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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四方宇]劍魄琴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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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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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6: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劍魄琴心   作者:四方宇

第一章
                  十四年後
  早春的森林綻放初綠,潮濕的泥土腐葉混合著野花的芬芳氣息,陽光在林間縫隙流瀉似金沙;達達的馬蹄聲劃破清晨的寧靜,馬上的騎士以驚人的速度馳騁,金髮碧眸、俊秀的臉龐充滿自信狂野的活力。
  進入森林,他放緩了速度,側首閃過一株株新萌綠芽,輕笑聲逸出唇間。躍過灌木叢奔向林外的丘陵,年輕的騎士躍下馬背。宏偉古樸的城堡、古色古香的莊園都在他的腳下,居高遠眺,一覽無遺。
  「我的家園!」年輕的騎士無法不顯露出驕傲、自負的表情,因為銜著銀匙與傳奇誕生的他,還只是一個小孩罷了。伊登伯爵引以為傲的兒——他,不!正確來說是「她」!這也是伯爵將陽剛之氣過重的「雷霆」,改為「蕾庭」的緣故。她正因為今晨將至的旅行而興奮,晨起馳騁以宣洩過剩的精力。若有所思的神情柔化了蕾庭臉部的線條,凌厲的氣勢綻放一絲潛藏未醒的女性氣質。
  這一次的旅行,攸關她這一生的命運……
  好一會,堡裡慢慢響起車馬人聲,開始了一天忙碌的序曲,城堡上下都在忙著準備旅行的事宜,她戀戀不捨地撫摸馬兒的長鬃,知道自己也該打道回府了。
  她以同樣驚人的速度奔回堡裡,將曠郎和風、綠蔭如織的莊園景象牢牢收入腦海底——這一去就是六個月以上的時間,勢必會思念這片孕育她十數年的土地,和所有愛她、疼她的人們……
  「日安,少爺!」
  「少主早!」
  「早安哪!小主人!」
  從馬廄走到中庭的途中,僕傭、騎士們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含笑跟蕾庭打招呼。不知從何時器,莊園上下都以男性稱謂來稱呼蕾庭。自從七年前痛失愛妻的伯爵大人堅持不再續絃後,大家都有了共識:伯爵是認真的,這位英姿煥發的女孩兒將是下一任的繼承人。時間一久,以假為真,人們幾乎忘記了真相,而有了一位年輕小少爺的錯覺。
  蕾庭看見二姐薇安正站在大門前廊內指揮裝載行李的僕人,一抹淘氣的微笑泛上她的臉頰。
  「早安!二姐!」她愉悅地問候。
  以外貌論,姊妹兩人有幾分相似,只是蕾庭狂野活潑,頭髮因日曬褪成淡金色;而溫柔嫻靜的薇安則是一位雪膚明肌、貌美如花的標準淑女。
  「蕾,早……」轉身微笑的薇安皺起黛眉,「怎麼又是一身汗呢?算了,先去書房吧!父親找你呢!」
  「是!」她舉手為禮,:「早安吻!」
  「不必了!」薇安急忙跳開一步,她才剛換好衣服呢!
  蕾庭不由分說的在二姐臉頰上印上一記響吻,大笑著「閃」入大門內。明知薇安最怕馬匹的騷味——苦笑不得的薇安掏出撒著香水的潔白絲帕微扇,考慮著該不該換下被蕾庭留下幾點泥印的裙子……
  穿過綠蔭似錦的中庭轉向書房,蕾庭在長廊亡母肖像前停下腳步,畫中人溫柔的雙眸凝視著女,暖意湧上了她的胸口。
  她輕敲書房門,等待父親的宣召。
  「進來。」坐在書桌後的伊登伯爵,心不在焉地翻閱耳熟能詳的文件,心底沉吟著該從何說起……。
  覺察父親似有要事宣佈,她謹慎地站直身軀沉靜等候。筆挺帥氣的優雅儀態顯示高貴出眾的教養——有何不可?這樣的繼承人會是所有父親的驕傲!伊登伯爵再次堅定自己的決心。他清了清喉嚨,宣佈此次進宮的目的,除了為二女兒尋找良緣外,他還將呈上正式文件、陳情書予皇室,請求特准將伊登·弗雷斯特伯爵的頭銜留給女繼承。蕾庭表情平靜,只有雙目灼灼生輝的光彩洩露了她情緒的波動。從小,她就被教導將成為下一任伯爵繼承人,不是嗎?
  伊登伯爵謹慎地斟酌道:「也許太早了些……但是基於某些不好的傳聞,未免將來一、兩年間政治局勢又產生變化……我決定趁自己還稱得上夠份量時,動用一切人手來完成這件事。」
  父親話中有話而且語氣無奈,令蕾庭不解。
  伊登伯爵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這次進宮對你也是一項考驗,宮中人事、權勢複雜,冠蓋雲集,不比在家裡,可任你無拘無束的放肆。蕾,你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失伊登家的體面,表現名門風範……明白嗎?」
  「是,父親大人。」蕾庭並膝行禮,聲音清朗。「我發誓決不辱沒家族榮譽和您的期許。」
  伊登伯爵微笑頷首,「那是當然的,你從未令我失望過!」
  父親的讚美令稚氣未脫的蕾庭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鳥語花香的早春時節仍帶涼意,在梅雨季節之前正好是旅行的天氣。第九日,伊登伯爵一行順利抵達國都。木節比鱗次的屋子、擁擠的人群,首善之都散發著蓬勃朝氣,與沿途殘破滄桑的鄉村農舍全然不同;而皇宮是如此難以用語言形容……
  歷經兩百三十六年,四十一位帝王承傳的皇宮是一座不斷擴建的龐然大物。從遠處望去,佔據了兩座小的坡地,綿延而立的層層宮闕像一只有生命的巨大眠獸,人影似蟲蟻般渺小,一棟又一棟的巨樓華廈象紗帳般護衛眠獸的脈動,遮住了深宮不為人知的權利秘辛。皇家的僕役皆是世襲,職位雖然卑下,卻是權重一時的人物,在宮廷中一些爵位不高的貴族們,還得對這些豪奴惡僕禮遇三分,想要住比較舒適的客房、洗澡水要溫熱、飲食要清潔……都得靠這些僕役安排。為此,伊登伯爵不僅厚賜僕役們,也給了一雙女兒滿袋子的賞錢,以便隨時打發上前請安獻慇勤的僕人。才剛安頓好,執事總管便送來三份請貼,署名是攝政王殿下,時間是明晚,地點是薔薇館。
  伊登伯爵又驚又喜,「萊恩的消息也太靈通了……」這是否代表兩人的友誼未減?他有望達成心願!
  伊登伯爵拿起雪白精緻的邀請函細看,其上印著燙金玫瑰及皇家徽章;引起他高度興趣的是署名主人的莫娜夫人——三年不見,萊恩又有新歡了?唉!以他的風流俊逸是想當然爾,他暗忖道。
  有些事物,父親是永遠不會告知兒女的。不過好奇心旺盛的蕾庭總有辦法得知內幕消息,他纏上了最疼愛他的老騎士們,硬要瞭解「宮廷秘辛」。
  「我也希望為父親分憂解勞呀!」她理直氣壯地說:「如果你們不提醒我,萬一我跟不受歡迎得人講話,或得罪了某某權貴,那不是糗大了嗎?」
  被她纏得不能清淨的騎士們又是笑又是搖頭,對小主人一點辦法也沒有。不到半個時辰,蕾庭便得到滿意的回答。故事得由亞德蘭皇室祖先遺訓說起。有感於歷史上國君駕崩後,年幼的王子登基往往造成大臣、外戚弄權誤國的後果,第十七任的瑪維特陛下未雨綢繆,在生前立下法規,與諸臣共議「兄終弟及,不傳幼嗣」的先例。而先王查爾士陛下謹記祖訓,在駕崩前要求皇弟萊恩殿下即位;個性豪爽的萊恩殿下堅辭不受,在皇兄榻前誓言要守護侄兒羅倫長大成人,繼承王位,這些年來僅以攝政王頭銜理政。
  「那麼,萊恩殿下也是一位重情重意的好漢了!」蕾庭不勝欽慕。
  世事並非永遠不變的。年長騎士們笑容有些唏噓。
  「問題是……風流的萊恩殿下雖然比皇兄晚婚一年,卻有個比侄兒羅倫殿下還大兩歲的兒子,人心豈有不為己出的道理?」
  流言謠傳著,皇叔萊恩殿下在一班支持者的鼓吹下已改變初衷,決定登基以便將皇位傳於兒子麥斯。
  蕾庭恍然大悟,原來父親含糊帶過的「變數」就是指這件事!
  她以超齡的敏銳和孩童的鹵莽脫口而出:「這麼說,父親是打算以『輸誠』為籌碼,交換我的繼承權?」
  「噓——」,年長的騎士連忙摀住她的唇,「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由得你胡說!虧你剛才還說要為伯爵大人分憂解勞……」
  蕾庭的眼珠骨碌骨碌直轉,點頭道歉。
  「小主子!沉默是金哪!」另一位騎士低聲提醒。
  還沒見到傳聞中英姿勃發的「雄師元帥」,蕾庭就對萊恩懷抱者既期盼又怕失望的好奇心。
  幽幽深宮還有多少詭譎風雲?
  翌日清晨,蕾庭再一次見識到金錢的魔力。
  百般無聊的她厚賜了僕人後,居然「借」到了一匹幼駒騎乘,馬鞍上的徽章顯示,這是皇家馬廄所飼養的馬匹。管它呢!反正不是她偷來、搶來的!蕾庭狂野的甩頭,沿著僕役指點、專供貴人遛馬的小道奔馳。
  風微日暖,一頭汗珠的蕾庭操縱著馬兒往幽靜林蔭奔去,晨光由枝椏縫隙透射,映出參差銀痕,林蔭翠潤,令人肌膚生涼。彷彿有種莫名的力量牽引,蕾庭不由自主地往林蔭深處走去,面對命運注定的邂逅——一個身材纖細的斜倚著樹幹,柔軟的黑髮微卷,裹住雪白的臉龐,濃密的長睫毛在閉起的雙眸下投射陰影,質料極佳的袍服掩蓋了他的性別,蕾庭猜測,他大概只有十一、二歲。一種痛苦的低嗚從那孩子緊閉的雙唇間逸出,她關切地往他走去,腳下踩到枯枝,發出輕響……那孩子倏然張開深沉的黑眸,凌厲戒慎地直視著她。他的嘴唇泛青,額頭上汗珠點點,原本揪緊胸前的手臂改而支撐地面,作勢欲起。
  「喂!你生病了嗎?」蕾庭單純而熱心地問。
  他搖頭不語。
  蕾庭毫不考慮地蹲在他面前,一邊伸手觸摸他的額頭,一邊詢問他是否需要人幫忙。
  這個斯文白皙的孩子仍然不語,只是深邃地凝望著她,半晌才沙啞地回答:「不……用了。我……等一下就好了。」他將一隻不透光的玉瓶藏入衣服裡。「你……你的手好冰!」蕾庭大聲驚呼。「你一定是病了!我得去叫醫生!」小孩捉住了她的衣角不讓她走,強行振作起精神。「不……我不需要……」「不行!」頑固起來的蕾庭九牛也牽不轉,她跳了起來,「你得看醫生!」小孩身上的袍服樣式樸素簡單,給了蕾庭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把他當成了僕役小廝;略一思索,她掏出幾枚銀幣慷慨地塞在他掌心。「給你,以備不時之需!」叮嚀他稍侯一會,蕾庭撇下一臉錯愕的小孩,跨馬奔去求援。只是當她帶著僕人回到原地時,那個小孩卻已不見蹤影;而僕役肯定的告訴她,宮廷內沒有像她所形容的那種小廝。
  納悶不已的蕾庭直到當晚赴宴,才揭開謎底……
  才走進花香四溢的薔薇館拱廊,伊登伯爵就為宮廷風氣大變而驚訝,衣衫輕薄的名婉淑女充滿異國風韻,妖嬈艷態,爭奇競妍,與四五年前的保守端莊有如天壤之別。昔日的同朝舊交紛紛上前寒暄,極力誇讚伊登伯爵有一雙出色的兒女。精心修飾裝扮的薇安像一朵白玫瑰,嬌而不艷,隨即像磁石般吸引了眾多青年戀慕的眼光。
  「哎呀!真是美人胚子。記得上次大小姐參加社交季的盛況,簡直讓所有家有閨女的貴婦們又妒又羨。好不容易席安嫁了得意郎君,咱們這些做母親的才鬆了口氣,準備將女兒好好獻醜一番,偏又碰上了二小姐,看來我們家的四個丫頭又要藏拙一年了!」薛福男爵夫人調笑道。
  「男爵夫人依然愛說笑!實在是您捨不得香花似的閨女出閣,偏要調侃小女。誰不曉得貴府的四千金都是傾城絕色!」伊登伯爵愉悅地攀談。
  悠揚管弦聲中,男女主人終於露面,萊恩殿下的風采不減,而他身旁的女伴……一雙斜挑杏眼、性感紅唇,身上的華麗緙紗衣闕飄飄,風流妖艷的神韻令伊登伯爵恍然大悟——原來這正是宮中風氣大變的始作俑者!
  看到老友,萊恩的藍眸閃過無庸置疑的驚喜,他邁步上前捶打伊登伯爵的胸膛,粗魯質問:「什麼風把你吹到宮廷裡來了?老傢伙!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龜縮在鄉下,作你的太平紳士呢!」
  伊登伯爵大笑著回擊,一旁的莫娜夫人鶯聲嬌問:「這位是……」
  心情愉悅的萊恩為彼此介紹。
  評估這位伯爵的地位後,她嬌聲要求伯爵必須和她跳第一支舞,並以施恩的語氣堅持萊恩和薇安小姐共舞。與本國最有權勢的攝政王共舞是所有名媛夢寐以求的殊榮,薇安在社交季的首日就大出風頭。
  萊恩有個不知節制的情婦……伊登伯爵想,莫娜夫人頭上的寶石花冠,逾越了貴婦的界限,簡直可以媲美后冠了。壁妾、眼臣環伺,萊恩的心還能一本初衷嗎?他不由得心情沉重。
  那個纖細文弱的小孩?她滿腹疑問的瞪著他看。萊恩的介紹更令蕾庭驚訝,這個比她小半個頭的男孩居然跟她同齡,才小她幾個月而已!
  「殿下……的身體好點了嗎?」循規蹈矩地行禮後她忍不住詢問。
  「什麼?」萊恩詫異地追問。
  「皇叔不用擔心,侄兒只是白天曬了太多陽光,有些頭暈才躲到大樹底下打盹,沒想到卻驚動了伊登伯爵的公子,讓眾人擔心。」
  「喔,原來如此。」萊恩笑道:「你們年紀相近,應該可以結為好友。年輕人不妨自在聊聊,增進友誼。」
  「是。」羅倫點頭,「我還沒向人家道謝呢!」
  蕾庭總覺得事有蹊蹺,可是又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不慣遭受冷落的莫娜夫人扮起笑顏,追問萊恩兒子麥斯的影蹤,羅倫極為含蓄地答:」麥斯說他有些不舒服,不克參加宴會。」
  莫娜夫人難掩失望的神情,為什麼萊恩的兒子對她總是保持距離,絲毫不買她的帳?可恨哪!如果是別人,她早就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是偏偏麥斯正是萊恩的唯一繼承人,為了長遠的利益著想,莫娜夫人只有忍耐地拉攏麥斯……可惡的小子!她恨恨地暗罵。繁弦急管,舞曲婆娑,今晚必是盡歡的良宵,莫娜夫人拋開了惱怒,像只花蝴蝶般穿梭會場,嬌柔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鑿鑿生輝的銀器中。
  而蕾庭和羅倫則在宴會的角落互望對方,後者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對她提出邀約,「如果你有空,明天早晨在同一個地方碰面,我必須將銀幣還你。」
  「是,殿下。」她俯身行禮。
  「你可以叫我羅倫……」他溫和地微笑,被蕾庭狂野蓬勃的朝氣所吸引。
  蕾庭綻開笑容,接納了他的友誼。「你可以叫我蕾庭,羅倫。」
  他們像水與火般奇妙地融合。
  進宮半個月了,伊登伯爵始終沒有機會與萊恩獨處,當然也無法提出關說。可憐的人!萊恩像一隻被關在柙籠裡的困獸!他憐憫地想!一大堆汲汲名利的貴族、阿欹諂媚的奴僕,以及如影形隨的情婦,萊恩什麼時候才可以耳根清淨?素性自由慣了的他怎麼能忍受這樣的桎梏?
  這一日,萊恩突然決定舉辦圍獵,擺脫了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一馬當先直往御林深處奔馳而去。
  久違的汗水泥塵、馬匹獵犬的氣味,使得他心情為之放鬆。當有心求助的伊登伯爵趕上萊恩時,正好碰上他因獵獲了一隻漂亮大狐而心情愉悅。漫無邊際的閒談生活瑣事的兩人,在話題銜接不上時嘎然終止。曾經同歡共醉、禍福同當的他到那裡去了?萊恩與伊登伯爵各自陷入相同的沉思。
  「德睿……」
  「萊恩……」
  齊聲喚出對方名字的兩人驚訝相視。
  「你先說!」伊登伯爵道。
  「好吧!」萊恩聳肩。「什麼時候再來較量一番,好讓我有機會『鍛煉』你那把老骨頭?」
  「老骨頭?」他揚眉反擊,「先不跟你討論誰比較老的問題——你看起來似乎滿無聊的,怎麼?高位子不好坐?」
  萊恩冷哼一聲,「你倒悠閒,卸甲歸田,告老還鄉,有把朝廷國事放在心上嗎?」
  「罷了!居然拿這種大帽子來扣我,殿下大概是嫌阿乙奉承的小丑還不夠多吧?」他曬然嘲笑。
  一臉嫌惡的萊恩回敬一句市井髒話,鉤起了年少輕狂的種種回憶。
  「唉!」伊登伯爵同情地歎口氣,「看來你的日子並不寫意啊!萊恩。」
  默然不答的萊恩半晌才開口:「我永遠不能做的像查爾士一樣好,他不該英年早逝,不該留下這一團糟給我……」
  那些簽批不完、堆積如山的文件,貪求鑽營、需索無度的臣屬,不該是他的責任!淡淡的哀傷及無力感令他神色陰鬱,他始終學不來皇兄的謀略決斷、從容婉轉的行事風範。「還有這些如蜂群般作響的人群,」萊恩語氣疲憊,「整天不是求這個,就是求那項。」
  伊登伯爵壯膽開言:「我也是有一事相求,萊恩!」
  萊恩挑眉望著他,伊登伯爵鎮定地回望,毫不退縮卑怯。
  「天哪!」萊恩以一種戲劇性的悲傷哀歎,「又是一個要利用我脆弱情感的小人。著世界上還有真誠無私的高貴友誼嗎?」
  「得了!萊恩,你一向是個蹩腳龍套。不過小事一樁,大不了請你喝一杯。」伊登伯爵懶洋洋地道。
  半晌,按捺不住好奇心的萊恩出口詢問:「什麼事?喂!你開口求人,態度也該謙卑、諂媚一點吧?」
  「萊恩,你曬昏頭了嗎?不然一定是被人拍馬屁拍暈了。」伊登伯爵的語氣驚異。
  萊恩悻然不語。當老友說出他的請托後,萊恩不禁怪叫:「你可真會找我麻煩!你說,事成之後我有什麼好處?」
  「到崔頓街餐館去重溫往日時光,如何?」伊登伯爵語帶試探。
  「那位知情識趣的女掌櫃……」萊恩不可思議,回想起六、七年前易服狎游時的一段未竟韻事。「還在嗎?」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你去過了?」萊恩質問。
  「當然。」
  萊恩指著他罵:「你這老奸賊!「「成交嗎?」他閒適地問。
  「我考慮、考慮。」萊恩拿喬。
  「如果不好意思,我可以體諒——」伊登伯爵拖長了語音,「畢竟情場老手也有鎩羽而歸的難堪……」
  「如果不是某人扯後腿,我早就贏得美人芳心!」萊恩悻然回話。
  「哈!」他嗤之以鼻,「是工夫不夠吧!」
  互不相讓的兩人相互指責對方,而打獵一事早就拋到九重天外……
  事關男性自尊,說什麼也不可以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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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6: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伊登伯爵願意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萊恩會疏遠莫娜夫人,那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是他蓄意製造的……
  這件事說來話長,得從六、七年前說起。仍值壯年的伊登伯爵為了排遣喪妻之痛,時常改換平民服飾和難兄難弟萊恩出遊,喝酒解悶,偶爾也和市井無賴打幾場架、搭訕花街女子……認識開小餐館的莉莉安則是在一場街頭混戰後。
  親切待客的女掌櫃並沒有因為億衫狼狽的慘狀而鄙視兩人,反而送上藥草,好心地為他們處理傷口。
  這事之後,萊恩和伊登伯爵理所當然地成為這家小餐館的座上客,編了一套「行船人」的謊話掩飾身份,追求這位年輕貌美的寡婦。半開玩笑、半認真較勁的兩人不免互揭瘡疤,最後誰也沒有贏得伊人芳心,算是兩敗俱傷。
  後來查爾士陛下駕崩,哀痛的萊恩得肩負起王兄遺命,也就不再玩這種改裝遊戲了。
  沒想到時至今日,數年未見的莉莉安依然對「船員萊恩」念念不忘,在得知他已喪妻兩年後大有垂青之意。
  原來當初伊人對萊恩無動於衷,是因伊登伯爵的一番嘲諷所引起——他玩笑地告訴莉莉安:「這傢伙娶了好幾位妻子,每個港口都有一個家,孩子已經十幾歲了!」
  萊恩氣得面紅耳赤又無話可以反駁。雖然那時他早和茵雅分居,但畢竟還有婚姻名義,而昧著良心謊稱未婚的言行,萊恩也作不出來。就這樣,浪費了幾年光陰,饒了一大圈後,還是讓他抱得美人歸。
  「真是便宜了那小子!」伊登伯爵嘀咕。
  活該莫娜夫人失寵,不是有一句諺語嗎?「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姑且不論這句話的效果如何,單就莉莉安對「船員萊恩」的溫婉體貼,只懂得以媚取勝、需索無度的莫娜夫人就注定落敗了。
  能使男人迷醉的女性並不一定得是傾國傾城的妖姬哪!尤其是對萊恩那種曾經滄海的男子。伊登伯爵暗忖,莉莉安的心比金子珍貴、比玫瑰嬌美,除非瞎眼白癡,否則有誰會捨莉莉安就莫娜?
  也該是萊恩拋開身份顧忌,去追求平淡、真實感情的時候了。他衷心祝福這個身居高位卻空虛寂寞的老朋友!
  至於這段感情居然會引發一場政治風暴,則是伊登始料未及的……
  「麥斯!如果你敢再耍老千,我發誓一定打斷你的鼻子!」雙目圓睜的蕾庭怒聲警告。「我哪有?」十六歲的麥斯長相酷似父親,只是多了幾倍淘氣,太過輕浮。金棕色的頭髮、帶笑的雙眸,滿臉無辜的辯白:「蕾,你要有證據才能說呀!怎麼可以冤枉我?」
  牌品不佳的蕾庭氣得臉紅脖子粗,「你分明搞鬼!」
  「好了!好了!」羅倫出言安撫兩人,「願賭服輸。蕾,你得專注觀察,抓出破綻才行。往好處想,麥斯也給了我們一個教訓——『十賭九詐』,以後我們就不會輸得傾家蕩產了!」
  「哼!難不成還得謝謝他出老千?」蕾庭不客氣的指著麥斯說。
  「哪裡!哪裡!不敢當!」麥斯謙虛道。
  讓人膩得發霉的梅雨一絲絲落下,連續幾天不停,在羅倫寢宮旁的小圖書館裡,三人吵得不可開交。
  本來鮮少和羅倫交談的麥斯因為蕾庭的介入,反而能夠敞開心扉和羅倫相處。坦率得近乎鹵莽的蕾庭,在無意中為這對性格迥異的堂兄弟搭起溝通的橋樑。
  而她和麥斯的初次會面,用「不打不相識」來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了——蕾庭在無意間發現了一個鳥巢,滿心歡喜的每日探看,誰知道在第三天傍晚,看見麥斯站在樹下,拿著破掉的蛋殼端詳,地面上躺著未成性的雛鳥、蛋汁四溢。
  怒火沖天的蕾庭指責他殺死了他的草鶯,而一向頑皮的麥斯則反問她,有何證據證明鳥蛋是他的?
  衝動的蕾庭不假思索地撲上前去,跟比他略高一點的麥斯扭成一團,如果不是羅倫及時趕到,恐怕早已打得鼻青臉腫……
  羅倫溫言調解,蕾庭猶忿忿不平地指出麥斯的惡行絲毫不因他是羅倫的堂兄而讓步,而麥斯這時才否認。
  「我根本沒弄壞你的『鳥蛋』,老兄!」他吊兒郎當的調侃令蕾庭咬牙切齒。
  「難不成是它自己掉下來的?你騙鬼!」
  「那得問你了,那不是你的蛋嗎?」他反唇相譏,「掉下來還……」
  「麥斯。」羅倫溫和的語氣令他閉嘴,麥斯也算給這位堂弟面子了。
  樹上的嘈雜嗚聲令羅倫抬頭仰望,沉吟了半晌,他才開口:「也許……這些蛋是被同巢的雛鳥推出巢外的……」
  他告訴蕾庭,杜鵑鳥有托卵習性,自己不築巢,反而將卵產於地上,再銜入他鳥的巢中,予以孵育。
  「一旦杜鵑鳥的幼雛孵化後,他會將巢內的蛋、幼雛推落巢外,好獨自霸佔養父母的照顧哺育……」
  半信半疑的蕾庭在羅倫詳述杜鵑鳥的習性後,猛然回想起她的確在巢裡看到一顆特別大的鳥蛋,而且花紋有些差異。
  「如果再觀察一段時間,你會發現杜鵑雛鳥長得很快、胃口奇大,那對草鶯養父母只有它的一半大小,要餵食的時候得站在杜鵑雛鳥的背上……」鮮少說這麼多話的羅倫有些靦腆地補充:「這是我從鳥類圖鑒上看到的,樹上的插圖很逼真、傳神。」
  心悅誠服的蕾庭坦率道歉,而麥斯也聳肩一笑,「算了!我的口氣也不太好!」
  同樣活潑開朗的個性,兩人互讓一步後,發展友誼就很迅速了。
  麥斯極為佩服堂弟的博學,「要不是你來,真的得跟這傢伙打上一場冤枉架呢!」
  他驚異地看著羅倫開心微笑,因眾口鑠金而產生的隔閡、彆扭全消失了,有活躍坦率的蕾庭居中緩衝,正好可以拉攏過動的麥斯和沉靜的羅倫;原本是兩條成放射線狀愈離愈遠的線條,加上蕾庭,組成了一個三角形。
  於是麥斯搗蛋、蕾庭發飆、羅倫調停,成了司空見慣的局面。
  鬧了一回又繼續玩牌,麥斯依然是贏家,面前堆滿了籌碼——一大堆葵花子;也再度得到蕾庭抗議的聲浪。
  「你偷換牌!」
  「我哪有?」
  「蕾,要有證據……」晴朗的語音逸出未關攏的門外,正打算探望侄兒的萊恩煞住腳步。賭博?還作弊?這孩子真該好好打一頓!
  他推門而入,輕咳一聲,「看來你們在下雨天裡,找到了一個不會無聊的消遣。」
  逞強快舌的麥斯像老鼠遇見了貓,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萊恩微笑地接受三人的敬禮,和藹詢問羅倫的健康狀況後,緩聲提出邀約,到武心堂練劍。他願意和三位小輩切磋。
  蕾庭興奮不已,羅倫表情平靜,只有麥斯臉色發白……
  宮廷的氣氛變得很微妙!攝政王萊恩殿下難得展現出對侄兒的關心,連一向淘氣的麥斯也常往堂弟的寢宮跑,這麼一幕「天倫之樂」的景象無端引起許多揣測。
  接連幾次關說求情未果,莫娜夫人的「信用」已大打折扣,登門行賄想請她在攝政王面前多加美言的人數銳減,這令莫娜夫人大為光火。
  為什麼?摔壞了把雕金鑲玉的精緻手鏡,她忿忿難平地在長毛地毯上踱步。萊恩對她厭倦了嗎?沒道理呀!在宮裡她根本沒發現「新敵手」。當了萊恩三年的情婦,她一直牢牢攀住他的心,即使有幾次萊恩在外風流花心,她也裝作不知道,反而更加慇勤地討他歡心,等到外頭的新鮮感消退,萊恩還是會回到她的身邊。
  只是這次太不尋常了,從來不懂遮掩羅曼史的萊恩居然如此神秘、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女人。該死!
  莫娜夫人咬牙切齒地想,他甚至還以她為掩護,遮人耳目!是誰?是有夫之婦?還是哪個未出閣的閨秀?
  她冷笑出聲,不能暴光的敵人她才不放在眼裡!她總有辦法挽回萊恩的心!
  昂揚鬥志在胸口翻騰,低胸長袍裡的傲人酥胸因激動而起伏,她深吸一口氣,坐回梳妝台前,精心描繪出勾人眼波,戰鬥才要開始!
  原本高傲過人的莫娜夫人忽然頻頻接受邀約,花枝招展地出現在大小貴族的私宅宴會,而且是形單影隻。
  有求於攝政王的貴族紛紛上前逢迎巴結,順便詢問為什麼最近求官謀職的請托老是被打回票?萊恩殿下的情緒似乎不佳……
  意態從容的莫娜夫人終於透露了攝政王的心事。
  「那就得問問諸位大人——有沒有以同樣的真誠回報殿下了。」她慵懶地垂睫低笑道:「你們以為攝政王殿下真的把那點小惠看在眼裡嗎?」
  那些「小惠」多的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是中等官員十倍薪俸的總和——而且最後都由莫娜夫人中飽私囊,萊恩哪裡曾看過?心有不滿的眾人卻不敢發作,只是慇勤詢問莫娜夫人他們該如何表態?
  「列位,你們不覺得除舊革新的時代已經到來了嗎?」莫娜夫人口出驚人之語,「為了國家社稷及百姓福只,亞德蘭的君王應該是一位堅毅成熟的男子漢,而不該是一個身體羸弱的稚氣少年吧?」
  原本樂聲嘹亮的大廳驀然沉寂,莫娜夫人語氣鏗然地說:「諸位,改朝換代、留名青史的契機全掌握在你們的手中!」
  耳語如漣漪般一圈又一圈地擴散、放大;為萊恩籌謀大業的莫娜夫人通宵達旦地參加一場又一場的舞會、晚宴。
  許多攀附攝政王的小貴族急噪地表態支持,也有一些謹慎行事的人小心觀望、以靜制動。
  「羅倫殿下嗎?」莫娜夫人回答許多問題之後,輕搖檀扇道:「以攝政王的仁慈寬厚,是不會虧待侄兒的,大概會賜他豐厚俸金及肥沃領地,好讓他悠閒度日吧!」
  季節由暮春邁入初夏,今年的社交季特別詭譎多變,原本想為兒女選配的貴族們再也無心娶嫁,注意力全集中在宮廷的政治風波上。
  年老無權的朝臣不僅吁歎,勝負早已明顯……萊恩一人獨尊,掌持朝政多年,而原本能刺衡勸諫的元老大部凋零、退休了,只要期盼萊恩能念在兄弟情分,善待王兄的唯一骨肉………和平地進行權位轉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燭影動動,映照著寢宮黯淡鬼魅,羅倫身穿睡袍,腳著軟靴,無聲無息地走在連接小書齋的迴廊,沒有侍從、衛兵,他早就習慣了這些老人、新手的偷安怠惰,沒有他們的跟隨,反而給了他許多自由。
  以一把老舊的黃銅鑰匙,他打開了祖父書齋的壁間暗格,這是先祖父的老僕葛瑞特交給他的秘密之鎖。瓶瓶罐罐的藥水、粉末,全是足以毒殺一座城市居民的劇藥。
  拿起一瓶無色無味的液體,羅倫遲疑了數秒,昨天應該要加重劑量了,可是他卻顧忌著練劍時必須要消耗的體力,而沒有摻入飲食中;如果今夜服用了,經過一晚的休息應該看不出異狀吧?
  他緩緩調製出服用的劑量,放入不透光的玉瓶裡,帶回寢宮中……
  翌日清晨,萊恩一如往常地來到武心堂指導三位後輩劍術,從那次撞見麥斯教唆聚賭後,他已經持續鍛煉他們兩個月了,看到三人的進步,他頗為得意。
  蕾庭底子扎實,想必德睿也費了一番心血教導,而不學「有」術的麥斯不知從哪學來一些投機招式,往往可以唬住一些初學者,只有羅倫……大概是年小身弱吧!萊恩皺眉想,始終看不出有何潛力。
  當羅倫臉色蒼白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萊恩不免關切他的身體狀況,減輕了他的訓練功課。
  蕾庭古怪地望著羅倫——他現在的情況跟在樹陰下初遇時如出一轍……
  因負荷不了劇烈的運動,羅倫突然昏倒在地板上。
  「叫御醫!」萊恩急忙抱住侄兒,驚惶地大喝,彷彿獅吼。「來人哪!」
  一番折騰後,迅速赴診的御醫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原因來。感到事有蹊蹺的萊恩摒退所有人等,才得到一個含糊不清的病因。
  「王子殿下的狀況……疑似中毒,而且……頗有一段時間了……」他補充道:「王子殿下好像已經有了免疫力……」
  聽到這個病因,震驚萬分的萊恩有如五雷轟頂。他以重金加上威嚇,令心驚肉跳的御醫發下毒誓保證不洩漏半句,才喝退了御醫。
  心情沉重的萊恩從羅倫口中證實了他的猜測,羅倫為了保護自己而長期性地服用微量毒藥,以增加免疫力——難怪他的發育比同齡孩童來得慢!
  這項認知幾乎令萊恩心痛落淚,「枉費我自詡英豪,居然無能庇護兄長的骨肉!」
  他的痛苦看在羅倫眼底,以一種超乎年齡的智慧,羅倫反過來安慰皇叔。「其實據我猜想,前幾次的食物中毒極可能是因為天氣炎熱,海產魚鮮腐敗所致,非關人為因素,是葛瑞特太小題大做了。既然有害,侄兒以後再不服用就是了。」
  驚異於年齡尚小的羅倫對藥物的豐富常識,萊恩以對待成年人的方式和他交談,甚至留在羅倫的起居室與他共進午膳,叔侄兩人獨處交談,直到日光西斜……
  從未見過貴客在羅倫寢室留膳,一些輕鬆混日子、白領薪俸等退休的僕役,簡直雞飛狗跳、亂了陣腳,連一向不拘小節的萊恩都看得心頭火大。
  他不禁追問侄兒,原先盡忠服侍羅倫的一群健僕,怎麼全換成了老朽不堪的庸奴?
  驚訝的羅倫淺笑不語,萊恩倏然明瞭——是他的疏忽讓莫娜干預了宮廷內政、安插人事……
  天!他居然如此昏庸、愚昧!
  告別羅倫,才轉過迴廊東側,他就看到莫娜領著幾位爵士往他的方向而來。萊恩臉罩寒霜,現在的他根本沒心情去應付這些人。
  七嘴八舌的恭喜令萊恩滿頭霧水,慷慨激昂的效忠言論更使他反感不已。
  畢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寵妾,莫娜夫人在萊恩顯出不耐時急忙打岔,「各位紳士們,你們不認為這應該是個秘密驚喜嗎?」
  眾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紛紛知趣地告退迴避。
  「莫娜!這是怎麼一回事?」萊恩盤問道。
  正為自己天衣無縫的安排而沾沾自喜,莫娜夫人娓娓道出她的一番苦心。「也該是時候了!群臣上表擁立,黃袍加身……您的萬年霸業不費一兵一卒即可完成,這麼多的擁戴、掌聲,全為您一人哪!莫娜不敢誇耀自己的功勞,只企求陛下他日登基之後,勿忘臣妾之情………」莫娜夫人吐氣如蘭地道。
  難以言喻的震驚,排山倒海般湧來。先是發現羅倫的困境,然後是莫娜的詭計,萊恩疲憊地決定,他已經受夠了驚嚇……及誤解!
  「原來在眾人眼中,我是如此貪婪之人……罷了!」萊恩仰首大笑。
  為了證實確有其事,他再次踏入莫娜的寢室,原本以為已經麻木不仁的心情再次受到驚嚇。
  堆積如山的祝賀禮品、賄賂財物,金銀寶玉光彩耀目……這麼多的民脂民膏是怎麼搜刮來的?
  萊恩閉上雙眼,無法言語。
  有一件事他可以確定,可以做的——真的是該改朝換代了!
  一出歌功頌德、上表擁立的鬧劇如期開演——伊登伯爵是少數沒有表態又好奇地湊熱鬧的人,他的唇角含笑,等著看萊恩如何收拾殘局。
  他本來就不相信萊恩會有如此狼子野心;前一陣子謠言四起時,他正忙著購房建屋,也無暇去追問萊恩,直到昨晚萊恩氣急敗壞地登門造訪,他才弄清楚莫娜夫人打鴨子上架的原委。
  心高氣傲的萊恩要俯首認錯?唔!他真的拭目以待!
  許久沒有如此隆重行事,文武百官齊聚大殿,鴉雀無聲。
  禮官引領著羅倫殿下坐在王座,年幼的王儲安詳地面對考驗。
  「攝政王殿下入朝請觀!」洪亮的報唱宣告主角上場。
  好小子!他真的說到做到!伊登伯爵瞇著眼,暗暗喝彩。
  白衣素履、一身寒颯的萊恩摘下冠冕,朝服袍帶整齊地摺放在銀盤呈上,他在羅倫的階前跪下,口稱有罪。
  羅倫微微一怔,傾身示意:「皇叔有何過失?請起身再說吧!」
  萊恩瞪著呆若木雞的王公大臣,不禁火冒三丈,他保持跪姿,氣勢尊貴沉穩地喝道:」值日書記何在?還不呈狀開讀。」
  當了五年差的書記官如夢初醒,戰戰兢兢地接過萊恩自書的罪狀,洋洋灑灑的長篇官樣文章艱澀難讀,念得他舌頭都快打結了。
  「罪臣慚言:臣叨天恩,過蒙寵命,以卑微之軀掌督國重任,本該捨生忘死,以圖報效,未料罪臣無德,外舉奸眼,內納璧妾,國家恩典未報萬一,反使小人假公濟私,脅迫忠良,收贓貪賄,其罪萬狀,攫發難書……」
  值日書記念出詳載的罪狀,逐條逐件地記錄所有支持者的「好意」。念到自己的名字時,他語帶哭音,老天!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兼以陰謀叛逆,欺幼君,誤朝國,臣罪該萬死,難辭開端造禍之過;謹具狀請罪,自甘縛手,引頸受戮,以正朝綱,以慰民心。」
  一片死寂中,端坐王位的羅倫清晰地下達指示:「皇叔切勿自責。國家社稷端靠皇叔庇護,承平日久,豈可以逆名污罪?婦人淺見,不識國法,所行貪墨皆與皇叔無關,略加薄懲即可,不知眾卿意下如何?」
  太寬厚了些……伊登伯爵暗忖,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不懂得茲事體大,這麼輕易饒人,將來要怎樣壓服百官?
  只見萊恩朗聲反對,「如此輕饒罪臣,國法家規將置於何地?殿下將來登基又如何仲裁朝政?」
  榜上有名的眾人莫不冷汗涔涔地禱念諸天神祇名號。萊恩的蠻獅脾氣向來是一發不可收拾……事情真的鬧大了!
  「善惡之念,發乎一心。」羅倫以沉著的童稚嗓音緩緩裁奪,「皇叔罪不致死,豈可強求侄兒行逆倫之事?況且璧妾干政並非為雄圖霸業,若再張揚追究,反而貽笑,使宗室蒙羞,皇叔不可不慎!」
  萊恩啞口無言,沒想到會被侄兒反過來教訓一番。
  稚齡的羅倫表現驚人,可圈可點,他的一席話讓萊恩有台階可下,也施恩給那些忠誠游離未定的貴族。
  他宣佈將萊恩罰俸三年,將功折罪,罪魁禍首莫娜夫人逐出國外,所收贓款如數沒入國庫,有犯過行賄的官員職降一等,減俸一級。
  羅倫初試啼聲即令萬民心悅誠服,年幼的儲君展露鋒芒,喧囂的謠言終於塵埃落定。
  新紀元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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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兩年的時光彈指即逝。
  亞德蘭宮廷中注入了蓬勃朝氣,在萊恩以過人的氣魄自求懲戒後,一些散漫投機的貴族終於認清了狀況,明白年輕溫和的羅倫才是一國之君,浮動的民心才安定下來。
  大刀闊斧地開革了一批頑劣惡僕後,宮廷裡有了一番新氣象,偷雞摸狗的舞弊行為幾不復見。
  在萊恩的安排下,幾位貴族子弟進宮當羅倫的伴讀,琅琅書聲、融洽笑語不時由書房中傳出,年齡相仿的夥伴帶給羅倫良好的影響。
  鍛煉身體,勤於運動,十六歲的羅倫正值發育階段,褪去孩童容顏,他已經不再是昔日瘦弱的小男生。
  隨著年齡增長,煩惱的事也跟著來報道——皇室會議已經開始為他選妃了。
  羅倫的不樂明顯可見,他不願終身大事由他人操縱,一輩子面對的是他不愛的人。
  萊恩略知一、二,因此寬慰他道:「一國之母的地位貴不可言,家世、容貌、品德都必須經過嚴格挑選,絕對是無可挑剔的;至於感情,可以在婚後慢慢培養……」
  麥斯更是口無遮攔,「唉!『賢後不妒』,娶個賢後,一國之君大可在外逢場作戲、發展韻事,政治歸政治,感情歸感情,怕什麼!「羅倫默然無言。他並沒有幼稚到相信無瑕的愛情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可是也無法想像撇下配偶出軌的歡愉,這是個性使然,更何況他一向是一個嚴格自製的人!皇室會議如緊鑼密鼓般直催羅倫的壓力更大了!他以手支額,陷入沉思,咫尺天涯啊!他如此努力鍛煉自己,依然追不上那遙遙領先的身影……難道就這樣錯身而過嗎?意中人,心中事,該向誰訴?「傑明,拿劍來。」他低喚道。「到武心堂。」
  「是,殿下。」年僅十三歲的傑明是他的新小廝,一年多的相處使他很能揣度主人的心意,機智伶俐的傑明辦起事來,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圓滑。
  武心堂裡起了小小騷動。
  「再來一次!」蕾庭銳利緊繃的語氣令對手卻步。
  「饒了我吧!老兄!」理察侯爵的次子若康呻吟道:「我已經掛了!」
  「麥斯!」她的口氣與其說是在徵詢,不如說是命令。
  「不!不!不!」麥斯忙不迭地擺手,「我的運動量夠啦!你另請高明吧!」
  最近的蕾庭有些反常,像吃了炸藥似的火暴。
  羅倫推門而入。
  「謝天謝地!」眾人如蒙大赦,向羅倫問候過後,便把蕾庭當燙手山芋般丟給了羅倫。「請指教!」他對面色不善的蕾庭拱手為禮。
  屏息凝神的兩人展示習劍成果,一來一往的精彩表現令眾人瞠目結舌。求好心切的蕾庭招招毒辣,一個閃失,劍鋒驚險地劃過羅倫耳際,引起眾人驚叫。
  削掉了他一小撮頭髮的蕾庭悚然一驚,硬是煞住了攻勢,也讓羅倫逮到破綻,打落了她手中的長劍。
  好險!心臟撲通直跳的羅倫露出微笑,「謝謝你手下留情……」
  就然不樂的蕾庭由齒縫迸出話:「您過謙了。」隨即轉身旋風似的離去,留下一頭霧水的眾人。
  「蕾最近陰陽怪氣的!」
  「是呀!我實在怕見到她!」
  「我都快被嚇死了,不小心點,搞不好會被她殺掉!」
  蜂圍蝶繞的繁花綠蔭中,蕾庭雙手抱膝,鬱鬱悶坐。
  她的體能已臻極限——這個事實令她暴躁易怒,還有恐懼。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自己達不到理想的目標,辜負了父親的期許……
  她掩面煩惱,又一次痛惡自己的性別。一樣是十六歲,比她還小幾個月的羅倫不費吹灰之力就長高、長壯,原本柔嫩的童音變為低沉的男中音,纖細的手腳變得結實,肩膀也加寬了,他就像一株見風即長的楊柳,每天都在茁壯,甚至剛剛她還看見他的唇上已冒出細細的胡碴!兩年前,他還是一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瘦弱小鬼呢!她心裡頗不平衡,又妒又羨!造物主的巧妙安排,少女的身量發育成熟了,而少男的蛻變成熟才剛要開始;蕾庭隱約瞭解,兩人的差距將會越來越大,也許再過不久,羅倫就會超越她……自我期許的壓力使她惶恐。不!她希望自己能強而有力,她希望自己是個男子漢……著令人厭惡的女性軀體,對她一點用處都沒有!她在心中吶喊。
  就拿和羅倫比劍來說吧!他擅長防守,拙於進攻,而她一向精於進攻,在外人眼中蕾庭一直在對羅倫手下留情,只有她心中有數;日益進步的羅倫奮力一搏時,往往震得她虎口生痛,他已不復昔日的吳下阿蒙。
  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排解心中愁緒!
  女兒的煩惱,伊登伯爵全看在眼底,只是找不到適當時機來開導她。就在這時候,使者捎來喜訊,在夫家待產的薇安誕下鱗兒,伊登伯爵又多了一位外孫。
  他決定去探望薇安,並查看弗雷斯特,順道帶蕾庭回鄉散心。
  這兩年在萊恩的支持下,伊登伯爵開始插手貿易,名下有了三艘商船,往返他國運有輸無,儼然是為商業鉅子;不同於兩年前的輕車簡從,這次返鄉之旅聲勢奪人、車馬炫麗,沿途坐臥更加從容舒適。
  蕾庭的心情好轉許多,在抵達闊別已久的家園時笑容燦爛,爭強好勝的煩惱全被丟到十萬八千里外,快活地馳騁於家園各處,戲水、騎馬、射獵……展露久遠的歡顏。
  伊登伯爵乘機開導女,搬出一本厚重的《帝王學說》,教育她如何「知人善任」、」唯才適用」。
  「霸主賢君的輝煌成就不是單靠他個人而成,往往依賴眾人的力量。古往今來的歷屆帝王有誰是最強壯的?是最聰明的?是最驍勇善戰的?是最富有謀略的?反而是無為而治的伊提士大帝網羅群賢,創下了最光榮的盛世。」
  蕾庭緩緩點頭,有些了悟。
  「作為一位領導者也是同理可證。你不需要有力拔山河的巨人體魄,也不需要有百歲長老的智慧,更別提難看的胡鬃及皺紋……」
  蕾庭噗嗤而笑,伊登伯爵逕自說道:「你所需要做的只是睜大雙眼、豎起耳朵,仔細看、仔細聽,必要時開口詢問、謹慎決策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蕾庭不敢置信。
  「知易行難。」伊登伯爵溫和地糾正她。
  除了這些還有一點他沒說出口,那就是「王者風範」,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光芒,可以令眾人炫目折服的魅力,蕾庭她有的——只是仍需一段時間來磨練。
  「我……我想要更強的力量。」她低聲說。
  伊登伯爵有絲猶豫,這種不服輸的個性極有可能成為蕾庭的致命傷。
  傳說中有種以柔克剛的「古武道」,曾在賽克洛陛下——羅倫的祖父——南征北討時大放異彩;那位如鬼魅般隨時護衛王側的修長男子有著出神入化的武功,能輕易擊潰力冠群雄的魁梧巨人,獲得「飛鷹」美譽,如果蕾庭有幸一窺堂奧,或許……
  「父親?」蕾庭的呼喚打斷伊登伯爵的沉吟,他謹慎地提起這則流傳數十年的傳奇,看著希望的火花熾熱了蕾庭的雙眸。
  「就算『飛鷹』仍在人世,也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孩子,恐怕他也無能傳你武藝,別抱太大期望。」
  他忠告道。
  「是!」蕾庭恭敬地回答。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她決不放棄!我要變得更強!蕾庭暗下決心。
  實在不該輕率告訴她的!伊登伯爵無奈地輕笑。
  個性急噪的蕾庭簡直巴不得長出翅膀,飛回首都去找萊恩問個明白。這趟回去首都的旅程,年紀稍長的騎士們的耳根都不得清淨,經常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小主人描述「飛鷹」的奇聞軼事。看到她津津有味、凝神細聽的表情,大伙也跟著關心。
  一路的平靜鬆懈了眾人的警戒,坐立難安的蕾庭往往一馬當先,搶在前頭。
  在靠近首都半日路程的時候,蕾庭終於撞上了不該看到的醜陋景象。
  翻覆的馬車、開膛破肚的屍首,不遠處的樹陰下,五個惡漢在蹂躪著氣息奄奄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蕾庭感到毛骨悚然,握住韁繩的雙手不受控制的發抖,她在畏縮,違背了勇氣與榮譽想轉身逃走。
  太遲了!
  盜匪迅速阻止了她想翻身上馬的契機,蕾庭本能地拔劍以待。
  「小孩,你的手在發抖!」瘦高個子的惡漢哈哈大笑。
  「雖然小,可是滿俊俏的,像個娘們似的!來!乖乖聽話,我會疼你的……」一個肥胖男子一臉淫穢。
  另一個盜匪整理下褲襠,慢條斯理地拿起一把沾滿血跡的巨斧,「要嘛就快點!別浪費時間。」
  恐懼的寒意凍結了奔流的血液,接下來的過程像是一場永難磨滅的噩夢——她麻木不仁又精確無比地將劍刺向逼近的盜匪左肩,鮮血噴湧而出。
  「血,血……這小鬼傷了我!」肥胖大漢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其餘四人臉色驟變,不再輕敵,殘暴的攻擊欲置蕾庭於死地。
  優秀的劍術、求生的本能使她得以與凶殘成性的盜匪堅決抵抗,任何一個空隙、一個破綻都足以令她命喪當場。
  父親助我!身體裡有個懦者在悲鳴……
  幾乎是在同時,她準確地將劍刺入瘦高惡漢的心臟,清楚地看見他不敢置信的表情——雙眼圓睜,瞳孔收縮又放大……緩緩倒下……溫熱的血液隨著劍鋒噴濺臉龐,賊人黨羽發出怒吼,長劍劃破了她的左肩,鮮血汩汩滲出。恐懼、憤怒,強烈的情感衝擊掩蓋了疼痛,蕾庭的動作依然猛烈,心臟急劇跳動,血液彷彿在逆向奔流。她的聽覺開始模糊,聽不見斥候吹起緊急哨聲,也看不見援兵朝她疾奔而來。圍攻她的盜匪轉身欲逃,卻被斥候拉起弓箭射殺,奔走不及的黨羽皆被擒獲。
  結束了!
  蕾庭滿身血跡,怔然發抖,首先被她刺傷左肩的肥胖大漢兀自倒地呻吟,血流滿地。淒厲的尖叫聲嘶啞逸出,她茫然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父親!父親!」被凌辱的少女爬到遇害的父親身邊哀號痛哭。
  蕾庭這才發現,她囁嚅的雙唇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蕾!吾兒!你沒事吧?」伊登伯爵魂飛魄散地趕來。
  她木然搖頭,剎那間在生死邊緣遊走了一回。
  「這些血……你受傷了?」他急著問,檢查蕾庭左臂的傷口。
  吞嚥了兩出口水,蕾庭澀聲開口:「我……殺了人!」
  「沒事了!」伊登伯爵不顧血漬污穢,一把抱住女兒,「沒事了!這是正當自衛,你做得沒錯!」
  蕾庭的身軀僵直冰冷,雙手不住顫抖,她的目光落在前方——同行的騎士之妻拿出毛毯裹住崩潰哭泣的少女,那被毆打變形的臉龐慘不忍睹。
  淚水湧出了蕾庭的眼眶……
  「伊登伯爵家剛滿十七歲的公子殺了兩名盜賊,另一名受傷倒地的肥漢被騎士補了一劍,不知死活的其他人也掛在蕾庭帳上……」這則小道新聞沸飛騰騰地在首都傳開。一夕之間,蕾庭成為勇救少女的英雄騎士。然而這位英雄毫無喜悅之情,反而變得沉默、畏縮。
  「怎麼會這麼巧!」伊登伯爵在萊恩的書房來回踱步,「在她正值敏感的年齡看到了這些血腥殺戮及……醜惡場面,該死!我這作父親的真是百無一用!」
  「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萊恩安慰他,「喝點酒吧!」
  他將琥珀色的美酒一飲而下。「想想看……她為了自衛而殺人,獨自一個人面對五個強盜,我……」
  伊登伯爵幾乎捏碎了水晶杯,急忙鬆手放下。
  「了不起的孩子!」萊恩讚許。
  「她嚇壞了!」伊登伯爵直指問題核心。「她只是一個未滿十七歲的小女孩……」
  萊恩飽含同情,「我能瞭解。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戰場,那時我二十一歲……震撼力至今未忘……」
  「萊恩!」伊登伯爵擔心焦慮地道:「請你跟她談談好嗎?蕾庭一向崇拜你!」
  「老友!這是我的榮幸!」萊恩極為誠懇地說,「我願盡綿薄之力。」
  蕾庭提劍步入武心堂,臉色陰鬱得嚇人;不待她開口,若康、凱爾……一班貴族子弟便藉故開溜,連天不怕地不怕的麥斯也「落跑」了。
  羅倫的小廝心慌地囁嚅:「殿下……」
  「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羅倫淡然吩咐,「去門外等著,有事我會召喚你。」
  傑明如獲大赦,一溜煙地跑走了。
  異樣的緊繃氣氛令羅倫全神貫注,絲毫不敢大意,原本善守拙攻的他鮮少能出招逼退蕾庭——她像只負傷的野獸,凌厲而帶殺意,急於噬人,他只有全力防守以防受傷。
  勝利並不是他的目的,只要對蕾庭有所幫助,說什麼他也會支撐下去!
  一抹憐惜閃過羅倫雙眸,他僅守不攻地任她發洩情緒。
  偌大的劍室中只聞呼吸喘息之聲,偶爾交雜著劍身互擊的聲響——火與冰的對峙。
  好羅倫!靜站門外的萊恩忍不住為侄兒喝彩。他一直以為羅倫是一個溫和木內的孩子,沒想到真讓他又驚奇了一次;如此穩重沉著的雍容大度……亞德蘭社稷有福了!
  蕾庭的躁怒、恐懼與疑惑全表現在凌厲的劍鋒上,令他為之擔心,萊恩沒有喊停,一半是因為羅倫篤定從容的態度。
  那眼神……
  萊恩震驚不已,那是戀愛的眼神,柔和堅定地望著愛人,如泓潭般深不可測,是超越年齡的成熟熾熱。老天!萊恩深吸了一口氣,有種偷窺了別人秘密的慚愧,他選擇如來時般悄然離去,要開導蕾庭現在並不是時候,更何況已經有個羅倫搶先攬去這個棘手問題,沒有他出場的份了……
  結束了!
  蕾庭丟下劍,半跪著抱住抽筋的左腳,齜牙咧嘴,一臉痛苦。
  羅倫深呼吸平緩情緒,盤腿坐下,不發一語地拉直了蕾庭的腳,幫她按摩。
  呼出的熱氣清晰可聞,還能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不避嫌地耳鬢廝磨?羅倫想。蕾庭的身上有著蜂蜜混合香草、小孩乳臭未乾的味道……
  良久,她才粗嘎地開口:「我很傻,是不是?」
  他溫和地反問:「想聽真話?」
  她閉上眼睛點頭,沒有什麼話是她不能忍受的。
  「不!或許有些急噪、鹵莽、衝動、欠缺理智,但還稱不上傻!」羅倫直言無諱。
  無法反駁的蕾庭睜大雙眼瞪著他。
  良久,她才勉強承認,「你說得對。如果我不是那麼急噪衝動的話,也不會……「「那不是你的錯,蕾。」羅倫語氣溫柔,「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先到一步救了一位無辜少女的性命。」
  「你不瞭解……」她痛苦地啟齒,「我害怕……我是個懦夫!」
  她連續數夜作著殺人或被殺的噩夢,輾轉難眠。
  羅倫停止為她按摩的舉動,身手擁她入懷,「不!」他柔和堅定地低語:「你是個勇士,相信我。」
  蕾庭猛烈搖頭,再一次重複:「你不瞭解!」
  羅倫輕聲歎息,「也許,但是我願意試著作一個好聽眾。可以嗎?」
  「我恨我自己!」她脫口而出。
  「為什麼?」羅倫詫異。
  「你看!原本我比你高、比你強,可是現在……就只因為你是男生,自然長高長壯,這不公平!兩年多了,我在怎麼努力也沒有進步……我討厭我自己!我不想要當女生!」含著淚、顫抖雙唇的蕾庭激動地叫嚷,雖然如此,昂起下巴的表情依舊倔強。
  羅倫有些感慨和失望,他攬住了蕾庭雙肩,撫過她柔亮的金髮,傳遞無言的安慰。早就知道了,她是一個只長個頭不長心智的懵懂小孩……
  「呃!」蕾庭的打嗝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宣洩完風暴般的戾氣,她放鬆了緊繃的身軀,像只渴睡的幼獸癱軟在羅倫懷裡。
  「謝……謝。」她呢喃道。
  不管何時,羅倫總是平靜深沉,鮮少有情緒波動,喜怒不形於色。《帝王學說》行止篇的告誡,她永遠也學不會……
  「蕾……」一抹極複雜的情緒,掠過羅倫的黑眸。
  「嗯?」她微昂下巴,雙睫低垂,懶洋洋地回應。
  吻,像蝶翅輕觸花瓣般落在她的唇上,又像從未發生過似的突兀離去,輕輕淡淡的,少年與少女的初吻,純潔得不帶一絲綺麗或浪漫。
  蕾庭睜開雙眸,愕然看入深邃難懂的黑眸中,沒有羞赧、氣憤,只是有絲不解。沉默思索了數秒,她決定了這只是朋友間一個安慰性質的親吻罷了!
  皇室會議為了羅倫選妃一事鬧得人仰馬翻,本國佳麗、名門閨秀、外國公主、皇女的資料如雪片般湧入,畫像堆積如山,各為其主的大臣幾乎吵翻了天。
  氣餒心灰的羅倫不置評語,隨他們去吧!反正無所謂了。那傢伙……居然想要去「尋仙訪道」!羅倫咬牙苦笑。他不是沒想過強迫立她為妃的可能,多的是先例可循,只是這種蠻橫的手段別說蕾庭不會原諒他,就連他也會鄙視自己!
  羅倫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令萊恩暗自搖頭,決定和侄兒做一番男人與男人的對話。摒退了左右,萊恩舉了許多例證,說明熱戀男女在情愛轉薄後,反目成仇的遺憾——包括他自己和髮妻茵雅郡主的殷鑒。
  羅倫依然沉默不語,不置可否。
  「我知道,鼓吹我做不到的事令你很難信服,但是我還是要請你多加考慮。像你的雙親就是『政策聯姻』,細水長流的感情反而恩愛異常,只要釋出真心,互信互助,政策婚姻也會成為一則佳話、一對佳偶。」
  「皇叔,我並沒有抗拒政策聯姻的打算。」羅倫平靜地回答。
  「但是也不表示意見??這樣不行哪!」萊恩輕歎,「看看這些仕女的肖像如何?對自己的終身伴侶也該有些關切,好吧?」
  勉強看過幾位脫穎而出的候選者肖像,他依然沒有一絲感覺。
  「由皇叔做主吧!」他說。
  「這……」萊恩一怔,茲事體大,若是弄得不好,那不就全是他的罪過?他遲疑道。
  「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
  羅倫抑鬱微笑,「有差別嗎?」
  萊恩的心在動搖,想不到羅倫看似平和的外表下,真有一顆如此執著的心……十來歲的初戀應該是很容易淡忘的吧?他不太有把握了。
  僵持了半晌,萊恩打破了沉寂,「羅倫,玩過『紙上尋寶』的遊戲吧?」
  「皇叔?」羅倫訝然。
  萊恩抽出一張雪白籤條,俐落塗鴉,在上頭畫出曲折道路,寫上多位名珠芳名,捲成圓筒狀。望著「起點」的分岔道路,羅倫感到荒謬。他的人生伴侶就在遊戲中定奪?太可笑了!但萊恩的說法令他隨即釋懷。「天意難違。既然不能盡如人意,那麼就把一切對錯禍福都推給上天吧!」
  苦中作樂也不過如此!羅倫一笑置之,拿起碳筆選擇了未知的前途……
  選妃活動終於告一段落,中選的是吉陵國的皇妹翡彤麗公主。褐髮棕眸的翡彤麗公主比羅倫大兩歲,是位溫柔嫻靜的淑女。反對的聲浪也是有的,落選者多的是顯赫貴戚,支持派人也不少。眾人議論的是公主的年齡比殿下還大,恐怕將來難以駕御。曾出使吉陵國的老臣賀班森倚老賣老地說:「你們懂什麼?正是因為殿下太年輕,才更需要一位年紀稍長的賢內助來輔佐,更何況翡彤麗公主是我見過的,不僅端莊穩重,而且知書達理,這是天作之合………」眼見大勢抵定,眾人只有任他口沫橫飛地分析政治上的利益、好處。
  「吉陵國與本國同文同種,語言差異不大;數百年前本是一家,結姻緣之好更有助於經濟、文化交流……」這是萊恩深思熟慮的高見。
  自歎淺見的人們紛紛點頭稱是。
  詔告全國、納幣行聘……這些繁文縟節皆與他無關。靠著琉璃窗台,羅倫半臥半坐,修長的手指在七絃琴上撩撥出悠揚的樂音。她就要動身了……急著追尋力量、探訪異人的蕾庭,甚至等不及在延遲數日,好出席羅倫的十七歲生日宴會。艱澀深難的古調在他的指間流洩,泠泠弦音如風舞林濤般幽眇。全神貫注的羅倫展露出他不願張揚、鮮為人知的音樂才華。他在等待。
  琴音領著想要跟他到別的蕾庭而來。一向如此,她總能在遠處分辨出羅倫的琴音,不同與宮廷樂師的繁華繚亂,羅倫的音樂往往在幽靜處伴隨著清風流水、竹聲花影,有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孤潔與寂寥……
  兩年多的晨昏共度,她以為自己很瞭解羅倫,沒想到現在才覺察羅倫早拋下了同齡的玩伴,搶先跨入了成人世界。
  聽完她的告別之辭,羅倫只是淡然應聲:「知道了。」
  蕾庭有些不悅,鹵莽開言:「又是十七歲生日宴會,又是隆重的大婚準備,您大概會忙得無暇注意這種瑣碎小事。」
  羅倫為之氣結,這個薄情寡義的人哪!
  「那你呢?一心汲汲於追求某樣可能不存在的事物,在你心目中可有我的存在?」他沉聲反詰。
  蕾庭為之一怔,摸稜兩可地迴避問題,「我……早在兩年前就對您宣誓過忠誠……」
  「如果我不是皇儲呢?」羅倫打斷她的話,「沒有宣誓、忠誠等字眼,你我之間就沒有任何瓜葛了嗎?蕾。」他攫住蕾庭的雙肩,視線望入她的靈魂之窗。
  他幾乎是在生氣了……蕾庭後悔不已。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羅倫神情僵硬,深邃的黑眸迸射出凜冽鋒芒,她不由得噤聲不語。從蕾庭的無言,羅倫得到了答案,他放鬆了手。
  就像童話中捕獲了夜鶯的國王,金絲籠中的夜鶯始終悲傷不鳴,只有當他釋放了嚮往自由的夜鶯,才聽到了最悅耳動聽的鳴唱……
  羅倫釋放了他的夜鶯。
  晚風拂過楓林,沙沙作響、嘈切低語,似有若無的一首古老情歌,飄逸在夜空之中何事何物總是蒙蔽凡人耳目熱切的愚行顛錯的悲喜若不是造物愚人就是諸神為戲撫掌笑著這人世間紛紛亂亂熙熙攘攘的歡喜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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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7: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伊登伯爵一行人風塵僕僕地奔赴目的地——神谷(位於亞德蘭、班迦羅爾、吉陵國間的三不管地帶。
  危巖聳壁、曲折羊徑,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鑿就出險峻景觀。這裡相傳是諸神飛昇而去的聖地,在兵連禍結的戰火中始終保持寧靜,未受波及。據說谷裡的居民皆是諸神遺留在人間的血脈,鮮少與外人接觸,飄然避世的習性更為傳說添上一層神秘的面紗。雖然想像過多次,蕾庭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通過狹窄的路徑,豁然開朗的廣闊腹地有著足以媲美宮殿的建築,碩大的花崗岩磚、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綠玉般的石柱……雍容氣度渾然天成,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若不是諸神小戲妙法,凡人豈有這等成就?
  「日安。歡迎來到鄙邑,伊登伯爵。」驟然揚起的悅耳問候聲,令眾人大吃一驚。
  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像林中精靈般翩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以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溫婉語調,要求伯爵將隨從摒退。
  「能入此處之人都必須經過挑選。」
  蕾庭納悶,誰的挑選?
  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少女微微一笑,「曾蒙恩眷的你,是最不該懷疑天意的人……雷之子。」
  不待伊登伯爵從震驚中恢復,少女已轉身邀請,「請隨我來。」
  寬敞玉堂中,等待蕾庭和伊登伯爵的是一位黑髮黃膚的小年女子。似乎洞悉一切的黑眸清明含笑,在瀏覽過萊恩的引薦信函後,她笑出聲來,「呀!這小鬼頭還是一樣不長進嗎?虧他編得出來呢!若換成別人早被他哄過了。」
  伊登伯爵靈光乍現。
  小年女子揚起嘴角緩緩說道:「『飛鷹』,是我往昔在外界行走時所獲的謬讚稱號。」他不禁啞然瞠目,這位看起來與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女子,竟是年近七旬的老婦?而且還是武術高手?太……不可思議了!而那位妙齡少女居然自稱年過二十了!
  「時間在我們身上所踩的步伐比較慢。」她如此解釋。
  不管信或不信,神谷的居民決定接納蕾庭這位遠來的嬌客,對她表達出親切的歡迎之意。沒料到此行會如此順利的伊登伯爵必須單獨離去,留下歸期無法確定的女……
  父親的庇蔭僅能如此,蕾庭得像離巢幼鷹一樣自己去開拓新天地。
  清淡的飲宴款待之後,了無睡意的伊登伯爵和主人暢談一夜;第二天早晨才留下蕾庭,不捨地告別。
  「儷,我這麼做……是不是太偏愛亞德蘭了?」被稱作「飛鷹」的中年婦人問。
  白衣少女含笑,「是『他』的後人吧?不過,這是經過大家一致同意的事,您不必介意。」
  她悠悠歎息,「如果不是時間不夠……我們實在不該插手外界之事。儷,我常在想,世事是否難全擁有智慧文明,壽命比常人更長三、四倍的我們,生存的使命是什麼?既不是神、又不是人,唯一的信念只是在己身存在的兩百年內,啟發他們的智慧、延續物種……可笑的是,我們連自己的一點私心也無力達成,再過一、兩百年就得如煙消散,不留痕跡……剩下的大概只有一些『羽化升天』的神話吧?」
  「這不正是寰宇生命的最終目的嗎?」白衣少女柔柔地說。
  飛鷹不語。有著洞察宇宙的優秀智慧又如何?文明的進步使得這些人稱「諸神血脈」的居民長壽,卻又使他們的生育機能退化,屈指一算,神谷中已有二十多年未曾誕育新生兒了……肩上的責任是如此巨大,僅憑他們這些老人,是否能夠在一百年內將文明傳承的重擔卸下,移交給生生不息的穆大陸子民?
  一百年……以星球的壽命而言,不過是剎那光景!
  「也許諸神正是疑懼我們起私心,才剝奪了我們生育下一代的能力!」她自言自語道。當年與年輕的亞德蘭國王那段濃情深意……不也正因這個遺憾而黯然休止?勘不破的是情關哪!她悠然悵惘。
  憂喜參半的伊登伯爵回到宮廷,正好趕上羅倫殿下的十七歲生日宴會,也躬逢了一場鬧劇--關心侄兒大婚將屆的萊恩突然發現,羅倫居然傺有過緋聞,這令風流成性的萊恩煩惱不已--明年就要結婚的少年郎,不會不懂人事吧?
  他嘗試跟侄兒溝通,卻不得其法。漫無邊際地扯了一堆婚姻的責任、義務等鬼話,溫文的羅倫只是用著奇怪的眼神回望叔父,恭敬地不加反駁。
  該死的!萊恩挫敗地揮手,他實在做不來這種「教育」工作!
  「不用這麼操心吧?」伊登伯爵樂觀地說:「在宮廷裡,自然有許多貴婦、女官樂於支開啟儲君的知識。」
  萊恩悶哼一聲,「沒有!」
  「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沒想過這一點嗎?想攀龍附鳳的女子多得很!但根據小道消息,無功而返的女人至少有十來個!該死的!你我怎麼能不往壞處想?」
  伊登伯爵張大嘴巴,聽著萊恩細數勾引羅倫未果的貴婦名單。
  「如果羅倫有麥斯十分之一風流,我就不用擔心了,那小子根本來者不拒1」萊恩悻然地責罵兒子。
  「也許……」伊登伯爵沉吟,「他們年輕人私底下比較好溝通……」
  一語點醒夢中人,萊恩急忙令人去召喚麥斯。
  「父親大人有何差遣?」麥斯收斂玩世不恭的神情,恭敬地問。
  萊恩將此事坦白告知。
  弄清楚父親的煩惱後,麥斯爆笑出聲,直到父親怒上眉頭,才勉強目笑,吞吞吐吐道:「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該懂的,該會的,羅倫絕對沒問題--那些半老徐娘,他才沒興趣呢!」
  萊恩起疑,「你怎麼知道?」
  麥斯顧左右而言他,在父親的嚴厲追問下方才坦白招供,他曾帶羅倫溜出宮外狎游,尋花問柳。
  「羅倫很受歡迎喔!那些小姐們都說他很體貼又溫柔……」麥斯安慰憂心的父親道。
  「麥斯!」萊恩氣得青筋暴露。這小子居然帶羅倫溜出宮外,萬一有個閃失誰能負責?負責捍衛宮廷的衛兵睡死了嗎?居然一無所覺?天哪!
  「你……你居然領著一國之君往那種……龍蛇混雜的下流場所走動?」他一把揪住了麥斯的衣領,咆哮如雷。
  大為光火的萊恩差點拆了兒子一身骨頭。
  滿腹委屈的麥斯暗自嘟囔:「我好心被雷劈……」
  一場風波雖平,但謠言已經滿天飛……
                  吉陵國
  悲彤麗公主坐在皇兄身側,接受眾人的恭賀。
  年幼喪親的她一直是皇兄捧在手心的寶貝妹妹,綺年玉貌的翡彤麗從沒有過不順遂的遭遇。被眾人嬌寵了十九年,終於也到了出閣的年齡,這一出嫁就是貴為皇后,不知羨煞了多少女伴。
  可是……聽聞小她兩歲的亞德蘭皇子是個身體羸弱的少年,還是個不解風情的小男孩………悲彤麗微蹙雙眉,若果如此,不就是誤了自己終身嗎?
  使者送來文定之物,金銀煥彩、珠翠生輝;商議婚禮事宜的會議緊鑼密鼓地進行,事到如今,已經不容她反悔了。
  服侍她的女官、宮娥們看出了公主悶悶不樂的原因,皆異口同聲地奉承道:「亞德蘭皇子的肖像畫很英俊,文質彬彬,和公主有幾分夫妻相。」
  「畫像是可以妝點美化的。」翡彤麗微笑歎息。只要有幾分神似,應該不醜吧?情竇初開的她忍不住拿遠房表兄哥斯頓子爵和未來的夫婿做比較。
  風度翩翩的子爵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因為皇兄、皇嫂的疼愛關切,嬌養在深宮的翡彤麗始終未曾有過戀愛機會。
  突然而至的尊貴榮耀令她忐忑不安。嫁到陌生的國度後她就再也見不到疼愛她的兄嫂,一輩子再也不能踏上故國土地,熟悉的人、事、物只能在夢裡追憶……她好怕!怕自己不能適應亞德蘭的風俗、禮儀,也怕自己做不來母儀天下的威儀典範,更怕自己若是不得夫君歡心,將被幽閉在淒寂冷宮中……
  悲彤麗不禁悠然長歎,皇妹的尊貴身份使她錯失了戀愛的機會……如果她能在本國宮廷內與年輕的貴族子弟譜出戀曲,下嫁給身份地位不如她的男子,而不是遠嫁為亞德蘭皇后,不知不一樣的人生孰優孰劣?
  然而,現實環境已經不空話她尋找另一個答案。
  遠在神谷的蕾庭簡直快玩瘋了!
  擔任導師的飛鷹與儷駭然猛笑,為她源源不絕的精力感到詫異。
  剛開始的一個月,蕾庭只是執著地想獲得力量,全副心力都放在鑽研武術上,對天文、地理、科學、醫藥等寶貴知識漠不關心,讓她們捻得猛搖頭。
  「知識才是流傳永世的力量哪!蕾。」儷婉言勸告。
  所幸蕾庭的天資聰慧,聽過或看過一遍的知識過目不忘,在飛鷹節制她練武的時間後,好奇心仍重的她選擇以天文打發時間。
  「這是騙人的吧?」她驚奇地質問,「我們的腳下的地面怎麼可能是圓的?像顆球?」更離譜的是,每天東昇西落的太陽居然是世界的中心?球以外是空無一切的黑暗?
  儷費盡唇舌地告訴她一種有趣的原理--萬有引力,令她半信半疑。
  蕾庭轉動靈活的雙眸調皮地說:「那麼,在地球另一端的人類不就全像倒栽蔥似地走動嗎?不累啊?」
  儷為之語塞,「他們……他們沒有感覺。」
  「怎麼會沒有感覺?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地球是圓的?為什麼日、月一樣東昇西落,地球繞著日轉,而月卻繞著地球轉?日、月不會相撞嗎?」
  蕾庭的問題又多又古怪,常令神谷的居民必須絞盡腦汁才能勉強解釋清楚。一旦有合理的解釋,蕾庭會試著去消化這些驚人新知。
  偶爾看到書籍的興味處便拍案稱奇,她會脫口而出:「如果羅倫看到這本書,一定很高興……」
  神谷裡沒有小孩,蕾庭顯得有些寂寞,與儷鬥智辯論成了暇時樂趣。
  這一天,她們討論的是滿天繁星的升沉問題。蕾庭怎麼也不相信那些星星是窮其一生民接觸不到的火球。
  「蕾,眼見不一定為憑。」筋疲力盡、口乾舌燥的儷頹然下結論。
  「可是,」她指出儷話中的破綻,「練武時,你老教我要活用五官,仔細看、仔細聽。」
  「噢!」酈氣餒無言。「去潛水吧!希望你這次能有更好的成績!」
  冬去春來,季節遞嬗機敏善辯的蕾庭像乾枯的海綿般吸收豐沛的知識,十八歲的生日在谷中度過,她得到了一項可怕的禮物——火藥。
  硝石、硫磺、碳末製成的火藥加以改良,威力可夷山鎮海。小至減量放入竹筒內,在晴朗的夜空施放,可以互傳訊息於百里之外。蕾庭終於弄懂了神谷居民散居在各國,如何互通音訊,原來不定期施放的焰火就是極為重要的秘密訊息……
  神谷接納了她,成為命運相連的夥伴。
  夜空中閃爍著長短各異的煙火——來自亞德蘭的訊息。吉陵國的送嫁行列已經到了國界,住進離宮行館,即將來臨的是舉國歡騰的慶祝儀式。
  離宮行館中,吉陵國的女官拜別公主,從今以後,翡彤麗不再是吉陵國皇妹,而是亞德蘭新後。
  「此生此世不再相見。」
  年長她十餘歲的皇嫂疼她如幼女,在喜轎出宮前虔誠地祝禱,祈求她與夫婿百年好合,永遠不再踏上故土——皇室的規矩如此呀!除非她因罪被黜,否則再也見不到親人、回不了故鄉。
  晶瑩的淚珠由翡彤麗的雙頰落下,她顫抖著櫻唇,發不出聲音令吉陵國的女官平身。
  前來迎駕的亞德蘭貴婦、執事女官含笑勸解:「皇后大喜之日,千萬別哭壞了貴體。請摒退隨從安歇吧!這一路走來,眾人辛苦了,本國國君皆有賞賜。」
  翡彤麗緩緩點頭,揮退了送嫁的人群,吉陵國的回憶從此遠隔千山萬水,再不復見……恍惚如夢的不真實感凍結了時間的流逝速度,一連串儀式,她只有任人擺佈的份。在禮官前引、侍女簇擁下,翡彤麗終於見到了從未謀面的新君——她這一生所要仰望的夫君。
  比海水更深邃、比子夜更黝黑的雙眸傳遞著溫和與毅力,驀然牽動她惶惑的心弦,突如其來地感受到些許溫柔……
  她低首斂眉向夫君屈膝行禮,沉甸甸的后冠落在額上,提醒了她身置何方的事實。
  歡呼與祝福的聲浪一波波湧入耳內,令這對新人百感交集。
  顯而易見的,珠翠綾羅的翡彤麗公主——我的新婚妻子,羅倫在心底更正——是個羞怯和順的美麗女子,她累壞了也嚇著了。去國遠嫁對她而言,是壓力沉重的變故吧!
  噙著淚珠,露出羞怯微笑的新娘,看起來就像一尊脆弱美麗的瓷娃娃,極需人來呵護。他伸出手,扶起妻子走相專供民眾瞻仰的樓台;將遺憾悵惘丟在腦後,這一牽手就是一輩子……
  找到了!
  躍身於清澈碧波中的蕾庭,像條魚似地悠遊水潭裡,搜巡了兩遍,她在潭底石縫間找到了「寶物」。
  潛泳尋寶是一種體能訓練兼遊戲,據飛鷹所言,這樣做可以增強她的肺部功能。加上潛心靜坐、調整呼吸,這兩年來,她的體能狀況一直保持最佳狀態,甚至有一、兩次可以和飛鷹打成平手。
  蕾庭冒出水面,開懷而笑,甩頭揮去水珠,躍上岸邊,她興致勃勃地打開小匣子——並不知道這是一項離別禮物。
  一把頗有年代的匕首躺在匣中,精鋼淬煉的刀刃映出冷冷鋒芒,柄上鑲嵌著三顆寶石,價值不菲。
  「儷,這是獎品嗎?太貴重了!」
  「是呀,雷之子!」儷微笑道。
  雷之子?她不僅疑惑,儷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稱呼她了,只要當初入谷的那兩天……
  「去換衣服吧!待會兒還要上課。」飛鷹帶笑地岔開話題。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來——
  「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剩下的全得靠你自己揣摩。」飛鷹如此說道。
  蕾庭震驚不已。
  「去吧!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小鷹也該試著伸展羽翅,海闊天空的世界在等著你!」
  在初秋的晚霞裡,飛鷹送給這位最後一個傳承弟子的禮物,是由鯨須所制的貼身軟甲,混合著不知名的纖維,穿著起來更加舒適,可以讓蕾庭女扮男裝,避人耳目。
  翌晨,帶著眾人的祝福和澎湃的熱情,蕾庭整裝踏上了返鄉之旅。
  越過層巒疊嶂的山嶺,當天晚上,她選擇一處空曠坡地紮營休息,栓好了馬匹,躺在毛氈中仰望滿天星斗,一股濃烈的孤寂與離愁倏然席捲蕾庭的心。
  忽然,神谷所在的方向竄起了點點光芒,呈數條銀線往上衝……
  訊息!蕾庭連忙爬起,翻譯出密碼,她不禁熱淚盈眶。
  飛鷹,告眾人,以吾名贈雷之子。
  神谷子民善視之,如吾子。一路平安。
  暖意由心底泛起,驅走了初秋夜風的涼意,從未消失的勇氣在蕾庭體內奔騰。
  「晚安……」她喃喃地道,帶著微笑沉入夢境。
  回來了……
  亞德蘭的年輕君主難抑焦躁的心,一堆待閱的文件、卷宗只簽署了兩份。已經三天了,蕾庭還未進宮來,他只能由別人口中得知她的消息——拜訪了麥斯,探望過姐夫、甥兒,又和若康公園裡飆馬車……
  那傢伙玩得不亦樂乎,哪裡會想到要來朝見國君?
  羅倫在心中暗惱蕾庭的薄情。
  「稟陛下。」他的侍從曲膝行禮,簡潔地報告:「皇后請您移駕薔薇館,音樂會的時間快到了。」
  「知道了。」羅倫並不想赴會,提筆寫了張道歉的錦簽命人送去。
  他決意專心批閱卷宗,至少也要解決賦稅問題……
  算了!十分鐘後,羅倫頹然放棄,既然要發呆,與其瞪著白紙黑字,倒不如在音樂聲中失神來得名正言順!可恨的人兒……
  翡彤麗笑容親切地阻止眾人朝覲,「你們不必拘禮,今日邀諸位同樂皆該賜坐,否則反失我美意。」
  蕾庭望著這位嫁至亞德蘭年餘的皇后,感受到如沐春風的溫柔性情,她氣質出眾又愛好風雅,與羅倫是一對璧人呢!
  羅倫……蕾庭不禁側首揣想,再見到他時就該跪拜覲見、口呼陛下了。她不禁莞爾,該用什麼表情來看他?
  接到陛下的錦箋,翡彤麗難掩失望神色,不再等候陛下光臨,低聲吩咐宮廷樂師開始演奏。
  清澄剔透的音色流瀉在薔薇館中,伴隨著似有若無的花香,更令人心曠神怡。
  是羅倫的作品!凝神細聽的蕾庭認出了熟悉的旋律,綻開微笑——真該好好羞他一羞!居然自賣自誇,強迫欣賞……
  可是這麼輕快悅耳的音符,令她不禁回憶起同窗共讀、伴遊相隨的時光,與無憂無慮的赤子之情。
  一曲將近尾聲,亞德蘭王來到薔薇館門前,制止了侍衛通報,耐心靜候演奏結束。
  他微微一笑,日前將自己的作品詐稱作者不詳交給翡彤麗聆賞,沒想到竟被喜愛音樂的翡彤麗所眷顧,在眾多名家作品中特別指定演奏,居然還廣受歡迎,蔚為流行。
  樂聲乍停,掌聲也不吝響起,羅倫頷首示意侍衛通報後才邁步進入。
  不待賓客起身朝覲,他從容地揮手阻止,「今日是皇后盛情款待,我與諸位同為賓客,勿多虛禮令我不安。」
  翡彤麗笑吟吟地起身迎接,「陛下遲到了,該罰。」
  「皇后所言甚是,我方纔已在門外罰站了一會……」羅倫的聲音乍然消失,腦海中有剎那空白。
  那個令他心牽意念的人正滿懷興味地盯著他瞧,蓬勃的朝氣、神采奪人,蕾庭看起來像陽光,在賓客中閃閃發亮……
  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急忙收攝心神,「那麼,音樂可以繼續了!」
  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年輕的亞德蘭王閉上雙眼,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放鬆緊繃的情緒,不過數秒,已恢復從容平靜的神情。
  真傻……羅倫思緒迷離,百感交集。他居然認為時間可以沖淡記憶,自欺欺人地以為那不過是孩子氣的初戀?她的頭髮長了些……熔金般的光澤秀髮綰在腦後,有著初萌的柔媚,稜角分明的臉龐仍像一個俊朗少年,微微昂起的下巴——羅倫眼底泛起濃濃笑意——依然是一副驕傲自負的神情!
  這傢伙從前就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現在當上一國之尊,更是莫測高深……拽得跟什麼似的!
  蕾庭心裡有些不服氣,明明四目相接看到彼此他居然可以裝作不認識。算了!儷送我的那些書不給你看了!哼!你儘管去「惟我獨尊」吧!
  音樂會結束後,伊登伯爵領著蕾庭正式拜節新君,翡彤麗詫異道:「怎麼從未聽說過伯爵有這麼一位公子?我從未見過……」
  羅倫淡然回答:「那是因為這傢伙尋仙訪道去了!」
  「小孩家貪玩,遠遊忘歸,聊作笑談罷了。」伊登伯爵微笑地謙虛道。
  看著王夫和這位年紀相仿的少年輕鬆調侃,翡彤麗心中一動,英姿煥發的蕾庭似乎很得陛下寵眷。「在這兩年以前,令郎可曾進宮來?」
  「稟皇后,蕾庭曾獲青睞,入宮伴讀數年。」伊登伯爵據實以告。
  難怪!翡彤麗恍然大悟,「原來與陛下是兒時玩伴……愛屋及烏使她對蕾庭的好感陡增。」回來多久了?」
  一直沒機會開口的蕾庭總算可以說話了。「稟皇后,三日了!」
  「三日了?」羅倫揚眉緩聲詢問:「回來這麼久,現在才想到要覲見——你眼底還有我的存在嗎?」
  眾人微笑不語,有趣地看著年輕的王蓄意刁難蕾庭。
  先是嘲弄她什麼「尋仙訪道」啦!再來又是打官腔……蕾庭臉色不變,眼中卻閃過火花。好吧!就照你的規則來「玩」!
  她不疾不徐地回答:「無官無職,豈敢擅闖皇宮?」
  羅倫含笑激她,「聽起來倒像是來討官職的……我只怕官小職卑,委屈了『得道高人』!」
  「啟稟陛下,」蕾庭喬作恭順,「臣下才疏學淺,不堪重任……若有幸再為王子伴讀,自當勉力效勞。」
  羅倫一怔,「若要如你所願,恐費時日。」
  「陛下正當盛年,得遂心願應不難。」蕾庭語音清朗,打官腔誰不會?「恭祝陛下、皇后早獲麟兒。」
  翡彤麗低呼出聲,臉頰緋紅。
  該死的牙尖嘴利和不服輸的脾氣!羅倫又好氣又好笑,再這樣口頭爭戰下去,難保她不會話出驚人。
  「罷了!」年輕的王笑聲琅琅,「什麼時候有空?說一些旅途見聞、奇人軼事來聽吧。」
  「蕾。」愉悅誠懇的語氣又像以前的羅倫了。
  蕾庭目光閃爍,「臣下不敢。」
  「得了!再『謙虛』下去,就不像你了!「羅倫淡淡說道。「謹授所命!」蕾庭躬身行禮,從容回答,璀璨的碧眼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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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亞德蘭王不再咄咄逼人後,蕾庭也樂於頻繁出入皇宮。
  和羅倫私下較量劍術,她不曉得「殺」了他幾次,氣勢銳不可當。自尊略覺受損的羅倫在第二天扳回了一城。蕾庭惱怒地瞪著自己被盯死的將棋,就是對弈,她卻一路落敗,被羅倫打得無力招架。
  「噯!神谷裡沒有高人教授棋藝嗎?」心情愉悅的羅倫調侃她。
  「這一步不算。」棋品不太好的蕾庭耍賴。
  亞德蘭王寬容放過,又讓她掙扎了一段時間,這一次他不客氣地吃掉蕾庭的將軍,結束棋局。
  「彼此彼此,總不能讓你獨領風騷吧?」他微笑寬慰輸不起的蕾庭。伸手撫弄著象牙棋子,羅倫懶洋洋地激她,「或許下點賭注你會專心一點?」
  「我沒什麼籌碼。」蕾庭氣鼓鼓地說。她才沒有國庫可供揮霍。
  「你借給我的書呀!」羅倫「好心」地提醒她,「那些典籍可是價值連城,你如果捨不得……就算啦!」
  「陛下以為我一定會輸嗎?」蕾庭頗不服氣。「如果臣下僥倖得勝呢?」
  羅倫說出好幾項優厚獎賞,都被她搖頭否定。
  「珠寶綾羅、官職爵位……全是取之國庫,不費陛下一絲一毫,不足為奇!」蕾庭不屑。
  「那麼……」羅倫支額曬笑,拋出她難以抗拒的誘惑,「調換身份如何?」
  「什麼?」蕾庭不解。
  「如果你贏了,與我相處時可以不朝不拜、平起平坐,如何?」
  爭強好勝的蕾抗拒不了這項挑戰的……
  有何不可!蕾庭難抑興奮,反正她也沒損失——那些書她原本打算送給這個書獃子的。哈!能和一國之君地位平等,你呀我呀稱兄道弟,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
  「好!一言為定!「她欣然應允。以三局為限,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小輸,第三局蕾庭終於贏過了羅倫。她心花怒放地斜睨著年輕的王,「陛下怎麼說?」
  羅倫肯定地說:「我說話算話。話說回來,你那種虛應幾招的表面功夫……不要也罷!」
  蕾庭發出輕笑,不加辯解。「接下來……如果我贏的話,我要你的古琴!」她野心勃勃地說。
  「真貪心!」羅倫嘖然出聲。
  蕾庭最後還是沒有贏得那座琴。
  輕盈優雅的舞曲迴旋在寬敞的偏殿,燭光映地銀器生輝、琉璃光燦;爭奇鬥艷的仕女們手搖香扇淺笑低語,雖然只是暇時取樂的小型宴會,皇室的邀約卻是王公大臣爭相參與的榮耀;而陛下夫婦又是不拘小節的好主人,宴會氣氛一向歡樂融洽。太平盛世、繁華景象,皆在淑女競奢逞艷的嚦嚦鶯聲中。羅倫鮮少有這般興致在宴會裡待這麼久的……和皇后跳了第一支舞後,往往再過半個時辰就退席休憩,讓臣屬無拘無束地玩樂。
  翡彤麗心底疑惑著,是什麼吸引了王夫的注意力?坐在羅倫下首低一階的後座,給予她更多觀察夫君的機會。即使結縭近兩年,她還是捉摸不清夫婿的心……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翡彤麗再一次看到伊登伯爵引以為傲的公子——年輕貌美的小姐們圍繞著蕾庭,就像蝴蝶繞著花朵;這麼一大群人裡……不知為何,她就是肯定,陛下看的不是那些千嬌百媚的少女,而是英姿煥發、氣宇軒昂的蕾庭!真奇怪……突然來襲的一陣倦怠困意模糊了她的思考,翡彤麗優雅地展開了檀扇,遮住了呵欠;展開扇子的輕微聲響喚回了亞德蘭王的注意力。
  「皇后累了嗎?」他低聲詢問妻子。
  翡彤麗困窘一笑,「有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總是渴睡暗起。
  夫君一如往昔般體貼,徵詢她是否想退席休憩。
  翡彤麗遲疑,「這……於禮不合。」
  她指的是一國之尊的羅倫尚未退席的話,不管任何人包括長輩在內,都不能逾越分寸,比國王早退。因此若遇上了喜歡通宵狂歡、徹夜不眠的昏庸君王,宴會就成了慘烈的酷刑。「不過是虛禮罷了……」羅倫沉吟,明白知書達理的妻子斷然不肯先行離去,他只要改口道:「剛好我也想休憩了,你不如與我同行吧!」他攙扶起妻子,頷首示意,隨從的女官、侍衛跟隨這對貴人離去,所到之處,人群紛紛行禮致意。
  回到皇后寢宮,由女官服侍卸下首飾、禮服,翡彤麗的睡意反而消失了大半,接過香氣氤氳的花蕾飲品輕啜,她心血來潮地詢問:「伊登伯爵家的蕾庭真受歡迎,那麼多千金小姐主動邀舞……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只哪一位?有沒有和哪家小姐訂親呢?」
  「啊?」年長的女官莫名所以,「皇后不知道嗎?對啦!這也難怪,皇后哪曉得這種瑣事。」
  翡彤麗詫異,「什麼事?」
  「皇后看走眼了,蕾庭實在是一位『女公子』!」
  女……公子?翡彤麗失聲驚呼:「怎麼會?」
  女官們振奮精神,加油添醋地說出經過渲染的離奇往事,伊登伯爵如何溺愛這位么女,蔻庭又如何在十六歲英勇救美、遠遊國外……「再加上當時的萊恩殿下鼎力相助,皇室會議已允准了伯爵的請求,等伊登伯爵百年之後,她就是本國的第一位女伯爵,即使將來婚配,丈夫也無法剝奪她的頭銜,這位女公子將是一族之長呢!」真是曠古未聞的奇事……以雷神之子為名?「翡彤麗喃喃低語,」雷神……不正是本國的守護神嗎?」
  「是呀!伯爵也太誇口了!」一位雞皮鶴髮的女官附和道:「不知有多少人正睜大眼睛等著看將來的變化呢!」
  心底有一絲奇異的不安,翡彤麗又說不出原因,黯然沉思半響才道:「下去吧!我要安歇了。」
  「是。」侍女們魚貫而出,只留下兩位掌燈侍女。
  在遙遙相隔人皇宮裡,陛下安歇了嗎?翡彤麗揣想著。相較於其他貴族夫婦,她明白自己是幸福的女人;王夫溫柔體貼仁慈寬厚,也沒有貪杯好色等不良嗜好--就連她的皇兄也曾偷偷養過幾位情婦,只是賢惠的皇嫂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照理來說,她應該知足才對。可是,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躺在華麗大床上,觸手所及是柔軟精緻的綾羅綢緞,雖有倦意卻輾轉難眠。同床共寢,是平民夫婦才有的生活,每一對貴族夫婦都是分房而睡的,不論感情好壞;更遑論一舉一動皆有大批隨從伺候的帝后,兩者寢宮遙遙相隔。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為了顧及帝王發展情史的「便利」,才制定這種不合情理的禮制?連見個面都得互遞錦箋、約定時間,帝后之間哪有縑鰈情深的佳偶?
  是啊!翡彤麗長長吐息,突然發現自己為何還不知足了--原來她早已將初戀的心情交與溫文爾雅的夫君,不知不覺地投入更多深情……
  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希望他的笑意只為自己綻放,希望他的步伐只為自己停駐,希望他的肩只有自己可以倚靠……希望他是自己此生唯一可以仰望的天!
  只是不知這是否只是她的奢想空望?月明如素,多愁善感的秋夜呵!怕的就是由盈轉虧、樂極生悲的定理啊!
  初雪,在亞德蘭王的生辰前一日報到,濃濃的喜氣蔓延整個宮廷,眾人私下傳遞著喜上加喜的訊息--翡彤麗皇后有孕,恩愛甚篤的帝后終於有子嗣了!可喜可賀!
  以「為陛下慶生」做生日,笙歌夜宴、胱籌交錯的宴會在國都各處展開。年輕好玩的貴族子弟更是鬧翻了天,政通人和、連年豐收更給了庶民百姓狂歡慶祝的餘裕。
  因為害喜症兆而不適的皇后,勉強出席了兩次宴會,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在王夫的堅持下告罪離席;即將為人父的國王千叮萬矚要她保重身子,為了體恤她的狀況,接連三天的慶生宴,亞德蘭王都是形單影隻地出現。
  皇后不行,陛下又青春年少,歡愉忘形的群臣紛紛鼓噪,包括皇叔萊恩在內,麥斯、若康、伊爾……這群曾伴讀王側的年輕人談笑戲謔,一個個輪番敬酒,酒量平平的羅倫很快就有幾分醉意。
  「蕾,你不是想當王子伴讀嗎?這下子有機會了!」麥斯起哄。「你也去敬陛下一杯吧!」
  臉色微紅的羅倫循聲望向階下不遠處的兩人。
  伊人穿著黑色襯衫、繡工精緻的橄欖綠禮服,領中上繫著綠寶石領夾,剪裁合身的長褲、皮靴烘托出修長勻稱的雙腿。
  蕾庭含笑回答麥斯的問題,「不了!你看他怪可憐的……」眼神與羅倫四目相接,她淘氣地舉杯致意,令微醺的他心為之亂。
  「他?」麥斯抓住話柄,「他是誰?誰是他?你好大膽哪!」
  喧嘩笑語中難保別人聽不到,蕾庭壓低了聲音,「怕什麼!我沒官沒職又不領薪俸,他能把我怎樣?難不成打我一頓?這樣雙重大喜的日子,涼他為難不了我的!「端坐上位的亞德蘭王只看見蕾庭對麥斯眨眼而笑,兩人一起往旁邊走開。他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悵,抑或是失望。看情況,這場宴會將通宵達旦……自知酒量有限的羅倫動用了一國之君的特權--舉杯感謝群臣赴會後,從容離去。回到寢宮,早有人準備好熱氣騰騰的湯鄯及醒酒藥茶。」傑明?今晚不是你當值吧?」微有醉意的他清楚記得。
  這種大日子,一些侍從總會偷懶懈怠,心思縝密的傑明根本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他指揮安排,恐怕今晚酒醉的陛下得自己開口才有茶喝!他迴避王上的問題,婉轉勸道:「雖然高興,陛下也該保重才是。這些王公大臣太不體恤陛下了。」
  「偶爾一次,無傷大雅……」亞德蘭王道。
  服侍的人雖多,能契合心意的就只有傑明,總是不吩咐就預備好,日常生活瑣事省卻他不少心力。
  進膳、更衣,喝下半杯提神的藥茶,羅倫的酒意消退大半,他點頭示意,「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從十二歲進宮當羅倫的小廝,至今已快六年,年紀輕輕的傑明已經升職為副僕役長;少年老成的他並不是那種只做表面功夫的馬屁精,「不,我已經休息夠了。」
  對於這位少年帝王,傑明並不是只有愚忠而已。幾年來的近身相處,陛下的行事風格、理想智慧,早就降服了他一片赤膽忠心,即使為陛下犧牲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陪著他寒冬夜讀、詳閱公文,在會議時回復朝臣,言詞從容有物,甚至偶爾還得為意見不合的耆老大臣折衝樽俎,溫文穩重的外表下,這位新君有著磐石般的毅力與決心。
  仰慕君王的傑明說什麼也不肯退下休息,尤其這時候酒已半醒的陛下絕不會就寢,很可能會翻閱奏摺或是再看看書。
  羅倫不禁詫異,「你簡直快成了我的影子,什麼時候休息過了?」
  傑明露齒一笑,「我人偷懶的時間多得很哪!當陛下開會、就寢時,幾時見過我來著?」
  亞德蘭王感慨一笑,「有道理。」
  「陛下今晚往何處去?」傑明機伶地問。
  「楓林小築。」
  楓林小築是羅倫的祖父賽洛克陛下,晚年好靜所造的建築,獨棟孤立在一片楓林中,因而得名,異於其他華麗樓閣,楓林小築保有質樸古拙的自然風貌。
  繽紛紅葉因冬雪降臨而掉落殆盡,楓林小築顯得淒愴蕭索,遺世孤立。
  應該無人的楓林小築燈光朦朧,三兩聲不成曲調的弦音隱約飄逸--有人在撥弄他的七絃琴。
  是她?羅倫的心為之輕顫,臉上的表情變化,傑明全年在眼底。
  他揮手摒退傑明,後者無言退下。
  「傑明。」陛下的低聲呼喚上下住了他的腳步,卻見一向沉穩內斂的君王訥訥無語。
  不管怎麼說,老師欲蓋彌彰的藉口……羅倫自忖。
  傑明不疾不徐地說:」夜色已深,我該告退安睡了,陛下也是。我一旦睡著了,就什麼事也不暴利。「黑暗掩蓋了羅倫的窘色,傑明的善體人意讓他釋然。」去吧!今夜本來就不是你當班。「傑明迅速離去,早在四年前他就隱約察覺到君王和這位俊秀少女間的洶湧情愫,只是當時他年紀尚小,不能深刻體會,而今……即使現在情況尷尬,皇后又懷有身孕,他也不會勸諫君王對她的渴念,感情一事,除了當事人外,旁人無從也無權去干涉,更何況是一國之尊。對皇后不公平嗎?傑明並不如此認為。他的忠誠只為陛下一人!亞德蘭王打開廈門,暖意迎面而來。」羅倫?「拿著他的琴亂彈一通的蕾庭綻開心虛的微笑。「宴會結束了?」
  「還沒。」他搖頭。
  室內的暖爐溫度使得蕾庭脫下禮服外套,黑色襯衫合身地裹住上身看起來像正在發育的少年。
  「你不熱嗎?」她躍下他往昔常坐的窗台,好奇地撫過羅倫身上所披的雪口貂裘,光滑細緻的柔順質感令她驚歎,「這麼一件貂裘要殺死多少只小動物?浪費多少人工?」
  羅倫揚眉,「你是主張人獸平等的嗎?」
  蕾庭淘氣一笑,「在我沒有這麼漂亮的貂裘時才是!」
  當他試著解開貂裘襟前的寶石鈕扣而未果時,蕾庭笑著伸出手,「我看看……卡住了!」
  觀察了一會,她靈巧地解開鈕扣,很自然地為他卸下厚重溫暖的貂裘,玩心仍重地披裹在自己身上,興致勃勃地問:「刀好看嗎?」
  長及羅倫足踝的貂裘穿在她身上,迤邐在地板上,他笑而不語。
  皺眉審視自己一番,蕾庭將珍貴的貂裘往長榻上一擱,「太長了。」也太大了,她在心底補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清秀白皙的小男孩已經追過了她,比她高了一頭,寬闊的肩膀、稜角分明的五官,他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只穿著睡袍的羅倫在她面前坐下,輕聲說道:「寂寥夜……意難息!」
  「裝模作樣。」蕾庭取笑他,「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至尊、至貴、至富的境界全讓你一個人佔盡了,還不夠快活?」
  他默然不答,輕聲反問:「要喝酒嗎?」
  「還喝不夠?」蕾庭詫異,「不啦!」
  「下棋呢?」他建議,「說不定你可以僥倖贏得這把琴。」
  考慮數秒,她拒絕了,「不!贏來也無益,跟著我太委屈這把名琴了。我有自知之明。」
  羅倫調侃她道:「是棋藝不精的自知之明吧?」
  蕾庭惱怒地瞪著他數秒,「好!輸了可不要後悔!」
  羅倫,活該你倒霉!
  不到半小時,蕾庭難以置信地盯著棋盤,她不敢相信狀似酒醉的羅倫,談笑間殺得她片甲不留。
  不!不是他運氣好,而是他棋芤高!那麼……
  「你放水!」她氣急敗壞地指控。
  「沒有呀!」他笑容可掬。「看結果……應該是我贏吧?」
  「我是說上次!」她咬牙切齒。
  羅倫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願賭服輸,忘了嗎?這一次我贏行什麼?」
  「哼」她昂起下巴,雙手叉腰,一副耍賴模樣,「書都給你了,錢也沒有,你看著辦吧!」
  從今以後,絕不跟這個大老千賭博!她發誓!居然耍詐「騙」走了她從神谷帶回來的書!
  是酒精作祟吧……看著她明媚燦爛的臉龐,闔上雙眼又張開的羅倫感到心中扎痛,他要的不多,只想碰觸一下這個永遠不可能屬於他的女人。
  「一個吻。」他平靜地要求,心海波濤萬丈。
  「什麼?」蕾庭訝異。他真的醉了!
  「你已經聽見了。」低垂雙睫的羅倫年不出喜怒哀樂,低柔的嗓音卻有著催眠的魔力。她毫無考慮地走近,準備以一個兄弟式的親吻矇混過關。即將碰觸到羅倫的臉頰時,蕾庭閉上了雙眼……
  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已經落入羅倫懷中,雙手被反翦在背後,就這樣被他攬在懷裡,他攫獲了她的唇,輕柔吸吮。
  「不……」她張口欲言,「你……」
  羅倫的舌尖乘機侵入,帶著酒氣,傳遞熱情與慾望。
  他……喝醉了!蕾庭肯定,身軀顫抖,茫然不知所措。這個吻,應該是屬於愛侶的!她震驚地忘了反抗,更不曉得後果的嚴重性。
  修文習武佔據了她全部的心力,神谷裡的人也將她當小孩看待,從未教導她男歡女愛的知識,她毫無防備之心地落入羅倫的掌握中……
  不知何時,她已躺在貂裘鋪展的長榻上,修長的頸項被烙上吻痕,珠玉雕成的鈕扣一顆顆被打開……
  精緻的軟甲呈現在羅倫眼前,令他一怔,原來蕾庭的平胸是因此而來。他俯身親吻她頸間加速的脈搏,憐惜她的驚慌無助,衣袖半褪時,她左上臂的匕首閃耀鋒芒,柔韌的細皮帶扣住了匕首,輕薄短小卻有著致命的鋒利。
  匕首,提醒了她潛心苦修的志氣。老天!我是怎麼了?蕾庭驚惶僵直,迅速恢復清醒。她揮手掌摑羅倫,擺脫情慾的魔咒。
  「蕾!」他的嗓音低啞不穩。
  「別叫我!你這個混蛋!」顫抖的手扣不上紐扣,憤怒摻雜著悔恨,她哭了!
  「原來我。」他痛苦低語,寧願咬斷自己的舌頭也不願好強的她委屈落淚。原來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也不過如此!羅倫苦澀地自嘲。「我喝太多,一時失去理智……」他搜尋著自圓其說的言論,「不!我知道這不成理由!我做錯了事……活該挨打。忘了它好嗎?」
  一時失去理智!他的道歉引爆了蕾庭的怒氣,「你……卑鄙下流,該死的小人!」
  他無言可辯。你還能要求什麼?羅倫自問,希望她興高采烈地投入你懷裡。不顧禮節和你私通?早知道愛情不能強求,即使貴為一國之君也莫可奈何,偏偏還是這麼鬼迷心竅……羅倫的心在隱隱作痛。
  「你無恥!」他的無語令蕾庭更往醜惡的方向揣測,氣昏頭的她衝口而出道:「因為妻子有孕,控制不了慾念,就以一時失去理智當借口,隨便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成為替代品嗎?我是不是該覺得『三生有幸』,陛下!」最後兩字的稱謂,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不!」他猛然否認。「不是這樣的!」
  她居然……如此誤會?如此貶辱他的深情?「蕾,聽我解釋!」他懇求道,不自覺伸手想拉住她。
  一道銀色鋒芒劃過,阻止了他伸出的手勢。
  「別再碰我!」暴怒的蕾庭目光灼灼,「以我現在的心情……我會很樂意看到你流血,陛下。」匕首在她手中彷彿迸射出生命力般鮮活明亮,怒意與羞恥令蕾庭輕率發誓:「諸神為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願見到你!」不再是朋友了!她想。這個男人不再是她記憶中的羅倫了。
  壓抑下憤恨,她搜尋著禮服準備離去。
  不!羅倫深神明白她言出必行的決裂,說什麼他也不願意蕾庭飽含嫌憎地走出他的生命。
  他搶先一步拿起了壓在貂裘下的禮服,一言不法地遞過去,蕾庭伸手來取的一瞬間,他狎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可是蕾庭的動作比他更快,反射性地舉起匕首,直刺他的咽喉要塞………
  「啪!」匕首掉落,鮮血染紅了羅倫的衣袖——他驚險萬狀地躲過足以割斷咽喉的一襲,以左臂為肉盾,右手揮落了匕首。
  血汩汩地由他左腕滲出,蕾庭怔然失神,臉色發白。
  「弒君!」她范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你誤會了!蕾!」
  她茫然呆立,他……在說什麼?血……對了!他得叫人來。
  「你放手!」蕾庭回過神來,掙扎著想擺脫他的箝制,「你流血了,我得去叫醫生……」
  老天!她作了什麼?
  「無妨,「他執拗地扣住蕾庭的手腕,「你得先聽我說!」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出——傷的不是動脈,他無所謂!
  「不!你會死掉!」這麼多血!蕾庭驚惶狂亂地想。「羅倫,求求你!你的侍從呢?為什麼沒有半個人?」
  啊!她的衝動、莽撞,不知闖了多少禍!後悔自責的蕾庭幾乎快流下淚來。
  「蕾,你冷靜點!」他提醒她,「這種意外不該讓第三者知道。」
  血滴落在雪白貂裘上更顯得觸目驚心,蕾庭快崩潰了。「我不管有多少人會知道!你怎麼能這樣冷靜?如果你只是為了譴責我的良心而不立刻止血,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他讓步鬆手,「幫我包紮傷口,不准走!」
  值得慶幸的是,楓林小築原就是羅倫祖父頤養天年所設計,櫥櫃裡不乏療傷的藥品。
  沉寂籠罩著席地而坐的兩人,蕾庭默默地為他敷藥裹傷,早先的暴怒激動已消逝無路。「同樣的地點,」羅倫打破沉寂,嚇得她一震。「你向我道別遠遊,像鳥兒振翅而飛……你的一句話決定了我們兩人的命運。」
  她愕然抬頭看著羅倫,臉上淚痕雖干,睫毛仍帶濕濡。他在說些什麼?
  「蒼天為鑒!我試過無數次想把你逐出我的生命,我真的試過了!」他抑鬱地吐了一口氣,「但你就像奔流在血液裡的毒素,除非流光了最後一滴血,否則它永遠存在。」
  如果愛與很是一體兩面,那麼他應該是恨到極點了。
  「你總是一心想與男子爭強好勝,讓我在後面追趕你的影子……」他的聲音黯啞,陷入回憶中。
  她或許鹵莽單純、不解情事,但決不是愚鈍之人,羅倫的寥寥數語如雷霆萬鈞,震醒了她一向懵懂的感覺。
  「不要再說了……」她的雙唇因震驚而微顫,她害怕聽到一個存在已久的事實,更害怕可能發生的後果。
  多年的苦心壓抑全在此刻瓦解,他決定一吐胸中鬱壘,「你從來不看、不聽、不去思考,只是燦爛微笑,不管我的心情有多麼痛苦,輕而易舉地用『不懂』來搪塞!蕾,你沒有心!」
  「不要再說了……」她掩住雙耳,猛烈搖頭,幾乎是尖叫出聲。
  「你知道嗎?只要那一天你給我不同的回答,我絕對不放你走!即使冒著千夫所指、萬民唾棄的不蹉,我也會背悔已成定局的婚禮。」羅倫的黑眸狂野熾熱,語氣中的苦澀與尖銳令她瑟縮。「你想瞭解我是如何由堆積如山的名冊中圈選皇后的嗎?我和……」
  「羅倫!」她驚惶哭泣,打斷他的話,「求求你!別說出無法追悔的氣話。夠了!你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啊!不要……」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們已經不能再改變什麼了。
  眼淚像雨點般落下,從她出生到現在,哭泣的次數與眼淚的總和還不如今晚來得多……他的心疼得都快碎了!
  太勉強她了!早知道她還是個孩子,不該這麼逼她的!
  羅倫閉上雙眼,只覺得眼眶灼熱,強嚥下所有的苦澀,沙啞地開口:「忘了吧!你剛剛所聽到的,只是一個醉鬼所說的醉話……」他不想再驚嚇他的夜鶯。「明天起就讓一切恢復原狀,我們依然是朋友,好嗎?」
  「我……」蕾庭茫然搖頭,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朋友?」不可能再一樣了!
  她的眼光落在羅倫受傷的肩膀上,羞慚欲死。
  「別這樣!這是我活該!我沒資格那樣對待你!」他伸手想要撫摩她的頭髮,卻又遲疑地縮手。
  「回去吧!」他輕聲說道,「夜深了……」
  拾起掉落地板的禮服,他為他的夜鶯披在肩膀上;他雙手所傳遞的暖意與力量令蕾庭僵直,羅倫呼吸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頸背上,她沒有勇氣在回頭,在他鬆手後便飛奔而去。
  年輕的王頹然坐下,以手掩面,獨自承受相思的啃咬。
  須臾,他恢復從容冷靜的神情,拿起書桌上的黃銅紙簽往玻璃窗拋去。
  刺耳的破裂聲響劃破了午夜的寧靜,呼嘯而過的寒風像極了造物主的歎息……
  銀色鋒芒由地板縫隙洩出,他拾起被遺忘的匕首搽拭乾淨。
  年輕的亞德蘭王閉目養神,等候著天際漸露曙光。心中籌謀的是,他必須掩飾手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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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7: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陛下受傷了!
  才剛睡醒的皇后從女官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方寸大亂。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陛下人呢?傷勢嚴不嚴重?」她急急地問。
  「皇后別慌,不礙事的。」執事女官安撫心焦的皇后道。
  稍微定下心來的皇后轉而追究侍從責任,移駕到帝宮興師問罪,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傑明。
  「你是怎麼當差的,居然讓陛下自己開窗傷了手?虧你還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呢!」她厲聲道。
  「傑明該死!」精明謹慎的傑明長跪在地上,不敢多言,什麼錯都認了。
  明明是貴人之間的感情糾紛,不干他的事,卻連累了他出醜受責,唉!為了陛下,委屈也只有往肚子裡吞。傑明心裡有數,事情經過決不像陛下說的那樣單純——陛下酒後躁熱煩悶,跟前又正好沒人,所以才自己開窗想要透透氣,孰料失手打破玻璃窗,割傷了手臂——這番說辭是要維護誰,主僕兩人心知肚明。
  既然要幫君王圓謊,少不得要受點薄懲。跪得腳酸腿麻的傑明直到羅倫回宮後才獲賜起身。
  瞭然於胸的羅倫替無辜受罪的侍從求情,「所有的過錯都是我一人引起,原是小事一樁,皇后若因此責罰他們,不就彰顯我的無能嗎?連開窗都會割傷自己的手,徒惹人竊笑暗諷罷了。」
  猶有餘慍的皇后聞言轉怒為笑,「陛下太過寬厚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枉作惡人……」她轉向傑明道,「起來吧!」
  「多謝皇后。」傑明叩頭起身。
  一直到當天夜裡私下獨處時,為羅倫更衣的傑明才忍不住嘟囔兩句:「這麼蹩腳的理由,恐怕也只瞞得過皇后一人……陛下還不明瞭嗎?那些奴僕、女官那一個是好纏、好騙的?」
  他的目光落在羅倫突然多出來的貼身匕首上,誇張地歎了口氣。那位男裝麗人的脾氣呀!也太烈了些!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再多言!」窘迫的羅倫沉聲警告。
  「傑明知道。」他急忙表態。
  打是情、罵是愛?像這樣過火的動刀動劍,成何體統?傑明不以為然地搖頭。
  三天了。
  情思恍惚的蕾庭蟄居家中,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想去解析這段早已有脈絡可尋的情愫。羅倫……
  抱膝而坐的蕾庭將臉龐埋入衣服下擺,連想喚出他的名字都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早該認清彼此的身份差距,不應任由他一味寵溺自己、縱容她的無禮倨傲、直呼他的名諱,恐怕就連皇后也不敢逾越的分寸,她卻僭越了!
  釐清了羅倫對她無庸置疑的深情,以往的親暱行為更是清晰得宛如在眼前。
  總是在驀然回首時望入那雙深邃黑眸……
  在玩鬧疲累後耍賴得癱在他的臂彎裡……
  當她莽撞闖禍時,及時勸阻、作他的擋箭牌……
  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的情感豈是「友愛」一詞可以解釋的?
  你沒有心!
  羅倫的指控再一次在她的腦海迴響。豈只是無心?她含淚自責,還沒大腦!
  心思縝密的他遮掩受傷真相,編了一番飾詞好讓她脫身,沉著應付外界的揣測、流言——宮廷裡繪聲繪色得流傳著:夜深人靜,年輕的王一定是有什麼幽會密約,因皇后目前有孕在身……陛下的手傷大有文章!
  老天!她實在沒有勇氣見到羅倫,更遑論追討匕首了!
  他留下的吻痕仍然隱藏在她的高領衣袂內,尚未完全消退,揮之不去的強烈感覺令她驚慌失措,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清晰,讓她莫名所以的想哭想笑、忽冷忽熱……
  她一向不是善於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哪!
  那種酸楚、微疼的灼熱感像無數只小蟲,嚼咬著她的四肢百骸……神經,幾乎令她發狂,而她甚至還無法確定自己對羅倫真正的感情。
  這絕對不是詩人歌者所詠頌的「愛情」!
  眼中泛著淚光的蕾庭咬著下唇肯定,她所「看」過的愛情是像父親和母親、姐夫和姐姐之間的溫暖美好,而不是這種令她痛苦羞慚、難過得想哭的感受。
  為什麼他們不能保有純真的赤子情愫?為什麼他要改變、破壞它?羅倫……
  綿綿雪花愉悅得在風中翩舞,將大地裝點得銀光閃爍,絲毫不睬相隔兩地的情傷與嗟歎。
  「怎麼老是悶在家裡?」伊登伯爵不經意得問道,「萊恩向我問起你,說你這幾天都不去宮裡走動……」
  嚇了一跳的蕾庭差點打翻茶水,她支吾道:「太冷了!不想出去。」
  「唔。」伊登伯爵點點頭,這時僕役送上晚餐,打斷他的發言。
  「年輕人不該怕冷……對了!上個月裁縫們幫你量身訂製的孔雀翎緞氅送來了吧?為什麼不穿上,到宮裡走走?也讓大伙開開眼界。」他微笑道。
  「是。」蕾庭低語,她終究是要去見羅倫的,如果是別物倒也罷了,只有那柄匕首不可丟——那是儷送她的重要紀念品。
  「對了!這幾日陛下心情不佳……」伊登伯爵突然冒出這句話,令心虛的蕾庭又一次差點被湯嗆到。
  「雖然你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你也該收斂些,別輕浮莽撞的去冒犯陛下,知道嗎?」「羅倫他……為什麼心情不佳?」她小心得詢問。
  「你看你!」伊登伯爵搖頭道:「才剛說,你就忘了!今非昔比,怎麼可以口無遮攔的呼陛下名諱呢?」
  「是!我曉得了。」蕾庭連忙道歉,再次追問原因。
  伊登伯爵只是略顯尷尬地避開話題,「小孩子不必問那麼多。」
  事隔多日,她才從麥斯口中得知羅倫心情不佳的原因——已懷有身孕的皇后居然挑選了年輕貌美的侍女去帝宮侍寢。
  麥斯將這件事當笑話講,「她這樣做,不是讓男人顏面掛不住嗎?真有需要也不該讓妻子安排,就算養情婦,聰明點的正室應該裝作不知道才對,一國之君還怕沒女人嗎?」
  又驚又惱的蕾庭忍不住罵道:「麥斯,你真是下流!」
  「喂,關我什麼事?」麥斯一臉狐疑,「是你自己問我的!」
  瞠目結舌的蕾庭半晌才遲疑地追問:「那……陛下他……他……」
  「當然是婉拒了!假如連情婦都要妻子安排,那麼那個男人不是白癡,就是窩囊廢!」麥斯嘴快的說。
  蕾庭不語。
  「嘿!你這件緞氅滿特別的,在哪裡做的?」麥斯轉移注意力,盯著蕾庭的新衣。
  「賀裁縫店。」蕾庭漫不經心地回答,「不過,孔雀翎是我家商隊帶回來的。」
  「還有沒有?我也想做一件。這麼花俏的大氅,說不定會帶動流行。」麥斯興致勃勃。可見這柄匕首的意義非凡,羅倫想。
  她終於還是來了,簇新華麗的孔雀翎緞氅紋彩斑斕,襯得蕾庭有如粉雕玉琢般艷光四射。
  一個半月了,他等得幾乎快絕望。不知多少次,他撫摩著貼身收藏的匕首,彷彿能從其上感覺到她的體溫,反覆提醒自己不該逼退她,只能默默等待;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如此。「請你……把它還給我,」蕾庭低聲乞求,「那對我有紀念意義。」
  厚重的大氅遮住了她僵直、手足無措的窘態,一向活潑狂野的蕾庭楚楚可憐的低著頭,雙頰薄暈可見。
  他怎麼拒絕得了她的乞求?
  只是這樣爽快地歸還匕首,是不是意味著宰斷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繫?
  「羅倫……」他的夜鶯巧囀呼喚他的名字,就像天籟般令他難以抗拒。
  「我有一個交換條件。」他強抑情緒的波動。
  蕾庭抬頭看著他,突然有股拔腿就跑的衝動。
  「回憶……換你的紀念物。」羅倫暖聲道。
  「什麼?」她不解。
  「再過九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謝神祭典……依照慣例,宮廷會舉辦盛大的化裝舞會,我要你給我一支舞。」他的心跳加劇。
  「這太荒謬了!」蕾庭狂亂得拒絕,「也太……可笑!」
  「為何?」
  「你……你要我穿女裝嗎?跳女子的舞步?還是……不!你不可能男扮女裝,如果是四年前還可以……」她愈說愈小聲,皺眉的羅倫令她不由得閉嘴。
  「我該把這句話當作侮辱還是恭維?」他平靜地道。
  真沒大腦!又羞又愧的蕾庭恨不得挖個地洞躲上一整年,這樣就可以躲避所有的為難與困惑。
  「別人……會認出來的……」她微弱得抗議。
  「蕾,那是化裝舞會,沒有人會認出你我。至於女裝,難道你從來不曾感到好奇嗎?嘗試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珠寶首飾、胭脂香水……展示你的女性特質,讓男人為之驚艷仰慕。」羅倫勸誘著她。
  蕾庭耳根一熱,這聽起來……「好噁心!」
  「一支舞,換你的重要紀念,不公平嗎?」他溫柔得逼迫著她,知道鹵莽的她必定是輸家。
  「我……」無言以對的蕾庭還在做最後的掙扎,「我……沒有禮服!」
  深邃的黑眸閃過一抹光彩,羅倫輕聲回復:「我幫你準備。」
  宮廷的化裝舞會是一場沒有主人的盛宴,戴著面具的貴族們在這一夜多以諸神、聖賢之名歡宴慶祝;在這一晚,人與神是平等的。
  胱籌交錯、氣氛歡濃之際,一位黑衣女子出現在廳堂入口,她不尋常的衣著色調讓眾人議論紛紛。
  一片嫣紅奼紫、粉白黛綠的鮮艷色彩中,黑衣女子更顯得鶴立雞群。
  長及腰部的黑紗面罩綴滿了稀罕的黑珍珠,遮住了蕾庭惶惑的神情。這件別具風情的禮服,樣式簡單、方形領口也很保守,比起酥胸半露的仕女們還差得遠呢!令她難堪的是禮服的剪裁,刻意強調她的腰身和……臀部,完全合身得包裹住她的曲線,直到大腿處才打褶,然後流瀉而下,形成浪般的長裙擺,藍寶石、紫水晶綴滿其上……
  她裊娜移步,露出一雙黑色緞面高跟鞋,碩大的黑珍珠暖暖含光,光滑的地板令她如履薄冰。
  噢!該死的羅倫!我怎麼會答應你玩如此愚蠢的遊戲?
  像是回應她的呼喚,同樣一身黑衣打扮的羅倫出現在她的身畔,輕輕挽起她戴著手套的玉臂。
  原欲上前的紳士們不由得發出歎息,識趣得止步。這麼一位柳腰纖纖、羞怯不安的美人,怎麼可能沒有護花使者呢?
  「晚安,溫柔的黑夜女神。」羅倫低聲說,「我很後悔……選了這件禮服。」
  他透過守口如瓶的傑明重金賄賂裁縫日夜趕工,縫製這件黑綢禮服,為的是不引起別人注目,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他在她耳邊呢喃:「今晚我勢得和別的男人分享你的美麗……」
  「瘋狂!愚蠢!」她壓低嗓音道:「等一下我若是因為這雙鞋而跌倒,我保證,一定拖著你一起出糗!冥府之王。」
  「即使如此,依然是我的榮幸。」他微笑道。
  為什麼今晚的樂聲比以往更令人心悸?蕾庭恍惚得想。
  在羅倫嫻熟得引領下,她輕盈起舞,華麗的裙擺畫出美麗的圓弧,舞池中的兩人像一雙蝴蝶似的翩翩飛翔,引人側目。
  一曲舞罷又是一曲,諸神之名的歡宴是不受時間約束的,蕾庭在羅倫的懷中迷失了自己的心,任他帶領著踩出優雅的舞步,渾然不覺光陰流失的速度。
  悠揚的樂音乘著風的羽翼穿過林間、月影,飄入寂靜後宮中。
  思緒煩亂的翡彤麗輾轉難眠,將近四個月的身孕令她不得不放棄今晚的化裝舞會——挺著微微凸起的肚子不僅有礙觀瞻,而且還恐落人恥笑,不夠端莊……她抑鬱地歎氣。
  「為什麼這麼吵?」她氣惱地抱怨。
  「皇后,有什麼吩咐?」睡眼惺忪的年輕侍女問。
  「好吵!」
  「什麼?」
  「你們沒聽見嗎?」翡彤麗提高了聲量,「深夜歌舞喧嘩,還能睡嗎?」
  侍女們面面相覷,這麼遠的聲音,不至於吧?
  「那……我們去說一聲好嗎?令樂師們降低音量。」侍女低聲試探。
  皇后遲疑了許久才道:「不必了。」
  閱歷豐富的年長女官交換眼色,明瞭皇后惴惴不安的原因。這種時刻最是患得患失——妻子有孕數月,陛下正值年少,怎麼可能久曠?歡樂良宵正是發展韻事的好時機哪!難怪皇后要擔心了。
  「算了……你們下去吧!」翡彤麗揮手道。
  「是。」心照不宣的侍女們悄然退出。
  頹然臥躺在織錦大床上,翡彤麗眨掉了眼底的淚光,良辰美景、笙歌夜宴,這種盛會裡,夫君身旁諒必少不了溫柔可人、貌美如花的女伴吧?唉……
  夜色的魔咒似黑紗般籠罩住翩翩起舞的兩人,竟逐了這麼多年,他們終於找到了相同的旋律、節奏,從容契合……
  這種戀情像曇花,在一夜綻放,也在一夜凋零。
  裝扮成獵人的紳士在舞曲結束的空擋打破了魔咒,冒昧得向蕾庭邀舞,羅倫幾近無禮得拒絕他。
  她驀然清醒地低聲說道:「這是個美好的夜晚,謝謝你,羅……冥府之王,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晚安……」
  黑夜女神轉身離去,投晌午夜的幽深懷抱。
  奔出陽台、穿過迴廊,下一個轉彎就是傑明為她所準備的更衣室。蕾庭停下了腳步,靠在白色大理石柱上,閉上雙眸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復激烈的心跳。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羅倫……
  「晚安!夜的女神。」低沉含笑的聲調在她身後驀然響起。
  麥斯?她驚異得回頭。
  一身戎裝的他化身百年前的人物,征戰沙場的名將。
  「真令人不可思議!」麥斯低語道:「那位可怕的冥府之王悍然阻擋了所有欲親芳澤的紳士後,居然沒有隨侍女神身側,而讓你形只影單?」
  「你弄錯了。」她刻意壓低嗓音,沙啞地道:「那位紳士不是我的什麼人。」
  「哦?那是否意味著,即使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也能有萬分之一的渺茫機會,獻上唯一的真心,予我所傾慕的高貴女神?」麥斯魅惑地低誘道。
  早知道他聲名狼藉的蕾庭睜大了雙眼。
  好奇心驅使她沒有拒絕麥斯明顯的企圖,排名第一的花花公子應該可以解答她的疑惑吧?
  摘下黑色面紗,蕾庭坐在梳妝台前怔然發呆,心……亂了!
  司掌戀愛的三位神祇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為何是他?為何是現在?為何是此地?應該攪亂一池春水,抑或是遠離危險水域?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
  麥斯的吻只是讓她確定了自己原本混沌的感覺——她對羅倫的感情已經越過了「喜歡」的界限,幾達危險邊緣。國家社稷、君臣人倫……這麼多天大的罪名,稍不慎就是萬劫不復之地!
  思緒百轉千編,蕾庭長吁一口氣,心情沉重地站起身來,解開一顆顆價值不菲的寶石鑲貝紐扣,任黑綢禮服滑落地毯上。
  一陣輕微聲響令她愕然抬頭,明鏡映出羅倫的身影——他從連接兩間更衣室的側門進來,而她居然顧此失彼,只鎖上房門。
  意識到自己近乎裸裎的狼狽,蕾庭老羞成怒,「出去!羅倫!」
  他無言地違反了她的命令,朝她走來。
  蕾庭漲紅了雙頰踉蹌後退,抓起禮服遮在身前,被逼到角落的她看著羅倫遞出匕首放在梳妝台上,不禁鬆了口氣,可是並沒有持續多久。
  羅倫表情平靜,但是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無形的怒氣,黑眸中有著她不會錯認的熾焰。說不怕是騙人的!有過前車之鑒的蕾庭強作鎮定地緩聲道:「我必須離開,請你迴避。」
  「你讓他吻你!」羅倫的妒火像焚風般暴烈。
  「你……看見了?」她吃驚地問。
  沒有多餘的回答,他再一次破壞堅守的承諾,放縱自己尋求解脫。
  諸神助我!蕾庭絕望而狂亂地祈求。
  一向徐和如風的羅倫強行拉扯著她墮入情慾的風暴裡,翻滾、陷落、失速……
  「夠了!羅倫!這已經超過……我們的約定!」她嘗試提醒他,他一直是最冷靜理智的人哪!
  「我努力過!真的!」羅倫沙啞地道:「我試著控制自己……」
  他咬傷自己的唇,蕾庭驚叫:「羅倫……」
  「你讓他吻你!」他重複低吼。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掙扎著想解釋,「我只是……想確定自己真正的感覺………」
  他置若罔聞,侵略著她的唇。
  「羅倫!住手……」蕾庭閉上雙眼,身軀顫抖。天!她都無法制止自己,又怎麼能說服羅倫?「你說的對,我什麼都不懂!」她的心在吶喊自責,遲鈍、頑愚、蠢笨如豬的你!」以諸神的慈悲心求你,不要陷我與千古罵名!羅倫!」
  他氣息不穩地停止嚙咬她頸項的動作,飽含情感的呢喃她的名字。
  不一樣……她劇烈地發抖,這種肢體交錯的親暱纏綿,完全不同於幼時她任性癱倒在他懷裡的感受。
  「為了我……停止吧!」她狂野地嚷出最真實的心語,「我不會只安於作你的情婦!羅倫!我無力阻止你得到你想要的……」四肢百骸像火在燒,她的聲音破碎,「而我的雙手將會沾滿血腥——因為,我勢必與皇后反目成仇,身不由己地掀起一場宮廷政爭!羅倫!你的愛將推我下地獄,受魔鬼的試煉!」
  「蕾?」羅倫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是的,我是一個莽撞又愚鈍的傻瓜!到現在才弄清自己的感情。」她圓睜雙眸,光芒閃爍,「可是我也是伊登·弗雷斯特——亞德蘭三大豪族之一的繼承人!可以集結足以顛覆國家的兵力,甚至摧毀一國的經濟命脈,當我順從魔鬼的引誘……與你的妻子為敵時,羅倫,你要怎麼辦?」她的自尊、她的傻氣,如何能夠忍受與人分享愛情,當一個秘密情婦?
  心,像被利刃割過,汩汩流血,淚水滑過蕾庭的雙頰。
  是的!她知道羅倫會放她自由——為了不玷污她的靈魂,為了她而不是為了自己!就像為了不願意摧毀他寬厚仁慈的名譽,蕾庭寧願受傷的是自己!
  「停止吧!現在還來得及……不要讓我為無望的愛而瘋狂……讓我自由!」她低聲乞求。
  痛苦扭曲了羅倫的表情,他終於聽到了夢寐以求的話語,卻是這樣的結果。
  「我恨你!」恨她的聰慧……無瑕……嬌憨和晚熟。
  他低頭傾所有的熱情狂暴地攫住她的唇,長吻良久、良久……
  然後,無悔、無恨、無憾地鬆手——讓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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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12-22 00:17: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暖暖春雨融盡殘冬的最後一絲寒意,潤澤了林樹、作物,澤被農夫。
  「今年的灌溉用水可以不必愁了。」
  「感謝水仙子的恩典。」
  以農為生的庶民高興地說,只是苦了奔馳跋涉的商旅們。
  以伊登伯爵府財力為後盾的商旅隊伍,在這種泥濘難行的季節中,突然頻繁往來於亞德蘭、吉陵、班迦羅三國之間,所帶回的貿易商品雖然昂貴精緻,數量卻少了許多。
  伊登伯爵凝神細看秘報,疑雲叢生。
  班迦羅和吉陵國的親善往來太過熱絡……吉陵王的堂弟艾靈頓子爵聲譽鵲起,宅邸儼然成為兩國權貴的交誼場所,被萊恩所逐的莫娜夫人赫然是座中花魁。
  而另一份蠟包裡的機密要件最令他不安,班迦羅王在最近幾個月內調集了大批採礦、鍛冶的工匠,名為建造離宮,實際上卻行鑄造軍需兵器之實……
  曾隨先王征戰沙場十餘年的伊登伯爵皺眉沉思,在重獲和平二十年後的今日,別又重起干戈,陷萬民於水深火熱之地吧!
  正值壯年的班迦羅王應該不至於如此愚蠢,他暗忖道。整理好回報的機密,伊登伯爵決定面見陛下,報告上情。
  是的!遠在羅倫登基未久,伊登伯爵就獲得新王指示,以行商貿易為掩護,從事搜集情報的活動。
  特別會議室裡,以萊恩、伊登伯爵為首的智囊團各自抒發己見。
  閉目沉思的羅倫以他一貫的寡言精簡地問:「你們認為班迦羅王的個性、行事作風如何?」
  「貪杯、好色、耽於享樂……」
  「好大喜功、妄自尊大。」
  「對軍事力量狂熱,常常感慨生不逢時,沒有趕上二十年前的戰役,造就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
  這不是什麼秘密,締結和平盟約時,身為王儲的班迦羅王只是個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年輕氣盛的他常常叨念:「若是早生幾年……」
  萊恩頗覺不可思議,「無知小子,他把戰爭當成遊戲嗎?」
  眾人相望心驚,已經有全力戒備的憂患意識。
  穆大陸的和平狀態憑添變數。
  在氣象不穩的暮春三月,出使班迦羅國的大使告老卸任,亞德蘭王下詔接任的人選跌破眾人眼鏡——新任大使居然是毫無實務經驗、輕浮浪蕩的麥斯。
  是不是見嫌於陛下而被遠謫?眾人的疑團流言,麥斯全然不理,高高興興地赴任,車馬華麗、聲勢浩大得像是出門旅行玩樂,全沒半點為國效命的自覺。
  有「雄師元帥」美譽的萊恩怎會生養出這麼一個「犬子」呢?夾道圍觀的平民紛紛搖頭歎息……
  大腹便便的翡彤麗咬著下唇,美麗的棕眸陰鬱憤怒,英姿颯爽的蕾庭幾乎佔據了陛下大半的閒暇時間。
  騎馬射獵、書房伴讀、自由出入宮廷的蕾庭,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甚至爬上樹梢掏出鳥巢中的雛鳥,獻寶似的「借」陛下看。
  夫君對她的寬容已近乎寵溺……他不由得心生嫉妒。身為結髮妻子,她卻必須經過層層通報才能進入楓林小築,有幾次明明聽見悠揚琴聲,可是侍從傑明一聲「皇后駕到」旋律就嘎然中斷。琴聲出自誰人之手,她滿腹疑雲,獨處的蕾庭和陛下兩人泰然自若,卻令她有種極不舒服的錯覺——彷彿自己才是無端闖入的「第三者」!
  原本性情溫柔的皇后自從懷孕後,脾氣愈來愈暴躁,令隨侍身旁的女官、奴僕們暗地叫苦,但因體恤皇后的身心狀態,眾人紛紛互勉道:「只要再熬過一、兩個月就苦盡甘來了………」
  冰雪聰明的蕾庭隱約感到皇后的敵意,苦思著避免衝突的方法。
  伊登伯爵詫異女近來的轉變,以往鋒芒畢露的狂野活力已經逐漸沉潛,態度成熟穩重得像個大人了。
  他好奇地問突然熱中於進修的蕾庭:「怎麼對貿易產生了興趣?」
  手捧著艱澀枯燥的稅法書籍,蕾庭看得皺眉咬唇,漫不經心地答:「羅倫叫我多看點書,別只顧著玩。」
  伊登伯爵揚眉,羅倫?又直呼陛下名諱!這孩子老學不會尊卑高下之分。
  拜陛下的寬容庇護,把經由貿易擴展了伊登家族的財富不止十倍!創業維艱,守成更難,將來一族的責任重擔都將落在蕾庭肩上,沒想到他尚未準備好教導蕾庭商務,陛下已先一步提醒她。
  「父親。」蕾庭放下書本喚道。
  「什麼事?」
  「我想跟著家裡的商旅出國,除了學習貿易外,還可增加一些見聞,不知父親意下如何?」蕾庭表情認真而篤定地說。
  她的驚人之語震懾住伊登伯爵,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呀!蕾庭暗下決心,早該這樣做了,避開無謂的糾紛,又能增廣見聞,豈不是兩全其美?
  「你……你心目中有想去的地方嗎?「蕾庭側首微笑,「□蘭。我想去看看□蘭引以為傲的海濱宮殿、稱霸七海的雄壯軍艦!」
  那一空無際的蒼茫汪洋、地平線……
  「我曉得了。」伊登伯爵微微頷首,「出門在外不比家裡,沿途是很辛苦的,我們得從長計議!」
  「是!」她正色回答。
  猝不及防的風暴席捲了穆大陸動盪的人心——吉陵國王儲遭人狙殺,傷重不治。
  不!這是不可能的!即將臨盆的翡彤麗全身顫抖,眼前發黑。她不相信這麼惡毒的謊言……
  一身喪服的吉陵國大使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地證實這樁噩耗。
  為何?如遭雷擊的皇后踉蹌跌入女官急忙伸出的雙臂裡,「皇后!」
  「我……沒事……」她含淚回答。
  皇兄、皇嫂怎麼禁得起這種打擊?比她小五歲的侄兒,活潑開朗、丰神俊秀的柯南就這樣橫死?蒼天!
  「柯南身旁的大批侍衛瞎了嗎?居然眼睜睜地……」她哽咽難言。吉陵國大使轉述經過:「兇手能狙擊得逞是因為利用一種近乎魔鬼發明的新武器,才使得侍衛們措手不及。已經有兩位自責過深的老騎士以死謝罪……」
  「兇手是什麼人?」淚痕斑斑的皇后問。
  「兇手逃逸不及,被弓箭手當場射殺,據察是沒有國籍的流民孤孽……」吉陵國大使悲不可抑,「幕後一定有人陰謀策劃……」
  利用火藥爆炸威力的殺人武器?形狀像一根鐵管的火統?搖搖欲墜的翡彤麗發出驚喘,她記得前年曾在圖書室桌案上看見過相似的文字說明及圖案,她好奇地詢問陛下時,他曾微笑誇耀這種可怕武器的殺傷力。
  不!不會的!陛下不會做出這種殘忍、可怕的謀殺計劃!絕對不會!
  哀慟、驚疑的皇后在產前一個月幾乎是以淚洗面,終日不幹。疲於寬慰勸解的女官們差點說破了嘴,皇后的身子不比平時,若壞了自己又影響胎兒,豈不更糟?
  雖說是姑侄天性,也不該毫無節制地悲泣,甚至還穿喪服哀悼……侍女們在背後議論紛紛:「畢竟皇后現在的身份是亞德蘭國母,而不是吉陵國公主,傷心也該看情況才是!」
  六月,翡彤麗的陣痛比預產期早了半個月,足足折騰了兩天兩夜才有驚無險的誕下一位公主,戰戰兢兢的眾人鬆了口氣。
  「真是可愛……」
  「總算平安了……」
  「可惜,若是一位王子,就是儲君了……」
  「噓!小聲點,來日方長,怕什麼!下一胎一定是位王子!」
  女兒……因疼痛疲憊而陷入昏睡狀態的翡彤麗清楚地聽到私語聲,她恍惚地想:不是王子!著意味著她必須再承受這種撕心裂肺的折磨——直到產下兒子為止。好可怕……
  生養儲君就是她一生最重要的目標嗎?若是生不出男孩,她是否會受夫君冷落?是否有「罪」?
  患得患失的翡彤麗連一絲看望親生女兒的喜悅也沒有,任由自己陷入情緒低潮裡。
  抑鬱的陰謀的耳語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水,掀起了穆大陸人心中一圈圈的漣漪。
  「吉陵王年歲漸老,唯一的繼承人已死,江山大業有誰夠資格繼承?」
  「據傳娶了吉陵國公主的亞德蘭王有稱霸大陸的野心,甚至有意以自己的骨肉過嗣於吉陵國當儲君,只是天不從人願,生了個公主……」
  「聽說凶器的製作極為精細,構思出自亞德蘭宮廷……」
  無稽的謠言傳了又傳,原本締結姻緣之好的兩國友誼蒙上了一層陰影;衝突由零星小點擴散成線,兩國邊境的人民因細故反目爭吵的情況日趨嚴重——從牲口遭竊到民生用水、林地所有權問題,往往勞師動眾,爭論不休。
  吉陵國以保護人民為理由,集結了數千名兵丁進駐連接亞德蘭國的崗哨,使得人力單薄的亞德蘭士兵戒慎不已,急向國都調請支援。
  翌年正月,吉陵王下詔立艾靈頓子爵為王儲,苦心經營賢良名聲的艾靈頓子爵謙讓不受,直到群臣曉以大義才勉強接詔,並以年齡、尊卑差距為由,自貶輩分,甘願做吉陵王義子,以兒臣之禮奉養陛下……
  謙恭敬順的讚譽使得艾靈頓子爵名聲鵲起,炙手可熱。
  一波又一波的機密情報湧進亞德蘭王的秘密會議中,憂心於和平狀態岌岌可危的羅倫似乎可以聽到幕後操縱者得意的笑聲……
                  班迦羅國
  旖旎奔放的樂曲迴旋在水鏡宮中,妖艷的舞姬們款擺腰肢、輕盈飛舞,在光可鑒人的玉石地板上映著對稱的曼妙身影,眼波相勾,動人綺念。
  正值壯年的班迦羅王是個高大體面的男人,衣飾華麗,貴族上行下效,一些貴族也是如此,綾紈羅褲、縱情聲色。
  急弦繁管、狎笑喧嘩,光燦的水鏡宮,好個不夜天!舉杯欲飲的班迦羅王瞇著雙眼,由杯沿打量著亞德蘭大使麥斯,薄唇泛起一抹淺笑。
  沉湎酒色、喜歡年輕美女的麥斯在風氣開放的班迦羅宮廷裡簡直如魚得水,就像老鼠跌進蜜缸,淹死了也快活。
  班迦羅鄙夷地冷笑。出使班迦羅已經逾年,這個大使一點建樹也沒有,使得在班迦羅討生活、作生意餓亞德蘭人怨聲載道,亞德蘭國得用一封又一封的信來,催促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大使去為本國爭取利益,盡照顧子民的義務。
  但是這個傢伙對國際情勢根本一無所知,只曉得尋花問柳、追歡買醉。班迦羅王微笑著,眼中精光畢露——麥斯絕對是個可利用的棋子,也許可以在他完成霸業之前,暫時充當操縱亞德蘭的傀儡帝王……
  雖然莫娜夫人對麥斯存有疑慮,一再反對,可是那不過是女人的偏見——口無遮攔的麥斯老是調侃莫娜夫人是他無緣的繼母,有幾個女人受得了這種話?
  由明示到暗講,班迦羅王挑明野心,將支持麥斯成為下一任亞德蘭王。
  麥斯仍在忌憚,雖然有些心動,卻怕自己的力量不夠,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吐露牢騷:」我怕我那個不是時務的老頭回宰了我……」
  班迦羅王笑容猙獰地說:「事在人為!只要有心,沒有我辦不到的事……艾靈頓子爵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昏醉過去的麥斯發出鼾聲,遺漏了這項驚人告白。初夏。男裝打扮的蕾庭如願以償地見識到□蘭皇室引以為傲的海濱宮殿,以及壯盛的海軍,在外行走了大半年,餐風露宿的辛勞在所難免,與往昔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優越生活不可同日而語。歷練使蕾庭更加成熟穩重,也有幾次上當受騙——與商賈交涉好的貨物被掉包成劣貨,或被嚮導引到賊窩差點慘遭毒手——如果不是一些忠心老僕警覺,恐怕連命也要丟了。藉由神谷居民的幫助,初生之犢的蕾庭也做了幾件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她買下兩座礦山,僱傭了許多貧民開礦,大手筆地整地連鎮。她甚至還大膽地延攬平民為親信,有幾位受過教育、胸懷鴻浩的年輕人因此成了蕾庭如影行隨的左右手。金額龐大的請款帳單看的伊登伯爵直搖頭:蕾庭的參謀雅各以驚人的數學天賦計算出礦山的收入在兩年後可以回來,獲利則長達數十年………而蕾庭更是直截了當地在家書裡「提醒」父親,若財源拮据,不妨先向羅倫支借。
  難以啟齒的伊登伯爵只得央求萊恩設法,沒想到萊恩的反應竟是哈哈大笑,表情古怪的說:「蕾庭說的?那一定沒問題。」
  伊登伯爵詫異於他的篤定,萊恩只是輕鬆地說:「放心吧!假如你我是青梅竹馬,我也會借的;傾國庫所有也無所謂。」
  這一席話讓他陷入沉思,青梅竹馬?隱約了悟的伊登伯爵皺眉,此刻他真的慶幸蕾庭遠遊,時空相隔,應該不至於產生風波才對……
  向國庫借款一事順利核准,蕾庭更無後顧之憂了。
  □蘭、班迦羅兩國交界。
  風塵僕僕的一行人馬看似行李輕便,兩輛馬車上卻裝載著價值連城的珍珠、珊瑚,以及翡翠,萬中選一的精品往往令班迦羅的貴婦名媛趨之若騖。
  眾人全神戒備地行走這條不太平靜的道路,防範經常發生的強盜案件。
  樹林裡沙沙作響,騎士們拔劍持弓以待,蹣跚奔出的是一個滿身血跡的勁裝男子,伸出雙臂想發出聲音未果,緩緩撲跌在沙地上。
  也許是陷阱!以眼神交換默契,幾人奔向那人倒臥之地。
  「死了。」騎士克林輕描淡寫地說:「致命傷是胸前傷口……看唇舌顏色,有中毒現象。」
  循血跡前往,蕾庭一行人見到令人咋舌的景象,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淚痕未乾的軟癱在一群盜匪的屍首中。
  她自稱是騎士之女,名叫美茜,不幸被盜匪所俘已兩天了。
  「昨天晚上……不知是誰在湯中下毒,連賊首在內有許多人都被毒死了;剩下的倖存者又分裂成好幾派彼此相殘……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滿身血污的少女斷續說明事件始末。「請您大發慈悲,讓我回家吧!」
  克林審視過屍體慘狀,向蕾庭湊耳低聲報告。
  若有所思的蕾庭微微點頭,「拿我的長衫、腰帶給她替換,暫時帶她同行。」
  美茜的眼眸閃過一絲恐懼,隨即垂睫低首,溫馴地不發一辭。
  當晚紮營時,美茜自告奮勇要幫忙準備晚餐,卻在眾人不注意時暗中加入一包藥粉在肉桶裡。
  「我……想要到溪邊去……洗手。」她轉向年輕的侍從羞澀請求。
  「好……」負責守夜的人想了想,問:「要不要我陪你去?我是說天黑了,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人在後面守護?」
  「不用了!謝謝你。如果有事,我會大聲呼救。」她緩步走開。
  一脫離眾人視線,美茜隨即拔腿飛奔,像脫兔般奔向森林深處。
  但不到十分鐘,她被克林反綁雙手捉了回來。
  臉色蒼白的她咬緊下唇,倔強地不發一語。
  「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聽到真話了?『美茜小姐』?」蕾庭問。
  她早就覺得事有蹊蹺——一個年輕少女在遭遇到巨變時,居然能從容應對,太悖常理。「他們全都該死!」陰森冷酷的口氣全然不似之前的輕柔羞怯。
  「是你下的毒吧?連剛才的『傑作』也是。殺了我們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帶著財物遠走高飛?」雅各冷靜地問。
  「那鍋湯裡放的只是迷藥,你們死不了的。」美茜不屑地說。
  「你是誰?」蕾庭審問。看她的談吐及氣質,應該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閉緊雙唇的美茜不肯回答,銀灰色的雙眸銳利狂野的瞪視蕾庭,像極了一隻負傷的幼豹。
  「剝了她的衣服!」蕾庭下令。
  所有的人訝然相視,美茜臉色驟變,掙扎扭動:「不要!放開我……」
  一向憐香惜玉的克林不禁遲疑,蕾庭輕笑著揚起皮鞭,「你以為她真的是一位小姐嗎?」
  鞭子劃破了長衫,在美茜身上留下兩道傷痕,也暴露了他平坦的胸部……他是一個少年!
  「不要!」他狂亂的掙扎,為即將落下的鞭打、凌辱而恐懼。
  證實了他所言非虛,湯裡下的是迷藥而非毒死盜匪的劇藥後,蕾庭饒了他一命,但在反覆詢問他的來歷時,只得到他的名字——詹姆,今年十五歲。
  帶著這個麻煩精同行三天,詹姆逃了兩次,在第三次時他故技重施,在飲水中下瀉藥,氣得眾人揍了他一頓,知道他不是小姐而是少年時,誰也不會對這個俊美小鬼手下留情。
  沒有被瀉藥整到的蕾庭,極有興致地詢問詹姆願不願意對伊登·弗雷斯特效忠,他毫不遲疑地拒絕了。
  「不!我跟你的地位是平等的!」他頑強地道。
  「傲慢的小鬼!」克林皺眉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頂多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小貴族!」他不屑地說,「試問哪個身份尊貴的公侯會灰頭土臉的親身經商!那是下人做的事!」
  「這小鬼真的欠揍!」克林掄拳欲打,蕾庭笑著制止他。
  「算了!最起碼你得用勞力來換取你的衣食吧,小鬼!」她說。
  他勉強應允,暫時充當蕾庭的小廝,打雜、挑水、擦靴、洗衣,只是仍然謹慎戒懼地遠離眾人,獨自蜷旎在冷硬的地上睡覺。
  進入班迦羅國都後,疲勞的眾人終於可以舒適地洗熱水澡、躺在柔軟的床鋪上。
  半夜,蕾庭被詹姆的飲泣聲驚醒,睡夢中的男孩喃喃低語,神情痛苦。她伸手去推男孩,沒想到他卻拳打腳踢地暴烈抵抗。
  「不要碰我!你們下地獄去!」他睜大驚慄的雙眸揮拳,蕾庭閃身躲過,驚醒了淚痕滿面的男孩。
  他喘著氣,顫抖哭泣……母親!哥哥!那血海深仇的噩夢……什麼時候他才能有足夠的力量報仇?
  「這小鬼!又怎麼啦?老是擾人清夢。」眾人抱怨道:「首領,把他扔出去算了!」
  精明的雅各冷靜優雅的說:「讓他在街頭乞討維生,或許可以磨掉一些不必要的傲慢驕氣。」
  詹姆喘了口氣,眼神惶恐。他們知道了多少?
  「可惜他不是女孩,不然憑藉著那張臉蛋,穿綾著緞絕不成問題。」克林消遣他道。」不過話說回來,班迦羅多的是偏好男孩的糟老頭……」
  一語未了,發出怒吼的詹姆已經撲向克林,雙眸噴出怒火,彷彿急欲噬人。
  「住手!」蕾庭揮鞭制止了扭打成一團的兩人「不管你的身份有多尊貴,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冤屈,沒有金錢權勢依傍……你什麼也做不成!」她一語道破。
  男孩清秀的臉龐轉為灰白。
  「而我已經沒有興趣去庇護一個自視過高的小鬼!」蕾庭語氣冷淡。
  受挫的詹姆臉上浮現出絕望,被吵醒的人有些不以為然,有些幸災樂禍。
  「如果你的智慧及用毒技巧有你所誇口的一半好,那麼我給你一個機會,進入亞德蘭宮廷裡……相信你一定會在滿朝權貴中『得其所哉』!」她嘲弄著沮喪的男孩。
  亞德蘭?詹姆驚愕地抬頭,「不……我不做小丑……或玩物!」
  她揮手示意眾人散去。「休息吧!你有一晚的時間可以考慮!」
  曙光乍現時,蕾庭毫不意外的見到一夜未眠的詹姆站立房門外等候。
  「你要我做什麼?」他打破沉默問道。
  蕾庭綻放笑容,「我要你保護一位重要的人……讓他遠離所有毒物的威脅!」
  「只有這樣?」他雙眸懷疑地瞅著她。
  「小鬼!別太誇口,這件任務比你想像的困難多了。這一年來,以他為目標的暗殺時間至少有八件。」
  蕾庭揚眉瞪他。
  「這個人很重要」他問,「值得我保護?」
  「是的。」蕾庭簡短地答。也只有他才有那個能耐降伏這只幼獸……羅倫亞德蘭宮廷羅倫驚訝於蕾庭送來的禮物,珍珠、翡翠都是稀鬆平常之物,令人側目的是那個清秀俊美、難辨雌雄的男孩。
  錦衣華服的詹姆表現出無懈可擊的宮廷禮儀,機敏伶俐,應對如流;身上佩戴的珠寶飾物使他看起來像工匠巧手雕琢的娃娃。
  翡彤麗神色僵硬,猶如芒刺在背。這孩子——令她聯想起情敵,一樣耀眼的特殊魅力………是男孩子嗎?
  她懷疑。
  將珠寶賜予皇后後,羅倫收下了這個男孩當小廝,翡彤麗雖然不悅,也無由可阻。
  知道第三日,羅倫才有機會私下詢問新小廝。「蕾——好嗎?」
  即使訝異於陛下對那人的親暱語氣,詹姆也隱藏得很好。折服於羅倫內斂的沉穩力量及王者風範,他極為恭敬誠服地回答問題。
  瀏覽他呈上的密函,羅倫因蕾庭一貫潦草、不加矯飾的筆跡而微笑。
  羅倫:送你一隻漂亮、有趣的寵物,聰敏而且還有利爪。我沒有時間馴服,只好交給你。他的忠誠尚未屬誰,用他之前先命他向你宣誓效忠。
  祝康泰蕾「蕾並沒有高書我,你有什麼過人之處……她認為你是可用這材,你有何才能?」他溫和詢問。
  「我可以保護陛下,不論是什麼毒物都逃不過我的耳目。」詹姆誇口道。
  「你不是亞德蘭人,」羅倫平鋪直述,「我能要求你對我效忠嗎?」
  詹姆只考慮了數秒,他想不出有何不可,既然沒有家,也就不是他的國了。「十二萬分的榮幸。」
  銀髮……稀罕的顏色和對藥物的熟悉,羅倫想起了一個尊貴古老的吉陵國大姓。蕾想必也是為了這個因素才將這孩子送入宮廷把,他暗忖到。
  半個月後,羅倫無奈而憤怒地看著情勢如他所擔心的往最糟的狀態發展。
  吉陵王因暑熱患疾,高燒數日後於昏睡中駕崩!
  噩耗比訃聞早了兩天傳到亞德蘭宮廷,臉色蒼白的詹姆倉皇失措地弄翻了筆架。
  終於還是發生了!詹姆為年老衰邁的吉陵王落下眼淚。先是王子殿下,然後是吉陵王………為了這樁陰謀,他的母親、兄長也陪著殉葬!從今以後,吉陵國也沒有他容身之地。
  漫天疑雲陰暗了穆大陸的晴空。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艾靈頓繼任為吉陵國新王,旋即與班迦羅國締結同盟,加強文化、經濟交流;反而與有姻親關係的亞德蘭日益疏遠。
  十月中旬,邊境首先傳出兩國駐軍交惡鬥毆的憾事,衝突有逐漸擴大的跡象。十一月末,吉陵國以亞德蘭軍無端殺害平民為禍端,悍然宣戰。
  寒冷凜冽的冬季裡,恐怖的槍聲劃破了和平的寧靜。沉寂了二十四年的穆大陸烽煙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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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亞德蘭和吉陵國開戰的消息傳開,三大國一直保持中立。
  班迦羅的密探頻繁出入國境,將最新的戰況報予君王知曉。
  惟有亂世才能創造霸業!班迦羅王泛起一抹微笑,他將是創世紀以來,第一位同意穆大陸的帝王。
  十年的籌謀,終於到了緊鑼密鼓的最後階段,所有的形勢發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一令他遺憾的,就是未能在亞德蘭王年幼時便將他剪除!誰會料得到,當初那麼一個瘦小纖弱的男孩,竟然會在今日茁壯成令他棘手的哽刺?
  早知如此,當初不該輕易鬆手的。心思深沉的班迦羅王暗忖道,原先是想毒殺年幼的儲君,把罪名推到護孤不力的萊恩頭上……不僅國際輿論不容,亞德蘭國也將崩亂離析!每次一想到萊恩自請罪責的愚行,他就不禁扼腕歎息。
  錯估了他們叔侄的心性!居然可以將疑雲猜忌一筆抹殺,毫無芥蒂!
  他只有轉而加快顛覆吉陵國的計劃,令新武器提早曝光。班迦羅王泛起詭詐的微笑,第一批開發出的火槍有著小小缺陷,不知道吉陵國的兵士用得習慣嗎?
  而亞德蘭那個聰敏博學的年輕君王,是不是也會展現出真正的實力,以更精密的新武器迎擊!他拭目以待!
  趁此良機,他可以掂掂羅倫的斤兩,以及年過半百的「雄師元帥」是否寶刀未老?對照萊恩的一世英名,他的兒子麥斯根本只是一個酒囊飯袋,班迦羅王失笑地想。
  「陛下,首相大人恭請陛下移駕議政廳。」伺候他多年的貼身侍從來到他身前五尺之遠,便跪下稟奏。
  滿意於自己的王威懾人,班迦羅王以頤指氣使的倨傲無言地下達命令,須臾,代步的座輦便出現在階前,好讓班迦羅王舒適地乘坐到只有百步之遙的議政廳。
  潛伏在吉陵國的密探帶回來戰役失利、補給軍需吃緊的不好消息。艾靈頓原本就只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正面交戰而落敗是意料中事,令班迦羅王不滿意的地方是,吉陵國的火槍隊伍居然沒有誘出亞德蘭國的新武器!萊恩的副將僅以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及強力弓弩,就和吉陵國的火槍隊伍打得不分軒輊。
  「真是窩囊廢!給了他們那麼多火槍,居然還是這麼不堪一擊!」班迦羅王對著心腹群臣大發牢騷。
  「陛下所言甚是!」眾人附和,卻絕口不提那批火槍的缺陷——以火線點燃的初期成品不僅費時而且笨重,最要命的是怕潮畏風,一旦正面交鋒,往往應變不及。
  「但艾靈頓不停派人來請求支援,不知陛下要如何裁奪?」一位子爵謹慎發言。
  君臣之間早有共識——犧牲吉陵國的人力資源並不可惜,最主要的目的是試探亞德蘭的火槍開發技術,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如果因為不援助吉陵國而功虧一簣,殊為可惜;但是若要援助吉陵國,又忌憚著事機太早曝光,徒然打草驚蛇……
  「緩兵之計。」商議許久的班國君臣想出了折中計策,先將金銀珠寶、糧餉武器供應給吉陵國,以安撫艾靈頓,並派遣能言之士向其獻計,修書求和,以伺良機而動……
  重視享樂的班迦羅王才剛開完軍事會議,馬上又開始通宵達旦的舞會。
  樂不思蜀的麥斯身著班國服飾、頭上纏著華麗帽子,簡直就像道道地地的班迦羅人,而且是最放蕩淫爛的那種花花公子。
  玩得天昏地暗的麥斯直到天色蒙亮,才打著哈欠回到他在宮中的住處,準備就寢。一封艷麗的紫紅色情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麥斯打開詳閱其中肉麻火辣的勾魂字句,嘴角泛起笑意。
  拿起一本淫穢話集研讀,他逐字逐句地對照、翻譯,拼演出真正的密碼……
  班國間諜在怎麼靈通,也翻譯不出信、書對照的密碼,在這座蛇窟裡,麥斯的私生活完全透明化——對班國間諜而言,這封情書不過是某位羅敷有夫的貴婦,偷偷約會麥斯的密函罷了!
  明天晚上……不!麥斯打了個呵欠,天都亮了,應該是指今天晚上才對!在姜夫人的妓院碰面。他還有時間睡個好覺……
  狂歡三天沒睡的麥斯在下一秒跌入了夢鄉,發出微微鼾聲,早被密探們檢查數遍,卻找不到絲毫破綻的紫紅色情箋飄落地毯上,濃烈的香水味瀰漫室內。
  「親親!我的寶貝!」麥斯一踏入鋪設華麗的機緣密室,便餓虎撲羊般往暗處身著紅衣的俏麗人影撲去,「我一接到你的信就飛也似……」
  一語未了,他的下巴已經挨了一拳,如果不是他閃得快,可能還得挨上一踢。
  「嘿!搞什麼鬼!」麥斯急急跳開,以往開這種玩笑時,對方如果不是驚叫就是嗤笑,沒想到今天卻踢到鐵板……
  暗處的人影低聲嘲諷他,「麥斯,你真是死性不改!」
  「你?怎麼會是你?」他瞠目結舌地問。
  蕾庭走到明亮處,燭光在她金髮上映出柔和光圈,像極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順道而來,看樣子你在班國混得不錯嘛!蛇鼠一窩,得其所哉!」她從容地卸下斗篷,坐在躺椅上。
  麥斯半晌無言,疑惑地盯著她瞧。
  「怎麼了?」蕾庭揚眉,「別告訴我幾年不見,你已經忘了我的長相。還是我那一拳打得你腦袋昏了?」
  麥斯慢吞吞地說:「說話的口氣是沒變,的確是那個傲慢的傢伙,只是長相……」
  他細細端詳數年,未見的蕾庭,為她驚人的美貌所惑,濃密的金髮捲曲自然地垂落在肩上,疊腳而坐的男性化姿勢及長褲、馬靴的男裝,仍然無法掩飾她由內向外散發的女性優雅氣質。
  「長相?」她訝然反問。
  「眉角春風,顧盼得意,看來傳聞不假羅?」麥斯小心地移動,保持安全距離。
  「什麼傳聞?」蕾庭好奇地問。
  「就是……」麥斯狡猾一笑,「伊登伯爵府的女繼承人行為不檢,蓄養男童。」
  「喔!」不為所動的蕾庭淡然處之,「這種傳聞我已經聽膩了,換點新鮮的吧,麥斯!」
  他不禁大感失望,「要是兩年前,你早就暴跳如雷了!真是不好玩!」
  「你是不是玩得太過頭了!」蕾庭伸樂伸懶腰,「言歸正傳吧,『大使』!」
  麥斯懷疑地瞅她,「你真的是蕾庭?不是冒牌貨?」他不自覺地向她走近……
  「你——要不要試試看?」猝然發難的蕾庭迅速欺身上前,對準麥斯鼻子就是一拳,發現上當的麥斯逃逸不及,連連告饒。
  「別打了!你要是打傷了我的俊臉,我怎麼向別人交代?」
  「簡單啊!就說你被情婦老公在床上逮個正著。」蕾庭笑得滿懷惡意。「我就不怕治不了你!」
  麥斯後悔不已,沒有羅倫在場調停,實在不該招惹這個傢伙。
  「好啦!我知道……我錯了!」他氣喘吁吁,手忙腳亂地擋住蕾庭的攻擊,「有重要軍情要你轉告羅倫知道……」
  嘿!這一招還滿有效的,麥斯揉著疼痛的下巴想。
  「說吧!」她利落地翻身歸座。
  「艾靈頓派人向班迦羅王求援……」麥斯收斂了遊戲神色,正經八百地述說。
  由於繡花大枕頭的草包模樣,麥斯實在偽裝得太好、太過通冥了,任誰也想不到這位養尊處優的紈褲子弟可以勝任「反間諜」的角色。這也是班迦羅王自視聰明,個人的盲點吧!簡明扼要地說完幾項驚人情報後,麥斯沉吟片刻才徵詢蕾庭的意見,「如果吉陵國真的遣使求和,羅倫會答應嗎?」
  有翡彤麗皇后求情,仁慈的羅倫想必非常為難吧!蕾庭默然不答。
  「明知有詐還……」麥斯微有怨言,轉念一想又釋懷地道:「也對!明知其詐,將計就計……羅倫一定有他的道理!」
  艾靈頓在班國密使的厚賄和好言相勸下,果真決定厚顏求降;情辭哀懇的求和書札雙管齊下,羅倫考慮化干戈為玉帛。
  大雪紛飛的季節不僅不利於交戰,也阻礙了後方運送補給的便利,在吉陵國士兵忍饑受凍的時候,亞德蘭士兵卻衣食不缺,著全都歸功於伊登伯爵的調度得宜。
  雪,成了休兵養息的契機,也帶來了短暫的和平。
  在外遠遊的蕾庭終於倦游知返,回到暌違已久的國家。
  車馬顯赫,一行俊秀青年簇擁著伊登伯爵府的繼承人回國,華飾美服令圍觀的民眾驚歎側目,連伊登伯爵都忍不住規勸蕾庭收斂言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流言……但任性隨意的蕾庭哪裡怕他人誹謗?
  她回來了!
  端坐在寶座的帝后兩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年歲愈長就愈懂得掩飾情緒的亞德蘭王,一臉平靜的接受蕾庭的拜謁,而翡彤麗皇后的表情……蕾庭心中訝異於她的改變。才三年不見,甜美溫柔的皇后神色抑鬱、落落寡歡,清瘦憔悴的模樣,全然不似往昔的優雅迷人。
  殊不知,翡彤麗的心正限於自己所築的迷宮中,尋找不到解脫的出口,悲愁自苦,難以超拔……
  為什麼?緩緩絞紐著冰冷的纖纖玉指,翡彤麗不由得心中泛起寒意,妒火應該是熾熱狂野,足以燒燬一切的烈焰吧?可是她的妒恨之心卻像是千年冰河般的森冷冰錮——身著男裝、屈膝俯首叩拜的蕾庭英姿煥發,長髮像金色瀑布般垂落在背部,她甚至比三年前更加璀璨耀眼!為什麼歲月如此厚待她?為什麼在我受苦的時候,她卻如風般自由灑脫?翡彤麗慌亂地想道,望著蕾庭的眼眸隱隱含怨。
  對照自己的蒼白憔悴,是不是更顯得她的出塵俊逸?自怨自艾的情緒幾乎令翡彤麗五內俱傷。
  羅倫站在明亮的窗前,逆光使他的輪廓模糊,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歡迎回來,蕾!」他伸出雙手,低沉渾厚的嗓音令她綻出笑意,毫不猶豫的撲向他懷裡。
  「你一點都沒變!」依然是她印象中的羅倫,不是至尊、君王,只是一個相交多年的知己。
  預期中的吻並沒有落在她的唇上,只是輕點她的額頭、眉梢,最後在她的雙頰作終止。「而對你……我不能這麼說。」羅倫黑眸深遠地凝視著她,雙手圈住了蕾庭的腰肢,親密卻不狎暱,「你變了許多,更美、更媚……」
  以手指纏繞住一縷金色髮絲把玩,顯然聽說了傳聞的亞德蘭王輕聲詢問:「你有情人了?」
  「你有猜測的自由,」蕾庭狡猾一笑,「但是,我沒有告知你的義務!」
  「小魔頭!」他喃喃低語,雙臂擁緊她在懷裡。
  即使如此,他也不忍責備她。蕾庭明確感受到他的寬懷包容,縱容自己傾聽著他的心跳,令她安心的熟悉氣息……
  政治、軍情、國事……都可以稍後再稟,這一刻,他仍然只是個擁抱著初戀的清澀男孩。
  叩門聲響令亞德蘭王戀戀不捨地放手,應聲入內的赫然是一年多前她送給羅倫的「寵物」。
  詹姆警戒銳利的盯著她,蕾庭不禁揚眉質疑:「怎麼啦?這麼快就忘了你前任主人的長相?」
  他以一種不輸蕾庭的傲慢,冷淡地回答:「我的主人只有陛下一人!」
  「傲慢的小鬼!」她轉向羅倫道,「看來你馴服了這個不知感恩的小子!」
  接過詹姆恭謹奉上的花茶,亞德蘭王點頭致意,微笑地告訴蕾庭,「詹姆早已對我宣誓效忠。」
  銀灰色的雙瞳不悅地瞪視著蕾庭,詹姆難以釋懷蕾庭的倨傲無禮,她是什麼東西?居然跟陛下「你呀我呀」地不分尊卑。
  蕾庭注意到了,忍不住想逗他,「看你的表情……我懷疑自己會不會喝完茶後,就中毒倒地不起!」
  礙於君王在上,詹姆裝作沒有聽見,退出門外。
  和羅倫私語甚久的蕾庭在走出門外時,不忘調侃他一句:「茶裡是沒毒,可是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她建議詹姆下次改用別種茶葉。
  「我只聽陛下一人差遣。」他傲然回嘴。「你想命令我,除非你有本事當上皇后。」
  倏然止步的蕾庭微瞇雙眼,射出令人心驚的鋒芒,「你知道□蘭人怎麼養一種會說話的鳥兒嗎?當反舌鳥學了不吉利、不該說的話,就把它的舌頭剪掉一點,聰明的鳥兒往往不敢再犯,只有笨鳥才教不乖——變成啞巴後,只能靠一身華麗的羽毛搔首弄姿罷了!」
  詹姆臉色泛白,對自己的口無遮攔深感懊悔。這一年多來,陛下偶爾不經意地談起蕾庭,總是掩藏不住深沉猛烈的情感,而她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所以他忍不住為陛下打抱不平。
  輕笑出聲的蕾庭邁步離開,讓他送了口氣。
  暌違三年的宮廷,人事變化極大,新人輩出,與她同窗伴嘻的若康、凱爾都位及人臣,一個執掌軍令重權,一個司職禮教大任;而蕾庭的兩位姐夫也因克敵有功,榮升軍職,爵加一等。
  慶功宴上,衣飾鮮麗的蕾庭一身靛藍綾羅繡銀禮服,寶珠鑲鈕,鴿蛋大的紅寶石領夾鮮紅氾濫,耀人雙目!也引起一干輕浮子弟的覬覦邪念。
  才回來兩天,蕾庭就和這些依靠父蔭如官的年輕貴族起了衝突。一方面是羨妒蕾庭的炫耀奢富,一方面也是看不慣蕾庭出入行止皆有眾多青年隨侍,身份低微的平面百姓的衣飾寶石,竟穿戴得如同貴族子弟——心懷怨憤的這些人先是言語相激,繼而動手欺凌蕾庭的部屬。
  雅各等人忍氣吞聲,不願張揚,直到蕾庭親眼看見這群紈褲子弟推擠她的車馬侍從,呼囂爭道時,不禁怒從心頭起,毫不考慮的催鞭打人,哪管對方只什麼子爵、男爵。
  「才兩、三年光景,宮廷中怎麼低不就突然多了一班跳樑小丑?」她冷笑嘲弄著哀哀呼痛的眾人。
  接下來的一場混戰,看得膽小怕事的人目瞪口呆。藝高膽大的蕾庭大笑著閃過一記拳頭,興致勃勃地脫掉織金錦緞外套,扔給克林,「幫我拿著。不准你們出手。」
  平民毆打貴族,刑法最重的是流放邊境,深知個中厲害的蕾庭因而下了這道命令。
  「這幾個草包,只夠讓你活動活動筋骨。」高坐在馬車頂的克林嬉笑著回嘴。
  這出鬧劇無人可以調解,最後驚動了萊恩及伊登伯爵趕來喝止,「蕾庭!你……」
  「全部住手!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放肆!」
  「才回來就引起這麼大的騷動,你也該適可而止!」伊登伯爵在事後,足足數落了蕾庭半個小時之久。
  毫髮無傷的蕾庭在當天晚上接到許多「關切」的問候——「聽說你今天一人力戰群『雄』?」
  「是狗熊吧。」她滿不在乎地道。
  「嗨!蕾,我們聽說過你的英勇事跡了。」惟恐天下不亂的若康,對她豎起大拇指。
  「打得好!什麼時候也教我幾招吧!」凱爾笑道。
  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態度,在不自覺中為蕾庭招惹了不必要的敵人。
  她啜飲著葡萄酒,慵懶地靠在陽台的帷幕前,黑色高領衫在頸間別著紫水晶胸針,深紫色的天鵝絨薄外套及合身長褲,在一片奼紫嫣紅間更顯的突出醒目;金色長髮以黑絲帶束在頸後,銀燭交輝,映在紫水晶上更襯得她的碧眼如海水般深邃。
  忌憚她的威勢又垂涎她的美貌、財富,頓起歹念的崔斯子爵和史威男爵、范奇男爵,交頭接耳地商議著萬全計策。
  「弄點手段,讓她知道厲害!」
  「想一想她背後的金山銀礦,以及船隊……」
  「那一張漂亮的臉蛋下是怎樣的身材?真令人好奇!」
  「我有一樣好東西……」史威拍了拍口袋,「要不要試試看?」
  接過侍者奉上的水晶杯,蕾庭將琥珀色酒液一飲而盡,愉悅地和若康討論著銅礦、鐵礦的運輸狀況。
  「不可否認,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讓你變成一個小富翁,蕾,你現在可是最有價值的繼承人。」若康半真半假地調侃她。「只可惜我太早婚了,不然一定毛遂自薦地『嫁』給你!」
  她微笑地回絕,「我可擔不起這分榮幸。」
  一張短箋由侍者恭敬遞上,打斷兩人的談興。打開折疊的短箋,蕾庭泛起一抹冷笑,這種伎倆,頂多騙騙三歲孩童罷了!
  「怎麼了?」若康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去外頭透透氣!」拋下這句話,她逕自走向陽台,躍下半人高的陽台。
  鵠立在門旁監視的三人直到她穿越花園後,才看見被明亮的月光照耀得金髮生輝的蕾庭。
  「喂!你們看」「什麼時候走到那裡的?怪了!」
  「喂!到底有沒有效呀?」
  「屢試不爽!」
  「那就快追啊!」
  皎潔月色輕染庭園,寧靜的花徑鋪上銀裝,宛如白玉雕刻而成。凜冽寒意令她呵出的氣息化為白色霧氣,仗恃身體強健的蕾庭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突如其來的悸動讓她的心臟不規律地跳動,危險的警訊在她腦海中響起。
  那杯酒!
  昏沉感襲來,她當機立斷地打開鏡廳窗戶,躍入其間。
  「人呢?」壓低的嗓音及鬼祟的腳步在外邊響起。
  「明明看見她往這裡來的……」
  「藥力一發作就會昏過去的,大概倒在哪個角落了吧?分頭找找看!」
  該死!蕾庭強振精神,她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昏過去……無暇細想,她潛跡移步,在熟悉的黑暗中打開另一扇窗,躍過露台,憑著記憶力尋找安全的藏身之處。
  藏匿在厚重的帷幕後,背靠牆壁的蕾庭抽出了貼身匕首,準備做最後一薄。
  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走近,敏銳的察覺到帷幕的微微曳動。那絕對不是風……他確定。舉腳一踢,垂地的帷幕翻飛;錦幔掀開的剎那,蕾庭同時發難,精剛淬煉的匕首擋住了差點削掉她左臂的一擊。
  刀刃相擊迸出鏗然聲響,明亮的月光讓兩人認出了彼此的容顏。
  蕾庭驚悸地瞪視著他,張口欲言,陡然放鬆的情緒令她四肢乏力,手上的匕首掉落地毯上。
  他及時握住了蕾庭的雙臂,阻止她發軟的膝蓋跪落地面。臉龐後仰,露出修長頸項的蕾庭狀似垂死的天鵝。
  雜沓的腳步聲繞過曲折長廊,來到門前。
  「應該在這附近才對……」
  「怎麼不見了呢?」
  下藥的三人低聲咕噥。
  「無禮者!」詹姆打開大門,嚴厲的呵斥聲令三人嚇了一大跳。「深夜宮中竟有如此閒人亂闖,若不是賊便是刺客!來人哪!」
  三人魂飛魄散,認出了這銀髮少年是陛下的近侍,顧不得丟臉,急忙跪下求饒,「大人!請勿高聲!我們不是可疑之人,只是在宴會上多喝了幾杯,想隨處逛逛、透透氣而已……」
  「大人,請高抬貴手……」
  「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亂闖亂逛?」詹姆厲聲斥責了三人一番,才勉為其難地揮手道:「滾!」
  無端被個傲慢的小鬼嚴斥,一肚子烏氣不敢發作的三人倉皇逃離。
  「陛下……」詹姆低聲呼喚屋裡的人影。
  聽得一清二楚的羅倫微微含笑,「做得好,下去吧!」
  「遵命。」他依言退下。
  羅倫抱著他從天而降的夜鶯步入相鄰的書房。
  適才他正檢視著各項法律、典章的疑處,蕾庭躍窗而入的聲響引起了他的警戒;吹熄桌上的油燈,他抽出佩劍準備攔截這個隻身闖入的刺客,沒想到……卻碰上了一個令他捏把冷汗的驚奇。
  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劍術有信心,他極可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刺傷來者——殺死了藏身帷幕之後的蕾。
  「你就不能遠離是非嗎?」他憐惜地對懷裡的人兒輕語。
  將她安置在臥榻上,心思快如閃電的羅倫猜出七、八分內幕,鋒芒畢露的蕾庭必然得罪了不少人,盛名遭嫉妒者猜忌?
  大概是迷藥之類的,這些輕浮好玩的年輕規則,還不至於下毒謀害人命——頂多只是想讓她丟臉出醜罷了!羅倫猜測錯誤。受困於藥力的蕾庭呼吸不穩,臉色乍紅乍白,盈盈秋眸迷濛渙散,身軀微微顫抖。
  「蕾?」他驚疑不已,力持鎮定地審視她的脈搏、心跳。該死!默然了悟的羅倫忙不迭縮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倏地臉紅耳赤,那些混蛋下的是……媚藥!
  「羅倫……」閉著雙眼的蕾庭睜開一雙水汪汪的眼,即使是出聲響詢問都令她覺得吃力。
  她好難過!渾身燥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汗水淋漓,身子像快熔化般的燥郁!她乞求地望著羅倫,聰明的他任何疑難雜症都可以迎刃而解,不是嗎?
  「蕾,我該拿你怎麼辦?」所有感覺湧上心頭,七情六慾令他招架無力。
  蕾庭驚惶不解地看著羅倫,他吃力地為她解釋原因,看著她瞬間驚呆,雙唇微啟……
  濃濃的紅暈泛現雙頰,她咬住下唇別開視線,又氣又羞,意識被捲入深不可測的慾望漩渦中。
  壓抑的呻吟由她口中逸出,倔強好勝的她死也不肯開口的……羅倫想。心蕩神馳的他伸出雙手,彷彿初嘗禁果的少年。
  羅倫為她解開了華麗的領巾,感覺到她的排斥與退縮,「噓!我只是想幫助你……放鬆!」
  漲紅了臉的蕾庭只能搖頭,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會傷害你……蕾。」他低聲保證,解開她的上衣紐扣。「紓解情慾……並不一定得奪取你的貞操……別擔心。」
  不信、震驚、嬌羞的情緒全表現在她的俏臉上。
  羅倫低沉暗啞的嗓音隱含笑意,「女性的身體構造比男性複雜許多……唉!現在又不是上課的時候……」
  他俯身吮吻她緊閉的雙唇,誘她鬆口,被她自己咬破的下唇有一絲血腥味;雙手游移在她顫抖的身軀上,羅倫發出後悔的歎息:「我真恨自己的『好心』……」
  沒頂於慾望狂潮的蕾庭失聲尖叫,隨即被他的唇堵住……
  天色微亮,疲憊的蕾庭在他的懷裡醒來。羅倫信守了他的承諾,沒有奪取她的貞操,可是一絲不掛的她任他恣意輕薄了一整夜,這樣子還能算是清白無瑕的嗎?
  羞慚交集的蕾庭根本不敢正視羅倫,全身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匆忙穿好衣服後,聽得他輕聲詢問:「你還是處子,為什麼?」
  依她的膽大妄為、好奇狎游的行徑,仍然保持處子之身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蕾庭惱怒地瞪他一眼,得了便宜又賣乖,就是指他這種人!「我高興!」
  他微微一笑,黑眸中有神秘的光彩。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整理領巾,羅倫開口道:「我來幫你吧!」
  他的巧手打出一個繁複的花樣,沉不住氣的蕾庭忍不住出聲詢問:「你……很有經驗嗎?」
  「打領巾……還好。」他聳肩回答。
  「我是說……我是指……昨晚……」她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他從容地套用她曾說過的話搪塞,「我有拒絕回答的權利吧!」
  白癡才會回答這種動輒得咎的問題!
  蕾庭恨得牙癢癢的。雖然羅倫一向縱容她予取予求,看似蕾庭吃定了他,其實打定主意的羅倫是最難纏、滑溜的人——被克得死死的人一定是她,從無例外。
  她賭氣地轉身就想走。
  「生氣了?」他問。
  「沒有!」她火爆地答,以摔上門作為答覆。
  低沉的笑聲由羅倫喉間逸出,逗她生氣遠比讓她害羞畏縮來得有趣得多了……
  臉上火燙的蕾庭急急走過走廊,心底暗罵自己白癡!知道了答案又能怎麼樣?她並沒有資格去干涉他的私生活呀!
  昨夜他的撫觸像火焰般燒灼著她的身子,情思纏綿縈繞,像一張無形的網密密麻麻地圍住了她……
  羅倫,你可知道我愈陷愈深,此身此心已經無法再托付給第二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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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事關蕾庭,羅倫一反寬容心腸,經由傑明暗地查證,送酒的侍者、背後指使者全無所遁形——有心查訪劣行事跡的話,雞蛋裡也挑得出骨頭,更何況是三個花天酒地的貴族公子?莫名其妙被軍部彈劾行為不檢、疏忽職守,三個人就被開革了軍職爵勳,有冤無處訴。
  知道羅倫為她出氣的蕾庭不但不領情,還嗔怪他多事,「要報復,我自有辦法!不用你出力!」
  她真的說到做到,花了點錢極人情,弄來了三人再外賒欠的賭債借據,成了對頭債主,讓曾受過三人閒氣的手下們登門索討……無力償債的三人陸續宣佈破產,出了她一口怨氣。羅倫不禁搖頭,沒有收入的貴族子弟除了世襲的爵位外,可說是一無所有,早知如此,他不該多事插手的……
  「別擔心,據我所知,有幾位想攀附貴婦封號的富商女兒對這三人青睞有加,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他們還得『感謝』我,讓他們娶了富婆。」消息靈通的蕾庭心情好轉地透露了這個事實。
  自從麥斯出使班國後,再也沒人引領羅倫「探訪民情」,他好奇地詢問蕾庭這幾年的遊歷見識。
  □蘭皇室的濱海宮殿、赤膊操練的雄壯海軍、古銅色肌膚的健美少女,班迦羅的布匹市集、連綿數十里的錦繡景觀、香氣四溢的珍貴香精……人、事、地、物,在她口中栩栩如生地源源而出。
  被繁文縟節拘禁得不能自由行動的羅倫有些欣羨與遺憾。她就像直上青雲的飛鷹,自在遨遊於五大國,而自己卻始終只能在地面仰望興歎。
  兩人之間的濃情深愛就像永無終點的長跑競賽。為了她,他努力鞭策自己吸納新知,做一個在她面前不致靦顏自卑的男子漢,卻屢屢驚訝於她的卓越進步。
  「似乎每次小贏了你一點,你馬上就急起直追,又越過了我……」他這樣告訴蕾庭。
  蕾庭睜大了眼,驚異而笑。「著也正是我的想法。」
  每一次,她覺得自己超前了一些,羅倫總是輕易的又追過她。這場良性互動的競爭可能會延續一輩子吧,蕾庭暗忖。
  歡喜的心也會泛起酸楚嗎?百感交集的她衝動地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宣誓:「你永遠是我願意捨命追隨的君王!」
  羅倫笑了,「我不要你捨命相隨,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好。」
  「幸福、快樂?」她歪著腦袋思考,「聽起來太奢侈了吧?不切實際!」
  總有太多的責任和義務等在前頭,不容他們隨心所欲。
  翡彤麗皇后的突然到來,是蕾庭預想不到的狀況。
  她單膝跪下請安,沉默了許久,翡彤麗才緩聲開口:「起來吧。」
  身後的女官、侍女們屏聲斂容,接連遭遇侄兒、皇兄駕崩等打擊的皇后,一直悲苦自傷,對待奴僕總是疾言厲色,可是眼前人是伊登伯爵之女,皇后應該不至於損辱她吧?」
  「聽說閣下善於經商,經常遊歷各國?」皇后的語氣冷淡。
  蕾庭欠身為禮,「不敢當。只是寄情寓樂罷了。」
  「那麼,」翡彤麗厭憎無禮地質問:「你滯留宮中,不嫌委屈嗎?」
  蕾庭一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已在打點行李,一待春雪消融,即整裝出行。」
  羞愧有加的翡彤麗放緩了語氣,「能自由行動真是件可羨之事……」
  「皇后謬讚。」她謙言答禮。已經有女主人的宮廷,終究不是她落腳的地方。
  翌年初夏,艾靈頓捲土重來,這一次連班迦羅的軍隊也隨之出動,兩國軍隊在吉陵國境內會合,朝亞德蘭國界而來。
  震怒的亞德蘭王驅逐了兩國大使,而出使班國的麥斯也被班迦羅王『好心』地驅逐出境。
  只不過,深得班國官員歡心的麥斯可不是狼狽逃難,在他表態願為班迦羅王做內應後,他帶著大批饋贈財物,乘坐舒適豪華的大馬車,一路悠哉游哉,像遊山玩水般回到亞德蘭。覲見君王時,巧計脫身的麥斯和羅倫幾乎笑翻了天。
  「陛下,我已壓倦了這種紈褲子弟的形象,希望能有一展身手的機會。」麥斯正經地說。
  他的願望很快就可以達成。
  班迦羅和吉陵國共計八十萬大軍,漫塵遮天地壓境而至,為了護衛國土家園,亞德蘭厲兵秣馬,精銳盡出。
  並分四路的亞德蘭軍隊在巧妙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破邊防,避開班、吉兩軍主力,迂迴地攻下了遠在百里之外的河內平原——那是吉陵國最富庶的土地,年年供給吉陵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糧食。
  幾乎是在同時,在山嶼關卡集結重兵的暗、吉聯軍,也因亞德蘭新編製的火槍隊伍翦羽而歸,一鼓作氣的軍心在強大火力下受挫。
  後方的糧食補給輕易地被神出鬼沒的亞德蘭游擊隊所攔截,班、吉兩國的統帥焦急不已,私下抱怨對方疏忽大意。
  「班迦羅王的『機密情報網』是出了什麼差錯?」吉陵國統帥雷勒斯急得冒汗。
  而班迦羅國君臣一致認定艾靈頓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庸才。「居然連自家糧倉也保不住。」
  為了大局著想,八十萬大軍只好分散,除了鎮守險惡關卡、與亞德蘭短兵相接之外,還得出兵去奪回河內平原。
  萊恩、伊登伯爵這些老將的沉著應戰自然無庸置疑,他們發揮了以寡擊眾的輝煌戰績,硬是讓班、吉聯軍無法越雷池一步。
  另一方面,當四十萬大軍急急開拔,想奪回河內平原時,卻遇到了最大的阻礙——湍急的龍河是河內平原的水利命脈,而在對岸等候的正是以逸待勞的亞德蘭士軍。
  長期抗戰,勢在必行。問題是,時間拖得愈久,對長途跋涉的班、吉兩國軍隊就愈加不利。
  狼煙四起、哀鴻遍野,鐵蹄蹂躪的是吉陵國最富庶的農地,顛沛流離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農民。
  當麥斯「玩」夠了游擊攔截的把戲,摘掉蒙面黑巾出現在河內平原時,得到了亞德蘭軍的歡呼喝彩,年輕的士兵無不為他藝高膽大的英雄行徑而傾倒。
  麥斯證明了自己不是虛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當班迦羅王獲知最新軍情時,臉都綠了。他恍然大悟,自己真被麥斯玩弄於股掌間……原來這傢伙是一隻披著羊皮的野豹,在對手疏忽的時候狠狠地咬上一口!
  談笑用兵的麥斯以他奇特的魅力降伏了年輕氣盛的新兵,將士用命;與宮廷維持良好的溝通,君王的智囊團密投機宜,補強了麥斯經驗不足的小缺點。
  一個月、兩個月……四個月過去了,河內平原依然在亞德蘭的掌控之下。
  萊恩有長期經營的理念,下令築城、屯兵、開道、耕種、招安,河內平原儼然成為亞德蘭的邊疆重鎮。
  治病、療傷、幫助當地居民的善舉,消除了淳樸農人的疑慮,懷柔政策更是感召了目不識丁的吉陵國百姓,建設更加順遂快速。
  初秋的河內平原結穗纍纍,一片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起伏,眼看即將有個豐收季節。當萊恩宣佈比照吉陵國舊制,抽稅再減免百分之二十時,這些付出血汗的農民莫不歡欣鼓舞。
  原本可能成為傾家蕩產的亡國奴,沒想到卻可以得到溫飽……身份卑微的他們所求不過是家庭平安、子女溫飽而已,什麼戰爭、國仇,全部是貴族們爭權奪利的把戲。一些耄耄老者仍然記得亞德蘭先皇查爾士陛下的仁心慈德,不時說起他二十餘年前締結和平盟約的高瞻遠矚——相形之下,吉陵國的新王艾靈頓簡直是個利慾熏心的傻瓜。
  「居然背棄了有婚姻之好的亞德蘭國,去依附野心勃勃的班迦羅王……」白髮蒼蒼的老農搖頭歎息道。
  「戰爭的慘況,我們已經看怕了……」另一個老者含淚回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僵持了六個月後,兩方軍容的消長可見端倪,亞德蘭軍衣食豐足,而班、吉兩國聯軍逐漸出現補給不足的窘狀。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自詡足智多謀的班迦羅王派遣密使傳諭,一場足以顛覆敵方陣營的陰謀,正在黑暗中展開……
  鎮守邊境、打得班國軍隊焦頭爛額的伊登伯爵帶兵出巡,監視補給路徑的安危,多次在途中遇見逃難的流民,心存警覺的伊登伯爵通常都不加以留難,任他們奔逃到他國求生。
  這一日,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蹣跚步行到伯爵一行人馬之前,為首的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哀哀乞求一點糧食。
  騎士們不約而同的轉向主人,暴露了伊登伯爵的身份。
  看似駝背的老者猝然發難,以驚人的速度襲擊伊登伯爵,破舊的衣衫下短劍在手,刺向馬背上的伊登伯爵。
  未穿盔甲的伊登伯爵迅速反擊,平定混亂後,他的左臂掛綵,滲出一些血跡,傷勢並不嚴重。
  當場被殺的刺客臉上浮現出一抹詭譎笑容,去掉偽裝的死者其實是吉陵國軍官。
  其餘人全部制服盤查,同行的夫人、小孩嚇得魂飛魄散,看著他們涕泗縱橫的模樣,心懷慈悲的伊登伯爵下令放人,掉頭回營。
  忽然湧現的疲倦感伴隨著暈眩襲來,輕微割傷的手臂逐漸黑腫。那把劍有毒!幡然醒悟的眾人急召軍醫,然高燒不退的伊登伯爵已經陷入昏迷中。
  原本忙於調度、護送軍需的蕾庭得知消息後,馬不停蹄地趕來看望父親,心憂如焚的她不忘點燃煙火,尋求神谷居民的幫助。
  軍醫的低語斷斷續續飄入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的伊登伯爵耳中。
  「傷口不深……太大意……慢性劇毒……擴散……除非神跡出現……」
  神谷的幫手來得迅速,但對已耽擱兩日的伊登伯爵而言卻太遲了!
  「不!不會的!」蕾庭的反應暴烈,「儷,你們是諸神遺留人間的血脈,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儷!求你……」
  儷別過視線,輕聲道:「雷之子,我們不是萬能神祇,你該明瞭……」
  落花怎麼可能重回枝頭?花謝又開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準則。儷所能做的只是減輕伊登伯爵的疼痛,讓他暫時恢復清醒。
  死亡,對他不過是長遠的睡眠——只是太快了!看著蕾庭幾欲崩潰的表情,伊登伯爵想,我的小蕾庭還沒準備好面對一切……他原想多庇蔭她一段時日,看情況是不能夠了……
  同樣遇刺的萊恩比他幸運多了,一向嫌惡骯髒氣味的萊恩對這些流民退避三舍,因而躲過了淬毒的劍鋒,聽到伊登伯爵遇刺,他急忙趕來探視。
  見到他迴光返照的氣色時,萊恩還抱著一線希望,直到老友將蕾庭托付給他,並請他擔任遺囑見證的「殊榮」時,萊恩的心直往下沉。
  「這麼快就放棄了?」他勉強一笑,「老友,當真不再眷戀這個世界了嗎?」
  臉色潮紅的伊登伯爵笑容飄忽,心臟正不規律地跳動,「我讓艾雯等太久了……」
  驚惶失措的席安、薇安也在夫婿的護送下疾弛趕來,衣敞發亂、淚痕未乾的模樣想見行程的辛苦、倉促,以及擔憂父親的心情。
  取出早已備好的遺囑,宣召麾下騎士、女婿、女兒集合,伊登伯爵緩緩地審視眾人,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部屬親友。
  「蕾……你來!」他召喚女,命她為德睿·伊登·弗雷斯特伯爵速記最後的遺訓。」這是為父能給你上的最後一課,我引以為傲的兒!」
  面無表情的蕾庭雙眼滿是深沉的風暴,撕心裂肺的痛令她捏緊的沾水筆幾乎撕裂。她急忙放鬆受勁,閉目深吸一口氣,「諸神助我!」
  伊登·弗雷斯特伯爵緩緩道出詔告族人的遺訓。
  蕾庭以過重的力道艱難地為父親的遺訓劃上句點,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你一向是個聰敏的孩子……」伊登伯爵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伸手握住了心愛的女,傳達最後的勇氣和鼓勵後,他緩緩鬆手……
  一片哀痛哭聲中,蕾庭茫然起身,看見席安、微安哀痛欲絕的神情,她伸出了手——得到的不是擁抱,而是姐妹們的屈膝行禮,一幹部屬、僕從紛紛單膝跪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綿延至營帳外。
  從今以後,她就是一族之長!弗雷斯特的女伯爵!
  此刻,她流不出半滴眼淚,心口像深沉無底的窟窿,吞沒了所有情感。
  營外,年長的騎士已準備好送給故主升天所需的祭品——一匹伊登伯爵騎乘多年的名駒。彷彿感應到主人已離去,它焦躁不安地噴氣、踢騰,時而嘶嗚不已。
  拒絕部屬代勞的好意,蕾庭執劍冷靜地刺入馬匹的心臟,為父親送上坐騎。敏捷利落的身手縮短了馬匹的痛苦。
  噴射而出的血液濺上蕾庭冰冷的容顏,落在發間、胸前,血跡斑斑,甚是可怖。
  天際繁星點點,為永恆之鄉的歸人引路……
  護喪的行列由前線返回弗雷斯特莊園,皇室的旌旗勳章不過是死後榮哀,對蕾庭封閉的心靈絲毫沒有幫助。
  遵照父親的心願,將他與亡母合葬在家族墓園,力求簡單的肅穆葬禮結束後,重孝在身的蕾庭一心只想返回前線。
  依照國禮,新任伯爵得朝觀君王,請求名義上的承認封號,於是蕾庭帶著五十名騎士往國都出發,浩浩蕩蕩的隊伍只有黑白兩色,所過之處是懾人的深沉威儀。
  回來了……
  厭倦於漫長等待的羅倫長長吐息,在這種時候,他卻只能焦慮懸念。不只一次憎惡一國之君的身份,他寧願自己是雲、是風,逐鷹飛翔,而不是一次有一次忍受漫無止境的等待!當接受封號的女伯爵當著眾人面前請求承襲軍職時,早有心理準備的亞德蘭王沉重地開口:「子承父蔭雖有前例,然恤人子喪親之慟,不宜遞加重荷,你之所謂,容後再議。」
  蕾庭深沉的碧眸凌厲得嚇人,不肯善罷甘休的意圖明顯可見。
  一俟散會,她隨即直闖羅倫寢宮,臉色不善地開門見山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羅倫,我無法忍受!」
  傑明不禁慶幸陛下有先見之明,提前遣退了所有侍從,不然這位新任女伯爵怒氣衝天地前來問罪,不知又要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羅倫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真要剝奪她的「權利」是站不住腳的,但是至少可以跟她討價還價一番。
  「茲事體大,須圖眾議。」他閃避話題。
  「別跟我打官腔!」蕾庭雙眸迸出火花,語氣森寒。
  他深深凝望著她,明白她並不如外表所顯現的剛韌。為什麼非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征戰沙場,為他圖謀他根本不想去爭取的霸業。
  「蕾,以你現在急欲報復的心情,我能安心將軍事大任交付給你嗎?」羅倫溫和地提出質疑。
  半晌難以回言的她反覆掙扎、思考,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我會改!」
  「我又怎麼能相信暴躁易怒的你會聽從指揮?沒有實戰經驗的你能妥善調度重兵嗎?」「你要我怎麼做?」蕾庭沉聲反問,一再提醒自己不可造次。
  他亮出底牌,原先由伊登伯爵所統轄的軍隊必須改編於萊恩麾下,換言之,蕾庭可襲父蔭,但得擔任副將,聽命於萊恩。
  「這不合常理!別人會怎樣看待我?一個初次披掛上陣就躲在長輩庇蔭下的膽小鬼?」她反應激烈。
  「時間會證明一切。更何況,能與『雄師元帥』並肩作戰,對初次上戰場的騎士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冷靜陳言的羅倫毫不退讓。「如果你自負到認為自己能超越皇叔的功勳……那麼,我不會再與你多費唇舌,所議之事作罷!」
  他罕見的強硬令蕾庭瞠目結舌。
  「讓我換一個說法吧!」他放緩語氣,「蕾,如果伊登伯爵在世,你會心甘情願地服從他的指揮,對不對?既然如此,你有什麼理由不聽從一位年齡、見識、才智都與他不相上下的長者?」
  「我懂了。」她低聲道。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翡彤麗莽撞地擅闖帝王寢宮,矛盾且有目的地搜尋她想知道又不願證實的事情。
  指使女官喚來鵠立門外的傑明,她毫無阻礙地進入可以聽見兩人交談的範圍。
  剛結束爭辯的蕾庭激動地直呼羅倫的名諱,誓言凱旋而歸的決心。
  而陛下的反應……令翡彤麗為之心碎。不似對待她般的溫文有禮、微笑謙和,而是以一種男人對待愛侶的蠻橫,強擁蕾庭入懷,低喃著她的名字,要她保重自己。
  「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夫君!一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摀住雙唇的翡彤麗踉蹌地轉身奔逃,她的世界、她唯一可仰望的天全在瞬間崩潰!
  身後的驚呼顯示自己暴露了潛聽窺視的行跡,但她全不在乎了!家國將滅,夫君別有所愛……這一年來的悲苦自傷如烈焰般燒炙著她的靈魂,今天是最後一場試煉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碎成片片……
  沉默抑鬱的蕾庭回到前線時,正好趕赴幫忙河內平原的農民收割,這些稻麥五穀足以讓前線戰士度過一個不虞匱乏的冬天。
  僵持了大半年,枕戈待旦的亞德蘭軍得到了一次足以扭轉乾坤的大勝利!
  艾靈頓為了懲戒雷勒斯久守不攻,派遣沙其曼取而代之,士氣受挫的吉陵國士兵在沙其曼的嚴厲催逼下,搭浮橋欲強行渡過龍河,但在夜色掩護之下進行的奇襲,終究是一場空言;沾滿油脂的布團及火藥在點燃後不斷落在渡河的吉陵國士兵頭上,而狼狽抵岸的前鋒面對的是一群比黑夜更邪惡的魔鬼,驃悍無情地破陣而來。
  為首的是英姿煥發的金髮青年,黑衣銀甲,殺氣騰騰的蕾庭看起來像是從地獄中馳騁而來的魔王!
  彷彿永無休止的殺戮伴隨著戰鼓喧囂,震天聲響逐漸衰微,愈來愈清晰的是負傷者的哀號、呻吟,戰事乍歇,河岸屍首狼藉似鬼蜮。
  清澈湍流的龍河染成一片鮮紅,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及屍體燒焦的惡臭,慘況令人鼻酸,吉陵國軍心渙散、死傷難計!
  斬下敵將腦袋、高舉手上的蕾庭宛如鬼魅,取得首功的她往上游疾馳而去,尋找清潔水源洗滌臉龐、雙手的血跡,麻木不仁的感覺逐漸消退,再次殺人的衝擊一樣令人難受作嘔。總回習慣的!甩掉噴濺發間的水珠,她當下決定:要剪短這一頭累贅的長髮!
  乘勝追擊的亞德蘭軍掉頭包抄在國界僵持的班迦羅軍隊,一步步縮緊包圍。
  犧牲了吉陵國的士兵,消耗掉亞德蘭軍的火力,班迦羅王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保存戰力的連打帶跑戰術橫越了吉陵國境;與羅倫的想法不謀而合,班迦羅王也有長期爭戰的決心。
  戰事經秋歷冬,採取主動攻擊的亞德蘭軍倍感吃力,因為班迦羅軍且戰且退之際,實行焦土政策,不留半點土地、人力予以敵軍利用,每當萊恩攻下一座城池,往往只是得到一座廢墟,吉陵國百姓遭受的壓搾、剝削是令人歎息的光景——金錢、財物、糧食、牲畜,甚至壯丁,都被班迦羅軍隊以「同盟」名義強征而去,留下的是一群群老弱病殘、飢寒交迫的婦孺。
  疲憊的亞德蘭軍不僅無法休養生息,反而還得花上數倍的時間去整頓殘破的領地,甚至安撫吉陵國百姓。
  軍糧醫藥取之不易,但是一看見這些無辜民眾饑寒傷病、奄奄待斃的慘況,又不禁令人義憤填膺。
  可以想見的是,班軍一路搜刮吉陵國的資源,軍需更加克裕,而亞德蘭軍隊的情況益形險惡。
  絲毫不受戰火影響的班國宮廷依然歌舞昇平,班迦羅王為一切盡在掌握中而愉悅。亞德蘭年輕的王怎麼可能坐視無辜人民凍餒而亡?他曬然而笑,對敵人仁慈是種愚蠢的自殺行為!
  真正的勝負才剛要開始……
  當亞德蘭大軍兵臨城下,艾靈頓才幡然醒悟,他不過是一隻被人玩弄股掌見的棋子;枉作千古罪人,卻沒有得到他所奢想的百年大業,反而陷吉陵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這種地步,也已經不容他回頭了!班國大使力勸他棄國逃亡,不久的將來還可東山再起!
  有何不可?艾靈頓狠下心腸,現在就算他自裁謝罪也無濟於事,反而徒留笑柄!再相信班迦羅王一次,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
  他聽從班國大使的安排,逃向班迦羅國王宮尋求庇護。
  不料,尾隨其後的追兵是一批黑衣魔鬼!魂飛魄散的艾靈頓丟下了絆手絆腳的愛妃寵妾,棄車騎馬逃亡,隨行護駕的騎士也跟著策馬狂奔。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似刀割臉頰,劇烈運動的肺部彷彿即將爆炸,驚悸的喘息有流亡的人們口中逸出。
  壯觀的石橋出現在前方視野內,只要過了橋就安全了……
  橋的另一端,接應的人交換意見:「君王有令,為了大局著想,必要時犧牲『誘餌』也在所不惜!」
  身著重孝的蕾庭決意活捉艾靈頓,以慰亡父在天之靈!有太多疑團需要這個懦夫來澄清,她不會讓他輕易就死的!
  跨下的駿馬奔馳如風,一步步逼近目標,當前方的人馬奔馳至石橋中央時,蕾庭的馬匹也落蹄在橋上,只差幾步!她甚至可以看見艾靈頓驚惶的表情。
  弓箭手呢?艾靈頓大口喘息。接應的人不是保證箭不虛發嗎?不會變卦了吧?
  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飄入鼻端,毛骨悚然的蕾庭猛地勒住韁繩。
  「停!撤退!」她向後大吼。
  來不及了!
  爆炸聲轟然大響,硝煙瀰漫,還未踏上石橋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石橋崩塌陷落,墜下萬丈深淵。
  石破天驚的變故震懾住僥倖生還的人們,一馬一人的女伯爵竟不在行列中……
  搜救工作持續進行著,馬匹殘骸、人體屍塊陸續被發現散落於深谷河岸邊,其中並沒有那耀人眩目的金髮;懷抱著一絲出現奇跡的希望,神谷的煙火訊息在個據點不停閃耀,乞求佳音回報,晦暗的夜空染上七彩的光芒,那是令人心碎的淒美……
  一個月了。
  羅倫坐擁寒意,任痛苦撕嚙心肺,直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再一次以酒精來麻痺自己。
  沒用的!他的心愈痛,神智就愈清明。
  班迦羅王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給了羅倫最痛的一擊,麥斯默然想道。
  他悄聲詢問傑明,得知這種情況已持續三天,羅倫不能再喝了。
  「陛下,弄壞了身體,徒使親痛仇快而已!」麥斯勸道。
  「我明白……」他嘶聲道。閉上雙眼,腦海中全是她的身影,微笑、生氣、活潑、固執……
  憶起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不傷害自己,他喃喃低語:「蕾!你這個騙子……」
  彷彿變了一個人的亞德蘭王失去仁慈寬厚的心腸,全心進取吉陵國,如風捲殘雲般吞併了吉陵版圖。
  展現鋼鐵般的強硬態度,他決心兼併班迦羅國,不再寬待仇敵。
  心是久旱乾涸的荒漠,澤被萬物的仁澤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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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2 00:18: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安爾斯頓國 綠楊小鎮
  遠方的戰火並未蔓延到安爾斯頓,商人們趁機發戰爭財、哄抬物價的事也只有在大都市才會發生,對於綠楊小鎮上自給自足的居民而言,戰爭與他們毫無關聯。
  頂多偶爾抱怨:「生鐵價格漲了,要換把鋤頭得多花一倍的錢……」
  生活不就是這麼回事,種什麼吃什麼,有餘糧就儲存起來,家禽則留到重大祭典時打打牙祭,以物易物仍是小鎮常見的經濟交流。
  但是對於返鄉定居的席夫人來說,一位寡婦帶著逾齡未嫁的女兒度日,生活是很艱苦的;尤其是看到席小姐射獵時,鎮民們更始議論紛紛。
  席夫人未嫁前是綠楊小鎮薛男爵的掌上明珠,遠嫁給□蘭的席爵士後,二十多年未曾踏上故鄉土地,直到去年遭遇喪夫之痛,才帶著獨生女莎若返鄉定居。在淳樸的鎮民眼中,有一半□蘭人血統的莎若小姐是異世界的人,任何特立獨行的舉動都歸咎於她的外國血統。
  實在是小鎮生活太過枯燥平淡,這些鎮民才會將席莎若小姐的射獵活動,當成第一等大事來講,因此即使聽到了聽到了一、兩句閒言閒語,黑髮碧眼的席莎若小姐也往往裝作沒聽見。
  風和日暖的初夏總帶給人們好心情,更何況,她今天的斬獲不錯呢!一隻狐狸、兩隻野兔,也許她該找個時間上市集,把這兩個多月來所剝下的兔皮、狐皮賣掉。
  主意一定,莎若興沖沖地告訴母親她的想法,而席夫人只是擔憂地望著女兒。
  誰能想得到,在去年冬季的旅途上,莎若曾因一場高燒不退的大病而差點死掉?與現在的活潑健康簡直判若兩人。
  「到市集去……騎馬來回也要大半天光景,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去?就算借到了馬匹,我也不放心呀!」席夫人輕聲說。
  「我可以向唐安借馬車呀!順便帶露西逛逛,買些日用品什麼的!」莎若轉動著一雙熠熠生輝的美麗碧眼,下定決心的她是很難說服的。
  服侍席夫人多年的女僕露西綻開笑意,別有用心地鼓吹女主人同意。
  唐安子爵是魏克伯爵之子,他的母親是席夫人未出嫁前的密友;席夫人這次返鄉安居,多虧了這位貴婦的相助,殘破的家園才能迅速修葺完工。
  如果莎若小姐能和唐安子爵有進一步的發展,不正是天賜良緣嗎?有這麼一個溫和敦厚的女婿,孀居的女主人下半輩子也有依靠了……露西不無私心地想。
  拗不過意志堅定的莎若,席夫人應允了她的請求。
  雖然唐安遺憾的表示無暇陪伴莎若同行,希望她能改日,但興高采烈的莎若婉拒了他的好意,騎馬射箭她比唐安高明得多,哪裡需要他保護?三言兩語就令唐安俯首稱臣,將最舒適的一輛馬車奉上。
  露西不禁暗暗地嗤笑,這位唐安子爵婚後八成是一位「懼內」大丈夫。
  心情愉悅的莎若順利出遊,不忘帶著她的寶貝弓箭。
  「以備防身之用。」她表情認真地說。
  露西笑了,通往市集的大路熙攘熱鬧,哪有什麼不平靜呢?真是孩子心性!
  見莎若隻身而來,存心佔便宜的毛皮商販將價錢壓得極低,引起她不滿到質疑幾句,老羞成怒的商販硬是咬定價錢不肯改口,決心放棄的莎若轉身欲走,卻被不知好歹的商販奚落了一番。
  「無禮!」莎若圓睜雙眼,轉身呵斥:「難道不曉得身份階級有別嗎?就算是落拓貴族,也不容你著等勢利之人污蔑!」
  腦滿腸肥的商販曬然而笑,「哎喲!好悍的小姐!貴族打傷平民不罰,殺死平民也僅需賠償金錢而已,污……什麼?喔!污蔑貴族的平民該怎麼處罰?小姐你看著辦吧!」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有人竊笑、有人歎息,反應各異。羞怒交集的莎若一言不發地往馬車走去。
  市集另一頭停著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端坐其上的主人聽到侍從轉述的情況不禁皺眉,這種人實在該好好教訓一頓!可憐了這位小姐受這樣的委屈!
            但是接下來的事令他大吃一驚——
  商販仍得意地訕笑,而莎若已上了馬車,拿起弓箭站在馭座上,居高臨下地瞄準數十尺外的商販。眾人聲浪稍歇,紛紛退避,商販的笑容變得極不自在。
  不可能的……這麼遠!他想。市集裡人群不少,這位小姐只是做個樣子罷了……但他錯了!
  「颼」的一聲,莎若射下他的帽子,引起眾人驚呼。第二箭由他的頭皮擦過,削落一縷髮絲。
  第三箭,她慢條斯理地搭箭上弓,碧眼狂野有神。
  「救命啊!殺人了!」
  鴉雀無聲的眾人看著商販雙腳發軟地癱跪在地上,殺豬般的嚎叫,等著看血腥場面。
  手下留情的莎若射掉了他一小塊耳垂;摀住耳朵的商販鬼哭神號地尖叫。
  她收弓坐下,朗聲發話:「如果我有足夠的金錢,絕不吝於取你狗命!」
  圍觀的人群爆出大笑,鼓噪喝彩,讚賞著這位貴族小姐的好箭法。
  華麗馬車的主人也笑了,低聲囑咐侍從去打聽莎若的來歷。他終於發現了比狩獵更有意思的玩意……
  貴客降臨沸騰了綠楊小鎮,魏克伯爵夫人興奮得之發抖。潘尼亞侯爵是本國皇后的親弟弟,領地廣闊,除了擁有綠楊小鎮的一大片土地外,鄰近的鄉間還擁有四座莊園及兩座城堡,這位貴客往常只是繞道經過,從未在綠楊鎮歇腳過。這次她有幸招待侯爵,不知道要令多少名媛羨妒。
  攀上這位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唐安未來的前途可說是一片光明,仕途有望,不會一輩子窩在鄉下做二流鄉紳了!
  為了歡迎侯爵,魏克伯爵夫人決定不惜血本的舉辦豪華舞會,風流倜儻的侯爵謙遜了幾句,還是從善如流。
  「太叨擾夫人了!」
  眉開眼笑的魏克伯爵夫人直稱榮幸,舞會定於明晚舉行。
  唐安第一位想邀請的舞伴正是莎若。
  忙於發貼的魏克伯爵夫人皺起黛眉,沉吟不語,她決心開導兒子不能多莎若太過認真。「可……可是……」溫和的唐安震驚結巴,「我以為……母親很喜歡……莎若,她母親和您又……又是好友……」
  「孩子!感情和婚姻是兩回事!」魏克伯爵夫人明言,「莎若雖是席夫人之女,品行容貌也不差,可是門第已經沒落了。唐安,你應該挑選一位條件、家世更好的淑女為妻。」
  一向聽從母訓的唐安不禁垂頭喪氣,兀自不捨莎若的嬌俏明媚。
  溺愛兒子的魏克伯爵夫人輕笑暗示:「傻瓜!婚姻歸婚姻,感情歸感情,沒有人會阻止你在婚後繼續和莎若保持友誼啊!」
  憨厚的唐安半晌才悟透話中玄機,一抹希望又在他心中升起。「謝謝母親。」
  「這沒什麼……只要你照顧好她們母女,莎若自會感激你的!」
  穿上母親的舊禮服改裝成的舞衣,在裙擺上綴上蕾絲、緞帶,鏡中的莎若是一位娉婷美麗的淑女,宛如凝露薔薇。
  席夫人拿出珍藏的珍珠首飾為女兒戴上,珠鏈與修長頸項交相輝映,可是問題來了,莎若居然沒有耳洞可以戴珍珠耳環!
  席夫人驚愕不已,臉色微變,她真是太疏忽了……
  露西看出了女主人的異狀,急忙打圓場,「哎呀!可能是太久沒戴耳環,耳洞密合了,這該怎麼辦?」
  莎若沒有料到自己會在宴會中玩得如此愉快,潘尼亞侯爵明顯表露出對她的青睞仰慕,似乎毫不輕視她過時、寒酸的禮服,慇勤地與她攀談。大為緊張的唐安更是寸步不離的守侯在她身旁,彷彿怕她憑空消失似的。
  這樣被奉承,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小小的虛榮心在莎若的嬌顏添上神秘色彩,碧眼更加璀璨。
  身為主客,即使有心,潘尼亞侯爵也無法整晚陪伴在莎若身側,跳舞跳累的莎若在唐安的攙扶下,走到外頭的花園透氣。
  夏夜的星空如綴滿碎鑽的深藍天鵝絨,薰暖柔風傳遞著夜來香的芬芳,蟲鳴聲有著一股催眠人的魔力。
  黑髮黑眸的唐安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觸動了莎若心中一抹遙遠的記憶……像琴音乍現忽斷,她想不起來!
  奇異的情愫糾緊了莎若的心,在唐安喃喃讚美她的美麗時,她閉上了雙眼,準備迎接唐安溫柔的親吻。
  期待中的美妙感受並沒有發生,她略帶失望地任由唐安輕啄櫻唇……
  不同於她的冷靜,唐安心跳氣喘地結束這一吻,渴望而冒失地提出要求:「莎若親愛的,讓我照顧你好嗎?我保證一輩子好好待你……」
  警覺心令她迅速捉住重點,冷靜地問:「唐安,你這是什麼意思?是向我求婚嗎?」
  「不……不是!」唐安情急地解釋:「你誤會了!我母親……我是說,我身不由己……噯!你知道的,我有我的責任與義務……只要你願意,我會……」
  「住口!」莎若大發雷霆,碧眼中火花四射,「唐安子爵!你已經侮辱了一位與你地位平等的女士!」
  「莎若,你聽我說……」他驚惶乞求。
  莎若的語氣冰冷,令他不寒而慄。「如果我是男子,一定會向你提出決鬥的要求!讓你為輕率付出代價!」
  「可是……我母親說,只要你愛我就不會計較名分!」他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
  室內燈火輝煌、樂音悠揚,沉默半晌的莎若驀然輕笑,「令堂說得沒錯!」只是我並不愛你!她在心底補充道。「這只是個誤會!」她無情地下逐客令,「你走吧!讓我靜一靜!」
  唐安乖乖地退如室內,獨處的莎若閉上雙眼深呼吸,試圖趕走突然襲來的頭疼。
  「明智的抉擇。他不過是一個離不開母親裙裾的小男孩!」潘尼亞侯爵渾厚的嗓音驀地響起。
  莎若倏然睜眸:「偷聽行徑並不符合您高貴的身份!」
  他輕笑著回答:「純屬巧合。」
  這位黑髮美女的激昂神采令她傾倒。「無價明珠不該投於盲目之人。」
  「哦!別又來了!」莎若惱怒地瞪視著潘尼亞侯爵,金髮褐眼的他是位高大帥氣的美男子,充滿著陽剛氣息,唐安跟他一比,就像個白皙清秀的小男孩——可是兩人都是同樣自負的沙豬!「我覺得今晚已受夠了紳士們的青睞!」
  「你誤會了!席小姐,我是真心將我的姓氏奉上,與你締結良緣!」
  今晚……是什麼好日子嗎?驚異結舌的莎若怔然想道。一位子爵要求她做情婦,一位侯爵向她求婚?
  「閣下習慣向初見面的女子求婚嗎?」莎若冷靜地問。
  「第二次見面。」他愉悅地糾正她,「還有,這是我初次向一見鍾情的女子求婚。」
  「您說什麼?」她語氣迷惑。
  「那三箭真是精彩!嚇得那個商販魂飛魄散!」
  莎若恍然大悟。他看見了她,才會……
  「我馬上下定決心要追求這位氣魄如虹、貌美如花的奇女子!」他含笑補充。
  憶起在宴會上聽到的流言,她冒失出差:「據說閣下對美少年的鍾情高於女人……」
  潘尼亞侯爵為她的鹵莽呵呵大笑。
  「流言也傳到這種鄉下地方來了嗎?」他坦率地解釋:「沒錯!我是好色,連隨從小廝都專挑俊秀伶俐的美少年,可是那是出自挑剔的審美觀,老實說,我還是比較喜歡美女——事實上就是因為我太好色了,所以我無法忍受庸脂俗粉的自薦。世人皆以為男子爭逐聲色為『好色』,殊不知在我眼中,那種來者不拒的醜態只能算是『色』,連『情』字都不配呢!」
  莎若咀嚼著他話中的含義,有些明白了。可是她並不認為自己美麗,也覺得今晚已經受夠了衝擊……
  她輕歎口氣,向她行禮道別。
  注意到花園中多出好幾對窺探的眼睛,潘尼亞侯爵坦然地護送她返家。他心裡有數,不出一個小時,所以賓客都會知道他向席小姐求婚的消息;不出幾天,傳聞回遍及全國,他的皇后姊姊會喜極而泣,而莎若會答應嫁給他……
  一連半個月,莎若快被潘尼亞侯爵的花束、禮物淹沒了,更別提川流不息、欲一睹打動侯爵心房的「黑髮美女」真面目的大批賓客,席夫人的老屋幾乎擠得水洩不通。
  當侯爵的佃農因負擔不起重稅而想莎若乞援代求寬限時,義憤填膺的莎若不假思索地指責潘尼亞侯爵。
  多年未查帳的侯爵大為詫異,查證佃農所言屬實後,他揪出了私訂重稅、中飽私囊的不肖總管,沒收了稅款,並把同謀的三人開除,追回的款項則如數退給無端遭受剝削的佃農。漫天陰霾一散,陽光再現,歡天喜地的佃農們莫不稱謝。席莎若小姐的閨名遠播,卻也為她招來了危機……
  當莎若摘了滿滿一籃的野莓準備回家做果醬時,不該出現的人擋住了她的去路——赫然是那四個早被潘尼亞侯爵逐出領地的敗類。
  總管目露凶光地瞪著她,「沒有人教導你謹言慎行、沉默是金的道理嗎?席小姐。」
  莎若力持鎮定,「你們不是已經被逐出領地了嗎?」
  「是呀!」其中一個啐了一口痰,「全拜你所賜!」
  憶起侯爵下令鞭笞他們的慘狀,四個人的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等到咱們玩夠了……就把她賣到班迦羅的娼館去!」又一個傢伙挺身而出,邪惡地說:「想想看『准』侯爵夫人接客不暇的情況,不知侯爵大人會怎麼想?」
  為首的總管猙獰大笑著朝她走來,莎若寒毛直豎,額頭冒出冷汗,這些淫言穢語令她噁心、恐懼,還有……憤怒!
  一種連她自己也為之驚訝的亢奮情緒衝擊著四肢百骸!最近一個月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頭痛又來了!
  她的頭……好痛!
  無暇細想,總管已經像鷹捉雀般擒住了她的左肩……
  「不!」莎若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碧眼中滿是嚇人的殺氣。
  她狎然伸手,中指及食指戳進了總管的雙眼,他發出淒厲的哀號,放開了莎若,雙手捂著眼踉蹌退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血流滿面的總管痛得在地上打滾,而腰間的佩劍早已落在莎若手中。
  怒瞠雙目的莎若宛如猙獰惡鬼。
  「別……別怕!她……只是個女人……」著慌的三人互相打氣,「殺了她!替總管報仇!」
  以前也有過相同的情景……頭痛欲裂的莎若茫然揚劍,過去的影像和現在重疊。她的心臟狂跳、血脈僨張,本能地舉劍、襲擊、攻守……
  血腥的殺戮重現眼前。痛!她的頭好痛!一切就像慢動作重演,她的肉體與靈魂被撕裂為兩半,眼前紅霧迸散……
  第一個刺進左肩,第二個命中心臟,第三個……
  目睹同伴慘死,僅存的鼠輩涕泗縱橫地轉身想逃。銳利的長劍由背後刺抵肺部,他睜大雙眼緩緩倒下。
  斷氣前的遺念是:這女人是惡魔所幻化……
  結束了!
  狂暴凌厲的嘶吼由她的喉間逸出,莎若摀住雙耳單膝跪下。痛!她的頭好痛!
  她送開緊緊握住的長劍,回憶像狂濤巨浪湧上心頭,碎裂成千萬片的靈魂重歸肉體,她釋放了己身的自由,解開了記憶的枷鎖。
  結束了!
  夏日的天空雲淡風輕。
  深深吸入一口暖和的空氣,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據報趕至的潘尼亞侯爵心驚於莎若脫胎換骨的氣勢,脫口問:「你是誰?」
  滿身血跡的莎若輕聲答覆:「請容我更衣後再解釋。」
  當天夜裡,綠楊小鎮的夜空迸射出七彩焰火,毋需片刻,即有焰火迅速相因應。
  「雷之子,賀平安。謹遵所命。儷」伊登·弗雷斯特的族人快馬加鞭地飛至綠楊小鎮,迎接失蹤大半年的女伯爵。
  洗掉了染色的黑髮,莎若露出了一頭因高燒而褪色的灰髮,再次痛失愛女的席夫人蒼老憔悴了不只十年。
  遭受夫家親戚欺凌的席夫人含悲帶著獨生女返鄉定居,不料羸弱的女兒在旅途中感染風寒,在沒有醫生、藥物可以治療的情況下,惡化為肺炎,撇下了寡母撒手人寰……精神幾乎崩潰的席夫人在料理完莎若的喪事後,由忠心的女僕露西陪伴,繼續返鄉之旅。因緣際會救起了奄奄一息的蕾庭,恍惚錯亂的席夫人將她當染病的女兒照顧,在蕾庭漸有起色的同時,她也回到了現實世界,重燃對生活的希望。
  當她發現蕾庭喪失了記憶,便將錯就錯的把她當作愛女,就當諸神中有一位殘忍地奪走她的愛女,另一位又慈悲地還給了她一個女兒……席夫人依然叫她「莎若」,彷彿女兒未曾離開過。
  而現在,她又得再一次失去女兒。席夫人怔然落淚,沉默無言。
  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單膝跪在蕾庭身前,掩不住激動喜悅的神情。
  奇跡,終於在今日出現!
  綠與海藍的鮮明旗幟飄揚在席家門口,整齊的華麗車馬引起鎮民爭睹;代表著蕾庭女伯爵的金鷹,雙爪橫執長劍、微微展翅地在旗上揚威。這樣曲折離奇的情事在綠楊小鎮是空前絕後的。
  穿上侍從送來的華衣美飾,繫上佩劍,她恢復英氣勃發的原貌,一頭長髮僅以黑緞束在腦後,表現出颯爽豪邁的氣勢。
  她不再是我的莎若。淚珠由席夫人蒼白的臉頰滑落。
  「母親。」男裝打扮的蕾庭在她面前跪下,執起她冰涼的手指親吻。「您救了我的性命,待我如同己出;在我的心目中,您永遠是我的母親!」
  不敢置信的席夫人聽見蕾庭欲接她至亞德蘭頤養天年的請求時,喜極而泣。
  『不管我的身份為何,依然是您的女兒。」她輕聲地說。「希望母親能答應我的請求。」席夫人哽咽地點頭。是的!她仍是她的莎若!不管尊榮貧賤,永遠都是她貼心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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