雨蓉,告訴我!」
  她可以不說的,天知道她可以不說。但是她累了,不想再與他來一場叫罵,或是另一場衝突,也許讓他聽到這件事之後,他會願意放她們母子一條路走,不再來……打攪她了。
  「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席毅萬萬沒想到「是我與龍翼的,」她咬著牙說:「他是龍翼的兒子,龍忠義。」
  她與龍翼生了一個這麼大的孩子?那孩子看起來至少有兩、三歲了。「龍翼人呢?我再問一次,他為什麼拋下孩子與你不顧──」
  「因為他死了!」雨蓉忍不住掉下淚,她一字字的說:「龍翼已經死了,他留下我和我的孩子,聽候閻王的召喚去了。
  龍翼──死──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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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孤注一擲

  「蓉小姐?蓉小姐?人又跑到哪裡去了?真急死人了。」侍女們翻遍屋中每個角落,不斷地叫喚著:「蓉小姐你快出來啊,不要鬧了,已經沒有時間了。」
  屋簷上的小雀鳥啼叫著,悠哉的享受著溫暖的春光。
  「沒回去不要緊嗎?」胖子小田有點擔憂的看著身後的大屋。
  雨蓉墊起腳跟,雙手由前往後划動了兩下,深吸口氣並腿往前奮力一跳,「嘿喲!」跨過了地上用樹枝畫出來的長長界限,「耶!我贏了。我跳得最遠!」
  孩子們聚在一起看著每個人踩跳出的腳印,不得不佩服雨蓉每次都跳得又遠又高,遠超過他們的腳印,而胖子小田不用說……總是墊居最後的。
  「好了,願賭服輸,拿出來吧!」雨蓉用髒兮兮的小手擦過臉頰,留下兩道泥潰,但她毫不在乎地咧嘴一笑,伸手說:「不許耍賴,每個人都要給我一顆糖。知道嗎?」
  幾個孩子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掏著口袋,廚娘的么子曹皮卻嘟著嘴大叫:「我不給,你一定是做弊才會跳得這麼遠,你一定有偷跑!」
  「我沒有!」
  「你有!」
  也不知是誰先動手的,總之在幾句對罵之後,瘦小的曹皮突然與雨蓉糾打住一塊兒,兩個人誰也不讓誰的互相打來打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之後,再也分不清楚誰是誰,只看見兩個泥人兒在泥巴裡頭滾來滾去的。
  直到一桶水嘩啦地澆下來,所有的小孩子們都嚇得不敢動彈,兩個正打架打得不可開交的孩子,也狼狽的嗆著水,從地上爬起來。
  「哪個活見鬼的傢伙竟敢在我頭上澆水?要死了!」雨蓉一邊叫罵著,一面吐了好幾口泥水。
  曹皮比雨蓉先睜開雙眼,但他早已經嚇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口,只好用手推著雨蓉,「公……公……公……」
  「公什麼公?這兒又不是皇宮哪來的公公!」雨蓉不耐煩的揮開曹皮的手,轉身掄起拳頭凶悍地叫道:「誰這麼大膽在我頭上動土的,給我──」
  她所有的話在看見席毅那張好整以暇的俊臉時,全都無疾而終了。雨蓉連忙倒退兩步,怕骯髒的自己弄髒了席毅整潔的軍服。但她還是滿臉歡欣地大叫:「是你,席哥哥。你回來了!」
  穿著剽悍軍服的席毅比以前要更高大俊挺了,臉上也慢慢擺脫了青澀的少年模樣,逐漸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軍中果真是最適合一個男孩成長的地方。
  「我是回來了,但是沒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堆怨言喔,小蓉。」
  稍後他們坐在屋中,小蓉換好乾淨的衣物,乖乖地聽著席毅說教。從來都沒有人能像席毅這樣,有辦法令小蓉安坐於位上並且毫無怨言的。因為對小蓉來說,席毅不止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小小的心靈中他就是她的一切。
  「我一直很乖的,席哥哥。」
  「是嗎?這麼說來,那些去偷摘別人果樹,或是把蛇放在廚房灶頂,甚至半夜三更帶著一群孩子到河邊游泳的人,都不是那個名叫小蓉的小女孩囉?」
  她不禁微紅了臉,「那只是好玩嘛!」
  「唉,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呢?」席毅蹙眉低語:「或許他們說我把你寵壞了,一點也沒錯。」
  「不!」小蓉拚命搖頭,「你沒有把我寵壞,你是全天下對我最好、最仁慈的人了,我最最愛的人也是你,席哥哥。」
  當她抱住席毅時,她期待他像過去一樣溫柔的擁住她,並且親吻她的發頂告訴她。「不用擔心,我會永遠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的。蓉兒。」
  但是這次席毅卻很尷尬地咳了兩聲,輕輕把她推開來,「不可以這樣,小蓉。」
  遭到拒絕的小蓉心中刺痛著,「怎麼了席哥哥?」
  「聽我說,小蓉。」席毅拍拍她的臉頰,「你已經十四歲了,再過幾個月你就要行十五歲的成年禮了,到那時候我就不能再把你當成是小女孩看待了。你必須要學習如何做人家的賢妻良母,必須遵守禮教,必須……」
  「不要!我不要!」雨蓉搖著頭,再度抱住席毅說:「如果要我離開席哥哥,那我永遠都不要長大!我不要!」
  「蓉兒。」他為難地拍著她的肩,「你以後就會懂了。」
  怎麼跟一個心中還不願長大的孩子說清楚,不論她喜歡不喜歡、要不要,她都必須要長大不可呢?真沒想到時光荏苒,小蓉也到了行成年禮的年紀了。
  「咳,我沒打攪你們吧?」
  她從席毅的肩上抬起頭來,看見一位不速之客站在珠簾後方,如果不是他身穿著軍服,雨蓉光瞧見那張面孔絕對會以為是哪個仙女下凡了。揭簾走進來的男子有著白皙光滑的肌膚,俊美的容顏比女人家還要秀麗,一雙微揚的鳳眼配上英氣的兩道眉,挺直的鼻樑配上唇紅齒白的模樣,真像是畫出來的美人。
  「龍翼!當然不會,進來吧!正好介紹你認識一下我的蓉妹妹。」席毅起身相迎,熱情的勾著那名男子的肩膀,微笑地對雨蓉說:「小蓉,叫一聲龍哥哥。他是席哥在軍中的好弟兄,我最要好的夥伴。」
  不知是什麼東西在她胸口刺了一下,雨蓉莽撞地衝口而出,「我怎麼不知道軍中也可以收姑娘做軍人的?」
  「……」
  她自己在話說出口後,也尷尬地紅了臉,看見席毅意外的表情,還有龍翼那微微一愣的模樣,真想挖個地洞鑽下去算了。她怎麼會對席哥哥的客人說出這麼沒禮貌的話呢?為什麼這張嘴巴這麼笨!
  「哈哈哈。」席毅豪爽的笑為她解了危機,「小蓉你別搞錯了,龍哥哥長得雖然很漂亮,不過他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兒郎,饒勇善戰不說,戰場殺敵的技藝超群,更是連席哥哥都要怕他三分的可怕敵人!」
  「別胡扯了,阿毅。你酒喝多了嗎?」龍翼微微不悅地橫他一眼。
  「耶,反正也不光是我在說,所有軍中的人都稱我們的龍少尉是玉面羅剎,光是這張臉就不知道騙倒多少的男人了,哈哈哈。」
  龍翼抿緊了嘴不說話,小蓉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這個男人,的確他很漂亮,比起她更是不知漂亮千百倍,但是她不是因為他漂亮而驚慌吃醋的。
  看見席哥與他之間的友情,才讓小蓉恍然大悟,當席哥哥離開她的時候,她一直孤獨的等待他回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孤單,他有一大堆的朋友作伴。她只不過是他生命中極小的一部分。
  這點領悟讓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想要席哥哥是屬於她的,她想要無時無刻都和他在一起,她想要……她想要佔有席哥的一切,不讓別人入侵他們之間。
  好痛!她緊揪住心口,不知為什麼她的胸口與胃都一起作痛起來,像要將她撕裂成兩半似的,她從未經歷過這麼駭人的疼痛,翻攪在她的下腹處興風作浪的一定是凶神惡煞,它在懲罰她的厚顏無恥,憑她一個小孤女也敢高攀堂堂的將軍之子,她太不知恥了。
  「小蓉你怎麼了?不要緊吧?」席毅覺察到她不對勁。
  雨蓉睜開雙眼,看見滿面關懷的他,也看見了在席毅身後有一雙冷冷的黑眼,那雙眼好像已經看穿了一切,也深入了她的內心。
  那個人……席哥的好朋友,他好像都知道了,他曉得她那羞人的秘密了。
  「我沒事!」雨蓉紅著臉揮開了席毅的手,「你不要管我!」
  說完,她衝出了門外,如果讓席哥哥知道她剛剛所想的……,她寧願痛死算了。
  「對不起,小蓉她今天有點怪怪的。」
  龍翼微扯唇角,「這年紀是小女孩轉變為姑娘的敏感階段,或許她這樣才叫做正常呢!不過,我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你在軍營中老是念念不忘你的小蓉,她的確是很可愛而且過幾年一定會很美麗動人,你打算將來納她為情人嗎?」
  席毅瞪他一眼,「如果不是你那張臉漂亮得讓人打不下去,現在你臉上已經多個黑眼圈了。」
  「哎……」龍翼搖頭,「你還真是老實。」
  「當初收留了小蓉是因為我覺得她與我有緣分,她就像是我從未有過的妹妹一般,所以我才帶她回家來。這些年下來,她已經變得像我親妹妹了。」席毅煩惱地搔著頭說:「可是,我發現近來我是越來越不懂她在想什麼。」
  「因為你讓良知蒙蔽了你的雙眼。」龍翼以他向來教人捉摸不清的笑臉說道。
  「良知?這和良知有什麼關係?我們在談我的妹妹耶?」
  龍翼搖搖頭,低語:「頑石難度、對牛彈琴罷了。」
  「你說什麼?」席毅狐疑的看著他問道。
  「沒什麼。我是在想那些女人們為什麼老喜歡黏著你不放,可能就是因為你這個人啊──實在是個難得老實的好人,就算你花心了點,還是不令人討厭的。」
  「喂,龍翼你是拐著彎罵人還是在稱讚我?」
  「遲鈍也不算罪過。」
  「等我們返回營中,我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龍翼非常曉得他的恫嚇是屬於「會叫的狗不咬人」的。
  席毅潑了他一身水,龍翼也不干示弱,兩人結果打起水仗,一發不可收抬起來……  
          ☆          ☆          ☆
  「龍翼!」他驚醒過來,席毅發現自己一身汗。他抬頭看著窗縫外暗黑的天空,看樣子還沒有到黎明時分。
  剛剛是一場夢吧?他竟然夢到了過去,夢到了蓉兒還小的時候,夢見當時還那麼喜歡諷刺他,找他麻煩的龍翼。他們倆的友誼,他曾以為是金石難摧,足以維持一輩子的交情。但是,龍翼卻已經死了。
  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傢伙,說話常讓人丈二摸不著金剛的怪人,總是二話不說為他護著後方,戰場上同生共死、浴血作戰的好夥伴,甚至他帶雨蓉遠走高飛的時候,都讓他無法恨之入骨的混球……聽見他已經死了的消息,席毅幾乎無法承擔、無法相信。
  他死了,留下一堆的麻煩與問題。
  如果讓席毅曉得他何時吞下最後一口氣,席毅一定會不遠千里衝到他的身邊,勒著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許他死,如果他死了,就算是追到黃泉,他席毅也絕不會放過他的!
  可是人死不能復生。席毅推開毛毯,下炕走向布簾遮起的小房間,雨蓉睡在裡面,懷裡抱著的是龍翼留下的遺孤,一個據說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得的小傢伙。難以相信的是──龍翼已經死了三年了,並且還有一個二歲的娃兒。
  這幾年雨蓉是怎麼撐過來的?為什麼她不去找龍翼的家族?為什麼她不告訴自己龍翼已經死了?如果不是今天一場意外相遇,他緊追不捨的跟到她家裡來,又讓他逼問出個所以然,難道雨蓉打算一輩子不告訴他龍翼死亡的消息?
  他與雨蓉之間,真的已經形同陌路到這種程度了?
  曙光慢慢的照射到窗口,穿透竹欄與擋風的牛紙,為昏暗的小屋子帶來了一點光明,模糊可見躺在簡陋小炕床上一大一小的人兒,相偎母子恬靜的睡容。
  他悄聲地走近她們母子倆,凝視著睡夢中的雨蓉,她的睡顏宛如童稚的孩子,那麼脆弱而又極需保護。她曾經背叛過他一次,他怎麼能再相信她,再接受她呢?可是……不容否認的,當他狂熱的擄獲她雙唇時,席毅即刻明白了,她就像是燃燒在他體內的火山,他對她的渴望是永遠無法滿足,永遠無法熄滅的,不管理智如何告誡他,不管現實怎麼樣的提醒他,她就像是層層纏繞他的咒縛,相隔千里也依然能點燃他最深處的火焰。
  恐怕從他撿到那小孤女起,就注定了這一輩子他們糾纏不清的一生了。
  況且現在又多了個孩子牽扯在其中。席毅目光移到那二歲的娃兒身上,小義生得白淨可愛,胖嘟嘟的小臉上有著漂亮的大眼,他突然很羨慕龍翼,竟能擁有這麼可愛的兒子做為他在這世上的承繼者。縱然龍翼英年早逝,但他的後代正健康的茁壯成長著,他該心滿意足才是。
          ☆          ☆          ☆
  小義不耐煩的拉扯好不容易將雨蓉帶出了她的夢鄉。「噫……阿娘,阿娘,餓了,肚子餓餓。」
  「嗯?什麼……」雨蓉揉著惺忪的雙眼,看見寶貝兒子不悅嘟著小嘴,一臉餓壞的瞪著她。「噢,肚子餓了,對不起,對不起。
  已經早上了嗎?對不起,睡晚了。阿娘馬上去煮稀小米粥,來,我們先洗洗臉好嗎?」
  哄著兒子先用冰冷的水洗完了臉與小手,雨蓉匆忙的也淨過身子,隨手換上一套陳舊的布衣褲,掀開布簾走出小房間。看到空無一人的前廳,她有點意外,他走了嗎?
  炕上的毛毯折疊得非常乾淨,似乎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昨夜只像一場夢。
  「阿娘,阿娘?煮粥了。」小義扯扯她的手問道。
  「好,小義乖。」雨蓉對兒子擠出溫柔的笑容說:「來,你在炕上玩,阿娘去煮粥,馬上就好了。」
  看來,昨夜冒險告訴他龍翼過世是正確的。雨蓉自米袋中勻出一杓的小米,放入鍋中洗滌著,指下攪動的水就像是她被波動的心似的。
  當昨夜她告訴他龍翼死亡的事情後,他似乎非常震驚,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本來以為他聽到這些事,應該明白她已經和他完全無關了,因為龍翼一死,從前三人糾纏的關係也該隨之落幕。他已經沒有必要恨她的背叛了,上天讓她失去了丈夫,就是給她最嚴苛的懲罰。
  但他卻久久不發一語,也沒有掉頭離去,隔了半天才問她,龍翼是怎麼死的。
  「患病,一種無藥可醫的病。大約拖了半個月,有天夜裡無聲無息的走了。」
  「他自己深黯醫術,竟會得病而死?」席毅非常訝異。
  「據他所言,這種病是無藥可醫的怪病,我……也找盡大夫想盡辦法,但群醫也束手無策,沒有辦法挽回他的性命。」
  「為何不通知我?」
  雨蓉沒有辦法告訴他答案,龍翼不會希望她說出來的。沒想到,席毅並沒有堅持問出答案,只是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累的樣子,去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明天?」她驚訝地看著他。
  「我就睡在前廳炕上,不用叫我離開,我不會走的。」他堅決地說:「你爭不過我,等我想離開時我自然會走。」
  她確實無法爭得過他,從小就是這樣。所以雨蓉遞給他一條備用的毛毯,抱著疲憊的身子回房間睡,以為自己會惡夢連連,卻沒想到她這一覺睡得比平常還要香甜還要沉穩,簡直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但他終究是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
  雨蓉眼前突然模糊起來,她吸吸鼻子,用拳頭敲敲自己的額前,「振作一點,傻丫頭。」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頭都敲紅了。」
  她轉得那麼快,差點都要跌倒了,但是當她看見席毅雙手抱胸的倚在門前時,心臟幾乎都要跳出胸口。「你……你……」
  「我在這附近逛了逛,發現沒什麼東西好買的,於是騎馬回到上城區,帶了一些吃的早點回來。」席毅提著一隻竹籃,放到炕桌上。「你可以不用煮了。」
  「可……可是……」
  「睡一覺起來,突然間連話都不會講了?」
  「我以為──你不是走了嗎?」
  「顯然不是,因為我還在這兒。」他打開竹籃,取出裡面的東西,冒著騰騰香氣的一籠籠包子、蒸餃,還有三碗蓋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你睡得應該很好吧?早上我去看你與小義,兩個人都睡得好沉。」
  想起以前他總嘲笑她睡得像只小豬,雨蓉不禁雙頰飛紅,「不關你的事,我睡遲睡晚都不用你管。」
  聳聳寬肩,他以平靜的態度面對她,「你不用裝得像刺蝟,我無意干涉你睡覺的自由。」
  「你想干涉也管不了,」雨蓉無法想透他究竟有何企圖,「我們母子也不用你的好心,早餐我自己可以弄給小義和我吃,我們不吃你的早餐──」
  「小義,好吃嗎?」
  那只狡詐的惡狼!雨蓉瞪大雙眼,他竟然挑釁地在她面前拿包子給小義吃。小義哪裡懂得大人間的暗潮洶湧、惡浪翻騰,只懂得吃和睡的小義很高興的咬下熱騰騰的包子,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接受敵人的賄賂。
  他微笑地看著小義三兩口塞進包子,一面朝雨蓉抬高的示威的眉毛。「還要再來一個嗎,小義?」
  「嗯,」小義用力的點個頭,伸出胖胖的小手攀向桌子,塞得滿口食物,口齒不清的說:「喔嗨腰憶哥〈我還要一個〉。」
  「不可以!」雨蓉忍不住怒火直冒,憤怒的抱開小義,「不可以吃他的包子。」
  「嗚……」小義眼看著到手的包子飛了,不禁雙眼一紅,「哇──」放聲大哭起來。
  「不許哭,阿娘要打屁股了。」
  這麼威脅下小義哭得更凶更大聲了。罪魁禍首卻抬高一眉,擺明了看她打算怎麼安撫哭泣的兒子。雨蓉真希望自己也能破口大罵,都是席毅買來這堆美食誘惑她兒子,以後她要怎麼讓貪吃的兒子知道小米粥和包子一樣好吃,一樣是填飽肚子的食物呢!
  偏偏小義一開始哭就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不論雨蓉說好說歹就是無法讓他停下來不吵不鬧,弄得雨蓉幾乎快要和小義一起哭起來了。
  「交給我吧!」席毅抱走小義時,雨蓉已經沒有力氣和他搶了。
  他抱高小義讓他在空中嚎哭,又假裝要讓他掉下來,嚇得小義忘了要哭,接連玩了兩三次後,那小子已經完全忘了「哭」這件事,咯咯地笑起來。
  好嘛,就算他哄孩子很拿手那又如何?雨蓉有點心生恐懼地看著席毅與小義玩得不亦樂乎的模樣,拚命告訴自己這不代表任何意義──難道她冒錯險了,該不會昨天告訴他龍翼死了,席毅還是不肯放過報復她嗎?
  「來吧,這個給你吃。」席毅又拿了一個包子給小義,這次他看了雨蓉一眼,她也沒有異議後,他便放任那小子與滿桌的美食競賽了。「其實你沒有必要大驚小怪的,只是幾個包子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雨蓉絞緊雙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繼續和他周旋下去,她會心力交瘁而死,她沒力氣和他鬥下去。「你到底想要什麼,席……公子?請你告訴我吧?怎麼做你才肯……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母子,不再出現在我們面前呢?」
  「……」他沉默地注視著她,研究的目光讓雨蓉坐立難安,席毅心中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她完全捉不透,他變了好多。以前那樂觀慷慨的男人,已經變得諷世嫉俗,而她與龍翼毫無疑問必須為這一點負責。
  「好,我會很簡單告訴你我的打算。」他點點頭,「但有一個條件。你必須先吃完飯,吃飽後再說。」
  深吸口氣,雨蓉不想討價還價,她迅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席毅看她的樣子,笑了笑,又拿了一小籠蒸餃及那碗煲湯放在她面前,「這是你的份。」她沒有抗議,乖乖的吃著。三個人就在安靜詭異的氣氛中,享用完了這頓早餐。
  速速收拾好殘餚,雨蓉暗自祈禱席毅說完他要說的話後,將會自動離去。
  「飯吃完了,說吧!」
  席毅若有所思的看著小義,面無表情的臉上一直透著幾分古怪,這讓雨蓉膽戰心驚的,總害怕他會發現……「你快說吧!」
  在她再三催促下,席毅終於面對著她,眼對眼,她看出了他將說出口的話──不論是什麼──他都下定決心了。
  「龍翼是我的至友。」他緩緩地開口,「戰場上有許多次,我們互相依賴對方而存活下來,他就像是我最親愛的弟弟一樣。向來對女人不怎麼感興趣的他,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竟和你私奔──我承認我聽到這件事時,憤怒還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我覺得受到背叛,兩個我最重視的人一起背叛了我。」
  「我想過許多次該不該找出你們,當面要求你們給我交代。但是最後我放棄了,我認為一切都不必再多說,你們已經用行動告訴我一切。不管你相信或不相信,在一些特別的夜裡,當我想起了你和龍翼……我依然希望你們能過得幸福。」
  「但,萬萬沒料到龍翼竟然走得這麼早,而他留下了你和一個年幼的孩子,過這樣清苦的日子,還迫使你必須拋頭露面賣藝為生,讓我非常意外。」
  雨蓉在心中不禁流下了淚水,過去四年裡她反覆地想了又想,她同意龍翼的話,她對席毅來說永遠是個包袱。她不該出現在他生命中的,老天爺為什麼要讓他再度遇見她呢!
  「我不信任一個曾經背叛過我的女人,但是……龍翼和我曾有過親兄弟般的情誼,心中的正義不容許我眼看著他的遺孤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席毅正色說道:「我決定了,我要照顧小義的生活,撫養他成人。」
  親耳聽他這麼說,震驚還無法形容她心中的感受之萬一,「不!」
  「我會照顧他,當然,你身為小義的母親,我不會將你排除在外。」他似乎早料到她會反對,「你和小義都要一起和我回齊國去。」
  「不!不可能!」
  他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我將把小義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並且讓他認識龍家的人。為了杜絕外界關於你孤兒寡母的謠言,我將娶你為妻。」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
  「我是認真的,每一句話我都仔細考慮過了。」
  「那麼你一定是瘋了。」
  「剛剛進城,我已經雇好了馬車,等你把行李整理好,我們即刻上路,等我們回到齊國再舉行婚禮。」
  「那絕不會發生的,不會有婚禮,不會有什麼搬家,我不會離開這個地方跟你回齊國去。」雨蓉激動不已,「我不想再和你有所牽扯了!」
  他攫握住她的雙腕,「這句話你晚說了十年,或許老天爺不論你我願不願意,都已經在我們身上纏下了無法解脫的詛咒,這不是你可以選擇的,你非嫁給我不可,否則──」
  「否則怎樣?你會殺了我嗎?」雨蓉忿忿地頂道。
  他黑眸冒出火花,面容變硬,「否則我就帶小義一個人走,你跟不跟來隨便你。或許你喜歡在窯子裡跳舞賺錢,但我不允許龍翼的兒子有一個歡場的母親。」
  在她能深思之前,她的手已經摔開他的捉握,自動的揮過去,火辣地給了他一巴掌,「小義是我的兒子,你沒有權利!」
  「我有每一分該死的權利,」他咬緊牙關說:「而且如果你再這麼蠻不講理,你最好準備承擔所有的後果,你很清楚我失去控制是什麼樣子!」
  「你不能強迫我,我死也不願嫁給你的!等下輩子,等到地獄結冰,等到天地一片火海我都不會嫁給你的。而且你也休想把小義帶走,他是我的兒子!」她幾近歇斯底理的叫道。
  「他是龍翼的兒子,我會帶走他,不管你跟或不跟。」他益發堅定地說:「我給你的選擇就是如此,一是嫁給我和小義一起生活,二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過活,小義我非帶走不可。」
  「禽獸,你不是人!我不會把小義給你的。」雨蓉想甩開他,衝到小義的身邊,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兒子,不然他一定會被席毅給搶走的。「放開我。」
  「該死的女人,為什麼你要往壞的方面去想,我所有的提議都是出自──」
  「別想用你的花言巧語,讓我相信你是真的為我們母子著想。
  這只是你惡意的企圖,你想娶我做為羞辱與報復,你想拆散我與小義,你根本沒有理由對我們好,這一切都只是你的陰謀罷了!」她忍住了一聲沮喪的啜泣,她不能在他面前流淚,在敵人面前示弱只會導致最糟的下場。
  他憤怒地執起她下巴,即使在淚眼模糊當中,她也能看出他眼底的火焰,他無疑是在生氣,但交織在怒火中還有一絲絲的……痛心、傷害或是悔意,不可能,她一定是錯看了。
  「陰謀?我席毅從不做偷偷摸摸的事,我告訴你我所要做的事,我要扶養小義,同時我也要你!」他的話勾起她渾身一顫,「是的,我要你就像四年前一樣那麼強烈,可是我不會再相信你的忠貞,所以這一次我會確定你的床上和床下只有我一個男人,我會夜夜與你交歡直到你無法背叛我為止!如果你愛把這件事當成報復來看,隨你高興。」
  「你……你低級無恥!」
  「讓一個舞妓罵我低級無恥,真是有趣。」他眼中寒芒閃閃,「為什麼不讓我們看看你是不是和過去一樣那麼容易就被挑動呢?
  我記得以前你最喜歡我的吻了,你還記得嗎?蓉兒。」
  「你休想──嗚。」
  他俯下頭雙唇不容閃躲地覆住她的唇,他的大手則固定在她的腦後,令她無法退縮不能逃離,有那麼一瞬間雨蓉憤怒得什麼都無法感覺到,她拚命燃燒體內的恨意,試圖咬他,但是他是那麼熟練的高手,他輕鬆的閃開她的利牙,並且以火熱心悸的深吻化解了她所有的抵抗。
  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顛覆她所有的思想,引燃陣陣熱火燒灼她最敏感的知覺,隨著他吸吮輾壓的節奏,她的體內升起難以言喻的壓力,雨蓉逐漸忘懷了自己的原則,他像盆散發著高熱的火盆吸引了她這只撲火的飛蛾,獻上自我。
  他稍稍的抽離,眷戀的舔舐她的紅唇,意猶未盡的淺吻著她的蜜津,「你可以說我在報復你,但別想假裝你不要這樣的報復。」
  這冰冷的話讓雨蓉羞憤地想要推開他,但是他不肯放手。
  「這一次我不會讓你走了,蓉兒,你會是我的。」席毅強硬地告訴她,「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嫁給我,接受我做你的相公,小義會和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這是宣告,你只能接受。」
  「禽獸。」她只能以這兩個字洩恨了。
  他用一雙清明、冷冽同時也是無比堅決的美麗黑眸凝視著她。
  「如果我真的變成了禽獸,也是拜你之賜不是嗎?親愛的蓉兒。」
  徹底的敗了、輸了,她怎麼敵得過這麼強大的恨意。她以為自己躲得過席毅的報復,未免太天真。龍翼,要是他黃泉地下有知,應該為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感到不安才是,畢竟他這個主謀者竟然躺在地底冷眼旁觀,把一切事情全都拋給她來承擔,太不公平了。
  但是她絕不會拆穿龍翼與她的秘密協定,四年前的真相已經隨著龍翼的死埋到地底下了,席毅永遠也不會知道──背叛背後的真相。
  「都結束了。」席毅將她拉入懷中,「你將嫁給我,就這麼決定。」
  曾經這是她夢想過千百次的話,但是當席毅在她唇上烙下印,以吻封緘時,雨蓉卻不禁為這諷刺的求婚落下無聲的淚水,在鹼澀中完成了這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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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5: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春宵

  事情發展已經脫離了她的控制,雨蓉呆呆地望著一天以前,她和小義還那麼快樂、安全地相依為命的天地,一天以後的現在已經成為空蕩蕩、毫無人氣的破舊小屋了。她曾以為自己能在這個簡陋但是溫馨的家中,撫養小義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到頭來,這只是她自己的癡心妄想而已。
  「所有的東西都裝到車上了嗎?還有沒有其他的東西?」席毅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
  雨蓉銳聲說:「我的意願算不算?」
  他瞇起眼,「為孩子選擇一個較好的環境是每個母親的本能,你真的想在這棟破舊的屋子裡撫養小義長大?將來讓他做個鄉下土包子嗎?就算不為你自己,也為小義的將來想想吧!」
  覺得自己好像與全天下為敵,雨蓉深深感覺到自己的勢單力薄,就連正義都不站在她的身邊。她在每個人眼中只是個可怕的壞媽媽、專拐男人的壞女人與不盡責的壞妻子罷了。
  她撇開臉,不願看著他高高在上的臉,「對,我是個壞媽媽。
  你最好想清楚是不是要和我這樣的壞女人在一起,四年前你苦頭還吃不夠嗎?這次你打算拿出手鐐還是腳銬來對付我呢?噢,我知道了,你有小義這張王牌在手中,你會虐待小義來教我乖乖聽話嗎?
  偉大的席公子。」
  席毅握住她的雙肩扭過身來,「你在害怕。」
  「害怕?我有什麼好怕的?」雨蓉閃躲著他的目光,「我們母子只能任你宰割,一點也不可怕。」
  他用大手抬起她下巴,炯炯的目光直射向她,「夠了,你就算再把我惹火,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心。四年前發生的事已經發生,如今龍翼死了,就讓過去隨他一起埋葬。我將試著公平的對待你,只要你遵守我所要求的做小義的好母親,做我的妻子,我們就會是一個平凡的家庭,甚至是幸福的家庭。為什麼你不能和我一樣把過去給忘了呢?」
  這些是真心話嗎?雨蓉動搖的內心吶喊著,他真的願意再接受一個曾經背叛他的女人?他真的能夠忘記所有一切嗎?
  「我知道你心中也許無法忘懷龍翼,你還愛著他。」席毅黑眸一暗,「我不在乎你心中想著誰,只要你記得你即將是我的妻子,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這次是我買了你的一生一世,不要忘了。」
  席毅根本不知道這番話傷她有多重,她也不會讓他知道,心底的怒火熊熊燃燃燒起來,她讓步太多而他真的以為他能為所欲為了,紫雨蓉你的骨氣到哪裡去了?席毅說的對,過去已經過去了,其實……她不欠他什麼。
  「真好笑。」她強作鎮定推開了他,「什麼買了我,什麼叫做無法忘記,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不再是那個十七八歲小女孩,對你言聽計從的小傻瓜了,我會讓你娶我,讓小義生長在優渥的環境中,但就這麼多!」
  他挑高一眉,回應她突然轉變的挑戰態度。
  「我們之間不會再回到從前,我──也絕不屬於你,我生命中不需要男人這種麻煩的動物,你們是一群只懂得享樂、粗魯又野蠻的禽獸,我受夠了。不管是你或是龍翼或是其他人,全都受夠了。」雨蓉抬高下巴,「我們如果成為夫妻,那也只有名分上,我絕不……允許你上我的床。這也是我的宣告,你只有接受的份!」
  「好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席毅露出兩天來難得一見的笑顏,「你這是向我宣戰嗎?蓉兒。」
  「很久以前,我就不是『蓉兒』了,席公子。」雨蓉辛辣地答道:「在我身上尋找過去,將會是你犯下的致命錯誤。」
  「我在你身上尋找的……會是某種讓你我都想嘶吼尖叫的東西,那絕不是過去,而就算它是致命的,我也絕不會退縮或是半途而廢,希望不至於讓你失望。」
  他暗喻的口氣讓雨蓉不禁羞紅臉,她快速的轉身走出小屋,詛咒上天賜給他的利舌與機靈的反應,不論多久不見席毅依然擁有令人臉紅心跳的能力,恐怕這類調情的技巧是打從娘胎就學會了。
  他跟著她走出屋外,以淡然的口吻說道:「這麼快就放棄,那麼我這方勝利在望是可以想見的。」
  「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勸你快點醒來。」她只拋下這句話。
  望著雨蓉扭腰轉身而去,一點也不自覺的纖腰款擺,筆直堅定地走向馬車時,席毅有股衝動想一把將她挾持在懷中,騎上黑馬遠離眾人揚長而去。
  再度與她唇舌交戰的感覺真好,從昨夜到今天早上,她那麼輕易就讓他取得上風,一直讓他覺得自己像在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點也不像是過去總是和他爭論不休的頑強女孩。
  所有的人總是會被雨蓉柔弱纖細而且美麗的外表矇騙,以為她是個易受驚嚇、楚楚可憐的嬌嬌女,但是……天知道,想要打倒她和她那股絕不服輸的臭脾氣,不是三、兩下功夫就辦得到的。
  這樣矛盾既柔又剛的組合,似火又似冰,深深蠱惑了他,直到今日。
  席毅不禁微笑地想道,如果雨蓉知道她的脾氣反而點燃他更深的慾望,更讓他誓言要擁有她,她一定會氣得說不出話來──不,說不定她會氣得動手打人。
  「準備出發了嗎?公子。」駕車的老漢趨前來問道。
  雨蓉已經抱著興奮的小義,安穩地坐在車廂內。馬車載著她們母子簡單的行囊也全都綁好繫緊了。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不過──「還有一樣,再等一下。」席毅望望天色,「應該快到了,怎麼這麼慢呢?」
  就在他要馬車伕稍作等候的時候,路上遠遠卻傳來馬蹄答答的聲響。雨蓉覺得奇怪,探頭往外瞧著,只看到馬兒越來越接近,背上的人也逐漸清楚起來。
  「月見!」她驚訝地叫出聲來。
  馬車終於上路了,車廂內除了雨蓉、小義外,還多了商月見。
  一問之下,雨蓉才知道席毅從百花苑裡買下月見,特別讓她跟著雨蓉作貼身侍女。沒想到席毅會這麼細心,安排了這個意外驚喜。
  「月見好高興能和蓉姊姊一起,以後月見能一直服侍你與小少爺,沒有比這更好更好的事了。」
  「嗯,我也很高興有你陪我一塊兒到齊國去。」雨蓉不禁朝車窗外看去,騎馬在側的席毅仍是一臉高深莫測。「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個熟人作伴我也覺得安心多了。」
  「蓮姨聽見席公子要把你帶回齊國簡直快瘋了。但是又無可奈何,因為姊姊只是寄戶的舞妓,她也拿你沒辦法。幸好席公子還是付給她不少銀兩讓她高興了一下,不然我今天也別想離開百花苑了。」
  月見不斷地聊著百花苑內眾姊妹們聽到這件事的反應,但是雨蓉的心卻不在她的消息上,雨蓉凝視著騎在前方的席毅──憤怒前來報仇的他;聽見龍翼死亡消息的他;威脅強迫她嫁給他的他;還有最後細心為她安排了月見做陪伴的他,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席毅?
  他還有多少複雜的內在……雨蓉忐忑不安中,馬車載著他們一行人往齊國前進。
  想到從今天將告別她這四年來的家園,雨蓉複雜的心境是難以筆墨形容的,重歸故里、近鄉情怯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但是她真正放心不下的……看著小義香甜的睡容,天真無愁的臉蛋……是的,她一定要盡全力不讓「過去的陰影」破壞了小義和她珍貴的幸福。
          ☆          ☆          ☆
  紫雨蓉,十七歲。
  「小姐!你不可以這樣啊!」
  「放手,寶兒,讓我走。」雨蓉拉扯著布包,雖然比身材她輸給胖胖的寶兒,但是比起力氣她有自信不輸給任何人的。
  「你如果去了,那萬一讓公子知道我一定會被扒掉好幾層皮的。」寶兒哭啼啼的說:「不可以,不可以去啦!」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能讓席哥哥發現。」她終於從寶兒手中搶回了包袱,她拍拍一身從好夥伴那裡搶來的行頭,得意的轉了一圈,「你瞧,這有誰瞧得出來我是個女孩家呢?憑這身衣褲,大家一定都會把我當男孩子看的。」
  「可……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已經決定了。今年徵召,就連胖子小田都跑去入伍,而我還比他會使刀舞劍騎馬射箭,為什麼我是個女孩家就不能當軍人呢?太不公平了,我一定要去。」雨蓉睜大一雙慧眸,嘟著嘴道:「只要我偽裝得夠好,一定不會被發現的。」
  寶兒猛搖頭說:「不成,萬一被捉到你是女扮男裝──」
  雨蓉胸有成竹地笑說:「捉到也沒關係,反正我是投入席哥哥的營下,他也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不成不成,我還是放心不下。不然,小姐你真要去就連寶兒一起帶去吧!我如果讓你一個人進入軍營,要是東窗事發……我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考慮了半天,「好,你想跟就跟來吧!」
  夜色漫漫,兩個身影鬼祟地從席府的後門溜了出來。
  「小姐,你難道都沒想過……公子會一眼就認出你來嗎?就算是兩年沒見,也還是……」越過森林時,寶兒無聊地問道。
  「哼,席哥哥把我扔在家中不管,從成年禮後就長年住在軍中不回家,他根本早把我給忘了。」說起這件事就生氣的雨蓉重重地踩過草地,「既然軍中那麼好玩,讓他樂得不回家,我就偏要去看看那兒有什麼可玩、新鮮的事。」
  「你真不怕公子認出你來啊?」
  「笨寶兒。人家說,女大十八變,既然我已經長大了,不就代表著我的臉長得和以前都不一樣了嗎?嘿,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噢,是!」對這似是而非的理論,寶兒也只有甘拜下風了。
  出了林子,天色剛濛濛亮,由寶兒把風,雨蓉跳過矮牆偷摸到胖子小田的家中,將小田從睡夢中挖了起來。看見一身男裝的雨蓉,小田還真有點認不出來。「你是誰啊?怎麼跑到我家裡來?」
  「呆子小田。」雨蓉拍他一記光頭,「是我小蓉。」
  「你是──你穿這樣做什麼?」
  「還用得著說,喂,我要怎麼樣才能進席哥哥的麾下當兵?」
  小田暈了過去……
          ☆          ☆          ☆
  「說真的,你們不能給我惹麻煩喔!」小田猶不放心地再三吩咐。
  興奮得兩眼發光,雨蓉和寶兒一副鄉巴佬進城的模樣東張西望的,原來軍營是這個模樣,碉堡、營帳還有四處飄舞的戰旗軍幟,到處可見穿著全副盔甲、英挺高大的軍人晃來晃去〈正確地說是走來走去〉。嘿,好像來到一個很刺激的地方了。
  「你們有沒有聽到?喂,收斂一點,口水都流出來了。」小田不滿地叫道。
  寶兒橫他一眼,抹抹下巴,「什麼叫口水流出來了,我才沒那麼低級,我流的是聖水,懂嗎?」
  「是喲,剩下的剩。」小田立刻慘遭修理。
  雨蓉懶得理會這兩個活寶貝,她只想快點看到席哥哥,好幾年不見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和以前一樣?還是又變得更英俊瀟灑了呢?
  「田方。」突然間一個威嚴的聲音自後方叫住了小田。
  「有!」小田與雨蓉、寶兒三人一起轉身,「左……左都尉!」
  雨蓉好玩的看著小田的胖臉轉紅,就像是過熟的蕃茄似的。也難怪小田會表現如此,左都尉正是曾和雨蓉有過一面之緣的──龍翼。不過這個龍翼可不太『容易』親近喔!據說,在軍營中他是出了名的嚴格領兵少將之一。
  幾年不見這位龍都尉還是那麼漂亮,鳳眼也依然凌厲,當他看向雨蓉時,雨蓉都覺得自己好像見光死了。
  「這個就是你說有意從軍的遠房表弟們嗎?」龍翼問著小田。
  「是的,左……都尉。」
  龍翼看了看身材瘦小又比一般男子矮的個子,「你們多大歲數了,孩子。」
  雨蓉清清喉嚨,啞聲說:「小的今年十四,我弟弟今年十三,左都尉。」
  「十三、四歲就想從軍?」龍翼點點頭,「雖然年紀小了一點,但是也未必不可以。你和弟弟會些什麼?」
  「小的自幼在家鄉打獵、射箭或是騎術都不成問題。都尉。」
  還好他似乎沒把她認出來。
  「我家中只有老母一人,年事已高。她不希望我們兄弟像爹爹一樣做個鄉夫獵戶,所以拜託表哥帶我們入軍。請都尉成全!」
  龍翼冷冽的俊容上浮現一絲笑意,「成全?既然如此……」他看向小田說:「就讓他們兩個入營吧,剛巧右都尉的貼身小廝患病回鄉,就安排這個哥哥做右都尉的貼身小廝好了,至於那弟弟年紀太小就在廚房幫軍伙打打雜。」
  小田臉色一白,「這……這恐怕……」
  「多謝都尉!」雨蓉搶先答話,掩飾小田口吃的樣子。但是龍翼只留下一個令人費解的微笑後離去。「怎麼回事小田你差點把我的好機會搞砸了。」
  「什麼好機會!你知道右都尉是誰嗎?我們慘了,一定會被都尉以軍法問斬。」
  「右都尉有什麼了不起,反正終歸都是人嘛!頂多我伺候他盡心一點就好了──差點忘了,我什麼時候可以看到我的席哥哥?他在哪個營中?」
  小田以壯士殉義的口吻說:「右都尉就是席毅公子,也就是說你很快就要看到他,而且要朝夕相處的服侍他的生活了,這下子你高興滿意了吧?小蓉。」
  「……」
  「喂,小蓉你沒事吧!」小田發覺不對,「你的臉怎麼那麼紅?」他發慌地搖著雨蓉的肩膀說:「你要不要緊?」
  「沒事啦。」寶兒歎口氣,「小姐她只是高興得發暈了。」
  就這樣,任誰也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地被雨蓉得逞詭計,她不但偷天換日的女扮男裝混入軍營中,還在龍翼似有心若無意的幫助下,成功的晉陞做了席毅的貼身小廝,也許是始料未及、從沒想過雨蓉會那麼大膽的跑到軍中來,席毅一點也沒有懷疑她就是他口中的「蓉妹妹」。
  結果,一來因為雨蓉是女扮男裝,二來因為她早已把席毅看成心上人,這兩個前因導下了許多後果,常常弄得席毅原本安靜的軍中生活雞飛狗跳,鬧了不少笑話,搞出許多麻煩。
  不過也非常令人難以置信的,在重重危機與好幾次幾乎曝光的危險中,雨蓉竟也在席毅身旁當了三個月的小廝卻沒有被人發現。
  直到有一天……「該死,這丫頭竟然敢──我非要好好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右都尉營帳內傳出一陣咆哮聲,不知情的人都不敢擅入一步。
  「冷靜下來阿毅,你這爆跳如雷的樣子想嚇死誰?」左都尉龍翼面帶微笑的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小蓉失蹤了,你還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更可惡的是家中每個人都害怕我會生氣,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我這件事!你能相信嗎?我把小蓉交給他們照顧,他們竟連一個小女孩都照顧不好。」
  席毅在帳中憤怒地揮舞著竹簡,倒楣的信差也在一旁挨罵。
  龍翼解除了信差受的活罪,遣他離開後,才挑起一眉對席毅說:「你怎麼能確定小蓉還是個『小』女孩?你已經多久沒有回去看她了?你自己將她扔給家裡頭的人不聞不問,還打算怪罪別人嗎?」
  「這……」席毅怔了怔,「我是有理由的,軍中──」
  「別拿軍務繁忙為借口。」龍翼漂亮雙眸洞澈的凝視他,「從她成年禮以後,你發現自己無法再面對小蓉了,對不對?你發現你的心中對她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大哥哥式的友愛,而轉變成男女之情,不是嗎?」
  「你在胡扯什麼。」席毅不安地扭開視線。
  「她越來越可愛越美麗了,就像脫蛹而出的彩蝶,你會受到吸引也是當然的。」
  「不要再說了,我不是──我根本沒有那種想法,我救小蓉絕不是因為她生得美麗或是我知道她會成為美人而──」席毅領悟到自己正在強辯,而最糟的是──龍翼也知道這一點。
  「那又怎麼樣呢?承認你自己愛上了小蓉會讓你困擾嗎?」龍翼緊迫盯人的說:「我聽你談了好幾年的蓉妹妹,不論她騎馬射箭都是你教會的,每次她學會什麼,你比誰都要驕傲她的出色表現。
  坦誠的看看你的心,你早就已經把小蓉視為你的所有物了,你根本不可能放手讓她走,或是讓她嫁給別人的。」
  「不,我……你說的話毫無根據。」
  龍翼搖搖頭,「難道你自己會一點都沒察覺,全營上下的人多半都在猜測你身邊小廝小雨的身份,每個人都注意到『他』對你那愛慕的眼光,卻只有你一無所知。這不就更證明了你故意去否認最明顯的事實嗎?你的心愚弄了你自己,別再讓你自己當個大笨蛋了,阿毅。」
  「小雨?」席毅霍然站起身,「你是說……該死了。」他掀起帳簾衝了出去,越過了大半的營區直直地朝他的睡營而去。
  「小雨!小雨你給我出來。」他怒吼著,四處找尋著他那專惹麻煩的小廝,他不想相信龍翼的話,但是龍翼不是開玩笑型的人。
  「都尉,你回來了,今天真早。」小雨──雨蓉從側營裡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小臉染著兩朵紅雲,一雙大眼似曾相識的──「啊!」她掩住長髮,因為席毅猛然地扯下她的髮帶,黑髮如瀑般垂散下來。
  「果真是你,小蓉。」他憤怒地望著她,「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立刻給我回去席府。」
  「不,我不回去!」
  「傻瓜,軍中不是你一個女孩兒能待的地方。」
  「我偏偏就待了三個月!」她抬起下巴,不讓步地吼道:「你不也沒發現。」
  「立刻回去!不然我用綁的也要把你綁回去。」
  「不要,我就是不要。」
  啪地,席毅失控地輕輕揮了她一巴掌,他太生氣了,加上腦中不斷迴盪著龍翼的話──沒錯,他真是個偽君子,明明白白,他還想騙誰呢?他無恥地想佔一個小了他五歲的孤女便宜,竟連她巧扮成小廝這麼誇張的事都看不出來,放任她在軍中待了這麼久,如果外界的人聽見這件事,她的閨譽豈不……「你竟然打我?」雨蓉捂著一邊臉頰,其實受辱感與心痛遠大於臉頰上那刺癢的熱度。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很恨我、很討厭我!」
  「等一下!」席毅馬上瞭解自己犯下的錯誤,他拉住了雨蓉不讓她走,「對不起,我不該──是我的錯,我不該打你的。我是大笨蛋,你可以打回來沒關係。」
  雨蓉扭過臉哭泣著,不肯聽他解釋,席毅只好將她擁入懷中。
  「你怎麼會以為我恨你、討厭你呢?蓉兒,席哥哥怎麼可能討厭你?你是我的好妹妹。」
  「什麼妹妹,你明明就討厭我,連家都不想回去,因為你不想看到我。我知道我變醜了,沒有以前可愛,又在奇怪的地方變胖,連我自己看了都不喜歡我自己,你一定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不想見到我。」
  「不,不是的。」席毅深歎口氣,完全拿她沒辦法,該怎麼告訴她……他是害怕自己會過度喜歡她,甚至對她開始產生非分之想呢?
  「如果不是,那你就證明給我看。」
  「證明?」席毅低下頭,看進她那澄澈而純潔的大眼中。
  「親我,親我證明你喜歡我。」她閉上眼,信賴地抬起下巴,「我要你親我,像你親許多許多女人那樣!」
  想起自己曾在「小雨」面前和那麼多風塵女子調情,席毅暗自呻吟了一聲,恐怕他的後半輩子都情劫難逃了。不過……他俯下唇印上了小蓉顫動的紅唇,溫柔地奪去她的初吻。
  他再也無法抗拒她了。
  探手沾點赭紅的胭脂輕搽在唇上,妝點出鮮紅欲滴的櫻唇,雨蓉凝視著銅鏡內的女子,在這不該胡思亂想的時候,偏偏想起了她的初吻。
  還記得那時的席毅溫柔像暖暖和風似的吻了她,初次體驗到親密喜悅的她,顫抖的依偎著他那厚實的胸膛,暗自希望他永遠不要停,一直吻下去。隔了多年她還記得那份心動的感覺,暈陶陶的喜悅,如上雲端的美夢成真。年方十七的她,一顆初解情事的芳心,早已整個交付給他了。
  不可以再亂想了。雨蓉告誡自己,懷念那段時光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席毅早已不是當年的席毅,而她……也不是當年的她了。
  「這樣可以嗎?」
  聽見問話,雨蓉猛然回過神,「什麼?」
  「我照你意思給你梳了個簡單的單髻,可是你真的不要我再幫你弄得漂亮一點嗎?蓉姊姊。」月見在她身後皺著眉,「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呢!至少也讓我插點琉璃簪子或是黃金梳子,你看……席公子為你準備這麼多髮釵、花飾,不用多可惜。」
  望著那堆璀璨的珠玉,雨蓉也很懷疑席毅從哪兒找到這些美麗的女人飾物,但她並不想追問,也無心為這場婚禮做任何打扮。
  離開晉國後,他們幾乎是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趕路,好不容易經過多日奔波,昨夜終於到了齊國的邊境,但是席毅卻不打算讓她有鬆口氣的機會,進入齊都立刻吩咐她為明晨的婚禮作好準備,以防止任何流言產生。
  所以這場婚禮是為了小義而舉行的,為了讓席毅能撫養他好友的遺孤而辦的,她不過是個不得不要的新娘罷了,她沒有理由打扮得喜氣洋洋,更沒有必要美麗動人。
  「這樣就很好了。」她撫平身上那套喜服說。
  門外適時傳來了扣門聲,吉時已到,看樣子婚禮要開始進行了。
  要後悔還來得及,雨蓉在那一刻躊躇起來,席毅想代替龍翼撫養小義,她可以理解他們的兄弟情深,但是她沒有必要嫁給他,他不能拿小義來勒索她──對,她應該趁現在盡快逃離這場錯誤。
  「不要耽誤時辰,來吧。」有力的手捉住了她冷冷的小手,雨蓉抬起頭望進席毅堅毅的雙眼,像是早已料到她會臨陣脫逃,他出現的正是時候。以強力目光他無聲地警告她,現在已經不容許她退縮。
  雨蓉想抽回自己的手,無奈他不放,角力暗中進行一陣子後,「我……我需要去……你知道的。」
  「你如果想去茅房,等我們行完禮,拜完天地再去。」他毫不遮掩地說。
  被他粗魯的言辭所惹惱,雨蓉紅著臉,「你變得粗鄙又令人討厭。」
  「彼此彼此,我也覺得你從前直率又可愛,現在的你彆扭、做作。」
  她終於扯回手,「你真不是個君子。」
  「而你也稱不上是淑女,我們要站在這兒增進彼此瞭解,還是我們該到前廳去,早點把該解決的事解決了,也好讓我們各取所需。」
  詛咒他對她這麼熟悉,這回自己將難逃他的五指山。也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深吸口氣,她抬高下巴以慷慨赴義的口氣說:「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需要你任何東西,我也不會給你任何……東西。如果你非要娶我不可,那就快把這件鬧劇演完吧!」
  席毅揚揚眉對她的不遜,微微一笑。牽起象徵姻緣的紅絲帶,轉往外廳前去,雨蓉心想這是她自己鋪的不歸路,她到這種地步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他們落腳處是席毅眾多家產的一處小別業,為了婚禮臨時搭起了喜堂,等主婚人祭拜過天地與祖先後,輪到新郎倌與新婦拜天地。全部觀禮的人並不多,所有別業內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一旁做見證。
  儀式非常的莊嚴、簡潔快速,一如席毅向來做事的習慣,可是雨蓉所記憶的情況並不多,因為她一心全繫在與她並肩而立的這名男子的身上。
  他和她一樣,並沒有為了這婚禮特別做打扮,但是他本身就足以引人目光流連不去,俊逸粗獷的面容,高大的身材,紅色的禮袍不但沒有減弱他男性的氣概,相反地襯出他強有力,而又教人喘不過氣的剽悍魅力。
  他修長乾淨的大手執起酒鐏,喝下一口酒之後,又遞給了她,這是婚禮最後的一個步驟,飲下同心酒後,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結髮妻子,雨蓉望著他的酒鐏,看著那雙充滿力與美的大手,以後她的命運就要交給這樣的一雙手了……「喝。」他低語,拉過她的手將酒鐏硬塞給她。
  酒滑入她的喉嚨裡,火辣得像要燒穿了她整個人,但全場在儀式完成後都歡騰起來,眾人紛紛上前恭賀他們,更有人鼓噪著要席毅扛起新嫁娘,就像某些遙遠部落傳說那樣,將新娘子擄回自己的巢穴中。
  鬧哄哄的亂象透過迷濛的淚眼看來簡直是一片瘋狂,雨蓉嗆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四周陷入狂歡的氣氛,她不知所措地尋找著依靠,有人推了她一把,她驚喘一聲落到一個堅實穩固的臂彎當中。
  抬起眸子,她的心停止了跳動,在那無聲的一瞬間,她似乎被火燙傷了,被那把燒灼在席毅眼中,恆久而閃爍的焚熒火光直直地烙印在她心頭。他沒有講半句話,半彎身子將她抱離地面,雨蓉訝異地忘了反應。
  「新娘新郎入洞房!」
  不知是誰在旁邊狂吼了這麼一句,結果變成了理所當然,眾人簇擁與鬼叫聲中,席毅抱著她越過了主廳以及東彎西拐的迴廊,回到了一片喜氣洋洋的新婚洞房中,大家將他們往內一堆,門就被外頭的人用橫木穿過鎖上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哈哈哈,你們就好好享受吧!」
  屋內突然變得好安靜,他們誰也不知道誰該說第一句話,喜慶的氣氛微妙的影響了兩個人的尷尬。
  天啊,他一定能聽到我的心跳聲,房間怎麼這麼安靜呢?雨蓉四下一看,不得了了,屋子內全是貼著喜字與染紅的床單及被枕,尤其是那張大床……她馬上閉起雙眼,希望自己能消失。奇怪,這地板為什麼會搖晃呢?
  「快放我下來!」當雨蓉發現自己竟還在他懷中,馬上慌張不已。
  席毅挑起眉,「請你先鬆開抱在我頸上的手臂吧,娘子。」
  聞言,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纏緊了他的頸子,雙手緊抱著他不說,胸前也穩穩貼著他的……迅速放下手,她以咳嗽掩飾不安,「咳,我是怕你把我摔下去。」
  「嗯,那就上床吧。」
  他若無其事的話差點讓雨蓉摔下地,「你別亂來!」
  彎腰將她放在床上,他促狹的笑看她說:「你自己說怕我摔了你,我讓你坐在床上也不行嗎?」
  曉得自已被他捉弄了一道,雨蓉忿忿地握緊拳頭說:「我……我警告你,雖然我們結婚拜堂,但那不表示我……我要和你做個有名有實的夫妻。如果你敢對我亂來,我發誓我會……我會咬舌自盡。」
  他被她嚇到了嗎?雨蓉不安地看著他默不作聲的樣子。
  「我是認真的。」她擔心地加上,「那天我宣言絕不任你擺佈的話是認真的。」
  突然,席毅笑了笑,他走到炕桌上,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然後遞了一杯給她說:「放心,我不喜歡霸王硬上弓。你用不著拿咬舌自盡來嚇唬我,畢竟你死了,誰要來當小義的阿娘呢?我考慮過了,女人隨便找都有,可是小義只有你一個親娘,我不希望他失去你,所以……我們把酒言歡吧?」
  如果狐狸也會笑的話,和他現在的笑容看起來應該差不多吧?
  雖然席毅的話說得很好聽,但是雨蓉不會那麼容易上當。
  「把酒言歡倒不用,你會讓我一個人睡在這兒嗎?」她問道。
  席毅指指門口,「我也受困在這兒,難道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房裡?」
  雨蓉二話不說立刻跳下床,當她嘗試搬開、撞開那道門的時候,席毅卻一邊喝著酒、一邊看好戲的袖手旁觀著。努力了滿頭大汗,結果還是沒辦法撼動門外的橫木。
  「放棄吧。」席毅得意的蜷起唇角,「我們注定要共度『春宵』的。」
  她紅了紅臉,「我,你休想得逞。」
  「唉,你真是頑固死腦筋。」席毅以喝了酒後,輕鬆的口吻說:「我們可以坐下來喝酒聊天,反正我打賭你一定不敢睡覺,所以我們就喝酒喝到天亮吧?」
  她敢相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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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與君共醉

  幾杯美酒下肚後,緊張與不安感竟然都奇跡般的不翼而飛了,劍拔弩張的對峙場面在幾個加油添醋的陳年趣談之後,更是化成泡泡消失在空氣中。
  「你還記得你把毛毛蟲放到那位……她叫什麼來著……玉仙,不,不對她叫玉瓊,還是……不管了,反正你放到她衣裳裡頭,結果嚇得她嚎啕大哭的事,你記不記得?」
  「呵呵。」雨蓉拍著手高興地說:「當然記得,她哭得花容失色,連眉毛都掉下來了,噢,不是眉毛應該是睫……睫毛吧?」她敲著竹筷說:「因為她老喜歡往你身上滾來滾去的,我當然要讓她嘗嘗看被毛毛蟲纏上的滋味囉!」
  「真敢說。」他捏捏她的鼻尖,「想當年你在營區頑皮的事跡,那可真是一籮筐、一籮筐講都講不完,該叫你『大膽蓉妹』才對。」
  「嘻。」她打個酒嗝,「透露一個小秘密給你知道。」
  「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那時候出征到鄭國時,有個你看上的、很漂亮的鄭國姑娘,還記不記得?」
  「嗯……你是說那個有著豐滿身材,笑起來很甜的姑娘?」
  她哼了一聲,「你滿腦子只有這個嗎?」
  「我記得我找她找了兩、三次,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就失蹤了。」他用竹籤撐起自己眼皮,從眼皮下睨看她說:「難道是你搞的鬼?」
  「沒錯!」她嘿嘿笑道:「我呀,一看見她就曉得她肚子裡有鬼,她那麼故意的接近你勾引你,老是在你面前拋眉弄眼的,原來呀……她是個間諜。」
  「間諜?」他皺著眉。「有這種事?」
  「你只看見了你想看見的部分,當然沒空理會她在你背後鬼鬼祟祟的動作囉!要不是我機靈的擋住她,你那時候就倒大楣了。」
  她雙手抱胸,洋洋得意,「你曉得嗎?我捉到她在你營帳裡偷偷摸摸的翻箱倒櫃呢!」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好好的『反間』計劃,竟然憑空失敗了。」席毅搖著頭,遲來的恍然大悟。
  「什麼反間計劃?」
  「就是利用鄭國的間諜竊取情報,但那是我們故意餵給對方的假情報。當時我們只知道鄭國派出手段最高明的間諜打算潛入營中,卻不知道對方何時會來盜竊,特地安排了這個計劃,所以所有的情報在那段時間特別容易得手,但是我們苦等了十幾天,鄭國卻毫無動靜,當時我們還直納悶,以為對方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了。」
  「啊?」她張大嘴。
  「你最後是怎麼對付那個鬼鬼祟祟的間諜呢?」他好奇地問。
  講到手段……紅著臉,雨蓉支吾了半天才說:「我在她的飯菜裡下了很重的藥。」
  「藥?什麼藥?昏迷藥?」
  「哎喲!就是會讓人肚子不舒服,一直找……找……茅房的藥啦!」
  聽到這個原因後,席毅笑得前仆後仰,雨蓉自己一想起那位鄭國姑娘臉色發青的模樣也覺得又可憐又好笑,難怪他會笑得如此誇張了。可憐的鄭姬,如果讓她曉得整得她如此淒慘的,原來是女扮男裝的十七歲少女,她一定會氣得更怒不可遏。
  笑聲融化隔閡了數年的冰層,不知不覺兩個人又交換了數杯黃湯下肚,搖曳的火燭朦朧著彼此微妙的距離,醺醺然的除了身體外,飄浮起來的靈魂也在迷迷糊糊間笑唱人生難得幾回醉,且把煩惱拋九霄吧!
  「蓉兒。」
  「嗯?」她瞇瞇笑開了醉眼。
  「其實這是有預謀的。」
  雨蓉歪著頭,拍拍他的臉頰說:「什麼事那麼嚴肅啊?再多喝兩杯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掙扎在半醉半醒之間,「我是故意要讓你喝醉,因為有些話我想問你,人說:『酒後吐真言』,在這種時候你應該會告訴我實話吧?」
  當她慢慢聽懂了他的話後,一度她像是受了傷害,睜大的失措美眸,但是她隨即掙扎起來,試圖甩脫他的手,「我不知道你說什麼,你醉了,放開我。」
  「不放,我要你看著我,雨蓉!」他猛然握著她雙肩,一手執起她下巴說:「看著我然後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在四年前你突然一聲不吭的和龍翼私奔了?你和他之間從什麼時候開始……從什麼時候開始背著我和他花前月下,你說愛我的同時,你也告訴龍翼同樣的話嗎?我想了又想,我真的不明白,四年前我到底是被一個無情女子所騙,或者你有什麼其它理由才那麼做呢?」
  天啊,她無法用腦子去想……這個時候她編不出美麗的謊言,雨蓉扭開了下巴,但旋即又被他捉了回來,他在她耳邊嘶吼著:「告訴我,我要知道真相!你真的變心愛上了龍翼而與他私奔,是或不是?如果不是,你的理由呢?原因呢?讓我知道為什麼一個前一夜還親吻我道晚安的女子,隔天卻與我最要好的朋友消失,從你十歲到了席家之後,我幾乎是看著你成長的,我無法相信這就是我心愛的蓉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如火的眸子燙傷了她的心,她的心灼痛著哀鳴著,她的頭也隱隱作痛,不要逼她,她不能說出來的,理由或原因,龍翼與小忠義,她都不能說也不可以說的!酒精沸騰她的血,但是席毅卻在燃燒她的人。
  「不,不要逼我……龍翼,救我!」她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克制不住地低喚著:「龍翼,龍翼。」
  席毅臉色發白的注視著她,「你果真那麼深愛著他?」
  「原諒我,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問了,求求你。」雨蓉推著他,熱淚在眼眶中打滾。她不能說出口,絕不能說出口。
  「你愛龍翼……多久了?」他沙啞地問道。
  她搖著頭,不肯回答他。
  「過去我一直像個傻瓜似的,」席毅自嘲地放開了她的手,「看著你那純真熱情的眸子,以為你……」他停頓了一下,搖搖頭,「原來你對我只是感激,原來你一直那麼強迫自己接受我的吻,原來你真愛的人是龍翼。當時我說要結婚一定讓你嚇壞了,所以你才會私奔的,就是這樣。我,只是個自以為是的傻子。」
  「不是,不是。」
  「事到如今,一切都清楚了,我只想要一個答案。」他背轉過身子,「放心,我不會再打攪你的。」
  不!她的心在泣血,不,她不想要他離開,她一直不想要離開他的!壓積已久的思念與情愛,瞬間引燃了雨蓉深埋已久的衝動,她已經忍耐了四年了,她不想再忍耐下去,或許放鬆的酒解脫了她一部分的自制,但無論如何她管不了那許多了──就在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時,雨蓉從後面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不要走。」
  席毅整個人都僵直了,「你……」
  「不要走,別留下我一個人。」她埋在他寬背上,雙手牢牢困住他的腰,十指交握在他的腰間。「留下來和我一起。」
  和她一起?席毅腦中震盪著這句話,她曉得她在要求什麼嗎?
  他才剛剛弄清楚她深愛著死去的龍翼,就算這是新婚夜,他也沒辦法擁抱一個心中還有著幽靈相纏的女子──但她不是別人,她是雨蓉啊!是他的雨蓉。
  「你醉昏頭了,我不是龍翼,雨蓉。」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扳開她的手。
  雨蓉死命的纏著他,「不要,我不放手,你太殘酷了。就算我醉了,也是你……是你將我灌醉的啊!」
  「我不當代替品,放手。蓉兒!」席毅與其說是與她爭,不如說是和龍翼的亡魂搏鬥吧!但這戰場注定是不公平的。
  「是你……一直是你……從來就沒有別人。」
  她的低語讓他一怔,席毅迅速的轉過身子,搖晃著她的肩。
  「剛剛你說什麼?你再說清楚一點,什麼叫做是我?你到底想說什麼?」
  但是她卻不願意再說了,她伸手摟住了他的頸項,在他激動不已的執問她時,用她柔軟而略帶點鹼鹼淚水味的唇,封住所有的疑問。
  席毅起初尚且努力遠離這個強大的誘惑,不問出個水落石出,他要如何消受這份美人恩呢?但是雨蓉那孤注一擲般的熱情卻毫不肯罷休,她絕望地以舌尖輕舐過他的唇角,鑽入他半開遲疑的口
  中,火熱的與他的舌頭交纏共舞,在那一吻中有種說不出口的無言力量在催促、渴求著他,牽引他拋棄所有的疑問與顧忌,和她一同投入那威脅著吞沒他們的耀眼激情,共舞人類對愛最原始的需要,忘情於動人心魄的巫山雲雨鄉。
  輕輕呻吟一聲,席毅投降了,他的手環住了懷中的佳人,不再猶豫地抱起她往身後的大紅喜床上走去……「到明天我們會後悔的。」
  張開一雙因為激情而顯得璀璨的明眸,暈紅的頰半是酒氣、半是因為他,雨蓉綻開美麗淒楚的笑,抬起雙臂拉下他,「抱住我,毅哥,什麼話都……別說了。」
  他回以一個同樣苦笑,這是個冒險,但也是個他不得不冒的險,這是逆水中的浮木,這是唯一將她趕出他血液熱火的機會,或是再也無法掙開這種癡戀的枷鎖,但不論如何他都無法放手了,當事已至此……他無法不伸手要他渴望已久的一切,那就是她。
  伸手到她衣頸上的盤扣處,席毅察覺到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著,他不是第一次解姑娘的衣裳,他有過無數次練習的機會,但是雨蓉卻讓他回到青少年期的青澀,這種深入心田的慾望對他這情場老手而言,既是最初也是唯一。
  雨蓉凝視著他幽深的面孔,不由得輕輕顫抖起來,他會想起來嗎?會想起在四年前的一個雨夜,想起她……隔了這麼久,她記憶中那唯一一次的雲雨之歡已經變得宛如一場不該存在的幻夢,留下來的模糊感受只有那銘刻心弦的撕扯感,作痛的身子被佔有的震撼,還有兩人合而為一時落淚的感動。
  如今,好像舊夢重演,她再次躺在他懷中,折磨她的是同樣的緊張與不安,而那段只藏在她心中的回憶,成為她此刻最珍貴的依靠了。她不會後悔的,就像四年前的雨夜一樣,她不後悔。
  以一個溫柔蟄猛的吻,他阻斷了她的思緒,從這點開始,他們已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啟動的烈火任誰也無法澆熄。
  衣衫隨著纏綿的熱吻落了地,隨著每吋曝露在他灼熱目光下的玉膚,他以讚歎與輕吻、撫愛來增添她體內的溫度,安撫她羞澀的不安。
  「我美麗的蓉兒,你美得令我無法呼吸了。」他凝視著她雪白的胴體,大手徘徊在她平坦的小腹間,「你是我的。」
  他喜悅歎息的目光讓她不由得輕顫,他令她覺得美麗無與倫比,她的每吋肌膚都散發出熱力,她輕輕握住他的大手無聲地覆住她作痛的蓓蕾,他性感而沙啞的笑了,雨蓉立刻害羞的放開他,但是他卻親吻著她的唇並抵著她說:「不要緊,我很樂意滿足你每一吋的需要。」
  而後他的唇滑下她的頸項,勾起一陣潮濕又火熱的敏感歡愉。
  噢,他的確很瞭解該如何挑動一個女人的渴望,她的身體因為需要而弓起,緊繃而作痛的蓓蕾驕傲地挺立著,當他終於含住她柔軟的小山丘時,雨蓉幾乎要為那不可言喻的感受而呻吟出聲。
  「沒關係的,放輕鬆。」他的黑眸也因激情而更暗沉狂野,他輕吻著她的唇,因為練武而粗糙的掌心撫過她脹痛的部位,「我喜歡你發出的輕吟,不用感到害羞,我甜美的小蓉兒,你知道自己有多麼美麗嗎?」
  不,她不知道,但是在她眼中沒有人比得過此刻的他美麗。是的,粗獷俊美的五官染著激情的黑眸,濃眉間沁著晶瑩的汗珠,充滿著掠奪氣息的獸性、狂野又動人的捕獲了她,當他用這麼專注的目光渴望著她時,她願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她的生命。
  他滑下她的身子,大手幾乎覆住了她小巧平坦的腹部,他的雙眸似火焰狂燒,然後以靈巧的指尖奪去了她所有的呼吸與意識,她不再是她自己,她成為他手中一簇自有意識的野焰,隨著他每個深入的碰觸釋放出一波波強烈的光度與熱力,她在他的手下低喊、擺動、戰慄,放蕩的反應著他邪惡的挑逗。
  「噢……我的天,你對我做了什麼。」當她再度恢復意識時,她只能紅著臉注視著席毅的笑臉,他似乎很愉快,但同時也有一絲痛苦的表情。
  他伸出食指摸摸她的唇,「你第一次品嚐到快樂嗎?」
  她紅著臉沒有回答他。
  有把妒嫉之火猛然襲中了席毅,他腦中想起了另一個「曾」與她有過親密關係的男人,他也曾擁抱過──不,不!席毅硬抹去那不請自來的身影,低頭對雨蓉微笑說:「剛剛只是前奏,卿卿。這次,我要全部的你。」
  當他需索的吻住她,心中的聲音暗自的發誓著,他會讓她永遠忘掉別的男人,從今而後紫雨蓉將是他一個人的,他會讓她忘掉的!
  透過濛濛燭光,雨蓉心跳加速的看著他解開衣衫,從沒想過男人的體魄是這麼的美麗,那僅有的經驗中她根本不敢看他一眼,但是今夜……他非常美麗,勻稱的骨架寬長的臂膀,就算沒有和其他人比較過,她也曉得那身勁瘦賁起的肌肉完美無瑕,雨蓉紅著臉轉開視線,害怕自己再繼續往下看會……「膽小鬼。」他嘲笑道。
  「我才不是──」她掉回視線,馬上發現自己掉落陷阱,她瞪大雙眼。
  他毫不掩飾他亢奮的慾望,那對她而言,是副驚奇而又萬分刺激的景像,她無法想像自己曾容納過這麼驚人的慾望,雨蓉搖了搖頭。「不,我不能,不可能的。」
  火熱的吻,堵住她所有疑惑與抗議,再度點燃另一次更強烈、更激情的烈火狂愛,他的唇變得貪婪而且佔有,他的手精準的挑動每一分他剛剛尋找出來的敏感地帶,呼吸變成了夢想,喘息與呻吟成了唯一的聲音,濕熱的空氣籠罩著他們之間,交換的每一吻都將他們逼向更深層的喜悅。
  他是指揮者,但她卻掌握有他每一分慾望,他或許是表面上的贏家,但是她的回應才是真正的報償,他們墜落到永不得翻身的慾望之巢內,但是她卻能給他一雙翅膀,讓他們共同翱翔回到天際。
  隨著他的帶領,雨蓉緩緩為他敞開,接納他的所有,激情、狂野的進佔,溫柔的給予,持續直到永恆的璀璨高峰,在戰慄的緊縮與爆發中,他們攜手同赴星月都無法到達的地方……那是愛鄉。
  驚濤駭浪的激情過後,幾乎是立刻地,雨蓉屈服於酒及親熱的影響,沉入了甜甜睡夢中,就連席毅小心地離開她,她都未曾發覺。
  「蓉兒。」他為她撫去汗濕的長髮,難以置信她竟然已經睡著了。
  剛剛他們共同經歷的,不僅是用獨特可以形容的,他相信自己往後都無法再滿足於其它的女人了。與雨蓉比起來,他過去的花天酒地簡直是荒唐,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浪費在那種毫無益處的發洩精力上,只能說他太傻了。
  在她額際印下一吻,席毅從未感覺這麼美好過,以前辦完事後,他從不戀眷,總是下一刻就起身為繁忙的公務或是其他雜事傷腦筋,但是她卻有一種讓他內心平靜的力量,就像是大海中的撒下的錨,緊緊繫住他漂泊的心。
  不可以愛上她!理智告訴他,再愛上她,只會再嘗到背叛的苦果。
  四年前當她與龍翼一起失蹤時,他就誓言不再相信任何女人,特別是她。讓人騙一次是正常的,但讓人騙第二次就是愚笨。他不會再笨到相信她,絕不。
  或許她不肯說出理由是好事,他不真的想聽見她親口說她深愛著龍翼。愛,太脆弱,但是慾望卻很強悍,他將利用這一點緊緊地捉住她。
  「不要再背叛我,蓉兒,否則你會發現……你從未見過的另一個席毅。」
          ☆          ☆          ☆
  「什麼?」席老太太的手在碰到茶杯的同時,摔落了杯蓋。
  「你……你再說一次,席貴。」
  「是,少爺昨天派人稍的家書說,他成親了,就在咱們靠近凌城的別館。娶的正是四年前和龍翼少爺一起失蹤的雨蓉姑娘。」
  「這……這簡直是……太胡鬧了。」席老太太氣得咬牙道:「我們堂堂席家的人怎麼可以娶那個小孤女,而且還是一個不顧名聲和人私奔的女人,別說是血統、地位,就連少爺的裙邊她都沒資格碰的。我以前就說過──」
  老太太閉上了嘴,憤怒地看著窗外,僅有跟了她多年的席貴,知道她有多不贊成毅兒收養那個小孤女。她一眼看見那小孤女,就知道她是個大麻煩,別的不說,她那股硬脾氣……記得當年席毅將她帶回家裡來,當然首先要拜見的就是爹、娘。那小孤女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身子破爛,但是氣質卻像個公主似的,見了她也不跪下,只是硬邦邦的說了聲:「老爺、夫人好。」
  也不知席毅他爹是著了什麼迷,竟然稱讚那小野人的骨氣很好,一不偷二不搶寧可餓死,也不可以屈辱自己的尊嚴,所以排除她不贊成的意見,爺兒倆以一對二不顧她的想法,讓席毅收容了這小丫頭。
  但是當年她就知道這是問題的根源。一個看不清楚自己地位,不懂得自己身處的逆境,這樣的小野丫頭一定會有非分之想,加上那從小就看得出來的美人胚子,種種原因加起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會惹麻煩的!
  不出所料,在她十七歲的那年──哼,毅兒的腦袋是壞了罷?像這樣的壞女人何必再撿回來呢?
  枉費她當年花費那麼大的心思將她掃出席家大門,雖然最後不完全按她所設想的進行,不過好歹那小孤女總算是離開了,送走這個專惹麻煩的掃把星。
  不成,她絕不能讓毅兒再度被那樣的女人纏上。她都已經為毅兒找好親家了,談親一事也都進行順利,只差安排妥當訂下娶親之日,在這種時候她不允許有人破壞她的計畫。
  突然,一個灰暗的念頭竄入她腦中……那個小孤女會不會將當年的事說出來?要是她在毅兒耳邊說了些什麼,那她──「席貴,去替我準備好車馬。」
  「老夫人您要出門?」
  「我要去找毅兒,還用得著問嗎?」席老太太憤怒的以枴杖用力點地說:「快點去備馬,聽到沒有。」
  「是。」
  來得及嗎?席老太太慌張的想道:她的毅兒該不會已經被那小孤女玩弄在掌心上了?這麼多年了,毅兒為什麼還會去找那孤女回來?她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          ☆          ☆
  以渴望的目光,雨蓉望著席毅駕馭著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騎乘奔馳過牧場中心,朝草原的另一端前進。頂著初春微涼的風,他僅著薄衫的身體,卻仍舊顯得那麼精力充沛朝氣蓬勃的。
  真是不可思議,有時想想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彷彿一把永遠不會熄滅的野火,永遠旺盛的燃燒著,四周的人無不感受到他如火般的魅力,就是這股強盛的氣魄讓他在戰場上成為敵人聞風喪膽的「炎將軍」,以及屬下心目中最勇猛善戰的長官。他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向來等待著更高的挑戰。
  她真的和他結為夫妻了嗎?雨蓉仍然有點不敢相信,但是每夜在房中他熱情需索的回憶,提醒了她這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她已經成為席毅結髮一輩子的妻子,從別人的眼中看來,他就是她的一片天了。
  從新婚之夜後,他就不再追問她有關龍翼的過去,絕口不提那夜醉酒中兩人激烈對質的一幕。雨蓉必須承認她真的鬆了一口氣,她希望席毅多少因為喝醉了,而不復記憶他們之間的對話──反正這也不是頭一次了。
  另一方面他卻流露出她未曾預料到的佔有慾。
  他好像永遠都不滿足似的,每當她與他獨處,他就會逮足了機會親吻、愛撫甚至更進一步……雨蓉微微紅了臉,過去她曉得席毅是個熱情的男人,他身旁總是不缺乏女人,而那時她年紀還小,所以對這點吃醋不已。但是她從來不知道他可以專情於一個女人,並且如此熱情。
  她總是必須在事後不斷提醒自己,對於席毅來說他只是「物盡其用」而已,他在床畔耳鬢廝磨時的甜言蜜語也都是一種手段,這與「愛」還差得很遠。他對於「過去」的蓉妹或許還可能論及情感,但是她肯定現在的他只是需要她的身體,他所要的也只有雲雨之歡罷了。
  席毅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絕不可能再愛上曾經背叛過他的她,這一點……雨蓉苦澀的對自己笑了笑,她在奢想什麼呢?現在,她已經非常幸福了,比起過去遙不可及的思念,她不該有太多的要求。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讓她自沉思中抬起頭來,瞇起眼遮住驕陽,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高高在上的騎士正對她皺著眉,「把小義交給月見,他已經睡著了,你沒發現嗎?」
  低頭看看懷中的兒子,不懂他突然皺眉的理由,「我知道小義睡了,但是外頭陽光這麼好──」
  「外頭風大,萬一孩子著涼不好。」席毅知道他的口氣很凶,但是他就是無法克制,當他騎著烈火駒從場邊繞過時,他看見了蓉兒臉上的表情,那是有點甜蜜卻又苦澀的模樣。
  是誰讓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不自覺地,妒火熊熊燃燒起來,會是龍翼嗎?她又在想念她私奔的情人,那拋下她,而逝去的情人。
  他怎麼敵得過已死的人,一個對雨蓉而言是她真心所愛上的人。
  他再怎麼嘗試也沒用嗎?雖然每一夜雨蓉總是沉醉在他們如火似水的交歡中,每一次他愛撫時,她也都發出忘情的呻吟,但那還是不夠,不能將龍翼的回憶自她的腦中拔出,無法將這個隔合驅出他們倆結合之外,因為他每次事後總在雨蓉眼中找到憂傷。
  要怎麼樣才能讓她不再有那抹神情呢?席毅握緊疆繩。
  「我很小心替他加蓋了毛毯,我當然不希望小義著涼。」她臉上浮起氣憤的紅暈,還是那麼敏感而容易受傷害。
  「讓月見照顧孩子。」席毅放輕口氣說:「剛剛你一直在看我騎馬,是不是你也很久沒有騎馬兜風了?想騎嗎?」
  她一臉意外,「可以嗎?」
  「我讓馬房小弟替你挑一匹聽話的馬,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個相公無趣,那我們倒是可以共同騎到牧場外去散散心。」
  她從席毅的眼神望見的可不是「無趣」這麼容易的字眼可以形容的。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總是可以從他眉眼的無聲訊號中,清楚的瞭解他要什麼,就像他一定也很容易的探索出她眼底的點滴小語。她嘗試要對他藏起來,但他總是挖得越厲害,相反地他從不遮掩他的需要。
  雨蓉讓自己的目光滑下他寬闊的胸膛,來到那雙執韁的大手,許多的夜晚那雙手曾牢牢的掌握她的喜悅,同樣將她束縛在他身下。他的腿長而強健,那些堅實的肌肉在夜晚總會與她的交纏,完全不同於她柔軟的肌膚,他是粗糙而結實,但卻給她溫暖的心安。
  「需要考慮這麼久?」他微笑的回應她遊走的目光,挑釁的揚起一眉,「我以為這是個好提議。」
  「提議是不錯。問題是……」雨蓉讓話斷在半途,她相信他聽得懂。
  他咧開嘴,邪惡的笑容中有惡作劇的喜悅。「我不會吃掉你的。」
  當席毅有心玩弄他的魅力時,雨蓉懷疑有多少姑娘能抵抗得了,那結合了邪惡男人以及半大孩子的笑容,可以騙倒許多芳心。
  「姑且相信你一次吧。」她將小義交給一旁的月見,然後才回頭看著他說:「我進去換件合適的衣裳再和你一起去。」
  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我不會吃掉你,只是拿你飽餐一頓而已。」
  以她最快的速度換好一套水綠短襖暖背心及柳青色長褲,穿上席毅為她新購的靴鞋,雨蓉小跑步地來到馬廄,席毅站在一匹栗色馬的身旁,恰巧看到了她。
  「我太慢了嗎?」她微喘著氣,看著他默不作聲,以為他等得很不耐煩。
  微笑著,他走向她,伸手拉扯她為求方便紮起的長辮子,「沒有,我剛剛一時間以為看見了十七歲時的你,臉還紅撲撲的像是糖球,真想咬一口。」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躲開他的大手,雨蓉看向一旁的馬兒,「啊,這就是我要騎的馬吧?喚什麼名字?」
  「松果。」他站在她身後,越過她拍著馬兒,「很溫馴。」
  「松果……好好玩的名字……呵,不要舔我的臉,呵呵呵。」
  她笑著說:「我相信我們一定會變成好朋友的。」
  「走吧,再晚太陽就要下山了。」
  原野的美麗在於它的寬闊以及那份綠草連天的單純,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都在這片天地內,尋找生存的空間,開拓生命。
  「看,是小狐狸耶。」雨蓉指向小山丘的一端,兩隻毛髮蓬鬆可愛的狐狸寶寶正在草地上打滾,互相捉弄對方。「真可愛。」
  「比不上你可愛。」
  她微微訝異的看向他,接觸到他那雙灼熱的眸子,不安地移開來,「我們……也該回去了,離牧場太遠不好。」
  「慢著。」他越過兩人間的距離,拉住了她的韁繩,「還有時間你不用著急,有個地方我想帶你去看看。」
  「可是小義醒來會找不到我,我想我還是回去的好。」
  「只需要一下下。」他堅定專注的凝視她,「保證你不會後悔,來吧?」
  和他獨處總是會讓她後悔的,但後悔也無法阻止她,這是雨蓉從小就知道的事。那種後悔與其說是悔恨自己做了,不如說是悔恨自己擋不住誘惑。他一直是個很大的誘惑,對各種年齡層的,三到八十三歲的,性別為女的,他就像是掛在高樓的繡綵球一樣吸引著大家。
  越過一個小山丘,再經過一叢叢高大的林木後,霍然開朗的一條蜿蜒小溪自山谷間流下,兩岸邊開滿了初春無名的小野花,妝點出一片片萬紫千紅繽紛多彩的絢麗世界,那就像是閃亮的寶石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我有次追著獵物越過山林,才發現這個地方的,很幽靜不是嗎?」他們一起下馬,將馬兒栓在樹下吃草,步行來到小溪邊。
  「這兒也算在我們的牧場一角,所以……哪天如果我想找個地方退休,沿著這小溪築個小屋,也算是悠閒的人生吧?」
  「這兒很美。」雨蓉真心的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不客氣。」
  在那一刻,風像是靜止下來,他們的眼光交會在空中,心跳聲、呼吸聲融入四周潺潺流水聲與花草輕擺的沙沙聲,語言成了極不必要的存在,兩個寂寞的靈魂彼此呼喚。那一吻自然的發生了,她甚至連拒絕的想法都沒有。
  情人的唇吻過她緊閉的雙眼、鼻尖,徘徊在她的唇邊,若有似無的輕觸著她,大手撫過她的秀髮,溫柔的梳理過那因為激情而潮濕打結的部分,這一切的一切都帶給她安全與溫暖的感受,讓她感覺……被珍愛著。
  希望這樣的感覺能持續到永遠,但是陣陣涼風卻引起她一陣輕顫。
  「你冷了,我們該走了。」
  不情願的睜開雙眼,現實畢竟是現實,她不能一直做縮頭烏龜。
  「別皺眉頭,如果你喜歡下次我們可以再來。」他懶懶地含住她的耳垂說:「我會帶一條大毯子,足夠我們兩人在上面盡情的嬉戲。」
  對他露骨的挑逗雨蓉不禁微顫,「別開這種玩笑。」
  「誰在說笑了?」他挑起一眉,「這兒又沒別人,你何時變得這麼拘謹?以前你可是最頑皮、不可救藥的小搗蛋鬼。」
  「以前是以前。」她大聲叫道。
  先前夢幻般的氣氛立刻幻滅了,席毅皺著眉頭,而她也不知該怎麼收拾這樣紊亂的心境,這些手段……美麗而浪漫的午後小憩,激情火熱的雲雨之歡,他正讓她加倍的往地獄之火中陷進去,這不公平。當他不愛她時,還對她笑得如此溫柔,太不公平了。
  尷尬中她迅速的捉起散落一地的衣裳,以最快的速度將它穿好。
  「你要去哪裡?」他終於在她上馬前拉住了她。
  雨蓉努力甩開他的手,「回家。」
  「回家?」他怒目一瞪,「哪個家?」
  雨蓉啞口瞪他好一會兒,「當然是牧場……你以為我要回去那裡?」他那緊繃的神情回答了她,「我在晉國一樣會被你捉回來不是嗎?你到現在依然以為我會離開嗎?放下小義不管?」
  有半晌席毅不知該如何告訴她,那種非理性的衝動就是無法相信她,無法認定她會留下,總是認為在某個深夜她會再度遠走高飛,脫離他鐵腕的控制。
  「你能記得小義是最好的,我絕不會讓他跟你離開到任何地方去。」
  雨蓉給他一個冷冷的、飽受傷害的眼神,甩開他的手,飛快的上馬離去。席毅詛咒著,上天為什麼會製造出這麼麻煩又美麗的女人,一面隨著她身後踏上回歸牧場的路途。
  回程少了觀賞風景的時光,他們很快的在天色剛暗下來時,回到了屋子裡。
  「少爺,夫人。你們總算回來了,客人等你們等很久了。」總管成丹走上前來,「他們正在大廳奉茶。」
  「客人?」席毅不記得他有請誰來。
  「老夫人,還有兩位自稱是少爺的朋友。」
  娘親?席毅沉著臉,「請他們稍候,我換件衣服後就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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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5: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罪與過

  席老太太的臉色繃得就像過夜的年糕,同樣地席毅那不為所動的態度也堅毅如故。
  小慈坐立不安的動了下身子,瞥向端坐另一方的索圖哥哥。他們沒想到這次不請自來,竟會這麼湊巧遇到了席老太太,老太太分明來勢洶洶,不像來探望兒子。眼看一場家庭風暴就要展開,小慈有點擔心情況是否會越演越烈。
  「二位,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席老太太看向小慈與索圖,「但是我與犬子有些家事要商量,不知能否請二位改天再……」
  「母親,他們二位是遠道從晉國來的,而且又是我重要的朋友。」席毅打斷席老太太的話說:「我打算留他們住下。」
  「既然伯母有話要和你說,席哥,我們暫時到花園去散散步也沒關係。」索圖拉起小慈,「我們先行告退了,伯母。」
  席老太太才點頭,他們倆已經走出了廳門外。
  「你猜二哥做了什麼事,才惹得席老夫人這麼生氣啊?哥。」
  小慈問道。
  「你以為我未卜上先知嗎?」
  「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吧?」小慈用手托著下巴,「二哥和席老夫人好像不很親近呢?哥,你知道原因嗎?」
  「你又想多管閒事了嗎?」索圖住花園內走去。
  小慈聳個肩,靈秀的大眼心虛地轉開。
  「席老夫人是……席老將軍的續絃,毅的生母在生他的時候難產過世,所以老將軍為了照顧幼子,就娶了現在的席老夫人。毅與老夫人之間也不是關係不好,只是比尋常母子稍微冷淡了些,據我所知,毅一年總會去探望她一、兩次。」
  「但是剛剛在主廳,你不覺得毅哥哥和他母親兩人好像火藥味濃厚嗎?」
  索圖笑了笑,「或許是要催席哥娶妻生子吧?近來席老夫人好像為席哥找了不少對象。」
  「原來如此。」小慈搖頭歎氣,「想要席哥乖乖安定下來,那的確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別看席毅豪爽熱情來者不拒的樣子,真正能夠突破他的心防,越過最後情人關的美女並不多,而那些美女也沒有一個能讓他放棄這浪子的身份。如果最後毅真的結婚了,她倒想會會那位未來嫂子,看她有什麼三頭六臂的本領,竟然這麼厲害的「制伏」炎王席毅。
  「咦?」索圖在花園一側駐足停下,「小慈你聽到沒有?」
  小慈拉長耳朵聽,「好像是小孩子的聲音。」
  在席毅家哪來的孩子呢?就算是僕人的孩子也不可能出現在主屋,應該是在傭人住宿的地方才對。索圖與小慈循著聲音前進,當他們看到了一位身著華貴的幼童奔跑在庭園拱橋上時,都同時訝異的停下腳步。
  「阿娘,阿娘快來啊!」小義趴在橋上,低頭望著腳底下的池塘,「你看,魚!魚兒!」
  「危險,不可以把手伸那麼下去。」雨蓉握著兒子的小手,「喜歡魚兒嗎?」
  「喜歡。」
  「好,那阿娘下次再帶你來看。」
  「嗯,打勾勾。」
  雨蓉微笑的與兒子打著小指勾勾時,恰巧抬頭看見了站在池塘邊的兩位公子。一高一矮,暗暗的天色她看不太清楚,或許是席毅的客人吧?收回視線,雨蓉抱起兒子。
  「肚子餓了沒?要不要和阿娘去吃飯了?」
  「要!」
  她抱著小義走下了拱橋,踏上了迴廊,此時身後傳來,「請問……」雨蓉轉過身子,就著廊上點的燈籠火光,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我沒看錯,果真是你,幻羽姑娘,對嗎?」
  搜尋著回憶,雨蓉望著那張尋常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俊容,「噢,那一天你與席……相公一起到百花苑。」當時慌慌亂亂的也無心記下名字,一時間雨蓉竟然想不起這位公子的名號,「對不起,我……忘了該怎麼稱呼公子您。」
  「不要緊。」索圖看著她微一笑說:「你又怎麼會在這兒呢?
  聽你稱呼席兄為『相公』,該不是?」
  澀著臉,雨蓉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與席毅的關係,最後只能說:「我……與相公在十幾天前成婚了。」
  「什麼!」那位公子身後突然冒出另一張小臉蛋,「席哥哥和你成親了?騙人吧?」
  「小慈不得無禮。」索圖叱道。
  「蓉妹。」
  當席毅走過來時,雨蓉真的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正好你們都在這兒。」席毅很自然地摟住了雨蓉的纖腰,「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新婚妻子──紫雨蓉,蓉兒見過我的師弟妹們,綽號為『雷』的索圖,以及人稱『電』的索慈,別讓小慈這身男裝打扮騙了,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姑娘,只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樣,專門喜歡搶男人的風頭罷了。」
  「索公子,索姑娘好。」
  「真的假的?」小慈愣愣地拉了索圖一把,「喂,哥。手借我一下。」
  索圖伸出手來,「要做什麼──噢!你這丫頭做什麼?」
  小慈的利牙咬進索圖的手背,索圖立刻變臉,小慈抬起頭來,「真的會痛嗎?」
  「不然換我咬你一口。」
  「那就不是做夢了。」小慈一臉不可思議,「想不到毅哥一聲不吭就結婚了,比起蒼堯哥和玥姊姊還要出人意表。」她繞前繞後看著雨蓉,「沒有三頭六臂嘛!不過的確是個大美人兒。嗯,和毅哥站一起簡直就是……野狼與羔羊!」
  「野狼是指誰?」席毅低吼道。
  雨蓉微微笑,心中雖有點摸不著頭緒,但是小慈很新鮮可愛,身上隱約有她自己十六、七歲的模樣。至於那位索圖公子,沉穩而內斂的氣質,突出的外貌,一點也不輸給席毅的高大身材,應該可以說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如果在百花苑的時候,她不是讓席毅嚇著了,或許會對他更有印象。
  「那這個孩子不就是……」小慈大眼輪流從席毅身上看到雨蓉身上。
  「小義是我兒子。」席毅簡單直接的說明。
  心頭竄過一絲驚慌,雨蓉知道席毅只是懶得講那麼長,所以給了最簡單的解釋,但是一下子聽見這樣的話,總是會讓她忐忑不安。
  小慈與索圖對這消息也是大吃一驚。
  「不得了了,這個大消息要馬上告訴大哥,如果讓他知道你不但娶妻,現在連孩子都有了,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小慈搖搖頭,「想想看,玥姊姊也不過剛傳出有孕在身的好消息,結果你不但生了,居然連孩子都已經三歲了,這幾年你隱藏的功夫真好。」
  「你說誰生孩子?」席毅好氣兼好笑的捶了小慈一拳,「有所不滿嗎?」
  「哪敢哪敢。」小慈笑開嘴,「好棒,我可以抱抱他嗎?他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和毅哥一樣是個小小噴火龍啊?還有,我可以親親他嗎?好可愛喲!」
  馬上拿出嚴父的面孔,席毅搖頭反對。「你這傢伙,想嚇壞我兒子啊!不行,非禮勿『親』。」
  「小氣!」
  結果小慈嘟嘴的模樣和小義恰巧成雙,所有的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對了,毅哥你和母親話說完了嗎?怎麼這麼快,我以為伯母會和你說上好一會兒呢!」小慈終於如願的抱著小義,兩人的臉兒湊在一塊兒,真不知誰比較像孩子。
  「母親?」雨蓉訝異地看向席毅。
  席毅臉色一暗,「娘剛剛到,我和她在大廳說了一會兒話,沒告訴你是因為我想等會兒用膳時就會見到她了。」
  老夫人來了?過去的回憶一下子湧到雨蓉的腦海中,不許你把那個髒丫頭留在家裡,毅兒!許多許多的言辭交鋒,數不盡的對峙場面,還有那令人傷心的一夜。想到要再度面對席家老夫人,雨蓉的心情跌到谷底。
  「不必擔心,現在你是我妻子,誰也不能改變的。」
  雨蓉默不作聲,席老太太不是會放棄型的人,這點她有過深刻體認。
  望了望席毅與妻子間無聲的眼神,索圖心想……以這位姑娘有過百花苑的經歷看來,就算席毅真的娶她為妻,席老太太那麼老古板的人也絕不可能答應。而現在席毅又是先斬後奏……看樣子席毅是有決心進行這一仗了。
  「改變?什麼改變?」不知眾人複雜的心境,小慈抱著小義好奇的問道。
  隔了好一會兒,索圖才拍著小慈的頭說:「沒什麼,你別把人家的孩子摔著了。小心一點。」
  「我們移到前廳去吧,飯菜已經都準備好了。」席毅說,一面牽住了雨蓉冰冷的小手,用力握了一下。
  俗話說醜媳婦總得見公婆,雨蓉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沒什麼好擔心。」席毅低頭在她耳邊說:「婚事我可以自己作主。」
  雨蓉點點頭,她相信這次席老太太不能再威脅到她或是小義了。她和席毅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席老太太無法改變這事實了,她沒有害怕的必要。
  結果,晚膳時分,席老太太卻沒有出現。
          ☆          ☆          ☆
  「晉國那邊進展一切順利?」席毅飯後和索圖兩人約好對奕,小慈則到雨蓉那邊去陪小義玩。
  「多謝當初你相助,已經沒有問題了。」索圖點頭說道「那位『左』公子已經布好網,只差收穫了。」
  席毅推窗出去,讓月光灑入廳內。「我自己也收穫不小。」如果不是到晉國去,他或許這輩子永遠找不到雨蓉的下落,更別提……「這幾乎不像你作風了,毅。」索圖擺好棋陣,看著站在窗邊的他。
  側過頭,月光撒在他剛強的側臉上,「你指什麼?」
  「癡迷、狂戀或是該說是愛得無法自拔。」
  席毅轉回去看著月光,不發一言。「沒有辯解?」
  「我們幾個認識多久了?索圖。」
  「應該有好幾年了吧?」席毅是最晚加入他們的,在崑崙天佬的弟子中不以先後排名論次,他們幾人稱兄道弟也是出於自願,以年齡而非以師兄弟名次論交。所以他們雖然叫席毅為師兄,其實他卻是最晚加入的一員。
  「正確說是四年。有件事我從未提起,為什麼我會拜崑崙天佬為師。」
  能越過絕情谷的人,一定會有非常強大的動機,同為崑崙天佬的子弟,索圖從來都不曾問過席毅為什麼會成為崑崙天佬的徒弟。
  席毅和四處飄泊天下為家的蒼堯哥,以及他和小慈這兩個亡國遺孤是完全不同的。即使當年席毅不投身於崑崙天佬之下,他也有淵源的家世,足以養成他作為一個出色的將軍。
  為什麼這樣的他要冒生死之險越過絕情谷呢?索圖以前曾經想問他,但又決定這是席毅的私事,如果他願意說……他隨時都願意聽。站在一個兄弟之交的立場,瞭解他有什麼痛苦的過去。
  「四年多前,我父親蒙上不白之冤,朝廷以他涉嫌叛國的理由拘押身為鎮關大將的他,被關進天牢不到一天,我父親就以死明志,表明他絕對沒有叛國的志節。也因此讓這案子成了疑案,沒有辦法證明我父親真的叛國,只好作罷。」
  「身為席家獨子的我,想盡辦法也要洗清我那一生為國盡忠的父親所沾上的冤屈,我辭去了齊朝少將的職務,回到京城當中。我用盡一切的方法去追查、打聽,但是處處碰壁,過去曾與我父親友好的士大夫們,一個個都消失無蹤,拚命與我席家劃清界限。」
  「多重打擊之下,我看清了自己的能力。來到絕情谷,我已經打算要脫胎換骨回去,絕不再當自己是個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重回齊國,打出我的一片天下,也讓當初不相信我父親的人知道,我們席家絕非叛國求榮的卑劣小人。」
  「你確實是辦到了。」索圖若有所感地說:「你為齊國打贏的勝戰,不知為桓公贏得多少天下,這全是你拚死奮戰的結果。」
  「雖然到目前為止,那封令我父親聲名染塵的通敵信函依然存在,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找出那陷害我父親的罪魁禍首,同時也洗刷他的清白。」
  廳內嚴肅的沉默著,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都必要承擔自己的包袱。蒼堯哥如此,席毅也是這樣,而他和小慈又何嘗有所不同呢?
  「你認為我娶她像是鬼迷心竅。」席毅轉過身來,神情肅穆,「你或許說對了。」
  索圖皺起眉。
  「雨蓉和我……要從十一年前我撿到她開始說起,我曾愛了她好多年,但在我父親遭到陷害,在我最需要支持與幫助的時候,她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卻私奔了。失去她和龍翼,又是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你可以想見對我是多大的打擊。」
  席毅淡淡的說著,但是索圖卻能聽出這段話是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口的。當年,這必定是重大的傷害。所以他在百花苑失常的表現,索圖總算明白了。
  「那麼你怎麼會又要了她?」
  「龍翼,我的好友已經死了,留下她和那孩子。」席毅低笑著。「我心裡滋味……你可以想見有多複雜。」
  不用說,當時場面很精彩。
  「但你不會是二話不說就娶了她吧?畢竟她曾經和別的男人私奔──」索圖閉上嘴,席毅僵硬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假如小慈聽見這一切,她打死也不會相信你會著迷於一個女人到這種地步。」
  「我不會給她第二次與男人私奔的機會。」
  「那你依然愛著她囉?」
  「不!四年前她私奔後,我就斬斷那份情感了。」
  說比做容易。他不是沒看過蒼堯哥為愛付出的代價,現在眼前又多了另一個傻子。明明白白誰都看得出來席毅根本陷入情的迷陣中,嘴上的強硬只是最後的掙扎罷了。
  不禁懷疑這是否有傳染性,下一個輪到誰?索圖一點也不想做傻子,更不要為了這麼荒謬的情感,失去所有理性。情愛,擺在詩歌裡比較恰當。
  該試著和傻子辯論他傻到什麼程度嗎?
  索圖搖搖頭。「這一點也不像你,我知道我說過了,但我必須再說一次。」
  席毅拿起一顆黑色的棋石子,「下棋吧,這次我要宰得你落花流水。」
  「是嗎?那我可要嚴陣以待。」
  「準備好你的降旗,我要開始了。」
          ☆          ☆          ☆
  小慈仰頭接著空中掉下來的無花果,噗地一聲落入口中,她得意的嚼著,一面向小義炫耀。「哈哈,怎麼樣,慈姊姊很厲害吧?」
  「我也要,我也要。」小義伸出手來嚷著。
  按住兒子不安分的身子,雨蓉重新將他包入層層綿被中,「不可以,你答應阿娘要乖乖睡覺的。」
  「不要,我要姊姊陪我玩。」
  「不行。」雨蓉扳起母親的面孔,「時間太晚了,你該睡了。」
  「姊姊答應你,明天陪你玩,所以小義要乖乖睡覺喔!」小慈湊過去親親他的小臉,「聽話。」
  不情不願的小義終於好不容易在她們聯手下,連哄帶騙的睡著了。
  「嘿咻,真好不容易,這小寶貝可真難纏啊!」小慈揮了揮假想中的汗水,「每天都要這麼哄他,那真是會累壞了人。蓉嫂子你好厲害,能一個人撫養小義兩、三年,真是不簡單。」
  「喝杯茶吧。」雨蓉笑了笑,從圓桌倒了兩杯熱茶,「以前在晉國有位老嬤嬤幫我帶小義,其實平日他很聽話的,不過最近突然搬家換地方睡,小孩子難免會不習慣睡不安穩,久了就好。」
  「嗯。」小慈喝口水,「蓉嫂子你和毅哥認識很久了嗎?──唉,我真笨,你當然是和席哥認識很久了,不然小義從哪兒來的?
  哈。」
  雨蓉扯扯唇角,「嗯,我認識他很久很久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小慈雙眼突然亮起來,「席哥怎麼救你的?像英雄救美那樣……從一堆惡徒手中,搶救美麗的無助少女嗎?」
  搖搖頭,被她逗笑的雨蓉徐徐的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女,若不是席哥哥……我早已經是路邊的一壞黃土。」
  竟有這種事,小慈眨眨眼,似乎不該再問下去。這已經超過她該有的好奇心了,聰明又靈精的她怎麼會不懂呢?
  「原來二哥這麼有俠義之心,嗯,真令人敬佩。」小慈站起身來,「我也打攪嫂子太久了,不能耽誤你太多睡眠時間,我明天再來找小義玩,可以嗎?」
  「當然。」
  「那我先回房去了,晚安。」
  雨蓉送她來到房門口,道了晚安,小慈便持著燈籠準備回房去睡,可是才剛轉個彎就撞上一位急急走路的侍女,兩個人都跌坐在地上,好不狼狽。
  「對不起,我沒看見小姐,撞到你真是對不起。」侍女慌忙的爬起身來,直向小慈道歉。
  「我沒關係,只是跌疼屁股而已。」小慈吐吐舌,「況且我也有不是,咱們就別互相陪不是了。你去忙你的,我不要緊。」
  侍女於是謝過她,提了燈籠又往前走去,在侍女與她交身而過的時候,小慈注意到侍女是往雨蓉姐的寢房走去的,不覺好奇的往回走,小心的藏在屋柱後,不讓她發現。
  那位侍女果真停在雨蓉的房間前,敲了敲房門,雨蓉出來應門,兩人對談了一會兒,雨蓉進去後沒過多久又出來,這回身上卻多了件披風,像是要外出的樣子。
  這麼晚的時間,雨蓉嫂子打算去哪裡?那位侍女是誰派來的?
  小慈決定她還不打算睡,跟去看看也好。
          ☆          ☆          ☆
  主屋到牧場間有一片少有人煙的樺樹林,每當夜風吹過,樹葉總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夜晚聽來分外淒涼,黑暗的林子裡就像有潛伏的惡獸,隨時都準備撲上前來,一口咬住夜行人的咽喉。
  侍女將燈籠交給了雨蓉,按著老夫人的吩咐離開。
  「聽說……您想見我。」
  席老夫人從暗處走上前,「沒錯,你應該很清楚知道為什麼!」
  「媳婦還沒向您老人家請安。」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當我席家的媳婦?今天我已經告訴毅兒,我絕不承認你為我席家的媳婦,我已經替毅兒安排好一門親事,很快他就要娶妻了。我替他挑的人絕不是像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小野女,更別說對方的家世與賢淑的品德,樣樣都是你比不上的。」
  「……」
  黑夜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席老太太冷笑了下,「無話可說吧?就憑你,想和我斗還早得很。四年前的教訓你忘了嗎?你休想再帶給我們席家恥辱,我絕不會接納一個曾經和男人私奔的下賤女子進我席家大門。」
  「如果您話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要以為毅兒為你撐腰就很得意,我隨時可以把四年前的事再告訴他,怎麼樣?想讓毅兒知道四年前就你犯下的罪嗎?如果不是你這小孤女,席毅的父親也不會慘死獄中,你就是殺死我丈夫的兇手!我親眼看見的兇手!你自己想想看該怎麼做?不想讓毅兒知道的話,希望你趁早從我眼前消失。」
  「這些話,四年前您不也說過了嗎?」
  「什麼!」
  「我逃了四年,命運讓我再度回到這裡。」她低緩地說:「四年前,本來天真的我……犯下一個無心的錯,從此後這個錯改變了我。四年來我日夜難安的也是這個錯。我試了又試,但我真的辦不到,我無法停止愛他,不管他如何地恨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哼,沒教養的孩子就是這樣,滿口情愛,肉不肉麻!」
  「席老夫人,你真的把席哥哥當做是你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過嗎?」
  「這不關你的事!毅兒是我一手養大的,他是我兒子。」
  「如果你真的把他視為你親生的兒子,怎麼能夠這樣的傷害他?我有罪,難道你沒有過?如果你真心愛他,看見他那麼痛苦的沉淪在父親的死亡,朋友的背叛當中,你竟還能把這秘密放了四年之久?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知道什麼!我不告訴毅兒,你應該高興偷笑,否則今日你就不會站在這片土地上,毅兒一定會殺了你的。」
  「如今我也身為一個母親,我深愛著我的兒子。十月懷胎,獨自生子的痛苦我都熬過來了,所以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小義,為了他,我絕不允許任何事傷害到他。」
  「你那是什麼口氣!」
  「老夫人,你威脅不了我的,四年前和現在的我已經不同了。
  我嘗過痛苦,失去過我所愛的人,我經歷過你無法想像的低潮,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所以我不再害怕。我倒下過,但我爬起來了,就算現在再讓我倒下,我一定會找得到勇氣再爬起來,因為……我不止是我,我也是個母親。」
  「……」席老夫人氣得直抖顫,她是什麼意思,嘲笑她不曾生過自己的兒子?「你給我站住!」
  雨蓉停下腳步。
  「不要以為我不會講,我會說出來的,全部!」
  雨蓉仰頭看著明月,曾經……她是不是被這個罪惡綁得太久太深,已經忘了如何飛翔呢?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想飛。到月上,到星海的邊際,不論何處,她只想掙開那苦澀的罪惡感,她不怕懲罰了,她知道。
  她曾以為最大的懲罰是看見席毅那恨之入骨的眼神。
  她曾以為最大的懲罰是親耳聽見他的惡言惡語。
  現在她清楚知道,最大的懲罰是她囚禁自己的心,浸放在滿滿的罪惡之池中,不斷的以謊言來填滿它。
  四年了,她終於知道,罪──是由自己來定的。
  「我絕不會讓你這個小孤女得逞的,我一定要阻止你!」
  老夫人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而雨蓉第一次覺得夜好涼,露水好輕,擺脫沉重的腳步後──活著,真好。
  真不得了了。
  小慈趕忙低下頭,她剛剛聽見了什麼?席老夫人和雨蓉嫂子在討論的事,好像非常的嚴重。蓉姐為什麼會害死了席哥的父親?四年前的罪,究竟是什麼?看樣子自己這次真的偷聽到非常嚴重的秘密了。
          ☆          ☆          ☆
  回到房裡,雨蓉合緊房門,走到床邊,注視著小義的睡容。
  該是把一切全都說出來的時候了,該是將這一切的衝突結束的時候了。為了席毅、為了小義,甚至是為了已死的席老將軍及龍翼,雨蓉曉得她手上已別無選擇,她不想再逃避,也不願意再重蹈覆轍了。
  等到席毅聽完她的告白後,或許他──會恨她一輩子,可是經過這些天來朝夕相處,他溫柔纏綿的熱吻、激情火辣的愛撫,事後無言的擁抱,她擁有了許多許多以前沒有的回憶,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哪怕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看見他的笑臉,聽見他挪揄的話聲,只要他能走出四年前的陰影,再苦她都可以忍受的。
  她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身為席毅殺父仇人的她,哪有資格再接受他妻子的身份,再以微笑面對他的柔情蜜意呢?
  「蓉兒,」門被推了開來,席毅高大的身影映到房內。「你睡著了嗎?」
  雨蓉趕緊擦去臉頰的淚,「沒……沒有。」
  「屋子這麼暗,為什麼不點燈呢?」席毅走到桌前,以折子燃了火,將油燈捻亮一點。
  「你披著披風,剛剛去了外頭?」
  「嗯。」
  「去見誰了?」他皺起眉,俊容浮起一點怒氣。
  「你的母親──席老夫人。」
  席毅換上訝異,眉頭皺得更緊,「娘親。她找你去?她說了些什麼?」
  「不需要我再重複,你應該很知道她會說些什麼。」雨蓉淡淡地答道。
  席毅低聲詛咒了一下,「到我房裡去吧,我不想吵醒小義。」
  沒有異議,雨蓉替小義蓋好被後,隨著席毅回到他隔鄰的廂房內。他的房間比起小義睡著的那間還大,擁有三間進的隔房,一間小廳一間書齋,最裡頭的睡房樸實,但不失高雅。
  「不管娘說了什麼,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席毅為她除下披風,摟著她的腰說:「你是我妻子,這誰也改變不了。」
  多希望這是真的。雨蓉心底這麼想著。沒有察覺到雨蓉神色有異,席毅大手緩緩游移到她的衣襟處,唇也落到她柔膩的頸膚之間,「我喜歡下午的兜風,改天我們再去,準備一點食物,我們可以待一整個下午。」
  雨蓉拉住了他蠢動的手,「別,我有話要說。」
  「等一下,先讓我……」他含住她圓潤的耳垂,淺淺的吸吮起來。
  不自覺的她開始反應他的挑逗,但是大腦響起的陣陣警告,讓她不得不強硬地從他懷裡掙脫,「這事很重要。」
  席毅皺著眉放開手。「好吧,你說。」
  「……」雨蓉瞪著他,手心開始冒汗,她深深呼吸著,但是還是開不了口。
  「有關龍翼的事嗎?」他不喜歡雨蓉臉上的表情。
  雨蓉搖頭,然後又點頭。
  「沒有關係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他和你之間──」
  「龍翼和我之間什麼都沒有!」雨蓉終於衝口而出。「孩子,孩子不是龍翼的。」
  席毅瞪視著她。
  好了,她說出來了,雨蓉心想:全部,全部都說出來吧!
  「孩子不是龍翼,而是『你』的兒子,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就是你一直想找的兇手,是我害死了席伯伯,是我害得他必須以死明志,我是你的『殺父仇人』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空氣,彷彿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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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一切只為你

  席毅倒退了兩步,在窒息的瞬間掠過他臉上的驚訝、困惑外,還有難以置信及深沉的痛苦。
  「如今再說這些話,也許你會……覺得……我在粉飾罪行。但是,我真的不是有心犯下的錯,而造成的後果也是當時我無法承受得起的,所以四年前我選擇了逃避。現在我把這件事說出來,不敢要你原諒我,只是……起碼能讓你從那段過去解脫,這至少是個起點。」
  他望著她,像是注視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雨蓉指尖深深的掐入自己的手心中,愧疚但勇敢地凝視他,不論席毅聽完後會做什麼反應,這都是她應得的,她會……毫無怨尤的接受。
  席毅背過身,走到窗紙邊扶著雕花木邊,微寒的空氣流入窒悶的房內。沒想到……他怎麼也沒想到……「我要知道一切經過,請你全部說出來。」
  雨蓉點點頭,緩緩地坐到木桌旁,「所有的事情,要由四年前開始說起。」
          ☆          ☆          ☆
  齊軍對外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慶祝狂歡的宴會日以繼夜的進行著,整個營區都籠罩在輕鬆與喜慶的氣氛下,和往常嚴肅的軍紀完全不同。
  主將與立功的副官們,受邀在主帳營中享用美酒佳餚,一面還能觀賞到主公特別送來的歌舞妓們助興的表演,平日管理龐大軍務的各個將領,也都不免受這樣歡樂的氣氛影響,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縱情於酒色逸樂、恣意狂歡。
  但是,在右都尉的營帳內,卻有一位仁兄無法脫身──「小蓉不許胡鬧,我非去不可,這是主帥的命令,我身為下屬怎麼可以不服從軍令呢?」席毅一臉無可奈何的看著她。
  嘟著嘴,雨蓉張開雙臂橫擋在席毅的身前,「哼,我不讓。你們說什麼軍令,分明就是藉機吃喝玩樂,你以為我沒看過那些宴會裡,上到將軍下到小卒,放浪形骸爛醉的模樣?還有那些京城來的舞妓花娘們,一定會纏著你不放。所以說什麼我都不讓,你如果非要我讓開不可,就把我一拳打昏吧!」
  席毅雙手抱在胸前,拿她沒辦法,「你相信我吧,我爹爹是主帥,身為兒子我怎麼可以不出席這場慶功宴呢?別的不說,光是朝廷派來的恭祝使節,一定會據實的把這些情況報上去,你希望讓我爹臉上無光,認為他的兒子竟當著眾人面,無故缺席嗎?」
  「可是……好,你要去可以,我也要跟去!」她退而求其次。
  「不行!」這次換他聲色俱厲,「你在軍中的事除了龍翼和小田之外,沒有其它人知道,這已經是謝天謝地了。等這次的召集令結束了,你答應我要隨小田乖乖回家去,這是我讓你留下來的條件,你全忘了嗎?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難道你要因為一個不小心在宴會上喝醉或是其它意外,讓別人發覺到你是女兒身嗎?軍法可不是說笑,擺著好看的。」
  雨蓉被他罵的縮了縮頭,她怨怨地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非要去宴會不可。我知道,你喜歡那些美女對你投懷送抱,對不對?」
  席毅歎口氣,他這天真又不懂事的小情人啊!大手一攬,席毅將雨蓉擁入懷中,他柔聲說:「原來你在吃醋啊,小傻瓜。」
  埋在他厚厚的胸膛中,雨蓉不悅地捉緊他衣襟,「我是吃醋又怎樣?」
  「傻瓜,根本這個沒必要的。」席毅抬起她下巴,大手溫柔地包住她的小臉,「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已經告訴爹爹,等我這次放長假回家,我就打算與你訂下婚事,盡快成親。這輩子我注定被你這小孤女纏上了,只能娶你為妻,也只想要你為妻,還有什麼好吃醋的呢?」
  雨蓉聞言心花怒放,臉上也不覺浮起甜甜的笑,「可是我一想到那些姑娘……」
  「她們沒有一個有雙烏溜溜的大眼,頑皮的小鼻尖或是柔軟芬芳的唇,像狗兒一樣可愛的個性,像貓兒一樣拗的脾氣,還有誰能比得上我的小蓉那樣有趣又討我歡心呢?」
  「好哇,誰像狗兒貓兒來者?你把我說得像是小寵物,我才不要做寵物,」她不依的掄起拳頭對付他,「警告你把話收回去喔!
  討厭鬼。」
  「哈哈。」他捉住她的小拳頭,將她帶進懷中,喃喃地低下頭,「你不討厭我,相反地你喜歡我,而且不能忍受沒有我,大老遠地追到軍營裡來了,你啊!天下第一大膽蓉,最最潑辣的小辣椒是也!」
  「還說!」雨蓉羞紅了臉,摀住他的嘴,「不許你說了。」
  他拉下她的手,咧嘴一笑,「不過,我就喜歡吃辣椒。」
  「誰管你愛吃什麼。」
  席毅吻住她羞怯的紅唇,堵住她那心口不一的話,陶醉於無聲的兩人世界中。
  「咳咳──」
  知道他們不再是獨處一室,雨蓉慌張的掙出席毅的懷抱,而龍翼正用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司空見慣似的站在營帳內門處。
  「原來是你。」席毅抬起一道濃眉,「怎麼悶不吭聲的?」
  「不知是誰吻得難分難解,連我在外面叫了老半天都沒有回音。」龍翼往外一歪頭,「我奉命來接你到主帥營內,去不去?」
  「能不去嗎?」席毅好笑地反問道。
  龍翼幾乎看不見地聳聳肩,轉身往外走,「我到外頭等。」
  習慣了龍翼那無言的體貼行為,席毅很清楚這小子是給他一點時間和雨蓉獨處。他拉過雨蓉親親她發頂,「乖乖待在帳內,我晚點就會回來了。」
  「嗯。」這下,怎麼不情願也得放他走,「不要喝醉,不可以把這裡的位置讓給別人喔!」雨蓉最後抱抱他說。
  「這麼捨不得我?」席毅壞壞地一笑,「我們乾脆提早新婚之夜好了。」
  「去參加你的宴會吧!」她躲開他的手,因為龍翼在外面等,她不好意思再撒嬌或是耍小脾氣了。這些全是她獨留給席毅的一面。
  席毅揮揮手,參加宴會去了,雨蓉大歎了三聲,趴到空蕩蕩的床上,守著營帳等著他回來,等著等著理所當然的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當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時,營帳內有個陌生的人影,嚇了她一大跳,「啊!」
  對方也被她嚇了一跳,那是一個披著兜頭披風的人,從身高體格看來是個男人吧!一看見她醒來,馬上以手拉起兜帽將臉遮在披風底下,手臂上有著明顯的黑色胎記,那瞬間她也看到了底下的黑青色官袍。
  「你是誰呀!怎麼胡亂闖進右都尉的營帳裡?」暗自慶幸她沒換下隨從的衣服,不致於曝光。她跳起來問道:「你鬼鬼祟祟有何企圖?」
  黑衣人沒有說話,突然就轉身跑出營帳,小蓉心裡覺得不太對勁,即刻追了出去,但是追不了多遠便失去了蹤跡。
  「莫名其妙,糟了!該不是小偷吧!趕快回去看看有沒有丟了什麼。」
  仔細搜查過四周後,雨蓉確定那位不速之客並沒有取走任何東西,但是卻有一封署名:席將軍親啟的信函掉在地上。再三推敲後,她得到一個結論,對方原本是要送信到將軍營帳內的,但是迷了路或不知怎麼地竟錯送到都尉營內,走進來後看見了她,被她的怒吼嚇了一跳,結果弄掉了信也不知道就跑掉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對方只是個可憐的信差而已。啊哈。不能讓人家這樣白跑一趟,反正她也沒事……乾脆就替這傢伙跑一次腿送送信吧!雨蓉捉起信函往席將軍的營帳內去。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偏偏在營帳前,雨蓉竟然遇到了席將軍夫人,「一個小廝怎麼可以擅闖到──咦,你是──」
  「我送這封信來給席將軍的。」雨蓉暗自呻吟,將軍夫人怎麼會出現在軍營裡,對了,一定是為了慶功宴特地來探望將軍的。
  「等一下,站住。」席老夫人接住她的肩說:「把臉轉過來。」
  雨蓉匆匆的把信往將軍的桌上一擺,「我還要回去固守營帳,失禮了。」
  當她好不容易從席老夫人處溜了出來,雨蓉心裡直忐忑的想著,老夫人應該沒有認出她來吧?如果讓她知道自己藏身在此,回去後一定會被大罵一頓的。
  「小蓉,你在這兒啊!」
  小田在那頭看見了她,一邊揮著手一邊跑過來,胖胖的臉頰紅嘟嘟的,雙眼興奮地直閃,他說:「好棒喔,你都沒有看見,主帥帳內的舞妓們表演得可好呢!簡直是難得一見,所有的將領都沉醉在美人鄉中,真不愧是主公派來的,果真是──」
  「哼,那算什麼。」雨蓉扭頭往回頭走,「換作是我一定更會跳。」
  「真的嗎?嘿嘿嘿,我全都看到了喔。」
  「你看到了什麼?」
  「有位美如天仙的花娘看上了右都尉,不但投懷送抱,還和他打情罵俏,真是濃情蜜意好不──」
  聽得一把火從肚子裡燒到腦袋上,「小田,你閒著沒事幹嗎?」
  「噢,不,我還要回去喝酒。」胖子小田哪會不知到蓉姑娘的心事,她全寫在臉上了,小田是故意逗她玩的,「我來找你是告訴你,剛剛左都尉扶著右都尉回到營帳內去了,好像是右都尉喝多了吧,看樣子恐怕到明天都爬不起來。」
  他喝醉了?想起席毅那麼好的酒量,如果喝醉恐怕是真的被灌下一整條的黃河水。「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現在才告訴我。」雨蓉皺著眉頭,加快腳步說:「看我叫寶兒怎麼整你,笨小田。」
  「哇,真是好心沒好報。」
  掀起營帳,雨蓉一頭鑽進了席毅的睡帳內,卻正好看到龍翼為席毅脫掉衣服,赤裸著上半身。「哇啊!」她慌張的遮起臉來,「你……你在做什麼呀!」
  龍翼將醉得不省人事的席毅塞回被子中,「我送他回來,你不在,剛剛又吐得一身髒兮兮的,我只好將他的衣袍先脫下了。你該不是沒看過他打赤膊的樣子吧?」
  「噢。」
  雨蓉暗罵自己真笨,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龍翼長得很美,畢竟是個男人,對於同樣是男人的席毅根本沒有必要──忌諱嘛!她在窮緊張什麼呢?笨。
  「怎麼會醉得這麼厲害?」她湊上前去,關心的摸摸他的臉。
  席毅醉得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還不都得怪這傢伙頑固驢脾氣。」龍翼低頭看著他說:「宴會上那些姑娘們纏著他,說不論如何今夜都要他陪她們,但是他硬不肯答應,於是那些姑娘們就輪流用酒來整他,想讓他醉昏了,誰也佔不到便宜。她們還以為他另有小妾藏在營區裡頭。」
  雨蓉紅了臉,沒想到席毅為了她……「多謝你送他回來。」
  「今夜你陪他可能不太方便。」龍翼抬起頭來,「他喝醉了又不清醒,說不一定會胡鬧或是──」
  「沒關係的,我會照顧他。」雨蓉微微一笑。
  有些遲疑的龍翼,看到她充滿信心的笑容後,也讓步的點頭說:「那我走了,要是他半夜起來發酒瘋,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的。」
  「嗯,我知道。」
  月兒漸西斜,森林中的夜梟嚎叫的聲音,傳得既深又遠,喧鬧的宴會隨著時間越晚,也就慢慢地進入寂靜,大夥兒醉的醉、倒的倒,留下盡興後的狼籍杯盤在桌上回憶著熱鬧。
  右都尉的營帳內也是一片寧靜,只有中央的透氣孔內映下來的月光,靜靜地看護著底下的凡夫俗女們。
  「水……我要水。」
  打著盹兒的雨蓉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席毅正半躺半坐在床頭,遮不住他寬厚的裸胸,綿被正悄悄的往下滑落著。她急忙奔過去將他的被拉好,「好,我知道了,喝水是嗎?我拿給你。」
  取過竹筒內的水,雨蓉坐在床沿,吃力的扶起昏沉的席毅,「來,水來了。」
  從他微分的唇中她倒了一些水進去,但是大半都從他唇角滴了下來,雨蓉只好試著將他搖醒,「席哥哥,席毅,喝水。」
  似醒非醒的他半睜開眼,晃了晃頭,雨蓉只好貼近他,將竹筒舉高了些,「來,你不是想喝水嗎?」
  這次他伸手接著竹筒,但是水還沒有喝到,卻失手將它潑倒了,雨蓉驚跳起來,他的身上和她的衣服都讓水弄得濕答答的。真糟糕,她歎口氣,看著這一團糟……「瞧你做的好事。」
  但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竟然又睡倒了,真不知是醉死了還是睡死了。
  雨蓉直搖頭,解下了外衣只留下單薄的褻衣,一面替席毅擦乾他弄濕的地方,一面拉起被子整理同樣遭殃的地方,順便想調整好他的睡姿。但是好巧不巧當她彎腰拉著席毅的厚被時,他卻正好翻身將她的一手壓進了被褥裡頭,連帶將她整個人拉進床上。
  「這……怎麼會這樣。」她訝異又好笑的低語,「毅哥醒一醒,你壓到我的手了,喂!」
  她捶打了半天,但是他不但沒醒來,還連帶更往床內側一翻,雨蓉恰巧趴到了他身上,壓在他的被褥上,疊著他的胸口。既然他醒不來,只好自力救濟,雨蓉先嘗試坐起身來,因為中間卡了個他,她只好改用很不淑女的跨坐──感謝上天,這時沒人醒著……也沒人會看到。
  坐在他身上,雨蓉第一次感覺到他簡直重得像一座山,本來想要將手從他身側拉出來,很沮喪的發現到他根本連動都不動。
  「看樣子非要用力不可了。」她自言自語的下著決心,「一、二、三!」
  雨蓉這回奮力一扯,總算是把手從他身下拉了出來,可是用力過度讓她整個人全栽進了床內,剛好形成與席毅並肩共枕的模樣,她不覺紅了臉頰,第一次這麼貼近他的身體……他身上有股揉合著男性與草香與馬革的氣息,那是大地男兒的專有氣息,讓人想更靠近一點。
  「蓉……蓉兒。」不知席毅在嘟嚷什麼,他翻動著身子,意外的將她困在他的手臂底下。
  真想就這樣躺著算了,雨蓉心兒撲通亂跳,不可以……萬一又不小心哪個冒失鬼闖進來,她會害席毅背上天字第一號大醜聞。想想看,大家都會說右都尉竟和他的隨從兩人躺在床上……一思及此,雨蓉馬上抬著他的長手臂,「老天,真重。快醒來啊,席哥哥。」
  不知是她的亂動吵了他,或者是她的掙扎起了作用,席毅嗯了一聲動了動身體,可是不動還好,一動之下──他完全將她抱在懷中了,就像大熊抱著小熊睡覺一樣,剛硬如鐵的長臂加上長腿,牢牢的將雨蓉固定在他身旁。從來沒有讓他抱得如此之緊,雨蓉頓覺自己呼吸困難,心跳快得幾乎暈了。
  「席毅!席毅!」她再也不能容許下去,只有把他叫醒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緩緩掀動他濃密的睫毛,「唔……什麼……蓉兒?」
  總算醒了,「快,放開我來。」
  「蓉兒……嗯……好香……你有花香的味道。」他蠕動著,稍稍放鬆了他的緊抱,就在她剛慶幸他還不算太醉的時候,他卻將唇貼到她的頸窩處,細細的舔吻起來,「我一直夢想著你會入我的夢中,蓉兒。」
  入夢中?他把這當成一場夢?喂喂,沒搞錯吧!「不可以,席毅。」
  席毅卻將手深入她的發海中,溫柔的撩撥著她的頸後,更加積極的親吻起她頸間大片雪白的肌膚,而更可怕的是……她幾乎快醉死在這種暖呼呼又熱哄哄的莫明快感中!她應該推開他的,可是──他的手像是自有意識似的,輕巧的滑入她單薄的褻衣底下,攫握住她柔軟豐滿的小丘,「不,席毅,啊。」
  他覆住她的唇,火熱的侵佔住她絲絨般的口舌,傳遞出戰慄般的激情,火焰自她的背脊處一路沿燒到她那隱密的部位,產生她無法啟齒的濕熱感受。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衣物全都不翼而飛,但是迷醉在他柔情的親吻與熟練愛撫下的雨蓉一點也沒查覺到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她的抗拒全然消退在他不斷的挑逗與熱吻間,直到他分開她的雙腿時,雨蓉才警覺地僵直身子。
  「不,不,不可以──」
  他封住她的口,灼熱的堅硬以流暢的動作佔有她,脆弱的童貞不堪一擊,隨著她的嚶泣聲,化為片片落紅融入床上。
  對於她的痛楚與低泣,他一點也沒有察覺,處於激情高潮的席毅親吻著她潮濕的臉頰,無情又無心的狀況下,幾次進出後獲得他自身的發洩,低吼了一聲倒臥在雨蓉的身上。
  就這樣!躺在他身下,雨蓉覺得既委曲又憤怒。他怎麼可以……對她做出這種事呢!連醒都沒醒,在睡夢中胡裡糊塗的奪走了她的處女之身,這麼難堪的狀況下,以後她要怎麼解釋,怎麼說他才會相信她呢?
  沒有想到這就是男人一直想從女人身上得到的東西,雨蓉深深覺得受到了傷害,她從前一直幻想著它的美好,可是……親吻是一回事,愛撫她也能接受,但是最後的結合──如果她要一輩子忍受這種可怕的經驗,她絕對不要!
  雨蓉第一個想法是──立刻對他吼叫,將他叫醒,讓他對自己負起責任。但是過沒多久,她又羞愧的想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沒有那麼笨手笨腳的跌到床上──這隱隱作痛的身子,將永遠提醒她,她為這次愚蠢所付出的代價。
  這次,她總算從席毅的懷抱中鑽了出來,雨蓉抹著紅眼,決定明天等席毅醒來後,不管他相信或不相信,她都會把這件事告訴他的。
  就在雨蓉剛剛以清水淨過身子,穿上一件乾淨的罩衣後,帳外卻傳來非常吵鬧紊亂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在營區內騷動,就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似的。
  「席毅!」有人掀帳走進來。
  雨蓉來不及閃躲,恰巧讓龍翼撞見了她正打算套上長衫的模樣。龍翼的眼睛從她潮紅的雙頰,一直看到她驚慌失措,顯然剛剛才哭過的大眼睛,所有一切鉅細靡遺的映入他眼簾。
  「難道……這傢伙。」龍翼掉頭看向躺在床上仍在睡眠中的席毅。
  「他……他不知道……以為在作夢。」雨蓉羞憤地咬著下唇,「我也有錯,因為我太不小心……」
  「天啊,事情怎麼會這麼一團糟,」龍翼以五指刷過發稍,「偏偏這時候,席將軍又──」
  「席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他被人指稱有叛國罪嫌,已經被捉起來了。剛剛那陣騷動原因就在此,全營的官兵群龍無首,正茫茫不知所措。」龍翼嚴肅的說:「不管那許多,我們必須先叫醒席毅,畢竟這是攸關他們全家性命的殺頭之罪,雖然目前罪證尚未確立,不過──」
  「我懂。」雨蓉馬上拋開自身的問題,「先叫醒他吧,其它以後再說。」
          ☆          ☆          ☆
  席毅醒來後,千頭萬緒的事情全都蜂擁上來,他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而在這麼多事情中還必須承擔父親不名譽入獄的震撼,更不用說這個疑點所帶來的種種壓力,他根本透不過氣來。
  十天就這麼過去了,桓公雖有派人加以調查,但是仍然不許任何人探望關在牢中的席將軍。
  「你回來了。」雨蓉迎上前去,為席毅接下披風,「怎麼樣,今天有沒有任何的希望,見到席將軍了沒有?知不知道是為什麼?」
  席毅搖搖頭,臉上寫滿疲憊的刻痕,他走進專門用來處理公事的小隔間,雨蓉本想跟著進去問他是否有任何的需要,但是後頭進來的龍翼卻阻止了她。
  「不,讓他一個人靜一下,先不要去打攪他比較好。」
  十指交握,雨蓉擔憂地看著隔間的布簾,「情況這麼糟嗎?」
  「他們仍然不允許他進去探望席將軍,並且這次入獄的理由並不單純,據說證據雖然不夠充分,但是很強而有力的暗示席將軍有勾結他國的嫌疑。如果不是席將軍對國家社稷曾有過非常卓越的貢獻,換作是其他人早就二話不說的被斬首了。總之,目前情況並不樂觀。」
  雨蓉搖搖頭,「席將軍是那麼忠國忠民的人,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龍翼苦笑了下,「這種事並不罕見,正是因為席將軍太忠肝義膽才容易招人怨妒,設計陷害。」
  「真有這種事,那些犯人太可惡了。」
  龍翼抬頭看了眼隔簾,暗示雨蓉走到角落,低聲地問道:「你和他說了那夜的事沒有?」
  「嗯……沒有。」雨蓉困擾的看著地上說:「我不能在這種時候,拿這種事和他說。我想等過一陣子吧!」
  「這樣。」龍翼沉默良久後說:「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告訴他。」
  「不,讓我自己說吧。」雨蓉堅定地說:「我會找個機會告訴他的。」
  但是,她卻沒有料到自己竟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席毅了。有件始料未及的事,在兩天後傳到她的耳中,她聽到幾位將士在討論席將軍的罪證,席將軍入獄的原因就是有人在他的營帳中發現了一封通敵的信函,那封信函裡敘述的是敵方某位名說客策士,要求席將軍在某場戰內故意放水讓敵軍有機會脫逃,事成後將會給予他多少報償等等之類。
  雨蓉聽見了信函上的內容時還沒有任何反應,但是當她聽見了那封署名為「席將軍」的信,她立刻聯想起那一夜──難道會是她親手將那封信送到將軍帳管內惹的禍嗎?
  想起那名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如果真的是間諜……那麼她不就成了目擊證人,看到將軍通敵的……不,糟了,她該怎麼辦才好?
  說出來,萬一對將軍造成更大的傷害;但是不說出來的話,真的沒有關係嗎?她等於是送了陷害將軍的信到將軍手中──她是間接助紂為虐的犯人。
  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雨蓉,失魂落魄的回到營帳內,卻看見整個營帳內空無一人,就連平常駐守在營帳外的衛兵也都不見一人。
  「發生什麼事了?」找不到人問,她只好衝到了左都尉的營帳內,找到了龍翼,他也是一臉神情嚴肅眉頭緊皺,正要出門的模樣。
  「席將軍──今晨在獄中自縊身亡。」
  如遭雷電交擊,雨蓉頓覺腦中轟然一聲,「不,不會的,這怎麼可能呢?」
  「席毅接到消息已經趕回京城了,我接替他留下的職務,我打算處理完比較急的文件後,隨後趕去。不用擔心,席毅有交代我好好照顧你,你可以等我帶你一起回京。」
  雨蓉流下淚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那麼做就好了。」
  「小蓉?」龍翼望著她奇怪的反應。「你還好嗎?」
  她緊緊捉住了龍翼,像攀住生命之線一樣,「我該怎麼辦,龍哥哥,我該怎麼辦才好?是我害死了席將軍的,全都是我的錯。」
  「你說什麼,小蓉?冷靜下來,將事情全部告訴我一遍。」
  哭哭啼啼中的雨蓉,好不容易片斷片斷的將那一夜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龍翼全部的過程都沉默的聆聽著,不置一詞,到最後她說完後……「你確定你真的看見那人的腕上有胎記。」
  「嗯。」雨蓉吸吸鼻子,「剛好照到燭火,我看得很清楚。」
  她埋首掌心「我該怎麼辦?我竟然害得席毅哥和席將軍……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龍翼沉著臉並沒有說話。
          ☆          ☆          ☆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雨蓉回顧以往,淚水仍然止不住的流下,「席老夫人,也就是你的娘親想起了那夜她曾經看見我,後來她跑來找我質問那夜的事,一口咬定是我所害的,她甚至拿這件事要挾我離開席家。」
  席毅依舊背她而立,寬肩像承擔了千斤石般的僵直,「所以你和龍翼私奔,因為我娘親的威脅?」
  「那一夜,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龍翼,他說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為了你,這一切只有重頭開始的必要。他問我有多愛你,能不能為你犧牲一切,我……後來,在他的計劃下,我和他離開了齊國。」
  沉默持續了一陣子。
  「我不希望你誤會……關於龍翼和我之間。」雨蓉嘗試著開口,「他一直是你的知己好友,他之所以會帶我走,我相信一切是為了你。因為他對我從沒有過超過界限的暗示,甚至連一丁點的踰矩都沒有。我們離開後不久,我就發現我懷孕了,小義……是你的孩子,龍翼告訴我未來有一天他會讓小義回到你的身邊。但我並不抱任何希望,從我離開齊國那天起,我知道自己是沒有臉回來了。」
  對於龍翼和雨蓉的私奔,他曾經想破了腦袋,想試著找出一個理由能說服他自己相信。但是雨蓉現在親口所說的事,卻又是那樣難以置信的情況。
  「你要求我相信這樣的事?孤男寡女,什麼事都沒發生。」席毅低喃地說:「他幫助你逃離了齊國,為的又是什麼?」
  「你若不信我,至少相信龍翼的人格吧?他可曾做出任何背叛你或是傷害到你的事?從以前我所認識的他,幾乎沒有一件事不是為你著想的。他把你視為最重要的朋友,不是嗎?」
  「將你帶走是最好的朋友該做的事?」
  「因為他認為如果你知道是我做的,那封信是我送的,你一定會非常痛苦。與其讓你因為我犯的錯而痛苦,不如讓你以為我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他知道你決不會浪費心力為這樣的女人而痛苦。」
  「他親口告訴你的?」
  「不,我自己推斷想出來的。」雨蓉低聲說:「龍翼並未解釋過他這麼做的動機,我想他是認為沒有說出來的必要吧。」
  「……他是……怎麼死的?真的是病死的?」
  「嗯。」雨蓉點頭,「我不可能欺騙你這一點。我親手……為他送終。」
  他奮力一擊撼動了整個窗台,「老天。」
  「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再也沒有秘密,沒有隱瞞。所有四年前發生的事,以及理由和原因,我全都說出來了。這全部都是真心的,如果你不相信,我紫雨蓉願遭五雷轟──」
  「夠了。」席毅怒吼,「不要再說下去。」
  「我度過了充滿罪惡感的四年,已經不想再瞞下去了。」雨蓉低下頭,「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恨我──」
  「住口。」席毅轉過身來,衝到她的面前,捉住她雙肩,「一個字也別說,不要再說了。」
  「毅……」她抬起一雙盈滿淚水的大眼乞憐的看著他。
  他閉上雙眼,憤恨的說:「為什麼會是你!老天!為什麼!」
  她沒有答案可以給他,或許連上天也無法回答。
  突然他鬆開了她,掉頭往外衝去──「你要去哪裡?」她追了過去。
  「不要!別過來。」他停下腳,沒有回頭地說:「我正努力不要將手放在你那美麗又罪惡的頸子上,不去掐住──不要來追我,雨蓉,這次……已經不一樣了。」
  「你不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
  拋下這最後的一句話,席毅消失在無邊夜色裡,雨蓉落下淚來,她必須讓他走,讓他離開,這是從四年前她就欠他許久的……這是她應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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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36: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傷痕

  席毅失蹤了。
  牧場或是京城的家,都一無他的蹤跡。軍營的長假尚未到期,平常喜歡去的小館也沒看到他。人不可能像煙一樣平空消失,但席毅失蹤是鐵錚錚的事實。那一夜後,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席老太太曉得席毅離開了雨蓉,冰冷的笑著說:「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就別癡心妄想嫁進我席家門。」因為席毅已經不在別館裡,老太太當然沒必要待在這裡,隨即命人送她回京城老家,一刻也不想多留。
  雨蓉將自己關在房子裡,整整兩天沒有走出半步,茶飯不想,連身為外人的小慈與索圖都看不過去,擔心她身子不堪折騰,小慈更是天天都抱著小義在房門外,勸雨蓉不要鑽牛角尖,多為小義想一想。
  不知道是小義的喚聲觸動了母性,或者是雨蓉終於想開了,當她開啟那扇關閉已久的門扉,在場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阿娘!」小義當然第一個伸長小手要她抱抱。「阿娘!」
  雨蓉從小慈的手中接過孩子,緊緊地將他擁在懷中,久久不能言語。小義摸著她的臉頰說:「阿娘,你的臉好濕喔,屋子裡下雨了嗎?」
  「沒……沒有。」雨蓉破涕笑了一下,「屋子沒下雨,這是阿娘的眼睛滴水,你知道的,當你難過的時候,眼睛就會滴水。」
  小義露出覺悟的表情,「難過?阿娘為什麼會難過?你哪裡不舒服嗎?」
  她親親小義的臉,「已經沒關係了,阿娘再難過,只要看到小義我就不難過,所以不要緊。」
  「嗯……阿娘不哭,小義幫你把水擦乾。」
  一旁的小慈以鼓勵的微笑看著小義,「這孩子真的很乖,知道你關在屋子裡頭後,天天都擔心你是不是病了,直嚷著要請大夫來看媽媽呢。」
  雨蓉點點頭,撫摸著兒子的發頂,「讓小義擔心了,對不起。」
  「下次阿娘要開門讓小義進來,這樣我才可以幫阿娘把病魔趕跑。」天真的小義伸長手臂,滿臉認真護衛母親說道。
  「不會再有下次了。阿娘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雨蓉閉上眼,抱著小義沙嗄地說著。
  「雨蓉姊姊……我知道這麼說來很冒昧,但是,能請你告訴我們席毅哥他為什麼會突然半夜失蹤呢?」小慈十指交握,尷尬地笑著。「我們不是想打探你們的隱私,只是你們若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之處……」
  「抱歉,能不能……」雨蓉看著小義的臉說:「等孩子睡了以後,我們再談?」
  「是我失禮了。」小慈道。
  稍後,小義與雨蓉享用了她兩天以來的第一餐,飯後小慈、索圖兄妹和她也一起為小義洗澡、陪他打水仗、送他上床睡覺。除了眼下的黑眼圈與微微蒼白的臉色,雨蓉似乎和平日沒有什麼兩樣,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但是明眼人一望即知,她強顏歡笑的面具底下,是個傷透心的女人。
  當小義聽著催眠曲緩緩睡去時,雨蓉悉心為他蓋好被,示意他們倆和她走到隔壁房內。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沒關係的,是我不好,執意干涉你和席大哥的生活。」小慈諒解地說道:「蓉姊姊也累了吧?或許我們明天──」
  雨蓉搖著頭,「這樣也好,早點說出來……索公子與索姑娘你們聽完後,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們能幫忙。」
  「我們有幫得上忙之處,蓉姊姊但說無妨。」
  恐怕等一下他們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這句話就會有一百八十度轉變了,雨蓉咬緊下唇,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讓消沉的惡魔擊倒自己,她該戰鬥!
  「蓉姊姊?」
  雨蓉抬起頭,凝視著小慈他們兄妹,在他們眼中的關懷給了她勇氣。於是她開口了,以平穩的口氣緩緩述說了一次自己和席毅那段滿是歡笑與淚水的過去,讓席毅收容到她的翹家,認識龍翼到為何私奔,扼要的將她生命中二十年來的點滴,以最冷靜的態度說完。
  聽完這段錯蹤複雜的情路,小慈與索圖保持沉默,任何評斷對於席毅或是她都是不公平的。
  「席毅離開後,我關在房內想了許多,淚早在四年前就流完了,那夜當我說出這段過去時,已經知道我將會失去他。所以這兩天,我在屋子裡並不是自怨自憐哭哭啼啼,所有我流下的淚水都化成決心……為了小義及席毅,我打算找出過去陷害了老將軍的敵人,還給老將軍清白的名譽,這是我起碼能為他們父子所做的彌補。」
  「這事並不容易。」小慈道。
  「我想了又想,當夜我撞見的人應該是間諜沒錯,但是並不是那時我們以為的外奸,而是內奸。四年前急迫情況下,我忘了自己曾看到那人底下的官袍,那是我們齊朝的朝服顏色,不會錯。」
  索圖微微皺眉,「就算能肯定是齊國的朝臣,也有三、四百人之譜,該如何從這麼多的人當中去找出你所看見的那一位呢?而且你連他的面孔都不知道,就算有胎記也是……」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希望渺茫,從群臣找一個手背上有胎記的人,形同大海撈針,但卻不能不去做。我想為席毅做點什麼,是我害他受了這麼多的傷害,我只想用這點努力讓他不再痛苦,就像傷口結痂也需要時間與良藥,我相信這個答案就是最好的藥。」
  小慈憂心地問道:「蓉姊姊,難道你不想先找到席毅哥的落腳處,讓他知道──」
  「這是我想自己做的事。」雨蓉斷然地說:「現在找到他又如何呢?我們之間傷痕纍纍,那些傷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我要自己去找。」
  「可是太冒險了。」小慈低語。
  但是索圖卻按住了小慈的肩,給她一個「不必再說」的眼神,然後轉向了雨蓉,「你打算怎麼著手進行?需要我們如何幫助你?」
  有點意外於索圖與小慈不但沒有掉頭離去,現在更願意對她提出幫助,雨蓉怔了半晌,「呃,我要到京城去,如果有可能,請介紹我一位能夠親近到齊桓公的人,或是任何能接近王宮,有辦法混進宮內的人都可以。」
  「齊王宮?你打算做什麼?」
  「見桓公一面,將那夜我錯拿信函的事告訴他,並且請他給我時間找出那名藏於齊朝的內奸。」
  「私闖禁宮可是大罪一條。」
  「我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麻煩的,請相信我。」
  「嗯。」索圖冷靜地往下問道:「見完了桓公又有何打算呢?
  你總不能在路上捉了人就看他的手臂,何況朝廷的命臣,週身都有嚴密的護衛們呢?」
  「我還沒想出法子,但是等我見過了桓公,一定會有辦法的。」雨蓉並不退縮,美麗的臉上顯現著強烈的決心。
  「勇氣可佳。」索圖喃喃自語,然後皺起眉不發一詞。
  小慈一下子就看穿了哥哥的表情,「你不是真的想幫雨蓉姊姊的忙吧?太荒謬了,冒這麼大的險不值得。等到席毅哥回來,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追查到對方的下落,為何現在要冒這麼大的險呢?不要忘了,小義也需要蓉姊姊的照顧,不是嗎?」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小慈姑娘。」雨蓉對她的擔憂,回以瞭解的微笑,「為了小義,我會珍惜自己,絕不會拋下小義不管。」
  「可是……」小慈自己也常常做冒險的事,但她仍然覺得柔弱的雨蓉真的可以憑一介弱女子的力量,找出罪魁禍首嗎?
  「別小看我。」兩蓉半笑半真地說:「好歹我也曾在軍營生活了四個月。」
  「這不是小看雨蓉姊姊的意思,只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席毅哥哥回來,他對這件事一定會生氣的。」
  聞言,雨蓉臉上堅強的面具卻潰然滑落,「他不會回來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再也不願意看見我這個殺父兇手。」
  索圖和小慈默默交換著眼神,誰也不能預測席毅是否真會從此消失,但他們兄妹仍抱著希望,畢竟小義是無辜的,席毅對自己的親生兒子該不會這麼冷漠無情吧?雖然這麼想,但是安慰的話仍然說不出口,高度的期望容易導致落空。
  「試一試吧!」索圖微微一笑,「結果如何現在尚難分曉,但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啊?」雨蓉張大雙眼。
  「明天出發前往京城臨淄,先見桓公再說。」索圖以淡淡的語氣這麼說。
          ☆          ☆          ☆
  崑崙山自古傳為天山,許多求道之士莫不遁入山門內,盼望能在虛無飄渺的雲端,探求盤古開天以來的生命奧秘,脫胎換骨羽化成仙。千山萬岳,多少人在此間徘徊、迷失……「喂、喂!睡死了啊,笨蛋。」
  動手揮一揮蒼蠅似的趕開那惱人的聲音,翻個身又沉沉睡去。
  「渾身酒臭臭死了,存心把自己醉死嗎?這個笨蛋。師父我從沒收過這麼笨又窩囊的弟子,真是丟盡我這崑崙天佬的面子,氣死我一把老骨頭了。」他踢踢仍然沉睡不醒的傢伙,「也罷,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沉沉睡死的人一點也沒感覺到危險的腳步蜇去又蜇回,直到一盆冰涼的水不說分由的往他頭頂澆下來,直把人凍出醉鄉,他才又嗆、又怒從地上爬起身來,「哪個不要命的──師父!」
  「不是師父不要命,是你這個笨徒弟不要命。我看數來數去這四個徒兒中,就你最是笨得讓我生氣。」崑崙天佬一身雪白袍子配髯髯長鬢,世外道人的模樣,濃粗的白眉高高挑起。「我不早說過了,你這一生啊,注定都要為了一個女人傷心的,情關難度,現在總該聽信我老人家的話了吧?」
  席毅掉開視線,沒有答話。
  崑崙天佬又是一搖頭,「瞧你自己這副落魄的樣子,你打算在這荒山上做一輩子的鴕鳥嗎?我可是先告訴你在先,這座荒山的鳥類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看到另一種變型鳥。」
  「……」
  「變啞巴啦?真是的。」天佬踢踢腳下眾多的空酒葫蘆,「沉醉酒鄉也無濟於事,傻徒弟。你呀,真是把師父的臉丟盡了,一碰上感情的問題,悶不吭聲、千里迢迢跑回這裡來,想自殺也用不著讓我撿骨頭。」
  席毅冒火地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損傷,我席毅還沒丟臉到自殺的地步!笨老頭。」
  「喲,生氣了。有點進步。」天佬以拂帚掃了一下地面,「那你盤算好自己要做什麼了沒有?準備怎麼對付你的老婆?用火烤還是用鍋蒸?我全都聽說了,小慈和索圖全告訴我了,他們找你不到,找到我頭上來,把整件事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
  「這事不用──」
  「我知道,不用我管是嗎?」天佬呵呵笑了兩聲。「唉!知『徒』莫若『師』,你和蒼堯那個笨小子臭脾氣是一樣的,都是死不要我管。嘿!我這個師父就偏要管,你管得著嗎?」
  席毅瞪瞪他,哼了一聲,提起地上的酒壺,正想再灌醉自己時,卻被天佬輕輕一揮,給撥開來。「哎!偏不給你喝。」
  有怒發不得的席毅打算拂袖而去時,天佬卻在他的身後搖搖頭說:「可憐啊,真可憐,世上竟有人這麼不知惜福,不懂得珍惜上天給予的大好機會,白白又放過一次脫離苦海的契機,看樣子這一等又不知要等幾年?恐怕到那時候白胖可愛的兒子已經認不得老爹是誰了。」
  他握緊拳頭又鬆開,「什麼機會,老天明明推我落入深淵,哪是什麼機會!」
  「嘿,那是你有眼無珠看不出來。」天佬悠哉的取出隨身的葫蘆,倒口水喝,「機會『明明』在你眼前。」
  「她隱瞞了我四年真相,讓我父親在獄中含冤而死,這些事你要我裝作毫不知情,然後若無其事的與她共度一生嗎?」席毅怒道。
  「表面上的確是如此,但是你有沒有用心去看?重點不是犯的過錯有多大,而是心吧?她的心意難道就可以忽視嗎?她豈是有心陷害你父親?從那件事過後自責最深的又是誰呢?她一直默默地承受這些痛苦,並且為你生下孩子,這些事實你打算全都推翻,讓恨意腐蝕你?這就是席老將軍在天之靈所樂見的?」
  席毅靜默下來,從那夜離開她之後,全然浸沒於深沉痛苦中的腦袋彷彿開始有了一線的光明。
  「你是個脾氣火爆,但心地善良的孩子。傻徒弟,如果不是你天性中還有好的那一面,週遭的人哪受得了你這種黑白分明的嚴苛性子呢?你太任性而為,有些事並不是判斷對錯能解決的,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冷冰冰的道理。」
  是他忽略了嗎?整個過程中是他忘卻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將自己和蓉兒逼上絕路?他過於武斷任性?
  「小慈托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妻子現在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以及為了什麼?想聽嗎?」
  席毅既沒搖頭也沒點頭,他只是站在原處,動也不動。
  「那丫頭說,紫雨蓉姑娘再度化身為『幻羽』,現在京城臨淄最出名的艷招『天香樓』掛牌,為的是想找出四年前送信到帳中的間諜,她深信那人就在齊廷內進出,只要找到他就能為你父親洗刷冤情。」
  蓉兒!那笨蛋,她竟然……「你大概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她冒了極大的危險晉見了桓公,努力說服他重新讓她調查,差點小命不保。」
  「該死!那魯莽的──我早告訴她──」席毅憤怒的擊向身旁的大樹,整片樹林都搖晃起來。「她想藉機證明什麼!」
  「或許是讓人生死相許的那句笨話吧?什麼情啊愛的無聊玩意。」天佬故意笑著說:「反正這干卿底事,你已經不要她了,對不對?你不是恨她恨得要命,就算她現在償罪也於事無補嘛!」
  席毅橫了天佬一眼,「誰說我恨她來著。」
  「咦?那麼你要下山去找她了?」
  懶得用嘴巴說,席毅跨著大步往下山路走去。
  「喂,我的笨徒弟……半里外的樹下有匹馬,馬的背囊裡有你所需要的一切,還有別忘了在進入市集前,先把你自己清理乾淨、鬍子刮刮頭髮也該綁起來,不然人家會把你當成江洋大盜捉去關的!」
  半晌也沒個回音,崑崙天佬搖搖頭歎口氣,將拂帚由右掃往左,瀟灑地大跨步踏上幽深小徑,「這些日子,月下老人的飯碗,越來越難捧了。連聲謝謝也收不到,唉……」
  說時遲那時快,從天佬後方突然射來一支利箭,夾著呼呼的風聲轉眼間就逼近天佬的後腦勺,但見他像腦後長眼睛似的,用兩指一挾,便挾住了箭頭。那是一隻竹箭頭,上面以凌亂的刀痕刻了兩個字『謝謝』。
  「這渾小子……哈哈哈哈。」
  良久良久,整個山谷還迴盪著笑聲,沒有散去。
          ☆          ☆          ☆
  春秋五霸之一的齊國都城,完全不同於晉國華奢之氣,擁有一股北方男兒豪邁風格,這點從臨淄城內隨處可見的高樓小閣、樸實耐用的石頭路面,及寬闊的門坊街市都可見一斑。
  和其它都城沒有什麼不同的,它自然也有雅俗共賞、專門提供王公貴族們狎酒賞花,市井小民豪奢揮霍、一夜風流的娼館妓院,全都聚集在臨淄著名的花街──西城大道上。
  這兒最富盛名、夜擲千金都不足以為奇的,正是「天香樓」。
  門扉上刻有兩句詩聯:傾國色於一方;覓天香唯樓高,橫匾上寫著:有錢就是爺──不,當然沒有,後面這一句請當作沒看到吧。
  「已經一個月了,還要繼續找下去嗎?」問話的人,一身公子打扮,但卻不折不扣是位女紅妝,正是索姑娘──小慈是也!
  應該答話的,目前正專心一致地在塗抹唇上火紅的胭脂、淡掃蛾眉,將一張原就脫俗出塵的容顏,妝點得傾國傾城。雨蓉──化身為「幻羽」姑娘,堅定的以一個簡單的頷首,回答了她。
  「唉……我真服了你。」小慈托起下顎。「這十幾天來,我和小哥跑斷腿,也找不到席毅哥的人影。而你呢?卻能夠這麼信心堅定地尋找著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間諜,你的信心是哪裡來的呢?
  蓉姊姊。」
  雨蓉放下炭筆,凝視著銅鏡內映照出來的絕色容顏,她關心的並不是她的外貌能出色到什麼程度,但是只要她的名氣日漸高昇,京城內絡繹不絕送上門來的王公貴族也就越多,她也越可能從這些人當中找到「當年」那名內奸。
  信心從哪來?「小慈,這和信心無關。」看著鏡內身後的她,雨蓉微一苦笑說:「這是決心,我絕對要找到那個人,不論要花多久的時間。」
  對這麼一句理所當然的回答,小慈再厲害也不可能反駁,只好換話題說:「剛剛我去看過小義了,今天他很乖,已經睡了。」
  提起兒子,這是雨蓉唯一的愧疚。不能夜夜守護他入夢,不能哄著他睡,不能為他趕走虎姑婆惡夢……而他又那麼小,才三歲的孩子能理解她所作所為嗎?根本不可能。她很想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是現實卻很冷酷。
  「今天他沒有哭嗎?」
  小慈摟著雨蓉的肩,「別擔心,只要你趕緊從這些『火場孝子』中,挖到那可惡的內奸,所有的代價都會變得值得,蓉姊姊。」
  「哎呀!」一個嬌柔的聲音輕呼了一聲。「嚇我一跳,我以為哪位公子跑來輕薄我們美麗的名妓,原來是你,小慈!」
  「連我都認不出來啦,親愛的風大嫂子。」小慈帶著笑容轉身。「哇,好大的肚子,快生了吧?」
  「風」的妻子,玥儀微笑著說:「哪有說生就生,還要過個把月吧?」她先轉向雨蓉,「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該掛號的也掛得差不多了。和以前一樣,我們會在隔壁屋子,你只要一有發現就以鼓聲來示警,我們這邊會有所行動的。」
  「嗯,那我們先過去吧,月見。」雨蓉等著侍兒為她披好薄如羽翼的坎肩,「失陪了,玥姊、慈妹。」
  等雨蓉消失在珠簾外,玥儀才歎口氣說:「真是個好姑娘,席毅如果真的為了這件事而不要她,必然會後悔的。」
  「對嘛,要學學玥姊兒,捉住了就不放過,才能把我們蒼堯哥綁得牢牢的。現在那股『風』我看是逃不出你這個娘子的掌心囉!」小慈俏皮的笑道。
  「貧嘴。」玥儀捉起小慈的手心,「咱們別再多聊了,還是到外面去替蓉姑娘注意情況吧?總不能老讓堯一個人守著。」
  「說來說去,嫂子就是心疼蒼堯哥,怕他寂寞,我看我別去礙手礙腳的好。」
  玥儀紅著臉羞窘的說:「小慈你這張嘴……」
  「我知道,我知道。」小慈甜甜一笑。「我太會說話了,沒辦法。」
  「真是輸了你。」
  笙歌不斷,薰香裊裊,溫柔鄉中的繁華都似一場雲煙。
  「幻羽姑娘來了,她來了。」
  一班專門為了「晉見」這位近日破人點為花中之魁的「幻羽」
  姑娘,而不惜撒下大把金銀的年輕公子哥兒們,一見到幻羽那娉婷窈窕、冰清玉秀的容顏,立刻為之神魂顛倒,拜倒於她的石榴裙下。
  競相爭奪誰能坐於她身旁的寶座,哪怕不能摟著佳人,就是近觀聞香也好。這等姿色與容顏,即便不能恣意的輕薄調笑,但只要佳人肯回眸一笑,這些公子哥兒哪個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
  幻羽和以往一樣,臉上罩著薄薄的笑意,似霧般朦朧的眼神中,有著淡淡的愁思。「今日能與諸位相見,真是幻羽的榮幸,在此僅以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好哇、好哇。沒想到幻羽姑娘如此落落大方,果真如傳聞中一樣,不但擁有綺容玉貌,更有其他姑娘所沒有的才情與氣度。」
  打開了眾人的興致,幻羽以一個美麗的笑顏蠱惑在場一班少爺的心,「那麼,幻羽提議大家來一場小小的遊戲好嗎?」
  「遊戲?這倒新鮮。」
  「請大家挽起衣袖來比畫腕力,只要是贏的人……幻羽就賞他一杯酒喝。」
  眾人興致勃勃的起哄著,一邊嚷著要幻羽以唇對唇賞酒,也有人堅持要單獨私下喝這杯酒,但是幾乎人人都競相挽起衣袖,只為了在佳人面前露一手男兒本色。但是幻羽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比賽輸贏,一旁的侍兒月見也是拚了命的注意著每位公子露出的一截手臂,但是……沒有,找不到半個類似的印記,希望再次的落空了。
  失望的幻羽簡單敷衍了一下這群公子哥兒,送走他們。
  「小姐,打起精神來。」月見為她捧來一杯熱茶,「喝口水吧,今夜還不知要灌下多少酒呢?」
  「如果能找到那人,就算要我喝下長江水,又有什麼關係。」
  雨蓉低聲自語:「總不能讓這許多人的幫助全成泡影,白費了吧?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要求,再苦我也不怕。」
  一個月前,索圖帶著她們一行人來到京城,找的一位份量足以引見雨蓉和桓公相晤的貴人,那人也不是什麼外人,正是「風」、「炎」、「雷」、「電」中,以飄忽不定的亂世天才著名的「風」
  蒼堯。
  憑藉著他與桓公間的交情,加上要談的事曾是轟動一時的席老將軍叛國一案,為了桓公手下最有前途的少將軍「炎」席毅,事情就有如水到渠成一樣,雨蓉竟然順利的見到了桓公,並且在這一代霸主的面前,源源本本的將她那夜錯送信函的事告知了桓公。
  桓公的反應在訝異中依然有幾分保留。「我能瞭解你一心想為席家洗清冤屈的苦衷,但是四年過後人事全非,現在就算我願意相信,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辭,無法說服天下的百萬張口。」
  「小女子只求一個機會。」
  「機會?」
  「是的,我打算待在京城中,透過和朝臣們的接觸,找出當年那位手上有胎記的人。只要找到他,我相信一切真相皆會大白。我想請主公允許我這莽撞的調查行動,並且答應只要證實了席老將軍的清白,您會親自為席老將軍致哀悼賦。」
  「這個……我自然可以答應。」桓公瞇起一眼,「但是萬一那名內奸招供後,證實了席老將軍確有叛國之罪行呢?這可是滔天大罪。」
  「不會的。」雨蓉正色說道:「我確信席老將軍的人格。但是,小女子絕對接受任何證實後的結論。」
  這段會面之後,藉著索圖與蒼堯之力,由蒼堯出面暫時包下這整座天香樓,安排了一位「幻羽」姑娘掛頭牌,初登場,風風光光的吸引了齊國上上下下、王公貴族的目光,差點沒擠破了天香樓大門。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呢?理由,就是要吸引一條大魚上釣,盼望在這權貴與富豪競相爭艷睹物的情況下,撈到這條大魚。
  可惜的是經過漫長一個月的努力,目前魚餌似乎尚未釣到,連任何有希望的線索,或是那名關鍵人物的影子都看不到。
  「月見,接下來的客人呢?」她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就沒有希望了。
  「應該就要到了──」
  「永遠不會到。」
  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差點讓她們主僕兩人嚇得半死。那人跨出陰暗的門楣,走進室內,雨蓉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不是……「沒有下一位客人,我把他們全打發回去了,現在沒有、未來也絕不許你再做這種事!」他怒火高漲的跨入這間充滿香氣、精雕細琢的華麗廂房,立刻讓整間屋子顯得太過窄小、太過花俏與女性化了。像一團正瀕臨爆發的火山焰,氣勢逼人的出現在她從沒料到他會來的地方。
  「姑爺!」月見立刻攔在席毅身前,「姑爺請你息怒,這一切都是……」
  席毅輕而易舉的一捉一放,門緊關上,月見這個大障礙便被他清除了。解決完了月見,他轉身凶狠的注視著她,而在他那銳利刺人的目光下,雨蓉不禁微微顫抖,「我……」
  「住口。」他蠻橫的死瞪著她,「什麼話都不許多說。」
  「可是……」
  兩個大步他縮減兩人的距離,一把攫握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挑起她的下巴,「多麼美麗的一張臉,不論是一顰一笑,一定都能迷得這些混帳個個心癢難耐,是不是?你對他們笑,勾勾指頭,他們立刻就上勾了,不是嗎?你喜歡這種感覺嗎?將男人玩弄在掌心裡,覺得樂此不疲,看他們個個為了你爭風吃醋、神魂顛倒,很過癮,對不對!」
  「你誤會我了。」她掙扎著說。
  「假使你忘記了,容我這位微不足道的丈夫提醒你,你已經和我拜堂成親,冠上我們席家的姓,任何你在外言行的一舉一動都將影響到我們席家的名聲,難道你一心只顧自己玩樂,連這點都顧不得了嗎?」
  「你講理一點。」
  「我偏喜歡不講理!」他改而捉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她說:「我曾說過的話你全都當耳邊風嗎?我說過不許再有其他男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只能屬於我,你是我的!」
  這一晃晃得雨蓉頭暈腦脹,「放開我,我快吐了。」
  他瞪著她,「你說你要吐是什麼意思?」
  「就是──」雨蓉乾嘔了一下,使出最後的力氣推開他,往門邊的盂盆跑過去,連連做嘔了數聲後,好不容易地平靜下來。
  「該死。」他低聲咒罵著,自漂亮的小茶壺內倒了杯熱茶,遞給她。「先漱點口,慢慢來。」
  雨蓉感激地伸手要接下茶杯,卻發現他執意要餵她,當她慢慢地一口口啜著熱茶時,胃中翻攪的感覺也逐漸緩和下來。那股夾帶著他出現所引起的震撼,以及先前灌了好幾杯酒的暈眩感,也隨之散去。
  「謝謝。」
  席毅忿忿地放下茶杯。「不要向我道謝。」
  「那……對不起。」她只好換話說。
  「也不許你對我道歉。」
  雨蓉傻眼了,他是什麼意思?既不讓她道謝也不讓她道歉,究竟怎麼做他才會滿意呢?難道真要她以死謝罪?
  「你這個傻子。」席毅看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心痛得連眉心都揪緊起來,「我終於知道你原來是個大傻子,不是個小傻子,只有像你傻得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一意只想為了別人討回公道!」
  「席……毅?」她呆愣地看他突然將她擁入懷中。
  「我就是任性!就是蠻橫不講道理!」他燃燒的眸子灼灼地注視著她,「你是我的,你注定欠我這輩子,知道嗎?我要你用這輩子來彌補我心中所受的傷痕,而且是一生一世都不許離開。」
  雨蓉的心顫動著,他說真的?他不是不要她了?
  「不許哭!」他喝道,「你掉一滴眼淚我都不許……」
  但她的淚還是止不住的掉下來,一顆接一顆巨大的珍珠像斷了線似的,炙熱地滑落臉龐,晶瑩一如帶淚梨花。無法忍受她哭泣的席毅,只好採取他僅知唯一有效的手段止住她的淚。
  他低下頭,霸道又溫柔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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