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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一直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愛的清單,清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往往也是危難時第一個想起的求救對象。
她不求排名,也不求夙斐懈會在第一時間想起她,畢竟,她也是愛面子一族,如果換成是她躺在床榻上,也不會希望不相干的閒雜人等看見她的狼狽樣。
但她不會刻意隱瞞父母或是真正愛她的人,但他沒有打來,從頭到尾都只想隱瞞,從頭到尾都沒有尋求過她的這一份支持和照顧。
這樣也能叫愛?
這樣也敢大聲地說我愛你?說你是我這輩子曾經以為再也不會遇到的渴望?
也許天下沒有幾個女人能抵擋這種求愛攻勢,但尤諾拉卻聽不下去。
「抱歉。」她傷心又倔強地開口,「這樣的愛情,我無福消受。」她無福消受,只想逃開。
這個男人倒在地上最脆弱的時候都不曾需要過她,現在他站起來了,即使拄著枴杖,一樣站得頂天立地,那就更不需要她了。
當然,一個四肢健全的人真要從一個拄著枴杖的人身邊逃離,簡直是易如反掌,只要伸手攔下一部計程車,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去就行了。
然而坐進車裡,回頭看見那個拄著枴杖拚命追趕計程車的男人,一聲停車幾乎就要衝出口,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帶來刺痛感卻喚醒了她的理智,理智告訴她:
別心軟!
也別回頭!
他能活著出院拄著枴杖出現在她面前算是幸運,不幸的話,搞不好他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呸呸呸,想到哪裡去了,不管怎麼樣,她都沒用詛咒他死的意思,她不需要考詛咒別人來過日子。
度過難以成眠的夜晚,隔天尤諾拉一口氣攬下了好幾件企劃案,像牛一樣埋頭工作,忙得沒有時間喘息也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想了也是白想。
一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大男人主義者,拄著枴杖被狠狠地拋在街頭,如果角色互換,換成被拋在街頭的人是她的話,她也不可能再跟他聯絡什麼。
他們兩個再也沒有一絲可能了。
所以她什麼也沒想,就只是拚命地工作。
到了下午,經理又接到一個新案子,對方顯然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動派,電話才到,過了不久,人也接著到了他們公司,偏偏經理臨時外出拜訪客戶,身為主任的尤諾拉自然要負責接待。
進入會議室跟新客戶見面之前,尤諾拉特地整理過儀容,在略顯蒼白的臉顏上補了蜜粉和腮紅,再加強嘴唇的顏色,最後試著對著鏡子擠出一抹微笑,不太好,太僵硬了……
反覆練習幾次,終於笑得比較自然了,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她是一個被男人拋棄過、又被另一個男人耍得團團轉的笨女人了。
但迷人的微笑,在踏進會議室,看見坐著的男人以及擱在男人椅子邊的枴杖的瞬間,立刻就在凝結在唇邊。
恍惚間,彼此凝視的兩人,心中竟同時升起一種隔世感。
彷彿天上人間輪迴了好幾遍的苦情戀人,終於交會在同一個時空。
誰都說不出話,誰也捨不得說話,彼此懸念了一整晚的心情凝固在一個點上。
「你看起來不錯……」夙斐懈輕輕打破了凝固點,「只是妝濃了點。」
「如果沒看到枴杖……」她回敬他,「你也不像一個不良於行的人。」
「除了跛腳,我看起來還算有魅力吧?」他自我調侃的同時還哈哈笑了幾聲。
尤諾拉的心跳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那個充滿魅力的男性微笑,而是……想不到愛面子勝過一切的男人,竟會主動提起受傷的腿。
但她說服自己,他的腿就是他的腿,不管是好是壞都不需要他去擔心照料。
「夙經理想喝什麼,咖啡、果汁,還是茶?我請人給您送過來。」她那公事公辦的口吻築起一道無形的防衛。
「你漏掉了一個選項。」
「什麼?」長睫毛揚起了起來。
「Coffee,Juice,Tea or Me?」他對她點點頭,「你把你自己漏掉了。」
「請自重,夙經理。」尤諾拉猛吸一口氣穩住自己,「這裡不是飛機艙,我也不是送飲料的空中小姐,請不要開這種無聊空中小姐式玩笑。」
「我從不開空中小姐玩笑,對你……」夙斐懈語帶深意,「更是從來都沒有抱著開玩笑的心態。」他同樣正經八百,「你比任何飲料更能解除我的飢渴。」
尤諾拉板著臉,企圖板起臉孔徹底忽略那個玩笑哩明顯的挑逗意味,那個玩笑卻不聽話的滲入了毛細孔,騷動著體內每一寸敏感的女性神經,彷彿她是一顆梅子被含在他的嘴巴裡,就像是他含過豐滿乳房上一顆被情慾催熟的乳頭,她記得自己被含住來回品嚐的每一個方式……
噢!她真是瘋了,大白天的,會議室裡,身穿套裝,套裝底下的軀體卻像被前戲徹底挑逗過似的。
「我以為你是到這裡來跟我們經理談生意的。」她努力穩住陣腳。
「我確實是到這裡談生意的。」夙斐懈手肘擱在會議桌上,修長的指頭交握在下巴,炯炯的目光盯著她,「你們經理不在也無妨,老實說,我是衝著你在業界的名號而來的。」
「喔?」
「我們力勁科技公司要辦一場新型智慧手機上市發表會,我在電話裡已經跟貴公司經理表示過,這個產品發表會我希望能由你來負責籌劃執行。」
「這種事情應該由力勁科技公關部門的人來跟我們談就行了,沒必要勞駕像您這般位高權重的產品研發部經理親自出馬才對。」
「這個產品是我研發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特性和功能,也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出馬來跟你討論新品發表會的方向。」
「很高興夙經理看得起我,但老實說,我手邊還有好幾個案子在趕,恐怕挪不出時間主導這個發表會的企劃案。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推薦一個不錯的人選給你,他比我年輕,充滿活力和創意,新品發表會如果交給他來規劃……」
「我不要別人。」夙斐懈搖搖頭,「我要的是你。尤諾拉,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你來的。」
「這算什麼?」努力維持假人姿態的尤諾拉捏緊拳頭,口氣尖銳地問:「我們上過床,所以你假公濟私,打著力勁科技公司研發部經理的頭銜,跑到我們這個小小的公關公司來,想替我創造工作產值,提高我在公司的地位?」
「我沒有假公濟私,新產品發表會是規劃中的進程,本來這種事情向來由我們自己的內部公關部門負責籌備執行,但是同一件事情做久了,難免會落入某種形式的窠臼……」他解釋道,「所以不只是我,是公司高層一致決定要把這個案子委託外面專業的公關公司來做做看。」
「專業公關公司一大堆,我們公司是規模並不算大。」
「規模不代表品質。我打聽過,貴公司雖然規模不大,在媒體公關業界的口碑卻是頂尖的,你們一定能帶給消費者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放慢了語氣,「我承認自己對你或許多少有點私心,但我更清楚,以尤諾拉三個字所代表的實力,根本不需要我來替你創造什麼產值,外面排隊想求你寫案子的公司行號多得是。」
「我沒那麼了不起。」尤諾拉搖搖頭,「而且就如你所說的,不管是部門或個人,長期做著同一件事,確實容易陷入某種窠臼。如果你真的想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我真心推薦,這個案子應該讓郝有為來負責。」
「郝有為?」
「郝有為!」尤諾拉點點頭,「一個就算企劃案被摔到地上,也摔不掉熱情的年輕人,也是我帶過最有潛力的企劃新秀。」
「你要我把國際級的新產發表會交給一個沒什麼經驗的菜鳥來籌劃?」
「他不菜,而是人如其名的一個有為青年。」尤諾拉說,「身為他的主管,我有義務替他爭取一個讓業界能進一步認識他的好機會。」
「你不擔心自己一手帶起來的人,有朝一日有可能會搶過你的鋒頭?」
「不!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她搖搖頭,「在郝有為身上,我找到一種得英才而育之的快樂。如果有一天郝有為真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也就……」她突然警覺地抿住嘴。
「什麼?」
「沒什麼。」她敷衍地,「郝有為如果能夠獨當一面,我就可以鬆一口氣,少加點班,多點時間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
「你的夢想是什麼?」夙斐懈像狗咬骨頭似的繼續追咬著問題。
「我的夢就是我的夢,跟你完全沒關係就是了!」她躲開對方的凝視。
「你愈是撇得一乾二淨,愈表示跟我的關係可大了。」
「少臭美!就算我想嫁人,想當個家庭主婦好了,那不代表我想過要嫁給你。」
天啊,她說了想嫁人,還想當個家庭主婦咧!
夙斐懈就是有本事激得她把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
「原來你的夢想是當新娘子啊!」他笑得嘴都歪了。
可惡!
跟這種老奸巨猾的人在一起,她永遠是比較沉不住氣的那一個。
人家隨便設個圈套,她就把藏在心裡從來不曾告訴別人的夢想說出來了。
「是家庭主婦,不是新娘子。」惱羞成怒讓她的臉又紅了。
「家庭主婦跟新娘子差不多嘛!」
「差多了!」尤諾拉澄清,「十七八歲的少女想當新娘子,那是帶著粉紅色泡泡的夢想。」咳了一聲,「至於二十七歲的老女人說新娘子會被人家笑死,家庭主婦是比較務實的說法。」
「二十七歲正是女人的精華,你一點也不老。」
「你不用安慰我。」她搖搖頭,「反正我在你面前也出過不少醜,再說一個笑話讓你笑一笑也無所謂。」她開口道,「我活到二十七歲,到現在都沒有男人跟我求過婚,連交往了八年的胡一哲都沒有開過口,聽起來很好笑吧?」還沒說完,尤諾拉自己先誇張的笑了起來。
「拉拉……」原本笑歪了嘴的男性臉龐卻失去了笑意。
「不要。」美麗的唇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美麗的大眼睛裡盛滿倔強。
「我對你的感情從來就不是同情。」
「夙經理,請你尊重這個會議室,也尊重你自己。」
「我懂了。」夙斐懈說,「我們言歸正傳,回到新品上市發表會來吧。」
「談到這個新品上市發表會的企劃人選,我推薦郝有為,也分析過他的優點了,不知道夙經理對這個提議有什麼想法?」尤諾拉把話題從偏離的危險軌道拉回來。
「我想你這個人……」他緩緩揚起頭,「我不只一次說過,你這個人確實是擇善固執到了極點。」說來說去,尤諾拉堅持就是要讓新人郝有為負責這個案子。
「說好聽一旦是擇善固執,說難聽一點,很多人都說我固執己見,很難溝通。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確實是出了名的難溝通,可是跟我合作過的客戶,我不能說百分之百,但至少九成以上的人,都相信我的判斷。」
「也許那時因為大家都知道,能在必要關頭擇善固執的人才是對的。」
「我心裡有一把尺,對與錯不需要別人來論斷。」
「你不只有一把尺,你還有不菲的價值。」
尤諾拉的臉又紅了。
真沒用,好不容易撐起公事公辦的假面,結果一句「你還有不菲的價值」,就讓所有的努力破了功。但她還是很努力地仰著臉,堅決地說:「不管我是泥土還是黃金,我就是我,我的價值也不需要別人來論斷。」
令人驚訝的是,夙斐懈竟然沒有乘勝追擊,沒有想盡辦法把她的臉弄得更紅,只是帶著讚賞意味地瞅著她,幾秒之後,點點頭開口道:「去吧,讓那個有為青年來跟我談一談,我想知道,他能給我什麼樣耳目一新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如果我連你的保證和推薦都信不過,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相信的了。」
如果我連你的保證和推薦都信不過,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相信的了。
總是這樣,某個時機點上,夙斐懈總會說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話。
有時是一句當頭棒喝,有時卻像一陣春風,撩撥她好不容易隔了一夜才稍微平靜下來的心湖。
他不但相信她的才華,同時也相信她的眼光。
而且他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真心接受了郝有為,接著兩個男人就關在會議室裡熱烈的討論了起來。
然而從頭到尾……
她好像都沒有相信過他,甚至還把拄著枴杖的他和他脫口而出的愛一起扔在街頭,自己卻一溜煙上了計程車跑了。
真糟糕,什麼時候她變得這樣朝三暮四啦,既然決定劃清界限,就不應該再胡思亂想。
反正這個案子已經交給郝有為去負責籌劃,以後理所當然關於夙斐懈的一切就由郝有為去面對,她只要再背後當郝有為的後盾,修正年輕人在經驗上的不足之處就行了。
再說夙斐懈的腿不方便,而且身為力勁科技研發部經理,不可能經常往他們公司跑,一旦郝有為接手企劃委託案,就該由他拎著電腦到力勁科技公司去跟夙斐懈討論才對……
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發展!
不管多忙,夙斐懈幾乎還是天天拄著枴杖登門拜訪,有時是利用中午休息,再不然就是下班後再趕過來跟郝有為碰面。
每一次他都一拐一拐地特地拐到企劃部門,從她的辦公桌前走過去,一天、兩天還好,到了第三天,尤諾拉看不過去了,私下對郝有為耳提面命一番。
「夙經理行動不方便,你不應該讓他這樣做。」
「我說過會定時到力勁去做進度說明,但夙經理堅持親自到我們公司來,我根本拿他沒辦法。」
「他堅持?」
「他說他到這裡不光只是為了討論企劃案,而是這裡有他想看見的人,可是他說那個人不想看見他,所以他只好自己找機會到這裡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八道,不然尤主任自己去問夙經理好了。」
「我不會無聊得去找人家問這種問題。」
「可是尤主任,你的臉紅了。」
「臭小子。」尤諾拉美目一瞪,「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覺得……」郝有為搔搔臉躊躇了幾秒,「我覺得夙經理說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尤主任你耶,不然會議室根本不需要經過企劃部,可是他卻故意繞道經過主任面前……」
「我覺得你這小子好像愈來愈八卦了。」先發制人,她不讓對人繼續說下去。
「不是八卦,這叫男人的直覺。」郝有為頓了一下,「其實如果是夙經理的話,我不但會死心,而且會祝福……我想比起我這種小毛頭,夙經理才是真的配得上尤主任的男人。」
「有時間耍嘴皮,不如把時間花在企劃案上。」
「我知道了,主任!」
看著郝有為踢著正步,以示慎重地回到位子上,尤諾拉不禁苦笑的搖搖頭。
原來不是郝有為不懂人情世故,是她誤會他了。
至於夙斐懈……
就算郝有為說的是真的好了,她也不想去追究他到底想到這裡來看誰。
他喜歡費力的拄著枴杖來來去去就隨他好了,她沒必要不忍心,他不需要她的照顧,更不需要無謂的心疼。
她只要把他當成一個不能得罪的大客戶來對待就好了。
所以郝有為加班跟大客戶討論案子,不管在會議室討論到多晚,身為郝有為直接主管的尤諾拉,自然也得坐在自己的位置跟著加班到多晚。
恭送大客戶拄著枴杖離開,已經變成她熄燈離開工作崗位前,必須完成的最後一項例行工作。
可是那天的例行工作有了變化。
那天夙斐懈開完了會,從會議室出來,照例又繞到她的桌子前面,尤諾拉連頭都沒有抬起來,照例等著那道沉默的身影經過,高大身影卻沒有移開的跡象,像一根柱子立著。
「有事嗎?」尤諾拉被迫抬起了頭。
「想請你你幫個忙。」
愣了一下,她沒想過會從他嘴裡聽到這兩個字:幫忙!
「如果是企劃案的事情,我想你還是找郝有為談吧。」
「不是企劃案,是我個人的私事。」
「既然是私事我就更沒立場幫忙了。」
「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
「你不喜歡我說話的方式,大可以去找郝……」
「郝有為早就下班了。」他說,「你忙著寫東西,沒聽到他說過再見了。」
她又愣了一下。
通常郝有為都會跟她一起恭送大客戶離開才下班。
都怪她粗心,竟然沒聽到那小子說再見。現在好啦,辦公室裡只剩下她和夙斐懈,而且大客戶難得開口了,她不幫忙也說不過去。
「要我幫什麼?」尤諾拉捺著性子問。
「這幾天幫忙接送我上下班的同事小羅晚上突然有事不能來接我……」
「沒關係!」尤諾拉立刻伸手撥電話,「我叫計程車來接你好了。」
「謝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等車來了,她甚至客客氣氣地送佛送上天地送他上了車。
沒辦法,再有骨氣的才女,也得罪不起大客戶。
或許夙斐懈也吃定了這一點,過了幾天,趁著郝有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已經先走了,又一拐一拐地拐過來,聽到這次要求幫忙的內容,尤諾拉足足傻了三秒才瞪著眼睛問:「你要我陪你去醫院回診?」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他特地強調了一個人,「我一個人去醫院也可以,雖然這種事還是有個人陪比較好。」
「堂堂男子漢上醫院很丟臉的,你確定不怕我看到你狼狽的模樣?」
「我老是拄著枴杖在你眼前走來走去,早就把面子放下了。」
睫毛揚了起來,露出兩隻烏溜溜的眼珠,眼珠在他臉上兜來轉去好幾圈,他確實有些不一樣,剛毅的臉部線條柔和了點,眼神溫暖了點,十足的男人味還在,卻又多了幾分孩子氣,足以喚起女人體內與生俱來的母性,即使是一個不太溫柔的女人也會忍不住拉著他的手哄哄他……
結果她連陪他去醫院看病,這種應該是親人才做的事也做了。
做了才知道,他的狀況恢復不錯,原本麻痺的神經漸漸恢復了感覺。這樣她就放心了……不對,是他的腿沒問題了,下次就用不著麻煩她陪著去醫院了。
又過了幾天,他確實連枴杖都用不著了,大步踩踏的步伐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出過車禍的人呢,但他還是大步來到她的辦公桌前。
「又怎麼了?」這回不等對方開口,尤諾拉索性先抬頭問了。
「沒什麼……只是……」看了他一眼,夙斐懈誇張地開口,「我家堆了一堆髒衣服沒洗,可不可以麻煩你……」
「不可以!」
什麼跟什麼!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況且手又沒問題,不可能把衣服丟進洗衣機都辦不到。偏偏她看到大個子裝得可憐兮兮,明知他是故意裝可憐的,就是硬不下心腸來拒絕。
婦人之仁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是除了送他回家,洗完一堆臭衣服和臭襪子,接下來還雞婆地下廚切切煮煮,弄了一鍋什錦雜菜粥。
當然,她不是替他煮的,是她忙了半天有些餓了,看到既然冰箱裡有材料,就順手做了,然後也順便替他盛了一碗。
「你不用太感激,這也是舉手之勞而已。」她不等他坐下就先吃了起來。
「你的舉手之勞,足以改變地球和我的命運。」夙斐懈在她面前坐下。
「我對甜言蜜語早已經免疫了,所以請你閉上嘴巴安靜吃東西行不行?」
「閉上嘴巴我就沒辦法吃東西了。」他無辜的咧咧嘴。
「你……」尤諾拉放下筷子瞪著他。
「好啦,別生氣,我不說話就是了。」
接著夙斐懈果然一聲不吭,埋頭吃起來,三兩下就見了碗底,他又要了一碗,結果那一鍋粥,尤諾拉只吃了一小碗,其他都進了他的胃,一滴不剩。
接著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著看著,尤諾拉又惱了起來。
「你難道就不會說句話嗎?」
「是你要我閉上嘴巴的。」
「我要你閉上嘴巴安靜吃東西,現在吃完了,你就不會說兩句嗎?」
「說什麼?」
真是氣死人,這傢伙明明甜言蜜語迷死人不償命,現在卻連一句手藝不錯或是很好吃之類的都吝於說出口,可是……
要他閉嘴的是她,矛盾的想要聽到讚美的也是她,她真的沒救了,自以為對甜言蜜語免疫,其實她的反應可激烈了,只要他……
其實只要夙斐懈隨便開口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能讓她淪陷,她都做到這種程度了,簡直就跟他家的黃臉婆沒兩樣,除了煮飯洗衣,他大可以對黃臉婆為所欲為,就像他對她做過的那樣,各種姿勢,一次一次……
天啊,她真沒用,居然又想到那裡去了,但她不是現在才想,而是老是在想,表面端一個淑女的樣子,私底下每夜每夜都想他想得難以成眠,想到最後必須緊緊緊緊抱住自己,假裝那是夙斐懈的大手在環抱著她。
要不是這樣,堂堂淑女絕對不可能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家裡,替他洗這個洗那個,還下廚煮麵咧,偏偏他卻……
算了,不說就不說,不要就不要,裝死就裝死,以後不管他再怎麼裝可憐,尤諾拉對天發誓,絕、對、不、要、再、理、他、了!
問題是又隔了幾天,當夙斐懈默默地站在眼前,原本一個自信無比的大男人,又結結巴巴地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嘀咕要幫什麼忙的時候,尤諾拉的心又軟了,假裝很不耐煩地問:「幫什麼啦?」
「那個……」
「到底是哪個啦?」
「我不是故意冒犯,是真的想請你幫忙……」
「你再不說,我要下班回家了。等你想清楚了,麻煩請我們一樓的大廳警衛幫你的忙好了。」
「男人粗手粗腳的,不太適合幫這種忙。」
「哪種忙?」
「刷背!」
尤諾拉愣住了,沒想到所謂的幫忙,竟是幫忙刷背。
「你開什麼玩笑?」她呼吸變得急促。
「不是玩笑。」夙斐懈再認真不過了,「我真的很需要有個人替我刷刷背……」
「這種忙我沒辦法幫。」尤諾拉斷然拒絕,「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另請高明?」
「我的意思是……」她嚥了口口水,「如果你不喜歡男人,那、那就找個……咳……」她正經八百地提議,「我想找個女人對你來說並不是難事。」
「那確實不難,女人滿街都是。」夙斐懈望著她的眼睛,「但你確定希望我這樣做?」
「你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我真正的想法很簡單,你和我,我們兩個是獨立的個體,你大可以……」她閉上眼睛咬了咬牙,「去找一個擅長刷背的女人。」
「我想你應該可以做得很好。你有一雙擅長寫企劃案也擅長烹飪的巧手,能把臭衣服臭襪子洗得很乾淨,一定也能把背刷得很舒服。」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要不要試試看?」
「怎麼試?」
「反正辦公室只剩下我和你,不如我把衣服脫了,你替我乾洗一下,我感受看看感覺行不行。」
「乾洗?」尤諾拉驚愕得下巴都掉下來了,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話,也沒想到……
夙斐懈二話不說,衣服一件件彷彿落葉一片片,幾秒鐘不到,西裝襯衫男性內衣全都落了地,接著繞過辦公桌,來到她眼前,臀部斜斜地倚靠在桌沿,只要一伸手,精壯裸露的上半身可以隨她任意觸摸。
「夙經理,請你立刻離開這裡,我要下班回家,沒空跟你周旋。」
「你忍心拒絕一個迫切需要被照顧的男人?」
「你不需要我的照顧。」握緊皮椅把手,尤諾拉壓抑著連日來的擔憂和憤怒,咬牙切齒地說,「你一個人行得很,被撞倒了還能爬起來去上班,拄著枴杖照樣在街上趴趴走,現在你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更不需要我,你從來都不需要。」
「我需要的。」
「需要什麼?」
「需要你!」
「誰需要我?」
「我需要你!」他強調,「我,夙斐懈,比誰都需要尤諾拉。」
「少來這一套,我不相……」
「我也不相信!」深邃黝黑的眼珠凝望著被他突然大聲嚇住的女人。
「你不相信什麼?」過了幾秒,被嚇住的女人慢慢回過神,輕輕地問。
「我不相信自己會如此需要女人,如此渴望被愛和被照顧。」他不太習慣地開口,「真的,我不是故意拒你與千里之外,也不是出了車禍故意不告訴你。我習慣當一個照顧者,你說我大男人主義也好,愛面子也罷,我總覺得女人天生就像溫室裡的花朵,要被疼愛,要被呵護,要被好好照顧……」
「你都是這樣呵護照顧你的前女友的?」尤諾拉忍不住開口打斷他。
夙斐懈沒想到會轉這個話題上來,先是一愣,然後有些尷尬地彎下腰把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撿起來,穿回去,接著逃避什麼似的掉頭就走。
尤諾拉卻不給他逃開的機會,拿起包包跟出去,在電梯關上的最後一秒擠進去。
很早她就想搞清楚那個什麼前女友的事,只是一直苦機會,也覺得自己沒那個資格,現在不一樣,一句「我需要你」,給了她理直氣壯開口的理由。
出了電梯,跟著踏進地下停車場,走了幾步,她又開口問道:「你像農夫不斷地給,而她承受一切滋養,長成一朵嬌嫩的鮮花,到頭來卻被另一個男人摘走了,對不對?」
「對!」回過頭,夙斐懈不得不狼狽地承認,「我的前女友,一朵比茉莉更美更香的女孩,曾經我用生命去灌溉呵護的女孩,最後卻被別的男人摘走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對她這麼好,到頭來,她卻選擇了別人?」
「她天生是大小姐,嫁給一個同樣銜著金鑰匙出生的男人,大小姐順理成章就成了少奶奶,那是我這個窮小子給不起她的。」
「既然如此,她一開始就可以選擇跟有錢有勢的男人交往,但她卻選擇跟你在一起,你想過為什麼嗎?」
「因為我會死纏爛打,臉皮厚吧。」夙斐懈按下電動鑰匙,一部黑得發亮的名車車頭燈亮了,他加快腳步朝它走過去。
「不。」尤諾拉也跟著加快腳步,「如果她不喜歡你,死纏爛打只會讓她對你更加反感。」她亦步亦趨地道,「當年她之所以放下大小姐身段,屈就你這個窮小子,原因只有一個,是她真的喜歡你。」
「或許吧,她是選擇了我,卻也選擇離開了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打開車門,他上了車,接著另一扇車門也被打開來,尤諾拉不請自入,跳進來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子上。
「你的前女友之所以離開你,絕對不是因為她想當個現成的少奶奶,而是因為不想看見你繼續付出繼續受苦,她卻連一個照顧你的機會都得不到。」
「你不瞭解……」
「我或許並不瞭解你和前女友的過去。但我是女人,我知道除了被疼愛、被呵護、被照顧,女人也應該擁有「被需要」的權利,一旦這個權利被剝奪,久而久之,女人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挫折感。」
「我知道你是這樣的女人。」夙斐懈搖搖頭,「但是拉拉……」嘎啞的嗓音滿是柔情地叫喚著這個甜蜜的小名,「不是每個女人都跟你一樣,就像卡布吉諾甜言蜜語加在一起,有些女人就是覺得還不夠甜,有人卻覺得已經膩得倒胃口。同樣的,當一個男人付不出帳單,或是拄著枴杖一拐一拐的樣子,有點女人看了只會覺得天啊真沒用,也有女人會像你這樣,會由衷升起一股想照顧對方的慾望,那就是你所謂的「被需要」的感覺,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種感覺。」
「我想你的前女友……你真的是愛慘她了,對不對?」從頭到尾他沒有說過前女友一個不字,尤諾拉卻聽懂了。
「我承認自己愛慘了,愛到幾乎放棄一切自我,完全為了她而活。你總說我大男人主義,但你知道嗎?我連一個杯子都不曾讓她洗過。」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抱怨,彷彿陳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我工作,我煮飯,我洗碗,我拖地,我拼了命加班買給她想要的禮物,我練了一大堆甜言蜜語去取悅她,最後卻一個都派不上用場了。」夙斐懈搖搖頭,「我是愛慘了,也曾經有被拋棄得很慘的感覺,但那都已經過去了。」他望著窗外寂寥的停車場,「真的,我記得自己告訴過你,多年以後,再回頭看,我不覺得是誰拋棄了誰,當緣分走到盡頭,分手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解脫也未嘗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你真想得通?」
「本來我是自欺欺人,遇到你以後,我才明白,那確實是一個新的開始。」他清清喉嚨,「我就像一個重新學走路的孩子,可是在感情路上,重新起步,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常常會不自覺地惹你生氣,但是我的出發點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你只是習慣當一個只問付出,不求也不敢求收穫的男人。」尤諾拉接口。
「我想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當一個能給女人幸福的男人,卻忽略了每個女人其實都不一樣。」他轉頭凝視著坐在身邊的女人,「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你卻為了不能照顧我而生氣,絕大多數女人只在乎把一雙手保養得白嫩嫩,只有你,願意替我洗衣服洗襪子煮麵洗碗刷鍋子……」
「聽起來我好像是個傻瓜。」
「傻瓜,我們都一樣。骨子裡你確實也跟我一樣,是一個只問付出,不求也不敢求收穫的女人,我們兩個,可以說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傻子?」
「不!」他搖搖頭,「兩個傻子湊在一起,負負得正,注定要幸福一輩子。」
「也許那個新品發表會的企劃案你該拿回去自己親自執筆,你的才思敏捷,連我這個靠筆吃飯的人都甘拜下風。」
「甘拜下風的意思是……你願意替我刷背了?」
「你老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支開郝有為,就是等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好騷擾我,對不對?」她白他一眼。
「不是騷擾!是我真的需要你,你的愛和你的幫忙,我比誰都需要!」夙斐懈執起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讓她感受到胸膛裡激越的心跳,「你聽。」低嘎的嗓音迴盪在彼此灼熱的氣息中,「這不是花言巧語,卜通卜通,都是肺腑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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