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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諸葛青雲]怒馬香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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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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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7: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怒馬香車 作者:諸葛青雲

第一章 難分真假敵 勇赴生死約
  女人是禍水嗎?
  答對了的有獎,而且獎品非常珍貴,尤其是對武林人物而言,更是無比的珍貴。
  這問題是由慾望香車的主人提出來的。
  由表面上看來,這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問題,其所以特別引人注意的,倒是那慾望香車的主人。
  它的出現江湖,還是最近一年以來的事。
  那是一輛非常華麗,也非常寬敞的馬車,其車廂之大,至少可容納下十個人,由四匹駿馬牽引著,車把式是一個身裁偉岸的斑發老者,而且是在北六省中大大有名的風雲人物——千里獨行俠周桐。
  周桐是一個俠盜,由於他武功高強,性情怪僻,他自己從不服人,別人也不願惹麻煩而跟他訂交,因而不論黑白兩道的江湖人物,都對他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形成了他獨來獨往的奇行,也獲得一個千里獨行俠的綽號。
  像這樣一個從不服人的硬漢,居然會替人家當車把式,能說不是怪事嗎?
  而更怪的是: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不但沒人知道他姓名來歷,甚至於他是男是女,也沒人知道。
  一般人所見到的,只是周桐平常對待車廂中主人的應對之間,顯得特別恭敬有禮而已。
  當然,對於慾望香車主人的來歷,也曾有人私下問過周桐,但卻問不出什麼名堂來,運氣好的,只碰一個軟釘子,運氣壞一點的,卻會受到一頓疾言厲色的申斥。
  一年以來,慾望香車的行蹤沒離開過北六省,而更多的時間是在河洛地區。
  沒有人知道這位慾望香車的主人的目的何在,而這位香車主人,除了出這麼一個「女人是禍水嗎」的有獎征答題目之外,也從來不過問江湖中的任何恩怨,當然也沒人自找麻煩地去惹他。
  至於他那個有獎征答的問題,一年以來,也從來沒有人得過獎。
  這,倒並不是一年以來,沒有人去應徵,而是從來沒有人答對過。
  說來,這也是一個謎。
  試想:任何一個問題,不外「是」與「否」的正反兩面,要不然我給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不一定」。
  江湖上好奇的人多的是,上述的三個答案,應該是都有人試過。
  但事實上,一年以來,竟然沒任何人得過獎,足以證明上述的三個答案都不對。
  那麼,那標準答案,究竟是怎樣的呢?
  是不是香車主人故意擺烏龍,根本沒有什麼珍貴的獎品,因而人家答對了,也故意不承認?
  由於那些應徵解答的人,都直接跟周桐打交道,失望之下,上述的問題,當然也向周桐提出過。
  但周桐的解釋,也合情合理,他說:不可懷疑他主人的誠意,答案是刻在香車內的車頂木板上,是不會更改的,只要應徵的人,回答得意境近似,就算是合格了。
  由於這一年以來,從來沒有人答對過,也由於經過一年的時間,一般人的好奇心逐漸減低,因而儘管那慾望香車仍然在河洛地區遊蕩著,已很少有人去談論它了……

         ★        ★        ★

  這是戰國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從周公經營洛邑,一直到惰、唐,共達九百三十四年,堪稱為歷史最久的第一號古都——洛陽。
  時間是數九寒天的一個陰沉的午後,約莫是未初光景。
  天氣實在太冷,北風怒號,著膚如刺,天空中並已開始飛舞著疏落的雪花。
  像這樣的天氣,街頭上的行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但酒樓中的生意,卻特別的興隆,因此,儘管午餐時間已過,但位於夾馬營旁,東大寺對面的太白酒樓中,卻還有二十位以上的酒客,在淺酌低斟著哩!
  往酒樓買醉的,當然都是男人,他們的話題,也是一些風花雪月和江湖上的各種傳說。
  所以,儘管這偌大的酒樓中只點綴著一二十位客人,未免顯得單調了一點,卻還並不冷場。
  就當這些人酒酣耳熱,談笑風生之間——大門口那厚重的門簾一掀,一陣冷風,捲進一位中年文士來。
  此人身著一襲褪了色的青色長衫,束髮不冠,胸前三綹長鬚飄拂,面相清瘦,五官安排得恰到好處,可以想見他年輕時,必然是一個對女人極具吸引力的美男子。
  不!即使以目前的情形來說,如果他好好地打扮一下,還是夠得上稱為美男子的。
  可惜的是,可能由於境況不佳,也可能是基於名士派不修邊幅的原理,他,至少已有三天以上不曾梳洗和整飾儀容了。
  滿面風塵,加上鬢際的星星白髮,和雙目中那隱含著無限憂鬱的眼神,以及那一襲褪得幾乎已成了灰白色的單薄青衫,越發襯托出他的寒酸,潦倒。
  不過,潦倒歸潦倒,但他在這數九寒天之中,穿著一襲單衫,卻並無一絲禁不住寒意的瑟縮神態。
  也許是由於他太過寒酸了,那位正圍坐火爐旁取暖的堂倌,明明看到了他,卻只是以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態,瞟了他一眼,才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客官,要喝酒?」
  對於堂倌的勢利眼,青衫文士一點也不在乎。
  他,慢條斯理地,抖了抖黏在身上的雪花,隨手將手中的一口破書箱向就近的座位上一放,才向堂倌笑了笑道:「你們這兒賣什麼我就買什麼。」
  不等對方接腔,立即探懷取出一個十兩重的銀錠子,向堂倌面前一拋,道:「我一個人的份量,一切都要上等的,夠了嗎?」
  在這些場所,金錢的力量是不可思議的。
  接過銀錠子的堂倌,馬上就換了一副咀臉,眉開眼笑地哈腰諂笑道:「夠了,夠了,太多啦……」
  「多的給我存在櫃台上,以後我還要來吃的」。
  「是是……」
  「快去將吃的弄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好的,小的馬上就來。」
  不消多久,熱騰騰的佳餚,香噴噴的美酒都送上來了。
  堂倌殷勸地替青衫文士斟上酒,一面諂笑道:「大爺,這是本店窖藏已五年的竹葉青,你且嘗嘗看……」
  「不用嘗,我聞聞就知道你的話不假。」青衫文士淡淡一笑道:「請教高壽幾何?」
  「不敢,小的虛度四十二春。」
  「說話蠻文雅的,你還念過書?」
  「……」堂倌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接腔。
  「請坐下來,我有話請教。」
  「大爺有話請儘管問,小的還是站著說的好。」
  青衫文士並沒堅持,舉杯淺淺地飲了一口,才徐徐地問道:「你是本地人吧?」
  「是的,小的是本地土生土長。」
  「那麼,對於二十年前,本地一些比較有名氣的人物,應該還記得?」
  堂倌連連點首道:「是的,只要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都還記得。」
  青衫文士扭頭注目問道:「東門外五里處有一個杜家莊……」
  那堂倌連忙截口接道:「大爺說的就是那曾經威震北六省的『中州大俠』杜恆杜老英雄的社家莊?」
  「正是,正是。」
  「當然記得,當然記得,杜老英雄的公子杜少恆少俠大婚時,小的還在幫忙打雜哩!啊呀!那場面,可真是熱鬧極了。」
  青衫文士飲乾了杯中余酒,才接道:「當時,我也在場,那場面,的確是熱鬧極了,可是,現在,現在的社家莊,怎會變成一片荒蕪,空無一人了呢?」
  「這個……」堂倌苦笑了一下道:「小的可沒法回答。」
  「是不敢,還是不知道?」
  「小的是不知道。」
  「是不是遭了滅門慘禍?」
  「不是的,官府也去勘查過,沒有發現一具屍體,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據說,好像舉家遷走了似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堂倌沉思了一下道:「總有一二十年了吧!」
  「也沒有聽到什麼傳說?」
  堂倌道:「傳說是有,但都是一些無稽之談,比較合理的推測,應該是為了逃避什麼極厲害的仇家,才舉家遷到一個很遠,很秘密的地方去了。」
  「唔!有這可能。」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我是杜家的遠親,由於多年不通音訊,才千里迢迢地,由南方跑來探親,想不到卻撲了一個空」。
  探懷取出一小塊碎銀,向堂倌手中一塞,道:「這個拿去買酒喝吧!」
  那堂倌連連哈腰諂笑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大爺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暫時沒有了,請便吧……」
  堂倌一走,青衫文士也就慢條理地,自斟自飲起來。
  也許他是有太多的心事,才借酒澆愁,因而酒到杯乾,不消多久,一壺上佳的竹葉青,已喝了個涓滴無存。
  他,揚了揚手中的空壺,打了一個酒呃,道:「夥計,再來一壺。」
  「是是……馬上就送來。」堂倌偌連聲恭著。
  「獨樂樂不若與人同樂,先生,你同意這說法嗎?」
  說話的也是位中年文士,不過,與目前這位青衫文士的寒酸相一比,這位後來的中年文士,可就闊氣得不可以道里計了。
  撇開他手指上那價值不貲的巨型寶石戒指不論,光是他身上那一襲團花緞面,全新的白狐裘長袍,就夠人刮目相看啦!
  此人本來坐在與青衫文士隔著兩副座頭的座位上,也是獨自一人在自斟自飲的,此刻,他卻端著酒杯,滿臉含笑,站在青衫文士的對面。
  青衫文士頭也不曾抬一下,只是輕輕一歎,說道:「酒入愁腸,化作傷心淚,有何樂趣可言?」
  狐袍文士笑道:「兄台既然覺得喝酒是一宗苦事,那又何必花錢找罪受呢?」
  青衫文士苦笑了一下道:「李後主說得好: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所以,我明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都還是樂此不疲……」
  堂倌送酒來了,狐袍文士自行在青衫文士對面生了下來,並吩咐堂倌將他座上的酒菜移將過來,還另外點了四個菜,然後才向青衫文士微笑問道:「閣下當不致討厭我這位不速之客吧?」
  青衫文士這才向對方打量了一眼,淡淡地一笑道:「哪裡哪裡,客地無聊,能承不棄,共同驅此永晝,在下是求之不得啦!」
  「請教尊姓大名?」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一身如寄,四海為家,我不請教你尊姓大名,你也毋須問我姓甚名誰,為了雙方稱呼方便,你可以叫我青衫客,我暫時稱你為狐袍人,行嗎?」
  「行行……青衫客,狐袍人這稱呼倒是夠灑脫的。」一舉酒杯,含笑接道:「狐袍人先敬青衫客一杯。」
  「謝謝!」
  兩人對飲了一杯之後,青衫文士才注目問道:「閣下不揣冒昧,移樽就教,當不致於沒有目的吧?」
  狐袍人笑了笑,道:「兄台不愧是快人快語,來,我再敬一杯,然後談我的目的,可好嗎?」
  「好好……」青衫文士舉杯一飲而盡,才含笑接道:「區區洗耳恭聆!」
  狐袍人一面斟酒,一面說道:「我是真菩薩面前不燒假香,我看得出來,朋友你是武林中人……」
  「何以見得?」
  「這個,兄台不必問,咱們彼此心照不宣就是。」
  「好,請說下去。」
  「過去,在下也是道上人……」
  「現在呢?」
  「十年前,已經金盆洗手,現在在本城經營一家利民當鋪。」
  「當鋪,可的確是利人而又利己的好生意。」青衫文士一舉酒杯道:「大老闆,我敬你一杯。」
  「不敢當,兄台還是依照咱們的君子協定,叫我狐袍人吧!」
  「是是……是我不對,自罰一杯。」
  「言重,言重,在下奉陪一杯。」
  兩人對飲了一杯之後,狐袍人才神色一整道:「不瞞兄台說,我是聽到你和堂倌的談話之後,才自告奮勇移樽就教的。」
  青衫文士「啊」了一聲道:「莫非閣下也認識那位杜老英雄?」
  「豈僅是認識而已,說起來,杜老英雄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哩!」話鋒略為一頓,又輕歎一聲道:「而且,在下之所以改邪歸正,金盆洗手,也是受了杜老英雄的德威所感召。」
  「這可真是難能可貴。」
  「十年前,我到洛陽來,本就打算托杜老英雄的福蔭,在這兒定居的,卻沒想到,杜老英雄早已舉家神秘失蹤了。」
  「這十年來,閣下沒有離開過洛陽?」
  「沒有。」
  「也曾打聽過,仕老英雄舉家失蹤的原因嗎?」
  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打聽是打聽過,只是,卻打聽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就我最近這幾年來的暗中觀察所得,有一條線索倒是可以一試的。」
  青衫文士禁不住目光一亮,道:「那是一條怎樣的線索呢?」
  他的話聲未落,門外一聲怪叫,寒風捲處,一個白髮蓬飛的老婆子,已衝了進來。
  那老婆子滿臉都是疤痕,右眼已眇,但一隻左目卻是神光奕奕,顯然是一位內功極具火候的高手。
  她一進門,全聽酒客,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呼,部份酒客並怯生生地,由後門溜了出去。
  那狐袍人卻笑道:「這真是巧極了,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青衫文士目注那老婆子,口中卻向狐袍人問道:「閣下說的線索,就是這位老人家?」
  狐袍人點點頭道:「是的,那是一位瘋婆子,咱們最好是當心一點。」
  青衫文士蹙眉接道:「看樣子,不像是一個神智不清的人呀!」
  這當兒,那老婆子忽然向櫃台上走了過去,向那掌櫃的疾聲問道:「嗨!掌櫃的,你看到我兒子嗎?」
  那掌櫃的一臉誠惶誠恐,連聲苦笑著:「老人家,沒有看到啊!」
  「那麼,你一定看到我孫子?」
  「也沒有!」
  怪老婆突然轉身過來,面對著大廳,獨目中寒芒連閃,語聲也突轉淒厲:「你們自己說,誰是我的孫子,誰是我的兒子?」
  狐袍人向青衫文士低聲說道:「朋友,如果她找向我們,請由我來應付……」
  他的話未說完,那怪老婆子已向他們的座位前走來,並厲聲喝問道:「你們兩個,為什麼不說話?」
  狐袍人含笑接道:「老人家,你要我說些什麼呢?」
  怪老婆子道:「告訴我,我的兒子,在哪兒?」
  狐袍人笑了笑,道:「哦!老人家的兒子剛剛走……」
  「向哪兒走的?」
  「出大門,向左拐。」
  「謝謝你……」
  怪老婆子進來的時候像一陣風,走的時候卻比風更快,話聲未落,人影已消失於大門之外。
  怪老婆子一走,那些還沒走的酒客們,才如釋重負似地,一齊長吁出聲。
  青衫文士也長歎一聲之後,才向狐袍人注目問道:「朋友,為何要騙一個瘋子?」
  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只有這一個辦法才能將她引走。」
  「否則呢?」
  「否則,給她纏上,非死必傷,那是有冤沒處申的。」
  「當她找不到她的兒子時,不會再回來找你的麻煩?」
  「那不可能,她一出門,就忘記了,即使還記得再回來找我,我也不會在這兒呀!」
  略為停了一下,青衫文士才接著問道:「方纔,老兄說的一絲線索,指的就是這個老婆子?」
  「是的。」
  「在下願聞其詳?」
  狐袍人沉思接道:「方纔我已經說過,杜老英雄是我的救命恩人,杜家的神秘失蹤,是武林中近二十年來的一大疑案,我雖然力量有限,但基於一種感恩圖報的心情,總希望能竭盡所能,聊效棉薄。」
  青衫文士接道:「所以,這十年來,吾兄一定已在暗中下過不少功夫?」
  狐袍人點點頭道:「是的,但最初幾年,可毫無績效可言,一直到這位瘋老婆子出現之後,才算有了一點線索,可是,由於她神智不清,卻又無從著手。」
  青衫文士注目問道:「閣下怎能斷定,這位瘋老婆子與社家的神秘失蹤案有關呢?」
  狐袍人道:「起初,我不過是下意識地判斷她可能與杜家有關,因而特別將她引到杜家的廢宅上去……」
  「她有什麼反應?」
  反應很好,看情形,她對杜家莊的一切,似乎還有一點印象,但當我想向她問些什麼時,卻又瘋瘋癲癲地,語無倫次了。」
  話鋒略為一頓,才長歎一聲,接道:「所以,我常常想,如果能有一位名醫,將她的瘋病治好,必然對杜家莊神秘失蹤的疑案,大有助益。」
  「這構想很有價值,可是,茫茫人海,到哪兒去找一位能夠著手成春的名醫呢?」
  狐袍人苦笑一下,道:「這倒是實情,不瞞老兄說,我已經暗中替她請過好幾位名醫了。」
  「結果都是徒勞無功?」
  「唔……」
  青衫文士沉思著問道:「閣下,這位瘋老婆子,出現洛陽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是兩三年以前的事,確實日期,已記不清楚。」
  「她,落腳在什麼地方?」
  「居無定所……」
  「不可能吧!看她衣衫整潔,可不像是一個居無定所的人。」
  狐袍入微微一笑,說道:「兄台說得有理,但我說她居無定所,也完全景實情,不過,她之所以能衣衫整潔,卻是因為有專人照應她的緣故……」
  說到這裡,忽有所憶地,「哦」了一聲道:「對了,說到那位照應她的人,也算是一條有力線索,不過,要想由這條線索上查一個所以然出來,也算是難上加難。」
  青衫文士苦笑道:「那位照應她的人,總不致於也是瘋子吧?」
  「雖然不是瘋子,卻也好不了多少。」
  「此話怎講?」
  狐袍人道:「那是一個又聾又啞的殘廢人,一問三不知,逼急了,給你一拳,可吃不了兜著走。」
  「那殘廢的武功也很高?」
  「不但武功高,人也長得得挺標緻的,這兩年來,洛陽附近一些不知死活的登徒子,為了想吃天鵝肉而糊裡糊塗送掉老命的,可大有人在哩……」
  青衫文士「啊」了一聲道:「想不到,那還是一個女的。」
  「唔……」
  「有多大年紀?」
  「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還是一個姑娘家哩!」
  「一個又醜又瘋的老婆子,配上一個又聾又啞的美姑娘,這可的確是一宗頗富吸引力的新聞。」
  「不錯,開頭一段時間中,的確是很轟動,但時間一久,也像那慾望香車一樣,慢慢的也就引不起人家的興趣了。」
  「不過,對我個人而言,這兩宗業已褪了色的新聞事件,還覺得很新鮮,也很具有吸引力。」
  「兩件事情都具有吸引力?」
  「不錯。」
  「總該有個輕重之分吧?」
  「那當然是那位瘋婆子,更具份量。」
  「這,是否是由於方才在下所提供的消息原因呢?」
  「可以這麼說。」
  狐袍人苦笑道:「老兄,徒具興趣,無濟於事,必須有辦法使她能恢復神智才行。」
  青衫文士接道:「這個,在下倒有一半的把握,可以將那位瘋婆子的病治好……」
  「啊!想不到閣下還是一位名醫,真是失敬得很。」
  「閣下過獎了!其實,在下讀書學劍,兩無成就,對於醫理,也不過走由於有興趣,獨自鑽研,自信略具心得而已。」
  一頓話鋒,又蹙眉接道:「不過,如何才能使那位瘋老婆子就範,接受治療,這可是一個難題。」
  狐袍人笑道:「不要緊,這問題包在我身上。」
  「閣下計將安出?」
  「可以由那個殘廢美姑娘身上著手,我已和她打過兩次交道,已經勉強可以以手勢交談了。」
  不等對方接腔,又注目問道:「青衫客,閣下是否已找好了歇宿之處?」
  青衫人道:「沒有啊!在下是剛剛入城,由於投親不遇,才到這兒來借酒驅寒,順便打聽一下消息。」
  「那麼,就住在隔壁的悅來客棧好了,悅來棧與這太白酒樓是一個老闆,要住店,跟這兒的堂倌招呼一聲就行。」
  「多謝指點!」
  「在下暫時告辭,晚間再見……」
  這位青衫文士,也許是由於有著太多的心事,自從他進入酒樓起,除了最初那下意識的目光,匆匆一掃之外,即未再去注意周圍的事物。
  可是就在距離他三副座頭的座位上,卻有一雙清澈的眸子,不時地在向他愉愉注視著。
  那是一位身穿紫色衫裙的婦人,與她同座的卻是一位年約弱冠的少年人。
  不過,由於這二位是坐在大廳中最偏僻,也是光線最黯淡的一角,因而即使特別注意,也不容易看清他們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像青衫文士這麼根本不注意別人的人,自然更不知道暗中有人注意他了。
  當他向堂倌招呼著,準備要一間清靜的上房時,那暗中向他注意著的紫衣婦人和年輕人已悄然離去。
  不久,青衫文士也在堂倌的前導下,走向隔壁的悅來客棧。
  「爺,這是本店最好的一間上房,小的猜想你一定會滿意的。」一進門,店小二就大獻慇勤地諂笑著。
  「唔,馬馬虎虎。」青衫文士口中漫應著,遊目四顧。
  忽然,他目光一亮,走向床頭的牆壁前,並「啊」了一聲道:「好一手佑軍狂草!」
  接著,卻曼聲吟哦起來:
  廿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
  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那是蘇軾所作的「江城子」,但卻只錄了前半闋,而且將第一個字的「十」字改成「廿」字。
  這一字之易,似乎恰搔著青衫文士的癢處,使得他特加激賞,曼聲吟哦間,那本來充滿著憂鬱的雙目中已湧現出濛濛淚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難道說,這位青衫文士,竟然是一位別有懷抱的傷心人嗎?
  店小二尚未發覺青衫文士的反常神態,只是輕輕一「咦」道:「這是誰寫上去的?」
  青衫文士問道:「小二哥,以前你沒有發現?」
  店小二道:「是的,早晨打掃房間時,我都不曾發現。」
  「昨夜住在這兒的是什麼人?」
  「那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人家,一早就走了。」
  「隔壁還住有客人嗎?」青衫文士抬手向左右隔壁一指。
  「右邊房間現在還有空著,左邊是堆放雜物的儲藏室,不住客人的。」店小二苦笑了一下,接道:「小的將它擦拭掉。」
  「不!」青衫文士連忙接道:「人家寫在這兒作紀念的,你就讓它留下吧!」
  店小二退出之後,青衫文士關上房門,目注那半闋古詞,怔怔地出起神來。
  半晌,他才低聲喃喃自語道:「奇怪?墨跡猶新,顯然沒超過半個時辰,那是什麼人題的呢?……為什麼要將「十」牢易改為「廿」字?……難道說是為我而改的?也是為我而題的?並且事先知道我要住在這一個房間,……那是什麼人呢?」
  接著,又自我解嘲地苦笑道:「別疑神疑鬼的了,這顯然是一種巧合,否則,至少這筆跡我應該有點印象才對。」
  儘管他自我寬慰著作了一番合理的解釋,但他還是不甘心地,在房間內作了一次細密搜查,一直到他認為別無可疑之處後,才和衣躺了下去。
  人是躺下了,但腦子卻並未休息,不過,他的腦子在想些什麼,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室內已經一片漆黑,店小二提著燈,唉門而入,後面還跟著那位狐袍人。
  狐袍人一見面就歉笑道:「青衫老兄,很抱歉,打攪你的清夢了。」
  青衫文士笑道:「事實上,我根本沒有睡著!」
  接著,又注目問道:「老兄,怎麼樣?」
  狐袍人道:「人已經找著了,外面雪很大,我已經準備了馬車,老兄是否須要先吃點東西?」
  「不用了,回頭再吃吧……」
  說著,提起他那只舊書箱,相偕走了出房去。
  不錯,雪很大,大街已有尺厚的積雪,鵝掌大的雪花,還在紛紛飛舞著。
  約莫頓飯工夫過後,馬車戛然而止,狐袍人含笑說道:「到了。」
  相偕下車之後,青衫文士發現是在一幢極普通的三合院前,狐袍人當先帶路,道:「老兄請跟我來……」
  進入右廂房中一間起居室中,一位雙十年華的美艷少女,正以冷漠的眼神迎接他們。
  她,的確是夠美的,不論身裁,面目,膚色,一切的一切,都長得那麼恰到好處。可惜表情就是太冷,真算得上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
  狐袍人接連向她打了幾個手勢,青衫文士也約略地看得出來,那些手勢都是在替他介紹著,表示也是前來替瘋老婆子冶病的。
  那冷艷少女向青衫文士深深注視了少頃之後,才點點頭,轉身走向裡面房間的門口。
  狐袍人壓低語聲,說道:「青衫客兄,我特別提醒你一聲,因這丫頭天生殘廢,喜怒無常,武功又奇高,你得隨時當心她對你有不利的行動。」
  這當兒,那通往裡間的房門已被冷艷少女打開,一股刺鼻血腥氣也隨之衝出。
  青衫文士與狐袍人同時臉色為之大變,狐袍人並疾聲喝道:「兄台當心!」
  那冷艷少女仍然是一片冷漠,並向他們打了一個「請進去」的手勢。
  事實上,房門一開的那一剎那間,青衫文士已看清楚了室內的一切,並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炕床上,那滿臉疤痕的瘋老婆子,己身首異地,橫屍其間!
  那屍體的胸脯上,還平放著一塊碧綠的玉珮,玉珮精工雕鏤著「龍鳳呈祥」四個隸書。
  青衫文士一把將玉珮抓在手中,略一端詳之後,目射寒芒,向那冷艷少女厲聲問道:「告訴我,是誰下的毒手?」
  那狐袍人搶先苦笑道:「老兄,這變化太意外了,我去客棧接你時,那老婆子還是好好的,可恨的是,這位姑娘又聾又啞,根本不能提供我們一點線索。」
  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出現了,那位又聾又啞的冷艷姑娘,居然冷笑一聲道:「你娘才又聾又啞哩!」
  聽話的兩人,同時身軀一震,臉色大變之間,那冷艷姑娘卻目注青衫文士,淡然一笑,說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杜家莊的少主社少恆?」
  「不錯。」青衫文士冷然地點著頭。
  那冷艷姑娘接問道:「這塊玉珮,就是令堂隨身所佩的飾品之一,是嗎?」
  「唔……」杜少恆(青衫文士)點首漫應著。
  有著這片刻工夫的緩衝,他已將床上的那具屍體看清楚了,而心情也隨之鎮定下來。
  本來,他認為那瘋老婆子就是他那失蹤業已二十年的母親。
  因為,就他在太白酒樓中所獲的印象,那瘋老婆子除了滿臉疤痕,與瞎了一隻眼睛,沒法辨認之外,那身裁,那神態,甚至連嗓音中,也可以看出他母親的影子來。
  同時,也是他乍見那瘋老婆子身首異處時,顯得那麼激動的原因。
  但目前,他看清楚了,玉珮雖然的確是他母親身邊的飾品之一,但那身首異處的老婆子卻不是他的母親,甚至也不是他在太白酒樓中所見到過的那個瘋婆子。
  那冷艷少女笑了笑,說道:「杜大俠,好一份沉著的功夫!將門虎子,果然是見面更勝於聞名。」
  「多承誇獎!」杜少恆低頭審視手中的玉珮,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冷艷少女道:「杜大俠也不打算向我查問一些什麼的?」
  「我正要請教?」
  「奴家洗耳恭聆!」
  杜少恆猛一抬頭,雙目中冷芒電射地,凝注著那冷艷少女,沉聲問道:「那位瘋老婆子呢?」
  「老身在這兒,」語聲來自外面房間中:「裡面血腥氣太重,大家都到外面來吧!」
  那冷艷少女也立即接口說道:「二位大俠請!」
  說著,她自己已當先退了出去。
  狐袍人向杜少恆苦笑了一下,兩人相偕重回外面房間中。
  那瘋老婆子居然含笑相迎:「二位大俠請坐。」
  那瘋老婆子一點也不瘋,裝束依舊,但臉上的疤痕已完全消失,瞎了的左目,居然也恢復正常。
  啞吧少女會說話,那麼,瘋老婆子的一切正常,也就不足為奇了。
  杜少恆目光在對方兩人臉上一掃,道:「你們預佈圈套,經年累月的,為的就是要誘使我來上鉤?」
  那冷艷少女連連點首,說道:「正是,正是。」
  那老婆子卻含笑接口說道:「有人說,守株待免,是最笨的辦法,但像對付杜大俠這種沉著功夫高人一等的對手,卻也是最可靠的辦法。」
  杜少恆注目問道:「你我之間,素昧生平,當然更談不到任何恩怨,我想,二位此舉,幕後必然另有主使的高人?」
  「不錯。」
  「我可以先行請教嗎?」
  那老婆子笑道:「不忙,不忙,杜大俠既然出面了,以後多的是時間呀!」
  杜少恆輕輕一歎,說道:「二十年的漫長歲月,我都挨過了,不錯,急也不在一時,不過……」
  話鋒略頓,注目問道:「我要先知道家慈的近況?」
  「杜大俠,你何以斷定老身知道令堂的近況?」
  「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廢話說多了,對你我都沒有好處,是嗎?」
  「有道理,有道理,老身可以坦白告訴你,令堂還健在,而且活得好好的……」
  「只是,已經瘋了?」
  「也沒有瘋。」
  「那你為何會裝成一個瘋婆子,去影射她老人家,誘使我上當的?」
  那老婆子微笑說道:「這叫作智者所見略同,敞上能想到以一個瘋老婆子來誘你出面,而杜大俠你居然也想到令堂會發瘋,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足見令堂的確有發瘋的理由。」
  杜少恆又是輕輕一歎,卻沒接腔。
  那老婆子笑問道:「杜大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我須要知道的,你不會回答,還是不問也罷!」
  「也算是快人快語。」那老婆子含笑接道:「那麼,杜大俠跟我走吧!」
  「跟你走?」
  「不錯啊!跟我走。」
  「你怎能斷定我會跟你走?」
  「難道杜大俠不想跟令堂、令正,和令公子團聚?」
  「這一著,可夠高明!」杜少恆苦笑了一下之後,才一挫鋼牙,道:「好,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決定跟你走一遭……」
  那一直冷眼旁觀的狐袍人,忽然插口喝道:「不行,杜大俠怎能自投羅網。」
  杜少恆道:「人家處心積慮,要將我杜家一網打盡,我除了自投羅網之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杜大俠家學淵源,難道還怕這兩個婦人女子,能將你困住?區區不才,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盛意心領了,我是以贖罪者的心情,自投羅網,閣下局外人,何必強行出頭哩!」
  「不!我曾經受過令尊的救命之恩,此行本是為了報恩而來,自然不然算局外人……」
  那老婆子截口冷笑道:「好,老身成全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狐袍人也冷笑道:「就憑你這句話!」
  那老婆子笑道:「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
  扭頭勒那冷艷少女沉喝一聲:「丫頭,給點顏色,讓這狂徒瞧瞧!」
  「遵命……接招!」
  那冷艷少女話出招隨,雙掌齊出,快如迅雷奔雷地,攻出五招。
  那五招,可說是集快速,凌厲,奇詭之大成,而使得武林世家出身的社少恆,也為之目射異彩,臉現驚容。
  但那狐袍人所表現的,可更高明。
  他,不但容不迫地,見招拆招,化解了對方那快速,凌厲,奇詭之大成的攻勢,而且乘機加以反擊,並朗聲大笑道:「小姑娘,你也接我兩招試試!」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那狐袍人口中的「兩招」才攻出半招,那老婆子已是臉色大變地,疾聲喝道:「丫頭快退!」
  「退不了啦……」
  狐袍人的朗笑聲中,那冷艷少女已被他一掌震退三尺,恰好跌坐在一張竹椅上。
  這一掌,真是恰到好處,誰都可以看出來,那冷艷少女並未受傷,但穴道已被封閉。
  而且,狐袍人由出手反擊,到制住那冷艷少女,全部過程,最多也只能算是用了一招。
  這情形,使身近在咫尺的老婆子,也來不及搶救,只好一面飛身進擊,一面連連冷笑,說道:「想不到洛陽城中,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
  話聲中,兩人已飛快地交手了三招,居然顯得斤兩悉稱地,難分軒輊。
  這當兒,外面不遠,忽然有人以黑話招呼道:「風緊,扯乎……」
  那語聲才出,杜少恆已循聲撲出去,只聽室內傳來那狐袍人的冷笑,說道:「想走?給我躺下!……」
  「打!」一線白影,向著杜少恆,疾射而來。
  杜少恆藝高大膽大,疾伸右手食中二指,將那一線白影挾住,赫然是一個小紙團。
  他,微微一怔之下,立即將那紙團打開,就著地面積雪反映,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是女用的眉筆,所草成的兩行小字:目前情況撲朔迷離,敵友難辦,你要特別冷靜。
  語氣顯然是友非敵,筆跡也有似曾相識之感。
  用的是眉筆,那一聲「打」,也清脆悅耳,顯然是一個女的。
  那是什麼人呢?他心口相問著。
  匆促間,他已忘去要追趕那以黑語招呼那老婆子開溜的人的事,而怔立當場。
  忽然,腦際靈光一閃!這筆跡,不是和客棧中題在床頭牆壁上,那半闋「江城子」的筆跡一樣嗎?
  那麼,此人顯然是有所為而來?
  他,心念電轉間,那狐袍人已滿臉尷尬神色地,緩步而出,才使得他回過神來,注目問道:「閣下,那老婆子已被制服了?」
  那狐袍人苦笑道:「在下很慚愧,本來,我是想聊效棉薄,替杜大俠幫忙的,想不到事與願違,卻反而幫了倒忙。」
  「此話怎講?」
  「那老婆子和那丫頭,都被他們自己人殺以滅口了。」
  杜少恆禁不住身軀一震,切齒恨聲說道:「好一批狠毒的賊子!」。
  狐袍人苦笑著接道:「方纔,當杜大俠撲出追敵的瞬間,那老婆子已被我制倒,但就在這節骨眼兒上,忽然有人從窗外以暗器偷襲,我一時失察,自己是閃開了,卻沒料到,他們的目的是殺人滅口……」
  「那兩個都死了?」
  狐袍人說道:「是的,是一種極普通的碎毒鋼針,但毒性劇烈,見血封喉,杜大俠,請進去瞧瞧……」
  杜少恆偕同狐袍人重返室內,只見那老婆子與冷艷少女都已死亡。而且,就在這片刻之間,全身都已變成烏紫,足見其毒性之烈。
  杜少恆默然沉思著,沒接腔。
  是的,目前情況,確如那位不曾見面的神秘婦人,所給他的紙團上所寫:「撲朔迷離,敵友難辦。」他必須冷靜地思考一下才行了。
  姑且撇開他全家神秘失蹤的的疑案,以及那暗中潛伏的敵人處心積慮地,誘使他出面的事情不說,光是這位狐袍人,其神秘色彩,就夠濃厚的。
  試想:才那老婆子與冷艷少女所顯示的身手,都已夠高明的了,如果是在二十年前,杜少恆自信在那兩人中的任何一人手下,他都走不過百招,但那兩人在狐袍人手下,卻是一招半式的就被制倒了。
  他實在想不通一個出身黑道,受過他父親的救命之恩的人怎會有這麼高明的身手?
  那麼,這位狐袍人所說的話,又是否可靠呢?
  如果狐袍人的來歷有問題,則方才當他因追敵而離開室內時,所發生的一切,也就不無可疑了……
  那狐袍人似是已看透了杜少恆的心事,因而含笑問道:「杜大俠是否認為我這個人有點神秘,因而對我所說的一切,也採取懷疑的態度?」
  杜少恆「唔」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那狐袍人自我解嘲地一笑道:「這也難怪,是我自己表現得太神秘,同時,目前所發生的一切又陰差陽錯的巧得那麼出奇。」
  話鋒略為一頓,又正容接道:「不過,請杜大俠相信我,我所說的,完全都是實情。」
  杜少恆輕一歎,道:「鬼域江湖步步險,有時候,親眼目睹的事,也會暗中隱藏玄機的,所以,要相信一個人,真是談何容易。」
  「不要緊。」那狐袍人苦笑了一下道:「俗語說得好:事久見人心,且讓時間去證明我的誠意吧!」
  「但願如此。」
  「現在,我該作一個自我介紹了,在下複姓司馬,單名一個元字,一元復始的元。」
  「啊!原來是司馬兄。」
  司馬元道:「是進晚餐的時候了,在下蝸居,離此不遠,杜大俠能否賞臉,往駕蝸居,共謀一醉?」
  杜少恆笑問道:「閣下口中的蝸居,也就是在利民當鋪了?」
  「正是。」
  杜少恆道:「司馬兄誠意相邀,在下自不能不識抬舉……」

         ★        ★        ★

  地無分南北,時不論今古,所有當鋪的大門口,都有一個血紅的斗大的「噹」字。
  那血紅的顏色,任誰都不會認為,那是表示當鋪老闆以一顆赤誠的心接待窮人,否則,一般朝奉的面孔不會那麼冷,而那仰之彌高,高不可攀的櫃台,也不會作得那麼高,使得光顧他們的衣食父母,一進門就有矮了半截的感覺。
  所以,說得誇張一點,那血紅當字的紅顏色,該是用窮人的鮮血塗上去的……
  利民當鋪雖然只有短短十來年的歷史,但在洛陽城中,卻已後來居上地,成了首屈一指的大當鋪。
  尤其是地處洛陽城中的鬧區,左邊是一家富麗堂皇的鴻翔綢緞莊,右邊是一家規模宏偉的達記槽坊,更為襯托出它的不平凡氣勢。
  不過,不管它如何的氣勢不凡,那大門口的血紅的斗大當字,那仰之彌高的櫃台,那陰沉沉的氣氛,卻也一如普通當鋪一樣,未能免俗。
  當杜少恆,司馬元二人相偕進入利民當鋪的大門時,一個身裁高大的短裝漢子,幾乎是以前後腳之差,跟蹤而入。
  說他身裁高大,似乎太籠統,也沒一個標準,但如果說他毋須踮起腳尖,就能輕易而自然地看到櫃台內的一切,則其身裁之高,也就有個概念了。
  此人年紀約在二十上下,濃眉大眼,膚色黝黑,加上他那一身黑色棉襖褲,站在那兒,就像是一座鐵塔似地。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櫃台內瞄了一眼,拉開破鑼似的嗓門,嚷道:「嗨!老闆,當當。」
  坐在櫃台邊的老朝奉,抬手將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向額頭上一抬,向那年輕人投過驚詫的一瞥之後,又將老花眼鏡戴好,漫應道:「拿上來。」
  「拿什麼來呀?」
  「你不是要當嗎?」
  「是啊……」
  「要你還不拿給我瞧瞧。」
  「要瞧?我就站在這兒,難道你沒有長眼睛?」此人不但嗓門粗,火氣也夠大的。
  因此,本來已走向通往裡間門口的社少恆,司馬元二人,為此住步回身察看,老朝奉更是索性取下老花眼鏡,注目訝問道:「小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年輕人道:「沒什麼意思,我就是要把我自己當給你。」
  把自己當給當鋪,這可真是未之前聞的大笑話。
  因此,不但老朝奉為之楞住,連杜少恆,司馬元二人,也不禁蹙緊了眉峰。
  也僅僅是這片刻的沉寂,那年輕人都很不耐煩了,立即拉開粗嗓門,喝問道:「嗨!你怎麼不說話?」
  老朝奉眼皮連連眨了幾下,笑問道:「小伙子,你要我說什麼呀?」
  「我要將自己當給你!你要不要?」
  「這個……年輕人,能不能讓我先問你幾句話?」
  「你問吧!」年輕人答得很爽快。
  「你怎麼會想到,要把自己當到當鋪裡來?你要當多少錢?這些錢準備作什麼用場?」
  那年輕人苦笑道:「你一下子問出三個問題,教我怎麼回答呢?」
  「你可以一個一個的回答。」
  「好,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略為停了一下,才接道:「我自己可不知道當鋪是作什麼生意,也沒有想到,要把自己當到當鋪來……」
  「那麼,是別人指點你來的?」
  年輕人咧咀笑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猜著了。」
  「那位指點你前來的,是什麼人?」
  「是我義母。」
  「你自己的父母呢?」
  「不知道,據我義母說,我是她老人家在路邊撿回來的!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叫我拾得兒。」
  「拾得兒?」老朝奉蹙眉問道:「那麼,你連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
  「是的,我只知道我叫拾得兒。」
  「你今年幾歲?」
  「十八。」
  「你義母呢?」
  「已經走了,是和我姊姊一起走的。」
  「你還有姊姊?」
  「是的,那是我義母的親生女兒,我義母說她沒有錢,我的飯量又大,實在養不起我,而我也算長大了,可以自己謀生活了,所以,才叫我將自己當到當鋪來,至於當多少錢,我義母他沒有說過,也就由你看著辦吧!好在我並不須要錢用,不管當多少錢,都請你給我保管,有機會時,給我娶個媳婦兒。……」
  年輕人一口氣說到這,才注目問道:「你的問題,我都回答過了,現在,該你給我回答了吧?」
  他,外表憨直,但目光中卻透著精明,談吐之間,口齒清楚,而有條理,卻也不脫幼稚的味兒。
  至於他所說的這些,究竟是真是假,可連這位閱歷豐富的老朝奉,也沒法分辨,一時之間,更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是的,說來也難怪,當鋪的生意,固然是五花八門,包羅萬象,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當,似乎並無什麼限制,但一個活生生的人,要自己將自己當在當鋪來,可實在是一件破天荒的新鮮事兒。
  身為老闆的司馬元,當然明白老朝奉的心境,因而立即回身走向那年輕人的身邊,並邊走邊搶先說道:「由我來回答他」。
  那年輕人卻向他注目,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這利民當鋪的老闆。」
  「那好極了,我義母說過,如果櫃台的老先生不肯接受這筆生意,就直接去找老闆。」
  司馬元不禁一楞,道:「找老闆幹嗎?」
  年輕人笑道:「找老闆,這筆生意就一定可以作成。」
  「你義母是否也說過理由?」
  「說過的,我義母說,即使當鋪老闆也不接這筆生意,也必然另外有人會接的。」
  這可越說越玄了,試想:如果當鋪的朝奉與老闆都不接這筆生意,還有誰會必然要接受呢?
  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你義母真的這麼說過?」
  「騙你的是這個。」年輕人伸出五指作烏龜狀,那神情,還有著五分的天真。
  「那麼,你義母是否也告訴過你,如果我不接這筆生意,是什麼人一定會接受呢?」
  「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是的,是你的朋友,新交的朋友,姓杜,年輕的時候,叫……叫什麼玉……哦!我想起來了,叫……叫『玉面修羅』杜少恆的。」
  司馬元給震驚得幾乎要跳了起來,臉上有著太多的驚訝,但一時之間卻是接不上話來。
  倒是杜少恆本人,表現得很鎮靜,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原來是衝著我來的,俗語說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以往,我種下的『瓜』和『豆』,都不算少,現在,也該是收穫的時候了。」
  一頓話鋒,目注司馬元笑問道:「司馬兄,這筆生意,你怎麼說?」
  司馬元正容說道:「杜大俠,我看,這事情,咱們得從長計議才行……」
  「不必了,司馬兄給我一句話就行,這筆生意,你是接不接?」
  「這個……」
  「閣下不必為難了,由我接下吧!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那年輕人不禁歡呼道:「你……你就是那個什麼『玉面修羅』?」
  「唔……」
  「你已經答應,要我當給你了?」
  「不錯……」
  「那好極了,你喜歡種瓜種豆,這些,正是我拿手活兒。」他那仍然帶著三分稚氣的臉上,充滿著一片興奮的光彩,怎麼也瞧不出來,他的話中會有什麼諷刺的味兒。
  杜少恆目光深注著,半晌之後,才含笑向司馬元說道:「司馬兄,這孩子,簡真是一塊渾金璞玉。」
  司馬元點點頭,道:「是的,他的資質和根骨,都太好了,只可惜……」
  他突然將已到咀邊的話嚥了下去。
  杜少恆道:「司馬兄,只可惜什麼呢?」
  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加以補充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卻是彼此一見如故,所以,不管有什麼話,都可直言無隱。」
  司馬元不自然地一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只覺得這孩子的來歷,有點可疑。」
  杜少恆道:「那不要緊,來歷不明,可以慢慢查出來的。」
  拾得兒插口接道:「我說的都是實情,你再查也查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司馬元目注杜少恆,道:「杜大俠,你已決定將這孩子留在身邊?」
  杜少恆點首接道:「不錯。」
  司馬元道:「那麼,我們一起到裡面去談吧!」
  他,一面當先帶路,一面扭頭招呼道:「小伙子,跟我們走。」
  拾得兒咧咀一笑道:「不用你招呼,我已經跟定這位杜大俠啦!」
  司馬元道:「真難得,你居然會叫杜大俠。」
  拾得兒道:「我是跟你學的呀!我義母說過,一個人活到老,學到老,隨時隨地可以學習的……噫!你這房子好大啊!」
  杜少恆笑問道:「以前,你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
  拾得兒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這還是第一次。」
  司馬元道:「只要你喜歡,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好了。」
  拾得兄道:「好是好,不過,我是跟定杜大俠的,只要杜大俠住在這兒,我當然也住在這兒。」
  杜少恆扭頭說道:「拾得兒!有一點,我要糾正你,以後,別叫我杜大俠。」
  「那麼,叫你什麼呢?」
  「叫我杜叔叔,或者杜伯伯都可以。」
  「那我就叫你杜伯伯好了,叫起來也順口一點。」
  「這位,你就叫他司馬伯伯。」
  「是!司馬伯伯……」
  這房子可的確是不小,他們三個人邊走邊,已到第三進的一個跨院中,看情形後面似乎至少還有一進。不過,房子雖大,住的人不多,一路行來,一共才碰到四個人。
  而且,那四個人,都不像是司馬元的家族,顯然是當鋪中的執事人員。
  進入跨院中後,司馬元才謙笑道:「杜大俠,蝸居中,以這兒最為清靜,就請暫時在這兒委屈一下吧!」
  說著,已當先進入左廂房中。
  外面雖然風雪交加,嚴寒刺骨,但一進入房間,卻立即有溫暖如春之感。
  原來室內除了炕床溫度燒到恰到好處之外,還有一個燒著木炭的火盆,火盆上一隻銅壺中正蒸氣直冒,「嘶嘶」作響,一個年約十七八的青衣女侍,顯得很大方地肅立相迎。
  杜少恆一面遊目四顧,一面笑道:「一個一身如寄,四海為家的人,能夠有這等場所,藉避風雪,已經算是莫大的享受啦!只是平空打擾司馬兄,使我深感不安……」
  司馬元連忙接道:「杜大俠這麼一說,深感不安的,倒是在下我啦……」
  「此話怎講?」
  「因為,我這條命,都是令尊所救……」
  「這些,不用談……」
  「好!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二位請坐。」微頓話鋒,扭頭向一旁侍立的青衣侍女道:「巧兒,別發呆,快替貴賓沏茶。」
  「是……」
  分賓主坐下之後,杜少恆向那位自進入本宅以來,第一個見到的女人打量了一下,才向司馬元笑問道:「司馬兄,這位是……?」
  「侍女巧兒,這小院子就由她負責照料,以後杜大俠有什麼差遣,儘管吩咐她就是。」
  「多謝司馬兄!」
  這位巧兒,雖然是侍女裝束,脂粉不施,但卻是麗質天生,算得上有七成以上的姿色。
  杜少恆話鋒一頓之後,才向司馬元歉笑道:「司馬兄,在下雖然是冒昧造訪,但既承不棄,在禮數上,我該先拜見嫂夫人才是。」
  司馬元連忙接道:「不滿杜大俠說,在下還是老光棍一個。」
  杜少恆一楞,道:「莫非司馬兄練的是童子功?」
  「可以這麼說。」司馬元向巧兒說道:「巧兒,沏好茶後,走去吩咐廚房,將晚餐送到這兒來。」
  「婢子知道了。」巧兒嬌應著,分別獻上香茗之後,才悄然離去。
  杜少恆淺淺地飲了一口茶,才向拾得兒笑問道:「拾得兒,咱們之間這筆生意,雖然成交了,但條件還不曾談過,你要當多少錢?」
  拾得兒一楞道:「這個……我義母可沒說過。不過,我想只要夠我娶一房媳婦兒就行,還是請杜伯伯看著辦吧!」
  杜少恆點點頭道:「好!我不會虧待你的,到時候,由我替你要一房媳婦好了。」
  「多謝杜伯伯!」
  司馬元插口笑問道:「拾得兒,你義母姓甚名誰?」
  拾得兒苦笑道:「我一向就叫她娘,可不知道她老人姓甚名誰,也不曾向她老人家請問過。」
  「那麼,她有多大年紀呢?」
  「也不知道,不過,看起來,還很年輕,很美。」
  「怎麼樣年輕法?」
  拾得兒禁不住眉飛色舞地接道:「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時,不認識我們的人,都以為她老人家,是我們姊弟的大姊哩!」
  司馬元呵呵大笑道:「啊!那可的確是顯得很年輕。」
  杜少恆注目問道:「你念過書?」
  「念過,不過不多,都是我義母教的。」
  「也練過武?」
  拾得兒道:「沒有,我義母說,我天生蠻力,不練武也能一拳打死人,所以,她老人家不許我練武。」
  司馬元口問道:「你義母的武功一定很高?」
  拾得兄道:「這個,我倒不清楚,但我看過她跟姊姊舞劍,真是好看極了,我心好想也學一學,但她老人家就是不許我學。」
  「他們經常舞劍?」
  「是的,只要是沒人看到的地方,一有空就舞劍。」
  「你的蠻力大到什麼程度呢?」
  這個,我可說不出來,啊!有有,記得有一次,兩頭大水牛打架,打得頭破血流,兩個牧童急得只管哭卻不敢接近……」
  杜少恆笑問道:「結果是你將兩頭大水牛拉開的?」
  拾得兒面有得色道:「是的,是我將兩頭大水牛硬行拉開了……」
  能夠將兩頭惡鬥中的大水牛硬行拉開,這一份蠻力,可的確是驚人的。
  說到這,晚餐送上來了,很豐盛,也很精美。
  拾得兒似乎第一次吃到這麼豐盛而精美的美酒佳餚,樂得他眉飛色舞地大杯喝酒,大塊吃肉,一席酒菜至少有三分之二進了他的肚子。
  不過,他的肚子雖大,酒量卻能不好,席未終,已經酩酊大醉,只好由巧兒帶著他先去隔壁安歇。
  當撤下殘席,換上香茗時,司馬元才正容注目地問道:「杜大俠,對於拾得兒的義母究竟是誰,你心中是否已有一個概念?」
  「沒有啊!」
  「那你將一個來歷不明,居心叵測的人留在身邊,不是太危險了嗎?」
  杜少恆苦笑道:「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我除了接受挑戰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司馬元輕輕一歎之間,杜少恆卻忽然向他投過會心的一笑,並用手向屋頂上指了指。
  司馬元雙眉一揚,正待有所行動時,卻被杜少恆以手勢止住了。
  杜少恆仰首期聲說道:「朋友,屋頂上風狂雪緊非待客之地,何不請到屋來談談。」
  屋頂上傳來一聲冷笑,冷聲道:「不必了,杜少恆,你如果還算是一號之人物,就不要使居停主人受到池魚之殃,咱們北邙山上去一決生死……」
  另一個蒼勁語聲接道:「錯了,老弟台,不是叫他去北邙山決什麼生死,是叫他前去領死。」
  那陰冷語聲笑道:「老大哥,話是不錯,但『玉面修羅』杜少恆是何許人,豈會束手領死,既然不會束手領死,則必然要經過一場生死惡鬥,所以,我認為,我所說的一決生死,並沒有錯。」
  那蒼勁語聲呵呵大笑道:「老弟台,不但武功日益精進,這張咀皮子也是越來越犀利了哩!」
  那陰冷語聲道:「老大哥過獎,老大哥過獎……」
  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肆無忌憚的談笑,將正在蒙頭大睡的拾得兒吵醒,只聽他拉開巨大嗓門,怨聲喝道:「過江也好,過海也好,不許雞貓子亂叫的……」
  杜少恆沉聲喝道:「拾得兒不許多咀!」
  拾得兒的語聲道:「他們吵得我不能睡覺嘛……」
  那陰冷語聲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
  杜少恆揚聲說道:「別跟孩子一般見識,朋友,你先報個萬兒。」
  那陰冷語聲道:「免了!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報出萬兒來,你也未必知道。」
  杜少恆道:「那麼,你不過是一個替人傳信的狗腿子?」
  「杜少恆,你敢出口傷人!」
  「你要放明白一點,罵你一聲狗腿子,已經夠客氣了,說!你們主子是誰……」
  也許是那語聲陰冷的人,有忍耐不住之勢,只聽那蒼勁語聲低喝道:「老弟不可造次──杜少恆,你別多問,到了北邙山,自然會知道!」
  杜少恆冷哼一聲道:「好!我正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聖,在暗中跟我作對?」
  那蒼勁語聲呵呵大笑道:「跟你作對,杜少恆,你太抬舉你自己啦!」
  「少廢話,說,什麼時間?」
  「今夜三更正。」
  「北邙山地區不小,說個範圍。」
  「大漢靈帝的陵前,聽清楚了嗎?」
  「好!在下準時赴約……」
  「告辭!」
  「慢著!」一直不曾開口的司馬元,忽然沉聲接上腔。
  那蒼勁語聲縱聲狂笑道:「司馬當家的,你總算是金人開口了,我還以為你當了十年大老闆後,變成縮頭烏龜,不敢吭氣了哩!」
  司馬元臉色一變道:「你認識我?」
  「這不是你的光榮嗎!」
  「我不要你替我臉上抹捨……」
  語聲中,人已穿窗而出,杜少恆也跟蹤而出,並含笑說道:「司馬兄,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請放他一馬吧!」
  司馬元接口說道:「杜大俠,我有我的立場……」
  話聲中,兩人都抬首向屋頂上瞧去。
  此時,風雪正緊,地面和屋頂的積雪也愈來愈厚。
  在積雪反映之下,只見屋頂上,有若幽靈似地,站著兩個夜行人。
  左邊一個,年約五旬出頭,身著黑色短裝,濃眉大眼,右頰上有一道長達三寸的疤痕。
  右邊一個,卻是一位年約三旬左右,身著藍色長衫的文士。
  緊接者,司馬元目注那短裝老者,冷笑一聲道:「原來是你。」
  「不錯,是我。」短裝老者抬手撫著右頰上的疤痕,陰陰地一笑道:「這道疤痕,就是拜閣下所賜,你還記得嗎?」
  這當兒,杜少恆向司馬元悄聲問道:「司馬兄,你們曾經有過樑子?」
  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那廝臉上的疤痕,是我給他所造成,但我卻幾乎斷送了一條老命,如非是令尊恰巧路過,及時搶救,我就不會活到今天了。」
  杜少恆「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司馬兄說的,先父對你有過救命之恩,是這麼回事……」
  那短裝老者咧口笑道:「司馬元,歷史會不會重演呢?當年,杜恆救了你一命,如今,杜恆的墓木已拱,卻恰好有個杜恆的兒子在你身邊……」
  「閉咀!」司馬元截口怒一聲,人已飛身上了屋頂,精目中寒芒一閃,沉聲說道:「亮兵刃,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短裝老者仰首狂笑道:「司馬兄,北風強勁,可別閃了舌頭呀!」
  「嗆」地一聲,司馬元已拔劍進擊。
  他,拔劍出招,一氣呵成,而且快速已極地,但見寒芒一閃,直射那短裝老者的前門。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一聲震耳金鐵交鳴聲中,司馬元的閃電攻勢已被對方緬刀架住,緊接者,雙方以快制快地,狠拼了三招,居然是斤兩悉稱,難分軒輊。
  這情形,使得跟蹤而上,在一旁掠陣的杜少恆,精目中為之異彩連閃。
  那短裝老者一面精招送出地,加緊搶攻,一面笑道:「怪不得你狂,龜縮了多年之後,果然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了?……」
  就在這緊張火爆的當兒,不遠處忽然傳出一長三短,四聲尖銳的竹哨聲。
  那短裝老者話鋒一轉道:「司馬元,暫時讓你多活幾天,老夫告辭!」
  話落,虛幌一招,長身而起,與那藍衫文士雙雙像巨鶴沖宵似地,閃得一閃,即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沉寂了少頃之後,杜少恆才苦笑道:「司馬兄,我真成一個不祥的人,才到這兒就給你帶來了麻煩。」
  司馬元正容說道:「杜大俠千萬別這麼說,事實上,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
  杜少恆歉笑了一下,才神色一整道:「司馬兄,請原諒我請教一個不應該問的問題,方纔,據我觀察,司馬兄似乎是故意隱藏了實力?」
  司馬元苦笑道:「我知道瞞不過杜大俠你的法眼。」
  杜少恆注目問道:「我想,司馬兄此舉,必然另有深意?」
  司馬元不自然地苦笑道:「這一點,我不否認。」
  「面對宿仇,明明有力量殺他,卻故意隱藏實力,放他一馬這事情,可的確是罕聞罕見的。」
  「杜大俠問話,蠻具技巧啊!」
  杜少恆臉容一正,接道:「司馬兄,只因你我一見如故,我才不揣冒昧,問出不該問的話來……」
  司馬元連忙截口接道:「杜大俠言重了,本來,以我曾受令尊活命之恩,和你我一見如故的情份上,在杜大俠你面前,本不應保存什麼秘密,但此事實在有礙難之處,尚請多原諒。」
  不等對方接腔,又含笑接道:「不過,時機成熟時,這一秘密也就不成其為秘密的。」
  「那要等多久呢?」
  「我想不會太久的,」司馬元苦笑道:「你瞧咱們站屋頂上乘風涼,所為何來……」
  杜少恆接道:「對了,我也該走啦!」
  「現在就去北邙山?」
  「是的……」由於室內的拾得兒鼾聲如雷,顯然是好夢方酣,因此,杜少恆話鋒一轉,道:「司馬兄,請別告訴拾得兒,我是去北邙山了。」
  「好的……」
  「還有,不許你淌這渾水!」
  「這個,我自有主張,因為,由於方纔的事實,我已不算局外人了。」
  杜少恆眉峰一蹙之間,司馬元又立即道:「杜大俠請先走,我隨後趕來。」
  杜少恆咀唇牽動了一下,但話到唇邊,又嚥了下去,向司馬元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長身飛射而去。

         ★        ★        ★

  北邙山南麓,集有漢,晉,唐,三朝的帝王陵墓。
  自漢代的光武,明帝而下,歷代的達官貴人,大多葬靈骨於此,積而久之,形成邙上無臥牛之地,觸目所及,全是墳墓。
  我國歷代帝王對陵墓的修建,一向極為重視,其規模雖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卻都是極盡奢侈宏偉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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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7:26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三組生死鬥 一片真假情
  杜少恆前往赴約的漢靈帝陵,在北邙山山頂,陵高三十餘丈,周圍達三里,遠望有如一座小山。
  今夜,北風怒號,大雪紛飛,整個大地,都成了一片銀白。
  當然,北邱山上,也披上了一件銀白的外衣。
  杜少恆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儘管他流浪異鄉已達二十年之久,但由於他對北邙山是那麼熟悉,而北邙山的古墓又極少變化,因而即使是大雪封山,他也能輕車熟路地,登上小山頂漢靈帝的陵墓上。
  他,居高臨下,但見那些被白雪覆蓋著的古墓,有如無數巨大的銀蛇,蜿蜒起伏,壯觀已極。
  雖然荒山上聽不到更鼓,目前這種天氣,也沒法由星斗的位置分辨時刻,但他暗自估計距三更正的時間,是很接近的。
  可是,他遊目四顧,除了滿山風雪,滿眼「銀蛇起伏」之外,可以說,連鬼影子也沒發現一個。
  這些鼠輩們該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他自語著,但語聲很高,顯然是別具用心。
  一聲冷笑,劃空傳來:「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
  杜少恆的反應,快速已極,對方的語聲才起,他已循聲飛撲,因而當對方話聲一落時,他已快如激矢劃空似地,射落那人身前。
  那是一個全身白衣的人,儘管他不曾料到杜少恆的身法會如此快速,但他的反應卻也不慢,當杜少恆射落他身邊的剎那之間,他也身形一閃,立即退入一道黑黝黝的門戶之內。
  由於僅僅是那麼匆匆一瞥,因而杜少恆根本役法看清楚,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杜少恆怔怔地望著那道黑黝黝的門戶,少頃之後,才冷笑一聲道:「這算盤打得不錯,居然連靈帝的墳墓也利用上了。」
  那黑黝黝的門戶內傳出一個蒼勁語聲道:「這叫作廢物利用呀!」
  杜少恆沉聲問道:「你就是方才給我傳信,並與司馬元有過樑子的那個狗腿子?」
  「死到臨頭,還敢口舌傷人!」
  「罵你一聲狗腿子,算得了什麼,待會,我還要取你的狗命哩!」緊接著,又冷笑一聲道:「你們不是廢物利用,是名副其實的自掘墳墓!」
  那蒼勁語聲冷笑道:「老夫懶得跟你鬥咀,你也最好留點精神,以備待會兒作垂死掙扎吧!」
  「少廢話!」杜少恆沉聲喝道:「叫你們主子出來!」
  「別忙,敝上正在替你安排一頓最後的晚餐,再說,你自己的同伴也還沒來呀!」
  「我沒有同伴,也用不著同伴……」
  就在他右側十來丈處的積雪中,忽然冒出一個白衣人來,冷笑一聲道:「沒有同伴,難道司馬元不是你的同伴嗎?你瞧!」
  不用扭動頭部,杜少恆已看到左前方十多丈處,一道人影疾射而來。
  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來人赫然就是司馬元。
  司馬元沒吭氣,只是向杜少恆微微點了一下頭。
  杜少恆淡然一笑道:「司馬大俠此行,是為他自己的事,暫時不算我的同伴。」
  站在他右邊的白衣人笑道:「那麼,這隨後跟來的一位,該是你的同伴了吧?」
  不錯,就在司馬元前來的同一路徑上,又一個不速之客,冒著狂風大雪,疾奔而來。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不速之客的穿著,打扮,都跟杜少恆一樣,甚至面目,也有九成近似。
  這一來,自然使得杜少恆,司馬元二人有如墜入五里霧中,作聲不得。
  當然,杜少恆心中明白,他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社少恆,另一個杜少恆是假冒的。
  不過,由於不明白對方的用意何在,同時,也由於這一雙包案來得太突然,才使得現場中的人,齊感意外地,一時之間,誰都沒有作聲。
  不料那假杜少恆居然搶先向杜少恆叱問道:「你是誰?為何要冒充我的身份?」
  杜少恆笑道:「真夠意思,這可正是我要問你的話呀!」
  假杜少恆道:「我不在乎你冒充我,因為,目前的我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求,有的只是一大把年紀,和滿身孽債,你冒充我,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會有殺身之禍,我問你,你知道今宵這一個約會的嚴重性嗎?」
  這不但恰如杜少恆所說的「真夠意思」,也真夠絕。
  因為,這位假冒杜少恆的人,顯然對杜少恆的過去和現在的一切,都非常熟悉,才能冒充得那麼逼真,而所說的話,也每一句都是杜少恆所要說的。
  此情此景,杜少恆除了苦笑之外,還能有什麼說的呢?
  那假杜少恆更是得理不饒人地,立即接道:「朋友,你現在退出這個是非之地,還來得及。」
  那黑黝黝的門戶中,忽然傳出一個比外面的氣溫更為寒冷的陰冷語聲道,「已經來不及了。」隨著語聲火光一閃,那黑黝黝的門戶中,火把齊明,現出一條長達十來丈的甬道。
  在明如白晝的火把照耀之下,一位綸巾羽扇,著八封道袍,活像戲台上的諸葛亮那種打扮的中年文士,面含微笑,當門而立,分立左右的,是不久之前,去利民當鋪傳信的黑衣短裝老者,和藍衫文士,信道兩旁,分列著十二個全身黑色動裝的彪形大漢,並各自以大刀斜舉著,交岔成一道以二十四把銅刀構成的刀,顯得肅殺而又似乎有點滑稽。
  杜少恆向甬道中打量了一眼之後,輕輕一歎,說道:「這位漢代倒數第二任的皇帝,可能是生前作孽太多吧,死後的枯骨,都得不到安寧……」
  那位假杜少恆截口沉喝道:「朋友,別替死鬼擔憂,還是快點走吧!」
  杜少恆苦笑道:「朋友這番好意,在下只能心領了,你沒有聽人家說過,已經來不及了嗎……」
  由於杜少恆出現雙包,而真的杜少恆又沒設法分辯,也未曾分辨,因而不但甬道中的神秘人物弄不清楚誰真誰假,連跟蹤杜少恆而來的司馬元,也傻了眼,只是以困惑的目光,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
  杜少恆當然明白司馬元心中的困惑,因而正容說道:「司馬元,還是你先走吧!」
  那站在甬道門口的中年文士搶先冷笑道:「諸位都是有所為而來,如果就這麼退走了,不怕給江湖同道傳為笑柄嗎?」
  司馬元道:「我倒不在乎這些,不過,閣下請放心,我沒有離去的打算。」
  「這就好,」中年文士精目向真假杜少恆一掃,冷冷地一笑道,「我不管你們誰真誰假,姑且都稱為杜大俠吧……」
  假仕少恆連忙接道:「不!杜少恆只有一個,也只有我才是真的。」
  中年文士道:「我已說過,不管誰真誰假,一體統請!」
  說完,並側身擺手,作肅客狀,道:「本門已擺出最隆重的迎賓儀隊,三位總該賞個臉吧!」
  假杜少恆雙眉一挑道:「杜某人既然來了,縱然裡面是龍潭虎穴,劍樹刀山,我也得闖上一闖……」
  說著,昂首闊步,當先向甬道口走去,當他經過司馬元身邊時,以真氣傳音促聲說道:「司馬兄,趕快偕同令友,立即退走,我可以給你們擋一陣……」
  這當兒,那中年文士卻呵呵大笑道:「這裡面不是龍潭虎穴,也沒有劍樹刀山,只不過是一個現成的墳墓……」
  這時,假杜少恆己走到甬道入口處,杜少恆忽然沉聲喝道:「這位兄台且慢!」
  假杜少恆住步回頭問道:「為什麼?」
  杜少恆接道:「咱們至少該先行問問這位朋友,是什麼來歷才對。」
  假杜少恆道:「你以為他會告訴你?」
  那中年文士笑道:「是的,現在我不會說,但到了裡面,諸位自然會明白。」
  假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二位既然一定要見識見識,那就跟我來吧!」
  司馬元接道:「在下理當追隨驥尾。」
  他,越過杜少恆身前,跟在假杜少恆之後,反而將真正的當事人——杜少恆拋在最後。
  不過,杜少恆似乎根本不計較這些,聳聳肩,邁步跟進。
  當他們三人進入甬道時,那兩旁的儀式隊武士忽將鋼刀互擊,發出震耳金鐵交鳴之聲,並齊聲吆喝著:「敬禮!」
  這情形,如果是膽小一點的人,真會嚇得發抖。
  但目前這三位,卻是泰然自若地,昂首前行,咀角並浮現一絲輕蔑的笑意。
  甬道盡頭,是一條「丁」字形的甬道。
  那中年文士連忙超越而前,並含笑接道:「在下當先帶路!」
  沿途所經,每隔一丈,就有一枝松油火把,和兩個跨刀武士,算得上是刁斗森嚴。
  而且,裡面分支甬道,四通八達,有如迷宮,如非有人帶路,真會有迷失自己的危險。
  也因為如此,一路行來,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都將沿途拐角之處,默記在心。
  倒是那位假杜少恆,顯得毫不在乎,一路上目不側視地,跟在那中年文士的背後,亦步亦趨著。
  一行人拐彎抹角地,約莫行進了十來丈之後,前頭忽然爆出一聲沉喝:「貴賓駕到!」
  緊接著,視線豁然開朗,已到達一個大廳的入口處。
  三位「貴賓」冷眼打量著:只見這個大廳縱深總有十丈以上,橫寬也在八丈左右,高度則在三丈上下。
  在這種古老的陵墓中,居然有如此寬敞的場地,如非親自經歷,可實在難以相信。
  當然,這大廳是經過新的裝修的,室頂漆成黃色,四周垂著黃色綢質帳幔,在四周那明如白晝的火把照耀之下,顯得富麗堂皇之至。
  不過,遺憾的是,整個大廳中,並無什麼陳設,只有正中擺著兩張已擺上美酒佳餚的八仙桌,和八條長凳,與這寬敞而又華麗的大廳對照之下,顯得非常不調和。
  兩桌酒席上,左邊一桌,空無一人,右邊一桌上,卻已有三人在端坐著。
  坐在上首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上下年紀的年輕人,穿著一襲白色儒衫,連臉色也襯托得頗為蒼白,不!他的臉上,顯然是戴著人皮面具。
  另兩個都是五旬以上的斑發老者,一著灰衫,一著葛衫,正在向白衫少年諂笑著。
  這情形,使得杜少恆目光一觸一下,立即心中暗忖著:「接說,這個坐在上首的年輕人應該是正主兒了,我幾時樹上這麼一個年輕的強敵的……?」
  那三位,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麼,對三位「貴賓」的到達,根本就視若無睹。
  那帶路的中年文士,擺手止住三位「貴賓」,他自己卻疾步而前,向那白衫少年躬身施體,道:「啟稟少主,杜少恆已到。」
  杜少恆暗中點點頭;「這就是了,既稱少主,背後自然還有老魔撐腰……」
  那白衫少年微微抬起頭來,向三位「貴賓」注目問道:「哪一位是杜少恆杜大俠?」
  「區區就是。」兩個杜少恆同聲回答。
  白衫少年蹙眉問道:「怎麼會冒出兩個杜大俠來?」
  杜少恆連忙接口道:「區區才是真的杜少恆……」
  假杜少恆也立即接口道:「不!我才是真的。」
  白衫少年目注那中年文士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中年文士躬身答道:「回少主,事情是這樣的,方才在外面……」
  白衫少年截口接道:「長話短說!」
  「是!」中年文士接道:「他們二位都說自己是杜大俠,屬下只好一併都請了來。」
  白衫少年「哦」了一聲,說道:「會有這種事?」
  灰衫老者諂笑道:「恭喜少主,這是好事成雙呀!」
  白衫少年沉思著道:「兩人中當然有一個是假的,只是,不知道那假的社大俠,是否也夠份量?」
  葛衫老者含笑接道:「少主,待會,試過便知呀!」
  灰衫老者接道:「能夠冒充杜少恆的人,身手決不會差到哪裡去。」
  「有道理,有道理,」白衫少年點點頭,才向那中年文士說道:「請他們就座,並煩請軍師作陪。」
  原來這位中年文士,就是他們的軍師,怪不得作諸葛亮的打扮!
  「是!」那中年文士恭應一聲,然後才向三位「貴賓」擺擺手道:「三位請!」
  由於兩個杜少恆互不相讓,在中年文士的協調之下,兩個人都並坐上首,司馬元與中年文士則左右相陪。
  至於原先那兩個傳信的人,卻早已於到達大廳門口時,悄然退走了。
  賓主就座之後,那白衫少年才含笑說道:「有請軍師先將所有的酒菜都嘗一口,以免貴客生疑。」
  「遵命!」
  那中年文士恭應著,立即據案大嚼起來。
  杜少恆淡淡地一笑道:「那倒不必多此一舉,在下既然是應召前來領死,早就不在乎如何死法了。」
  假杜少恆也笑道:「是啊!與其死在刀劍或拳腳之下,倒不如作一個飽死鬼,還來得實惠一點。」
  說完,端起面前斟滿的美酒,一飲而盡。
  但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卻並未跟進,仍然端坐未動。
  白衫少年朗聲大笑道:「杜大俠快人、快語、快事,也算是豪氣可嘉,看來這位一定是真的杜大俠了?」
  假杜少恆笑了笑,說道:「本來就是真的嘛!」
  杜少恆卻冷然接道:「誰真誰假,暫時不談,現在,請告訴我:咱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要劫持我的老母和妻子?還要派人叫我前來領死?」
  假杜少恆笑道:「真是妙極了,你老兄將我要問的話,都一古腦兒問了出來。」
  白衫少年笑道:「二位提出的問題,暫時壓後回答,現在我要先行說明一點,我原先所派的信使所說的話不過是測驗一下杜大俠的膽量而已……」
  假杜少恆搶先問道:「此話怎講?」
  「這是說,」白衫少年接道:「邀請諸位前來,決不是要諸位前來領死……」
  杜少恆接問道:「那麼,目的何在?」
  白衫少年道:「目的很簡單,二十年前,『玉面修羅』杜大俠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少年奇俠,如今,更應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當代武林中,極少數頂尖高手之一了。」
  「還有嗎?」
  「當然還有。也就是為了上述的原因,才派人激使杜大俠前來,咱們共同創造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假杜少恆笑道:「這一番說辭,倒是頗為動聽……」
  白衫少年笑問道:「這位杜大俠,是否願意加盟呢?」
  假杜少恆道:「目前,我還未便答覆,首先,我要請教,你老弟,啊!對了,稱呼你一聲老弟,當不至於笑我倚老賣老吧?」
  「理當,理當,同時這也是我的光榮。」
  「那麼,我首先請教老弟,你所說的驚天動地的事業,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事業?」
  「那自然是獨霸武林的不朽事業。」
  「你們這組織,如何稱呼?」
  「已定名為天一門,就是唯我獨尊,天下第一門派之意。」
  「天一門門主是令尊,還是令師?」
  「是家父,也算是家師。」
  「令尊上下,如何稱呼?」
  白衫少年歉笑道:「這個……很抱歉,暫時還未便宣佈。」
  假杜少恆接道:「你,年紀輕輕,卻戴著人皮面具,這也有理由嗎?」
  「當然有,那是奉家嚴之命,在姓名未公開之前,不許以真面目示人。」
  「你們連姓名來歷都不肯示人,又怎能教人家存心跟你合作?」
  「只要杜大俠肯誠心加盟,則加盟本門之後,自然會明白一切。」
  「好,這些,暫時不談,現在,你該回答這位也算是杜少恆的人,方纔所問的話了。」
  由於假杜少恆所問的話,也就是杜少恆所須要問的,因而杜少恆一直只是靜靜地聽著。
  目前,假仕少恆這一問,自然使杜少恆更加樂得省點口舌之勞了。
  白衫少年笑了笑道:「方纔這位杜大俠,問的是一連串的問題,為了回答方便起見,我想,還是請你這位杜大俠問一宗,我答一宗,可好?」
  假仕少恆點點頭,說道:「說得也是道理,那麼,我先行請教,你我之間,究竟有何仇恨?」
  白衫少年道:「據我所知,似乎談不上有甚仇恨。」
  「即然談不上有甚仇恨,為何要劫持我的老母和妻子?」
  「杜大俠如何斷定,令堂、令正,和令公子等,是本門所劫持?」
  「我是根據太白酒樓,和那個裝瘋子的獨眼老太婆的事實,而作此假設。」
  「我不能不承認,你這一大膽假設,是猜對了,不過,有一點我必須予以更正,那就是令堂等人,不是被本門劫持,而是受到本門的保護……」
  「保護也好,劫持也好,先告訴我,他們目前在何處?」
  「這個,只有家父才能回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杜大俠,他們三位都過得很舒服。」
  杜少恆忽然插口冷笑道:「年輕人,如果你我易地相處,你會相信這些話嗎?」
  白衫少年苦笑了一下道:「杜大俠不肯相信,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接道:「看情形,二位好像都是真的杜大俠似的……」
  杜少恆冷然一笑,接口道:「這些,與你不相干!」
  白衫少年笑道:「是的,這些,似乎與我不相干,只要二位中有一個是真的杜大俠就行了。」
  話鋒略為一頓,又含笑接道:「二位,你們的問題,都已經獲得解答了,是否也該回答我的話了呢?」
  假杜少恆搶先說道:「有關加盟你那天一門的事,我不予考慮。」
  杜少恆也立即接道:「我也一樣。」
  白衫少年精目寒芒一閃,冷然接道:「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們,你們既然進了這古墓中,除了加盟本門之外,已別無他途可循。」
  假杜少恆冷笑道:「你這狐狸尾巴,早就該現出來才對……」
  白衫少年截口冷笑道:「杜大俠,難道你不想和家人骨肉團聚嗎?」
  假杜少恆忽然飛身而起向白衫少年疾射而去,口中並怒叱道:「擒住你這小雜種,不怕老的不出來……」
  但他這迅電奔雷似的攻勢,被白衫少年身邊的葛衫老者接住,立即展開一場精彩絕倫的惡鬥。
  雙方拳來腳往,一時之間,居然顯得斤兩悉稱,難分軒輊。
  假杜少恆搶先出手,杜少恆本人,倒反而像是一個局外人似地,冷眼旁觀起來。
  當然,他這種態度是有作用的。由於假杜少恆冒充他,幾乎已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而且,由表面上看來也似乎的確是是友非敵,完全是一番好意。
  但杜少恆是老江湖了,深知人心險詐,江湖上鬼域技倆層出不窮,披著偽善的外衣,而心存奸詐者,可說是隨時隨地都可碰上。
  也由於這些因素,他必須冷靜的靜觀發展,看情形再決定自己應該採取的行動。
  這一冷眼旁觀的結果,卻使得他更為困惑了。
  因為,那位假杜少恆的武功路數,也和他完全一樣,此刻使的是怕杜家「魚龍掌法」。
  這種掌法,有一個特徵,刁鑽、滑溜,令人防不勝防,威力極強,卻也是最難練的一種掌法。
  而目前這個假杜少恆所使的「魚龍掌法」,其純熟程度,幾乎已與杜少恆本人不相上下了,據他的估計,至少已有十五年以上的火候。
  像這情形,試想,怎不教社少恆愈來愈感到困惑呢?
  至於那葛衫老者的情形,也使得他大惑不解。
  因為,葛衫老者所使的掌法,看似平凡,但實際上,卻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饒是假杜少恆的「魚龍掌法」幾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但一時之間,卻是奈何他不得。
  而更便杜少恆暗中震驚的是,憑他江湖閱歷的豐富,竟然看不出那葛衫老者的一點武功路數來。
  其餘的人也都屏息凝神,目不稍瞬地靜坐觀戰,一時之間,除了惡鬥中的兩人的拳腳所帶動的風聲外,整個大廳,沒有一絲雜音。
  二十招一過,那葛衫老者才呵呵大笑道:「身手高明,『魚龍掌法』使得得心應手,看來這位必然是真的杜大俠了。」
  假杜少恆清叱一聲,道:「廢話,我本來就是真的杜少恆。」
  葛衫老者道:「杜大俠,既然咱們在拳腳上分不出高下,只好在劍法上一決雄長啦!」
  假杜少恆冷笑道:「別向自己臉上貼金,你能接下我百招,再談其它。」
  葛衫老者笑道:「也好,老朽一定捨命奉陪……」
  那灰衫老者,忽然起身走向杜少恆身前,含笑說道:「這位杜大俠,咱們也活動活動如何?」
  杜少恆冷然一曬,點首說道:「在下正有同感……」
  但他的話聲未落,司馬元已插口說道:「杜大俠,這一場讓給我……」
  話聲一落,立即飛身向灰衫老者撲了過去,口中並歉笑道:「在下有請了!」
  灰衫老者一面揮掌迎敵,一面笑道:「也好,也好……」
  這兩位一經交上手,其精彩程度,比起假杜少恆與葛衫老者那一組來,似乎尤有過之。
  灰衫老者的武功路數,與葛衫老者如出一轍,而司馬元掌法的神奇,也同樣使杜少恆看不出路數,只有莫測高深之感。
  這情形,使得杜少恆心中苦笑著:「在這短短不到一個對時之內,碰上這麼多的武林異人,和不可思議的奇神事故,看起來,如今的洛陽城,可的確是變了……」
  片刻之間,灰衫老者與司馬元也激戰了二十多招,不分勝負。
  灰衫老者禁不住揚聲笑道:「少主,您都看到啦!」
  白衫少年點點頭,說道:「不錯,我都看到了。」
  「屬下恭喜少主,又添了二員猛將。」
  「唔……只是不知道另一位杜大俠的情形如何?」
  「我想,決不會差到哪去。」
  那位被稱為「軍師」的中年文士,忽然插口笑道:「少主,且由屬下考他一下如何?」
  白衫少年笑了笑道:「可以……」
  那中年文士目注杜少恆笑道:「杜大俠,請吧!」
  於是,這兩位也展開一場龍爭虎鬥。
  那中年文士的身手,顯然猶高於灰衫老者與葛衫老者。
  但杜少恆表現得很從容,也是打成平手。
  當然,他使的也是家傳的「魚龍掌法」。
  與前面兩組比較起來,杜少恆的這一組,更有一個特色,那就是雙方都表現得很從容豫暇,使得冷眼旁觀的白衫少年,竟然看不出來,他們兩人,究竟是已盡了全力,還是隱藏了部份實力?
  三組人員分三個角落惡鬥著。
  好在這大廳相當寬敞,雖然有六個高手在惡鬥著,卻仍然可以放手盡情發揮。
  葛衫老者與假杜少恆的惡鬥已超過七十招,但三組人員仍然都是一個不勝不敗的膠著狀態。
  那中年文士忽然揚聲笑道:「恭喜少主,這位杜大俠,顯然比另外二位更為高明。」
  白衫少年蹙眉苦笑道:「只是,不知哪一位才是真的杜大俠?」
  中年文士道:「管他誰真誰假,咱們照單全收就是……」
  白衫少年含笑點首道:「對對……照單全收。」
  只聽那假杜少恆忽然大喝一聲:「百招之數,只剩五招,你要小心了!」
  那葛衫老者冷笑道:「有什麼壓箱底的功夫,儘管使出來……」
  他的話說得很豪放,但行動卻恰好相反,話沒說完,人已一個倒縱,隱入旁邊的黃綾帳幔之中。
  而且,他們三個人都似乎事先已有默契,葛衫老者才隱入黃綾帳幔之中,另外的灰衫老者與中年文士,也如響斯應地,採取同樣的行動,各自虛發一招,飛身而退。
  由於那三位行動太過意外,而黃綾帳幔之內,情況莫測,因而杜少恆等人都未便貿然追擊,而一時之間為之一呆。
  也僅僅是這剎那之間的一呆,大廳中劇變又生。
  只聽「嘩啦」一聲,三一隻巨型鐵籠電疾罩下,剛好將杜少恆等三人,分別困於三個不同的位置。
  杜少恆等三人既已受困,那中年文士等三人也由黃綾帳幔內走出,一齊向白衫少年躬身施禮,道:「恭喜少主,大功告成……」
  杜少恆等三人無暇去看對方在表功,只是各自打量著那只將自己困住的巨型鐵籠。
  那是用兒臂粗的鐵條所構成,逕約一丈,高約丈五,估計插入地下的部份,至少也在五尺以上,少說點,這鐵籠的重量,也在五千斤以上。
  像這情形,要想憑自己的力量脫困而出,不管你武功有多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旁邊還有強敵在監視著。
  因此,儘管被困的三人心中都很焦急,但外表上卻表現得很鎮靜,各自以冷眼向對方打量著。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掃被困的三人,含笑說道:「三位請放心,我們並無惡意,只是要使三位加盟本門而已。」
  那白衫少年也歉笑道:「由於三位不肯合作,才不得不使點手段,這一點,還請三位多多見諒。」
  杜少恆披唇一曬道:「對一個階下囚,還用得著請求原諒嗎?」
  「不!」白衫少年含笑接道:「從現在起,三位才正式是本門的特別貴賓。」
  接著,扭頭向一旁的中年文士得意地笑道:「軍師,你說是嗎?」
  中年文士連連點頭,諂笑道:「正是,正是……」
  白衫少年精目向鐵籠中的三人一掃,笑了笑道:「我再補充說明一點,從現在起,三天之內,三位都成為我的唯命是從,忠心耿耿的貼身衛士,信不信由你。」
  中年文士正容接道:「少主,目前當務之急,是先行確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社少恆,然後,該盡速稟報咱們門主……」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不忙、不忙,像這等天大的喜事,我們該先行好好的慶祝一番才對。」
  「少主的意思是——?」
  「重行排上酒席,並把樂隊叫來。」
  「遵命……」
  中年文士躬身一禮,倒退著消失於那黃綾帳幔之後。
  直到這時,那位假杜少恆才向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朋友,不聽老人言,吃虧就在眼前,現在你後悔了吧?」
  杜少恆笑道:「究竟是誰該後悔,咱們各自心中有數就是。」
  緊接著,卻以真氣傳音問道:「朋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冒充我?」
  假杜少恆也以真氣傳音答道:「我是誰,你毋須過問,至於為何要冒充你,你應該想像得到,那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相信,也很感激……」
  「先別談這些,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如果我們還能脫險的話,暫時由我正面跟他們周旋,你則退居幕後,以便明暗呼應,藉收事半功倍之效。」
  「我們還有脫險的機會嗎?」
  假杜少恆道:「有的,北六省中最有名的『神算子』古樸,曾替我算過命,也看過相,他說我至少可以活到八十歲,同時,我自己也有這份自信。」
  「但願如你所言。」杜少恆苦笑了一下。
  在一隊女侍們穿梭奔走之下,很快地將殘席撤走,並重新擺上了美酒佳餚。
  當然,席面也由方纔的兩桌變成一桌,而兩位杜少恆的傳音交談,也被一陣美妙的樂聲打斷了。
  隨著那美妙的樂聲,一隊妙齡少女,各自持著不同的樂器,由黃綾帳幔後面載歌載舞而出。
  那隊妙齡少女一共二十四個,年紀都約莫十七八,姿色也都是中上之選。
  她們應該算是全裸,身上只有胸脯及緊要所在,繫著一片手掌大小的紅綾,襯托上她們那雪白的肌膚,紅白相映,格外醒目,也格外引人遐思。
  尤其是輕歌曼舞之間,三片紅綾隨風揚起,妙處畢露,加上那如林粉腿,美妙身裁,以及聞之心醉的靡靡之音,即使是以坐懷不亂聞名於世的柳下惠處此場合之中,也勢將為之怦然心動。
  古墓中的氣溫,與外面的冰天雪地,自然是截然不同。
  此刻,加上這批全裸美女的消魂艷舞,更充滿著一片盎然春意。
  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臉上一片冷漠,看不出他們有什麼感受。但那位假杜少恆卻「呸」了一聲道:「一群不知廉恥的狗男女!」
  高踞首座,舉杯待飲,臉浮邪笑,目光在那批裸女身上溜轉的白衫少年,呵呵大笑道:「杜大俠,你這話就不夠意思啦!」
  假杜少恆冷笑著:「為何不夠意思?」
  白衫少年口沫四濺,侃侃而言:「飲食男女,人之大欲,連孔老夫子也說,食色性也,所以,我認為,在這方面,人與狗是沒有分別的。」
  假杜少恆禁不住笑道:「那我罵你們狗男女,可沒罵錯呀!」
  白衫少年笑道:「可是,這等於將你自己也罵在內了,想想你的過去,曾經有多少綺年玉貌的少女,自動向你獻身……」
  「你怎麼知道的?」
  「自然是傳聞而來,而且,我相信這些傳聞,都絕對真實。」
  話鋒略為一頓,又含笑接道:「也許三位都認為我是壞人,我自己也不否認,不過,我這個壞人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表裡一致,心裡怎麼想,口中怎麼說,行動上也這麼大大方方的說,不像某些偽君子,假道學,心裡明明喜歡得不得了,暗地裡也玩得昏天黑地,甚至連他自己的媳婦女兒都玩上了,卻偏要裝出一臉的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去教訓別人,像這種人,才是人狗兩不如的狗男女,連他的祖宗八代都是狗男女。」
  杜少恆呵呵大笑道:「年輕人,你這一套理論和作風,我倒是深表贊同。」
  假杜少恆卻披唇一曬,道:「這叫作臭味相投,那你就乖乖地做他的貼身衛士去吧!」
  那中年文士笑道:「怪啦!兩位杜大俠怎麼自己鬥起嘴來?」
  「與你何干!」假杜少恆冷冷地頂了一句之後,又同杜少恆沉聲說道:「這位朋友,你要冒充我,我一見你就不順眼,希望你以後少惹我生氣。……」
  白衫少年「哦」了一聲,目注那中年文士道:「對了,軍師,咱們現在該先將真的杜少恆找出來才是。」
  「少主之意,是——?」
  「暫時讓他們失去知覺,查驗一下,誰的臉上不曾經過特別易容術的,誰就是真的杜少恆,還有,那塊玉珮,也是證明他們真偽的證物。」
  「是是!屬下馬上就去……」
  中年文士離去之後,白衫少年才向兩位杜少恆笑了笑道:「二位請儘管放心,我雖然要辨別二位的真偽,但一經辨別之後,待遇上卻並無任何差別,二位同樣都是我的貼身侍衛,也同樣……」
  假杜少恆截口笑道:「少自鳴得意……」
  白衫少年也截口笑道:「你要是還能脫離我的掌握,我才真的佩服你。」
  他的話聲才落,古墓中忽然傳出一串急促的警鈴聲,和叱喝聲。
  白衫少年臉色一變之下,立即向那批仍在載歌載舞,卻已露出驚惶神色的裸女們揮手沉喝道:「快退下去……」
  一陣尖呼聲中,所有裸女一哄而散,隱入那黃綾帳幔之後。
  也就在這當兒,「軋軋」連響,那分別困住杜少恆等三人巨型鐵籠,也隨之徐徐升起。
  這情形,對白衫少年而言,等於是屋漏又逢連夜雨,只見他臉色一變再變之下,向一旁的灰衫老者厲聲喝道:「趕快進去瞧瞧,是誰吃裡扒外,我要活剝他的狗皮!」
  三隻巨型鐵籠陷入地下的部份已被吊起,只要再升高尺許,被困的杜少恆等人,就可以脫險了。
  偏偏就在這當兒,困住杜少恆的那只巨型鐵籠忽然再度砸落,深陷地下,另兩隻卻仍在繼續上升。
  那位被稱為「軍師」的中年文士也適時趕來,疾聲說道:「娘娘有旨,請少主速避!」
  白衫少年疾聲厲言地問道:「抓到奸細沒有?」
  中年文士說道:「還沒有,不過,控制中心已經重行掌握住,各處的信道,也已嚴密封鎖……」
  這時,假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已就著鐵籠吊離地面尺許高之間,伏地一閃而出。
  白衫少年疾聲厲喝,道:「快快截住那兩個……」
  中年文士向一旁的葛衫老者一使眼色,簇擁著白衫少年疾退,一面笑道:「少主放心,他們跑不了……」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警訊發生之後,片刻之間所發生的事。
  當假杜少恆、司馬元二人脫困之後,長身而起時,整個大廳已寂無一人,只聽到那黃綾帳幔之後,傳來白衫少年的怒喝道:「快傳分舵主來,我要問問他,所司何事,分宮內居然會有奸細……」
  語聲漸遠漸渺,各處傳來的警鈴和吆喝聲,也都已停止,這一座本來是烏煙瘴氣的古墳墓,這時才算是恢復了古墓應有的寧靜假杜少恆目光向杜少恆、司馬元二人身上一掃,道:「二位身上,是否攜有寶刀?」
  杜少恆只若笑著搖了搖頭,司馬元卻於搖了搖頭之後,苦笑道:「我如果攜有寶刀,早就取出來派上用場啦!」
  假杜少恆道:「這兒臂粗的鐵條,沒有寶刀,是沒法弄斷的……」
  杜少恆沉聲說道:「二位暫時別管我,還是快點逃命去吧……」
  假杜少恆截口接道:「你別管。咱們三人同時進來,就該同時出去。」
  杜少恆苦笑一下道:「別妄想,我們低估了敵人的力量,我想,與其三人都陷在這兒,倒不如你們先行設法脫困為是,好在短時期內我不會有生命危險,二位脫困之後,還可以設法來救我……」。
  司馬元忽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角,道:「唉!我真是急昏了頭,為什麼不立即從地下著手呢!」
  假杜少恆笑道:「是呀!咱們快點開始挖掘……」
  這辦法是可行的,尤其那巨型鐵籠陷入地下部份,不過五六尺深,憑他們三個人功力之高,裡應外合,共同合作之下,是不消多久,就可以打通的。
  也由於這原因,杜少恆也沒再提出異議,並且,三人立即取出隨身兵刃著手挖掘起來。
  一開始挖掘,才知道事實不想像中那麼簡單。
  原來地面是以其厚不知幾許的花岡石所鋪成,只有那鐵籠陷入地面處,預先留好一個與鐵籠大小一致的圓形隙縫。
  像這情形,以普通兵刃去挖掘那堅硬的花岡石地面,那是非常吃力而又收效甚微的。
  因此,一開始,三個人的心房為之往下一沉,互相投過一個無聲的苦笑。
  一個陰冷的語聲,由大廳頂上傳下:「別枉費心機了!如果這地面能這麼輕易挖通,這個古墓,也就不成其為龍潭虎穴啦!」
  假杜少恆冷笑道:「我認為不過是一個蛇穴鼠窩而已!」
  那陰冷語聲道:「光是咀硬不管用,你們三個何妨抬起頭來瞧瞧……」
  其實,不用抬頭,即使用他們的眼角餘光,也可以看出,四周的黃綾帳幔在徐徐升起,現出石砌的牆壁和十數道的蛹道口來。
  緊跟著,一陣疾面過處,四周火把也隨之熄沒。
  杜少恆促聲喝道:「二位請當心,不必再管我了……」
  只聽司馬元怒喝一聲:「鼠輩找死!」
  假杜少恆也幾乎是同時怒喝道:「賊子敢爾!」
  儘管是在伸手不見五指,又是由明乍暗,視力暫時役法適應的情況之下,但司馬元與假杜少恆二人的反擊卻是准而且狠。
  隨著他們的怒叱,兩聲淒厲慘號同時傳出,在古墓中四壁回音襯托之下,顯得格外令人驚心動魄。
  暫時之間,形成一片死寂,連彼此間的呼吸聲也聽不到了。
  只有那令人聞之噁心的血腥氣,在逐漸擴大中。
  大廳頂上又傳下那陰冷語聲道:「那已經脫困的兩個請聽好,立即自動放下兵刃,停止反抗,否則……嘿嘿嘿嘿……」
  假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沒有任何反應,大廳中仍然是一片死寂。
  不過經過這一片刻的緩衝,杜少恆的視力,已逐漸能適應,他已隱約地看到,司馬元與假杜少恆二人,雙雙已長劍護身,迅疾地閃入大廳左邊的一條甫道中。
  緊接著,卻傳來一絲細如蚊蚋,但卻很清晰的語聲道:「杜兄你要多多保重,暫時逆來順受,我會設法來解救你的!」
  聞聲知人,那是假杜少恆的真氣傳音。
  杜少恆在心中苦笑著:「但願你們能安全脫險就好啦!」
  忽然,一縷令人聞之心蕩的異香,隨風而至。
  杜少恆心中「不好」的念頭尚未轉完。
  當他醒來時,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張頗為寬敞的雕花大床上。
  室內陳設也頗為豪華,在室頂柔和珠光照映之下,一個年約十七八的青衣侍女,由一旁盈盈站起,嬌聲說道:「娘娘,杜少俠已醒過來啦!」
  「哦!讓我出來瞧瞧」隨著這嬌甜而富有磁性的語聲,一串環珮「叮噹」聲過處,一位身著粉紅宮裝的麗人,緩步而入。
  這剎那之間,杜少恆已暗中運氣試過,自己的「氣海」穴已被封閉,暫時已形同常人。
  好在他已經是迭經大風大浪的憂患餘生,儘管明知自己處境險惡,吉凶未卜,但他卻看得開,反而以平靜的心情,向那宮裝麗人打量者。
  她約莫是花信年華,很美,也很媚,體態更是纖穠合度,婀娜多姿,說得上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長得恰到好處。
  那高挽的雲髻上,一移金步輕搖隨著她輕盈的蓮步而顫動,直似凌波仙子,冉冉而來。
  這情形,使得這位算得上是曾經滄海,閱人甚多,而又身陷危境中的杜少恆,也不禁暫時忘去一切憂仇地為之怦然心動。
  宮裝麗人帶著一陣醉人香風,挨著在床沿上坐下,向著杜少恆美目含神地媚笑道:「杜大俠你認識我?」
  杜少恆回答的也頗為技巧:「是啊!好像曾經在那兒見過?」
  宮裝麗人笑道:「是嗎?再想想看,究竟是在哪兒見過?」
  「哦?我想起來了,是在瑤池王母的蟋桃大會上見過。」
  宮裝麗人「格格」地媚笑道:「杜大俠,你將我捧得太高啦!」
  「不,我說的是由衷之言,否則,閻王爺罰我下一輩子還打光棍。」
  「光棍?有『大情俠』之稱的社大俠,還能算是光棍?」
  「為什麼不能算光棍?除了孑然一身之外,你說,我還擁有一些什麼呢?」
  宮裝麗人俏臉一整,道:「我很榮幸,誤打誤闖,留下來的,居然是你這位真正的杜大俠。」
  「應該說是咱們的緣份不淺才對。」
  「此時此地,還能說出悄皮話來,你這位「玉面修羅」也實在是豁達得可以。」
  「如果我愁眉苦臉,你就能同情我,而放我走嗎?」
  「那可不一定,」宮裝麗人淡笑著問道:「你也不問問我是什麼人?」
  杜少恆道:「你是什麼人,與我不相干,我所急於知道的,是司馬元與那冒充我的人的情況如何?」
  宮裝麗人俏臉一沉道:「你可真夠義氣,不問自己的吉凶,卻去顧慮朋友的安危,我問你,那個冒充你的人,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杜少恆回答得很乾脆:「不知道。」
  「不知道,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
  「杜家只有你這個寶貝兒子,也沒有傳人,這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實,但那個冒充你的人,他的武功路數,卻和你完全一樣,這該如何解釋?」
  「你問我,我去問誰?」
  宮裝麗人忽然綻顏一笑道:「好,我們且談點別的吧!」
  接著,又自我解嘲地一笑道:「你既然不屑問我的來歷,我只好自我介紹一番了。」
  「我不反對。」
  「我老實告訴你,我是天一門門主的二夫人,也是這兒洛陽分宮的宮主,本門洛陽分舵也得受我的管制。」
  「那位少主呢?」
  「少主是我的晚輩,在這兒,他也得聽我的。」
  杜少恆笑道:「如此說來,你的權威,可大得很呀!」
  宮裝麗人道:「可以這樣說,所以,你必須對我特別遷就一點,因為,目前掌握著你生死的,就是我!」
  「多謝指點!我可以請教芳名嗎?」
  「我複姓公冶,排行十二,以往人家叫我公冶十二娘,但現在人家都叫我娘娘……」
  「這娘娘二字,也有解釋嗎?」
  「有,因為本門門主自號五絕神君,所以,所有夫人都被稱為娘娘。」
  「天一門門主自號五絕神君,那一定是一身而兼具五般絕藝的了。」
  「唔……」
  「但不知是那五般絕藝?」
  「這些,我暫時不會告訴你。」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你這位娘娘,可真難伺候,不問你吧,你說我不屑問你,問起你來,卻又故裝神秘。」
  公冶十二娘淡淡地一笑道:「隨你怎麼說吧!」
  接著,一整神色道:「杜大俠,現在談談有關你今後安危的問題,希望你有問必答,而且要誠實。」
  「問出來試試看?」
  「最近這二十年來,你呆在哪兒?幹些什麼?此行到洛陽來,目的何在?」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你既然深知我的過去,當知道我是一個滿身孽債的人,所以,這二十年來,我除了以練武來打發日子以外,主要是在閉門思過,至於此行回到洛陽來,自然是志在探望我的老母和妻子,這回答,你滿意嗎?」
  公冶十二娘也苦笑了一下道:「這些,你說了還是等於沒說。」
  杜少恆道:「但我說的,可字字真實。」
  公冶十二娘注目問道:「那慾望香車,是不是你弄的玄虛?」
  「不是。」
  「你見過那慾望香車嗎?」
  「基於好奇心理,我正想見識一番,可是,卻始終緣僅一面。」
  公冶十二娘黛眉緊蹙,沉思著自語道:「這輛慾望香車可也真怪,別的地方很少去,卻偏偏要在我的轄區內巡遊,難道是衝著我而來的!」
  杜少恆問道:「你也見過那慾望香車?」
  「沒有。」
  「那香車主人,是否找過你這位分宮宮主的麻煩?」
  「也沒有,而且,最近一兩個月,已很少聽到那慾望香車的傳說了。」
  「那你怎麼懷疑那香車跟我有關。又怎能斷定那是衝著你來的?」
  公冶十二娘苦笑了一下,門外傳來侍女的語聲道:「啟稟娘娘,少主求見。」
  「請他進來。」
  隨著話聲,那白衫少年緩步而入,向著公冶十二娘躬身施體,道:「參見二姨。」
  公冶十二娘微微點頭,說道:「免禮,請坐!」
  「謝二姨!」
  白衫少年雖然是按照他們的家規行禮如儀,應對之間,也中規中矩,但是目光與神色之間,不但對他的這位「二姨」沒有尊敬,反而有幾分輕佻的意味。
  公冶十二娘卻是一本正經地,注目問道:「奸細抓到沒有?」
  「回二姨,奸細還沒查出來。」
  「那位冒充杜大俠的人和司馬元呢?」
  「也沒查出來,那兩個,很可能是獲得奸細的掩護,躲在哪一個隱蔽場所,也可能已經由某一條秘密信道逃出這古墓了。」
  「逃出古墓?可能嗎?」
  白衫少年苦笑道:「二姨,這是宋分舵主的忖測,起初,我也不相信,但經過實地搜查之後,我也有點相信起來了。」
  「此話怎講?」
  「因為,原先我們認為是死巷的很多不重要的甬道,經過仔細查察之後,證明那都是有作用的,而且,還好像是按什麼奇門陣法排列,因此,我們也不敢再行深入,以免誤陷陣法之中。」
  公冶十二娘盛眉接道:「這個,不太可能吧,如所周知,漢靈帝不是一個什麼有作為的皇帝,他死後的陵墓中,不會有什麼……」
  白衫少年截口笑道:「二姨,請別忘了,這陵墓年代又久,很可能在我們之前,已有過江湖的高人在這兒經營過。」
  「唔……這倒是有此可能。」公冶十二娘忽有所憶地,注目問道:「奇門陣法,應該難你不住呀?」
  白衫少年苦笑了一下道:「二姨你是知道的,神君雖然督促甚嚴,但偏偏我對這一門學問沒有興趣,所以,到目前為止,我懂得的,只不過是一些皮毛。」
  公冶十二娘似笑非笑地,道:「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你體會到這滋味了吧?」
  「二姨,別揭我的瘡疤,好嗎?」
  「難道說,為了這點事情,還得請神君親自來一趟不成?」
  「是的,如果不是外面天氣太壞,我已經準備將飛鴿發出去了。」
  公冶十二娘俯首沉思,沒接腔。
  白衫少年目光一掃杜少恆,然後向公冶十二娘笑了笑道:「二姨,這位杜大俠……」
  他,有點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公冶十二娘俏臉一沉道:「怎麼,你還不死心?」
  白衫少年苦笑道:「二姨,一切都已準備好了,而且,張神醫還說,像現在這種天氣,是最適於施行那種特殊手術……」
  公冶十二娘截口冷笑道:「我可不管他什麼張神醫李神醫……」
  「二姨,你這可是為難我啦!」
  「這與你何干?」
  白衫少年苦澀地一笑道:「二姨,你當明白,我是奉神君之命行事。」
  公冶十二娘道:「別拿神君來壓我,你也該明白,神君最愛聽誰的話?」
  「這是說,二姨要向神君要求,將杜大俠留在身邊啦。」
  「不錯,」她卻表現得非常自然,好像將一個陌生的男人留在身邊,是一宗極為平常的事似的。
  白衫少年的妒意表現言語中了:「二姨,你這是何苦來?你曾經想過嗎?杜大俠已經是中年人了。」
  公冶十二娘冷然接道:「這與你何干!」
  接者,又黛眉一揚道:「我就是喜歡中年人那股子善解人意的體貼勁兒,不像毛頭小伙子,只知道自己的須要和滿足自己。」
  話鋒略為一頓,又似笑非笑地接道:「再說,你那位神君父親,不也是中年人嗎?」
  白衫少年尷尬地一笑道:「可是,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我父親!」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這些你至少要等十年之後才能懂得,別打擾我了,走吧!」
  白衫少年站起來道:「好!我走,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你的要求,神君是不會准的。」
  「我有自信,他不准也得准?」她目送白衫少年帶著一臉苦笑離去後,才向杜少恆笑問道:「怎麼樣?已經見識到我的權威了吧?」
  杜少恆淡然一笑,道:「如果能容許我說一句老實話,你方才趕走那年輕人,憑的不是權威,而是色相。」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權威也好,色相也好,總而言之一句話,在本門中,能使少主俯首聽命的,除了他的生身父母之外,我是唯一的一個。」
  「你真了不起!」
  「不要譏笑我,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是感謝你將我留在你身邊?」
  「也感謝我救了你一場劫難。」她,一頓話鋒,才正容接道:「你知道那位張神醫的來歷嗎?」
  杜少恆道:「這年頭,浪得虛名的神醫太多了,我哪能知道那麼多……」
  公冶十二娘道:「但這位張神醫可不同,他本來是漢代名醫張思邈的後裔,家學淵源,兼以福緣深厚,於無意中獲得漢末神醫華陀所遺留的一本秘籍,再加上神君所傳授的絕代武功,目前,不但醫術獨步江湖,也是本門神君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杜少恆「哦」了聲道:「方纔那年輕人就是準備叫張神醫替我動一次特殊手術?」
  「不錯。」公冶十二娘點點頭,道:「動過那種手術之後,你武功依舊,但記憶消失,變成一個只有聽命行事的活死人,你想想看,這後果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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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劍氣侵膚冷 刀光映室寒
  杜少恆道:「如此說來,我可的確該好好感謝你才對。」
  公冶十二娘忽然幽幽地一歎道:「其實,我不須要你感謝,只要你以後不要以怨報德,跟我過不去,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以為,我是那樣的人嗎?」
  「人心隔肚皮,那可難說得很。」她又幽幽地歎了一聲。
  門外,傳來侍女的話聲道:「娘娘,點心已弄好了。」
  「好,送進來。」公冶十二娘拍拍杜少恆的額角,柔聲說道:「已經快天亮了,吃過點心後,好好歇息,明天午後再談。」
  說完,立即起身,姍姍地離去。
  送點心來的侍女,也就是當杜少恆醒轉時,守候一旁的那一位,當她將一盅銀耳羹送到杜少恆面前時,特別將左手掌心向杜少恆揚了揚,那上面,有一行清晰而潦草小字:「要想脫困,必須對娘娘逆來順受,盡力敷衍她。」
  杜少恆禁不住心頭一震,注目低聲道:「你……」
  那侍女連忙以左手食指向櫻唇邊一豎,嬌笑一聲道:「我叫冬梅,是專門伺候娘娘的侍女。」
  杜少恆含笑一「哦」道:「原來是冬梅姑娘……」
  他,口中漫應著,一雙精目深深地盯著對方,心中並電轉著:「這小妞兒究竟是什麼來路?如果真是公冶十二娘的貼身侍女,那應該是心腹人物,外人不可能打進去,因而也決不曾向著我,那麼,她如此對待我,莫非是事先受到她主人的指示,特地故意裝成這樣子,以誘使我墮入他們的圈套中……?」
  冬梅似已看透他的心事,立即以真氣傳音說道:「杜大俠,請相信我,我絕對是一片好意……」
  緊接著,又以普通語聲說道:「杜大俠,快趁熱將點心吃下去。」
  「謝謝你……」杜少恆端起那碗銀耳羹,一面吃著,一面心念電轉:「一個侍女,居然能夠以真氣傳音說話,而且還說得那麼清晰,自然,這似乎和她對我的態度,同樣的莫測高深……?」
  冬悔沒再接腔,只是悄立一旁,以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注視著他,一直等他吃完點心之後,才嫣然一笑,說道:「杜大俠請好好安歇……」
  說話之間,已揚指向他的「黑甜穴」點了過來。
  這情形很明顯,她是恐怕杜少恆在此情此景之下,沒法入睡,才準備點上他的睡穴,強制他睡上半天。
  杜少恆雖然真力被封,但對於身手的靈活,卻並無太多的影響。
  因此,他本能地身形一側,避開對方的一指,同時沉聲喝道:「且慢!」
  冬梅還是一副揚指待點的姿態,一面笑問道:「杜大俠有什麼吩咐?」
  杜少恆道:「只請教兩件事。……」
  「請教不敢當,請吩咐?」
  「請問,我到這兒有多久了?」
  「約莫個把時辰。」
  杜少恆道:「我那兩位同伴的情形,姑娘你知道嗎?」
  冬梅歉笑道:「這問題,恐怕即使是娘娘,也未必能回答得出……」
  「此話怎講?」
  「因為,奸細一直沒抓著,杜大俠那兩位同伴,也好像是突然之間消失了似的……」
  「這是說,他們可能還躲藏在這古墓之中,也可能已經由某一秘密信道脫險了?」
  「是的,婢子也是這麼猜想。」冬梅連連點頭,笑問道:「杜大俠還有什麼吩咐嗎?」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暫時沒有了,請替我點上睡穴吧……」
  一個練武的人失去了真力,等於魚失去了水。
  失去了水的魚一定會死,但失去真力的人卻不一定會死,不過,那種雖生猶死的滋味,卻不是局外人所能體會得到的。
  杜少恆的話是含笑說的,儘管他的笑是苦笑,總不失豁達與樂天知命,但誰又能體會他心田深處的那一份淒楚哩?
  他,話是說了,卻似乎是不忍看到對方的纖指落到自己的身上,因而話沒說完,已自動閉上了雙目。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冬梅的急促語聲道:「杜大俠,請趕快起來……」
  由於他是被點上了睡穴入睡的,因而儘管己身吉凶未定,卻是睡得頗為香甜。
  在好夢方酣的情況之下,破人叫醒,他幾乎是以一種人類本能的反應,挺身而起。
  他,剛剛坐起,一雙火熱而柔軟的手掌,已將他咀唇摀住,並在他耳邊悄聲說道:「運氣試試看,真氣恢復沒有?」
  也直到此時,杜少恆才算是完全清醒,領會到自己是處易於吉凶未卜的魔窟之中。
  不,他這一運氣一試之下,卻禁不住感到無限驚喜地一「哦」道:「冬梅,是你替我解開氣海穴的?」
  由於咀唇被冬梅摀住,語聲又低,因而他的問話,顯得含含糊糊。
  但冬梅卻還是聽懂了,放開摀住他咀唇的手掌,點點頭,說道:「快將這些衣衫換上,快!」
  順著冬梅手指處,目光一掃之下,他發覺那是魔宮武士們所著的紅色號衣,也直到這時他才發覺到,冬梅也穿著一身紅色號衣,除了和他說話時還是原來的嬌甜語聲外,整個人已變成糾糾武夫。
  儘管明知事出有因,但杜少恆卻還是不由地低聲問道:「你準備帶我走?」
  冬梅點頭道:「現在,沒時間解說,快換衣衫。」
  杜少恆是老江湖了,儘管由於目前這一變化太過意外,而使他心中有著太多的疑惑,但有一點,他是可以絕對放心的。
  那就是冬梅已解開他的氣海穴,使他恢復了武功,而他所使的長劍也放在衣服旁邊。
  這些,足以證明冬梅對他不會有惡意,即使不幸有什麼變化,作最壞的打算,他自信最低限制他可以撈回本錢來。
  因此,他不再問話,也毫不猶豫地,以最快的動作,改裝起自己來。
  這當兒,冬梅卻以一個陌生男人的語聲說道:「現在,我是紅衣一號,你是二號,紅衣武士是本宮武士中等級最高的武士,我和你就是正副領隊,你沒聽過原先那紅衣二號的嗓音而沒法模仿,必須盡量的逼成沙啞,以使矇混過去。」
  杜少恆將衣服換好了,冬梅又立即掏出她隨身的道具,在他面部改裝了一番,然後,退後三步,向他端詳了一下,道:「唔……差不多了。」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身裁方面,沒甚破綻吧?」
  冬梅道:「也差不多,你瞧瞧身上的衣服合不合身就知道啦!」
  「這衣服就是原先那兩位的?」
  「唔……」
  「原先那兩位,現在在哪兒?」
  「躺在他們自己的床下,別問了,走!放自然一點。」
  冬梅年紀雖輕,但辦起事來,卻非常老練,臨走時,還將杜少恆換下的衣服打成一個小包,帶在手中,並低聲說道:「一切由我應付,非萬不得已,不要開口……」
  杜少恆默默地跟在冬梅的後面,亦步亦趨著。
  沿途所經甬道,有些亮著燈光,有些則黑黝黝地,必須藉著那燈光的餘光的分潤,才能勉強地看得清路面。
  不過,不管有沒有燈光,凡是甬道的拐角處,或交叉處,都有跨刀武士警戒著。
  對於這古墓中的建築宏偉,不是身歷其境的,實在難以相信。
  但有一點,卻可以幫助不曾身歷其境者去想像一番,那就是:「陵高三十餘丈,周圍達三里,遠望有如一座小山」,想想看,這「小山」下面,有多寬敞哩!
  冬梅說得不錯,他們這紅衣一號和二號,在魔宮武士中,是很有權威的人物,這,只要略為注意一下,他們沿途所經,那些警戒中的武士,他們那畢恭畢敬的神情,也就可以想見一般了。
  不過,有一點,使得杜少恆深感納悶,卻又不便發問。
  原來他們轉彎抹角所經的甬道,少說點,也在一百丈以上了,但沿途所經,除了那些警戒的武士外,卻並未發現一個其它的人,也沒有一點其它的聲響。
  有的只是那一股無形的肅殺氣氛,即使像杜少恆這等見過多少大風大浪的老江湖,也感到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們兩人所發出的「沙沙」腳步聲,在甬道中迴響著,顯得很單調,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布味道。
  杜少恆實在忍不住了,終於以真氣傳音問道:「冬梅,怎麼不見一個行人?」
  冬梅也傳音答道:「目前,所有的人都有任務。」
  「那位娘娘和少主呢?」
  「他們在控制中心」
  「是奸細還沒找到?」
  「不但沒找到,也沒發覺誰是奸細,」她笑了笑,又立即接道:「而且,根據方才情況顯示,侵入本宮中奸細,絕對不止三五個。」
  「這三五個,是否也包括我那兩個同伴在內?」
  「那兩位和你我兩人,都暫時不算。」
  杜少恆禁不住訝問道:「那麼多人,鑽到古墓中來,究竟為了什麼呢?」
  冬梅所改裝的這位紅衣一號,裝得非常自然,他,聳了聳肩,道:「誰知道哩!不過,我想,你杜大俠是應該知道一點的!」
  杜少恆苦笑道:「如果我知道,又何必問你。」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過,那沉重的腳步聲是來自前頭橫裡的甬道,因而聲音雖近,卻是聞聲而不見人。
  冬梅傳音說道:「是巡宮武士,咱們最好是避一避……」
  說話間,已拉著杜少恆避入一條黑暗的小甬道中。
  一直等那沉重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杜少恆才傳音說道:「冬梅,咱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冬梅傳音說道:「怎麼,你怕了?」
  杜少恆點點頭道:「是的,尤其是因為有你在身邊……」
  「怕我連累你?」
  「不是的,你的身手很高明,不至於成為我的累贅,只是,身處魔宮,敵眾我寡,萬一發生危機,而我又不能分身照應你時,那豈非等於是我害了你。」
  冬梅笑道:「有著你這幾句話,我這一次的冒險行動,總算已經獲得補償了……」
  那甬道很暗,也很小,兩個人本來就幾乎是擠在一起的,這時,冬梅更是很自然地,將一個嬌軀緊緊地偎入他的懷中。
  雖然此刻的冬梅,是一身男裝,而那身紅色號衣上,還有著汗臭,但在目前這情況下,那號衣上的汗臭,卻掩飾不住她嬌軀上所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和處女氣息。
  這些,對杜少恆而言!本來是司空見慣的事。
  不過,那還是他以年輕少俠,也就是以「玉面修羅」的姿態,行俠江湖時的事,已經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最近這二十年來,他是韜光隱晦,面壁潛修,對於男女間事,算是此調不彈久矣!
  可是,目前這情景,卻使他禁不住古井重波,而怦然心動。
  但他這二十年的面壁工夫沒有白費,自制力和定力都很強。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強忍著,故意岔開話題,說道:「冬梅,我們還是走吧!」
  「不!既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
  「你在這兒有多久了?」
  「快一年啦!」
  「你的目的何在?」
  「跟今宵來的那些人一樣。」
  「可是,我不知道來的是一些什麼人,也更不知道他們有什麼目的。」
  冬梅接道:「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就我所知的跟你談談也好,不過這麼以真氣傳音交談太費勁了,我們且深入一點,換一個談話方式……」
  說著,已拉著杜少恆向裡面走去。
  杜少恆邊走邊問道:「這裡面安全嗎?」
  冬梅道:「其它的地方都在和奸細捉迷藏,這兒是本宮心藏地帶,算是最安全了……」
  一直又進入六七丈之後,冬梅才拉著杜少恆生了下來,悄聲笑道:「現在,我們可以貼著耳朵交談,不怕有人聽到了。」
  杜少恆低聲問道:「這條甬道通往何處?還有多深?」
  冬悔接道:「不知道,這面的甬道,密如蛛網,而且是一條套一條,四通八達的,只有這心臟地帶部份,一些不須要的甬道,已經下令封閉。」
  一頓話鋒,才貼著他的面頰,吹氣如蘭地問道:「杜大俠,你知道這個什麼五絕神君,要劫持你的家人,逼你出面的原因嗎?」
  「不知道,對了,你該見過那位五絕神君吧?」
  「見過,那位神君,通常是一個月到這兒來一次……」
  「他長得什麼模樣?」
  「身裁跟你差不多,但面目卻沒見過,因為他經常罩著一塊黑色面紗。」
  「對自己人也是這樣?」
  「唔……據我所知,這分宮中,只有娘娘一人才見過他的真面目。」
  「這一對父子,可實在是神秘得不可思議。」杜少恆苦笑著接道:「冬悔,你又是什麼人呢?」
  冬梅嬌笑道:「我?自然是一個伺候人的侍女呀!」
  不等對方接腔,又含笑接道:「暫時別問我的來歷,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是壞人,對你,更是只有幫助而無害處……」
  「這一點,我信得過。」
  冬梅道:「那就行了,現在,我問你一件正經事……」
  由於他們兩人功力深湛,夜視功力也特佳,儘管周圍一片漆黑,但這兩位對丈許以內的事物,卻都能看得清楚。
  此刻,冬梅忽然頓住話鋒,像是很親暱,但實際上卻是非常慎重地,雙手捧著他的面頰而目光深注地接道:「詹恨天這個人,你該不陌生吧?」
  杜少恆身軀一震,道:「你說的就是約莫五十年前,將江湖上弄得烏煙瘴氣的一代怪物詹恨天?」
  冬梅鄭重地點著頭:「不錯。」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詹老怪死去時,我還沒出生,怎能談得上陌生不陌生呢?」
  「說得有道理,」冬梅笑了笑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天一門門主為什麼要逼你出山,為何自稱五絕神君,我自己以及今宵潛入這古墓中的所謂奸細,都有著同一的目的,而這同一個目的,也都是和詹恨天那個老怪物有關。」
  杜少恆道:「你,越說越玄,我卻是越聽越迷糊了。」
  「如果你心中真的隱藏了什麼秘密,則這一份偽裝功夫,算是已達化境啦!」她這話是有根據的,因為,她一直在注意著他臉上和目光中的表情,但卻是沒瞧出一絲可疑之處來。
  杜少恆神色一整道:「冬梅,不用旁敲側擊,有什麼話,直截了斷地問吧!」
  冬梅收回捧住他面頰的雙手,重行以俏臉貼上他的臉頰,悄聲說道:「我要先說明一個事實才問你,五十年前的詹恨天,據說是一個黃巢式的人物,這就是說,當他成名之前,受了很多窩囊氣,成就一身空前絕後的武功時,就像黃巢一樣的任意殺戮,不管人家是好人或是壞人,只要他看不順眼,就是死路一條……這些,按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是嗎?」
  「那可不一定。」
  「那麼,你所聽到的詹恨天,是否與我現在所說的,有什麼不同之處?」
  「不!我所聽說的,也跟你現在所說的差不多。」
  冬梅忍不住嬌笑一聲道:「人云亦云,你可真是一個老油條。」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我說的可是由衷之言啊!」
  「那麼,你再仔細聽著。」她略為一頓話鋒,才低聲接道:「據說,詹恨天個性雖怪,卻是一個武學通才,刀、劍、掌、大靜神功與奇門陣法,樣樣都會,也樣樣都精,其成就之高,是前無古人的,這些,你也是這麼聽說的嗎?」
  杜少恆點點頭道:「不錯。」
  冬梅忽然撒起嬌來:「不行,你的年紀比我大,見聞也比我多,這些,應該由你來說明才對呀!」
  杜少恆笑道:「你又沒有要求我,我怎能喧賓奪主,搶你的生意哩!」
  「好,現,我問你答……」
  「行!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跟這麼一位女嬌娃膩在一起,杜少恆也似乎年輕了二十歲。顯得特別興奮起來。
  冬梅沉思著問道:「詹恨天福緣深厚,資秉特佳,才成就一身前無古人的超絕武功,按說,他應該特別感謝上蒼才對,卻為何反而逆天行事,並以「恨天」二字為名號呢?」
  「這個麼,一半是他年輕時受的刺激太多,另一半則是他成名之後,不曾交上一個真正的朋友,甚至於連他的老婆、兒子、徒弟,都沒一個是真正關心他的,一個個只想如何由他身上多挖點武功出來,因而一氣之下,將他那些不義的朋友,和老婆、兒子、徒弟……一起殺掉,試想,他偏激得連老婆兒子都可以殺掉,他心中是有多深的恨,因而恨天和恨所有看不順眼的不相干的人,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是說,詹恨天雖然有著一身空前的超絕武功,卻始終是一個孤獨的人。」
  「也是一個寂莫的人。」
  「廢話!是孤獨的人,當然也是寂寞的人呀!」
  「有理,有理,算我不曾說過,行嗎?」他忍不住在她的俏臉上親了一下。
  冬悔的嬌軀膩得更緊了:「我還以為你變成柳下惠了哩!」
  「冬梅,你相信男人中,真的有柳下惠那種坐懷不亂的人嗎?」
  「我沒興趣研究老古董,咱們還是談正經的吧!」
  「好,我也正有同感。」
  冬梅沉思著問道:「據說,詹恨天於晚年時,曾將他的武學分錄成六本秘籍,分存六個不同的秘密地點以待有緣,你也聽說過嗎?」
  「我當然聽說過,」杜少恆含笑接道:「那六本籍是刀、劍、掌、大靜神功、奇門陣法,各一本,另一本則包括五項絕藝在內,才是詹恨天武學的精華所在。」
  「唔……」
  杜少恆道:「我還聽過另一種傳說,詹恨天不但自己以恨天二字為名號,甚至連所有武功,都冠以恨天二字,例如恨天刀法、恨天劍法,連相傳已有千百年的大靜神功,也被他改為恨天神功。」
  說到這裡,他忽有所憶地,「咦」了一聲道:「這位天一門門主,自稱為五絕神君,莫非他已經獲得了詹恨天所遺留下的五項絕藝不成?」
  冬梅意味深長地一歎道:「這一猜嘛!雖不中,不遠矣!」
  杜少恆似乎沒注意到對方的話意,只是喃喃自語道:「果真如此,則這一場滔天浩劫,可如何得了?」
  「你沒聽到我的話?」
  「什麼話呀?」
  「我說:你這一猜,雖不中,不遠矣!」
  「這是說,天一門門主並未獲得那完整的五般絕藝?」
  冬梅道:「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完全獲得。」
  「那麼,他已經獲得了哪幾項絕藝呢?」
  冬梅沉思著接道:「據我所知,他已獲得奇明陣法與劍法兩項,刀法卻只能算是獲得了一半……」
  「一半?」
  「是的,一半。」
  「這就奇了,難道說,他只獲得半本『恨天刀法』的秘籍不成?」
  「不是的,事實上,他連半本『恨天刀法』的秘笈也沒有獲得。」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你越說越玄啦!冬梅,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冬梅笑了笑道:「原因是:那『恨天刀法』的秘籍,在這兒的娘娘手中……」
  「你說的是公冶十二娘?」
  「唔……」
  「公冶十二娘只肯傳授一半的刀法給天一門門主?」
  「不!她連一招半式也不肯傳授,這,也就是她所以在天一門中,能坐第三把交椅的兩大憑借之一。」
  「那另一憑借又是什麼?」
  「色相。」冬梅含笑接道:「現在,對於我方纔所說的,天一門主對『恨天刀法』能算是只獲得一半的話意,該已完全明白了吧?」
  杜少恆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不過,也可以說完全獲得,或者說根本不曾獲得,這三種不同的假設,就要看天一門門主駕馭公冶十二娘的手段,高明與否的程度而定。」
  冬梅道:「有道理,現在,你明白我方才在解救你之前,要你對公冶十二娘逆來順受的原因了吧?」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難道說,你當時沒打算救我脫險?」
  「是的,因為,當時情況不許可。」
  「現在怎又許可了?」
  「現在是因為八方風雨會古墓,才造成我解救你的機會。」
  杜少恆道:「來的是一些什麼人?他們的目的何在?」
  「這些,待會再談,目前還是談我們原先的話題。」
  話鋒略為一頓,才接道:「對於詹老怪的五項絕藝,我們只談到三項,還有掌法與大靜神功兩項絕藝不曾談到,是嗎?」
  「不錯……」
  「你知道那兩項絕藝在誰的手中嗎?」
  「不知道,總不至予有人認為,那兩項絕藝是在我的手中吧?」杜少恆苦笑著。
  冬梅也苦笑一聲,道:「很不幸,咱們這位天一門門主,偏偏認定那兩項絕藝,是在你們杜家……」
  杜少恆禁不住身軀一震,道:「這話從何說起?」
  「因為,你們杜家的魚龍掌法,號稱武林一絕,沒有遇過敵手,也沒人知道它的來歷,所以,天一門門主認為,是由詹老怪的恨天刀法所衍化而來,再輔以大靜神功,才有此等威力。」
  「這也就是他要劫持我的老母、妻子,逼我出山的原因?」
  「是的,因為,他必須使他這個五絕神君,真正的名副其實。」
  「你也相信他這種構想嗎?」
  「我嘛!信一半,也保留一半。」
  「那麼,他對我杜家的分光劍法,又如何解釋呢?」
  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接道:「因為我家的分光劍法,一如魚龍掌法,在我的記憶中,都是不遭遇過敗績的,總不能說,寒家的分光劍法,也是由詹老怪的恨天劍法所衍化而來吧?」
  冬梅苦笑了一下道:「是的,這,也正是我對天一門主的構想將信將疑的原因。」
  杜少恆又喃喃自語著:「一個伺候人的侍女,居然會知道這麼多的機密事情,可實在令人費疑。」
  「別忘了,我也是本門的三號實權人物的心腹。」
  「是公冶十二娘的心腹,卻為何又要暗中背叛她?」
  「別談這些,我是不是背叛了她,以及我究意是什麼來歷,都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的。」
  「不談也好,那我們就快點走吧!」
  「走!不去瞧瞧那些不約而同地,聞風而來的,是哪些人物嗎?」
  杜少恆笑道:「對了,你不提醒,我幾乎忘了哩!那些聞風而來的人物,究竟聞的是什麼風?」
  冬梅在他臉上「噴」地親了一下,道:「走,咱們找個適當的地點,瞧熱鬧去。」
  也不管對方同意與否,站起身來,拉著他就往原來路上奔去。
  剛剛到達那小形甬道的出口處,只聽一陣急促足音也恰好趕到,並傳來一聲勁喝道:「什麼人?」
  冬悔朗聲答道:「紅衣一號、二號。」
  那是由四個黃衣武士組成的巡邏隊,那,領班的人微微一怔之後,才「啊」了一聲道:「報告紅衣一號,宮中又出了亂子。」
  「紅衣一號」疾聲問道:「是什麼事,快說。」
  「那位杜大俠失蹤了,奉命伺候杜大俠的侍女冬梅,也同時失蹤……」
  「還不趕快去找!」
  「是是……」
  「咱們分頭搜尋,你們去那邊,順便報告娘娘一聲,我們走這邊……」
  冬梅煞有介事地指揮著,在對方兩人喏喏連聲中,她卻拉著杜少恆徑行疾奔而去。
  又經過兩條甬道之後,冬梅一看前後無人,拉者杜少恆飛快地拐入一道暗門中,並順手將房門關死,然後,偎在杜少恆胸前,喘息著道:「真沒想到,這麼快就給他們發覺了。」
  「還好,你的表演很逼真。」杜少恆苦笑一下道:「冬梅,我要重申前請,你不用冒險了,還是將路線告訴我,讓我自己闖吧!」
  冬梅輕輕一歎道:「別管我,目前,我已成了過河卒子,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
  「既然如此,那就請帶路,必要時,咱們實行硬闖。」
  「硬闖,脫險的機會很渺茫,除非你已獲得恨天掌法和恨天神功……」
  「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方才在大廳中所見到的情形而言,我自信有把握護著你,硬闖出去。」
  「我不能不提醒你:大廳中那些人,使的是恨天劍法的衍生招式,真正的精招,屬於不傳之秘,如果是娘娘,少主親自出手,情況就不同了。」
  「咱們總不能呆在這兒坐以待斃呀!何況,目前這身份,也會對我們有所幫助。」
  冬梅忽然岔開話題道:「別忙,山人自有道理,請跟我來……」
  在冬梅的引導之下,兩人摸索著又走了十來丈遠,然後,冬梅由懷中取出火熠子,予以幌燃,嬌笑著道:「仔細瞧瞧,這兒是什麼所在?」
  不用冬梅加以說明,在火光照耀之下,杜少恆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個約莫三丈見方的密室,正中擺著一具銅棺,由於年代久遠,銅棺已銹蝕不堪,又沒甚靈牌之類的文字可查考,不知棺中是什麼人,不過,由於其能獨據一間墓室,地位不會太低,可能是漢靈帝的什麼繽妃之流人物。
  此時此地,杜少恆自然沒心情去考究這些,目光一掃之下,立即低聲喝道:「快將火熠子熄掉。」
  冬梅嬌笑道:「不要緊,來路上已經過七八道折轉,火光透不出去的。」
  「咱們必須特別小心,還是熄掉的好。」
  「好!我聽你的。」
  火熠子熄掉了,墓室中又恢復一片黝黑,只聽冬梅嬌笑道:「少恆,別作聲,我變個戲法你瞧瞧……」
  這一聲少恆,有點像情人,更像是夫妻的稱呼。
  儘管在患難中的男女,感情滋長得特別快,也儘管他們之間,方纔曾經互相依偎,耳鬢廝磨,著實親熱過一陣子。但目前這一聲少恆,卻還是使杜少恆為之暗中啼笑皆非。
  不過,他並沒有吭氣,只是輕輕「唔」了一聲。
  暗影中傳來冬悔的語聲道:「少恆,到這邊來。」
  語聲來自丈遠之外,杜少恆循聲,摸了過去。
  首先,是一隻溫軟的柔美拉住他的健腕。
  接者,是軟玉溫香抱滿懷,耳旁並傳出一聲輕笑道:「你瞧……」
  忽然之間,杜少恆的眼前現出一個小小的窗子,剛好可以容許他們兩個人互偎著面頰,看到外面的一切。
  原來這間秘室,就在杜少恆最初受制的大廳的右側。
  這時,大廳中燈火輝煌,杜少恆冬梅二人由暗窺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同時,也由於那窗口特別小,大廳中的人如非特別留意,不易被發現。
  而事實上,大廳中已形成劍拔弩長的形勢,根本不會有人注意這些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公冶十二娘和那位被稱為少主的白衫少年,這兩人,大馬金刀地端坐大廳正中兩張虎皮交椅之上。
  那被稱為軍師的中年文士,和灰衫老者與葛衫老者,則並排肅立椅後。
  公冶十二娘對面三丈處,一字橫排,站著七個年約四旬上下的勁裝大漢。
  對杜少恆而言,那七個勁裝大漢,可並不陌生,那是橫行江南地區的烏衣幫七位幫主──「烏衣七煞」「烏衣七煞」是結義兄弟,儘管他們領導的烏衣幫是一個邪惡組織,但「烏衣七煞」本人,卻介於正邪之間,在江湖上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
  杜少恆目光一掃之間,只見公冶十二娘冷笑一聲道:「不錯,恨天刀法最初是你們所發現,但你們沒福氣享有,就只能認命,現在,我再說一遍,擺在你們眼前的是兩條路,一條是接受本門領導,化干戈為玉帛,另一條則是走著進來,躺著出去!」
  「烏衣七煞」中老大卓其昌冷冷地一笑道:「我只走我自己的一條路。」
  「噢!」公冶十二娘含笑接口道:「說說看!」
  卓其昌正容說道:「我要走的還是收回『恨天刀法』秘籍的路……」
  「那根本就是我方纔所說的死路。」
  「過去的是是非非,暫時不論,眼前,你們的強橫霸道,我也不計較,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只要你交出秘籍來,咱們『烏衣七煞』也決不過為已甚……」
  「唔……說得倒是四平八穩的……」
  「我也要提醒你一個事實,咱們烏衣幫,稱霸江南武林,最高原則是:不惹事,也不怕事。」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可是,我們天一門卻是既要惹事,更不怕事。」
  卓其昌臉色一沉道:「在下已經是仁至義盡,你一定要逼我走極端,那……」
  公冶十二娘截口接道:「我也不想浪費唇舌了,請吧!」
  那白衫少年也含笑說道:「聽說烏衣幫的『七易刀法』為江南武林一絕,一如北六省的杜家,未曾有過敗績……」
  七煞中的老二邱連捷冷笑道:「你想見識一下?」
  白衫少年點首接道:「正是……」
  七煞中的老二余得志扭頭向卓其昌沉聲說道:「老大,別婆婆媽媽的了,咱們還是在藝業上一分高下吧!」
  卓其昌一挫鋼牙,毅然點首道:「好!布『七星刀陣』!」
  「是……」
  一陣人影幌動,威震江南武林的「七星刀陣」已經布成。
  儘管「七星刀陣」所佔空間較大,好在這大廳相當寬敞,以一半的空間佈置「七星刀陣」,還顯得綽綽有餘。
  七煞中的老大卓其昌站在「天樞」位置,以下依序是老二余得志「天璣」,老二邱連捷「天璇」,老四伍大成「天權」,老五東方銳「玉衡」,老六塗英「開陽」,老七向坤「瑤光」,七個人分據七星位置,顯得井然有序,嶽峙淵停。
  公冶十二娘忍不住嬌笑一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名家風範,的是不凡!」
  「多承誇獎!」卓其昌正容接道:「烏衣七煞不是遇上頂尖兒高手,是不會排出七星刀陣,由於你公冶十二娘已經獲得『恨天刀法』,在下才以輕易不肯排出的七星刀陣對待……」
  公冶十二娘淡淡地一笑道:「閣下的隆情盛意,我先謝了,不過,對我來說,我還用不著以恨天刀法來破解你的七星刀陣……」
  卓其昌挑眉一笑道:「如果你不用恨天刀法,能破得了我的七星刀陣,咱們烏衣七煞,願意無條件接受天一門的領導。」
  公冶十二娘美目中異彩一閃,道:「好!丈夫一言……」
  卓其昌飛快地接道:「快馬一鞭!」
  余得志接道:「老大,如果他們破不了咱們的七星刀陣呢?」
  「對了,」卓其昌目注公冶十二娘問道:「那又該如何說法?」
  公冶十二娘不加思索地接道:「如果我不用恨天刀法,破不了你們的七星刀陣,不但以貴賓之禮,恭送諸位出門,恨天刀法秘籍,也原璧奉還。」
  「希望你言而有信!」
  「咱們彼此彼此……」
  說著,她徐徐站起身來,沉喝一聲:「劍來!」
  一聲嬌應,一道寒閃,飛向她手中,但那白衫少年立即接道:「二姨!讓我來!」
  公冶十二娘「唔」了一聲道:「讓你多歷練一番也好,多加小心,不可輕敵。」
  「我知道。」
  「還有,本門創業伊始,需人正殷,這些人,都是可用之材,不可傷了他們。」
  「好的……」
  卓其昌冷然注目道:「咱們是一陣定勝負,與其節外生枝,倒不如你們五位一齊上,比較乾脆。」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卓當家的請放心,不管是誰出場,你我之間的協議都有效,也都是一陣定勝負,決不節外生枝。」
  「好!」卓其昌目注白衫少年沉聲接道:「年輕人,請!」
  隨著這一聲「請」,嗆地一聲,七個人都同時亮出一把亮晶晶,顫巍巍,長達三尺的緬刀。
  緬刀是軟兵刃,使緬刀的人,必須有極精湛的內家真力不可。
  「烏女七煞」既然使緬刀,則其內家真力的精湛,自不難相見。
  因此,那本來狂妄得不可一世的白衫少年,狂態也為之略為收斂地,朗笑一聲,這:「好刀!」
  但見精虹一閃,白衫少年,已仗劍飛掠陣中。
  就這剎那之間,刀陣已經發動,但見刀光似雪,劍氣如虹,在一串連綿不絕的金鐵交鳴聲中,白衫少年已攻出七劍,也就是說,七星刀陣中的每一個人,都承受了他的一劍。
  雖然雙方都是試探性的一擊,但這一試的結果,卻使雙方都提高了警惕,神態之間,也更為凝重了。
  因為,白衫少年雖然分別攻向七個星位上的人,但他的長劍所接觸的,卻至少是兩把以上的緬刀。
  而且,雙方兵刃一經接觸,另外幾個星位上的人,也如響斯應地,分由不同角度攻來。
  似此情形,如非白衫少年具有非凡的身手,他一劍攻出之下,就勢將非死必傷。
  但事實上,白衫少年不但從容應付,而他那連續攻出的七劍,有如一氣呵成,一點也不曾受到對方那快速反應的影響。
  至於烏衣七煞方面,也的確不愧是閱歷豐富的老江湖,儘管對手之高強,遠出他們的預估之外,卻一點也不顯得慌亂。
  雙方快速地交換一招之後,出手也就顯得慎重起來。
  儘管白衫少年在刀陣中穿梭遊走,實行機動突擊,而且,且他對刀陣的變化,似乎頗為熟悉,但戰況卻暫時形成膠著狀態。
  暗中偷窺者的社少恆,對威震江湖的烏衣七煞,雖然是早已聞名,卻是不曾見過面。
  因為,他的活動範圍一直是在北六省中,儘管他也曾暗中游過江南,但由於烏衣幫不是正派組織,兼以他又是在韜光隱晦期間,未便登門拜訪此刻,無意間碰上對方大顯身手,自然是屏息凝神,全神注視著。
  偎在他身旁的冬梅,以真氣傳音問道:「少恆,你猜猜看,他們哪一方會獲勝?」
  杜少恆傳音答道:「如果僅僅是照這樣子打下去,那將是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這是說,不論哪一方想獲勝,都必須另出奇招才行?」
  「唔……」
  「你以為烏衣幫還有奇招?」
  「不可能,即使烏衣七煞還有奇招,也不易發揮威力,因為,刀陣是守勢作戰,是消極的,主動權大部操於對方手中,在此種情況之下,即使他們另以奇招攻敵,頂多也只能將對方困住而已。」
  冬梅點點頭道:「照你這麼說來,那麼,烏女七煞是敗定了?」
  杜少恆點點頭道:「不錯,因為,白衫少年還有恨天劍法不曾使出。……」
  說到這,只聽公冶十二娘沉聲喝道:「少主,別拖時間……」
  白衫少年截口朗笑道:「好的……」
  話聲中,劍招也隨之一變,但見一道精虹,有如游龍夭矯似地,上下翻飛,「淙淙」脆響中,使得七星刀陣的星位,一下子擴大了一倍有奇。
  在刀陣間星位擴大情況之下,彼此之間支持運用的妙用無形中消失,被困陣中的人,自然可以從容出困。
  依照陣法比武的慣例,烏衣七煞已經敗落,應該服輸才對了。
  但事實上,烏衣七煞並不服輸,在老大卓其昌舉刀一揮之下,刀陣又恢復了原先的緊密位置。
  公冶十二娘冷哼一聲道:「卓老大,你這樣子,就太不上路啦!」
  卓其昌冷冷地一笑道:「此話怎講?」
  「難道說,你連江湖慣例都不懂得?」
  「我懂,但事實上,你們這位少主並未脫困。」
  雖然是強辯奪理,但也使得公冶十二娘一時之間,沒法駁他,氣得冷笑一聲道:「好!再來過!」
  「可以。」卓其昌接道:「不過,可得加上一個條件。」
  公冶十二娘道:「你說吧。」
  卓其昌道:「以百招為限,百招之內,如果你們少主出困了,咱們烏女七煞接受你們的領導,否則,你就得認輸。」
  方纔,白衫少年一施展恨天劍法,不過兩三招,就將對方的刀陣逼得擴散,足見恨天劍法的威力,是何等高強,因此,公冶十二娘毫不考慮地,立即點首冷笑一聲道:「好!」。
  卓其昌目注白衫少年笑道:「年輕人,請啊!」
  公冶十二娘也向白衫少年沉聲說道:「少主,雖然不可殺傷他們,但放倒一二個,卻並無妨礙,你自己酌量著見機而行。」
  白衫少年漠然地答道:「我知道……」
  激戰再起,而且白衫少年顯然是一開始就施展出恨天劍法。
  但說來也難以令人相信,儘管雙方都是原班人馬,但七星刀陣的威力卻突然增強了一倍有奇。
  不!應該說是陣法的運用方面,更為靈活了。
  站在「天樞」主位的卓其昌,對六位兄弟的指揮,如臂使指,運用自如。
  先前,白衫少年一劍攻出,不過是遭遇到兩三把緬刀的迎擊,但此刻卻是每一劍都碰上對方七把緬刀的聯合迎擊,就像是在這剎那之間,這個七星刀陣,突然脫胎換骨了似的。
  像這情形,即使白衫少年的功力再高,劍法再精妙,也難以討好。
  不,不但難以討好,而且邊遭遇了極大的困難。
  因為,烏衣七煞的個別功力,都是一流中的佼佼者,與白衫少年一比,所遜也就不會太多。
  如今,白衫少年每一招每一式者是以一敵七,雖然仗著劍法的妙用,尚能勉為支持,但這個暗虧,可就吃得夠大的了。
  因此,這情形,不但使得當事人的白衫少年,和一旁掠陣的公冶十二娘臉色為之一變,即連暗中偷窺的社少恆,也為之蹙緊了眉頭。
  冬梅也再度傳音說道:「少恆,咱們少主的恨天劍法也沒法克敵,看來,你我方纔的猜想都錯了。」
  「不!我還不認錯。」
  「你認為少主還有制勝的可能?」
  「不是的,你們的少主已敗定了。」
  「你這一說,可將我弄迷糊啦!」
  「事情很簡單,烏衣七煞方面,有極高明的人,在暗中傳音指點。」
  「啊……」
  「這位在暗中指點鳥衣七煞的高人,不但對陣法方面,有極高的成就,而且,也可能對恨天劍法,也極為熟悉……」
  只聽公冶十二娘突然揚聲喝道:「停!」
  隨著這喝聲,惡鬥隨即中止,但現場中卻多出一個面幪紗巾的黑衣人來。
  憑公冶十二娘的高明,竟然沒瞧出那黑衣人由哪兒來的,因為她一楞之下,注目問道:「你是誰?」
  「自然是對頭冤家。」
  「方纔,是你暗中指點烏衣七煞?」
  「是又怎樣?」
  「我正想找你。」
  「找我幹嗎?」
  「稱稱你的斤兩。」
  「好極了!」那黑衣人笑道:「你和你那位少主一起上吧!但較量之前,話要說清楚才行,咱們雙方都有很多事要待辦,所以,只能以百招為限,百招之內,你如果勝了,咱們這批人殺剮任便,要是你們敗了,可得以貴賓之禮,恭送我們出去。」
  公冶十二娘秀眉一軒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請!」
  「請!」
  「請」字聲中,三個人展開了一場龍爭虎鬥。
  公冶十二娘與白衫少年,雖然是以二對一,卻一點也沒佔到便宜。
  那黑衣人的武功顯得高深莫測,獨鬥兩大高手,居然游刃有餘。而且,好在第一百招上,將對方兩人迫退五尺,連聲歉笑道:「承讓,承讓……」
  公冶十二娘雖然心中老不是滋味,但自己說過的話,卻不能不認賬,只好以貴賓之禮,恭送黑衣人和烏衣七煞離去。
  但那黑衣人於臨走之前,卻突然回頭,目注杜少恆與冬梅的藏身之處,揚聲笑道:「杜大俠,熱鬧瞧夠了,再不走,可來不及啦!」
  黑衣人這一突發的「回馬槍」,自然使杜少恆為之大吃一驚。
  也幸虧冬梅似乎早已有所準備,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換上大套魔宮武士的號衣,悄聲說道:「不用怕,跟著我走……」
  在冬梅的指點之下,杜少恆算是有驚無險地,闖出了古墓。
  當他猛吸一口清氣,展開腳程,向山下疾馳時,卻發現傻大個拾得兒迎面疾奔而來,因而殊感意外地一聲「咦」,道:「你怎麼也趕了來?」
  拾得兒咧咀笑道:「是一位大嬸叫我趕來接你的。」
  杜少恆接著問道:「那位大嬸長得什麼模樣?」
  拾得兒傻笑道:「那位大嬸很美、很美,可是,我說不出什麼樣子來。」
  杜少恆眉峰一蹙之間,拾得兒卻「哦」了一聲,說道:「對了,那位大嬸長得像一位仙女……」
  「你見過仙女?」
  「沒有見過,是我義母說的,仙女都長得很美。」
  杜少恆也笑了,當然,那是苦笑。
  略為停了一下,杜少恆又扭頭問道:「拾得兒,那位大嬸還跟你說過些什麼?」
  拾得兒囁嚅地接道:「那位大嬸說……杜伯伯,我……我不敢說。」
  杜少恆笑道:「沒關係,你儘管照實說來,即使她罵我,我也不會怪你。」
  「罵是沒有,不過……」
  「既然沒罵我,那你還有什麼為難的,說吧!」
  「好!她說……她說……」
  忽然,一個蒼勁話聲由後面傳來道:「拾得兒,還是我替你說吧!」
  杜少恆住步回身,目光所及,只見一個黑衣人,已到了十來丈之內。
  這位黑衣人,赫然就是古墓中使公冶十二娘和她的少主受窘,也是突然指出杜少恆的藏身之處,使杜少恆幾乎脫不了身的那一位,他的臉上,也依然幪著一副黑色紗巾。
  在此刻,杜少恆的內心之中,是非常複雜的。
  對方已欺近他的後面十丈之內,他竟然不曾察覺,使得他既驚且愧……
  同時,由於對方在古墓中那顯然是故意捉弄他的行動,也使得他既惱且怒?……
  但他畢竟是老江湖了,深知江湖上不可理解的人和事太多,在敵友未明的情況之下,他未便發作,只是冷眼向對方打量著。
  雙方互相打量了少頃之後,還是黑衣人先行打破沉寂,道:「杜大俠,在下先要鄭重聲明,在下一切言行,都是奉命而行,如果有甚冒犯之處,比如方才在古墓中的事,尚請多包涵。」
  杜少恆淡然一笑道:「那算不了什麼,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請表明態度。」
  「表明什麼態度?」
  「敵我態度。」
  黑衣人笑道:「算了吧!杜大俠,你和我心中都有數,如果我是敵人,你未必能打得過我,至於朋友吧!我這個聽人使喚的人,又高攀不上,所以,還是不加說明,讓以後的時間去加以澄清比較好。」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話雖然不好聽,說得倒的確是實情……」
  「在下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是生平不作違心之論。」
  「那麼,閣下打算替這娃兒說些什麼,就說吧!」
  「在這冰天雪地中喝西北風,總不是辦法,我想,由在下作東,共謀一醉如何?」
  「這是說,咱們進城去再談?」
  「正是,正是……」
  「好!請!」
  憑這二位的腳程,雖然拖上一個傻大個拾得兒,卻也不須多久,就進入洛陽城中。
  而且非常巧,就在進入城門時,迎面碰上司馬元,拾得兒搶先咧咀笑道:「司馬伯伯來得正好,這位黑衣伯伯要請客,你也一塊兒去吧!」
  黑衣人苦笑道:「你這小子,可真會作人情呀!」
  緊接著,卻向司馬元笑道:「這位司馬大俠如肯賞光,在下是一體統請。」
  司馬元目光在對方三人臉上一掃,含笑接道:「在下理當敬陪。……」
  黑衣人飛快地接口說道:「這是在下的光榮……」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一行四人邊走邊談中,黑衣人居然將他們帶到東大寺前的太白酒樓。
  談話當中,杜少恆與司馬元二人也約略瞭解對方脫險的經過。
  原來司馬元與那位假杜少恆,是接受一位隱身暗中的奇人,以真氣傳音指示脫險的,那位隱身暗中的奇人,並說明杜少恆不會有危險,叫他們放心先行離去。
  他們兩人走出那古墓之後,那位假杜少恆卻借口自己有要事待理,獨自離去。
  司馬元回到他的住處後,發覺拾得兒失蹤,同時又不放心杜少恆的安全,因而又再度折回,準備去邙山一探究竟,沒想到卻在城門口不期而遇。
  至於那位暗中指點司馬元與杜少恆脫險的人,那位黑衣人已自動證實,那是他的主人,不過,對於他主人和他自己的來歷,卻還是那麼諱莫如深。
  這一行人到達太白酒樓時,夜幕已開始下垂,天空中又飄舞著疏落的雪花。
  一行人四人二樓上揀了一個雅座,點過酒菜後,就開始交談起來。
  話匣子還是杜少恆打開的,他目注那黑衣人,含笑說道:「閣下,該言歸正傳了。」
  黑衣人點點頭道:「是的,不過,在說到主題之前,在下先要請教杜大俠幾句話,並請坦誠答覆。」
  杜少恆不加思索地接道:「說吧!只要是我能答覆的,也自然是實在話。」
  「那麼,我先說了!」黑衣人一頓話鋒,才注目問道:「據說,杜大俠的太夫人,和令正,令公子等,都被天一門主所劫持,確否?」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是否確實,我不敢斷定,但卻相信是事實。」
  「不錯。」
  黑衣人接道:「那麼,到目前為止,杜大俠還不知道天一門主的來歷?」
  「還有,那位冒充杜大俠的人是誰,杜大俠也不會知道了?」
  「唔……」
  「這情形,可的確有點邪門,」黑衣人苦笑了一下,那透過幪面紗巾的精目中,神光一閃,道:「在下再請教,杜大俠是否已瞧出,古墓中那位什麼娘娘的武功路數?」
  杜少恆苦笑道:「我知道一點,但卻不是瞧出來的。」
  「是有人告訴杜大俠?」
  「是的。」
  「那人是怎麼說的?」
  「那人說,天一門主已獲五十年前一代怪傑詹恨天的部份武學。」
  「那人只說已獲得一部份?」
  「不錯。」
  黑衣人笑道:「果真如此,則杜大俠顯然是受了那人的欺騙……」
  杜少恆禁不住截口問道:「此話怎講?」
  黑衣人道:「據在下方才親身所體驗,天一門主實際已獲得詹老怪的全部武學,否則,他就不敢狂妄到自稱五絕神君了。」
  杜少恆注目問道:「閣下此言,想必另有所本,能否講道其詳?」
  黑衣人漫應道:「方纔在下曾接下那位少主與娘娘的聯手攻勢,我自信我的觀察,絕對不會錯。對了,方纔的一切,杜大俠不是已看到了嗎?」
  杜少恆道:「但結果還是閣下把他們打敗了。」
  黑衣人苦笑道:「不!嚴格說來,敗的是我。」
  「真的?」
  「打敗仗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誰願故意往自己臉上抹灰哩!」
  「那麼,閣下方才是如何取勝的呢?」
  這時,香噴噴、熱騰騰的酒菜都送了上來,堂倌並已斟好了四大盅美酒。
  傻大個拾得兒,對他們的談話,似乎一點也不惑興趣,這會可就得其所哉了。
  他,也根本不懂得其麼叫客氣,一口乾了杯中美酒,立即據案大嚼起來。
  因此,杜少恆連忙歉笑道:「這年輕人不懂禮貌,尚請閣下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黑衣人含笑接道:「娃兒是一塊渾金璞玉,也是江湖人的本色。」
  拾兒又自行斟了一滿杯酒,杜少恆連忙喝道:「娃兒別喝得太急!」
  拾得兒一口喝乾之後,才咧咀傻笑道:「杜伯伯請放心,這種酒,十斤八斤的,還醉不倒我……」
  口中說著,又在伸手拿酒壺了。
  杜少恆只好苦笑了一下,向黑衣人道:「閣下,還是談咱們的正事吧……」
  黑衣人含笑問道:「方纔,咱們談到哪兒了?」
  拾得兒合著滿口雞肉,含含糊糊地道:「方纔,杜伯伯問你,你既然打敗了,又是如何取勝的。」
  杜少恆深深地盯了拾得兒一眼,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
  黑衣人苦笑了一下道:「自然還是在下那位主人,在暗中替我指點。」
  一直靜聽的司馬元,插口接道:「貴上能在已獲詹老怪全部武學的兩大高手之下,暗中替閣下解圍,那自然是一位不世高人了。」
  「是的,」黑衣人點首接道:「敞上雖然是一介女流,卻的確算得上是胸羅萬有,學究天人。」
  一舉酒杯,含笑接道:「在下敬二位一杯,濁酒粗餚,請莫嫌棄。」
  三人對飲了一杯之後,黑衣人又立即接道:「現在,在下要說到敞上對拾得兒所說的話了,不過,在下是奉命轉告,如果有甚失禮之處,尚請杜大俠海涵。」
  杜少恆正容道:「閣下言重了,有話請儘管直言無隱就是。」
  黑衣人乾笑了一聲,道:「杜大俠,在下雖然不是出家人,卻要以出家人的口吻,代表敞上,向杜大俠化一點善緣。」
  杜少恆似已領會到對方的言外之意,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在下恭聆!」
  黑衣人接道:「我想,請杜大俠割愛,將拾得兒交與敞上,使這一塊渾金璞玉,能有大放光芒的一天。」
  「這是貴上之意?」
  「是的,敞上曾向拾得兒說過,他要跟著你杜大俠,則他的成就,最多能與你杜大俠並齊驅,即使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是有限得很。」
  「如果將他交與貴上呢?」
  「憑這娃兒的特佳資秉,敞上保證於百日之內,為武林放一異彩。」
  杜少恆正容說道:「憑閣下身手之高明,我相信貴上的確具有此種能力,不過,拾得兒跟我才不到一個對時,對於他的來歷,知道得太少了,他本人之意如何?還有,他的義母是否同意……?」
  黑衣人截口問道:「是說,杜大俠這方面,已算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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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香車藏艷色 璞玉顯神功
  杜少恆「唔」了一聲,說道:「可以這麼說」。
  「這就行了。」黑衣人向拾得兒問道:「娃兒,你自己怎麼說?」
  拾得兒含著滿口的肥肉。他,使勁嚥下之後,才含笑反問道:「這位伯伯,要我說什麼呀?」
  也不知他是真的裝傻,還是別有原因?
  他,一直是在大盅喝酒,大塊吃肉,對於其它人的談話,似乎漠不關心,但事實上,方才不關他的事時,他居然能插上咀,而此刻,當問到有關他切身的問題時,他卻又茫無所知了。
  黑衣人只好苦笑了一下道:「娃兒,方纔那位青衣大嬸跟你說的話,還記得嗎?」
  拾得兒點點頭,道:「記得。」
  黑衣人道:「我就是那位青衣大嬸派來接你的,現在就跟我走,好嗎?」
  拾得兒道:「我義母跟我說過,跟著杜伯伯後,就一切聽杜伯伯的,杜伯伯叫我走,我就走,如果杜伯伯不同意,那我就……」
  黑衣人連忙截口道:「你杜伯伯已經同意了。」
  拾得兒目光移注杜少恆,道:「杜伯伯,你真的同意我走嗎?」
  「是的,」杜少恆正容接道:「你是具有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的,最佳資秉的人,也許我心中不願意你走,但為了你的前途,卻不能不讓你走。」
  拾得兒傻笑著,沒接腔。
  黑衣人卻含笑說道:「杜大俠,事情就這樣決定,吃完這頓飯,我就帶他走。」
  杜少恆道:「用不著這麼急,我要先跟他義母見過面後再說;因為,閣下的來歷是那麼諱莫如深,以後如果他義母找我要人時,不但我脫不了干係,連司馬大俠也會惹上麻煩。」
  黑衣人點點頭道:「這是實情,在下自不便勉強,只是,如果一時之間,找不到娃兒的義母呢?」
  杜少恆道:「那就只好暫時攔下了。」
  「攔下是不要緊,」黑衣人苦笑道:「杜大俠,我不妨坦白跟你說,敞上此舉,完全是為武林蒼生著想,古墓中的情形你我都已親自體驗過了,天一門氣候已成,平靜已將近一個甲子的江湖,眼看即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杜大俠請想想看,放眼當今武林,誰具有這一份挽狂瀾於既倒的力量呢?」
  「那自然是貴上責無旁貸呀!」
  黑衣人道:「不錯,敝上是有此宏願,但要想消弭一場江湖大劫,光憑一二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何況,敞上還有某些原因,暫時不便公開出面……」
  「所以,貴上才將希望,寄托在這娃兒身上?」
  「不錯。」
  「在下可以跟貴上面談談這問題嗎?」
  「抱歉,敞上暫時不想跟任何人見面。」
  「我也抱歉!在貴上與娃兒義母二人之間,我必須跟其中一人見上一面,才能讓你將娃兒帶走。」
  黑衣人苦笑道:「好,就暫時這麼決定,等我向敞上報告之後,再與社大俠聯絡。」
  接著,一舉酒杯,道:「咱們喝酒……」
  正事一經談妥,話題又轉入較輕鬆的一面。不過,杜少恆滿懷心事,卻是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所以,談話最多的,還是那黑衣人,其次才是司馬元,至於吃得最多的,那自然是拾得兒了。
  四個人用的酒菜,拾得兒至少吃了三分之二,似乎意猶未盡。
  身為東道主的黑衣人,只好吩咐堂倌再添酒菜,一面卻向杜少恆笑道:「杜大俠,你年輕時候,不論文事武功,風流韻事,都冠絕一時,如今正值英年,卻為何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杜少恆笑了笑道:「閣下希望我說些什麼呢?」
  黑衣人道:「只要你肯開口說話就行,不過,最好是談談你突然歸隱,以及貴府合第失蹤的事……」
  司馬元也附和著說道:「是啊……與其把苦悶埋在心中——不如將它傾吐出來,也會感到輕鬆一點。」
  杜少恆苦笑一下,道:「只要二位不嫌繁瑣,我倒是願意談談,不過,這兒不適合,還是回到司馬元兄的住處再說吧!」
  「也好,」司馬元目注黑衣人笑問道:「這位兄台,願意光臨寒舍嗎?」
  黑衣人冷笑點首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好!就這麼決定。」司馬元扭頭向正在狼吞虎嚥著的拾得兒笑道:「娃兒快點吃,吃完好回去聽你杜伯伯講故事。」
  「好的……」拾得兒含著滿咀菜餚,含含糊糊地答應著。
  就當此時,樓下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隱約地聽到有人叫著:「慾望香車……」
  「慾望香車就在門外……」
  「快去看慾望香車呀!」
  司馬元向杜少恆笑道:「杜大俠不是還不曾見過那慾望香車嗎?」
  杜少恆點點頭道:「是的,一直是聞名而緣慳一面。」
  黑衣人也立即接道:「慾望香車已很久未到洛陽來了,杜大俠既然不曾見過,可別放過這一個好機會。」
  司馬元笑道:「咱們這雅座是臨窗的,打開窗子就可看到了……」
  說著,他已打開窗門,俯身向街心瞧去,一面低聲說道:「不錯,是慾望香車。」
  杜少恆,黑衣人也擠向窗口,只有拾得兒一個人還在據案大嚼著。
  雖然已經是夜晚,但由於地面積雪之故,街心中的一切,卻仍然看得清楚。
  不錯,停在太白酒樓門口的,就是傳說中那輛碩大無朋的慾望香車。
  車廂頂上有著厚厚的積塵,車輪上濺滿了黃泥,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
  也由於剛剛停下來,那拉車的四匹神駿健馬,還急促地噴著濃濃的白霧。
  車廂的門窗,都是密閉者的,沒法看到裡面,究竟是一些什麼人。
  唯一與傳說不同的,是車轅上的車把式,已不是「千里獨行俠」周桐,而是一個女的。
  那位女車把式,年約十五六,一身青色勁裝,肩插長劍,顯得英氣勃勃,不讓鬚眉。
  不過,小妞畢竟是小妞,別瞧她煞有介事地,裝成一副成人的模樣,但那張稚氣未脫的蘋果臉兒,卻充分地顯示她還是一個小妞兒。
  少頃,車廂內傳出一個嬌滴滴的磁性語聲道:「雪兒,為何不下去買吃的?」
  那女車把式苦笑道:「小姐,那酒樓門口,圍著好多人,我進不去呀……」
  車廂中的嬌甜語聲道:「笨丫頭,你不會叫他們讓讓路嗎!」
  「是……!」
  女車把式恭應者,柳腰一扭,已飄落酒樓門前,嫣然一笑道:「諸位,借光,借光……」
  酒樓門口雖然圍著不少看熱鬧的閒人,但卻立即紛紛退向兩旁,讓出一條甬道來。
  「多謝,多謝!」女車把式嬌笑著,一溜煙似地,鑽進了酒樓。
  那黑衣人向杜少恆悄聲說道:「那慾望香車所提出的問題,一直不曾有人答對過,杜大俠是否有意去碰碰運氣呢?」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也許我可以答對,可惜我提不起興趣來。」
  司馬元插口笑道:「既然自信可以答對,那咱們就下去試試著。」
  黑衣人拉者杜少恆的胳臂,道:「杜大俠,咱們說幹就幹,走……」
  於是,在黑衣人,司馬元二人的簇擁之下,杜少恆有點不由自主地,向樓下走去。
  拾得兒也剛好將加添酒菜,風捲殘雲似地,一掃而光,起身跟在後面,一面拍拍自己的肚皮,咧咀笑道:「這一餐飯,真吃得非常過癮……」
  當這四位會過賬,下得樓來,由大門口的人群中擠出時,那位買食物的女車把式,也捧著一大包香噴噴的滷菜,饞頭之類的食品,搶先登上車轅,敲了敲車門道:「素月,快將食物接過去。」
  一聲嬌應,車廂門隨之而啟,一隻賽雪欺霜的皓腕,伸了出來。
  就當女車把式將一包食物遞給由車廂中伸出來的那只皓腕土時,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忽」地一聲,一條靈蛇,快速無比地,向那只接食物的皓腕,疾捲而來。
  不!那不是靈蛇,是一條長達七八尺的長鞭。變出意外,自然使得旁觀人群發出一片驚呼!
  但他們算白擔心。驚呼聲中,發出一聲清叱:「鼠輩我死!」
  那突施偷襲的長鞭梢,已被女車把式抓住,車廂門又重行關閉,當然,那包食物也已經送到車廂中去了。
  所有旁觀的人,於眼花繚亂中,沒人看到那突施偷襲的是什麼人,也沒人看清楚,那女車把式,是如何抓住那鞭梢的。
  當然,現在都已看清楚了,那以長鞭偷襲的,是一個身著黑色勁裝,黑布包碩,中等身裁的中年漢子。
  由於他的鞭梢被對方抓住,正以全力往回抽,但卻有如蜻蜒撼石柱,一點作用也沒有。
  這情形,不但使那動裝漢子掙得面紅耳赤,下不了台,連旁觀的杜少恆,也不由地暗中震驚不已。
  至於那些旁觀的閒人,更是「轟」然叫好,甚至鼓掌歡呼。
  女車把式畢竟是稚氣未脫,本來由於勁裝漢子的偷襲,而臉罩寒霜的她,卻因了旁觀人的歡呼,而為之嫣然嬌笑起來。
  車廂中那嬌甜語聲又起:「雪兒,你發什麼呆?」
  雪兒這才俏臉兒一整道:「小姐,這個人如何發落?」
  那嬌甜語聲道:「先問問那廝來歷,及有何企圖。」
  「是!」雪兒左手仍然抓住對方的鞭梢,右手握著她自己的長鞭,目注那勁裝漢子,沉聲喝道:「說!你是什麼來歷?」
  「你不配問!」勁裝漢子口中冷笑著,手上卻冷不防地使勁一抽。
  但他那冷不防的一抽,仍然沒發生一點作用,而眼前鞭影一閃,臉上已出現一道血痕。
  雪兒更是得理不饒人地,冷笑一聲道:「再不說,當心我宰了你!」
  「人小,語氣倒是夠大的!」
  隨著這話聲,一個年約弱冠,身著白色長衫的年輕書生,緩步走向車前,向著雪兒況聲喝道:「丫頭,放開鞭梢,叫你主人答話。」
  這位白衫書生,年紀和古墓中那位「少主」差不多,面目端正,皮膚白晰,也顯得沒戴人皮面具,但他臉上和目光中的陰沉,和語氣的冷漠,卻比目前這著膚如刺的寒風還要冷。
  雪兒微微一怔之下,隨即冷笑道:「憑什麼?」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白衫書生的腳下,像裝有滑輪似地,忽然一幌而前,一把抓住那相持不下的長鞭中段,沉喝一聲,道:「撒手!」
  如響斯應,長鞭到了白衫書生手中,如非是雪兒放手得快,連她的嬌軀,也幾乎要飛了出去。
  白衫書生撥弄著奪過來的長鞭,冷冷地一笑道:「就憑這一手,叫你主人說話行嗎?」
  「不行。」
  「唰」地一鞭,向白衫書生疾捲而來。
  她手中的軟鞭,長達八尺以上,這使勁一揮,不但勢疾勁猛,而且極盡奇詭之能事,使得白衫書生精目中異彩連閃,道:「好!夠勁兒!」
  話聲中,凌空一個倒翻,居然、毫髮之差,避過了雪兒那凌厲的一擊。
  但雪兒的長鞭攻勢是連環性的,一鞭落空,她己身隨鞭進,清叱一聲:「狂徒躺下!」
  鞭梢如靈蛇飛舞,成圈套狀向白衫書生的頸項間套來,顯得既準且狠而又絕到了家,因為,她的鞭式已將對力的退路封鎖住,迫得那白衫書生除了硬接之外,軌只有束手就擒,遵命躺下的份了。
  儘管雙方交手這只能算是第二招,但在行家眼中,卻也不難看出雙方武功的深淺。
  雪兒的身手之高,似乎與她的年紀不相稱,很顯然地,方纔她手中相持著的長鞭被奪出手,那是由於最初那個勁裝漢子容易對付,以為這個白衫書生也強不了多少,而心存輕視所致,上過一次當後,此刻,她算是使出真功夫來了。
  至於那白衫書生,更是高明得令人莫測高深,在眼看那長鞭構成的圓圈即將套中他的頸項的間不容髮之間,他竟然突施高明無比的縮骨神功,一下子矮了一尺有奇,不但避過了對方那要命的一擊,而且邊順手抓住對方的鞭梢,朗笑一聲道:「丫頭,要躺下,必須上床才有意思呀!」
  雪兒俏臉一片鐵青,使勁一掙之下,不但不曾將抓住對方手中的鞭梢掙脫,反而使得她的嬌軀,向對方飛了過去。
  白衫書生更是呵呵大笑道:「妙啊!俏佳人,投懷送抱,真是善解人意呀……」
  話沒說完,車廂中忽然傳出一聲清叱:「狂徒撒手!」
  一把鐵蓮子,以滿天花雨手法,超越雪兒嬌軀之前,向白衫書生疾射而來。
  白衫書生雖然身手高深莫測,也很夠狂,但面對這一陣高明無比的暗器手法,卻也不能不遵命撒手。
  他,雖然已放開手中的鞭梢,全力應付那一陣鐵蓮子,但長衫下擺上,卻還是被洞穿兩個孔兒。
  至於雪兒,也在對方放開鞭梢的剎那之間猛打千斤墜,在白衫書生身前尺許處停下來。
  這剎那之間的變化,實在太快了,快得當事人的雙方,在驚魂甫定之下,來不及有進一步的反應。
  緊接著,車廂中傳出一聲嬌喝,道:「雪兒退下!」
  雪兒掙了掙,然後嬌應一聲,狠狠地瞪了白衫書生一眼,才一個倒翻,退了回去。
  白衫書生卻邪笑道:「丫頭退下,小姐來,妙啊!」
  但車廂中出來的,還是一個侍女裝束的小妞兒,打扮與年紀,都跟雪兒不相上下,她,一出車廂,立即向白衫少年自我介紹道:「我叫月兒,奉小姐之命,向你問話,你可得老實一點。」
  白衫書生賊忒喜喜地,邪笑說道:「我本來是個老實人,但在漂亮的小妞面前,卻會例外……」
  月兒俏臉一沉道:「說!你是什麼人?咱們河水不犯井水,為何要存心生事?」
  白衫書生含笑接道:「小生姓曹,名子畏,與才高八斗,七步成詩的陳留王曹子建,只有一字不同,現年十九歲,尚未成婚……」
  月兒截口沉叱道:「誰問你這些!先報來歷?」
  「是!」白衫書生還是滿臉邪笑:「小生現任天一門總巡察之職。」
  「總巡察有多大?」
  「這個嘛!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本門中,只有門主才能指揮我。」
  「唔!現在,說你無端生事的理由。」
  曹子畏笑了笑,說道:「小妞兒好厲害的小咀……」
  月兒截口冷笑,說道:「真正厲害的,你還沒有嘗到哩!」
  曹子畏邪笑道:「是的,姑娘家最厲害的功夫,只有在床上才能領略到……」
  月兒怒叱一聲:「狂徒找死……」
  「月兒……」
  幾乎是同時,車廂中傳出一聲嬌慵無限的嬌呼。
  這一聲嬌呼,雖然是嬌滴滴地,令人涉及遐思,但卻具有莫大的威嚴,使得被曹子畏激怒得想要拚命的月兒嬌軀一震,又停了下來。
  車廂中的嬌語又起:「月兒,我只要你問問那廝的真正來意。」
  「是!」月兒恭應一聲之後,才目注曹子畏沉聲說道:「狂徒,快點答我所問!」
  曹子畏道:「小妞兒,方纔你那『無端生事』四字,已等於坐實我的罪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你是存心找碴而來?」
  「可以這麼說。」曹子畏冷然接道:「從現在開始,天一門已正式公開活動,凡是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都必須立即表明態度……」
  車廂中那嬌甜語聲問道:「是如何一個表明法?」
  曹子畏道:「順我者接受本門節制,逆我者只有死路一條。」
  車廂語聲道:「你此行目的,就是要我表明態度?」
  曹子畏點點頭道:「不錯,你這慾望香車出現江湖,已有一年以上的歷史……」
  「但我們與人無爭,與事無礙,跟任何門派,都談不上恩怨。」
  「但你們太過於神秘。以往,本門在草創階段,兼以不曾公開活動,所以一直不加聞問,現在,你卻必須立即表明態度才行。」
  「這是說,如果我不立即接受貴門的節制,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曹子畏邪笑道:「對於漂亮的妞兒,我可以網開一面,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接受本門的領導,投入本門之後,好處可多哩!」
  車廂中語聲道:「我不稀罕什麼好處,也不容許有人無端生事,我也明白,你既然是有所為而來,當不是語言所能解決的事……」
  曹子畏截口笑道:「能拜領姑娘絕藝,在下深感無限光榮。」
  「不過,在交手之前,我還要先問你一句話。」
  「在下恭聆!」
  「你,在天一門中,自承是一人之下的身份……」
  「那是絕對不會假。」
  「那麼,我問你,如果你我之間,訂有什麼口頭協議,是否算數,貴門門主,是否會承認?」
  「這是不成問題的問題……」
  「好!你聽著,咱們互搏三掌,如果你贏了,我接受貴門節制,否則,以後就不得再找我的麻煩。」
  「夠意思,夠意思。」曹子畏含笑接道:「這條件我接受了,而且,別說是我敗了,只要你能跟我打成平手,也算是你贏。」
  車廂中語聲嬌笑道:「雖然說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但我還須要保證。」
  曹子畏一怔道:「你要什麼保證?」
  車廂中語聲道:「你這位總巡察,自然有代表你身份的什麼令箭令牌之類的信件,我的意思是,當你打敗時,你必須送一件信物給我,以後如果萬一有貴門的人找我這慾望香車的麻煩,我可以省卻許多事。」
  曹子畏禁不住苦笑道:「姑娘好慎密的心思!也好自負!」
  車廂語聲道:「咱們彼此彼此……」
  「好!」曹子畏探懷取出一面兩指大小,金光閃閃的金牌,含笑說道:「這就是代表我這總巡察身份的令牌,希望姑娘能有本事贏過去。」
  接者,卻是臉色一整,道:「姑娘,該說的都已說明,芳駕可以出來啦!」
  語聲才落,突覺眼前一亮,香風拂處,一位美賽天仙的女郎,已俏立他面前八尺處。
  她,眉目蛟美,膚色裡白透紅,那柔軟而單薄的絲質粉紅彩裙,在強勁寒風的吹拂下,更襯托出她的嬌軀是那麼纖穠適度。
  尤其是那一撇劉海輕籠下的美目,就像是薄霧中的曉星,一閃一閃地,放射著惑人的光芒。
  美!實在是太美了!
  不但使那些旁觀的閒人為之目瞪口呆,曹子畏更是失魂落魄似地,有如泥塑木雕。
  連在人叢中偷窺著的,那位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杜少恆,也為之心頭狂跳不已。
  杜少恆的心跳聲,被旁邊的黑衣人察覺到了,因而低聲笑道:「這小妞兒可真是天生尤物,連咱們杜大俠也為之古井重波啦!」
  杜少恆苦笑道:「兄台怎麼尋起我的開心來。」
  黑衣人笑道:「難道說,杜大俠的心頭狂跳,是別有原因嗎?」
  杜少恆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而臉上的苦笑,也更為尷尬了。
  幸虧那位美艷如花的紅衣女郎,適時替他解圍,她,朝著靈魂兒已飄上九天的曹子畏嬌笑道:「巡察大人,別拖時間了,請呀!」
  曹子畏總算還過魂來了,只見他,如釋重負似地,長長吁了一聲,居然搖頭幌腦地,朗聲吟哦道:「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曾見,我眼花繚亂口難言,靈魂兒飛上半天……」
  「唰唰」地一聲,紅衣女郎展開一把預藏在衣袖中的香羅扇,遮住了大半邊俏臉兒,很顯然,她是被曹子畏的那一副酸勁兒逗笑了。
  像這種冰天雪地的數九寒天,她穿著一身薄薄的絲質羅衫,已經夠奇的了,都還帶著一把折扇,算得上是奇之又奇。
  一旁的月兒,忍不住嬌笑一聲道:「別酸了!大總巡察,這兒可不是普救寺呀!」
  曹子畏笑道:「這兒雖不是普救寺,但你家小姐是崔鶯鶯,小生也算是張君瑞,而你,就算是那善解人意的紅娘……」
  說到這裡,朝著月兒兜頭一揖,道:「紅娘姊,小生這廂有禮了……」
  紅衣女郎忽然收了折扇,臉寒似冰地,哼了一聲,道:「姓曹的,你大概忘記此行來意了吧?」
  「沒……沒有啊!」
  「那你為何還不進招?」
  曹子畏苦笑道:「姑娘天仙化人,弱不禁風,大有乘風飄去之概,叫我怎忍心下手。」
  「那你是自願服輸了?」她,強忍著笑意,故意緊繃著俏臉。
  「是的,我願服輸。」
  「那麼,拿來。」她,伸出了手掌。
  「拿什麼呀?」他似乎還是有點兒魂不守舍。
  「拿那代表你身份的令牌。」
  「可以……」
  他的語聲出口,人叢中忽然傳出一個蒼勁語聲道:「總巡察,不可以!」
  曹子畏扭頭怒叱道:「少廢話!」
  接著,他撥弄著手中的令牌,目注紅衣女郎諂笑道:「既然服輸,令牌自然要給你,不過,我希望姑娘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紅衣姑娘道:「說吧!能夠回答的,我自然會回答。」
  曹子畏目光深注著問道:「姑娘尊姓芳名,是否就是這慾望香車的主人?」
  紅衣女郎歉笑道:「很抱歉,你這問題,目前還不到公開的時候。」
  曹子畏蹙眉問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公開呢?」
  紅衣女郎漫應道:「能夠公開的時候,自然會公開。」
  曹子畏苦笑著沉思了一下,毅然點點頭道:「好!給你!」
  脫手將令牌投向紅衣女郎手中,抱拳一拱道:「在下告辭……」
  話落,長身而起,飄落屋頂上疾奔而去。
  就當旁觀人群呆得一呆之間,紅衣女郎已偕同月兒鑽入車廂中,並嬌喝一聲:「雪兒,咱們走!」
  「且慢!」這突然插咀的是那黑衣人。
  紅衣女郎的語聲道:「什麼人?」
  黑衣人道:「在下是過路人。」
  紅衣女郎的語聲道:「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我只想請問一聲,慾望香車以前所提出有獎征答,是否有人答對過?」
  「沒有。」
  「現在還有效嗎?」
  「有效。」紅衣女郎的語聲嬌笑道:「是閣下有意應徵嗎?」
  「不!是在下的一位朋友。」黑衣人扭頭向杜少恆笑道:「杜兄請啊!」
  杜少恆顯得意興闌珊地,苦笑道:「不!我現在已提不起興趣了。」
  黑衣人也苦笑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忽然改變主意。」
  司馬元也在一旁敲著鼓邊:「是啊!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呀!」
  黑衣人又立即接道:「答對了,樂得得一份獎品,答不對也不損失什麼,這種便宜事,又何樂而不為哩!」
  紅衣女郎的語聲也嬌笑道:「我也竭誠歡迎諸位前來應徵。」
  在對方三人一吹一唱的情況之下,杜少恆可沒法再堅持了。
  他,神色漠然地,徐徐步向車廂前,那情形,就像他的腳上帶著千斤重物似地。
  黑衣人的臉上,由於戴者紗巾,沒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司馬元的臉上,卻毫無掩飾地,浮現一片令人難以理解的神秘笑意。
  可惜的是,杜少恆根本沒注意到司馬元那奇異的表情。
  他,終於到了車廂前,顯得目光呆滯地,說道:「姑娘,你那有獎征答的問題,僅僅是『女人是禍水嗎』這一句問話?」
  「不錯。」
  「那麼,我的答案是:女人不一定是禍水,有時候,男人也會成為禍水。」
  車廂內沒有反應,司馬元忍不住代杜少恆問道:「姑娘,答對了沒有?」
  紅衣女郎的語聲嬌笑道:「恭喜諸位,已經答對了。」
  黑衣人道:「那麼,獎品呢?」
  紅衣女郎的語聲道:「贈獎時地另訂,而且只能讓得獎者一人知道,請記好……」
  接著,以真氣傳音向杜少恆說道:「請閣下明夜三更正,駕臨白馬寺天王殿領獎。」
  杜少恆點點頭道:「在下記下了。」
  「告辭!」
  目送那慾望香車濺雪疾馳而去之後,杜少恆顯得意輿闌珊地,向兩位同伴苦笑了一下,說道:「二位,咱們走吧!」
  一行四人回到司馬元的住處後,酒醉飯飽的拾得兒,獨自回房間歇息,其餘三人都是各自一杯香茗,在小花廳中閒聊起來。
  「可惜啊!可惜,」首先打開話匣子的是司馬元,但是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意,卻令人費解。
  其餘二位幾乎是同聲發問道:「可惜什麼呀?」
  司馬元笑道:「可惜那個什麼天一門的總巡察,竟然會臨陣退縮,使我們沒法看到那位紅衣女郎,施展她的超絕武功。」
  杜少恆道:「司馬兄怎能斷定那紅衣女郎,會有一身超絕的武功?」
  司馬元道:「這也算是見微知著,杜兄請想想看,一個侍女的身手,已是如此了得,那她們那位主子的高明,還用說嗎!」
  杜少恆點點頭:「不錯,那兩個侍女的身手,的確是夠資格稱為高明,只可惜她們所遇上的對手曹子畏,更是高深莫測,形成以下駟對上駟的局面,才使得她們的光芒,被掩蓋住了。」
  「唔……」黑衣人那透過幪面巾的目光,凝注杜少恆,道:「杜大俠也認為那個曹子畏臨陣退縮嗎?」
  杜少恆道:「按說,曹子畏有著高深莫測的身手,此外又顯然是有所為而來,應該是沒有臨陣退縮的理由,其所以如此,恐怕是另有深意。」
  司馬元搶先點著道:「對,對!經二位這一分析,我也想通了。」
  「還有。」黑衣人沉思者接道:「據方纔所看到的情形,加上我與天一門那位少主實際交手的經驗,互相印證,則這個總巡察曹子畏的武功,顯然還在他那位少主之上,這也是令人費解的事!」
  「是的,令人費解。」杜少恆苦笑了一下之後,才長歎一聲道:「少小離家老大回,想不到我一回到故鄉,不但家破人亡,所遇上的人和事,也都是像謎一樣,令人難以理解。」
  司馬元含笑接道:「既然沒法理解,就暫時不必去想它,我想,還是先談杜兄過去的一些風流韻事,以消此之永夜如何?」
  「對了,」黑衣人也附和著說道:「尤其是有關杜兄和尊府突然由江湖上失蹤的事,更是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現在,正好由你這位杜家的主人翁,親自予以澄清一下。」
  杜少恆注目反問道:「閣下也是在目前這混沌局面之中,具有神秘色彩的一位,有關寒家事跡的澄清與否,與閣下想必也有切身的關係?」
  黑衣人點首接道:「杜大俠,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事情是有切身關係,不過,卻不是在下本人。」
  「是與貴上有切身關係?」
  「也許……可以這麼說。」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如所周知,年輕時候的杜某人,雖因本性剛直,嫉惡如仇,結了不少仇家,也因情孽牽連,不為人所諒解,但自信生平未曾作過虧心事,所謂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是我個人引以自慰和自豪的,不過,事情演變到現在,即使我坦誠地說出來,也勢將沒法滿足二位的慾望,因為,事實上有些事我自己也仍在暗中摸索中。」
  黑衣人道:「那不要緊,就杜大俠所知道的,加以說明就行了,其餘的,我們可以共同研究……」
  司馬元也附和著接道:「是啊!所謂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多兩個人用腦筋,總比一個人暗中摸索要強一點呀!」
  杜少恆點首苦笑著:「對,對……」
  話鋒一頓,才神色一整,道:「現在,我向二位提供的,只是我個人為何突然離家出走的原因,也許二位都聽人說過,我的元配湯紫雲的故事吧?」
  黑衣人點點頭道:「據說,你們還是中表聯婚?」
  「是的,」杜少恆苦笑道:「親上加親的婚姻,卻偏偏不容於家慈,說來這真是孽。」
  黑衣人道:「杜大俠是孝子,為了順從老母的意旨,不得不忍痛將湯夫人給休了?」
  杜少恆回答的是一聲長歎。
  司馬元也輕輕一歎道:「這故事倒有點像愛國詩人陸放翁與唐琬的遭遇……」
  愛國詩人陸放易與唐琬,也是中表聯姻,感情特別好,依常情而論,這種「侄女隨姑」的婚姻,婆媳之間,也應該是特別融洽才對。
  奇怪的是,陸母卻特別討厭她這位侄女兒媳。
  在封建社會中,「不順父母」已構成「出」的條件,放翁為了順從父母,只好忍痛將唐琬休棄,又因伉儷情深,難以割捨,於是,想出一變通辦法,將唐琬藏之別館,以便暗中往來。
  不久,這把戲被陸母識破了,雖然二人早已聞風逃避,而不會被乃母當場捉住,但此種藉斷絲連的關係,已不能繼續下去了。
  以後,唐琬改嫁給同郡的趙士程。
  放翁三十歲時,游城南沈氏園,恰巧遇見唐琬夫婦,唐琬告訴趙士程放翁是自己表兄,並派人送去酒餚。
  試想,此情此景,放翁能吃得下那些美酒佳餚嗎?
  於是,他在牆上題了一闋傳誦千古的「釵頭鳳」詞: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琬看了,曾和一詞,表示自己的一往情深,在這種新愁舊恨的夾擊之下,這位薄命的少婦,無法支持,不久便在哀傷中死去。
  這打擊,對放公翁是太大了,所以,他畢生難以忘記,他晚年時曾有詩云: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棉!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陸放翁這一家庭慘劇,完全由其慈母一手造成,而又眼看心愛人兒折磨至死,而無所幫助,實在算是一宗罕見的人間悲劇。
  也由於杜少恆與湯紫雲之間的遭遇,大致與陸放翁唐琬相同,因而司馬元才有此一番感歎。
  黑衣人也輕歎一聲道:「老天爺也未免太惡作劇了,像這種慘劇,居然還讓它重演。」
  司馬元注目問道:「杜兄,以後呢?那位湯夫人是否也曾改嫁?」
  杜少恆幽幽地接道:「以後,不知所終,不過,我斷定她不會改嫁。」
  略為停了一下,又殷殷地接道:「湯紫雲被休以後不久,家慈又給我訂了一門親事,那就是迄今生死下落不明的上官倩。」
  「上官夫人曾經給杜兄生過一位公子?」
  「不!如果她曾經替我生過兒子,二十年前,我也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司馬元道:「那麼,那位一同失蹤的社公子,是……?」
  「不!那應該算是我的第三個拙荊所生,不過,我與她,卻只有夫妻之實,而無夫妻之名。」
  黑衣人笑了笑,道:「已有夫妻之實,並且還生過兒子,卻無夫妻的名義,這倒又是一宗奇聞。」
  杜少恆苦笑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與上官倩成婚後一年,猶無所出,家慈望孫情切,乃四出求神問卜,並通請名醫診治,但所有的江湖術士與大夫,都斷定上官倩不能生育,說來真是冤孽,上官倩既不能生育,而本性又奇妒,不許我納小,家慈望孫心切,但對這位不能生育的媳婦,不但毫無怨言,而且婆媳之間,還特別投緣。」
  司馬元也苦笑道:「像這情形,的確只能歸之於一個孽字。」
  黑衣人笑問道:「那麼,那位有實無名的第三位夫人,又是如何湊合成的呢?」
  杜少恆道:「那是我的一位姓曹的表兄,所想出來的餿主意,他告訴家慈和拙荊,他有一個三全其美的移花接木之計……」
  黑衣人截口笑道:「一計而能三全其美,這應該算是錦囊妙計呀……只是,不知是如何一個三全其美法?」
  杜少恆苦笑著接道:「所謂三全其美,是家慈可以達到抱孫子的願望,拙荊不必醋海興波,我也毋須納妾。」
  「這的確是妙計,只是我還是想不通,要如何才能這麼皆大歡喜。」
  「那就是花錢去臨時找一個有宜男之相的女人……」
  「真妙!也真虧你那位姓曹的表兄,能想得出來。」
  司馬元插口笑道:「可是,像這樣的人,也不容易找呀!」
  杜少恆道:「這倒用不著我們擔心,我那位姓曹的表兄,早就代我物色好了,那是一位賣解的少女,人很美,年齡相當,也正是宜男之相。而且,那位姑娘,只有一位老父,她的父親雖然不答應,但她本人,卻是一口就承諾下來。」
  黑衣人笑道:「衝著你這位名滿江湖的風流俠少,那自然是沒得話說呀……」
  杜少恆苦笑道:「當時,雙方言明,以白銀千兩為代價,生下小孩後,孩子歸我杜家,女方卻必須立即一刀兩斷。」
  「既然是交易,那是當然啦!」黑衣人含笑接道:「那位賣解的姑娘,姓仟名誰,杜大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她姓石,名瑤姑。」
  「如果杜大俠再見到那位石姑娘,還認得她嗎?」
  杜少恆長歎一聲道:「雖然事隔二十年以上了,但我自信,還應該認得她。」
  司馬元接問道:「既然石姑娘已經替杜大俠生過兒子了,那已經算是三全其美了,當時的杜兄,又怎會捨得棄家出走呢?」
  「這是孽」,杜少恆苦笑道:「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所謂日久生情,何況,我跟石姑娘雖然沒有夫妻名份,但孩子都生下來了,自然會暗中滋生情愫。」
  司馬元點點頭道:「不錯,這也是人之常情。」
  杜少恆道:「壞也就壞在這一點,孩子生下後的最初幾個月,自然還需要生母的照顧,因此,石姑娘也暫時沒有離去,不料,就在孩子生下的三個月之後,石姑娘突然反悔,將那千兩白銀還給寒家,她自己卻帶著孩子悄然開溜了。」
  「啊……」司馬元與黑衣人同聲驚呼著。
  杜少恆接道:「當時,寒家財雄勢大,石姑娘年紀輕輕,帶著一個孩子,自然逃不出我們的掌心中去,但不幸的是,首先找著她的,竟然是拙荊所派出的人。」
  「當然,拙荊所需要的,只是孩子,但她沒有用強搶,卻是覷準一個機會,趁石姑娘偶然離開之際,將孩子偷了回來。」
  司馬元接口道:「這情形,石姑娘知不知道?」
  杜少恆道:「她不知道,但她可以想像得到,是誰將孩子偷走了……」
  「於是,她再度找上門來?」
  「是的,孩子是她的命,本來,她也在我身上浪費過太多的感情,但既然格於現實,沒法和我長相廝守,就只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去了,等於是要了她的命……」
  「一找上門來,可就夠瞧的了。」
  杜少恆輕歎道:「是的,但拙荊的手段,卻使人言之痛心。」
  「此話怎講?」
  「拙荊偷到孩子之後,卻是寄在她的親戚家,也沒有向家慈和我說明,反而以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加在石姑娘的身上,說她有一個年輕英俊的小白臉,此行準是跟那個小白臉私奔了……」
  黑衣人截口接道:「如果石姑娘是跟小白臉私奔,為何還會將千兩白銀還給你們?」
  「是呀!」杜少恆苦笑道:「但孩子是她的命,同時也是我杜家的命根子,孩子丟了,全家人都惶急得失去了理智,在當時那情況之下,不會有人去分析拙荊的話是真是假,而盲目地加以接納的。」
  司馬元,黑衣人都長長地歎了一聲。
  杜少恆也長歎一聲道:「當石姑娘找上寒家時,也正是我全家上下都失去理智之際,拙荊矢口否認偷到她的孩子,而且還狠狠地揍了她一頓,家慈也很不諒解,認為她是故意前來訛詐,而以惡言相加……」
  黑衣人截口笑道:「難道杜大俠也在一旁煽火?」
  「我當時不在家。」杜少恆苦笑道:「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即使我在家,事實上也沒法回護她的。」
  「以後呢?」
  「她在悲憤莫名的情況之下,被拙荊趕出了大門,當時還正下著傾盆大雨。」
  司馬元長歎一聲道:「那位石姑娘,也實在夠可憐的了。」
  杜少恆目注案頭搖曳不定的燭火,臉上肌肉扭曲著,沒接腔。
  黑衣人接問道:「以後,杜大俠沒有找過石姑娘?」
  杜少恆幽幽地接道:「找過,但我回家時,已經快近半夜,雨,仍然沒停,但我由拙荊口中獲知孩子已經找回,而孩子的媽卻已在大雨中被趕走之後,立即派人連夜四出追尋,而家慈於獲悉孩子確已被拙荊偷回之後,心中方甚為不忍,著令我務必將她找回來,但事實上她這一走,卻如泥牛入海,訊息杳然。」
  一頓話鋒,又苦笑著接道:「二位請想想看,由於湯紫雲的無辜被休,我一直在內疚神明,怎禁得起再一次嚴重的打擊。」
  「這就是杜大俠棄家出走的原因?」
  「是的,二位請替我想想看,我還能在那個家裡呆下去嗎!」
  黑衣人接道:「這些年來,杜大俠是否也在暗中找過湯夫人和石姑娘?」
  杜少恆長歎一聲道:「當然找過,可是茫茫人海,要找一個毫無線索的人那有多難。」
  司馬元注目問道:「杜兄,三位嫂夫人,是否都會武功?」
  杜少恆道:「都會的,湯紫雲、上官倩都出身於武林世家,說起來,倒是石瑤姑的武功最差。」
  黑衣人意味深長地一歎道:「怪不得方才杜大俠回答那慾望香車的問題時,會有那種說法,原來那等於是杜大俠你自己現身說法呀!」
  司馬元也附和著說道:「不錯,女人不一定是禍水,有時候,男人也會成為禍水,以杜大俠本身的遭遇而言,倒的確是有道理的。」
  杜少恆苦笑道:「豈僅是有道理而已,很可能那慾望香車的這個問題,就是針對我才提出的……」
  「杜兄此言,是否另有所本?」
  「我不過是有這種預感。」
  「杜兄認為,那慾望香車的主人,可能跟你甚有淵源?」
  「唔……但願我估計錯誤,也但願我這個禍水,不致於引起危害江湖的劫難來。」
  「這個,杜兄似可毋須多慮,慾望香車出現江湖,已一年有餘,可從來不曾有過危害江湖的事跡。」
  黑衣人也點點頭道:「不錯,真正可慮的,還是那個什麼天一門。」
  杜少恆笑著,沒接腔。
  沉寂了少頃之後,黑衣人站起身來,道:「二位,我不再打擾了,關於拾得兒的事,就照方才在太白酒樓中所決定,且等在下向敞上請示之後,再與社大俠聯絡……」
  說到這裡,抱拳一揖,道:「在下就此告辭。」
  送走黑衣人後,杜少恆、司馬元二人也各自回房安歇。
  司馬元替杜少恆安排的寢室,是這幢建築中最後一進,寢室的窗外,就是一個小型的花園。
  洛陽的牡丹,是天下聞名的。
  此刻,雖然是隆冬季節,看不到牡丹花,卻有著十來株臘梅點綴其間。
  儘管隔著一層紙窗,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卻能透窗而入。
  有著滿腹心事的杜少恆,本來就沒有睡意,聞到那股淡淡梅香之後,更是精神為之一振地,將紙窗推了開來,憑窗凝望。
  窗外,一片粉妝玉琢,而最近的一株臘梅,就在窗前不足五尺處,當然,由於窗戶已經打開,那淡淡的幽香,也變得較為冷冽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含著冷冽梅香的清新空氣,腦子由一片混沌中,忽然想到了拾得兒……這個年紀輕輕,而人高馬大的傻大個兒,也跟他在這兩天當中,所遇上的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一樣,有著濃厚的神秘色彩。
  不錯,那的確是一塊未經雕琢的渾金璞玉,其資質秉賦之佳,實為他生平所僅見。
  那傻大個兒,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要藉著一個當人的方式來跟著他?
  那股傻勁兒……不……其實,那不是傻勁兒,應該說是一種純樸率真的本性才對……那股勁兒如果是故意裝出來的,那麼,那小子的表演功夫,就應該算是爐火純青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傻大個兒怎會沒有一點聲息?
  拾得兒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似此密爾咫尺,憑他的聽覺之靈敏,絕不致於連一點聲息也聽不到。
  因此,立即繞到隔壁房門口,舉手輕輕叩了三下,卻沒有一絲反應。
  推了推房門,房門是由裡面閂著的。
  於是,他又回到自己房間穿窗而出,到達拾得兒房間的窗口。
  拾得兒房間的窗門是虛掩著的,室內卻是空空如也。
  這情形,自然使得杜少恆暗中為之一驚。
  但他強定心神,仔細察看,證實拾得兒確是已入睡之後,又起身離去的。
  窗外的積雪上,有著淺淺的足痕,淺到如不經意,還真不容易察覺出來,而且,他敢斷定,那的確是拾得兒的足痕。
  大雪已經停止,這些足痕之所以如此淺,決非由於新雪所掩蓋。
  那麼,由這些表示輕功相當高明的足痕,不難想見拾得兒的武功,已具有很好的基礎。
  而且,由於拾得兒隱瞞了自己會武功的事實,也不難想見,他那仿似傻非傻的勁兒,也是偽裝的了……
  這些,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沉思間,杜少恆已循著那淺淺的足痕,越過花園的圍牆,循著一條僻靜的小巷,向前走去。
  忽然,一聲嬌笑,隨風傳來,道:「傻小子,你怎麼不說話啊?」
  杜少恆聞聲心動,原來那顯然是天一門那位二夫人公冶十二娘的話聲。
  當然,十二娘口中的「傻小子」,也可能就是拾得兒了。
  所謂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有著昨宵古墓中的經驗,此刻的杜少恆,可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他,估量著話聲來自十五六丈外的一處廢園中,而且,拾得兒足痕也正是走向那廢園。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盡量藉著小巷兩旁的圍牆掩護,向那座廢園淌進。
  只聽拾得兒的話聲道:「這位大嬸,要我說什麼呀?」
  公冶十二娘的語聲道:「我要你跟我回去享福,難道還沒聽清楚?」
  「聽清楚了啊!」
  「那你答不答應?」
  「不答應!」拾得兒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不答應?」
  「因為,我不認識你,我義母也沒跟我說過……」
  這時,杜少恆已到達廢園旁邊,由於已知道公冶十二娘已獲得詹老怪的武學,比起他自己來,一身武功,只強不差,因而行動也更為小心了。
  他,藉著那廢園圍牆的掩護,由牆頭殘破處向園內屏息窺探著。
  廢園面積頗為寬敞,但由於遍地積雪,因而視界也非常遼闊,一眼就看出公冶十二娘正背向他,俏立於約莫七丈之外。拾得兒則立於公冶十二娘對面丈許處,面向著杜少恆窺視之處。
  與公冶十二娘並肩站立的是一個白衫書生,儘管看不到面目,杜少恆卻能一眼就斷定這白衫書生就是那個什麼總巡察曹子畏。
  一個公冶十二娘,已使得杜少恆不得不加倍小心,如今再意外地發現曹子畏也在場,因而不由使得仕少恆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些,不過是杜少恆目光一觸之下所獲得的印象,但當他的目光繼續向兩旁掃視時,一顆本來就忐忑不安的心也更加跟著往下沉落。
  原來這花園固然是荒廢的,與這廢園連接在一起的那幢古老巨宅,也顯然荒廢已久,四處都是斷瓦殘垣,那情景比這廢園更為荒涼。
  也就在拾得兒右側四丈左右虛的一片廢墟旁邊,正有四男四女在安閒地作壁上觀。
  那八個男女,男的紅色勁裝,女的青色勁裝,也正是杜少恆在北邙古墓中,所見到魔宮男女的裝束。
  杜少恆孤身一人,面對對方如此強大的陣容,怎教他不暗中感到焦急。
  但事實上,他目前已無遐多想,只有硬著頭皮在暗中聽下去。
  公冶十二娘聽到拾得兒還有一位義母,似乎頗感興趣地繼續問下去。但是拾得兒所答覆的,也一如對杜少恆的答覆,而且還連他如何跟著杜少恆的經過也說了出來。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真絕,這麼大一個人,竟然連自己的姓名來歷都不知道……」
  拾得兒也咧咀一笑道:「我叫拾得兒,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拾得兒三字。不能算姓名,而且叫起來也很蹙扭。」
  「這有什麼關係,人家知道我叫拾得兒就行啦!」
  公冶十二娘注目問道:「你既然是跟著杜少恆,怎會一個人跑到這兒來的?」
  拾得兒搖搖頭,說道:「這些,我不會告訴你。」
  公冶十二娘道:「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只要跟著我走就行了!」
  「我也不會跟你走。」
  「你跟著杜少恆有什麼好處,他自身都難保……」
  「跟著你有什麼好處呢。」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跟著我的好處可多啦!除了生活起居有最好的享受之外,我還保證你三年之內,成為個頂尖兒的武林高手。」
  拾得兒仍然搖著頭道:「我還是不想跟你走……」
  「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不想跟你走。」
  一旁的曹子畏忽然冷笑一聲道:「此時此地,可由不得你!」
  公冶十二娘連忙接道:「子畏,別嚇著了他……」
  拾得兒卻咧咀笑道:「我才不怕哩!以前,兩頭打架的大水牛,我都能把它們拉開,像他這樣的學生,我只用一根指頭,就可將他點倒啦!」
  曹子畏倒並沒生氣,只是轉向公冶十二娘苦笑道:「娘娘,這小子是在裝瘋賣傻。」
  公冶十二娘道:「看情形,可不像。」
  曹子畏道:「不管他是真傻還是假傻,像這樣材料,可絕對不能讓他落入敵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
  「先弄回去,能為我們所用固好,否則……嘿嘿嘿嘿……」那一陣陰森笑聲,使得遠在數丈外偷窺的杜少恆也為之毛骨悚然。
  拾得兒更是為之打了一個寒噤,道:「你這人真怪,笑得好難聽啊!」
  公冶十二娘目注拾得兒問道:「娃兒,你是真的不肯跟我走?」
  拾得兒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呀!」
  公冶十二娘冷笑一聲,道:「那我只好用強了!」
  拾得兒一楞,道:「什麼叫用強啊?」
  公冶十二娘說道:「那就是,強迫你跟我走。」
  「你是說要打架?」
  「不錯。」
  拾得兒撫掌笑道:「那好極了!來吧!」
  說著,他居然捲起衣袖,擺了個迎敵的架勢。
  公冶十二娘扭頭向四個紅衣武士道:「紅衣五號六號,聯手上!」
  「是!」
  兩個紅衣武士恭應聲中,已拔劍快步走向拾得兒身前。
  公冶十二娘連忙喝道:「笨東西!又不是叫你們去殺人,將長劍收起來!」
  兩個紅衣武士恭應著,納劍入鞘,其中一個向拾得兒喝道:「傻大個,小心了……」
  語聲中,一左一右,取夾擊之勢,揮掌向拾得兒疾撲而來。
  拾得兒還是那莊稼把式的架勢,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凝神以待。
  但見人影一閃,兩個紅衣武士已被拾得兒一手抓住一個,硬行向兩旁推出。也許是由於太過用勁了,拾得兒居然掙出一個聲如裂帛的響屁來,不但使得公冶十二娘和四個女劍士為之「噗哧」出聲,連暗中偷窺的杜少恆,也幾乎笑出聲來。
  拾得兒自己也掙得面紅耳赤,額頭上青筋爆起地,苦笑著大嚷道:「好傢伙,你們兩個的氣力,比兩頭牛還要大呀……」
  他,一手抓住一個人的肩頭,使勁地向外推。
  那兩個紅衣武士,除了盡力抵抗之外,同時還拳掌交加地,著著實實的,每一下都落在拾得兒的雙臂上。
  但事實卻不能不令人駭異,那兩個紅衣武士全力擊出的拳掌,拾得兒卻若無其事地,承受下來。
  而且,還咧著大咀,呵呵大笑道:「妙啊!這一架,可打得痛快極了……」
  曹子畏劍眉一蹙,沉聲喝道:「再上去兩個!」
  另兩個紅衣武士暴喏一聲,疾撲而上。
  也就在這當口,拾得兒忽然吐氣開聲,大喝一聲,只見那兩個紅衣武士被他推得「蹬蹬蹬……」地,一連退了五大步之後,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一時之間,居然齜牙咧咀地爬不起來。
  拾得兒本人也好像脫了力一樣,將兩個敵手推出之後,就像一個醉漢似地,腳步蹌踉疾衝而前,剛好與奉命增援的另兩個紅衣武士撞個正著。
  那兩個奉命增援的紅衣武士,固然被撞得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地上,而拾得兒也收勢不住,撲倒對方兩人身上,口中連聲嚷道:「你們兩個,幹嗎這樣急呀?」
  他,掙扎地爬了起來,一面拍者黏在身上的雪花兒,一面傻笑道:「這不算,起來,咱們重行來過。」
  曹子畏的俊臉上,掠過一抹殺機,冷笑一聲,說道:「大個兒,別裝蒜了!咱們比劃,比劃……」
  公冶十二娘連忙傳音說道:「子畏,不許下殺手,也不可傷了他。」
  曹子畏冷然接道:「我知道。」
  拾得兒目注曹子長,蹙眉問道:「你也要跟我打架?」
  「不錯!」
  「算了吧!我不想跟你打……如果我打傷了你,我義母會……」
  「少廢話!聽著,咱們還是比拳腳,以十招為限,我贏了,你跟我走,你贏了,我跟你走……」
  「不不……這場架,我不打。」
  公冶十二娘插口問道:「為什麼?你是怕了?」
  「胡說!」拾得兒口沫四濺地接道:「我拾得兒可不曾怕過人。」
  曹子畏冷笑著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敢跟我打架呢?」
  拾得兒接道:「我已說過,不是不敢打,我是怕你打敗了,要跟著我呀!」
  公冶十二娘笑問道:「跟著你,有什麼不好?」
  拾得兒雙手一攤,苦笑道:「跟著我,我可沒飯給他吃呀!」
  曹子畏陰陰地一笑道:「那不要緊,我不要你給我飯吃就是。」
  拾得兒咧咀一笑,說道:「行,只要你不要我給飯吃,替我杜伯伯當個小廝,倒是挺合適的……」
  曹子畏冷笑一聲:「小子接招!」
  話出掌隨,身如鬼魅,快似飄風,並未見到他邁開腳步,就像足下裝有滑輪似地,一幌而前,一下子扣住拾得兒的手腕,披唇一曬道:「你還有什麼咒念……」
  拾得兒右手脈門被扣住,全身勁力盡失,雖然他也曾本能地以左手擊出一拳,卻是沒有一點勁力,只好以撒賴的口吻嚷道:「不行,這不算數,你會使邪術……」
  這剎那之間的變化,實在太快了,快得使暗中窺探著的杜少恆,連應變的念頭都沒轉過來。
  當然,由這一點,也不難想見,曹子畏的身手之高明,已到達什麼程度。
  但杜少恆畢竟是俠義道中人,此情此景之下,他已無暇計較在強敵環伺之下,自己是否有援救拾得兒的力量,更沒想到自身的安危,大喝一聲,一閃而前,道:「放開他!」
  曹子畏將拾得兒向前一帶,冷笑著問道:「憑什麼?」
  公冶十二娘也飄落在杜少恆的身前,顯得花枝亂顫地嬌笑道:「杜大俠,你真沉得住氣呀!」
  杜少恆不由一怔,苦笑道:「聽這語氣,你似乎早已察覺我的行蹤?」
  「是的。」公冶十二娘抿唇媚笑道:「二十年前,杜大俠是北六省中數一數二的年輕奇俠,但現在,你在武功方面,卻頂多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了。」
  杜少恆冷然接道:「我不在乎這些……」
  公冶十二娘顯然無限風情地媚笑道:「不過,我應該實話實說,在某一方面,你還算是一位頂尖兒高手……」
  曹子畏對於他這位「娘娘」的騷態,似乎有點兒看不順眼,只見他劍眉一蹙,向公冶十二娘問道:「娘娘,這小子如何處置?」
  公冶十二娘道:「先點住他的穴道,我們還得提防他的什麼義母前來搶救……」
  一聲冷笑隨風傳來:「好意思!」
  語聲來自那斷瓦殘垣的廢墟中,卻是聞聲而不見人。
  公冶十二娘注目問道:「什麼人?」
  「也算是老朋友……」兩道幽靈似的人影,緩步而出。
  不錯,對公冶十二娘而言,的確算得上的老朋友,因為,其中一人,就是連杜少恆也還不知其來歷的那位黑衣蒙面人。
  不過,此刻的黑衣人,卻有了同伴,那是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矮個子,臉色蒼白,不帶一絲血色,顯然是戴著人皮面具。
  黑衣人的適時出現,使得杜少恆暗中如釋重負似地,長吁了一口悶氣。
  因為,儘管他方才不計本身安危地衝了出來,但他有自知之明,不但知道自己沒力量由對方手中救人,甚至連他自己,也將會陷了進去。
  也因為如此,他才僵立那兒,顯得進退維谷地,一臉的苦笑……
  公冶十二娘看清了對方之後,也嬌笑道:「是啊!對你我而言,這洛陽城似乎是太狹小了一點……」
  黑衣人轉向曹子畏冷哼一聲道:「年輕人,看你身手不錯,卻為何要難為一個不懂武功的大娃兒?」
  曹子畏注目問道:「你就是曾經在古墓中大顯身手的一位?」
  黑衣人傲然點首道:「不錯。」
  「你身旁的這一位呢?」
  「是我的朋友。」
  「你們兩個,一個戴者面妙,一個戴者人皮面具,倒是夠神秘的……」
  「少廢話!我叫你放開那娃兒!」
  「遵命。」曹子畏朗笑一聲,隨手將已被他點了三處大穴的拾得兒向公冶十二娘身前一扔,道:「娘娘,請接著。」
  曹子畏與公冶十二娘之間,相距不足二丈之間,當拾得兒那像段木材似的身軀被扔向公冶十二娘身前時,速度快如離弦急矢,一閃而前。
  為了提防半途有人搶劫,公冶十二娘更是飛身迎上接取拾得兒,因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無形中顯得更加縮短了。
  但事實上,杜少恆度德量力,不夠力量搶救,仍然靜止原處,那兩個黑衣人也並未採取行動。
  不過,就當公冶十二娘的手掌即將抓住拾得兒的肩頭時,拾得兒那僵硬得像一段木材似的身軀忽然活動開來,凌空一個倒轉,不但以毫髮之差,避開了公冶十二娘的手掌,而且一腳踢在她的香肩上,踢得她一個踉蹌,當場倒退三步,而拾得兒卻已借力飛身,飄落那黑衣人身邊,咧咀傻笑道:「對不起呀大嬸……」
  拾得兒這一手,不但玩得非常漂亮,也實在太意外了,意外復使現場中這劍拔弩張的形勢,一下子給凍結起來,一齊將視線投向拾得兒。
  半響,公冶十二娘才向曹子畏問道:「子畏,你沒點他的穴道?」
  曹子畏苦笑道:「誰說的!」
  公冶十二娘蹙眉道:「小子年紀輕輕,竟已練成了移筋易穴的上乘功夫?」
  曹子畏冷笑一聲,道:「我絕不讓他活著離去!」
  黑衣人笑道:「煮熟了的鴨子,都會飛掉,你還好意思吹大氣!」
  「我懶得跟你鬥咀!」跟著「嗆」的一聲,曹子畏已亮出肩頭長劍。
  「慢著!」公冶十二娘制止住曹子畏之後,目光移注黑衣人問道:「這娃兒是你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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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8:42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古剎傳偈語 幽宮消豪情
  黑衣人道:「目前,我跟他的關係,也跟你與他一樣,一無所知。」
  「你也是看中了他的資質,準備將他帶走的?」
  「不錯。」
  「杜大俠已經答應了嗎?」
  杜少恆搶先接道:「已經答應,只等娃兒義母的一句話就行了。」
  拾得兒也立即插口笑道:「杜伯伯,我義母已經答應了。」
  杜少恆道:「方纔,你是去見你義母?」
  拾得兒點首說道:「是的,是義母叫我去的……」
  公冶十二娘向杜少恆問道:「杜大俠,你知道娃兒的義母是誰嗎?」
  「不知道,也沒見過。」
  「那麼,那位黑衣人又是誰?」
  「還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他的答話可說是很不客氣。
  但公冶十二娘不但不生氣,反而嬌笑道:「那不要緊,遲早有一天我會知道的,而且,衝著你杜大俠,一切都好說,今宵的事,也就此拉倒……」
  曹子畏連忙打斷她的話道:「娘娘……」
  公冶十二娘接道:「子畏,別忘了在洛陽地區,是我作主。……」
  也不管曹子畏的反應如何,立即向杜少恆揮揮手道:「杜大俠,諸位可以走了。」
  公冶十二娘目前的這種態度,是很難令人理解的。
  按說,杜少恆這邊的實力,並未佔優勢,她實在沒有自打退堂鼓的理由。
  但站在杜少恆的立場,自然是早點離開這個是非窩為上策。
  所以,他也懶得去猜測對方自找台階的理由,立即偕同黑衣人離去,而且,在半途上也讓黑衣人將拾得兒帶走了。
  本來,他是堅持著,必須與黑衣人的主人或者拾得兒的義母見過一面之後,再放走拾得兒的。
  但他目前想開了,不!不是他自己主動想開了,而是方才公冶十二娘的話提醒了他。「目前……在武功方面,你頂多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了。」
  以他在這兩天當中,所身經目睹的情況而言,公冶十二娘的話,應該算是持平之論。
  既然他自己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則所謂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又何必堅持要將一個像拾得兒這樣的良材美質的人留在身邊,徒惹麻煩哩!
  何況,拾得兒是自動投到他身邊來的,撇開其謎樣的身世和來歷不論,他們之間,相處還不足兩天,又不曾辦過什麼手續,自然可任其愛來就來,愛去就去,他本人沒理由阻攔。
  至於拾得兒此去,是禍是福?對未來的江湖大局是否會有什麼影響?他也懶得去擔心。
  可不是麼,他自己的心靈上的負擔,已經是夠沉重的了,哪還有餘力去管人家的閒事。
  深更半夜,一個人冒著刺骨的寒風,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踽踽獨行著,只有地面被踐踏的積雪,發出單調的「沙沙」之聲,這情景,實在是夠淒涼的。
  他,一時之間,前塵舊夢,齊湧心頭,禁不住苦笑著喃喃自語道:「人生有三怕,一怕少年得志,二怕中年潦倒,三怕臨老入花叢……如今,這一二兩怕,我都親自體驗到了……」

         ★        ★        ★

  回到司馬元給他所安排的住處,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還是由後園中越窗而入。
  但他剛剛進入房間,立即被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沁得他悚然一驚。
  他之所以吃驚,倒並非是擔心有人暗算,而是由這一股淡淡幽香中,揭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他一面精目環掃,一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證明石室內飄浮著的,的確是一股對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脂粉香,而不是室外的臘梅香氣。
  床上枕畔,平放著一張素箋,素箋上潦草地寫著:一切順其自然,最好暫時接受慾望香車主人替你所作的安排。
  字是用眉筆寫的,那檔然是出於女人的手筆。
  筆跡與前天所見的,在悅來客棧中的壁上題詞,以及當他和那瘋婆子與冷艷少女激戰之時,所接到的那個神秘紙團上的一樣。
  而且,也同樣的沒有上下款。
  那是什麼人呢?
  莫非是她?
  不!那不可能,而且,筆跡也不像……?
  可是,這一股熟悉的幽香,又要作如何解釋呢……?
  還有,她為什麼要這麼陰魂不散地,暗中跟著我?
  是善意吧,似乎沒有理由。
  是故意的捉弄我,或者是惡意吧,可又不像……?
  他,手捧著那張素箋,心中相商著……
  忽然,他的腦際靈光一閃,喃喃自語道:「莫非是那慾望香車的主人自我標榜所弄的玄虛?」
  這時,不遠處傳來司馬元的語聲道:「是杜兄回來了嗎?」
  「是的……」
  他的話聲才落,司馬元已悄然飄落窗外,注目問道:「杜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杜少恆人目見對方那滿面風霜,以及足下雪漬宛然的情景,卻是不答反問道:「司馬兄也出去過了?」
  司馬元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我似乎聽到這兒有什麼聲息,不放心,特地過來察看一下,沒想到杜兄和拾得兒都不見了,所以……」
  杜少恆笑著接口道:「司馬兄請進來談吧!」
  當杜少恆將方纔所發生的一切,複述一遍之後,司馬元才接道:「怪不得我循著足跡找到那個地方時,已是荒園寂寂,只剩下滿地零亂的足痕了。」
  杜少恆撥弄者手中那張素箋,苦笑著,沒接腔。
  司馬元笑了笑,又說道:「至於這位一再留箋示意的人,我敢斷定,那必然是杜兄當年所結織的一位紅粉膩友,而且,她此舉絕對是善意。」
  杜少恆仍然沒有接腔,但卻長長地歎了一聲。
  忽然,一縷清吟,隨風傳來: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後,有閒愁,月滿南園風滿樓……
  清吟聲起,杜少恆禁不住心頭一震地,立即穿窗而出,躍上了屋頂,司馬元也自後跟蹤而上。
  可是,這二位遊目四顧之下,但見櫛比麟次的屋脊上儘是一片銀白,卻不見一絲人影,而那一縷清吟,也戛然而止。
  司馬元禁不住喟然長歎道:「杜兄,此人功力之高,實在太可怕了。」
  杜少恆苦笑一聲,道:「是的,方纔,她顯然是使的傳音功夫中的絕頂功夫『千里傳音』之術。」
  司馬元點點頭道:「唔……看情形,那個人至少是在一里之外。」
  杜少恆仰首凝注那一片混沌的夜空,默然不語。
  司馬元意味深長地一歎道:「洛陽城已成了臥虎藏龍的所在,這一場龍爭虎鬥,可有得瞧的啦!」
  杜少恆仰首凝望如故,沒接腔。
  司馬元顯得很關切地,說道:「杜兄,到目前為止,我也感覺到這暗潮激盪的局面,多多少少與社兄你有關,我也能體會到你心中的感受,但在局勢未明朗之前,你彷徨焦急,都無濟於事,依小弟拙見,倒不如暫時任其自然,靜以觀變為是。」
  「唔……」
  「請記著,不論局勢如何演變,如何險惡,小弟永遠跟你站在一起。」
  幾句話,情真意切,對目前正潦倒窮途,孤立無援的社少恆而言,是相當感動的。
  但杜少恆卻顯得很冷靜地,苦笑了一下,道:「司馬元盛情可感,可是,我這一生中,連累的人太多,我不敢再連累你,所以,明天,我決心獨自離去……」
  司馬元不由截口問道:「離去?你要去哪兒?」
  杜少恆長歎一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以天下之大,總不致於沒有我杜少恆的容身之地吧!」
  「那麼,明夜三更,白馬寺的約會……?」司馬元道。
  「我會去的,請放心,我也不會自殺,因為,我的老母和妻子都在天一門的劫持中,只要我一息尚存,一定設法將他們救出來。」
  司馬元連連點首,說道:「對!對!杜兄,夜太深了,早點歇息吧!明天,我們再從長計議……」

         ★        ★        ★

  杜少恆未安歇,只是在床上盤膝跌坐,行功調息了個時辰,沒等到天亮,就悄然離去。
  當然,他沒向司馬元辭行,但卻留下了一約便條,除了對司馬元的一番盛情致謝之外,也誠懇地請其莫再過問自己的事。
  離開司馬元的利民當鋪後,杜少恆找了一家較偏僻的小客棧將自己安頓下來,準備好好地歇息一天,以便晚間去白馬寺赴慾望香車主人的約會。

         ★        ★        ★

  白馬寺位於洛陽城東二十五里,與龍門並稱為洛陽的兩大古跡,前者以塑像著稱,後者以石刻出名,都經過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滄桑,也同樣是我國佛教上的偉構。
  白馬寺也是我國的第一所寺院,和佛教的發祥地,根據考據,它是建於東漢平帝永平十一年,是由於平帝遺人赴西域求取佛法,得印度僧人攝摩騰,竺法蘭二人,攜四十二章佛經以白馬馱負來到洛陽,為了紀念白馬馱經,乃將寺名定為白馬寺。
  白馬寺院既為東濟的平帝所敕建,其規模之宏偉與富麗堂皇,自是沒得話說,而其對佛像的雕塑技術,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綜觀全寺佛像,姿勢面貌,無一雷同,而其表情之傳神與逼真,實為藝壇一絕……
  今夜,仍然是風狂雪猛的寒夜,不過,由於地面積雪的雪光反映,能見度卻頗為良好。
  三更正,杜少恆準時到達白馬寺前。
  儘管白馬寺規模宏偉,佔地甚廣,但對於在洛陽土生土長的杜少恆而言,即使是閉著眼睛,他也能找得到天王殿的正確位置。
  不過,打從進入白馬寺的山門起,杜少恆就覺得今宵的白馬寺,有點不對勁。
  因為,儘管時已子夜,但佛殿中的長明燈是不會熄沒的。
  可是,今宵的白馬寺,卻顯得一片黝黑,看不到丁點兒燈火,就像是一座沒有僧侶照應的荒廢佛寺一樣。
  當然,也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他,邊走邊蹙眉沉思著,是我離開家鄉之後的這二十年當中,這兒發生了什麼變故?還是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對這兒的住持有過什麼特別交代?
  進入天王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尊挺著大肚皮,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以及分立兩旁的四大天王……一切的一切,都跟二十年以前,他所見到的並無兩樣。
  而且,殿中收拾得一塵不染,雖然見不到長明燈和香火,卻隱約地可以聞到一縷淡淡的檀香香氣。
  這些,足以證明他的第二個構想不錯,目前這兒的反常現象,是受了慾望香車的主人的影響。
  他,向著那尊彌勒佛抱拳長揖,雖然沒有跪下去,但神態間卻顯得非常虔誠。
  但他這深深一躬,卻換來一聲脆似銀鈴的嬌笑道:「杜大俠,即使你再虔誠一點,佛祖也幫不了你的忙啊!」
  杜少恆訕然一笑間,但覺眼前人影一閃,香風輕拂,那位在太白酒樓前見過面的紅衣女郎,已俏立他面前,含笑凝睇著。
  杜少恆神色一整,道:「這位姑娘,請示尊姓芳名,以免在下失禮。」
  紅衣女郎嫣然一笑道:「我姓文,名真真,文武的文,真假的真,夠了嗎?」
  「哦!原來是文姑娘,文姑娘就是慾望香車車主……?」
  「不!不過,我此刻是以車主的身份同杜大俠你說話,所以,如果我的言詞之間,過於直率,我有甚失禮之處時,倘請杜大俠多多海涵。」
  「不要緊,文姑娘有話請儘管直言,我不會計較什麼。」
  「那我就放膽直言了,」文真真正容接道:「關於本車主所提出的有獎征答問題,既經杜大俠答對了,自然會按規定給獎,但在給獎之前,有一點,我要特別加以說明,那就是:本車既以慾望二字命名,自有其深長意義,杜大俠有興趣一聞嗎?」
  杜少恆笑了笑,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文真真笑問道:「杜大俠,古往今來,大千世界中芸芸眾生,熙熙攘攘勞碌終生,他們為的是什麼呢?」
  杜少恆正容說道:「這是一個很有深度,也很廣泛的問題,但概括起來,卻只要用兩個字,就可以說明。」
  「那兩個字?」
  「名與利。」
  「名與利有什麼好?值得所有的人,終日去鑽求,甚至於犧牲自己的生命?」
  「有了名與利,才能滿足生存的慾望。」
  「對了,杜大俠算是又答對一道額外的問題……」
  「也有獎嗎?」
  「很抱歉!這個答案沒有獎,」文真真含笑接道:「本車主認為,是人就有慾望,即使是已出世的僧侶,也不例外……」
  杜少恆截口接道:「不!這一點,我不同意。」
  「杜大俠有何高見?」
  「出世的僧侶,與人無忤,與世無爭,整日裡與大佛青燈,木魚貝葉為伍,還有什麼慾望可言。」
  「錯了,杜大俠,我請問你,僧侶要不要吃飯?」
  「是活人,就要吃飯……」
  「聖人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飯,是否也包括在人的七情六慾之中呢?」
  「這個……」杜少恆居然給問住了。
  文真真道:「何況,僧侶之中,也有無所不為的敗類……」
  杜少恆道:「那些敗類,是不能列入出世之人中的……」
  「即使是那些安份守己,他們平常的木魚貝葉,又何嘗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慾望,也可以說是為了壓抑他們心中的慾望呢?」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沒接腔。
  「所以,本車主認為,只要是活人,就有慾望,也可以說,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莫不是慾望驅使的奴隸。」
  杜少恆禁不住心中一驚,注目問道:「難道說,貴車主以慾望命名,就是為了要奴役世人?」
  「不!」文真真聲容俱莊接道:「本車主是要以菩薩心腸,盡一切力量,來滿足世人的慾望,所以才將座車命名慾望香車。」
  杜少恆道:「貴車主立意甚佳,只是,人,畢竟不是大羅金仙,個人力量有限,而人們的慾望無窮,貴車主能完成自己的心願嗎?」
  文真真道:「杜大俠說得有理,但本車主所說的盡力滿足人們的慾望,是有限制條件的慾望,第一是人的限制,第二是慾望的限制,比方說,有一個壞人,他想要殺人越貨,而所殺的又是好人,像這種人的慾望,本車主當然不會成全他……」
  「這就是人的限制?」
  「不錯。」
  「關於慾望的限制呢?」
  「這個麼!假如有人想要摘取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本車主自然是愛莫能助!」
  杜少恆:「這是說,貴車主立下此一宏願的,也不過是以盡其在我的精神,去滿足人們的慾望而已。」
  「不錯。方纔,杜大俠也說過,個人的力量有限,世人的慾望無窮,如果本車主要以佛家普渡世人的意旨去滿足人們的慾望,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上述的兩個限制條件之外,還得講究一個緣字……」
  「緣?」杜少恆截口問道:「就是所謂緣份?」
  文真真點點頭道:「不錯。」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如此說來,貴車主所謂能滿足世人的慾望之說,真正能成為事實的,恐怕就微乎其微了。」
  「是的,所以本車主出道江湖,雖已一年有餘,卻還不曾有過滿足世人慾望的例子。」
  「是一直不曾找到一個有緣份的人?」
  「不錯,但現在已經找到了。」
  「如果文姑娘說的就是在下我,則我杜某人感到無限榮幸。」
  文真真嬌笑道:「是啊,這的確是一宗值得慶賀的事。」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有關本車主行道江湖宗旨既已說明,現在該說到正題了。」
  杜少恆笑了笑道:「在下正恭聆著!」
  文真真接道:「本車主所要給與杜大俠的獎品,也就是滿足杜大俠的慾望……」
  杜少恆截口笑道:「這的確是一宗非常珍貴,也非常別緻的獎品,不過,在下有點替貴車主擔心。」
  「是擔心本車主役法實踐諾言?」
  「不錯。」、文真真一挑秀眉道:「這個,杜大俠請儘管放心,只要杜大俠提出的要求不過於離譜,本車主一定能夠使使你獲得滿足。」
  杜少恆笑道:「文姑娘一口一聲『本車主』,倒使人覺得文姑娘就是慾望香車的車主似的。」
  文真真正容說道:「杜大俠,方才一開頭我就過說過,我是代表車主說話。」
  杜少恆注目問道:「車主是文姑娘的什麼人?」
  文真真歉笑道:「杜大俠,這不是我們應該談的問題。」
  杜少恆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之間,文真真又含笑說道:「杜大俠,請說出你的慾望吧。」
  杜少恆沉思著問道:「有限制嗎?」
  「有,只能提出三個。」
  「能讓我滿足三個慾望,貴車主已經夠大方了,請讓我多想想。」
  文真真抿唇嬌笑道:「杜大俠雖然目前頗不得意,但據我所知,年輕時的杜大俠,不論功夫文采,卻冠絕一時,俠蹤所至,艷聞頻傳,那些風流韻事,迄今猶膾炙人口,我想,杜大俠雖正在盛年,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當不至於再對女人有慾望吧?」
  杜少恆苦笑道:「那些陳得發霉的往事,文姑娘還提它則甚!」
  文真真嬌笑道:「好,不提,不提,杜大俠好好地想想吧!」
  「不用再想了,我已經擬定我的三項要求了。」
  「請說!」
  杜少恆正容說道:「第一,我要跟貴車主當面談談。」
  「這個……」文真真沒想到杜少恆首先提出這麼一個慾望來,因而一時之間,竟然僵在那兒,接不下去。
  杜少恆微笑問道:「這個慾望,不算太離譜吧?」
  文真真不自然地一笑道:「不算離譜,不算離譜。」
  「那麼,文姑娘還有什麼為難之處呢?」
  「沒有啊,我是考慮見面的時間地點的問題。」
  「好,我讓你多考慮一下……」
  其實,以杜少恆江湖經驗之豐富,早已想到,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雖未出面,卻必然會隱身暗處,以真氣傳音功夫,對文真真適時加以指示。
  因為,這白馬寺中的天王殿,規模宏偉,佛像如林,在目前這燈火全無的情況之下,即使藏著十個八個普通高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何況,以文真真的身手,不難忖測,那位慾望香車主,必然還一位絕頂奇人哩!
  而這,也正是杜少恆說讓對方多考慮,實際上卻是讓對方有時間去接受慾望香車主人的傳音指示。
  少頃,文真真才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了。」
  杜少恆禁不住精神為之一振,注目問道:「文姑娘已決定何時何地?」
  文真真道:「見面的時間,地點,另行通知。」
  這一答覆,當然使得杜少恆殊為失望,只好苦笑了一下之後,補上一句道:「好……我相信文姑娘的金諾。」
  文真真注目接道:「杜大俠請說第二項慾望。」
  杜少恆道:「我的第二項與第三項慾望,實際上是二而一的問題,嚴格說來,那只能算一個慾望。」
  「唔……請說下去。」
  「貴車主既然對我的一切都很清楚,當然也知道我的老母和妻子都破天一門所劫持?」
  「是的,杜大俠是希望本車主幫助你救出令堂,尊夫人,和令公子等人?」
  「不錯,但我的意思,只是想請貴車主能設法增強我的武功,讓我自己有力量去完成此一心願,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個二而一的問題。」
  文真真沉思了少頃,顯然是在聽過她的上司的傳音指示之後,才點點頭,道:「杜大俠這個二而一的慾望,本車主也答應成全你……」
  「那我先謝……」
  「不過,有幾句話,我要事先說明,杜大俠必須特別謹記心頭。」
  杜少恆連連點首道:「我會謹記在心中的,文姑娘請說。」
  文真真正容說道:「有關營救令堂,尊夫人,以及令公子的事,不論杜大俠你增強武功的結果,能否完成此一目的,本車主都絕對負責代為完成,甚至於也可能單獨代為進行此一任務,不過……」
  略為一頓話鋒,才殷殷地接道:「杜大俠也明白,天一門是一個神秘的新興組織,到目前為止,對於天一門主是誰,其總舵設於何處,江湖中還不曾有人知道,所以,這任務進行起來,可不是短期內所能圓滿達成的,杜大俠可不能限定時間。」
  「這一點,我明白,但請貴車主盡速進行就是。」
  「那是當然,本車主之所以要這麼說,也決非借口拖延,以圖卸責。」
  「那我就放心了。」
  「關於增強武功一節,杜大俠是否還記得,天一門主那位二夫人公冶十二娘,所說過的話?」
  杜少恆微微一怔,道:「文姑娘能否提個醒兒?」
  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曾經說過。她說你杜大俠的武功,目前頂多只能算是一個三流角色。」
  杜少恆截口苦笑,說道:「這些,我當然記得。」
  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此話雖然有點欺人太甚,但卻也是持平之論。」
  杜少恆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本人也同意公冶十二娘的那種說法……」
  「這就行了,杜大俠是大行家,當知道,一個人對於武功方面的成就,天賦,福緣,與勤修苦練,是不可或缺的三項要素?」
  「這個,我同意……」
  「以杜大俠本身的條件,以及目前武林中的武功水準來說,即使本車主盡最大的力量,來增強你的武功,恐怕也難以擠身於當今頂尖兒高手之列。」
  杜少恆顯得有點失望地,道:「聽文姑娘這語氣,似乎也不是決不可能——」文真真點點頭道:「是的,這也算得上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那也不要緊,只要貴車主能記得自己的諾言,全心全力進行就行了。」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文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嗎?」
  文真真嬌笑道:「吩咐是不敢,話卻還有幾句,也是提醒杜大俠緊記心頭的幾句。」
  「在下正恭聆著。」
  「杜大俠當知道,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收穫,俗語說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界,今生作者是,杜大俠生活體驗比我豐富得多,也同意這些說法嗎?」
  這幾句平平淡淡的話,聽在杜少恆的耳中,卻有如暮鼓晨鐘,特別發人深省,也好像是黃鐘大呂,震得他心神震顫,暗中冷汗涔涔。
  這,倒並不是文真真的話中,貫注了什麼佛門「獅子吼」之類的神功,而是這些話中,對杜少恆而言,具有特別的涵義。
  他,怔了怔,才茫然地點點頭道:「我同意。」
  文真真正容接道:「好!請記住我最後幾句話,在本車主替你進行增強武功的過程中,無論遭遇到任何困難或挫折,你要堅信,本車主所說過的話一定會實踐,不可動搖信心!」
  她雖然是一直殷殷而談,有如閒話家常,但最後那一句「不可動搖信心」的話,卻是聲容俱莊地,語聲鏘鏘,擲地有聲。
  這情形,使得杜少恆悚然動容道:「在下記下了。」
  文真真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錦囊,雙手遞了過去,正容說:「杜大俠,請接著。」
  杜少恆接過那錦囊,蹙眉問道:「文姑娘,這是——」文真真神秘地一笑道:「這玩藝兒名叫慾望袋,也是杜大俠答對有獎征答的獎品,杜大俠要想完成方纔所說的那些慾望,就必須特別珍惜它。」
  杜少恆點點頭,說道:「我會特別珍惜它的。」
  文真真道:「還有,杜大俠必須擇一個僻靜而特別安全的所在,才能拆閱。」
  杜少恆叉點點頭,道:「在下記下了。」
  「告辭……」
  這小妮子可真絕,說走就走,杜少恆但覺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所在。
  憑杜少恆的身手和二十多年的江湖閱歷,竟然連文真真離去時,使的是什麼身法,也看不出來,使得他禁不住苦笑著喃喃自語道:「這小妮子好高明的身手,又是多麼像她……」
  他,手持著那個慾望袋,默然沉思,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良久,良久,沒有任何的動作,那情形,就像是這天王殿中又多了一座塑像似地。
  一聲輕笑,由西跨院中傳來:「這個人好像有點兒神經兮兮的。」
  語聲好像有似曾相識之感,但在他沉思失神之間,卻沒法記憶起究竟是在哪兒聽到過。
  同時,也儘管這語聲來得這麼突然,但由於他這些日子所遇上的,不可理解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所以,他還是那麼鎮定地,顯得聽若未聞。
  另一個嬌甜語聲道:「冬梅不得無禮。」
  一聲「冬梅」,使得杜少恆於沉思的幻景中回到現實中來了。
  冬梅,當然就是位於北邙大墓中的魔宮中,那位曾經跟他打過交道,顯得有點兒神秘的俏丫頭,也就是方才說他神經兮兮的人。
  另一位責備冬梅不得無體的,自然是天一門門主五絕神君的二夫人,被稱為娘娘的公冶十二娘。
  杜少恆雖然心中明白過來,但外表上,卻仍然沒有一點反應。
  公冶十二娘,冬梅二人,已出現天王殿的左側月洞門口,入目杜少恆那泥塑才雕似的神情,冬梅忍不佳掩口微笑道:「娘娘,我敢打賭,他在想些什麼。」
  公冶十二娘一雙美目,盡在杜少恆的週身上下打量著,一面漫聲應道:「你丫頭且說說看?」
  冬梅嬌笑道:「他在想文真真。」
  「什麼文真真?」
  「就是方才代表慾望香車主人,給杜大俠頒獎的那位美姑娘呀!」
  「哦!你怎能斷定他是在想文真真?」
  「娘娘,你瞧他那副發呆的神情,難道不是靈魂兒被文真真勾走的表現嗎!」
  「我不同意,丫頭,你要知道,以往,杜大俠的每一個情人,都算得上是天姿國色,方纔,那個文真真固然長得很美,但卻不見得比他以往的情人更美……」
  杜少恆突然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們主僕二人,冷然說道:「你們,陰魂不散的纏著我,是什麼意思?」
  公冶十二娘先向冬梅笑道:「現在,實事證明,他的靈魂並未被文真真勾走呀!」
  然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沒什麼,杜大俠,只是一點小意思……」
  「說!」杜少恆顯得聲色俱厲。
  「別那麼凶巴巴的,我們此行,對你來說,完全是一片好意,請你到我的分宮中去小住幾天。」
  「為什麼?」
  「因為,在所有女人中,莫不把你當成現代唐僧,想將你煮而食之,我也是女人,當然應該當仁不讓。」
  杜少恆是一片疾言厲色,公冶十二娘偏偏是一副煙視媚行的蕩婦姿態,使得杜少恆有啼笑皆非感。
  沉寂了少頃,仕少恆才輕輕一歎道:「我有自知之明,打是打不過你,但你該知道,士可殺不可辱……」
  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杜大俠,我一點也沒有侮辱你的意思,你也應該知道,作為一個男人,能成為無數美女獵取的對象,這應該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
  杜少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可是,我目前落得家破人亡,無容身之地的慘景也是由於……唉!」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你目前這般慘景,也是由於女人而起,是嗎?」
  「何必明知故問!」
  「所以,目前你一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感到頭痛?」
  「唔……」
  「可是,我這個女人不同,你自己也明白,在目前這莽莽江湖之中,你已沒有容身之地了,但我卻不但可以讓你有一個容身之地,而且還可以幫助你重振昔日雄風。」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話是很動聽,但我不能相信。」
  公冶十二娘神色一整,道:「你必須相信我才行,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本門的少主,和那位總巡察曹子畏,都要生擒你,以向門主邀功,如非是我硬行阻止,你早已成為他們的階下囚了。」
  杜少恆道:「他們要生擒我去獻功,我相信,你是他們門主的二夫人,我也相信你有力量阻止他們對我採取行動,但此中玄機,卻令人費解。」
  「你覺得很矛盾?」
  「不錯。」
  「是的,由表面上看來,是很矛盾,你是咱們門主必欲擒獲歸案的人,而我卻是門主的二夫人,我為什麼要跟門主唱反調,又有什麼力量可以保護你,是嗎?」
  「你自己明白就行。」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看來,我如果不說明真正的原因,你是始終不會相信的了。」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我老實告訴你,當我成為門主的二夫人之前,曾有過約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凡是我所看中的男人,不許他過問。」
  「他容許你保護他的敵人?」杜少恆苦笑道:「即使他容許你加以保護,我杜少恆也不至如此窩囊……」
  一聲輕笑劃空傳來,道:「有志氣,不愧是曾經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俠。」
  話到人到,微風颯然中,曹子畏已卓立公冶十二娘身旁。
  公冶十二娘冷然叱道:「子畏!你敢不聽我的話!」
  曹子畏笑道:「不敢……」
  「不敢就給我閃開!」
  「可是,人家已說明,不願受婦人女子的保護,娘娘何不成全我建一次奇功哩!」
  就當公冶十二娘與曹子畏對話之間,一旁的冬梅卻乘機以真氣傳音向杜少恆說道:「杜大俠,你忘記文真真臨別時的叮嚀了?」
  杜少恆一怔之下,也以真氣傳音問道:「方纔,你們也在旁邊?」
  「不錯。」
  「你指的是哪些話?」
  「就是那『不論遭遇任何困難或挫折,你要堅信她』的那幾句。」
  這時,曹子畏已被公冶十二娘一頓申斥給轟走了。
  公冶十二娘目注杜少恆嬌笑道:「杜大俠,你該看得出來,方纔,我跟曹子畏,不是在表演『雙簧』。」
  杜少恆的確有這種感覺。
  他,不但懷疑公冶十二娘與曹子畏是在表演「雙簧」,而且也懷疑冬梅是故裝神秘,以促使他自投羅網。
  不過,這個念頭又立即被他自己否定了。
  因為,他深深明白,不論是公冶十二娘也好,曹子畏也好,自己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不論是要殺他,或生擒他,都並非難事,實在沒有如此做作一番的理由。
  同時,以文真真功力之高,暗中有人竊聽,應該覺察到,如果文真真已覺察有人暗中竊聽,而故意裝迷糊,則此中經緯,更加令人難解。
  何況,文真真臨別時那些叮嚀,也的確頗堪玩味。
  難道說:「什麼困難,挫折……指的就是這些事情嗎……?」
  他這心念電轉之間,公冶十二娘又嬌笑道:「杜大俠,請恕我再說句不好聽的話,目前,你除了到我那個分宮中去,較為安全之外,可說是寸步難行。」
  杜少恆漠然地接道:「如果你能先替我解開一個疑問,我可以自動跟你去分宮中。」
  公冶十二娘道:「說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一定詳為解答。」
  杜少恆目光深注地,問道:「告訴我,你們那個門主是誰?」
  公冶十二娘道:「很抱歉!你剛好問上一個我沒法答覆的問題。」
  「是不願,還是不敢?」
  「是不能。」公冶十二娘苦笑道:「因為,到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杜少恆冷笑一聲道:「你們已是夫妻關係,如果你我異地而處,你會相信嗎!」
  公冶十二娘輕輕歎道:「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但我說的,的確是事實,而這,也正是我和他貌合神離的原因之一。」
  已經成為夫妻了,卻不知道作丈夫的是什麼人,這可的確是罕見的奇聞。
  由這一點,也不難想見那位天一門門主,是如何的神秘難纏。
  「那麼,」杜少恆沉思著問道:「當初,你們是如何結合的?」
  公冶十二娘道:「當初,自然是各有目的,不過,這些,我暫時不願說。」
  話鋒略為一頓,又正容接道:「杜大俠,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江湖上,講究的是力量和機智,什麼協議,諾言,有時侯是不值一個子兒的,你懂我的話嗎?」
  杜少恆一曬道:「這是說,你之所以能保護我的安全,並不全憑那所謂約法三章?」
  公冶十二娘點點頭道:「不錯。」
  杜少恆笑道:「看來你也是一位夠神秘的人物,衝著你這一份神秘,我應該……」
  他忽然嚥下了即將說出的話。
  公冶十二娘含笑代接道:「應該跟我去分宮,是嗎?」
  「不錯……」
  「那就快點走吧!寺外已備妥馬車。」
  「不忙,有一個問題,我先要問清楚。」
  公冶十二娘蹙眉問道:「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太多了一點嗎?」
  杜少恆正容接道:「事關我的安危,我不能不特別慎重一點。」
  「好,請說。」
  「你,口口聲聲說,對我是一番好意,要保護我的安全,那麼,我敬謹請教,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又如何解釋?」
  公冶十二娘啞然失笑道:「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杜少恆冷笑道:「現在,你沒法自圓其說了吧?」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這個,我無法自圓其說。」
  扭頭向冬梅笑道:「冬梅,你幫我解釋一下,我已經說得舌敝唇焦啦!」
  「婢子遵命!」冬梅嬌應一聲之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杜大俠,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完全是少主的安排,與娘娘無關。」
  杜少恆冷哼一聲道:「在這洛陽地區,究竟是你們少主指揮娘娘,還是娘娘指揮你們少主呀!」
  「自然是娘娘指揮少主呀。」
  「那麼,當時,你們娘娘為何不出面保護我的安全,而任由那個少主作威作福?」
  「當時,娘娘不在分宮中,是由少主作主,與軍師和分舵主共同商議,設法將你引來分宮中的,杜大俠請回想一下,當你與司馬大俠進入娘娘的行宮時,是否曾見到娘娘?」
  「進入古墓時雖然沒見到她,但當我遭受暗算,失去知覺後醒轉時,卻看到她和你在我身邊。」
  公冶十二娘插口接道:「這就是了,我是當你昏迷之後,適時趕回來的,要不是我堅持不放,你於昏迷中就破解往本門總舵去了,為了你,當時,我還和少主發生過爭執,這些,你應該還記得?」
  「可是,當時你並未說明要保護我。」
  「留你在行宮中,那不就是事實的表現了嗎?」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不過……」他的目光轉向冬梅。
  俏丫頭冬梅似已預知杜少恆要問她些什麼,因而連忙以真氣傳音向他說道:「我的一切現在不能問……」
  同時,公冶十二娘卻笑接道:「既然相信我,就不必再不過什麼的了,咱們走吧!」
  在杜少恆的實際體驗中,俏丫頭冬梅的神秘色彩,似乎還濃過她的主人,尤其方纔她還以真氣傳音,搬出文真真的話來慫恿自己暫時避到魔宮去,因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色彩。
  當然,他也知道這些話不能在公冶十二娘的面前問出。
  即使冬梅不傳音阻止他發問,他也是不會問出口的。
  此刻,更是就著公冶十二娘的話,順風扯起帆來:「好,走就走!」
  「唔!這才乖……」
  四十出頭的人,卻還被一個花信年華的少婦,像哄小孩似地說他乖,這種情形,的確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但此刻的杜少恆,卻不能不忍。
  當然,他之所以委屈求全,也還有別的因素。
  基於最現實的觀點,此刻的杜少恆確是寸步難行,既然有這麼一個去處,為什麼不硬著頭皮闖一闖哩!
  朝壞的方向想,即使是自投羅網,他也認了,他曾經少年得志過,也由於少年得志,欠下不少的孽債,如果此行是冥冥中有意安排來懲罰他,不也正好藉以減輕他心靈上的負荷?
  朝好的方向想,說不定會另有奇遇,能使他有機會救出老母妻子,並重振昔日雄風。
  此外,那位自稱代表慾望香車主人的文真真姑娘的態度,也是促成他決定去魔宮的原因之一。
  因為依常情而論,以文真真身手之高,公冶十二娘主僕潛身附近竊聽,斷無不能察覺之理。
  既然明知有外人竊聽,而故意裝迷糊,那就顯然是有意促成他前往魔宮。
  有著這些聯想,則文真真那「不論遭遇到任何困難或挫折,都不可動搖信心……」的話意,不但特別值得玩味,而且還似乎會有某種暗示在內。
  俗語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自己是憂患餘生,早已將生死置諸於度外的了,既然連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又還有什麼可怕的……
  出門外,果然停著一輛華麗的雙套馬車。
  這輛馬車,不但外表華麗,裡面的陳設也非常講究。
  儘管外面是風狂雪緊的數九寒天,但車廂內卻是溫暖如春。
  不但溫暖如春,而且氣氛中也充滿者盎然春意,因為,公冶十二娘,和冬梅二人,正以無比愉快的神情,一左一右地,緊緊偎著他而坐。
  由於杜少恆已看開了,也可以算是豁出去了,因此,他盡去愁懷,幾乎又恢復了二十年前那種玩世不恭的灑脫豪情。
  他,向左邊瞧瞧,又向右邊瞧瞧,突然雙伸猿臂,摟住她們的纖腰,爽朗地笑道:「我不是唐僧,現在,我已成了豬八戒啦……」
  公冶十二娘吃吃地笑著,沒接腔,只將一個嬌軀,向他偎緊再偎緊……
  俏丫頭冬梅卻嬌嗔道:「娘娘,他罵我們是螂蛛精呢……」
  杜少恆連忙笑嚷道:「沒有啊!你可不能冤枉人。」
  冬梅接道:「娘娘,他說他是豬八戒,豬八戒只有進入絲洞時才左擁右抱,他這話,不就是將娘娘和我,都當作蜘蛛精了嗎?」
  杜少恆笑道:「冬梅,你怎麼可以斷章取義……」
  冬梅嬌笑道:「不管怎樣,待會,我不饒你……」
  公冶十二娘忽然正容說道:「冬梅,別野了,我要問他一件正經事。」
  「是!娘娘……」冬梅嬌應著,坐正了嬌軀。
  公冶十二娘卻目注杜少恆笑問道:「杜大俠,方纔,文真真給你的獎品,可以讓我們瞧瞧嗎?」
  「當然可以。」杜少恆答得很爽快。
  公冶十二娘媚笑道:「你不怕我們強取豪奪?」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此時此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身的生死我都沒法作主,還能顧慮這些緩不濟急的身外之物嗎?」
  「你夠豁達,但我不難想像到,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何以見得?」
  「原因很簡單,你自己已意識到,文真真給你的那個什麼慾望袋中,不會有什麼珍貴的東西。」
  「話也有解釋嗎?」
  公冶十二娘點首接道:「當然有,你我都知道,慾望香車主人,最近一年以來,武林中的一位謎一樣的奇人,別人對他一無所知,但,他對於江湖中的一切動態,卻可能瞭如指掌。」
  「不錯,那一神秘性,決不下放你們的門主。」
  「像這樣的一位人物,會輕易地將極珍貴的物品交給像你這般處境的人,而不暗中加以護送的嗎?」
  「有道理,有道理……」
  「而且,這道理你也早已明白,所以才顯得這麼大方。」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不錯,我的確有過這種想法,不過真相是否果如你我所猜想的,還得實地看過之後,才能知道。」
  「那麼,請拿出來吧。」
  「好的……」
  慾望袋由杜少恆懷中取出來了。
  方纔,勿促之間,杜少恆不曾仔細觀察過,現在卻看清楚了。
  那是一個質地與製作都極為考究的錦囊,而且由於懷中體溫的烘熏,取出來時,還散發著一股如蘭似麝的淡淡幽香。
  他,徐徐地由錦囊中抽出一個折疊得頗為工整的一方紙兒,再徐徐地打開。
  那是一張也散發著一股淡淡幽香的素箋,上面用眉筆寫著娟秀的小楷,只有四句:望門投止,隨遇而安,莫嗟命蹇,勿懼色難。
  像是一位高僧所說的偈語那麼艱澀費解。
  就字面解釋,這四句話很淺顯,任何人都能一目瞭然。惟一令人費解的,是那個「門」字,不但令人費解,而且這個「門」字還寫得特別大。
  至於後面那兩句,卻顯然隱含著濃厚的調侃意味。
  因為,如所周知,儘管年輕時的「玉面修羅」杜少恆,春風得意,艷聞頻傳,但他目前的命運,卻的確是不好,身處逆境,而叫他「莫嗟命蹇」,那自然是提醒他應該自我反省,不要怨天尤人。
  至於,「勿懼色難」四字,就更只能意會,不可言宣了。
  那可能是諷刺過去的到處留情,也可能是調侃他目前的遭遇,但就事論事,應該是調侃他目前的遭遇的成份較多了。
  而且,也似乎有著某種暗示。
  總而言之一句話,那四句「偈語」,對目前的杜少恆而言,只有苦笑的份兒。
  首先打破沉寂的,還是公冶十二娘。她,嬌笑著道:「喲,這位慾望香車的車主,倒是蠻風趣的嘛!」
  冬梅笑道:「娘娘,這個『門字』,為什麼寫得特別大呢?」
  公冶十二娘道:「天一門至大至強,蓋世無雙,自然應該將『門』字為大一點呀!」
  冬梅連連點頭道:「對,對,一定是這個意思……」
  公冶十二娘笑道:「如果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還能說出另一個意思嗎?」
  接著,卻向杜少恆笑問道:「少恆,你說,我這個解釋還合理嗎?」
  「杜少恆」改成了「少恆」,公冶十二娘算得上是善於利用時機,得寸進尺起來。
  杜少恆聞言尷尬地一笑,說道:「合理,合理……」
  冬梅也含笑接道:「娘娘,看情形,那位慾望香車的主人,早就諒准我們會來接杜大俠的?」
  「唔……」公冶十二娘漫應一聲之後,才向杜少恆媚笑道:「少恆,現在,你應該心安理得了吧?」
  杜少恆苦澀地一笑道:「我早就心安理得了……」

         ★        ★        ★

  回到北邙山上的那個地底魔宮之後,公冶十二娘才向杜少恆歉笑道:「少恆,很抱歉,我必須暫時封閉你的真力,以防意外。」
  杜少恆算是已經豁出去了,也真的已作了慾望香車車主所提示他的「隨遇而安」,聞言之後,淡然一笑道:「方纔,我好像說過,此時此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清燉紅燒,都悉聽尊便……」
  公冶十二娘嬌笑道:「別說得那麼可憐兮兮的,只等我認為你確已定下心來之後,就會替你解除這一道禁制的。」
  話聲一頓,立即玉指連揚,接連在杜少恆的胸前和腹部點了三下,並媚笑道:「從現在起,在這個分宮,你有絕對的活動自由,唯一的限制,是不能獨自走出分宮的大門。」
  「還有什麼吩咐嗎?」
  「別那麼生份好不好,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她,滿臉嬌嗔地,但眼角眉梢,卻浮現著無限風情。
  「這叫作相敬如賓呀!」他也風趣起來。
  一旁的冬梅拍手嬌笑道:「妙啊,好一個相敬如賓。」
  公冶十二娘抿唇微笑道:「吩咐是不敢當,但有一件事,我得先行交代一番,這,對你這位大情俠來說。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哦……請講」公冶十二娘笑道:「那就是這分宮中所有的娘兒們,包括冬梅在內,只要你有興趣,隨時都可以大快朵頤。」
  「那我先謝了……」
  冬梅媚笑道:「娘娘,婢子也先謝啦!」
  「死丫頭!」公冶十二娘笑叱一聲後,又向杜少恆說道:「少恆,這丫頭胃口奇大,你可特別當心!」
  冬梅立即嬌笑道:「娘娘,這叫強將手下無弱兵呀!」
  公冶十二娘瞪了她一眼道:「丫頭,我真懊悔把你寵壞了!」
  接著,連連揮手道:「出去,出去,別在這兒惹人生厭……」

         ★        ★        ★

  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杜少恆是在胡天胡地,倚翠偎紅的情況下荒唐過去的。
  他,重溫了荒廢已二十年的「功課」,卻也使他的意志更為消沉了。
  是的,醇酒,美人,由來就是消沉英雄壯志的兩大禍害,何況是對杜少恆這種憂患餘生,又別有懷抱的傷心人。
  他,真的是「望門投止,隨遇而安了」。
  管他什麼溫柔不住住何鄉。
  在這十天當中,他並未看到那位什麼少主,軍師,以及總巡察等人,他也不曾向公冶十二娘發問過。
  公冶十二娘雖然說很大方,不禁止他跟別的女人親近,但那只是口角春風。
  事實上,在這十天當中,他除了跟公冶十二娘窩在一起之外,不曾跟任何女人接觸過,即使那伺候他們的冬梅,也不例外。
  很顯然,公冶十二娘已將他視為禁臠了。
  不過公冶十二娘雖將他視為禁臠,都還算很體貼他的,也不曾竭澤而漁,旦旦而伐。
  因此,儘管他日處溫柔鄉中,對他那強健的體質,卻並沒有什麼影響。
  當然,在這十天當中,他也曾旁敲側擊地,希望由公冶十二娘口中採出一點消息來。
  但他失望了。公冶十二娘口風之嚴,遠出他的意料之外,即使是雙方在歡好的忘我情況之下,也休想挖出一點什麼消息來。
  這是杜少恆進入魔宮後第十一天的辰已之交。
  當然,這是由滴漏銅壺上所知道的時刻。
  因為,深處古墓下的魔宮,整天見到的,都是夜明珠的珠光和燭火,是沒法辨別晨昏和時刻的。
  杜少恆和衣斜倚一張雕花大床的床欄上,正在閉目養神。
  室內只有他一個人,陪伴者他的,除了室內那豪華的陳設之外,只有床頭幾上一瓶正散發著沁人幽香的淡紅色臘梅。
  嵌在室頂的夜明珠所放射著的柔和光芒,照著他那張清瘦的臉龐,兩道斜飛入鬢的的劍眉微微蹙攏,很顯然,他是在想著心事。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止於門口,但杜少恆沉思如故,連眼皮也難得睜開一下。
  少頃,只聽冬梅的話聲嬌笑道:「杜大俠,你瞧瞧是誰來了?」
  杜少恆仍然沒睜開眼睛,只是漫應著:「這兒不會有我的朋友。」
  「沒有朋友,卻有親戚,表弟,這些年來,我找得你好苦。」那是一個略顯沙啞的男人語聲。
  杜少恆身軀微震,雙目也倏地張開。
  呈現他眼簾的,是一男一女並肩立於寢室門口。
  女的是冬梅,男的卻是一位年約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
  此人中等身裁,長長的臉,高高的鷹鉤鼻,臉色蒼白,目光無神,而且雙目中滿佈著紅絲,一眼就能斷定他是酒色過度所致。
  儘管此人稱呼杜少恆為表弟,也儘管杜少恆於聽到此人的話時,曾經身軀為之一震,但他見到此人時的表情,卻顯得相當冷漠。
  他,冷冷地注視著那人,半響沒有吭氣。
  那中年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表弟,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的表兄曹適存呀!」
  「我當然認識,儘管睽別二十年,你我都垂垂老矣,但你的特徵是不會改變的。」杜少恆懶洋洋地生了起來,向曹適存擺手作肅容狀道:「請!」
  原來這位曹適存,就是前文中曾經提到過,二十年前替杜少恆出喂主意,想出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將石瑤姑替杜少恆撮合的那位表哥。
  按說,彼此誼屬中表,睽別二十年之後,劫後重逢,杜少恆應該感到特別興奮才對。
  但事實上,此刻的杜少恆,卻顯得出奇的冷漠,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曹適存向冬梅揮揮手,示意其先行離去,然後緩步走入室內。
  杜少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請隨便坐」曹適存在一旁的一個錦墩上坐下之後,才笑問道:「表弟,你好像不歡迎我來?」
  「哪兒話,我正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請教哩!」
  「沒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
  「不過什麼?」杜少恆的神情談吐,一直是那麼冷漠!
  「我想知道這二十年來你是怎麼過的?」
  杜少恆深長地一歎道:「一個心靈上滿是創傷,負氣離家的人,你想,他會有好消息告訴你嗎?」
  「這個……」曹適存苦笑了一下,道:「那麼,這些年來,你是否已找到湯紫雲和石瑤姑她們?」
  杜少恆道:「沒有,但現在,我找到了公冶十二娘。……」
  「表弟,你還是那麼到處留情。」
  「古人說得好:溫柔不住住何鄉,對於一個像我這樣,家破人亡,四海無立身之地的人來說,能有這麼一個安身之處,又何不樂得享受一番哩!」
  「對!對!歡樂須及時,莫待春光老,表弟,你的人生觀是對的,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令堂,尊夫人,侄公子等都還健在……」
  「這些,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應該發奮圖強,設法將他們解救出來,千萬莫被醇酒美人,消磨了雄心壯志。」
  「……」杜少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沒接腔。
                (請續看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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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劍虹驚星斗 綾帶掃山河
  曹適存輕經歎道:「表弟,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我,現在就問吧!」
  杜少恆沉思著問道:「當我全家被劫持時,你是否還在我家中?」
  從見面到現在,杜少恆一直不曾叫過一聲表兄,足見他對這位表兄,似乎存在著某種成見。
  但曹適存似乎一點也不計較這些,那張馬臉上,始終是浮現著笑容:「當時,我不但仍在貴府,而且一直到現在,我仍在伺候著我姨媽,也就是令堂她老人家。」
  「話怎麼說?」
  「因為,我也同時被劫持了。」
  「但你現在卻能自由活動,前來看我。」
  曹適存苦笑道:「此行是奉命前來,而且是暗中有人監視的。」
  「奉誰的命令?」
  「自然是奉天一門主五絕神君之命。」
  「奉命前來和我談條件?」
  「不錯。」
  「這些暫時壓後,我要先知道家慈她老人家的近況。」
  令堂和尊夫人等都很好,生活也過得很舒適,就是沒有自由,不過,有一點卻是非常令人遺憾。……」
  「怎麼樣?」杜少恆的身軀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曹適存道:「是令堂她老人家的神志,已經不清了。」
  「……」杜少恆臉上肌肉扭曲著,滿是痛苦神情。
  「她老人家時常念著你,和湯紫雲,石瑤姑的名字,不時書空咄咄,又哭又鬧,並自己揍自己的耳光……」
  杜少恆忽然截口厲喝道:「不要說了!」
  曹適存正容說道:「表弟,逃避現實,可不是辦法啊!」
  杜少恆冷然注目,道:「那麼,依你之見呢?」
  「那就是接受天一門主的條件。」
  「先不談條件,我問你,你見過那位天一門主嗎?」
  「見過,但他每次都戴者面紗,所以,事實上還是等於沒見過。」
  「那麼,你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變的了?」
  「是的。」曹適存苦笑著點點頭。
  「那廝為何劫持我全家?」
  「不知道,我也向他問過,但他卻說,必須見到你時再說。」
  「那麼,你呢?」
  「我?」曹適存有點茫然。
  「我的意思是說,那廝為什麼也要將你劫持?」
  「哦!劫持我的原因很簡單,是要我照料令堂她老人家的起居。」
  「這忘八蛋是倒是顧慮得很周到!」杜少恆冷笑著接道:「好!現在,說他的條件吧!」
  曹適存苦笑道:「其實,他究竟要談什麼條件,我也弄不清楚,只不過是帶來一個口信而已。」
  「口信?」
  「是的,由於你我誼屬中表,又是經常伺候令堂的人,所以,天一門主,才特別派我到來。」
  「哦!那是怎樣的一個口信?」
  「他要你隨我去天一門總舵,由他直接跟你談判,只要你接受他的條件,你的全家,包括我這不長進的表兄在內,都可以立即恢復自由。」
  杜少恆冷笑道:「為什麼要這麼拐彎抹角的,目前,我已是他手掌中的雞蛋,隨便派一個人來,將我提去,不就得了嗎!」
  「事情沒這麼簡單。」
  「原因何在?」
  「因為,你現在是二娘娘的人。」
  「二娘娘不也是那廝的夫人嗎?」
  「不錯,但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協議,二娘娘的一切行動,都是絕對自由的,現在你既然是二娘娘的人,如非經二娘娘特准,門主可不能隨便提人。」
  「這位二娘娘,可真夠了不起的?」
  「這位二娘娘可的確是了不起的。」曹適存故作神秘接道:「表弟,聽說,這位二娘娘某一方面的功夫,號稱一絕,胃口也奇大,經常是夜無虛夕,嘻嘻……表弟,歡顏須及時是不錯,但也要保重,千萬別掏虛了身子。」
  杜少恆冷然接道:「你以為我不懂得!」
  曹適存尷尬一笑道:「咱們都是年紀一大把的人了,這道理你當然懂得,但我一到這兒,就聽說你的生活很不正常……」
  「吃得飽,睡得著,何謂不正常?」
  「但你整日裡醇酒婦人,可不是辦法,須知酒為穿腸毒藥,色乃刮骨鋼刀,再好的身子旦旦而伐,也是撐不住的,所以,我才特別提醒你一聲,要多加節制。」
  「謝謝你!」杜少恆輕輕一歎道:「表兄,你替我想想看,即使我珍惜這身體,又有什麼用?」
  「至少,你該為令堂著想。」
  「我已無能為力,請恕我說句不應該說的話,家慈之所以落得目前的情形,一半是她老人家自討的,我雖然有意分憂,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曹適存連忙接道:「不!你是有力量可以解救她老人家的,只要跟我去總舵,和門主當面談妥條件就行了。」
  「對了。」杜少恆注目接道:「方纔你說過,那廝沒權力向這兒提人,那麼,即使我願意跟你去,又如何能走得了呢?」
  曹適存說道:「如果你自願前往,二娘娘是不能阻止的,這也是他們當年的協議條件之一。」
  「……」杜少恆深長地歎了一聲。
  「表弟,可以答應嗎?」
  沉思了少頃,杜少恆才注目問道:「天一門的總舵在何處?」
  曹適存苦笑道:「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很巨大的天然石洞,大得可以容納下三五百人,還綽綽有餘,四周都是崇山峻嶺,形勢非常的險峻。」
  「在河南地區,似乎只有伏牛山山區中,才有這等所在。」杜少恆沉思著接道:「好!你讓我考慮一下。」
  「要考慮多久呢?」
  「最多三天之內,我會答覆你。」
  曹適存站起來,笑道:「好!我暫時告辭,但我為你借箸代籌,最好還是答應的好。」
  「道理何在?」
  「因為,你已算是一身之外無長物,他能向你提出什麼苛刻條件來哩!所以,我認為不妨先行敷衍那廝一番,且將你的老母妻子救出來再說。」
  「恐怕沒這麼簡單。……」
  「即使條件談不攏,對你也沒什麼損失呀!到時候,你還可以再回來。」
  「你怎麼知道,會有這種便宜事?」
  「這都是那廝親口告訴我的。」
  「你好像是替那廝作說客而來?」
  「也許可以這麼說,但我的出發點,卻是為你好。」
  「謝謝你!」杜少恆揮揮手道:「請吧!我要冷靜地考慮一下。」
  「好,好……我走,我走……」曹適存退出室外,並帶上房門。
  杜少恆禁不住深長地歎了一聲,又和衣躺了下去。
  但他沒有考慮多久,俏丫頭冬梅又悄然進入。
  她,逕自坐在床頭,在杜少恆的臉上吻了一下,嬌笑道:「怎麼?表兄弟劫後重逢,也不多聊聊?」
  杜少恆仍然在閉目養神,只是口中漫應道:「你管這麼多閒事幹嗎?」
  冬梅嬌笑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要管閒事,尤其是你的閒事。」
  杜少恆倏然睜開眼睛,凝注著問道:「這話也有解釋嗎?」
  「當然有,但目前還不到解釋的時候。」
  「那麼,請出去,現在,我須要安靜。」
  「何必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哩!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將你吃掉。」
  「……」
  「杜大俠,我看得出來,你對你這位表兄,好像很不投緣。」
  「唔……」杜少恆算是默認了。
  「那是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我跟他,從小就合不來。」
  「哦!你們從小就在一起?」
  「是的,他幼失怙恃,所以一向就住在我家,長大後,就成為我家的總管……」
  「如此說來,你們之間,等於是親兄弟一樣嘛!」
  「可以這麼說,但他平常游手好閒,不求長進,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尤其喜歡像長舌婦一樣,背後撥弄是非,弄得整個家庭中雞犬不寧,因此,我不但從小就跟他合不來,長大後,並經常出手揍他,令人可惱的是,我父親卻常常偏袒著他,母親也常常在暗中責備我,說我不該欺負一個失去父母的表兄。」
  「令堂也很疼愛他?」
  「那倒不見得,不過,由於他善伺人意,小聰明很多,因而很討人歡喜。」
  「這就怪不得了……」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咱們門主連他也一併劫持來,伺候令堂。」冬梅嬌笑著,又問道:「他也會武功嗎?」
  杜少恆有點不耐煩地,反問道:「你問這麼多幹嘛?」
  冬梅神秘地一笑道:「自然有道理的,但此刻,我只先告訴你一點兒,當他到達這兒之前,曾經跟娘娘閉門密談了足有兩個時辰。」
  「啊!」杜少恆禁不住挺身生了起來,注目問道:「說!他們談了些什麼?」
  冬梅纖指一點他的額角。媚笑道:「瞧你這緊張勁兒,也不想想,他們閉門密談,我能知道些什麼哩!」
  「閉門密談?」
  杜少蹙眉自語道:「一個貴為娘娘的人,跟一個等於是階下囚的人,閉門密談?」
  「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你別忘了,這個階下之囚,同時也是個大男人。」
  「大男人又怎樣?」
  「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女人,關起房門來,長達兩個時辰,你說會怎麼樣呢?」
  她媚笑著。
  「這個……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的事情多著哩!比方說:有一個人,二十年前,是年輕一代中的頂尖高手,但現在,他卻淪為一個三流角色,請問,這就可思議嗎?」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人認為你是故意裝胡羊。」
  「話從何說起?」
  「不但有人認為你是故意隱藏了實力,而且,也認為你到這兒來,使的是苦肉計,即使是縱情酒色,也是故意裝出來的。」
  杜少恆苦笑道:「那是誰說的?」
  冬梅神秘地一笑,道:「暫時我不想告訴你。」
  「你相信這些話?」
  「我,算是將信將疑。」
  「如果連你都不肯相信我,那就沒得話說啦!」
  「這話,聽聽都是蠻受用的,好像我已成為你的知己朋友了。」
  杜少恆笑道:「現在,我們不是好朋友了嗎?」
  「別灌迷湯。我卻認為離『好朋友』三個字,還差上十萬八千里哩!」
  「那麼怎樣才能算是好朋友呢?」
  「你的生活經驗,遠比我豐富,要怎樣才能成為好朋友,應該問你自己。」她,嬌媚她笑了笑,道:「你說是嗎?」
  「好,我們暫時不談這些。」
  「我沒有意見。」
  杜少恆沉思了一下,立即改變話題,道:「冬梅,方才來的那個曹適存,你以前見過沒有?」
  「沒有啊!」
  「方纔,他說,他到這兒來,是有人監視著的,是嗎?」
  「這個,我倒弄不清楚,但有人陪同他一道來,是不錯的。」
  「你是否覺得他這個人,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我倒沒有這個感覺。……」
  「比方說,他跟十二娘閉門長談……」
  冬梅截口嬌笑道:「你吃醋了?」
  杜少恆苦笑道:「我憑什麼吃醋,我不過覺得有點令人費解而已。」
  「哪一點令人費解?」
  「你想想看,憑適存那副德性,言語乏味,面目可憎,十二娘又怎會看上他的?」
  「這叫作烏龜看王八,對了眼呀!」她媚笑著。
  「再說,他們又是第一次見面……」
  「你怎能斷定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方纔,你不是說過,曹適存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嗎!」
  「第一次見到曹適存的是我。但他們之間,有可能在別的地方見過面,少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冬梅含笑接道:「我叫你少恆,可以嗎?」
  「我沒意見。」杜少恆苦笑著。
  「那麼,以後,我就這麼叫你了,請聽好,在本門中,男女關係,就和喝水一樣,不管是誰口渴了,只要面前有水,就可以取來解渴,懂了嗎?」
  「我懂,我懂……」
  「現在,我也口渴了,該怎麼辦……」她,語聲既嗲且膩,眉梢眼角,更是洋溢者無限風情。
  「很簡單,案頭上有茶,也有酒……」
  「不!我不要那個……」話聲中,她已採取主動。
  由於她就坐在杜少恆的床頭,所以採取主動起來,方便之至。
  這一來,可使杜少恆慌了起來。
  他,一面撐拒著,一面促聲說道:「不行!如果十二娘闖了進來,大家都下不了台。」
  「沒那麼嚴重,我已經說過,這種事情,在本門中,太平凡了。」她手中也在忙著,一面媚笑道:「而且,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她和那個曹適存都走了,最快也得天黑以後才能回來。」
  「他們兩個一起走的?」
  「不錯。」
  「去哪兒了?有什麼事?」
  「通通不知道……」
  就這說話之間,兩人都已成袒裼裸裎,一絲不掛了。
  當然,杜少恆為了要攏絡這個神秘,刁鑽,又慧黠多姿的俏丫頭,並未堅拒,否則,冬梅是不會那麼容易解除他的「武裝」的。
  「門還沒上閂。」杜少恆指了指房門。
  「放心,我進時就閂上啦……」她媚笑著,呼吸也急促起來。
  「……」雙方都以行動代替了語言。
  慢慢地,他發覺,冬梅這個俏丫頭,有一種與別的女人不同的韻味。
  他,不得不暫時摒除一切雜念,以便全心全意的去享受這一份特殊的韻味。
  俏丫頭像一條游動著的巨蟒,輕輕的游動,徐徐的游動……
  一種循序漸進的收束感,使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株被這條巨蟒盤繞游升的大樹。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
  每一個男人都嚮往著這種奇妙的感覺,但卻不容易碰上像冬梅這樣的可人兒。
  她,婉轉承迎,疾徐有序。
  她,輕輕地呻吟,絕非故意故作,也不是故意獻媚。
  由那一聲聲若斷若續,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滿足的呻吟聲中,足以顯示,倘丫頭在這一方面,的確是夠『渴』的了。
  但她卻並未因過度的「渴」而顯得放蕩和恣意的狂烈。
  她不像公冶十二娘那樣,使得他覺得自己像在攀登一座高不可仰的山峰。即使他已盡了全力,卻仍然有難以達到室頂之感。
  他跟公冶十二娘在一起時,時常會變得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儘管那是男人們無法避免的通病,他卻有點不服氣。
  但他和俏丫頭,卻是第一次就使他成為一個征服者。
  在女人面前,每一個男人都希望自已成為征服者的。
  所以,最初本來是存著敷衍一番的心理的杜少恆,在發覺冬梅的特殊韻味之後,不得不認真地「征服」起來……
  當他付出了「征服的代價」之後,她,顯得無限嬌慵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少恆,現在,我們才真的算是好朋友了。」
  「唔……」
  「記著,在天一門中,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好朋友,如果你有什麼目的,必須相信我,誠心和我合作才行。」
  「你以為我有什麼目的?」
  「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你,以後,你會慢慢地發覺,誰才是你值得信賴的人。」
  「但願如此。」杜少恆懶洋洋地漫應著。
  「但我幫助你,也是有條件的,你不生氣嗎?」
  杜少恆吻了她一下道:「在你這位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美人兒面前,我能生得起氣來嗎!」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說!說你的條件。」
  冬梅一整臉色道:「我要你答應我,當我幫助你達到目的之後,永遠不要拋棄我。」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這要求未免說得太遙遠了吧!」
  「這話我聽不懂。」她,像依人小鳥似地,蜷伏他的懷中,仰著俏臉,注視著他,那長長的睫毛,就像兩把小扇子,一閃一閃地,襯托上那蘊涵著無限柔情的清澈目光,格外惹人憐愛。
  杜少恆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輕輕一歎道:「我目前的處境,你應該懂得?」
  「唔……」
  「那麼,你想想看,我連明天是否還能活著都不知道,又怎能承諾你那種近跡幻想的要求。」
  「我不管,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要跟你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夠揚眉吐氣,重整昔日雄風,那就更不消說啦!」
  「但願如此,好!我答應你。」
  「少恆,你真好……」她主動送上一個香吻。
  「不過,有幾句話,必須事先說明。」杜少恆苦笑著接:「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你也該聽說過,以往,凡是和我要好過的女人,結果都弄得不歡而散……」
  冬悔飛快地接著說道:「我自信,我會例外。」
  「我也那麼希望,」杜少恆接道:「冬梅,我們起來吧!萬一十二娘趕回來,大家都不好看……」
  冬梅披唇一曬道:「我才不怕哩!何況,這也是她承諾過的……」
  也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杜少恆越來越覺得冬梅可愛起來。
  平心而論,談姿色,冬梅最多算是上中之姿。
  以往,跟杜少恆要好過的女人,可說是每一個都要比她來得漂亮。
  杜少恆最初見到她時,也並未引起他的特別注意。
  但她卻是特別經看,越看越覺得美。
  尤其是當他發覺她在床第間別具韻味的事實後,互相膩在一起時,竟然覺得她比他以往所接觸過的女人都要漂亮起來。
  即使是目前這披唇微曬的小小動作,也覺別具一番撩人的韻味。
  他又有要「征服她」的衝動了。
  「水喝多了,會脹肚子的。」她技巧地避開了,並嬌笑道:「乖孩子要聽話……」
  幾十歲人了,被一個俏丫頭當孩子哄,杜少恆當然有啼笑皆非之感。
  也許是怕他繼續糾纏,冬梅索性坐了起來,一面重整衣衫,一面嬌笑道:「起來吧!該吃午餐了,我去叫他們將午餐送到這兒來。」
  「也好。」杜少恆懶洋洋地穿著衣衫:「咱們可以邊吃邊聊。」
  「還有什麼好談的,你心中的秘密,又不肯透露。」
  「咱們彼此彼此。」
  「你認為我也有秘密?」
  「不錯,你想想看,前頃我被困這兒時,你那莫測高深的行動,恐怕你自己也沒法自圓其說吧?」
  「我的一言一行,不但能夠自圓其說,而且都是有理由的……」
  「但目前不便說,是嗎?」
  「是的,總有一天會議你明白。」
  「所以,我認為你的神秘性,似乎不下於那天一門門主。」
  冬梅嬌笑道:「少恆,你太過抬舉我啦!一個伺候人的小丫頭,怎麼可以跟門主相提並論。」
  「我說的是指你們的神秘性,而且,是有事實根據的。」
  「噢!你且說說看?」
  「關於那位門主父子倆,以及與十二娘之間的令人費解的關係,都暫時不談,現在光說你,你,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居然具有以真氣傳音說話的內家真力,此其一。」
  「唔……其二呢?」
  「其二,是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卻自甘屈於僕婢之列。」
  「想必還有其三。」
  「是的,那就是你和十二娘之間的關係,名為主僕,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以上這些,都是令人難以理解的,至於你對我的一切,就更不用提了。」
  冬梅嫣然一笑道:「不提也好,且等我將午餐弄來再說吧……」
  午餐弄來了,有精美可口的菜餚,也有自釀的陳年百花露。
  冬梅首先斟滿兩杯酒,偎在他身邊仰臉嬌笑道:「少恆,這一頓,我只許你喝三杯。」
  「為什麼?」
  「不許問,這是命令。」
  杜少恆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多年沒人命令過我了,聽起來倒很新鮮。」
  冬梅一舉酒杯,道:「喝完這第一杯,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好!」他舉杯一飲而盡,道:「什麼好消息?說吧!」
  「方纔,我聽到可靠的消息,門主今晚要到這兒來。」
  「這怎能算是好消息。」他苦笑著。
  「你知道他是為誰而來?」
  「總不至於是為了我才來吧?」
  「恰好相反,正是為了你而來。」
  「即使為了我而來,也不能算是什麼好消息呀!」
  「怎能不算好消息,你想想看,你們之間的這一宗公案,糾纏多年,還是一個令人難解的謎,如今,你們兩位當事人就可以面對面親自解決了,那自然是好消息呀!」
  「唔……但願如此。」
  「有一點,我要提醒你,不論他如何的威脅利誘,你必須堅持原則。」
  「我知道……」
  吃完午餐,冬梅立即收拾碗碟,並叮囑他好好養神,以應付晚間發生的意外。

         ★        ★        ★

  整個下午,杜少恆都在寂靜中渡過,沒有人打擾,連冬梅也不曾到來過。
  照說,這應該是一安心調憩的好機會,但事實上,杜少恆並未好好的調息,因為,他的心事太多了。
  晚餐也是由另一個侍女送來的,他也懶得去問,為什麼冬梅沒來。
  等他獨自享用過晚餐之後,那侍女才重行出現門口,向他嬌笑說道:「杜大俠,神君有請。」
  「噢!娘娘回來了嗎?」
  「不知道啊!」
  「冬梅呢?」
  「也沒看到。」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站起身來,道:「好,我們走吧!」
  由於這魔宮中的信道,是按奇門陣法改裝的,因此,儘管公冶十二娘曾允諾給予他在魔宮中的行動自由,但卻等於是口惠而實不至,這就是說,公冶十二娘並未告訴他通過那些甬道的要領。
  在此種情形之下,杜少恆的行動自由,也就有限的很,而他的活動範圍,也不過是幾條可能是不太重要的信道而已。
  現在,這個侍女帶領他所走的信道,就是他從來不曾走過的一條,因而他特別注意那些拐折處的特徵,並暗記心頭。
  兩人默默地通行了約莫百來丈遠的甬道之後,那侍女才回過身,嬌笑道:「杜大俠,到了。」
  說著,並隨手將一道鐵門推了開來。
  杜少恆舉步進入室內,背後的鐵門也隨之關攏,只聽那侍女在門外嬌笑道:「杜大俠,待會,婢子再來帶你回去。」
  「唔……」
  杜少恆一面漫應著,一面舉目打量這個房間。
  那是一個只有丈五見方的房間,在室頂的柔和珠光照映之下,除了正當中的一把木椅之外,空洞洞地,並無任何陳設。
  他,方自微微一蹙眉峰之間,一個雄渾的語聲,忽然在室內響起:「杜大俠請坐!」
  「我知道這把椅子就是替我準備的。」杜少恆坦然就座之後,才笑問道:「閣下就是天一門門主?」
  「不錯。」
  「閣下皇恩浩蕩,特別召見我,咱們就是這個樣子交談?」
  「唔……」
  「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因為,你能看到我,我卻沒法看到你。」
  經過這簡短的對話之後,杜少恆已發覺對方的語聲是由他對面牆壁上一個約幕拳頭大小的圓洞中傳出。
  而且,也隱約地可以看到對方那神光熠熠的目光。
  天一門主的語聲笑道:「杜大俠,你我之間,本來就是處於不太公平的狀態中,所以,目前,你大可不必計較這些。」
  「說得也是道理。」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門主大人,由你這種不願意讓我看到的情形判斷,你我之間,可能是朋友?至少我們曾經見面,是嗎?」
  「杜大俠,我請你到來,可不是研究這些的。」
  「好!說你所要說的吧!」
  「唔……杜大俠,你已經知道,我的武功,是獲自五十年前,詹老怪所遺留下來的秘籍?」
  「不錯。」
  「你也知道詹老怪的下場嗎?」
  「據江湖傳說,詹老怪是生死下落不明,所以,知道老怪的下場的人,恐怕不多,像我這個末學後進,當然更沒法知道啦!」
  「那麼,你也不知道,詹老怪武功的來源了?」
  「不錯。」
  「這就奇了……」
  「這有什麼稀奇,詹老怪在江湖上攪得滿天風雨的時候,我還沒有出世……」
  「話是不錯,但至少令尊生前應該向你說明的。」
  杜少恆微微一道:「你認為先父知道這些?」
  天一門主的語聲道:「我不但知道令尊知道這些,也敢斷定他必然已經告訴過你。」
  「閣下何所據而能如此武斷?」
  「因為,我所知道的,有關詹老怪的一切,甚至於連那武功秘籍,都是出令尊身上所獲得。……」
  「啊……」杜少恆聽了,禁不住為之身軀一震。
  「你表演得夠精彩!」天一門主的語聲冷笑著。
  杜少恆苦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是不信,那可是沒有辦法的事。」
  天一門主的語聲道:「姑且算是你不知道這些吧!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你不妨把它當作故事聽。」
  「好!在下恭聆?」
  「首先,我告訴你,詹老怪的武功,可能是來自白雲山莊……」
  「你說的那有天下第一莊之稱的白雲山莊?」
  「你說,威震江湖的白雲山莊,難道還有第二家嗎?」
  「可是,據我所聽到的傳說,當年的白雲山莊少莊主江自強大俠,自從消弭永樂年間的一場大劫,與永樂皇帝朱隸鬧得頗為不快之後,立即封刀歸隱,不再過問朝廷和江湖中事,屈指算來,已經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像詹老怪那樣的人,怎麼又會由白雲山莊獲得武功的呢?」
  「你忘了,我方才說的只是可能。」
  「可能就可能吧!請繼續說下去。」
  「現在,請聽好。」天一門主的語聲接道:「我所獲的詹老怪的武功秘籍,是一個手抄本,是由令尊親手交給我的,也是令尊的筆跡……」
  杜少恆幾乎震驚得要跳了起來,道:「有這種事?」
  天一門主的語聲冷笑著道:「不相信,你瞧!」
  一個紙團由小圓洞中投向杜少恆。
  那顯然是秘籍中撕下來的一頁,杜少恆打開來,目光一觸之下,禁不住身軀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
  天一門主的語聲道:「這筆跡不錯吧?」
  「不錯。」
  「這一頁,我已經另行抄錄了一份,這是令尊遺下的墨寶,你且留下來作個紀念吧!」
  「那我先謝了!」杜少恆苦笑著。
  「你知道我告訴你這些的原因嗎?」
  「難道說,你認為那個正本,是在我的手中?」
  「如果你我易地相處,你是否也會這麼想,何況,我所獲得的秘籍抄本,其中還有若幹不完整之處,那顯然是令尊藏了私……」
  杜少恆截口冷笑一聲,道:「藏了私?像此等珍貴的武功秘籍,先父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給,卻給了你,他既然給了你,又有什麼理由要藏私?」
  天一門主的語聲道:「令尊為了要使自己兒子的武功冠絕群雄,自然要藏私……」
  杜少恆道:「但事實上,先父並未交什麼武功秘籍給我,否則,我現又何至於受你的挾持。」
  「那是你故意裝胡羊!」
  「隨你怎麼說吧!門主大人,如果你所言屬實,則幸虧先父逝世前,是我親侍湯藥,否則,我會認為先父是你謀殺的哩!」
  「我不在乎背黑鍋!」
  「告訴我,你是誰?」
  「不管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是故意裝胡羊也好,我可以透露一點,我是令尊身邊的人,也是你所認識的人。」
  「先父生前,身邊的人可太多了……」
  「你慢慢的去想吧!如果你是真不知道的話。」
  「你已肯定那秘籍正本在我手中?」
  「不錯,我不但肯定那秘籍正本是在你手中,而且還斷定令尊必然另有所贈。」
  「親為父子,這種忖測,是頗合理。」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但我不能不提醒你,先父生前,可不曾使過詹老怪的武功……」
  天一門主的語聲截口接道:「不是令尊不使用詹老怪的武功,而是他來不及研參,因為那本秘籍,是在他世之前的三個月所獲得的。」
  「這是先父親自告訴你的?」
  「不錯,當時,令尊還說過到現在說來可算是一段武林秘辛的新聞。」
  「啊!那是屬於哪一方面的?」
  「就是有關詹老怪的下落,和詹老怪的武功來源,可能是獲自白雲山莊的那一段,閣下有興趣聽嗎?」
  「我正聽著。」
  「先說詹老怪的下落,根據令尊所說,詹老怪是被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白衫書生所押走的……」
  「會有這種事?」
  「那白衫書生年紀雖輕,但身手卻是高得嚇人,那位在當時武林中號稱無敵的詹老怪,只走了五招,就被制服,乖乖的給押走了。」
  「那白衫書生是什麼人呢?」
  「當時,令尊沒聽到他們說話,但卻忖想那可能是白雲山莊的人。」
  「唔……這倒是有此可能。」
  「詹老怪被白衫書生押走時,路邊遺下一個青布包袱,也就是令尊獲得那本秘籍的由來。」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這真是一個聞所未聞的武林秘辛。」
  天一門主的語氣一沉,道:「故事說完了,現在說現實問題,我問你:令表兄曹適存,是否已將我的話轉達給你了?」
  杜少恆唔了一聲道:「不過,曹適存所說的話,含糊不清,最好還是由你再說一遍。」
  「不錯,他的話含糊不清,但我的話卻是非常明朗,聽著,如果你想解救你的老母和妻子,和恢復你自己的自由,就必須要將那秘籍正本,以及令尊所暗中交給你的東西,完全獻給我。」
  「那我不妨坦白告訴你,那秘籍我不曾看到,先父生前也不曾交過別的東西給我。」
  「這是說,你不打算解救你的老母和妻子,也不想恢復你自己的自由了?」
  「我何嘗不想,但,你無中生有,強人所難,我沒法滿足你的要求,那也就只好豁出去啦!」
  天一門主的語聲冷笑道:「好!我有辦法教你就範的!」
  杜少恆也笑道:「那恐怕不可能,我身邊沒有的東西,即使你殺了我,也沒有用!」
  「我不殺你,但自有辦法教你乖乖地獻出來。」
  「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來人!將杜大俠送回去!」
  「是!」
  隨著這一聲嬌應,那原先帶領杜少恆前來的侍女,又啟門而入,含笑說道:「杜大俠,走啊!」
  「慢著!」
  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語聲,既清且脆,顯然是出自一位妙齡少女口中。
  那天一門主的語聲中,有著太多的驚訝:「誰?」
  「我!」
  問話的人固然很簡短,回答的人同樣也很乾脆。
  但事實上,見面不如聞聲,隨那侍女背後進來的,卻是一個全身黑色勁裝,身裁擁腫,臉色蒼白,長髮垂及臀部的年輕女郎。
  她一進門,就向已經站起身來的社少恆笑道:「杜大俠,請稍安勿躁,看完一場熱鬧再走。」
  接著,又向一旁的侍女聲喝道:「小姑娘,請將杜大俠的椅子移到門口的旁邊去。」
  鶯聲嚦嚦,如珠轉玉盤,悅耳已極,只是那張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的臉蛋兒,卻實在不敢恭維。
  那天一門主的語聲呵呵大笑道:「妙啊!好美妙的語聲,光是聽聽,就使我全身酥上半天啦!」
  這位天一門主,不愧是一代梟雄,儘管這位來歷,也顯含有敵意的長髮女郎,來得太過突然,但他除了最初那一聲「誰」字中含有驚訝成份之外,此刻,卻居然若無其事地,調侃起對方來。
  而且,不等方接腔,又沉聲喝道:「丫頭,還不遵照這位姑娘的吩咐,將杜大俠的座椅,移到門口去!」
  原來那個侍女還正發呆哩!
  「是……」聽到天一門主的喝聲之後,那侍女才回過神來,嬌應一聲。
  天一門主的詞鋒,又轉向那長髮女郎:「有著如此美好嗓音的姑娘,我想她的面貌與身裁,也一定是長得恰到好處的……」
  長髮女郎嬌笑道:「但眼前的事實,卻很使你失望,是嗎?」
  「我一點也不失望,姑娘,解除你身上和臉上的偽裝吧!」
  「可以,有兩個辦法,第一,先解除你自己的一切偽裝。」
  「姑娘認為我也有偽裝?」
  「我不但認為你的身裁面貌有偽裝,而且,我也已經猜想到你是誰?」
  「我不信!」
  「要不要我當杜大俠的面前,來替你揭穿?」
  「你不妨說說看。」
  「門主大人,只要你敢到這個房間中來,我就能猜中你是誰?」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玩些什麼花槍!」
  話聲一落,「呀」然一聲,那小圓洞的牆壁上,忽然現出一道門戶,一襲黑色長衫,面幛黑色紗巾的天一門主緩步而出,道:「本門主已經來了,你說我是誰?」
  長髮女郎目光深注著,「唔」了一聲道:「較我所想像的,至少矮了五寸,你顯然是施展了縮骨神功。」
  天一門主接道:「這些,都是題外話,說吧!我是誰?」
  長髮女郎秀眉一挑,道:「你真要我當著杜大俠的面前,揭穿你的身份?」
  天一門主笑道:「不錯,即使你猜中了,我也不在乎。」
  「好!」長髮女郎一個字一個字地接道:「你,就是杜大俠的表兄曹適存。」
  此話一出,杜少恆禁不住身軀一震地,心中忖念者,道:「該死!為什麼我未曾想到這一點……」
  但天一門主卻呵呵一笑道:「姑娘好聰明啊!」
  「是我猜對了?」
  「不,完全錯了!」
  「你敢解除偽裝,讓我仔細瞧瞧吧?」
  「那有何不可!」天一門主含笑接道:「不過,我有條件。」
  「說說看!」
  「那就是當我解除偽裝之後,你也必須以本來面目示人。」
  長髮女郎笑道:「本來是可以的,何況,方纔我自己也等於已經說明白,只要你自動解除偽裝,我也可以以本來面目示人,但現在,卻不同了。」
  「有何不同?」
  「因為,你所說的準備解除偽裝,是被我逼出來的,那不是自動。」
  天一門主笑道:「你不接受我的條件,那我也只好暫時保密了。」
  長髮女郎笑道:「你不敢解除偽裝,就表示我的猜想沒錯。」
  「姑娘還認定我就是曹適存?」
  「唔……」
  「如果我顯示本來面目,證明你是猜錯了呢?」
  「那我也自動以本來面目給你瞧瞧。」
  「這還不夠。」
  「那要怎樣才夠?」
  天一門主邪笑道:「如果我看中了你,你就必須留下來,作為神君的新寵。」
  對這種非常唐突的話,長髮女郎居然一點也不以為忤地,反而嬌笑道:「那也未嘗不可以,但你必須顯一點真本事給我瞧瞧,只要你能在武功上勝過我,一切都好商量。」
  天一門主含笑點首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長髮女郎漫應道:「是的,一言為定,門主大人,我正等著你現原形哩。」
  「姑娘別說得這麼難聽啊……」
  話聲中,天一門主已取下幛面紗巾,現出一微顯蒼白的,圓篤篤的胖臉。
  長髮女郎嚷道:「不行!你還戴有人皮面具。」
  天一門主笑道:「人皮面具,當然也要揭掉……」
  人皮面具揭掉了,那張圓篤篤的胖臉,除了膚色蒼白變紅潤之外,已沒甚變化。
  而且,誰都可以一目瞭然,那的確是一張未經過任何偽裝的本來面目。
  這情形,不但使那長髮女郎殊感意外,連坐在門口的杜少恆也深感失望地,脫口一歎道:「真想不到,你還這麼年輕。」
  「四十出頭的人啦!還算年輕。」天一門主含笑向長髮女郎問道:「這位姑娘,杜大俠的表兄曹適存,是個樣子的嗎?」
  長髮女郎冷笑道:「總有一天,我會揭穿你的真實身份……」
  天一門主截口笑道:「那是以後的事,現在,你該實踐諾言了……」
  「姑奶奶說過的話,自然算數。」
  話聲中,她的嬌軀突然像陀螺似地一陣疾旋,她外面那身擁腫的黑色衣衫,化成片片,作蝴蝶飛舞,紛紛灑落她周圍的丈遠之外。
  天一門主禁不住脫口鑽道:「好高明的內家真力!」
  「閣下謬獎了!」
  話落同時,她的嬌軀也靜止下來,現出一位全身紅色勁裝,臉色白裡透紅,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的美姑娘來。
  原先那傳出天一門主語聲的小圓洞中,傳出公冶十二娘的驚呼道:「原來是你!」
  原來這位紅衣女郎,就是那位自稱能代表慾望香車車主的文真真。
  儘管文真真方才是改裝易容,卻並未服過變音丸。
  這就是說,她的嗓音還是原來的嗓音。
  因此,杜少恆一聽那嗓音,就有似曾相識之感。
  等到她與天一門主交談過三五句之後,杜少恆已能辨別出是文真真的嗓音了。
  所以,眼前的變化,對其餘的人,算是一個意外,但對坐在門口的杜少恆而言,卻是一點也不感到驚奇。
  文真真目注那小圓洞,披唇微曬道:「二娘娘感到很奇怪?」
  公冶十二娘的語聲嬌笑道:「是呀!」說著,人也啟門而出,越過天一門主和文真真的身旁,向杜少恆身前緩步走了過來。
  天一門主向公冶十二娘沉聲問道:「十二娘,這位姑娘是誰啊?」
  公冶十二娘頭也不回答道:「她呀!姓文,名真真,自稱可以代表慾望香車主人的身份……」
  天一門主「哦」了一聲,目注文真真笑問道:「姑娘就是那與本門的曹總巡察訂有君子協議的那一位?」
  文真真披唇一曬道:「閣下這話該只能算是說對了一半,當時,曹子畏是在自動認輸的情況之下,被迫而訂城下之盟,不能算是君子協定。」
  天一門主道:「不論是君子協定也罷,城下之盟也罷,既然雙方已有協議在先,則姑娘此行,不論有任何理由,都已構成了違約的行為。」
  文真真秀眉一揚,道:「我不在乎什麼違約不違約,但我不能不提醒你,當時,我跟曹子畏的協議是:如果他贏了,我接受他的節制,否則,就不許再找我的麻煩……」
  「我們沒找你的麻煩。」
  「我也不曾違約,因為,那協議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約束力。」
  「這……話是不錯,只是,這協議太不公平了!」
  「既然是城下之盟,那自然談不到公平二字。」
  天一門主苦笑了一下道:「姑娘好一張犀利的咀皮子!」
  「我是就事論事。」
  「好!我承認你不算違約,但你擅闖本座分宮,如果本座要將你留下來,也自然不能算是違約的了。」
  文真真嬌笑道:「這一點我同意,怕只怕,你沒有留下我的力量。」
  這些,我不跟你爭論,且讓待會的事實證明,現在,請告訴我,。此行有何目的?」
  「此行目的,就是要揭穿你的身份,這,也就是我方才請杜大俠慢點走的原因。」
  「本座的真實身份,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為了好奇而已。」
  「好奇?」天一門主呵呵大笑道:「這回,你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啦!」
  「你認為我會把自己陷在這兒?」
  「不錯啊……」
  「請!」她已解下腰間的一條紅綾軟帶。
  天一門主注目問道:「姑娘肩頭明明插著寶劍,卻為何改使紅綾軟帶?」
  文真真道:「因為,我還不曾遇到過值得我用劍的人。」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無奇,但仔細想想,卻能氣炸天一門主的肚皮。
  但天一門主也很夠風度,不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淡淡地一笑道:「姑娘可狂得令人可惱。」
  「是嗎?我自己可一點也不覺得,」文真真俏臉一整,道:「門主大人,本姑娘任務在身,不能耽擱太久,所以這一戰,不能不有個限制,也必須談點條件。」
  「好,你說吧!」
  「以五十招為限,我輸了,任憑處置,否則,你得以貴賓之禮,親自恭送我出門。」
  「還有嗎?」
  「沒有了!」
  天一門主笑道:「這條件對我來說,我是佔了你太多的便宜啦!」
  「那我就先謝了!」
  「就算是作為對曹子畏那個不公平的協議的一點點補償吧!」
  一旁的公冶十二娘插口嬌笑道:「如果二位打成平手,又該如何說法?」
  天一門主飛快地接口道:「打成平手算我輸。」
  她,人本美得出奇,目前一笑,說它具有傾國傾城的魅力,是一點也不算誇張的。
  文真真嬌笑道:「在一個『狂』字上,閣下也不肯吃一點虧。」
  天一門主呆了呆,才訕然一笑道:「咱們彼此彼此。」
  「亮兵刃!」
  「姑娘既使用紅綾軟帶,本座也只好以一雙肉掌奉陪,請!」
  「本姑娘有請了……」
  隨著這一聲嬌喝,她手中的紅綾軟帶,忽化長虹,向天一門主身而飛投過去。
  「來得好!」天一門主朗笑一聲,左手抓向對方的紅綾軟帶,右手同時輕飄飄地擊出一掌。
  在外行人看來,這種打法似乎有點兒戲。
  但實際上,可不是這麼回事。
  文真真的紅綾軟帶固然具有無窮的變化,與極大的潛力,天一門主使的,也是詹老怪的「恨天掌法」,而且還蘊涵著威力極強的「大靜神功」。
  他們雙方都是不約而同地,打的速戰速決的主意,這第一招上,都使出了七成以上的真力。
  但聽一聲裂帛爆響,「咚」地一聲巨震,雙方各被震退一步,天一門主並朗聲大笑道:「小妮子勁道十足,值得本座放手一搏……」
  原來天一門主那一招二式的一抓一掌,都擊個正著。
  不過,他左手抓住的紅綾軟帶,潛力十足,又滑如泥鰍,根本沒法著力,至於右手那一掌,本來是擊向文真真的左肩,但卻眼前紅影一閃,如擊敗革似地,擊在一段紅綾軟帶上。
  這第一招,可算得上是斤兩悉稱,難分軒輊。雙方再度交手之後,立即展開一場以快制快的搶攻。
  天一門主固然是身法詭異,掌法奇幻而又雄渾,文真真的紅綾帶,更是夭矯翻勝,有如靈蛇飛舞。
  她那紅綾軟帶,全長總有一丈七八,在她手中使來,兩頭居然出現兩種剛柔不同的勁力來,那本來是沒有靈性的紅綾帶,在她手中,卻像似具有靈性似地,忽剛忽柔,忽虛忽實地,交相運用,使得得那位功力莫測的天一門主,一點也沒佔到便宜。
  由於雙方都是以快動作搶佔先機,因而五十招之數,片刻之間,已經屆滿。
  文真真嬌喝一聲:「停!」
  天一門主飛身退出戰圈,一翹大姆指笑道:「文姑娘好高明的身手!」
  「少來這一套!」文真真冷然接道:「門主大人,你怎麼說?」
  「咱們算平手,你同意嗎?」
  「平手就是平手,有什麼算不算的?」
  「是是……這姑娘說得有理。」
  「那麼,你該立即恭送我出門了。」
  「好的,本座這就親自送你出門。」天一門門主向站在門口的公冶十二娘說道:「十二娘,請先送杜大俠回寢宮歇息。」
  「好的……」
  杜大俠忽然沉聲說道:「不忙!門主大人,我要先問你幾句話。」
  「可以,但我必須先徵求一下我這位貴賓的意見。」天一門主向文真真笑道:「文姑娘怎麼說?」
  文真真笑道:「回不回答杜大俠的問話,那是你門主大人的事呀!」
  天一門主道:「我是說,是先回答杜大俠的話,還是先送你出去?」
  文真真「唔」了一聲道。。「我等一會不要緊。」
  天一門主向杜少恆笑道:「杜大俠,你可以發問。」
  杜少恆注目問道:「閣下真的是天一門主?」
  「如假包換。」
  「可是,我根本不曾見過你。」
  「這有什麼稀奇,連本門中的人,都很少有見到我的真面目的,你是一個外人,又怎會見到過我哩!」
  「但你曾經說過,你是先父身邊的人。」
  「不錯,但我也說過,令尊身邊的人太多了,即使你曾經見過,也不一定還記得。」
  「好!這些暫時不談,今天,你我總算是已經面對面談到問題的中心,我已經明白告訴過你,我身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退一步說,即使有,我也不會給你,現在,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你是準備殺了我呢?還是將我永遠軟禁在這兒?」
  天一門主笑道:「我不會殺你,至於你的去留問題,須由十二娘去決定……」
  杜少恆截口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而且身為一門宗主,想不到卻要聽命於一個婦人女子。」
  天一門主拈鬚微笑道:「是真名士自風流,是大丈夫當懼內,閣下明白了嗎?」
  接著,卻向文真真笑問道:「對了,文姑娘,據我所知,文姑娘會對杜大俠有過某項承諾,今天難得碰頭,你們雙方,怎麼連一句話也不說?」
  「與你不相干,」文真真淡淡地一笑道:「門主大人,我要走啦!」
  天一門主連連點頭道:「行,行,我馬上送你出去……」
  目送天一門主與文真真二人離去之後,公冶十二娘才向杜少恆笑問道:「少恆,文真真是否曾以真氣傳音,向你作過什麼指示?」
  「你說呢?」
  「我說嘛!這是很可能的。」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公冶十二娘正容說道:「少恆,你必須相信我才行。」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十二娘,我不妨老實告訴你,現在,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對任何人抱什麼希望。」
  公冶十二娘苦笑道:「不相信就不相信吧!我送你回寢宮去!」

         ★        ★        ★

  離開魔宮後的文真真,顯得沒精打采地,連走路也提不起勁來。
  此時,約莫是三更稍過。
  雖然風雪早於兩天前停止了,但北邪山上,卻仍然有著很深的積雪。
  她,踽踽獨行著,只有腳步踏在積雪上的「沙沙」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當她離開那地底魔宮約莫裡半路程之間,忽然一聲冷笑,劃空傳來:「丫頭,既入了寶山,豈能空手而回!」
  她,聽若未聞地,仍然是緩步而行,但內心之中,卻不由地激起一陣輕微的震盪。
  因為,那語聲雖然陰冷,卻顯然是出於一個女人之口,而且,語聲好像就在她耳邊,也好像是由四方八面傳來,那,顯然是傳音功夫中的最高境界——「六合傳音」。
  「那是什麼人呢?……」
  她,心念電轉之間,那陰冷的語聲又道:「丫頭,我跟你說話,你沒聽到!」
  「這兒只有姑奶奶,沒有丫頭……」文真真繼續昂首闊步,向前走著。
  「咀皮子硬不管用,丫頭,你敢不敢同我較量一番?」
  「龍潭虎穴我都闖過了,誰還怕了你這個藏頭露尾的東西!」文真真索性停了下來。
  「那古墓之中,不過是一群屍居餘氣之徒,你要是能找出我的藏身之處來,我才真的佩服你。」此人的涵養功夫算是頗具火候,儘管文真真的話很不好聽,她卻始終沒有生氣。
  文真真道:「聽你這種語氣,好像不是天一門中的人?」
  「你以為,只有天一門,才有幾個像樣的人物?」
  文真真嬌笑道:「別向自己臉上貼金,姑奶奶還沒將你當作一個像樣的人物,而且,自我出道以來也不曾碰上一個像樣的人物。」
  「至少,現在你已經碰上了!」
  「只學會一些不成氣候的『六合傳音』功夫,你就認為已經算是一個像樣的人物了……」她,發出一串脆若銀鈴的笑聲。
  「有什麼好笑的!……」那陰冷語聲的人,算是第一次有了慍意。
  「我笑你是在孔夫子面前賣三字經……」
  話聲未落,驀地長身而起,疾如電掣地,向十五六丈外一座巨大的墓碑處疾撲而去。
  對方也不等她的身形瀉落,由墓碑後騰射而起,「砰,砰,砰」凌空互擊三掌,雙雙一個倒翻,飄落丈五之外。
  那是一位身著青衣衫裙,青紗幛面的中年婦人,由語聲與那頗為苗條的身裁判斷,年齡應該是在三至四旬之間。
  文真真目注那青衣婦人,嬌笑道:「我說你的『六合傳音』功夫,還不成氣候,你服氣嗎?」
  青衣婦人抬手一掠須邊青絲,冷冷地接道:「平心而論,憑你這年紀,能夠察覺我的藏身之處,我不能不佩服你……」
  「我不稀罕你的佩服……」
  「丫頭,別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嚴格說來,你我二人應該是友非敵。」
  「何以見得?」
  「因為,我也是為了,要查證天一門主的身份而來的。」青衣婦人格格的嬌笑道:「天一門主,他原來是一隻老狐狸,你的武功雖然夠高明,但是,江湖閱歷仍然太差,又太過自負,所以,才有方纔的徒勞往返……」
  「方纔,你也在墓中?」
  「是啊!否則我又怎知道你白跑一趟。」青衣婦人含笑接道:「文姑娘願意與我合作嗎?」
  文真真笑道:「合作?跟你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合作,你真把我看成三歲娃兒了!」
  一個蒼勁語聲,劃空傳來,道:「娘娘,別枉費唇舌了,神君有旨,先行留下這個小妞兒……」
  話落人到,一個兩鬢斑白的灰衣老者,疾射當場。
  文真真目注青衣婦人嬌笑道:「閣下這狐狸尾巴,現得太早了一點啊!」
  青衣婦人不理會文真真的嘲笑,卻向那灰衣老者問道:「刁護法,神君怎麼又臨時改變主意?」
  灰衣老者顯得頗為恭敬地回答道:「回娘娘,神君之意,是要逼使那老的出面。」
  「老的?是什麼人?」
  「就是那慾望香車的主人。」
  「哦!對了!擒住小的,不怕老的不出來,不過……」青衣婦人沉思著接道:「這丫頭的身手,方纔我已見過,要想生擒她,恐怕要多費點時間。」
  文真真插口笑道:「娘娘,不是我小覷了你,這一輩子,你也休想生擒我!」
  青衣婦人嬌笑道:「咱們走著瞧吧!」
  一陣人影飛閃,又飄落三個灰衣人。
  不過,這三個新來的灰衣人,都是年約三旬出頭壯年人,他們一到場,立即與那先來的灰衣老者,取四面合圍之勢,將文真真圍在核心。
  青衣婦人目注灰衣老者問道:「刁護法,神君怎麼沒來?」
  文真真搶先嬌笑道:「娘娘,你們神君身為一派完主,卻食言背信,他還有臉皮來見我嗎?」
  灰衣老者沉聲喝道:「姑娘別信口雌黃,咱們神君豈是食言背信的人!」
  文真真道:「你既然貴為護法,方纔,本姑娘與你們神君所訂的君子協定,想必已經在暗中聽到!」
  「不錯。」灰衣老者點首接道:「那協議只是以貴賓之禮送你出門,這一點,神君已經作到,我不能不提醒,方纔的協議中,對神君並無其它約束,何況,咱們目前的行動,只不過要逼使貴上出面,不但不會難為你,而且還會以貴賓之禮款待。」
  文真真笑道:「這麼說來,理由都給你佔盡啦!」
  「這是事實……」
  「別廢話了!請吧……」話擊中,她已解下了腰間的紅綾軟帶。
  對方也亮出了兵刃,兩個使刀,兩個使劍,灰衣老者並含笑接道:「姑娘,我們並無惡意,最好你是自動留下來,免得傷了和氣。」
  文真真冷笑道:「既然怕傷和氣,為何要逼使敝上出面呢?」
  灰衣老者道:「這理由很簡單,咱們神君志在獨霸武林,而貴上實在太神秘了,自然有加以認識的必要。」
  文真真似笑非笑地接道:「要想認識敝上,我倒是可以提供一個辦法……」
  「啊!請說?」
  「先行齋戒沐浴,手捧稟帖,三步一跪,五步一拜,有一份誠意,我一定替你們神君引見敝上……」
  不等地說完,灰衣老者已氣得鬢髮怒張地,厲叱一聲:「丫頭,你敢消遣老夫!」
  文真真嬌笑道:「姑奶奶消遣了你,你又能怎樣哩?」
  「先擒下你這丫頭再說!」灰衣老者一面揮刀進擊,一面大喝一聲:「咱們上!」
  那「上」字的尾音未落,另四道寒芒一齊向文真真身前疾射而來。
  但聽「咚咚」連響,四般兵刃都擊敗革似地,被文真真的紅綾軟帶震得反彈而回,如非他們身手高明,臨陣經驗豐富,應變神速,乘機借力緩縱,很可能兵刃會被震得脫手飛去。
  這一招硬拚,所發生的意外結果,不但使得當事人的四個灰衣人目射駭芒,呆立當場,作聲不得,連一旁掠陣的青衣婦人的幛面紗巾,也起了一陣輕微的波動。
  說來,也難怪他們會感到極度的震驚。
  四個灰衣人,身為天一門中護法,其身手之高明,自不難想見。
  不久之前,天一門主還親自領教過文真真的高明身手,在明知文真真不是猛龍不過江的情況之下,所派出來攔截文真真的高手,自然是經過慎重的考慮。
  儘管四個灰衣人的作用,可能只是為了消耗文真真的真力,然後由青衣婦人揀便宜,卻是誰也不能否認這四個灰衣人是天一門中的精英人物。
  以四個天一門中的精英人物,在四對一的情況之下,被一位年輕的美姑娘一招震退,這情形,又怎不教他們心驚膽戰地呆立當場!
  但文真真卻嫣然一笑道:「對不起,方纔我一時收手不住,使四位受驚,這一招不算,咱們再來過……」
  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四個灰衣人再窩囊,也忍不住對方的這種譏諷。
  因此,四個人又怒喝一聲,再飛身撲了上去。
  那四個灰衣人的武功造諧,本來就很高,使的又是詹老怪所傳下來的「恨天刀法」和「恨天劍法」,何況又是含憤進擊,其威力自非等閒。
  可能是文真真這一次手下留了情,也可能是被對方的全力合擊之勢給壓制住了。
  此刻,五個人居然打成了平手。
  刀光似雪,劍氣如虹!
  在似雪的刀光,與如虹的劍氣中,一道夭矯游龍,將文真真的嬌軀,圍護得風雨不透。
  那霍霍刀光,與森森劍氣,分明是每一招一式都擊在紅綾軟帶之上,但此刻的紅綾軟帶上,卻沒有一點反震之力,刀劍擊中它,就像擊在虛無飄渺的空氣中,如果自己的力量挐捏不好,很可能會連整個人都衝了上去。
  而且,那紅綾軟帶上,還有一股似有若無的吸引力,會冷不提防地吸住他們的兵刃,迫得他們必須使盡全力,才能勉強掙脫。
  所以,對外圍的四個灰衣人而言,儘管他們不像那第一招時那麼丟人現眼,但內心的感受,卻並不比那被一招震退時輕鬆。
  約莫交手了五十招,那四個灰衣人已是額頭見汗,呼吸重濁,行動也遲滯起來。
  那圍護在紅綾軟帶中的文真真,忽然嬌笑道:「娘娘,調教這樣四位高手出來,可不容易啊!」
  青衣婦人冷然接道:「聽你這語氣,你已準備殺死他們?」
  文真真道:「不!不瞞娘娘說,我還不曾殺過人,所以作為我開殺戒的對手,必須是一個夠份量的人物才行……」
  青衣婦人截口接道:「既然你不準備殺他們,說那些廢話幹嗎?」
  「我雖然不殺他們,卻準備廢了他們的武功……」
  「你敢?」
  「娘娘且拭目以待吧……」
  她的話沒說完,外圍的四個灰衣人已駭然飛縱三丈之外。
  文真真「格格」嬌笑道:「四位別怕,我必須等你們娘娘示下才下手的呀!」
  這一麼一來,不但使得那四個灰衣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恨不得有道地縫可以鑽了進去,連一旁的青衣婦人也禁不住氣得身軀微微顫抖,那一幅幛面紗巾,也為之劇烈地波動。
  可惜的是,由於她戴著幛面紗巾,役法看到她的臉色,否則,那一定是非常夠瞧的。
  文真真卻是得理不饒人地,嬌笑道:「娘娘,想消耗我的真力,或者是想由一旁觀察我的武功路數,都是夢想,我看,還是你自己親自……」
  青衣婦人截口怒叱道:「丫頭!你以為我留不下你!」
  文真真漫聲嬌應道:「那就要等事實證明了……」
  「好!我成全你!」青衣婦人「嗆」地一聲,已披頭出肩長劍,一面飛身進擊,一面怒叱道:「丫頭接招!」
  「刷,刷,刷」一連三劍,發出「鏘,鏘,鏘,」三聲金鐵交鳴之聲。
  這兩人一交上手,別具一番肅殺氣氛。
  同樣是一枝青銅長劍,但在衣婦人的手中,卻像是具有靈性似地,顯得有如生龍活虎。
  文真真仍然是使紅綾軟帶。
  青銅長劍擊在紅綾軟帶上,居然會發出「鏘鏘」的金鐵交鳴之聲,由此已不難想見,文真真的內家真力有多麼精湛!
  劍氣如虹,紅綾似錦!
  片刻之間,兩人已惡鬥了三十招,卻是一個斤兩悉稱的平手局面。
  人影翻飛中,只聽文真真嬌笑道:「娘娘,你我之間,無冤無仇,這一場廝殺,多沒來由!」
  「哼!廢話!」
  「娘娘,我是一番好意,憑你這正宮娘娘的身份,跟我這個末學後進交手,所謂勝之不武,萬一敗了,那就會後患無窮啦!」
  青衣婦人以行動作了答覆。
  「刷,刷,刷」一連三劍,居然將文真真迫退三步。
  文真真一面立即還以顏色,一嬌笑道:「這才像個娘娘樣子,方纔,我還以為你認為我是末學後進,不屑以真才實學賜教哩!」
  她手中的紅綾軟帶,忽然雙頭齊昂,像白蛇吐信似地,接連三點,又將青衣婦人迫回原地。
  忽然,一聲嬌喝,遙遠傳來:「真真,強敵快來,速退……」
  青衣婦人冷笑道:「退不了啦……」
  遠處傳來三聲霹靂巨震,只聽一個蒼勁的沙啞語聲,呵呵大笑道:「慾望香車車主,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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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9:23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香車藏艷質 怒劍揭真情

  「放屁!憑你這種見不得人的下三濫,哪有資格跟咱們車主交手!」
  「那麼,你是誰?」
  「老娘是真真的乳母……」
  「那真是失敬得很……」
  對話聲中,那一聲比一聲強烈的霹靂巨震,一直連綿不絕地傳出。
  接著,又傳來一聲怒喝道:「真真,你還不走!」
  文真真揚聲嬌應道:「我這就走啦!」
  青衣婦人一面加緊搶攻,一面嬌笑道:「丫頭,來不及啦!」
  「閃開!」
  隨著這一聲「閃開!」,文真真手中的紅綾軟帶,忽然化作一道長虹,有如毒蛇出洞,挾著破空銳嘯,疾如激矢似地,向對方射去。
  勢疾勁猛,憑青衣婦人身手之高,也不敢輕攖銳鋒,而不得不閃身暫避。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的緩衝中,文真真已翩若驚鴻地,長身而起,凌空劃下一個美妙的半弧,向山下疾射而去。
  半空中傳來一串銀鈴似的嬌笑道:「娘娘,少陪了……姥姥,真真先走啦……」
  遠處,傳來一聲嬌笑,說道:「老娘也少陪……」
  很顯然,文真真那位乳母也走了。
  只聽得一個蒼勁的語聲怒喝道:「留下命來!」
  那沙啞語聲,又沉聲喝道:「算了!窮寇莫追……」
  那青衣婦人向那四個呆立一旁的灰衣人怒叱道:「你們四個,還不給我滾!」
  「是是……」
  那四個灰衣人一齊喏喏連聲地,向青衣婦人躬身一禮,轉身疾奔而去。
  一道人影,有如長虹經天似地,疾射當場,赫然就是那位天一門的門主。
  不過,此刻的天一門主,臉上也戴了一幅紗巾。
  他,向著青衣婦人笑問道:「娘娘,瞧出什麼端倪沒有?」
  「沒有。」青衣婦人顯得沒精打采地,反問道:「你呢?」
  天一門主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一樣。」
  「……」青衣婦人輕輕地歎了一聲。
  「娘娘,別洩氣,從現在起,咱們全力對付那慾望香車,不怕它不現出原形來。」天一門主說得蠻有把握似地。
  青衣婦人長歎一聲道:「說來夠咱們慚愧的,竟然連人家的武功路數,都瞧不出來。」
  天一門主苦笑一聲,道:「對於方纔那老婆子,她所使的神功,我已經瞧出一點兒了,只是……」
  「怎麼樣?」
  「好像跟本門的大靜神功近似。」
  「近似?那是表示你還不能確定?」
  「唔……」
  「方纔,你說只是,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表示我有一個假想,如果不幸而給我猜中,那是很令人頭痛的一件事。」
  青衣婦人若有所悟地道:「對於你那個假想,我也有點明白了……」
  天一門主截口一歎,說道:「我們回去再談吧……」

         ★        ★        ★

  這兩位回到那古墓中的密室之後,青衣婦人有點迫不及待地問道:「你那假想是怎樣?現在可以說明了。」
  天一門主苦笑道:「娘娘,有關詹老怪的武功來源,你總該知道一點吧?」
  「唔……」
  「如果說,慾望香車車主的武功,也與咱們同源,那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嗎?」
  「我的想法卻不一樣,即使慾望香車車主也獲得了詹老怪的武功,也決不會強過咱們,咱們人多勢眾,可以將其各個擊破。」
  「如果她們是直接跟白雲山莊有關呢?」
  「那不可能,白雲山莊早已不許過問江湖中事,他們不會自毀禁令的。」
  「娘娘,皇帝的聖旨,有時候也可以更改的。」
  青衣婦人身軀一震道:「你是說,白雲山莊可能會改變作風……」
  這二位,一個是一口一聲「娘娘」,而身為「娘娘」的青衣婦人,卻始終是你呀你的,這情形,可實在有點兒不太正常。
  難道說,這也是「唯大丈夫能懼內」的具體表現嗎!
  天一門主道:「那是很難說的。」
  青衣婦人笑道:「其實,只要我們能獲得那一份寶藏,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談何容易……」他苦笑著。
  「對了,你認為杜少恆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故意裝胡羊?」
  「也許兩者都有可能。」
  「那麼,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我想,且等軍師研商之後,始再作決定。」
  「也好……」她輕輕點著頭。
  天一門主忽然邪笑說道:「娘娘,如果你肯親自去跟杜少恆談談,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不等他說完,青衣婦人已嬌哼一聲道:「你真是異想天開。」
  「我不過是提供你一個意見而已。」
  「讓我冷靜地考慮一下吧……」

         ★        ★        ★

  今夜,陪伴杜少恆的,還是俏丫頭冬梅。
  冬梅一進房門,就嬌笑道:「少恆,二娘娘還是不會來,由我陪你,你不討厭嗎?」
  杜少恆一伸猿臂,將她摟入懷中,在她的俏臉上親了一下道:「有著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美人兒陪著我,我怎會討厭哩!」
  她,像依人小鳥似地,偎在他懷中,媚笑道:「唔……這還差不多,否則,我剛剛獲得的好消息,就不會告訴你啦!」
  「好消息?是哪一方面的?」
  「自然是有關你我兩人的呀!」她,媚笑著接道:「抱我到床上去,再慢慢談……」
  上了床後,俏丫頭又正經起來:「少恆,你得老實一點,先聽我講一個故事。」
  「行!對於美人兒的命令,我是一向樂於遵從的。」他忽然一怔道:「冬梅,你不是要告訴我好消息嗎?怎麼又講起什麼故事來?」
  「這是二而一的事,你懂嗎?」她的纖指在他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
  「好!我正恭聆著」他苦笑著。
  沉吟了一下,冬梅才悄聲說道:「少恆,令尊生前,果真不曾交給你什麼秘籍和別的東西?」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這一點,你必須相信。」
  「我是信得過,但人家卻不一定相信。」
  「你說的是那天一門主?」
  「唔……」冬梅嬌笑道:「憑良心說,少恆,現在,我倒希望你說的話是假的。」
  「為什麼?」
  「因為,如果你的是假話,則表示令尊生前,曾經有極珍貴的東西交給你。」
  「假使老父生前,的確交給了什麼珍貴的東西給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那樣一來,你,我,都可以青春長駐,也可以成為當代武林中的無敵高手。」
  「那的確是非常具有誘惑力,」杜少恆苦笑著接道:「可惜的是,先父不曾交什麼東西給我。」
  「少恆,只要你肯相信我,誠心跟我合作,這目的還是可以達到的。」
  「什麼目的?」
  冬梅道:「就是那永駐青春,成為無敵高手的目的。」
  「這就是你方纔所說的好消息?」
  「是的!」冬梅殷殷地接道:「天一門主用盡千方百計劫持你,以及我冬梅不惜屈身奴僕,潛伏這兒,為的都是同一個目標。」
  杜少恆道:「就是那青春永駐,成為無敵高手的目標?」
  「不錯。」
  杜少恆蹙眉問道:「那究竟是一些什麼寶物呢?」
  冬梅道:「那是半份藏寶圖,據我所知,那張藏寶圖一共分為四份,現在,我已確定,那藏寶圖的一半是在天一門主手中,如果說,將那張藏寶圖分為上下二部的話,則天一門主手中,所獲得的,是上半部的左半和下半部的右半,聽懂了嗎?」
  「懂!懂!一張圖,這麼一分割,可就是等於是一張廢紙了!」杜少恆接問道:「關於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又難道你已經看到了?」
  「並沒看到,我不過是由天一門主與娘娘的片段對話中加以串連後所作的假定,但我自信,我這個假定絕對不會錯。」
  「你的所謂合作計劃,就是想獲得天一門主手中的那半份藏寶圖?」
  「是的。」
  「那只是半份圖,即使獲得了,還不仍然等於是一張廢紙!」
  「在別人手中是廢紙,但在我手中,卻是無價之寶。」她笑了,笑得好神秘。
  「難道說,那另外的半張圖,是在你的手中?」
  「這下子,你總算聰明起來啦!」冬梅俏臉一整,道:「少恆,到目前為止,知道這一秘密的!還只有你我兩人,你明白這事情的嚴重性嗎?」
  「放心,我不會洩露的。」杜少恆苦笑道:「天一門主自稱是先父身邊的人,獲得那半份藏寶圖,可以說得過去的,你,年紀輕輕,不可能是先父身邊的人,那半份藏寶圖又是怎麼獲得的?至於我自己,身為先父親生兒子,對這麼重大的事情,卻一無所知,這情形,可真該叫我愧煞!」
  「少恆,你不用難過,你之所以對這事情一無所知,可能是別有緣故,」她笑了笑道:「至於我之所以獲得這半份藏寶圖,卻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所促成的。」
  「唔……我正恭聆著。」
  在這節骨眼兒上,冬梅卻將話題岔開去忽然說道:「少恆,你知道公冶十二娘的來歷嗎?」
  「不知道啊!冬梅,怎麼你又說到題外去了?」
  「別忙,我說的還是主題。」冬梅含笑接道:「現在我告訴你:公冶十二娘,就是以前雪山老怪公冶煌的曾孫女。」
  杜少恆禁不住身軀一震,道:「你說的就是那七十多年前跟白雲山莊作對的那個雪山老怪?」
  「不錯。」
  杜少恆輕輕一歎道:「憑公冶十二娘的家學淵源,武功方面,很可能還會強過那位天一門主,否則,天一門主不會那麼縱容她。」
  冬梅道:「你說的是十二娘對男人的放縱方面?」
  「唔……」
  「這一點,我卻不同意,因為,據我所知,天一門主對每一位娘娘都是縱容的,而且,他的縱容是另有目的,決不是由於武功高低的因素!」
  「另有目的?……。那是怎樣的目的呢?」
  冬梅含笑接道:「是為了攏絡人心,他的每一位分宮娘娘,也就等於是各地分舵主的愛寵,你想,這情形怎不教那些分舵主對他忠心耿耿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
  杜少恆苦笑道:「以自己的老婆,去攏絡手下人,也只有那個寡廉鮮恥的東西才作得出來。」
  冬梅嬌笑道:「你的腦子未免太頑固了,官場中,不也有很多人以自己的老婆去巴結上司的嗎?」
  「不錯,儘管有媚上媚下之分,但目的則一,算得上是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是不錯,但論及當事人的犧牲精神,卻是有雲泥之別的……」
  「啊!想必還別有高見?」
  「是的!你且洗耳恭聽吧!」她嬌笑著接道:「那些以自己老婆去巴結上司的人,必然是因為他的床頭人年輕貌美,或者床第間別有功力,試想,此等貨色去孝敬上司,他的犧牲有多大?」
  「犧牲固然是大,但他們的收穫也常常是很豐碩的,只要他所巴結的那個上司不垮臺,他就可以步步高陞名成利就,誰敢笑他的烏紗帽上加了綠頭巾哩!」
  「但咱們這位門主就不同了,他所用來攏絡手下人的,沒有一個算是他的專寵,所以根本談不上犧牲的,嚴格說來,還應該算是那些被攏絡的人,幫了他的大忙哩!」
  「此話怎講?」
  「他廣田自荒,暴殄天物,那些人替他耕之耘之,辛勤灌溉,又怎能不算是幫忙!」
  「死丫頭,你這張咀好刁鑽!」
  「我說的都是實情呀!」
  「實情是不錯,但你可得當心,如果那些烏紗帽上加綠頭巾的官大人,利用職權,給你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那才是吃不了,兜著走哩!」
  「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像那種寡廉鮮恥的官大人,只會在自己下屬前端架子,欺壓善良百姓,在我面前,叫姑奶奶還來不及哩……嗨!你怎麼又不安份起來?」
  杜少恆涎臉笑道:「此情此景之下,恐怕只有木頭人才能安份。」
  「不行!」她按住他那雙不安份的手,「咱們還要談正經事!」
  「唔……談正經事,我倒是希望先聽聽,你獲得那半份藏寶圖的經過。」
  「好的,方纔我們已談到公冶十二娘的來歷,現在再談我跟她結識的經過!」
  「這一段結識經過,也跟那半份藏寶圖有關?」
  「當然!」
  「好!請說下去。」
  「說來已經是半年以前的事了,」冬梅沉思著接道:「那時我途經王屋山山區,由於錯過了宿頭,不得不連夜趕路,卻被一聲淒厲的慘號,將我引到一家獵戶的茅屋中,可是,我遲到了一步,那個年輕獵人和他那懷有身孕的妻子,業已慘死當場……」
  「那是怎麼回事?」
  「是一對江湖敗類,取胎煉藥……」
  「那真是天理難容!」
  「是啊!所以,我一進門就將那正準備剖腹取胎的女的殺死,很顯然,那女的的武功相當高明,儘管由於我的趕去是事出意外,但她臨死前的反擊,卻證明她的武功比我差不了多少。」
  杜少恆笑道:「那你當時算是很僥倖,因為,女的尚且如此了得,那男的身手,總不至於不如女的,如果他們兩人聯手……」
  冬梅白了他一眼,道:「少自作聰明,好嗎?」
  杜少恆苦笑道:「行,行……」
  冬梅道:「事實上恰恰相反,那男的武功,此女的還要差哩,一見他的同伴死了,立即矮了半截,叩頭如搗蒜地,哀求饒命,並願獻出半張藏寶圖……」
  「哦!就是你那份藏寶圖的由來?」
  「不錯,但當時我眼見那獵戶夫婦死狀之慘,我一氣之下,還是將那廝殺了。」
  「那是一對怎樣的人……?」
  「跟你我差不多。」
  杜少恆禁不住苦笑道:「冬梅,你怎可將咱們和那種下三流的江湖敗類相提並論!」
  「我說的是年齡方面,」冬梅接道:「那女的只有十八九歲,男的卻是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當然,我也問過那張藏寶圖的來歷,他說是得自他的主人,也就是令尊的手中,偷出來的……」
  杜少恆禁不住截口罵道:「該死的王八蛋,他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倒是不曾問過。」
  「以後呢?」
  「我剛剛殺死那廝,將半份藏寶圖收好,公冶十二娘也剛好趕了來,說來也真妙,那個女的,竟是公冶十二娘的身邊的侍女。」
  「你殺了她的侍女,她會放過你?」
  「她當然不會放過我,但她在交手之前,卻提出一個奇妙的條件,她說,只要我能接下她十招而不死,也可以不再殺我,但卻要我遞補那侍女的職務……」
  杜少恆道:「哦!莫非這就是你在這兒當侍女的的原因?」
  「在當時,是主因,但現在,卻只能算是原因之一了。」
  杜少恆笑問道:「這也有解釋嗎?」
  冬梅道:「當然有,當時,她封閉我的真力,一直到三個月之後,見我一切表現都很不錯,才將禁制解除,那時,本來我想乘機開溜的,但由於獲得一個意外的消息,所以我才決定再呆下去。」
  「那是一個怎樣的消息?」
  「那消息,跟你這個活寶有關……」
  「啊……」
  「我於十二娘與門主閒談中,獲悉他們不擇手段,逼你出面的原因,是為了那半張藏寶圖之後,自然捨不得開溜啦!」
  杜少恆笑道:「你是打算伺機將那存於門主手中的半張寶藏圖竊取過來?」
  「是的,但我自己明白,這不是短時期所能辦到,而且,困難和危險性都很大,」她嬌笑著問道:「少恆,有關我的一切,都已說明了,還有什麼疑問嗎?」
  「有。」杜少恆沉思著接道:「首先我要明白,起初你對我的那種不夠明朗的態度,究竟是什麼原因?」
  「說來也很簡單,起初,我很想將你立即救出去,因為,在我的想法中,藏寶圖既然是屬於你們杜家,你是杜家的少主,理論上,不須要那份藏寶圖,也應該能找到那寶藏。」
  「但事實上,我卻是一無所知。」
  冬梅忽然岔開話題道:「少恆,當你第一次進入這古墓中,我們兩個人膩在秘室中,向大廳瞧熱鬧的情形,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
  「就在那段時間,有人在暗中以真氣傳音向我指示,她說她是慾望香車車主,她叫我暫時不要急於救你出去,但要我好好伺候你,另候指示,以後,她會設法促成我的心願……」
  杜少恆不由連忙問道:「以後,她有過什麼指示嗎?」
  冬梅道:「有,她說,藏寶圖無關緊要,只要我照顧你的安全,並設法查明那位門主的真實身份。」
  「那麼,你已見過那慾望香車的車主?」
  「是的。」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
  「是一位很美很美的中年婦人。」
  「有什麼特徵嗎?」
  冬梅苦笑著說道:「這個,我倒是說不出來。」
  沉思了少頃之後,杜少恆才接問道:「對了,那位慾望香車車主,是否跟文真真姑娘很近似?」
  「可是,我還不曾見過那位文姑娘呀!」
  杜少恆輕歎一聲道:「如此說來,見了也還是等於不曾見過。」
  冬梅神秘地一笑道:「我想,那位香車主人,過去一定跟你有什麼淵源。」
  「何以見得?」
  「因為,她是那麼關心你,而你以前又是一位艷聞頻傳的大情俠。」
  「這些,暫時不談,」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對於你,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
  「不要緊,有話就問,我已下定決心,在你面前,我不保持任何秘密。」
  「那我先說了!」
  「別客氣,說吧。」
  「你,」杜少恆注目接道:「年紀輕輕,武功都相當出色,究竟是什麼來歷?還有,在床第間所表現的,完全是大將風範,論功力,很多閱歷豐富的成年女人,也比不上你,我絕對不相信這完全是天賦。」
  「是的,我承認我的床第間的功夫,一半是後天環境所促成,只有一半是天賦。」
  「可以說詳細一點嗎?」
  「當然可以,不過卻必須由我的來歷說起才行。因為,這本來就是二而一的問題。」她略為一頓,才輕歎一聲道:「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杜少恆不由一怔道:「世間會有不知道自己來歷的人?」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我想,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自己來歷的人,決非只有我一個人。」
  「唔……只是,你這來歷如何說起呢?」
  「就我自己所知道的說吧!」她幽幽地一歎道:「從我有記憶起,我就跟著一個跑江湖賈藝的馬戲班,所以,我的武功,是幼年就紮下根基的。」
  「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父母是誰,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從小人家就叫我冬梅,一直到現在。」
  杜少恆忍不住插口問道:「你沒問過那位馬戲班的班主?」
  「問過,他說我是路邊的棄兒,從小就由他撫養長大,由於我是在一個梅林中被撿到,所以他才替我取名冬梅。」
  「那馬戲班主對你很好?」
  「好。」她苦笑道:「開始是很好,但在我十三歲時,就奪去找的貞操……」
  「該死!」
  「那老傢伙嗜色如命,又擅長採補,馬戲班中所有女孩,都受過他的蹂躪。」
  「以後呢?」
  「以後,我偕同班中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姑娘溜之大吉,在流浪途中,我被一個獨行大盜看中,那傢伙武功好,床第間更是有一套,我現的武功和床第間的一套,都是那時候所學的,可惜的是,我和他相處不足兩年時,他就遭到仇家的暗算,毒發身死。」
  「以後,你就到這魔宮中來了?」
  「不錯。」她又幽幽地歎了一聲。
  「對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冬梅給他一個撫媚的白眼,道:「今後的打算,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是故意裝迷糊呢?還是存心將我拋棄!」
  杜少恆涎臉笑道:「我怎能捨得將你拋棄哩!」
  「但願你言出由衷,」冬梅神色一整道:「我的一切,都已經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了,我年紀輕輕,卻是艱苦備嘗,歷盡了滄桑,少恆,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諾言,今後,我倆休戚相關,安危與共。」
  「我不會食言背信的,對了,冬梅,有關你的一切,十二娘知道了多少?」
  「除了那半份藏寶圖和我現在的企圖之外,我全都告訴過她。」
  「她是否疑心過你?」
  「不會,事實上,我已成了她的心腹之一,我知道她在這兒是別有企圖,不過,究竟是什麼企圖卻還沒弄清楚。」
  「她是否也想獲得那份藏寶圖?」
  「當然會想,但我敢斷定,那絕對不是她最先的企圖。」
  「啊!她還有些什麼企圖呢?」
  「我已說過,我還沒弄清楚。」冬梅苦笑了一下道:「少恆,莫管別人的事,先談我們自己的問題吧!我想,當他們再向你提及令尊交給你的什麼對像時,不妨以一種模稜兩可的語氣,暫時穩住他們。」
  「然後呢?」
  「聽慾望香車主人的提示,再定行止。」
  「你那麼相信那樣一個神秘莫測的人?」
  「我不相信她又能相信誰哩!以往,我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兒,現在,我還是孤軍地奮戰,雖然認識了你,但你的處境並不比我好,何況……」她忽然以一聲苦笑結束她的談話。
  「何況怎樣啊?」
  「我還不知道你對我是否有誠意。」
  「請相信我,冬梅。」杜少恆正容接口道:「只要我還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我決不負你……」
  「不!必須是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負我才行。」
  「好!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負你,皇天后土,共鑒此心……」
  「謝謝你!」她主動給了他一個熱吻。
  似水柔情與火樣的熱吻,都不曾消除杜少恆心靈深處的隱憂。
  因此,一個深長熱吻之後,杜少恆卻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冬梅嬌笑道:「少恆,別為未來煩心,你我都該絕對相信那位香車車主。」
  不等他接腔,又立即接道:「那的確是一位非常神秘的人物,在這戒備森嚴,通路錯綜複雜的古墓中,她來去自如,通行無阻……」
  杜少恆截口苦笑道:「但那天一門主,似乎比她更要神秘的多。」
  「何以見得?」
  「因為,以慾望香車車主的高明,卻仍然不能揭開天一門主的身份之謎。」
  冬梅笑道:「人,畢竟不是大羅金仙,但我相信,要不了多久,這個謎底,就會揭開的了。」
  「我也這麼希望。」
  「少恆,」她開始發揮她那天賦的媚態了:「據說,以前跟你好過的女人,都是不歡而散,我衷心希望,我能例外。」
  「但願如此。」
  「唔……現在,正經事都已談完了,少恆,你說該……該……唔……」

         ★        ★        ★

  沉寂了好一陣子的慾望香車,又開始在洛陽地區活動起來。
  這是杜少恆在天一門那地底魔宮的溫柔鄉中渡過了半個月之後。
  時約三更,明月如水,繁星滿天。
  那輛神秘的慾望香車,靜靜的停在洛陽城通往北邙出的官道旁一個小村落前。
  由於那四匹神駿的健馬並未卸下,而且週身都在冒著盈盈汗珠,可以想見,它是經過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急馳而來,停下來還不久。
  那密封的車廂內,不見燈光透出,但卻傳出極輕微的喁喁細語聲。
  那位車把式……「千里獨行俠」周桐,正高踞車轅,「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桿,為狀至為悠閒。
  遠處,三道幽靈似的人影,有如浮光掠影似疾射而來。
  周桐有意無意之間,以旱煙桿在車轅上敲了三下。
  車廂內傳出文真真的嬌語聲道:「老爺子,有三個?」
  「是的……」
  文真真對周桐的稱呼很客氣,但周桐的答話,卻也顯得非常恭謹。
  也就這兩句對話之間,那三道幽靈似的人影,已在車前五丈處射落,赫然就是那天一門主,和他那位被稱為少主的寶貝兒子,以及那綸巾羽扇,著八卦道袍,作諸葛武侯裝束的軍師。
  除了那少主還是戴著人皮面具之外,其餘二人都是本來面目。
  三個人一字橫排,天一門主居中,少主居左,軍師居右。
  對這三位不速之客,周桐視若無睹,仍然高坐車轅上,翹起二郎腿,悠閒地吸著旱煙。
  天一門主冷哼一聲道:「周桐,叫你們車主答話。」
  「閣下先報個萬兒!」
  「本座五絕神君,也是天一門門主。」
  「另外二位呢?」
  「犬子和本門軍師。」
  「哦……久仰,久仰。」周桐扭頭向車廂中恭聲說道:「啟稟車主,天一門門主率同他的犬子和軍師,前來給車主請安。」
  他似乎是有意調侃對方,將那「犬子」二字,說得特別響亮。
  這情形,使得那位天一門主怒叱一聲道:「周桐,你以為當上慾望香車車主的車伕,就沒人能治你了!」
  周桐悠悠地噴出一口濃煙,道:「就老夫記憶所及,即使是以往,也很少有人能治得了我……」
  天一門主截口冷笑道:「我讓你先開開眼界!」
  一頓話鋒,又揚聲喝道:「車主,你再不出面,可莫怪我打狗欺主!」
  車廂內傳出文真真的嬌語道:「車主說,只要你門主大人不怕有失身份,你儘管出手好了。」
  「好!」
  隨著這一聲「好」,他的足下像裝了滑輪似地,那四五丈的距離,竟然是一幌而到,五指箕張,向周桐胸前抓了過來。
  別看周桐那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其實,面對像天一門主這等對頭,他的心中可一點也不敢輕敵。
  就當天一門主向他欺身揚掌的同時,他手中的旱煙桿忽然幻出一片桿影,向對方的胸前要穴處疾點而出。
  以攻還攻,勢猛而又勁疾,而且招勢奇幻無匹,以天一門主身手之高,也不得不撒招後退。
  雖然天一門主是以徒手對付周桐的兵刃,形勢上吃了虧,但以他的身份,被對方手下的一個「車伕」一招逼退,面子上怎能掛得住。
  因此,他一退倏進,身形一幌之間,已是雙掌齊揚地,和身飛撲,並怒叱一聲:「匹夫躺下!」
  很顯然,天一門主方才是由於輕敵才被周桐一招逼退,此刻,他似乎是使出了全力準備將周桐一舉擊斃,那聲威之盛,使得藝高膽大的周桐,也不由地心頭一凜,而不得不準備全力一拚……
  這些,說來雖嫌冗長,但實際上,卻不過是天一門主欺身揚掌,向周桐發動攻勢之後的剎那之間,所發生的經過。
  這二位,一個是身份與攻力都神秘莫測的天一門主,一個是近半甲子以來,在江湖上很少遇上對手的一代怪傑周桐,眼前雙方這全力一拚,誰都想像得到,那一定是非常激烈的。
  就當這一石破天驚的一擊,即將爆發的瞬間,車廂忽然傳出一聲嬌喝:「退下……」
  也幾乎是在「退下」二字傳出的同時,周桐的身軀已被一股柔和潛勁托出三丈之外,而天一門主所發出的足能開山裂石的掌力,自然是完全地擊在周桐所坐的車轅上。
  說來也煞是作怪!
  天一門主那麼強猛的掌力,擊在車轅上,就像是他臨時緊急卸力似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當然,那車轅也沒受到一絲損傷。
  這情形,不由使得這位天一門主暗中驚出一身冷汗。
  說來這也難怪,在這電光石光之間,人家不但將他的掌力化解於無形,同時也將他的對手托出三丈之外,像這情形,怎不教他暗中驚凜不已,如果對方乘機加以反擊,豈不是糟之又糟。
  就當他心中驚歎,怔立當場之間,人影一閃,眼前已出現一位身著布衫裙的婦人。
  此人年約五旬上下,雖然頭上已現銀絲,但面孔卻不見一絲皺紋,膚色紅潤,眉目也頗為姣好。
  她俏立天一門主身前丈遠處,淡淡地一笑道:「多謝門主大人手下留情。」
  這話聽在天一門主耳中,自然不是味道。
  因為,事實上,他方纔的掌下並未留情,而是被對方暗中給化解掉了。
  天一門主冷哼一聲,注目問道:「閣下想必就是慾望香車車主吧?」
  「你不認識我?」青布婦人一怔之後,笑道:「門主大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天一門主也是一怔之後,才蹙眉接道:「請讓我想想看……哦!對了,你是文姑娘的乳母,我們曾經互拚過掌力……」
  青衣婦人目光深注著,披唇一曬道:「難得,難得,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那麼清楚。」
  天一門主苦笑了一下道:「閣下請口下留點情,我要請車主答話。」
  青衣婦人道:「車主就在車廂中,能夠通過我這一關,車主自然會親自接見你。」
  天一門主雙肩一揚,道:「閣下莫逼人太甚,本座可並不怕你!」
  青衣婦人笑道:「不怕就再行較量一番,前幾天拚得不過癮,今宵正好再行試試……」
  他可毫不客氣,話落掌隨,「砰,砰,砰,」三聲霹靂震響過處,天一門主居然被震退三大步。
  青衣婦人「噫」了一聲,道:「門主大人好像有點不對勁,你這位門主,可能是冒牌貨吧?」
  「你懂得什麼!」
  隨這話聲,一道人影疾瀉當場,現出一位身裁頑長的蒙面青衫文士,向著天一門主躬身一禮,道:「門主,俗語說得好,打旗的先上,目前這個老婆子,交由屬下料理吧!」
  天一門主點點頭道:「也好,也好,這老婆子身手不弱,不可輕敵。」
  「屬下知道,」青衫文士轉過身來,那兩道透過蒙面紗巾的冷厲目光,凝注青衣婦人,冷冷一笑道:「咱們門主與貴上辨明敵友之前,不願傷了雙方和氣,所以,方才才手下留情……」
  青衣婦人截口一「哦」道:「如此說來,老婆子我可得先行致謝一番啦!」
  「那倒不必。」青衫文士接道:「現在,由在下陪你玩玩,通過你這一關之後,貴上該可出面了吧?」
  「當然!當然!」
  「在下可不像咱們門主那麼仁慈,你要當心了!」
  「少廢話!」
  話聲未落,已是一劍橫掃過來,並沉聲說道:「今宵,老娘領教你的恨天劍法……」
  劍虹似雪,銳嘯驚人,而且,看似那麼平淡無奇的一劍橫掃,實則蘊涵著無窮的變化,迫得那青衫文士非得拔劍硬接不可。
  一串震耳金鐵交鳴聲中,傳出青衫文士的狂笑道:「對於女人,在下別有一套功夫,不論馬上馬下,都能教她稱心如意。」
  口中說笑著,手中長劍有如游龍夭矯,居然一上手就將青衣婦人迫得連連後退。
  青衣婦人雖然落了下風,但她的防守非常嚴謹。
  儘管那青衫文士的攻勢凌厲空前,她卻垃未顯出慌亂,而且還揚聲大笑道:「狂徒!老娘的孫子都大過你了,你少在老娘面前逞口舌輕薄。」
  「年紀大一點不要緊,總不致於老得長了牙吧!」
  「老娘不計較你口中嚼蛆,但不能不提醒你一聲,方才老娘所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你說的是什麼話啊?」青衫文士似乎真沒聽懂。
  「就是『今宵,老娘領教你的恨天劍法』那句話。」
  「這句話,可沒什麼玄機呀!」
  「有!這是說,前幾天我曾經領教過你的掌力。」
  「胡說!」
  青衣婦人一直是下風中採取守勢,就這對話之間,她已迫而退到五尺之外。
  這時,那位靜立一旁的天一門主,忽然揚聲喝道:「停!」
  青衣婦人笑問道:「為什麼?」
  天一門主道:「方纔,你曾經說過,只要通過你這一關,貴車主就出面的。」
  青衣婦人道:「不錯,我是這麼說過。」
  天一門主道:「現在,你被迫後退已將近一丈了,難道你這一關還不能算通過嗎?」
  原來這一陣對話之間,青衣婦人又迫退了三尺左右。
  車廂中傳出文真真的語聲道:「車主說,這第一關,你們已經通過了。」
  天一門主道:「那她為何不出面?」
  一個嬌甜語聲。忽然傳自他的背後:「那只能怪你自己有眼無珠……於大娘退下!」
  後面這句話,當然是向那青衣婦人說的。
  話聲未落,天一門主和少主,軍師,等三人駭然轉身,於大娘(即那青衣婦人)與青衫文士之間的惡鬥,也立即停止。
  而文真真也由車廂中緩步而出。
  所有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發話的人集中投射過來。
  那是一位身著紫色衫裙,紫色紗巾幪面的婦人。
  儘管是由於紗巾幪面,看不到她的廬山真面目,但由她那婀娜多姿的身裁,與美妙的嗓音判斷,她的面孔諒必也差不到哪兒去。
  尤其是她那神態之間所蘊涵的那股無形的懾人英氣,震懾得全場鴉雀無聲。
  妙的是,她的身旁還站著一位不論是穿著,打扮,都跟她一模一樣的人,所不同的是,她身旁的這位紫衣婦人,不曾戴面紗。
  這另一位紫衣婦人,就是前文中出過的那位紫衣婦人,也就是拾得兒的義母。
  天一門主微微一楞之後,才目注那說過話的紫衣婦人,問道:「閣下就是慾望香車的車主?」
  「如假包換,你呢?」
  「本座是天一門主……」
  香車車主冷然截口道:「別向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敢斷定,你如果不是天一門門主的替身,就必然是一個被人在幕後操縱的傀儡。」
  天一門主臉色一沉道:「車主怎可信口開河!」
  「我有證據。」
  「好!在下恭聆!」
  「數天之前,你曾跟我這位於大娘拚過掌力,是嗎?」
  「不錯。」
  「但才隔數天,你們方才見面時,你竟然認不出於大娘來,這,足以證明,你不是前幾天跟於大娘拚過掌力的那一位。」
  「還有嗎?」天一門主顯得泰然自若。
  「當然還有,」香車主人接道:「數天前,那位門主的掌力,分明強過於大娘,而方纔的你,卻顯然不是於大娘的對手。」
  「那是本座故意讓她。」
  「你是否故意讓了她,逃不過我這雙冷眼旁觀的清眼,」一頓話鋒,目光與話鋒都轉向那位與於大娘交過手的青衫文士:「閣下,你說是嗎?」
  青衫文士的幛面紗巾微微一揚,道:「你說什麼?」
  由於青衫文士那似乎有點魂不守舍的神情,香車主人更是單刀直入地接道:「我說,你才是天一門的門主。」
  青衫文士身驅一震道:「胡說!」
  天一門主也敝聲笑道:「車主真是異想天開。」
  香車主人冷然接道:「那你為何要戴著幛面紗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青衫文士也冷然接道:「這就奇了,難道說,幛面紗巾,只有你車主一個人能用嗎?」
  「不承認,沒關係,我再找證據……」
  「像這樣的證據,還是不找也罷!」
  「別忙,今宵,既然咱們碰了頭,總得弄點眉目出來,讓你口服心服就是……」
  天一門主插口冷笑道:「恐怕很難。」
  「你少嚕囌!」香車主人給天一門主一個軟釘之後,才抬手一指她身旁的紫衣婦人向青衫文士問道:「認識這位夫人嗎?」
  「像這麼美似天仙化人的夫人,如蒙車主引見,在下算是三生有幸。」青衫文士已恢復他方才與於大娘交手時的輕佻狂態。
  「這是說,你不認識?」
  「如果我認識這位夫人,還用麻煩車主你代為引見嗎!」
  香車主人嬌笑道:「如果你真的不認識她,我倒是可以替你引見一番。」
  「那我先謝了!」
  「她就是杜少恆大俠奉母命忍痛休掉的那位元配夫人湯紫雲。」
  「啊!原來是杜夫人,真是久仰,久仰。」青衫文士說。
  「說起來,二位之間,應該是頗具淵源的呀!」
  青衫文士苦笑道:「車主越說越玄啦!」
  這時,湯紫雲忽然向一旁的那位「少主」問道:「年輕人,你是不是姓曹?」
  那「少主」身軀一震,道:「你怎麼知道的?」
  湯紫雲道:「因為,令尊姓曹,你當然不會姓別的姓呀!」
  青衫文士大笑道:「杜夫人真夠高明,居然知道咱們門主是姓曹。」
  湯紫雲冷然接道:「我早已不是杜家的人,這一點你應該懂得。」
  「定是……」青衫文士苦笑道:「只是,在下該怎麼稱呼呢?」
  「稱你我就行。」
  「這個……」
  「如果你覺得稱你我太不禮貌,那就叫我表妹好了,不論如何,咱們之間的親戚關係是不能抹殺的……」
  青衫文士苦笑道:「你……說得更玄啦!你將我當作誰了?」
  「難道你不是杜少恆的表兄曹適存?」
  「絕對不是!」
  「儘管你面幛紗巾,又服過變音丸,但我敢斷定你就是曹適存。」
  天一門主插口接道:「杜……這……這位夫人……」
  他情急之下,幾乎也要跟青衫文士一樣,叫出「杜夫人」三字來。
  但他話說一半,就被湯紫雲冷然截斷了:「這兒沒你說話的地位!」
  那青衫文士接道:「這位夫人,我不能不提醒你一聲,世間事,光憑推測,有時候是會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
  香車主人插口笑道:「這是說,你還須要見到具體的證據才肯低頭?」
  青衫文士笑道:「最具體而實在的證據,應該是曹適存本人,我自己根本不是曹適存,難道你還能變戲法將我變成曹適存不成!」
  香車主人冷笑道:「你敢揭下你的幛面紗巾嗎?」
  青衫文士道:「有何不敢……」
  話聲中,他已揭下自己的幛面紗巾,現出一張狹長而征顯蒼白的面孔,並淡然一笑道:「車主,俗語說得好,真金不怕火煉……!」
  香車主人截口接道:「再揭下你的人皮面具!」
  青衫文士苦笑道:「這本來就是我的本來面目,你總不能要我剝下一層皮來吧!」
  湯紫雲扭頭向著香車主人說道:「絕對錯不了,不論他如何偽裝,他那張馬臉是沒法縮短的。」
  「唔……」香車主人目注青衫文士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動手?」
  青衫文士冷笑道:「要想剝我的皮,恐怕不容易。」
  「你且等著瞧吧!」
  香車主人話聲一落,人已「嗆」然亮出長劍,屈指輕彈劍葉,那幛面妙巾一揚道:「曹適存,我並沒輕估你,這是本車主自出道以來,第一次亮劍。」
  青衫文士笑道:「在下深感榮幸,只是,曹適存三字,我必須壁還。」
  香車主人道:「承認不承認,是你自己的事,我是認定你了!」
  微頓話鋒,又沉聲接道:「接招!」
  話聲未落,人已振劍飛身而起,青衫文士也只好揮劍相迎。
  但令人托異的是,香車主人身形騰起,卻並未向前飛撲。
  不但沒向前飛撲,反而一個折轉,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凌空撲向一旁的「軍師」與「少主」身前。
  這行動實在太意外了。
  意外得不但使那青衫文士和天一門二人來不及採取應變措施,連當事人的「軍師」,「少主」二人,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但事實上,那兩個人都沒被殺死。
  不但沒被殺死,而且,兩個人都是一發無損。
  因為,香車主人的目標是那位少主而且是志在生擒。
  至於那位「軍師」,只不過走由於他站在「少主」身邊,受到池魚之殃……受了一場虛驚而已。
  香車主人一擊得手之後,將業已被她制住穴道的「少主」順手扔給湯紫雲,道:「湯姊姊請接著,瞧瞧這小子究竟是誰。」
  她自己則橫劍護在湯紫雲身前,以防天一門主,青衫文士二人的搶救行動。
  但事實上,對方三人都沒有採取搶救行動,好像對「少主」的被劫持,根本就無關痛癢似的。
  青衫文士只是淡然一笑道:「車主這搶人的手段,好光明磊落呀!」
  香車主人漫應道:「事急從權,這也算不了什麼……」
  這時,湯紫雲已將那「少主」的人皮面目揭下,目光一觸之下,立即驚呼一聲道:「車主你瞧……」
  香車主人回頭向那「少主」匆匆一瞥之後,又轉了過去以防敵人偷襲。
  那青衫文士笑道:「車主,你儘管放心,仔細地瞧個痛快,在下決不會乘機偷襲。」
  香車主人道:「對你這種人面獸心的東西,我還是小心為上。」
  也不等對方接腔,又向湯紫雲說道:「湯姊姊,請你將看到的情形告訴我。」
  湯紫雲道:「看情形咱們的猜想沒錯。」
  香車主人道:「怎麼說?」
  湯紫雲道:「這孩子,像煞是二十年前的杜少恆……」
  「啊……」香車主人忍不住又回過頭去,深深地盯了一眼。
  不錯,這位「少主」的面孔,即使是與現在的杜少恆對照之下,有七成以上相似。
  香車主人「啊」了一聲之後顯得很平靜地接道:「是的,咱們這步棋,是下對了。」
  「車主,要不要先問問這孩子?」
  「當然要問……」
  「車主請注意防範,他們外圍有人……」
  「那些土雞瓦狗,再多我也不在乎……」
  這當兒,湯紫雲已將那年輕人(即那位少主)的昏穴解開,加了另外的禁制。
  那年輕人神志一清,立即怒叱道:「妖婦快放開我!」
  湯紫雲苦笑了一下道:「年輕人冷靜一點,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那年輕人冷然接道:「小爺不高興。」
  湯紫雲輕歎一聲道:「孩子,事關你自己的身世,你必須回答我的問話才行。」
  「我的身世會有問題?」
  「不錯……」
  「真是胡說八道,我,堂堂天一門少主,豈會鬧出身份的問題來!」
  「那麼,你為何戴著人皮面具?」
  「這個……」
  「堂堂天一門的少主,為何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這回,他連「這個」二字,也回答不出來了。
  「我再問你,」湯紫雲的語氣,顯得特別柔和:「孩子,平常,你也照過鏡子嗎?」
  「照過的。」
  「最近,你也見到過杜大俠的真面目?」
  「不錯。」
  「你是否覺得,你自己的面目,跟杜少恆大俠有七分以上的近似呢?」
  「這個我倒不曾注意過。」
  湯紫雲輕輕一歎道:「孩子,事實上,杜大俠才是你的父親……」
  「可是我姓曹。」年輕人也顯然對自己的身世有了懷疑,他的神態,言語,都平和得多了。
  「你所說的父親就是曹適存?」
  「是的。」
  「也就是那位青衫文士?」
  「唔……」
  香車主人這才插口問道:「曹適存,這證據,夠具體,夠實在嗎?」
  曹適存(即青衫文士)點首笑道:「夠!夠……」
  香車主人道:「那麼,到現在為止,你的狐狸尾巴,算是完全現出來了?」
  曹適存笑說道:「車主,別說得那麼難聽,好嗎?」
  那假天一門主苦笑道:「門主,屬下無能,影響門主的行動大計……」
  曹適存截口笑道:「傑兄毋須自責,其實,即使今宵不揭穿我的身份,我也會很快的自己公開出來的。」
  香車主人向假天一門主笑了笑道:「其實,閣下的身手已夠高明的了,只是表演功夫差了一點……」
  曹適存苦笑著接口道:「這的確是持平之論。」
  香車主人語氣一沉道:「曹適存,現在說正事的。」
  「在下正恭聆著。」
  「首先,你必須還這個孩子的本來,孩子是無辜的,你承認嗎?」
  曹適存不答反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這些閒事?」
  香車主人道:「先解決孩子的問題,自然會將我的來歷告訴你。」
  曹適存點點頭道:「好!衝著你這一句金諾,我可以使孩子先明白他的身世。」
  接著,揚聲向那年輕人說道:「傑兒聽著,你本來是杜少恆的兒子杜家慶,我不過是你的表舅,從此刻起你可以複姓歸宗。」
  杜家慶年紀雖輕,但頭腦卻相當冷靜。
  依常情來說,一個自幼即稱之為父親的人,忽然變成了表舅,而那位被認為是敵人的杜少恆,卻偏偏是他的生身之父,這意外的變化所產生的嚴重打擊,一般人是不容易承受的。
  但他卻默默地承受了。
  沉思了少頃之後,才注目問道:「表舅,你為什麼要這樣作?」
  曹適存道:「這問題,我不願回答,總而言之一句話,一切的一切,以後,你都會慢慢明白的。」
  「你一直要我戴著人皮面具,就是怕人家由外表上懷疑我的身世?」
  「不錯,因為,你長得太像你父親了。」
  「你是跟我父親有仇?」
  「這些,暫時不談。」
  沉思了少頃,杜家慶可按問道:「我想起來了,曹子畏才是你真正的兒子,是嗎?」
  「孩子,你真聰明,」曹適存苦笑道:「其實,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比子畏強多了,只因我在武功傳授上有了私心,他的成就才高過你……」
  杜家慶冷然截口,說道:「這些,不必再談了。」
  一頓話鋒,又注目問道:「那麼,我那位母親,也是假的了?」
  「不錯。」
  「誰才是我生身之母呢?」
  曹適存道:「這問題,就得問問這位香車主人啦!」
  香車主人接口道:「你以為我是孩子的母親?」
  「在下的確是這麼猜想。」
  「你猜對了!」
  「你……你果然就是石……石瑤姑姑娘,」曹適存似乎顯得非常激動,也似乎是非常驚駭,說話之間,不自覺地,連退三大步。
  石瑤姑(香車主人)冷冷地一笑道:「不要怕,暫時我還不想找你算帳。」
  曹適存苦笑道:「說實在的,我雖然是這麼猜想,卻還是有點不相信。」
  「你是要我揭下幛面紗巾?」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石瑤姑隨手摘下紗巾,冷笑一聲道:「現在,你可以瞧個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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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09:43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兩度玄功斗 一段武林秘

  石瑤姑的幛面紗巾一揭,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眼前突然一亮。
  呈現各人眼前的石瑤姑,實在太美了。
  照時間推算,她至少也該是三十七八的人了,但由她的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看來,至少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十歲。
  一個備受摧殘,歷盡滄桑的美人,到了中年,仍能如此美艷動人,不能不算是上天對她的特別嘉惠。
  本來,一旁的湯紫雲也是一個美人胚子,但與石瑤姑一比,就難免顯得黯然失色了。
  現場中沉寂了半響之後,曹適存才首先發出一聲驚歎,說道:「瑤姑,想不到你還是那麼美……」
  石瑤姑冷笑一聲道:「曹適存,我嚴重警告你,不許叫我的名字?」
  「是是……」曹適存嚥下一口口水,苦笑道:「那……我該怎麼稱呼……」
  石瑤姑截口接道:「叫我車主!」
  曹適存連聲恭諾:「定是……車主。」
  石瑤姑這才停了一聲,轉向杜家慶柔聲問道:「孩子,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杜家慶苦笑道:「疑問太多,一時之間,不知該由何處問起才好。」
  「那不要緊,回去之後,咱們娘兒倆慢慢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疑問,我可以解答。」
  「您……真是我母親?」
  「孩子,你還不相信?」她苦笑著。
  「不是我不相信,但你看起來,是那麼年青,就像是我的姊姊。」
  凡是到了中年以上年紀的人,誰不喜歡人家恭維她還年輕。
  不管那是虛偽的恭維,還是衷誠的讚美,聽起來都是很受用的。
  目前的石瑤姑,不論她的成就有多大,畢竟還是一個凡人,跟一般人一樣,有血有肉,也具有七情六慾。
  也因為如此,她對於杜家慶所說的話,同樣的未能免俗,而覺得非常受用。
  何況,她也非常明白,杜家慶的話絕對是出自由衷,而不是故意奉承她。
  於是,她笑了,笑得那麼美,那麼嬌,也那麼自然。
  對旁觀的人而言,她這一笑,有如春臨大地,具有使百花齊放,草木欣欣向榮的力量。
  可是,也許她是突然感懷於她自己的飄零身世吧,那種溶匯人間一切美好於一爐的甜美笑容,竟然是那麼短暫,一下子就消失了。
  代之的,是一聲蘊涵著無限感的幽幽長歎。
  杜家慶生長於天一門那烏煙瘴氣的環境中,他本身又有著乃父杜少恆的風流天性,因而平常對於男女關係是很隨便的。
  但目前,他卻是顯得非常老實,這,也許是由於母子天性關係吧!
  儘管他心中還不相信石瑤姑是他的母親,但對於這位外表像他姊姊的絕代佳人,他卻不曾有過一絲邪念。
  而且,他還顯得很惶恐地,注目問道:「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石瑤姑苦笑了一下,說道:「你沒有說錯什麼。」
  「那你為什麼忽然歎氣?」
  「這些,你不會理解的,孩子,先讓我解開你心中的所謂年齡的問題!」
  一頓話鋒,又輕歎一聲道:「我是於十八歲時生下你的,我已經三十七歲了,你,是不是今年剛好十九歲?」
  「是的。」
  「年齡很同吻合,那麼,這個結,算是解開了。」
  「可是,你看起來,是那麼年輕?」
  「是我另有奇遇的原因,以後,你會明白的……」
  說到這,忽有所憶地「哦」了一聲道:「對了,如果我能說出你身上的特徵時,你該不再有什麼懷疑了吧?」
  「唔……」他苦澀笑了一下。
  「孩子,你小腹下方,接近大腿的腿彎處,是否有一塊約莫雞蛋大小的橢圓形的黑色胎記?」
  此等部位的特徵,如非是最親近的人,和自幼撫養他的親人,是沒法見到的。
  因此,石瑤姑的話沒說完,杜家慶已是身軀一震地,朝著她跪了下去,悲聲道:「娘!孩兒該死……」
  石瑤姑強忍心中酸楚,但她的美目中已孕育著晶瑩的淚珠,語聲也略顯哽咽地道:「孩子,你沒錯,是你的爹娘對不起你……」
  右掌凌空一托,便將杜家慶的身軀托了起來。
  曹適存呵呵一笑道:「車主,你們母子劫後重逢,可喜可賀。」
  石瑤姑冷哼一聲道:「你少說風涼話!」
  曹適存笑道:「在下說的,可是由衷之言呀!」
  石瑤姑冷笑道:「咱們之間的這筆賬,是有得算的。」
  緊接著,扭頭向湯紫雲說道:「湯姊姊,請即將慶兒的禁制解除,今宵,勢將難免一場血戰……」
  曹適存截口笑道:「車主,別緊張,沒那麼嚴重。」
  「你以為我怕你?」
  「我不曾這麼說,也不敢這麼想呀!」
  石瑤姑黛眉一揚,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
  曹適存苦笑了一下道:「車主,借用你方才說的話,咱們之間的這筆賬,是有得算的,但不是今宵。」
  「那你就趁早給我滾!」
  「我會走的,只是,你那位親愛的人兒,你打算如何解救他呢?」
  「這世界上,我沒有任何親愛的人。」
  「你否認與杜少恆的關係?」
  「不是否認,那已經過去了。」石瑤姑一挫銀牙道:「即使是過去,也沒有任何名份的約束,所以,對於杜家上上下下,我只有恨!」
  「也包括杜家慶孩子嗎?」
  「孩子是我自己的骨肉,當然例外,而且從現在起,孩子姓石!」
  接著,扭頭向杜家慶沉聲問道:「慶兒,你記下了嗎?」
  杜家慶茫然點點頭,道:「孩兒記下了……」(以後,杜家慶即改稱石家慶。)曹適存呵呵大笑道:「一個人於不到半個時辰之內,接連改了兩次姓氏,傳開來,倒真是一段武林佳話……」
  石瑤姑截口怒叱道:「給我滾!」
  「行!在美麗的女人面前,我是最好說話的!」曹適存邪笑者揚聲說道:「本門中人,立即撤退……」
  緊接著,向石瑤姑和湯紫雲遙遙地抱拳一揖道:「車主表妹,在下告辭!」
  目送對方那紛紛離去的幢幢魔影,湯紫雲禁不住長歎一聲道:「真想不到,以前那個仰人鼻息,沒有出息的曹適存,現在居然抖起來了,而聲威宣赫的杜家,卻沒落到目前這般慘景。」
  石瑤姑淡然一笑道:「這叫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
  微頓話鋒,又幽幽地一歎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招,這話是一點也不錯的,杜家沒落到目前般情景,追究起來,實為杜家二老所一手造成。」
  湯紫雲也長歎一聲道:「瑤妹,這倒是持平之論,我姨媽偏激,固執,我姨父則剛愎自用,如果兩人之中,能有一個比較理智一點,也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也許兩位事先有過什麼協議,在彼此的稱呼方面,形成某些程度的差異。
  儘管石瑤姑對湯紫雲一直稱之為姊姊,但湯紫雲對石瑤姑卻有人前人後之不同,人前,她有如一屬下恭恭敬敬地叫車主,但人後卻以姊姊的身份叫瑤妹……
  石瑤姑幽幽地一歎道:「過去的事,不談也罷!」
  接著,扭頭向呆立一旁的石家慶說道:「孩子,咱們走吧……」

         ★        ★        ★

  杜少恆雖然身處「禁宮」之中,但對於外間的情況,卻並不隔膜,因為,一切都有俏丫頭冬梅會轉告他。
  他,可能是神經麻木了,也可能是石瑤姑透過冬梅之口,對他有過什麼特別指示?或者是他自知對目前的局面無能為力?因而對於目前正邪雙方首腦人物的突然明朗化,不但根本無動於衷,反而更以醇酒婦人去麻醉自己。
  至於那位天一門主,也就是他的表兄曹適存,也沒再去找過他。
  經常與他接觸的,是這兒的分宮二娘娘公冶十二娘和俏丫頭冬梅。
  他,似乎是喧賓奪主,儼然成為這兒的主人翁啦!
  另一方面,慾望香車也突然失蹤。
  表面上看來,似乎是由於正邪雙方首腦人物突然明朗,而使得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面,不了了之。
  但骨子究竟是怎麼回事,恐怕只有他們雙方的首腦人物心中明白。
  這種表面上一片詳和的日子,維持了將近四個月,已是綠肥紅瘦的初夏時光。
  對洛陽城來說,將近四個月的時間,並無任何改變,只是由於季侯由隆冬轉入初夏,因而街頭上的行人,顯得多了些而已。
  當然,大相國寺前,那百技雜陳的廣場上,也特別顯得熱鬧起來。
  今宵,廣場上新添了一個說書的場子,不!說書的揚子是原先就有的只不過是說書的人兒換了新的而已。
  原先那說書的,是一個老頭子,打雜的是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新來的這個說書的,是一位年約三旬上下的文士,不但氣質上顯得文質彬彬的,面孔也長得非常清秀而俊美,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打雜的也換了,是一老一少。
  老的是一位青衣老嫗,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看情形,年紀至少在六旬以上。
  少的是一位年約十八九歲的美姑娘,一身玫瑰紅的襖褲,兩條大辮子,配上了她那宜嗔宜喜的俏臉蛋兒,和婀娜多姿的身裁,不論是男人或是女人,都會忍不住地,要多看她幾眼。
  說書的青衫文士風流倜儻,打雜的紅衣妞兒柳媚花嬌,這已經是夠吸引人的了。
  但事實上,卻還有更吸引人的哩!
  那是棚柱上的一副對聯,紅紙黑字,龍飛鳳舞地寫著海碗大的草書:誰識得座前黑尺?
  我說段武林秘辛!
  橫楣是「絕對新鮮」。
  華燈初上,說書場中,已經是座無虛席,不但座無虛席,而且,那本來只能夠坐三個人的條凳上,居然擠了四個人,卻是誰也沒有怨言。
  兩個打雜的剛剛將客人的茶沖好,說書的青衫文士也緩步由幕後出場,從容就坐。
  青衫文士剛入座,人群中立即有人揚聲問道:「嗨!說書先生,你那『絕對新鮮』的『新鮮』二字,作何解釋?」
  青衫文士笑了笑,說道:「這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在下說書不落俗套,立論新鮮,其二,是……」
  他揚了揚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如果有人能識得我手中這柄黑尺,在下所說的武林秘辛,也是絕對新鮮,此外……」
  他忽然住口不言,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
  人群中,那人又揚聲說道:「嗨!說下去呀!」
  青衫文士道:「我看,此外的這一點,還是不說也罷!」
  「為什麼話說一半又不說了?」
  「因為,最近五年來,在下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可從來不曾遇上一位能識得我這黑尺的人,所以,這附帶的一項,也就毋須多說了。」
  「這是說,這附帶的一項,就是識得你手中黑尺之後的贈品?而且,也是新鮮的?」
  「對了,閣下真聰明!」
  「既然被我猜中了,何不索性將那贈品說明一下呢?」
  「有道理。」青衫文士抬手一指俏立一旁的紅衣女郎道:「這是在下劣徒小雲,也是我方纔所說的贈品,諸位不妨仔細瞧瞧,夠不夠新鮮……」
  人群響起一陣狂呼怪叫:「夠新鮮!夠新鮮……」
  青衫文士向紅衣女郎笑了笑道:「乖徒兒,咱們雖然走南闖北,一直沒遇上一個識貨的人,但這回卻有點兒不同啦!」
  紅衣女郎嬌笑道:「徒兒回並未覺得這兒有什麼不同之處。」
  青衫文士道:「你不知道,洛陽城,是文人薈萃的古都,也是江湖人物的臥虎藏龍之所在,我想,這一枝黑尺,一定會遇上識貨的行家的……」
  這時,人群中最先問話的人又揚聲問道:「嗨!說書先生,既然已備有如此美好而又珍貴的贈品,為何不事先用文字說明呢?」
  青衫文士不答反問道:「閣下此問,想必還另有解釋?」
  「不錯,據先生方纔所說,業已走遍大江南北,歷時五載沒遇上一個能識得這枝黑尺的行家,是嗎?」
  「不錯。」
  「在下愚見,先生這枝黑尺的質料和來歷,必然都是很奇特?」
  「那是當然。」
  「同時,也是由于先生那珍貴無比的贈品,事先未用文字說明,因而不能引起廣泛的注意……」
  青衫文士截口笑道:「不!這點,在下要特別加以補充。」
  人群中語聲道:「唔!小可正恭聆著。」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有關劣徒這項贈品,雖然不曾以文字寫明,但在下每新到一地在第一場白中,必然以口頭加以詳細說明,但今宵,在下剛剛坐下來,閣下就開始發問……」
  人群中語聲截口苦笑道:「哦!如何說來,倒是區區我的不是啦!」
  「不是倒也說不上,只是閣下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一點。」
  「有道理,有道理……」
  「閣下稍安勿躁,如果還有什麼問題,請等在下說完這一段開場白之後,再行發問。」
  「行!行……」
  青衫文士把手中黑尺在桌子上輕擊三下,目光環掃全場,揚聲說道:「在下劫餘生,攜小徒小雲,走南闖北,說書餬口是假,以兵會友,代徒擇婿才是真。」
  一頓話鋒,揚起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諸位請仔細,在下所說的黑尺,就是這一枝,能同時說出它的名稱,質料,和來歷者,才算合格。」
  人群中那原先發問的人,又揚聲問道:「現在,在下可以發問了嗎?」
  「可以。」
  「在下請教,是否只要如閣下所說的合格了,就可以長侍令徒妝台……」
  「不!婚姻大事,自然還得他們雙方當事人互相認為滿意才行。」
  「那豈不是一個騙局?」
  「此話怎講?」
  「因為,即使有人合格了,閣下都可以借口令徒不滿意而作為罷論。」
  「說得有理,但閣下也得為劣徒想想,如果那合格的人是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兒,或者是一個殘廢者,豈不貽誤她的終身。」
  「那你也該事先加以說明才是。」
  「在下已經開場中說明了,『以兵會友,代徒擇婿』,這是說,縱然是擇婿不成,憑著對這一枝前古奇兵的認識,也可以結為朋友……」
  人群中忽然冒出一聲冷笑道:「恐怕是冤家吧?」
  劫餘生淡然一笑道:「朋友與冤家之間,有時候是很難劃出一道界限來的,閣下以為然否?」
  怪的是,那個突然發出一聲冷笑的人,於說過一句之後,竟沒了下文。
  劫餘生精目環掃全場,沉聲問道:「誰還有疑問的,請儘管問。」
  等了半響,再沒人發問之後,他才正式開始說書,說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
  嚴格說來,他不是說書,而是說故事。
  表達的方式不落俗套,立論更見精闢,將這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美化得不能再美了。
  在一般人的觀念,司馬相如是一個潦倒窮途的落拓文士,十足是一個窮小子。
  以一個窮小子,去勾引一個年輕,貌美,而又多金的小寡婦卓文君,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儘管這塊天鵝肉被他吃到了,但一般人的心目中,對司馬相如都是或多或少地,存有某種成見的。
  至於卓文君,以一個新寡的富孀,不耐寂寞,竟然降尊紆貴地,接受一個窮小子的勾引而相偕私奔,去當爐賣酒以維生,一般人,尤其是所謂有著冬烘頭腦的道學先生們,更是不齒其人。
  但目前的劫餘生,他卻很技巧地將這個一般人所認為有缺陷的愛情故事,美化成完美無瑕。
  首先,他由不同的時代背景中,不著痕跡地,替兩位男女主角辯解。
  他說:我國的男女關係,在漢,唐時代,是很自由,也很開放的,直到宋代理學大興之後,才有著那麼多不合理的禮教……
  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教條,是殺人不見血的咒語……
  那些制訂那些教條的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他們視男女關係為世間最污穢,最醜惡的事……
  但事實上,那些人對男女閒事,卻是特別喜歡得不得了,他們板著面孔去教訓別人,這不行那也不可以,但他們自己,卻是三妻四妾還不夠,還要廣置年輕貌美的婢女,供他們隨時消遣,自己玩膩了,又將那些婢女賣給別人……
  在漢唐朝代的宮廷,父親搶自己兒子的妃子,哥哥奪弟弟的老婆的事,屢見不鮮,不但沒人說他們不對,反而傳為美談……
  那些宋代以後的一般假道學先生們,也不曾見到他們對那些父納子婦的事,作過什麼針貶……
  卓文君與司馬相如是漢代人,他們是生長在一個自由而開放的社會,有權利去愛自己所愛的人,為什麼後代的人,要受那些假道學的影響,而以一種異樣的眼光去衡量他們……

         ★        ★        ★

  在當時的封建社會,這是非常大膽的論調。
  普通人,不但不敢在大庭廣眾中說出來,甚至於連想想也會被認為是禮教叛徒的。
  但目前的劫餘生,卻是大膽地,在大庭廣眾之中說出來了。
  這,當然夠新鮮,也夠吸引力。
  開宗明義既然說得那麼獨特而精闢,以後的故事,自然更為動聽,也更為吸引人。
  也由於故事說得太精彩,太吸引人了,因此,在整個說故事的過程中,揚子裡面鴉雀無聲,除了終場時的那一陣有如春雷爆發似的掌聲之外。根本沒人插口說過一句話,當然,也更沒人過問那枝黑尺的問題了。

         ★        ★        ★

  一連十天,劫餘生這個說書場子,場場都是爆滿。
  至於那柄黑尺,除了第一天時,人群中有人問過之外,在十天當中,似乎被人遺忘掉了。
  當然,聽說書的人可以遺忘,當事人的劫餘生,他是不會遺忘的。
  於是,在第十一天的夜場開始之前,劫餘生一揚手中的那枝黑尺,忽然沒來由歎了一聲。
  人群中有人訝問道:「先生,你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幹嘛反而歎起氣來?」
  劫餘生苦笑道:「在下歎氣不為別的,是為我手中這枝黑尺叫屈。」
  「哦!難道說,這十天來,一直沒遇上識貨的人?」
  「是啊!原先,我以為洛陽城是臥虎藏龍之處,一定能找到大行家的,但結果我是失望了。」
  「先生預定在這兒待多久?」
  「半個月……」
  「啊!那麼,連今天在內,已經只有五天啦!」
  「不錯。」
  「如果今宵有人能識得這枝黑尺呢……」
  「那麼,這一場就是最後一場……」
  「這麼說來,如果這兒真有人能識得你那枝黑尺的話,我倒希望他再過四天才來。」
  場外有人笑道:「世間事,那能這麼盡如人意。」
  語氣雖很平常,但卻聲如洪鐘,使得全場的人,都循聲瞧去。
  那是一少,二老,三個身著長衫的人,正緩步進入場中,循過道向劫餘生座前,緩步而來。
  三人中,年輕的一個,就是天一門中的總巡察曹子畏——現在,他應該是天一門中的少主了。
  另外兩個,是年約半百的灰衫老者,一個身裁魅偉,右頰上有一道刀疤,一個是中等身裁,目光陰沉。
  三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三個人都佩著長劍。
  三個人一字橫排,在劫餘生面前站定之後,立於正中的曹子畏才冷笑著問道:「閣下,對聯上所說的黑尺是否就是這一枝?」
  說著,並抬手向劫餘生手中的黑尺一指。
  劫餘生點點頭道:「不錯。」
  曹子畏接問道:「我可以仔細瞧瞧嗎?」
  「當然可以,但不能動手。」他很大方地將黑尺放桌上。
  「不動手,怎能瞧得仔細?」
  「年輕人,這兒燈光如晝,你又不是老眼昏花,何況,距離又這麼近……」
  他的話沒說完,曹子畏已是劍眉一揚,揚手凌空向那枝黑尺抓來。
  別瞧他年紀輕輕,但一身功力,卻已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
  儘管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五尺以上,但隨著他那凌空一抓之勢,那枝平放在桌上的黑尺,竟然應手而起,向他的掌心投射而去。
  當然,曹子畏的俊臉上,也浮現一片得意的笑容。
  不過,他那得意的笑容,有如曇花一現,一下子就消失了。
  原來那枝眼看就要被他以「凌空攝物」的功力,抓到手中的黑尺,忽然迅疾地沉落桌面上,並發出一聲「砰」然震響。
  劫餘生仍然若無其事地,端坐原處,只是條桌一端,已多出一個身裁高大,有如矗立著一座鐵塔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就是四個月之前,將他自己當給利民當鋪的傻大個拾得兒。
  才四個月不見的拾得兒,像是已經脫胎換骨似的,氣質方面,完全變了。
  此刻,他身著一身藍布短裝,足登千層底的布鞋,打扮仍然有點土氣,臉上也似乎還透著那麼一點兒傻味兒,但神態之間,卻有著一股無形的懾人英氣。
  他,沉穩如泰山似地,卓立條桌的一端,一隻右掌搭在條桌上,目注曹子畏微笑道:「曹總巡察,這兒,可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曹子畏是大行家,自然是明白遇上了扎手的高明人物。
  同時,對於拾得兒,他也並不陌生,並且邊一度想將其殺掉過。
  儘管他心中有點暗自震驚,但卻同時有著更多的不服氣。
  只見他俊臉一變之下,突然一揚雙眉,冷哼一聲道:「小爺高興!」
  隨著這話聲,那枝靜臥條桌上的黑尺,猛然一下跳了起來。
  但也僅僅是那麼跳一下,卻又靜臥不動了。
  原來曹子畏那只凌空抓向黑尺的右掌,一直是原式未變地比擬著,而拾得兒那只搭在條桌邊緣的右掌,也仍然是老樣子。
  這是一種別開生面的內功較量法。
  一個是「凌空攝物」,另一個是「隔物傳力」。
  由距離上看,似乎是拾得兒佔了點便宜。
  但在行家想法上卻不同。
  因為,曹子畏雖然在距離上是比拾得兒要遠了一點,但他是直接施為,並且毋須分心。
  但拾得兒可不同,他除了藉著桌面透傳真力,吸住那枝黑尺之外,還得分心去化解對方所施的吸力,這道理,就算是外行人,想想也不難明白的。
  像在羞刀難以入鞘的情況之下,曹子畏已使出了全力,但見他俊臉一片鐵青,衣衫也無風自揚。
  但拾得兒所表現的,卻仍然是那麼一派安詳。
  誰高誰低,由雙方所表現的神態上,已不難想見。
  而更便曹子畏難堪的是,不論他如何施展全力,那枝黑尺,頂多也不過是在桌面上微微跳動幾下而已。
  拾得兒咧咀一笑道:「曹公子,你高興,這枝黑尺可不高興跟你走哩!」
  劫餘生這才含笑說道:「傑兒,別那麼小家子氣,咱們就破例讓他拿去瞧瞧吧!」
  「是!」拾得兒恭應一聲之後,才接道:「只是,師父,如果曹大公子存心不良,將黑尺取走了呢?」
  劫餘生道:「那時候,你可以放手活動一下……」
  不等乃師說完,拾得兒已含笑接道:「多謝師父!」
  緊接著,目注曹子畏笑道:「曹大公子,放輕鬆一點,現在,你可以瞧個仔細了。」
  話聲中,勁力一卸,桌面上那枝僵持著的黑尺,立即飛上曹子畏的手中。
  曹子畏攝取到那枝黑尺之後,根本不理會拾得兒的話,立即和分立他左右約兩個灰衫老者,仔細地端詳起來。
  那枝黑尺,實際上相當於一枝普通長劍的長度,沉甸甸,黑黝黝地,四面光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們三個人以真氣傳音交談了少頃之後,只見曹子畏點點頭道:「錯不了!」
  劫餘生笑問道:「年輕人,看情形,你已經知道這枝黑尺的來歷了?」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首先,我要說明一點,這枝尺的原始來歷,已成了一個沒法解答的謎,這一點,我想閣下也一定同意吧?」
  「我同意。」
  「那麼,請聽好,這枝黑尺,名為量天尺,系用北海海底的萬年磁鐵研製,對一般金屬品製成的暗器,有克制作用,對嗎?」
  「對,請說下去。」
  「這量天尺,相傳是峨嵋派中一位得道飛昇的劍仙,行道江湖時所使用,那位劍仙飛昇之後,這量天尺,也隨之失蹤,至於那位劍仙,究竟姓甚名誰,傳說中,言人人殊,已無從確定。」
  「唔……以後呢?」
  「約莫是七十年前,此尺為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所得,自江大俠歸隱林泉之後,也就沒再聽到有人提到這枝量天尺了。」
  劫餘生笑道:「年輕人,這些傳說,你又是如何得知。」
  「自然走由我的尊長處聽來,」曹子畏冷然接問:「閣下是否可說一段武林秘辛了?」
  劫餘生連連點首道:「可以,可以……」
  拾得兒插口接道:「曹大公子,請將量天尺送還原處。」
  曹子長冷然一曬道:「放心,我一點也不稀罕這玩藝。」
  話落,隨手一甩,那枝量天尺,有如離弦激矢似地,向劫餘生胸前疾射去。
  勢疾勁猛,並激起一片破空銳嘯。
  雙方的距離不過五六尺,那自然是一閃而至。
  但當事人之一的劫餘生,對這突然的襲擊,竟然是視若無睹地,仍然端坐著,沒有任何行動。
  出人意外的奇跡出現了。
  就當那枝量天尺一閃而前,激射到劫餘生胸前寸許距離時,就像是碰上一張無形的網,不但那激射之勢為之一頓,還被彈震得往回倒退了尺許,才「砰」地一聲,墜落在條桌上。
  不錯,那枝量天尺所碰上的,是一張網,是劫餘生以無上的內家真力,所構成的無形之網。
  曹子畏碰上一個軟釘子,俊臉為了一變,連一旁的兩個灰衫老者,也為之蹙緊了眉鋒。
  沉寂了少頃之後,左邊那灰衫老者才訕然一笑道:「閣下好精湛的內家真力。」
  劫餘生淡然一笑道:「多承誇獎!」
  右邊那灰衫老者道:「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能否請以真面示人。」
  劫餘生目光一掃對方三人,笑問道:「三位之中,是誰作主?」
  左邊那灰衫老者道:「自然是咱們少主作主……」
  劫餘生截口接道:「那麼,二位就免開尊口。」
  所謂打狗欺主,劫餘生的話,自然是有損曹子畏的顏面。
  因此,曹子畏臉色一變之下,立即冷笑一聲道:「他們二位說的,也代表我的意見。」
  劫餘生注目笑問道:「這是說,你也想先行知道我是什麼人?」
  「不錯。」
  劫餘生道:「很抱歉,依規例,我只說一段武林秘辛!」
  曹子畏沉思了少頃,才點點頭道:「好!說吧!」
  劫餘生揚聲說道:「傑兒,替三位貴賓看座!」
  「是……」
  拾得兒恭應著,飛快地由幕後取出三張竹椅,放在曹子畏等三人身旁,含笑說道:「三位請座!」
  「謝謝!」
  曹子畏冷然道謝,三個人都將椅子挪正了一下,坐了下去。
  拾得兒並立即替他們三個砌了一杯香茗,說道:「三位,請放心飲用,茶中絕對沒有毒藥。」
  劫餘生也含笑接道:「年輕人,我想你心中急於想知道我的來歷,別忙,既然大家都同在洛陽城中!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誰的。」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那你何不乾脆先行說明!」
  劫餘生笑了笑道:「年輕人,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拾得兒你是認識的,有著拾得兒在這兒,你還不能猜想我是誰嗎?」
  「你……你就是慾望香車車主?」
  「不錯!」
  「可是,慾望香車車主是石瑤姑女士,兩你卻是……」
  「在這等場合中,我能拋頭露面,以本來面目示人嗎!」
  「那麼,石車主此行目的是——?」
  石瑤姑神色一整道:「我此行目的,就是要找尋認識此量天尺的人。」
  曹子畏微微一怔之後,才冷笑道:「現在,你的目的算是已經達到了?」
  「不!現在,只是開端,要談達到目的,可能還得經過一番摸索才行。」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說句實在話,到目前為止,我還弄不清楚你石車主的葫蘆中,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石瑤姑笑了笑道:「也許你說的是實情,現在,我保證,以你的聰明,聽完我這一段武林秘辛之後,對於我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也就心中有數了。」
  「是嗎?」
  「我想,錯不了!」
  「好!我正恭聆著。」
  石瑤姑端起面前茶杯,徐徐地飲了一口之後,才注目問道:「曹公子,對於七十年前,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等人平定那一場浩劫的經過情形,是否也曾經由你的尊長口中聽說過?」
  曹子長道:「聽是聽說過,但由於年代已久,他們所聽到的,也是傳說,所以,可能不太真實。」
  石瑤姑點點頭道:「唔,年代久遠,以訛傳訛,失真之處,自所難免……」
  曹子畏忽有所憶地,截口問道:「石車主所要說的武林秘辛,莫非與白雲山莊有關?」
  「不錯,而且,我保證不但絕對新鮮,也絕對真實。」
  「但願如此。」
  「曹公子,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你我的武功,都跟白雲山莊有關?」
  「唔……」
  「你可也知道,詹老怪與白雲山莊的淵源嗎?」
  「我只知道詹老怪與白雲山莊有關,卻不知道他和白雲山莊有什麼淵源。」
  「那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詹老怪本來是白雲山莊一個的侍僮……」
  「哦!這可的確是夠新鮮……」
  「更新鮮的還沒說到哩!」
  「那麼,就請車主快點說吧!」
  石瑤姑沉思著說道:「年輕人,當詹老怪詹恨天於五十年前,橫行江湖時,一直沒遇過敵手,這一點,我想令尊也必然跟你說過?」
  「不錯。」
  「如所周知,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自協助朝廷平定七十年前的那場大劫之後,聲威震朝野,一般人都尊之為無雙大俠而不名。雖然由於當時永樂帝朱棣之不易相處,而歸隱白雲山莊,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但以他那嫉惡如仇的天性,對於像詹恨天那種為害江湖的人物,決無坐視不管之理,何況,當詹恨天為禍江湖時,江大俠才不過四十不到的英年,而詹恨天又是他府上的侍僮,怎麼說至少他也該暗中出手,加以清理才對,但事實上,白雲山莊的人,卻始終不曾出面……」
  曹子畏截口笑道:「車主,我有話說。」
  「請講。」
  「據家嚴所聽到的傳說,詹老怪的下場,是被一個年約十多歲的少年押走的……」
  「不錯,這一點,我也聽說過。」
  「難道那少年不是白雲山莊的人?」
  「我說不是。」
  「車主說得如此肯定,想必另有所本?」
  「當然!」
  「小可敬謹請教?」
  石瑤姑正容說道:「事實上,當五十年前,詹老怪橫行江湖時,白雲山莊早已化作一片劫灰……」
  「啊……」
  不等地說完,人群中已爆發出了一片驚呼聲。
  白雲山莊雖已不過問江湖中事,但卻是近百年來武林人物心目中的聖地,所以,這一消息引起江湖人物的震驚,自是不在話下。
  曹子畏也是臉色一變之後,才注目問道:「此話可真?」
  「信不信由你。」
  「請車主原諒,傳說中的白雲山莊,似乎還沒聽說過,有誰知其確實地點,所以,小可才不得不有此一問。」
  「白雲山莊的地點,我知道,但我不會告訴你。」
  「車主認為,白雲山莊,是遭到仇家的偷襲?」
  「唔……」
  「當代武林中,誰能有此力量,將武林同道目之為聖地的白雲山莊,毀於一旦呢?」
  「這問題,我暫時沒法回答。」
  「那麼,車主又怎能斷定,那位將詹老怪押走的少年人,不是白雲山莊的人?」
  石瑤姑淡淡地一笑道:「我自有證據,但目前,我不會告訴你。」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車主所標榜的一段武林秘辛,就只有這麼一點兒?」
  「難道這還不夠新鮮嗎?」
  「夠新鮮,也夠刺激,只是,僅僅是這麼一點兒,令人心癢難搔。」
  「那麼,回去問令尊吧……」
  「車主認為家父知道這些?」
  「即使令尊不知道,也自然會另外有人給你解答的。」
  忽然,一個陰沉的語聲接道:「石瑤姑,別在年輕人面前要花槍,你有什麼話,請跟我說。」
  那人使的顯然是武林中極難練成的「六合傳聲」功夫,但覺語聲有如由四面八方傳來,令人莫如其藏身所在。
  但石瑤姑仍然表現得那麼鎮定,也那麼從容地說道:「閣下終於沉不住氣?」
  那陰沉語聲道:「你以為我是誰?」
  石瑤姑道:「我不管你是誰,只要你擺句話過來。」
  「好!三天之後,夜三更,北邙山頂恭候大駕。」
  「我準時赴約!」
  「好的,死約會,不見不散……」
  這回,辨清那陰沉語聲的發聲去向了,那是來自東面的屋頂上,但語聲卻已變陰沉為熾烈,一字字如天鼓齊鳴,震人耳鼓,而且,當最後那個「不見不敬」的「散」字出口時,人都顯然已到了百丈之外。
  這情形,使得全場的人,一個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連石瑤姑也禁不住雙目中為之異彩連閃不已。
  那一直不曾開口的,陪在曹子畏身邊的兩個灰衫老者之一,忽然長歎一聲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石車主,你這是何苦來!」
  石瑤姑微笑問道:「閣下是認為我多管閒事?」
  那灰衣老者道:「試問,數十年前的疑案,跟你石車主何干?」
  石瑤姑不再作答,卻是目注滿臉困惑神色的曹子畏笑了笑道:「年輕人,你該走啦!」
  曹子畏道:「車主,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石瑤姑道:「別客氣,請講。」
  曹子畏道:「車主手中這枝量天尺,的確是當年白雲山莊無雙大俠的兵刃之一?」
  「不錯。」
  「車主也說過,白雲山莊已於五十年前,成了一片劫灰?」
  「唔……」
  「那麼,這枝原來屬於白雲山莊的量天尺,又怎會到車主手中?」
  石瑤姑笑問道:「年輕人,如果我猜想不錯,你應該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為何知道這麼一個既新鮮,又刺激的消息?」
  曹子畏點點頭道:「正是。」
  石瑤姑道:「可是,這些問題,我暫時不會回答……」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且拭目以觀事實的發展吧!但願你們父子倆能逃過一場大劫。」
  說完,竟然深長地歎了一聲。
  曹子畏一怔。
  道:「這宗疑案,與本門有關?」
  「但願我所料不確……」
  狂妄,輕佻,而又目空一切的曹子畏,可能是方才企圖奪取那量天尺時,接連碰了兩個軟釘子的影響,居然一直表現得斯斯文文的,甚至於連石瑤姑所說的,猜中那枝黑尺時的「特別贈品」,也就是代徒擇婿的事,也不再過問就走了。當然,曹子畏的走,由於石瑤姑的武林秘辛太過新鮮與太過刺激,也是原因之一。
  曹子畏走了,說書場也打烊了,聽書的客人懷著曲終人散的心情,紛紛離去。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大相國寺前廣場上的夜市,也紛紛打烊。
  深重的夜幕,遮掩了大地的一切,但它卻遮掩不住夜行奇客的行動。
  通往北邙山的大道上,一道纖巧的影人,正以普通速度在踽踽獨行著。
  那是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著黑色短裝,面色黝黑的年輕人,黑夜中看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顯得格外有神。
  年輕人的後面,也就是由洛陽城的來路上,一道幽靈似的人影,有如風馳電掣地追了上來。
  一個是以普通速度前行,一個是以上乘的輕功身法追趕,那自然是不消多久,後面的人就已超越前面的黑衣少年。
  那人超越黑衣少年之後,猛然一個轉身,冷笑一聲道:「丫頭站住!」
  原來後面追上來的那個人,就是天一門的少主曹子畏。
  黑衣少年顯得泰然自若地,笑問道:「誰是丫頭?」
  「你!」曹子畏冷哼一聲道:「冬梅,別以為插上幾根羽毛,就可以冒充公雞了。」
  「但我事實上已瞞過了很多人。」黑衣少年顯然已等於承認她就是冬梅所喬裝了。
  「但你瞞不過本少主的法眼。」
  「瞞不過又怎樣?」
  「那你就該老實一點,說,方才跟你談話的是誰?」
  冬梅徐徐揭下頭上的瓜皮小帽,披散一頭如雲秀髮,淡然一笑道:「既然你看到了,何必明知故問!」
  「方纔,距離太遠,我沒看清楚……」
  「想不到,你也有膽怯的時候。」
  曹子畏一揚劍眉,沉聲叱道:「冬梅!你這是對本少主說話的態度!」
  冬梅嬌笑道:「少主,我可是實話實說呀!你如果認為方才跟我說話的人有問題,就該當場抓住,才算是拏賊拏贓。」
  「抓住你也一樣。」
  「少主,別像吃柿子似地,盡揀軟的撿,我冬梅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噢!」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我非常相信……」
  不等他說完,冬梅又笑問道:「想不想知道,方才跟我談話的是誰?」
  「廢話!冬梅,你自動招出來,也許我可以從輕發落。」
  「多謝少主!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招供,而且,你必須先行站穩……」
  「丫頭放肆!」
  曹子畏已被激怒到極點,隨著話聲身形一幌,揚掌向冬梅俏臉摑下,恕叱道:「你既沒上沒下,別怪我辣手摧花……」緊接著,卻是傳來一聲無限詫訝的驚「咦」聲。
  原來曹子畏那十拿九穩的一摑,居然落了空,但覺人影一閃,冬梅已到了八尺之外。
  這一來,自然使得曹子畏更加憤怒,除了立即飛身追擊之外,並連連冷笑道:「怪不得你膽大包天,居然敢吃裡扒外,原來……」
  「嗨!湯少俠快幫忙呀!」冬梅的驚呼,打斷了曹子畏沒說完的話。
  原來曹子畏怒極之下,不但施展出看家本領,也使出了全力。
  試想:以他在天一門中的身份和地位,在全力施為之下,冬梅又豈是他的敵手!
  因此,不到五招,冬梅已被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而不得不驚呼求援了。
  「原來你就只有這一點兒道行。」一見自己已勝券在握,曹子畏凌厲而又快速的攻勢,又緩和下來,一面以靈貓戲鼠的姿態,逼得對方繼續後退,一面冷笑道:「丫頭,誰是湯少俠?」
  「我就是……」
  語聲來自曹子畏的背後,而且距離顯然不超過二丈。
  對曹子畏而言,儘管他是在跟冬梅游鬥著,但敵人欺近自己背後二丈之內,而不曾察覺到,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過,儘管他心中大為震驚,卻並未回頭瞧過一下,而且,對冬梅的攻勢,又轉為快速而又凌厲起來。
  很顯然,他是存心將冬梅制住,使自己站在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地位。
  「別欺負一個姑娘家!」
  隨著話聲,人影閃處,一聲霹靂巨震,也隨之傳出。
  「是你?」曹子畏鐵青著臉,雙目中迸射出憤怒的煞芒。
  「不錯,是我湯人傑。」湯人傑(即拾得兒)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不是沒名沒姓的拾得兒嗎?」
  「現在有了,姓是我義母的姓,名字是我師博賜的。」
  「你已成了石車主的徒弟?」
  「不錯。」
  「慾望香車車主的徒弟,也不過如此。」
  「咱們彼此彼此。」
  「方纔,你出人不備,猝然出手,算什麼英雄!」聽這語氣,方纔那一掌硬拚,曹子畏是落了下風。
  「不服氣,咱們重行比劃過。」湯人傑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向一旁的冬梅說道:「冬梅姑娘,還不快走!」
  冬梅嬌笑道:「是!我這就走啦……」
  她是說走就走,掉轉嬌軀,以最快的速度向北邙奔去。
  當她回到古墓中的房間時,杜少恆剛好行功完畢,張目問道:「冬梅,你剛回來?」
  「是呀!」冬梅嬌笑著,緩步向杜少恆身前,忽然俏臉一寒,厲聲叱道:「杜少恆,我饒你不得!」
  話出同時,已揮掌向杜少恆的前胸擊下。
  事出意外,雙方距離又那麼近,而杜少恆更仍然是一個跌坐行功的姿態。
  此情此景,杜少恆除了閉目領死之外,可實在沒有一絲應變的餘地。
  因此,冬梅的這一掌,自然是結結實實地,擊在杜少恆的前胸上。
  但聽「砰」地一聲,一道人影應掌飛起,跌落丈遠外的門旁邊。
  但出人意外的,被掌力震飛的不是杜少恆,而是冬梅。
  這情形,連杜少恆也給弄得滿頭霧水似地,不明其所以,只是目注被跌得齜牙咧咀的冬梅,滿臉困惑地問道:「冬梅,這是怎麼回事啊?」
  冬梅像發了瘋似地,忽然出手揍人,是一奇。
  挨揍的杜少恆夷然無損,而驀施偷襲的冬梅,卻反而被震飛丈遠之外,是又一奇。
  但事實上,還有第三奇哩!
  出手偷襲的冬梅,疾言厲色,猝下殺手,但當她被跌得齜牙咧咀之後,她的眉梢眼角之間,卻反而洋溢著一片歡愉。連杜少恆的問話也充耳不聞地,只是喃喃自語道:「謝天謝地……這下子可好了……」
  杜少恆苦笑著,走近冬梅身旁,將她扶了起來,道:「冬梅,你沒瘋吧?」
  「瘋?誰發瘋了?」冬梅一下子緊緊地摟住他,仰著俏險嬌笑道:「現在,我們已成功了,少恆,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諾言,不要拋棄我呀!」
  杜少恆若有所悟地,道:「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有很重大的事情瞞著我……」
  「是的,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了。」
  「好,說吧!」他輕輕擁著她回到床邊的椅子上。
  「可是,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哩!」
  「什麼話啊?」
  「重申你的諾言,從今以後,永遠不拋棄我。」
  「好!不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今後,咱們永遠在一起……」
  「少恆,你真好……」她高興得擁住他,送上一個溫馨的香吻。
  良久,良久之後,杜少恆才將她那扭股糖似的纏著他的嬌軀輕輕推開,道:「冬梅,方纔,你沒有受到震傷吧?」
  「還好。」冬梅嫣然一笑道:「方纔,我只使出了七成真力,如果施展全力,那就不死也得重傷了。」
  杜少恆蹙眉苦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的功力怎會突然之間增進很多,並且還能自動發出反震之力,震傷敵人?」
  「是的,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決定,先不告訴你,冒險一試。」
  「冬梅,現在,該說明原因了。」
  冬梅神秘地一笑道:「少恆,還記得文姑娘代表石車主對你所作的保證嗎?」
  「就是那使我功力增進的保證?」
  「是呀!」
  「當然記得,不過,以方纔的情形來說,我的功力的增進,似乎已經超過了文姑娘的預期。」
  「是的,車主方才向我說過,你現在已不止是一個一流高手而是當代武林中,有數頂尖高手之一了。」
  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按著說道:「當時,車主因有外人在旁竊聽,為了怕影響你的進度,才故意說成最多能使你成為一個普通的一流高手,並故意送你一個調侃意味極濃的錦囊妙計。」
  杜少恆點點頭道:「我懂了,這些,都是為了鬆懈敵人的戒心。」
  「同時,也存有刺激你的因素在內。」
  「刺激我?」
  「是的,四個月之前,文姑娘不是奉命暗中送給你一份練功的口訣嗎?」
  「唔!那是一份很普通的口訣,我雖然每天勤練不輟,卻並未存有什麼信心。」
  「不但沒有信心。更是由於那錦囊妙計的調侃,以及前途一片灰暗,使你的心中,充滿了激憤,而每天藉著醇酒婦人去麻醉自己,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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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2-29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劍搖星斗動 掌發鬼神愁
  杜少恆苦笑道:「不錯。」
  冬梅嬌笑道:「但這些因素,卻正是促成你的功力,於不自覺中突飛猛進的主因。」
  「聽來雖然荒唐,但由於事實的證明,我卻不能不相信。」
  「車主說,如果換一個方式,或者換一個環境,那除非是大羅金仙,才能於短短四個月的時間內,有目前這種成就。」
  接著,又抿唇媚笑道:「別人練功,動輒就面壁多少年,受盡千辛萬苦,兩你卻是在女人的懷抱中!成就一身絕代神功,所以我說你呀,是武林中最最幸運的人。」
  杜少恆笑問道:「冬梅,這一項不可思議的神功,究竟叫什麼名稱?」
  冬梅嬌笑道:「我也是方才才由車主口中獲悉,這神功名為『混元和合神罡』。」
  杜少恆「唔」了一聲道:「混元和合,顧名思議,似乎不是一項正宗的武學。」
  冬梅白了他一眼道:「武功之於武林中人,猶如手中的刀劍,用之於正則正,用之於邪則邪,它的本身有什麼正邪之分哩!」
  「有道理,但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杜少恆苦笑了一下,說道:「我指的是這種練功的方式。」
  「這種練功的方式,也不能算罪惡呀!」
  「好!我不跟你抬槓,現在說正經的,瑤姑娘跟你說過些什麼?」
  「車主說過很多,但你別高興,她目前還沒有打算見你。」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他的臉上,充滿了失望的神情。
  「這個,車主可沒說過,但她有很重要的任務要我轉告你。」
  「啊!那我可以離開這兒了。」
  「唔!」她點點頭,貼著他的耳朵,嘰咕了好一陣子之後,才正容問道:「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片興奮的光彩。
  「好好記住我的話,我要走了。」
  「不多待一會兒?」
  「我的行藏已洩,再不走,就來不及啦!」她擁住他深深一吻,道:「為你,也為我,你要多多珍重!」
  說完,她有點依依不捨地,悄然離去。
  冬梅一走,杜少恆卻陷入沉思之中。
  今天,是他生命史上一個大大的轉折點,而且,情況之佳,遠超出他平日所希望的成就之外。
  也可以說,平常,他只有在幻想之中自我陶醉的夢境,居然就要實現了。
  多少辛酸!多少屈辱!
  這片刻,前塵舊夢,齊湧心頭。
  回憶既往,甘苦參半,但嚴格說來,是苦多於甘的。
  但憧憬未來,那光明燦爛的遠景,似乎在向他含笑招手。
  他,含著興奮的熱淚,一下子挺身站起,幾乎想要仰天長嘯一番。
  「表弟,幹嗎掉眼淚?」像幽靈似地,那位天一門主曹適存,已悄然出現門口。
  此刻的曹適存,完全是本來面目,他那張馬臉,那雙充血的眼睛,加上那一副偽裝的笑容,在杜少恆的眼中更顯得格外的面目可憎。
  因此,他只冷冷地回答了三個字:「我高興。」
  曹適存一面緩步而入,一面笑道:「表弟!冬梅那丫頭呢?」
  「我怎麼知道!」
  「大概是溜掉了,這吃裡扒外的賤婢!去了也好。」
  「門主大人有何見教?」
  曹適存逕自拉過一張椅子,在一旁坐了下來,道:「表弟,坐下來,咱們表兄弟倆好好談談。」
  杜少恆微微一曬,斜倚著床欄坐了下來。
  「表弟,這幾個月來,我公私都很忙,所以,一直沒空來看看你。」曹適存似乎是沒話找話說。
  「你現在跑來,就是為了要說這一些廢話麼?」
  「不不……當然有正經事。」
  「那就乾脆一點!」
  「是是……」曹適存訕然一笑道:「表弟,最近一段時間中的變化,冬梅那丫頭想必已經告訴過你了?」
  「唔……」
  「你那不長進的表兄我,現在成了獨霸武林的盟主,而你的舊情人,又成了反對我的主要力量,由表面上看來,倒是表弟你,似乎差勁了一點。」
  杜少恆心中微震,道:「聽你這話意,好像我實際上還並不差勁?」
  「一點都不錯。」
  「此話怎講?」
  「因為,只有你才是掌握所謂正邪雙方實力消長的關鍵人物。」
  「我還是不懂。」
  曹適存道:「表弟,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迷糊?」
  「我為什麼要故意裝迷糊!」
  「那麼,請想想看,你所掌握住的那半份藏寶圖……」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是呀——你只要交出那半份藏寶圖,不但你我的武功可以更上一層樓,而且還能青春永駐,縱然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可以多享受一甲子的美妙人生,」由於曹適存方才說過他掌握著正邪實力消長的關鍵,他正擔心以為是自己練就「混元和合神罡」的秘密,已被對方察覺。
  當他聽完對方的話後,才暗中寬心略放地,長長地吁了一聲。
  曹適存以為他自己的說詞發生了效力,因而又加強語氣道:「表弟,人生苦短,青春有限,為什麼不好好利用機會,而讓那等稀世奇珍,長埋荒山古洞之中哩!」
  杜少恆笑問道:「你有誠意和我共享那批稀世奇珍嗎?」
  「當然有誠意。」
  「可是,你教我怎能相信呢?」
  「這個……我想,當我告訴你另一項秘密之後,你就會相信的了。」
  「唔……我且姑妄聽之。」
  「恆弟,你我並非中表,實際上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你真是越說越玄……」
  「一點也不玄,你想想看,父親生前,對我是怎樣的態度?還有,像藏寶圖和武功秘籍等稀世奇珍,為什麼要交一份給我?」
  「這理由倒是有點道理,不過,僅憑這一點理由,就要我相信你是我的兄長,似乎還不夠充分。」
  「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
  「我要有人證。」
  曹適存苦笑道:「兄弟,你這是強人所難了,像這種事情,本就是極端秘密的,除了當事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如今,兩位當事人,都是墓木已拱,你教我到哪兒去找人證。」
  「我娘知道嗎?」
  「這很難說。」
  杜少恆沉思著說道:「你我的母親,是親姊妹,如果真如你所說,我父親生前曾與你母親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我娘一定會在平常瞧出一點蛛絲馬跡來,你說是嗎?」
  「我承認你的話,也有道理,但如今令堂神智不清,決不可能會記得那些往事。」
  「我看……還是這樣吧!表哥,啊!對了,在你我的兄弟關係不曾證實之前,你我還是以表兄弟相稱。」
  「這一點,我同意。」
  「那麼,你先還我的母親和妻子,讓我親自向母親口中查證過往事之後,咱們再作進一步的商量!」
  曹適存毅然點首,說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五天之內,我就將令堂和弟妹,送到這兒來……」
  杜少恆截口冷笑道:「送到這兒來,和我一起軟禁著?」
  「不!」曹適存連忙接道:「從現在起,你已完全自由了,這一座分宮,暫時送給你,而且,對於十二娘,只要你還有胃口,我也可以繼續讓賢。」
  「為什麼忽然對我這樣好起來?」
  「因為,咱們是親兄弟呀!俗語說得好:打架還是親兄弟……」
  「我要聽真正的原因。」
  「我說的就是真正的原因呀!」
  「別作違心之論,我認為,你必然是遭遇了某種困難,否則,以往為什麼不和我好好商量,而要等到現在。」
  「你夠精明,」曹適存苦笑道:「是的,不過,那不是困難,而是困擾,是石瑤姑,湯紫雲所給我的困擾,說來,那兩位都是自己人,當我的事業基礎還未穩固時,就自相殘殺,是非常不智之舉……」
  「所以,你才找我商量?」
  「是的,只有你跟她們兩人的關係,才便於疏通,只要咱們這兩股勢力一經聯合,再加上那藏寶圖中的神功絕藝,則江湖上的任何阻礙,都不足道了!」
  「打得好如意算盤,可是,你忽略了她們對我,是懷著恨之欲其死的心情而來……」
  「錯了,表弟,所謂愛之深,恨之切,男女間的愛與恨,有時侯是難以劃分的,我敢保證,只要你肯委屈一點,向她們賠點小心,是不難化干戈為玉帛,變冤家為親家的,你說是嗎?」
  「……」杜少恆披唇一曬,未接腔。
  「表弟,你冷靜地,客觀地,多想想,就會覺得我的話是不錯的。」曹適存站起身來說道:「我不打擾你了,五天之內,我一定將令堂和弟妹送到這兒,也許弟妹還會提前到達。」
  「謝謝你!」
  「這兒的負責人,我已交代過,從現在起,你就是這兒的主人,啊!對了……」他探懷取出一個紙卷,遞了過去,道:「這是這兒的秘道詳圖,有了它,這分宮中,你可以自行通行無阻……」
  「也可以自由出入?」
  「當然!」
  「那麼,我要求你送佛送到西天,不再找冬梅的麻煩,也讓她可以自由來去。」
  「行,行。」曹適存連連點首道:「自己兄弟嘛!還有什麼話說……」

         ★        ★        ★

  曹適存顯得很興奮地,由杜少恆的房間中走出,才拐過一條信道,他那滿臉的興奮神色立即凍結住了。
  就在他前面丈遠處,俏立著一個綺年玉貌的青衣女郎。
  由外表來看,那青衣女郎最多只有十六七歲,儘管那身青色勁裝襯托之下,顯得她的身裁發育得很完美,但她那張俏臉上,卻仍然有著五分以上的稚氣。
  她的服飾也頗為別緻,就在那對男人仍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豐滿的胸脯上,居然繡著一個骼髏頭和兩根白骨,黑底白圖,非常顯目,也非常的不調和。
  對了,她的手中還持著一面黑色的三角小旗,小旗上也是繡著白色的骼髏頭,和兩根交叉的白骨。
  只見曹適存臉色一整,向那青衣女郎躬身施禮,道:「曹適存見過使者。」
  自封為五絕神君的天一門主曹適存,居然對一個稚氣未脫的黃毛丫頭如此恭馴,如非親眼看到,說出來,恐怕沒人會相信。
  那青衣女郎只是微微點首,嫣然一笑道:「門主請跟我來。」
  「且慢,我有話向使者請教。」
  「好,說吧!」
  「請問,太上是幾時來的?」
  「半個時辰之前……」
  「啊……」
  「對了,方纔,門主和杜大俠兩人的談話,太上已經知道,你要小心一點。」
  曹適存身軀為之一震,臉色也變成一片蒼白,沉思少頃,才苦笑道:「多謝使者提醒,只是,太上是怎麼知道的呢?」
  青衣女郎笑道:「門主忘了太上的『天視地轉』功夫,已臻化境,一經施展,周圍一里之內,即使是飛花落葉,也能瞭如指掌。」
  「奇怪?」曹適存蹙眉接道:「太上怎會想到要竊聽我和杜大俠的談話的?」
  青衣女郎走近兩步,悄聲說道:「太上暗中注意你的行動,已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了,所以,方纔,聽說你進入杜大俠的房間,他就立即行功竊聽。」
  「謝謝你!」曹適存順手塞給她手心中一粒明珠,諂笑道:「以後請多多照應。」
  「走吧!」青衣女郎含笑接道:「太上的神色很不好,你在心理上要有個準備。」
  曹適存輕輕歎了一聲,跟在青衣女郎的背後,亦步亦趨著,顯得有點可憐兮兮的。
  當他們拐彎抹角地,到達一間密室門口時,青衣女郎才低聲說道:「門主請稍候。」
  接著,向室內揚聲說道:「啟稟太上,門主到。」
  室內傳出一個清朗語聲道:「進來!」
  「是!」曹適存恭應聲中,房門自動開啟,室內人物,已一目瞭然。
  這是一間陳設非常考究,也很寬敞的寢室,在柔和的珠光照映之下,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白衫文士,端坐一張虎皮交椅上,懷中還摟著一個半裸的美人兒——公冶十二娘。
  如果這白衫文士就是天一門的太上門主,可實在有點令人難以相信。
  因為,他不但那麼英俊,也那麼年輕,算得上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一點也不像是一個黑道中大魔頭。
  但目前的事實,卻不由你不相信。
  別的姑且不談,只要瞧瞧曹適存對他的那一份誠惶誠恐的勁兒,就夠了。
  曹適存已行完了禮,垂手侍立一旁。
  白衫文士顯得有氣無力地說道:「曹適存,你現在算是抖起來了。」
  「不敢!這都是太上的栽培。」
  「真虧你還記得這一點,門主,這些日子來,你給我的報告中,是否還隱瞞了一些什麼呢?」
  「沒有啊!太上,舉凡武林動態,敵我形勢,我都向您報告過了。」
  「不錯,這些是已經報告過了,但杜少恆是你的親兄弟的事,你卻不曾報告過。」
  「啟稟太上,這是我騙騙杜少恆的,目的只想他交出那半份藏寶圖……」
  這是曹適存於來此途中,臨時編出來的謊言,但白衫文士卻截口冷笑道:「騙騙杜少恆是假,騙我才是真,門主,你說是嗎!」
  曹適存身軀一抖,說道:「太上,屬下不敢。」
  白衫文士接道:「俗語說得好:打架還是親兄弟,我不反對你將杜少恆爭取過來,但如果你一取得藏寶之後,再兄弟聯手來對付我,那就打錯算盤了!」
  「太上……屬下從來沒這麼想過。」
  「即使你真的付諸行動,也辦不到了,曹適存,我不妨老實告訴你,那份藏寶圖,已成了一張廢紙……」
  「啊……」曹適存張口結舌地,接不下話去。
  「你不相信?」
  曹適存道:「太上所說的話,我當然相信,只是——?」
  「別吞吞吐吐,有話就說!」
  「是!」曹適存嚥下一口口水之後,才接著說:「屬下斗膽請示,那份寶藏,是否已到了太上手中?」
  「如果那份藏寶,到了我的手中,就天下大定了。」白衫文士苦笑道:「可惜的是……唉……」
  「太上,那份藏寶,是什麼人取走呢?」
  「蠢材!你何不多想想!」
  「該死,莫非是慾望香車車主石瑤姑?」
  「你總算開竅了。」
  「那……太上,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哼!你等著,我一件件事交待,你一宗宗遵命辦理就是。」白衫文士一頓話鋒,又沉聲喝道:「琴兒聽令!」
  那位被曹適存稱為使者的青衣女郎,應聲恭喏道:「琴兒恭候吩咐。」
  「去將杜少恆大俠請過來。」
  「遵命。」
  「如果杜少恆膽敢不遵命前來,可當場格殺!」
  「是!」
  目送琴兒快步離去之後,白衫文士又向曹適存冷笑一聲道:「曹適存,現在,我交付你第一個任務。」
  曹適存心頭在打著鼓,表面上卻不得不恭應道:「屬下恭聆!」
  白衫文士忽然將偎在他懷中的公冶十二娘向前一堆,沉聲喝道:「宰了這臭婊子!」
  這行動實在太意外了。不但使得公冶十二娘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兒,一下子變成一片煞白,曹適存更是給震驚得目瞪口呆。
  剎時之間,使得這密室之中,變成一片寂靜,寂靜得落針可聞。
  少頃之後,白衫文士又瞋目叱問道:「曹適存,你沒聽到?」
  曹適存一個哆嗦,顫聲說道:「太上……這……」
  白衫文士截口冷笑道:「別問原因,如果你還承認我是你的太上,就只管遵令行事。」
  公冶十二娘真夠沉著,此情此景之下,她居然忽地嬌笑一聲道:「太上,你有點不正常吧?」
  「我正常得很。」
  「那你為何忽然要殺我?」
  「因為,你該死!」
  「如果我真有該死的罪證,不須要別人下手,我會自行了斷,說吧。」
  「要證據,」白衫文士冷哼一聲道:「那好辦得很——劍兒!」
  「劍兒在。」隨著這嬌稚的語聲,又一個青衣女郎由隔壁房間中走出。
  由外表看來,這個劍兒與方纔的琴兒,不論面目,身裁,年紀,以及穿著打扮,都是一模一樣,只是目前這個劍兒的眉心中,多上一粒綠豆大小的硃砂痣而已。
  白衫文士沉聲接道:「將那個吃裡扒外的賤婢給我推出來!」
  「是!」
  劍兒返身入內,按著,「推」出來的也算是一個出人意外的人物——俏丫頭冬梅。
  此刻的冬梅,一副楚楚堪憐神態,目注白衫文士道:「太上,婢子可不曾吃裡扒外。」
  「那你為何明知十二娘暗中包藏禍心,卻不及早密告?」
  冬梅道:「以前,婢子不知道有您這麼一位太上呀!」
  「你也不知道有一位門主嗎?」
  「這個……婢子以為,門主是知道的……」冬梅吶吶道。
  「閉咀?」白衫文士目光移注公冶十二娘,冷笑道:「十二娘,你還能狡辯嗎!」
  公冶十二娘冷笑道:「就憑包藏禍心這莫須有的罪名,要處死我,我不服氣!」
  「你是要我說明具體事實?」
  「唔……」
  「好!你聽著,你,是不是雪山老怪公冶煌的曾孫女?」
  「不錯!」
  「你潛伏本門目的,是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進而控制本門,作為消滅白雲山莊,以湔雪你那老怪曾祖父一再敗於白雲山莊的仇恨之用?」
  「是的……」
  「別人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你卻想不勞而獲,坐享其成,這還不構成死罪嗎?」
  這時,琴兒已將杜少恆帶到門口,等了一會兒了。
  由杜少恆那一副安詳的神情判斷,他似乎表現得很「合作」。
  此刻,他正以旁觀者的姿態,在冷眼打量著室內的一切情況。
  直到白衫文士的話說完之後,琴兒才揚聲說道:「啟稟太上,杜大俠到。」
  「帶進來!」白衫文士目注曹適存,沉聲喝道:「曹適存,你聽好:你第二個任務,就是殺死杜少恆。」
  曹適存朝著白衫文士跪了下去,哀求著道:「太上,請求您饒了他們吧!」
  「怎麼忽然這麼慈悲起來了!」白衫文土冷笑著。
  「太上,他們一個是我的兄弟,一個是……」他「是」了半天,卻接不下去。
  「別婆婆媽媽的,我不過是試探一下你的忠貞程度而已,事實上,這二位,我不但捨不得殺他們,而且還要加以重用哩!」
  片刻之前,他還下令琴兒,可以格殺杜少恆,此刻卻又說要加以重用,這位「太上」的為人,可實在有點那個。
  曹適存一面抬起右臂,以衣袖拭去額頭上的冷汗,一面長吁一聲道:「多謝太上!」
  「要你謝什麼!」白衫文士冷然叱道:「還不給我站起來!」
  「是!」曹適存連忙站了起來。
  白衫文士注目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重用他們兩個嗎?」
  「太上天縱英武,屬下不敢妄加忖測。」
  「真是飯桶!」
  「是……太上。」
  「你想想看,這些年來,十二娘曾經給本門引進過多少高手,如果不好好重用十二娘,這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怎會為我所用!」
  「是的,太上顧慮得很周到。」
  「至於我要重用杜少恆,倒不是為了他目前的這點道行,而是由於他所恃具的影響力,明白了嗎?」
  「太上說的是他對慾望香車車主石瑤姑,所具有的影響力?」
  「不錯,對於女人的心理,我自信非常瞭解,石瑤姑雖然一再表示她不關心杜少恆的生死,但事實上,她卻是非常關心的。」
  「是的。」曹適存諂笑道:「太上這一手可真絕,咱們只要掌握住杜少恆,就等於束縛著石瑤姑的一條手臂,教她進退兩難。」
  白衫文士臉色一沉道:「曹適存,現在,該說到你自己的事了!」
  曹適存身軀一震,顫聲說道:「是!屬下恭聆。」
  「你知道,像你這樣的材料,我身邊不止你一個?」
  「是的……」
  「你也知道,我有力量培植你出來,也有力量一舉手之間殺掉你?」
  「是的……」
  「那麼,我限定你一個月之內,將石瑤姑這股力量消滅掉,否則,這後果,你應該明白的!」
  「是……」曹適存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白衫文士揮揮手道:「站過一旁!」
  接著,目注門外冷笑一聲道:「朋友,熱鬧瞧夠了吧!」
  「是的,太上,你好威風啊!」回答他的,是一個嬌滴滴的語聲。
  「你是誰?」
  「姑奶奶文真真。」
  「原來是你這丫頭,還有一位是誰?」
  「是我乳母。」
  「好啊!二位既然有膽量進入這古墓之中,該也有膽量自動站出來吧?」
  他的話沒說完,但覺人影一閃,門口已並立著一老一少,兩個勁裝佩劍的人。
  不錯,老的是文真真的乳母於大娘,少的是綺年玉貌的文真真姑娘。
  此刻文真真,由於是穿著一身勁裝,將她那穠纖適度的美妙胴體,襯托得凸凹分明,格外令人涉及遐思。
  這二位一現身,所有目光都向她們投射過來。
  但文真真與於大娘兩人,卻是目光炯炯地,只向白衫文士打量著。
  白衫文士目注文真真,只見他精目中異彩連閃,連連點首道:「見面勝似聞名,果然是國色天香,有如謫仙降世。」
  於大娘卻在喃喃自語著:「是他,果然是他。」
  白衫文士一怔道:「你在說誰?」
  「你!」
  「你是說我?」
  「不錯。將近二十年不見,你還是那個老樣子。」
  「你認識我?」
  「侯……」
  「你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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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10:4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龍潭逃巾國 虎阱斗巨梟
  於大娘道:「你是人面獸心,狗屁不如的司介侯老賊!」
  白衫文士身軀一震,道:「你是誰?咱們之間,有何過節?」
  於大娘切齒接道:「你這是已經承認你是司介侯老賊?」
  「我本來是司介侯,有什麼承認不承認的。」司介侯淡笑著接道:「說!咱們之間,有什麼過節?」
  「老娘本人,跟你談不上有什麼過節,但有一個人,卻跟你仇深似海,恨比天高。」
  「誰?」
  「就是這位文真真姑娘。」
  此話一出,不但使司介候的身軀再度為之一震,也使得文真真俏臉一變,脫口說道:「姥姥,您這話可真?」
  於大娘長歎一聲道:「孩子,姥姥幾時騙過你的?」
  「但您一再地說過,我只是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兒,如今又怎會平空鑽出一個大仇人來了呢?」
  「以往,我是怕影響你用功,才不敢告訴你……」
  可介侯忽然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這丫頭越看越像一個人……」
  文真真截口問道:「像誰?」
  「自然是像你娘。」
  「你認識我娘?」
  於大娘搶先苦笑道:「孩子,這名賊是你滅門毀家的大仇人,自然會認識你娘呀!」
  司介侯笑道:「別疑心生暗鬼,他們全家都活得好好的,尤其是她母親,可正在我身邊享福哩!」
  文真真注目問道:「真的?」
  「不信,你可以跟我去看看。」司介侯邪笑道:「先砍竹子後挖筍,真正是妙極了,哈哈……」
  文真真還是一個純潔的黃花大姑娘,對司介侯那先砍竹子後挖筍的言外之意,自然還聽不懂,但她卻看不慣對方那一副淫邪的咀臉,和那有如梟鳴的怪笑,因而截口怒叱道:「閉咀!」
  於大娘也怒叱道:「老賊,這種下流話,虧你也能說得出來!」
  司介侯笑道:「我正準備這麼做,為什麼不能說哩!」
  文真真冰雪聰明,經於大娘點醒對方說的是下流話之後,再想到司介侯方纔所說的,她娘正在他身邊享福的話,立即穎悟到「先砍竹子後挖筍」的言外之意,因而俏臉一變之下,已「嗆」地一聲,拔出了長劍。
  但於大娘連忙一把將她拉住道:「孩子,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文真真目蘊淚珠,咽聲說道:「姥姥,快告訴我,我父親究竟是什麼人?」
  「還是由我來說吧!」司介侯邪笑道:「你,應該是白雲山莊莊主無雙大俠江自強的孫女,你父親名江濤,母親叫文素文,是武林第一美人。」
  文真真目注於大娘問道:「姥姥,這廝說的可是真話?」
  「是的。」於大娘向司介侯沉聲問道:「老賊,方纔你說江家全家,都還活著,此話可真?」
  可分侯道:「絕對真實。」
  文真真道:「姥姥,這廝看來並不老,您怎麼叫他為老賊呢?」
  於大娘道:「但他實際上,已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了,為何不見老態,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司介侯笑道:「這一點,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們,因為我服食了那株千年芝馬,不但功力通玄,青春常駐,也成了金剛不壞的半仙之體,我更不妨坦白告訴你,你娘文素文,目前外表上看來,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因為,她也服食用千年芝馬的芝血!」
  微頓話鋒,又含笑接道:「整個白雲山莊的人,都還活得好好的,唯一喪失生命,就是那株千年芝馬。」
  於大娘注目問道:「江大俠他們,現在何處?」
  司介侯道:「你們既然進入了這一座分宮,我自然會讓你們團聚的。」
  「……」於大娘長長地歎了一聲。
  文真真蹙眉問道:「姥姥,我既然是白雲山莊的人,怎會姓文的呢?」
  於大娘道:「那是令壽堂的意思,她叫你暫時從母姓。」
  「當年,您又是怎樣將我救出來的?」
  於大娘沉聲說道:「這些,以後再談,咱們先拏下這老賊再說……」
  話聲中,她也亮出了肩頭長劍。
  司介侯呵呵大笑道:「老婆子,你真是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呀!」
  緊接著,卻是冷笑一聲道:「老婆子,別說我過於小覷了你們,只要你們能在我這兩個侍兒手下走過百招,目前的事,就此拉倒,你們可以自由離去。」
  仔細想想,這幾句話,足夠人氣炸肚皮。
  於大娘是老江湖了,她心知對方如無絕對把握,決不會誇下此等海口。
  因此,她不但不生氣,反而暗中提高警覺,並以真氣傳音向文真真說道:「真真,沉住氣……」
  司介侯又冷笑道:「時間多的是,你們盡可以先行商討一番。」
  於大娘也冷笑道:「我們毋須商量什麼——真真,咱們聯手上!」
  那「上」字的尾音未落,兩道寒芒閃處,於大娘,文真真兩人已雙雙振劍撲向司介侯,文真真並厲叱一聲:「老賊納命來!」
  「嗆」地一聲震耳金鐵交鳴過處,兩人那雷霆萬鈞的攻勢,已被琴兒劍兒分別截住。
  琴兒截住於大娘,劍兒截住文真真,就在司介侯身前丈五遠處,展開一場以快制快的精彩惡鬥。
  琴兒劍兒兩人年紀輕輕,但身手卻高明得出奇,面對像於大娘,文真真這等當代武林中罕見的高手,居然有攻有守地毫不遜色。
  而且,這兩個女娃兒的內家真力,似乎比於大娘,文真真二人要強上一二籌,如非是於大娘,文真真臨敵經驗豐富,彌補了真力的缺點,才打成平手,否則,恐真會如司介侯所說的,支持不過百招哩!
  惡戰一起,司介侯立即沉喝一聲:「來人,將這些人帶到一旁去!」
  應聲由側門中進入了四個青衣少女,將杜少恆,冬梅,公冶十二娘等人逼退到室內的一隅,但司介侯卻仍然端坐原處。
  好在這個「寢宮」十分寬敞,足夠目前這四位高手的搏鬥而綽綽有餘。
  戰況暫呈膠著狀態,誰也不曾將對方逼退一步。
  不過,千招過後,於大娘,文真真二人已改取守勢,但由於她們仍然堅守原地,防守得風雨不透,因而究竟是被迫,或者是別有原因而採取守勢,就只有她們兩個當事人自己明白了。
  這當兒,感到最不是滋味,也無所適從的,是退立一隅的杜少恆。
  雖然他被琴兒點過穴道,但他已練就了移筋易穴的功夫,穴道根木不曾被制,憑他目前這一身特殊的功力,如果出其不意,向司介侯實行偷襲,則不論司介候的功力有多高,成功的希望還是很大而目前局面,也勢將立即改觀。
  但苦就苦在他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出手。
  同時,由于于大娘,文真真二人出現時,不但不曾對他有過什麼表示,甚至於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如果說;石瑤姑另有安排,則他這一貿然出手,豈非是結石瑤姑幫了倒忙。
  就當他感到無所適從之間,惡鬥中的四人,已交手三十招以上。
  戰況仍然是膠著狀態。
  至於於大娘與文真真二人的守勢,也表現得更從容,更沉穩了。
  一直是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鬥場的司介侯,忽然輕歎一聲,說道:「我低估了你們的成就。」
  「我也低估了你的成就,」語聲嬌甜悅耳,但卻不知其所自來。
  憑司介侯所自詡的「半仙之體」的成就,敵人欺到了他的附近,居然不曾察覺,甚至於對方已經開口說話了,卻不知其藏身之所,這情形,自然使他心中更不是滋味,連帶使那句「我也低估了你的成就」的實在話,也似乎刺耳難受起來。
  因此,他臉色一變之下,沉聲喝問道:「誰?」
  「自然是你的冤家對頭。」
  「閣下何不大大方力的站出來哩!」
  「我就站在這兒,是你有眼無珠……」
  話落人現,艷如桃花,冷若冰霜的石瑤姑,卻已俏立門口。
  石瑤姑之美,之艷,凡是熟悉當代武林秘辛的人,都是耳熟能詳的。
  儘管她應該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但由外表看來,卻最多只能估計她是二十七八歲的少婦。
  她這一現身,使得現場中的公冶十二娘,冬梅等人,有如皓月旁的孤星,頓顯得黯然失色。
  嚴格說來,現場中的女人,只有文真真的美,可以和她差堪比擬。
  而且,文真真的面目,也和她有著六成近似。
  但文真真卻缺少她那一份成熟美——也就是一位少婦所特具的風韻。
  很顯然,司介侯是被石瑤姑那超群的美艷所震懾住了,一時之間,只見他的精目中異彩連閃,卻是沒有作聲。
  至於石瑤姑,她一出場,一雙美目就盯著杜少恆,櫻唇也在暡張著,顯然是以真氣傳音向杜少恆有所指示。
  對杜少恆來說,多年不見的情侶,竟然是在如此情況之下重逢,心中是一種怎麼樣的滋味,恐怕他自己也沒法分辨出來。
  他,一副茫然而又悵然的神態,卻在微微地點著頭,表示他已聽到了她的傳音指示。
  激戰中的四人,已超過八十招,依然還是膠著狀態。
  司介侯忽然咧嘴一笑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錯,閣下應該是慾望香車的車主石瑤姑?」
  石瑤姑傲然點首道:「不錯。」
  司介侯目光向杜少恆一掃,含笑接道:「賢伉儷劫後重逢,應該有無限的離衷要互相傾訴……」
  石瑤姑截口冷笑道:「別胡扯!我跟杜少恆,只有交易,沒有名份,更沒有感情……」
  「但你們有過兒子。」
  「那是交易行為中的產品,現在一切都已過去了。」
  「這是說,對杜少恆的一切,你不再過問了?」
  「不錯。」
  「那你何必跟本門作對?」
  「豈僅是跟你作對而已,我還要徹底消滅你這個邪惡組織,包括你的狗命在內。」
  「那是為什麼呢?」
  「你何必明知故問!」
  只聽於大娘大喝一聲:「百招之數已滿,司介侯,你怎麼說?」
  「停!」
  這一聲「停」,幾乎是石瑤姑與司介侯同聲喝出。
  激烈的惡鬥隨之中止,四個人的額頭上都沁出了輕微的汗珠,四個人的胸部也都微微起伏著,足見她們都已消耗了不少真力。
  司介侯朗聲說道:「老夫說過的話,一定算數,現在,你們二位可以自行出去。」
  石瑤姑冷笑道:「沒這麼簡單!」
  司介侯笑道:「石車主,你的意思,是現在就要見過真章?」
  「既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
  「石車主有興趣賜教,老夫不反對,但我不能不提醒你,方纔那四人的百招之搏,雖然是平手,也儘管貴屬兩人都隱藏了部份實力,但我卻敢斷言,她們兩個也決不比老夫的兩個侍兒強到哪兒去,何況,這兒是老夫的根據地之一,你考慮到這一戰的後果嗎?」
  「我無須考慮」。石瑤姑淡笑著接口道:「司介侯,這兩個女娃兒,果真只是一個侍兒嗎?」
  「我有什麼理由要騙你!」
  「但據我所知,她們兩個,都是你精心調教出來的徒弟,只是以侍兒的名義,充任侍衛隊領班,以便於滿足你的獸慾而已。」
  「石車主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我這將近兩年的暗中活動,所為何來,連威震天下的白雲山莊都毀在你的手中,我又怎能不在事先多作點『知彼』的工作。」
  司介侯連聲苦笑道:「高明!高明……」
  「多謝誇獎!」
  「但我不相信你比白雲山莊的無雙大俠更難鬥!」
  「咱們走著瞧吧!」石瑤姑聲調一揚,道:「傑兒何在?」
  如響斯應,湯人傑像幽靈似地出現在她身旁,咧嘴傻笑道:「傑兒在這兒。」
  石瑤姑含笑接道:「傻小子,你不是一直在嚷著,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對手嗎?」
  湯人傑笑問道:「難道師傅已幫我找著那個人了?」
  「對!」石瑤姑抬手向司介侯一指道:「就是那個人。」
  「師傅,您真好!」湯人傑轉向司介侯笑道:「小子,站起來吧!」
  司介侯向湯人傑冷冷地打量著,並冷笑一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
  接著,又立即向石瑤姑問道:「石車主,你是要令徒向老夫討教?」
  「難道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方纔,老夫叫劣徒向令徒和那個老婆子討教,現在,你卻叫你的另一個徒弟來向老夫討教,連這點小事情,你也不肯吃虧。」
  湯人傑搶先大喝道:「少廢話,快站起來吧!」
  石瑤姑微笑著退後三步,並未接腔。
  司介侯仍然目注石瑤姑,說道:「石車主,你在這個傻小子的身上,必然花費了不少心血,年紀輕輕的,就給毀掉了,我可有點替你可惜呀!」
  「那你就手下留點情吧!」石瑤姑扭頭向湯人傑道:「傑兒,給那廝一掌!」
  「是!」
  如響斯應,湯人傑的劈空掌力,與口中的恭應聲同時發出。
  司介侯仍然端坐未動,只是以右手衣袖,很瀟灑地向外一揮。
  由表面上看來,湯人傑的掌力,既無破空銳嘯,也未見他凝神作勢,而司介侯那舉手一揮,更是不成章法地形同兒戲。
  但他們這形同兒戲的較量,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見司介侯忽然臉色一變地,連人帶椅,離去而起,橫飄五尺之外。
  也就當司介侯連人帶椅離地而起的同時,他原先端坐處的地面上,忽然陷落一尺有奇,形成一個碩大無朋的大手印。
  湯人傑並不傻,而且,顯然已於事先得到乃師指示,認定司介侯自矜身份,至少在第一掌上決不會反擊。
  因此,他的掌方才敢於取巧,避過對方的真力防守圈,以迂迴路線透入對方的坐椅下,將地面震塌下去。
  總算司介侯功力高深,閱歷豐富,反應也非常快速,才得以及時避免當場出醜。
  但饒是如此,還是使得司介侯的俊臉為之接連數變。然後,才故裝鎮定地呵呵大笑道:「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這回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啦!」
  石瑤姑冷「哼」了一聲,道:「你有什麼發現?」
  司介侯道:「難道這小子使的,不就是無雙大俠江自強的無風掌嗎?」
  「不錯,閣下很有一點見識。」
  「無風掌系脫胎於道家的玄玉掌,再配合佛門中失傳已久的無相神功,更加是相得益彰地,掌發無風,卻是威力無儔。」
  「還有嗎?」
  「無風掌和閃電劍是江自強集畢生心血所研創的兩項絕藝,掌出無聲,劍發如電,是白雲山莊鮮為外人所知的,兩項無敵絕藝,江自強的無雙大俠賀號,也正是由於這兩項絕藝而來。」
  「唔……說得可真是有條不紊。」
  「這小子的無風掌,已具有相當火候,只是不知是否也學會了閃電劍法?」
  「要見識一下嗎?」
  「應該說是要考驗一下他的成就。」
  「你夠狂!」石瑤姑冷冷地一笑道:「司介侯,既然咱們雙方都正式出面了,好歹總得見過真章才行,所以……」
  司介侯截口笑問道:「石車主何以如此健忘,不久之前,在洛陽城中,咱們才有過三天之後夜三更,北邙山頂之約,怎麼此刻又急於要見起真章來?」
  石瑤姑不答反問道:「方纔,與我訂下三天之約的人,就是你?」
  「不是。」
  「那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再說,你不是對我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了嗎!為何卻還要問我?」
  石瑤姑道:「不問就不問,我現在問你另一件事情……」
  「不問還是要問,哈哈……」
  司介侯的這一陣狂笑,顯然是隱含有示威作用,有如悶雷陡發,使得整個古墓都起了震盪。
  石瑤姑冷冷一聲道:「鬼叫些什麼!」
  她這一句話,聽來平淡無奇,但在對方那洪烈的狂笑聲中,卻一字字有如敲金擊玉,清晰可聞,很顯然,她也是在借題發揮。
  這一陣別開生面的真力較量,顯然是斤兩悉稱,使得雙方都暗中提高了警覺。
  司介侯臉色微變之下,脫口說道:「好高明!」
  接著,又訕然一笑道:「其實,老夫並非有意賣弄,只不過是覺得你的話,矛盾得可笑而已!」
  「少廢話!」石瑤姑冷然接道:「我問你,方纔,你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也正在找我不成?」
  「可以這麼說,因為,當我於十八年前,發覺量天尺和文真真這個孽種失蹤之後,我就擔心本門武功已經外洩……」
  石瑤姑截口嬌笑道:「你也稱『本門武功』,臉皮可真厚!」
  「白雲山莊的一切,都已為老夫所有,自然該稱為本門。」
  「有理,有理,你閣下找我,就是為了要查證你那『本門』武功,是否已經外洩?」
  「不錯,因為你太神秘了,可是,自從你出道江湖以來,可一直不曾顯示過無風掌與閃電劍法……」
  「現在,你已經見識到了,應該是足慰生平才對。」
  「對!對!」司介侯苦笑了一下,然後,目光移注一旁的於大娘問道:「你這老婆子,就是江家孽種的乳母於大娘?」
  於大娘傲然點首道:「不錯!」
  「當年,是你乘我外出的機會,與文素文協同,竊取我的令牌,將量天尺和這孽種帶走的?」
  「唔……」
  「方纔,我讓你們走,你們卻不走,現在,當我明瞭你們的真正來意之後,想走也不可能啦!」司介侯邪笑著接道:「不過,石瑤姑與江家這小孽種……」
  在這段時間之中,文真真已初步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在她的芳心中激發起無限的憤恨,再加上司介侯口中那一口一聲的「小孽種」,已使她忍無可忍地,截口怒叱一聲:「老賊納命來!……」
  這回文真真使出了她的看家本領——閃電劍法。
  她那句「老賊納命來」的話沒說到一半,一陣寒芒電掣中,司介侯的那張座椅,已化成一片木屑,跟隨著那一片森森劍氣,漫空飛舞著。
  但司介侯卻在那電掣星飛的漫天劍影之中,從容飄閃著,一面並朗聲大笑道:「丫頭,怎麼跟我的座椅過不去呀!」
  文真真厲聲化道:「老賊,今天,有我無你!」
  司介侯笑道:「丫頭,你的志氣可嘉,但你的藝業,可差得太遠了!在老夫面前使閃電劍法,不等於是班門弄斧嗎?」
  因為,儘管她已使盡渾身解數,但司介侯卻不但不曾亮出兵刃,而且,一直是衣袂飄飄地,在飄閃著,始終不曾反擊過一下。
  而令人費解的是,像這種實力懸殊的搏鬥,身為文真真師傅的石瑤姑,竟然未加喝阻,只是目光炯炯地,凝注著鬥場。
  由於文真真的閃電劍法實在太快速了,快速到使得旁人沒法分辨她已攻出多少招。
  只聽司介侯沉喝一聲:「丫頭,還不知難而退!」
  文真真悶聲不響,一味的強打猛攻。
  司介侯怒叱一聲:「撤手!」
  漫天劍影,隨之收斂,只見司介侯右手食中二指夾住文真真的劍尖,得意地大笑道:「丫頭,現在,你應該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文真真冷哼了一聲,說道:「但我並未撤手。」
  司介侯邪笑道:「老夫是看你這一份天姿國色的份上,給你留下一點面子……」
  他的話聲未落,文真真忽然冷笑一聲,同時,一片快如電掣的寒芒,向他疾捲而來。
  在此種變生意外的情況之下,饒是司介侯功力奇高,也不由他不駭然暴退一丈有奇。
  而且,還留下一個劍套,和半截衣袖在當地。
  原來文真真的長劍下,居然套著一個套子,這也就是她能夠出人意外地,脫離對方的控制,並乘機加以反擊的原因。
  也由於這一手實在太出人意外,才使得司介侯這等老魔,不得不駭然退後,而且,還將挾在指縫中的劍套丟下,並被削去了半截衣袖。
  這情形,對司介侯來說,自然是非常沒有面子。
  但這老魔頭所表現的一切,卻是令人莫測高深。
  他的臉上,既沒有驚容,也不見怒意,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炯炯地盯著文真真。
  這當兒,石瑤姑沉喝一下,道:「丫頭,快退……」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當石瑤姑開口示警的同時,司介侯忽然像是底下裝有滑輪似地,疾如電掣,一幌而前,同文真真撲了過來「砰,砰,砰。」
  三聲霹靂巨震過後,密室中捲起一陣激烈的罡風。
  只見石瑤姑,司介侯兩人相距八尺,各自衣袂飄飄地傲立在那激烈的罡風之中,冷笑出聲。
  文真真被乃師於出手與司介侯力搏的同時,以一股無形潛力托送到門口與湯人傑並立一起。
  沉寂了少頃之後,司介侯首先含笑說道:「石車主好高明的內家真力!」
  石瑤姑冷笑道:「少廢話!咱們誰強誰弱,各自心中有數。」
  「好,不談這些,咱們談點別的。」
  「我想,咱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有!如果你我這兩股勢力合併起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局面呢?」
  「可能嗎?」
  「只要你點點頭!」
  「如果咱們合併了,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自然是你聽我的,」司介侯邪笑道:「但古往今來,一直是男人統治天下,女人統治男人,所以,實際上,還是我聽你的。」
  石瑤姑冷笑一聲,說道:「你想得好一廂情願……」
  司介侯道:「這是兩利的事,石車主,你想想看,咱們之間,不但無冤無仇,更談不上任何過節,何苦要拚個你死我活,讓別人坐收漁人之利哩!」
  「你認為,咱們合作之後,就可以無敵天下了?」
  「不錯。」
  「錯了!司介侯,你錯得太厲害了!」
  「老夫聆聽?」
  「司介侯,你自己也說過,你我之間,無冤無仇,又談不上任何過節,我為什麼要跟你為難,又為什麼要將文真真培植出來?」
  司介侯臉色一變,道:「這是說,你是受人之托?」
  「唔……」
  「那是誰?」
  「你何妨多想想看?」
  「……」司介侯沉吟未語。
  石瑤姑正容說道:「司介侯,你雖然一錯再錯,但現在回頭,做一番補過工作,仍不算太晚……」
  司介侯截口笑道:「我的字典中沒有錯字,即使錯了,也寧可錯到底,所以,即使你舌燦蓮花,也休想使我這顆頑石點頭。」
  「那麼,告辭……」
  「想走?」司介侯冷笑一聲,道:「還走得了嗎!」
  石瑤姑一挑秀眉,道:「老娘要走,誰也休想攔得住!」
  司介侯沉喝一聲:「封鎖信道!」
  如響斯應,一陣轟然巨震,由四面傳來,很顯然,四周信道,都已被千斤閘封閉了。
  司介侯目注石瑤姑冷笑道:「石瑤姑,目前,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石瑤姑表現得泰然自若她笑問道:「是嗎?那是一條怎樣的路?」
  「乖乖地投到我懷抱中來!」
  「難道說,連死都不可以嗎?」她的俏臉上,仍然是一片嬌笑。
  「即使你死了,我也要乘你屍體未寒之前,先行逍遙一番……」
  司介侯這兩句話,應該算是天人共憤地,令人髮指,但石瑤姑卻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目注遠在密室中一隅的曹適存,沉聲問道:「曹適存,你如何打算?」
  曹適存身軀一抖,一時之間,接不上腔。
  司介侯搶先冷笑說道:「他可沒辦法幫你的忙……」
  「笑話!」石瑤姑嬌笑道:「慾望香車車主,幾時要人幫過忙的!」
  「那你忽然叫曹適存幹嗎?」
  「我要帶他一起出去。」
  「那不可能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你能衝出去,他也絕對不會跟你走!」
  「為什麼?」
  司介侯道:「因為,凡是被老夫控制的人,除非是老夫自願放他走,否則,他就只有終生替我效力。」
  石瑤姑目注曹適存問道:「曹適存,真是這麼回事嗎?」
  曹適存點首苦笑道:「不錯。」
  石瑤姑「哼」了一聲,道:「那你是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一頓話鋒,立即以真氣傳音向於大娘,文真真二人說道:「於大娘與真真截住琴兒,劍兒那兩個丫頭。」
  「是!」於大娘,文真真二人同聲恭應。
  石瑤姑又向湯人傑傳音道:「傑兒纏住那老魔,小心一點,只要能守住一百招就行。」
  「傑兒遵命……」
  湯人傑恭應聲中,司介侯卻冷冷笑道:「我不信已經入了網的魚兒還能逃出去……」
  石瑤姑嬌笑道:「你等著瞧吧……」
  說話同時,人已從容轉身,安詳地舉步向門口走去。
  「哪裡走。」
  司介侯沉喝聲中,身形一幌而前——湯人傑立即飛身將其截住,並朗聲笑道:「老小子,小爺陪你玩玩。」
  湯人傑口中說得輕鬆,但手底下卻是一點也不含糊,右手長劍招式玄妙,快如迅電奔電似地,左手的無風掌,不時加以配合性的奇襲,居然使得一雙徒手的司介侯,一時之間役法越雷池一步。
  也就是這片刻的耽擱,石瑤姑卻已走得沒了影兒。
  司介侯又急又氣之下,一面揮掌反擊,一面怒叱道:「小雜種,看你能支持多久!」
  以司介侯的成就之高,儘管是徒手,但他反擊的掌力是何等雄渾。
  因此,他的掌力一發,立即將湯人傑逼了開去。
  不!湯人傑不是被逼開,而是自動退開。
  別瞧他外表有點傻氣的,其實,他可一點也不傻,他知道,不論他這幾個月來的成就有多高,總不能與司介侯相提並論。
  他也知道,即使以他的特殊際遇,目前的成就,並不比對方多遜,他也不願意和對方硬拚。
  何況,石瑤姑臨走時又特別交代過,只要他爭取一百招的時間。
  有著這些原因,他自然只好避實就虛地,和對方實行遊鬥。
  一旁的於大娘,文真真二人,一見湯人傑被「逼」退,互相一使眼色,也仗著劍攻了上來,但卻被琴兒劍兒分別截住。
  司介侯感覺到湯人傑的成就,比文真真還要高明不少,而其刁鑽程度,比起文真買來,也毫不遜色。
  年紀輕輕,就如此了得,如稍假時日,那還得了嗎?
  因此,他一面暗暗心驚,一面沉聲喝道:「劍來!」
  憑司介侯的身份,自然不會帶劍,此刻,由於對湯人傑暗萌殺心,才叫「劍來!」
  但他叫出之後,卻不但沒人送上劍來,也根本沒人答應。
  這情形,使得他怒叱問道:「琴兒,咱們的人呢?」
  正與文真真殺得難解難分的琴兒,揚聲說道:「太上,那些人都被我叫他們退到密室中去啦!」
  不錯,目前,這房間內,除了捉對兒廝殺著的六個人之外,已不見其它的人。
  司介侯「呼呼」兩掌,將湯人傑逼退五尺,乘機解下腰間的一根絲帶,冷笑一聲道:「老夫不用劍,也照樣能收拾你。」
  那根絲帶,在他的手中,有如一根具有靈性的靈蛇,強勁卻不遜于于任何兵刃。
  這老魔頭一帶在手,頓時如虎添翼地,一下子將湯人傑的長劍點得蕩向一旁,同時,左手五指箕張,向湯人傑的肩頭抓下。
  這情形,迫得湯人傑心頭一凜,連忙一個倒翻,飛縱丈外。
  但他身形才落地,司介侯卻像隨形之影,仍然是原式不變地攻了上來,一面並冷笑道:「小雜種,現在投降還來得及……」
  「放屁!」湯人傑在對方那咄咄逼人的情況之下,已激起他的傲氣和豪情,而事實上,他也無法再退,因此,他於怒叱一聲的同時,立即劍掌兼施地,以九成真力硬接硬架。
  「砰」然巨震聲中,湯人傑悶哼了一聲,接連被震退三步靠在牆壁上。
  雖然在一招硬拚中落了下風,也可能還受了內傷,但他在口頭上,卻還是不肯吃虧,強忍著胸腔內翻騰的氣血,冷笑一聲道:「老雜種,你也不過如此……」
  這同時,正與琴兒殺得難分勝負的文真真,於大娘二人見狀之下,雙雙奮不顧身地,向司介侯身邊撲了過去。
  但她們身形才起,又被對方給纏住。
  琴兒並邊打邊嬌笑道:「文姑娘,想過去幫忙,必須通過我這一關……」
  由於這兩對的實力,都在伯仲之間,一時之間,文真真與於大娘二人都沒法脫身,只有暗中焦急,卻是無可奈何。
  於大娘畢竟年紀大,經驗豐富,能臨危而不亂,並且沉聲喝道:「人傑,不許硬拚。」
  湯人傑揚聲大笑道:「請姥姥放心,我知道。」
  司介侯並未乘勝追擊,只是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湯人傑,喃喃自語道:「年紀輕輕的,居然能夠接下我七成真力的一擊,簡直是奇跡……」
  「……」湯人傑沒作聲,他顯然是在藉機調息自己的真氣。
  文真真,於大娘與琴兒,劍兒的惡鬥,仍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難分高下。
  司介侯忽然綻顏一笑道:「娃兒,老夫愛才心切,實在不忍心毀掉你,投到老夫門下來怎樣?」
  「……」湯人傑樂得藉機調息,自然不會回答對力的話。
  「娃兒,投到老夫門下後,你就成為老夫的繼承人。」
  「……」湯人傑仍然沒吭氣。
  「而且,老夫保證在百日之內,將你造就成當代武林中的第一高手。」
  「是否比你還要高明?」湯人傑開了口,臉上也現出了笑容。
  「那當然不會,但以你的天賦之佳,再加上目前的根基,稍假以時日,是可能會超過我的。」
  湯人傑屈指輕彈劍葉,咧咀一笑道:「超過你有什麼了不起哩,我不稀罕!」
  司介侯臉色一變道:「既然不識抬舉,那我就只好毀了你……」
  話出招隨,一式「白蛇吐信」,手中絲帶疾如電掣地,向湯人傑胸前點下。
  湯人傑身形一閃,已到了司介侯的背後。
  只聽「咚」地一聲,在那石頭構成的牆壁上,居然被擊得火星四濺地,現出一個拳頭大小,深達尺許窟窿。
  以一根絲帶,居然能發出此等威力,司介侯這老魔頭的功力之高,不難想見。
  同時,也足以證明,司介侯的確是存心想將湯人傑一舉毀掉的。
  但事實上,湯人傑已到了司介侯背後,並朗聲大笑,說道:「老小子,幹嘛跟牆壁過不去呀……」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司介侯的絲帶,已接連攻出五招,一招比一招奇詭,也一招比一招快速。迫得湯人傑身形如陀螺疾轉,每一招都是以間不容髮的毫釐之差避了開去。
  這回湯人傑學乖了,不再硬拚,只以他那神奇而又快速的身法閃避著。
  司介侯一面加速搶攻,一面驚「咦」一聲道:「小雜種,你這身法,似乎是白雲山莊的武學……」
  湯人傑大笑道:「你老雜種懂得什麼叫武學?」
  「你這身法是誰教你的?」司介侯似乎並未生氣。
  「自然是我師傅教的呀!」
  「廢話!」
  「你問的才是廢話哩!我的武功不是師傅教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湯人傑顯得振振有詞。
  「這身法也有名稱嗎?」
  「當然有!」
  「說!」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緊接著,湯人傑又自己轉圜道:「其實告訴你也沒關係,這身法叫……叫……」
  「叫」了半天,卻沒有「叫」出什麼名堂來。
  「快說呀!」
  「叫……靈貓戲鼠……」
  試想,這不是將司介侯當成老鼠,也等於是將其罵作「鼠輩」嗎!
  司介侯沒想到這個外表有點兒傻氣的年輕人,還會拐著彎子罵人,這一氣,可真是非同小可。
  當下怒叱一聲:「小狗我死!」
  「呼」地一聲,手中絲帶一式「橫掃千軍」,向湯人傑攔腰掃了過來。
  由於這是司介侯含憤之下的全力一擊,勁力與速度都無與倫比,周圍半徑六尺之內,都在它那絲帶的威力圈內。
  似此情形,湯人傑已避無可避,而不得不咬牙奮力一拚,以冀僥倖脫險。
  「噹」地一聲,湯人傑這背城借一的奮力一劍,居然將對方那雷霆萬鈞的攻勢阻住了。
  但他虎口被震裂,長劍脫手飛向丈外,那高大的身軀,「蹬,蹬,蹬,」地,接連退了七大步才勉強拏樁站穩,並「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文真真瞧在眼裡,急在心頭,卻又苦於無法脫身前往幫忙,只是失聲驚呼道:「師弟你不要緊吧?」
  湯人傑以衣袖抹去咀角上的血漬,挺挺胸,傻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嗎!」

         ★        ★        ★

  司介侯目光深注著,一步步逼向湯人傑身前,一面冷笑道:「小狗,你能接下老夫全力一擊而不死,可的足以自豪!」
  湯人傑傻笑道:「那是你老小子,太差勁了!」
  於大娘厲聲叱道:「司介侯,你好意思向一個已負傷的年輕後輩下手……」
  司介侯冷笑道:「老夫行事,一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
  「呼」地一聲,手中絲帶疾點而出——此情此景之下,湯人傑勢將必死無疑。
  因此,於大娘,文真真二人都不忍卒睹,雙雙不約而同地,化悲憤為力量,奮力搶攻,希望能在琴兒,劍兒的身上,撈點本錢回來。
  就當這驚險,緊張得令人窒息的剎那之間,驀地傳出一聲勁喝:「住手!」
  喝聲雖然不高,但卻一字一字有如春雷陡發,震得惡鬥中的四人,耳鼓「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地,一齊虛幌一招,退了開去。
  只見石瑤姑右手持劍,左手握著可介侯絲帶的另一端,目光卻向湯人傑,文真真,於大娘等三人一掃,沉聲低喝道:「你們三個都退下!」
  文真真立即嬌聲說道:「師傅,咱們正好聯手宰了這老賊……」
  石瑤姑截口喝道:「我說退下!」
  於大娘拉著文真真的衣袖,也沉聲說:「真真,人傑,咱們走……」
  「走」字的尾音未落,三人都已飛身而起,射而門口。
  琴兒,劍兒,同時仗劍追擊,並清叱一聲:「留下命來!」
  但當這兩人追到門口時,卻被一陣森寒劍氣迫了回來。
  「算了!」司介侯喝住琴兒,劍兒,之後,向石瑤姑笑道:「石車主,你的高明,遠出我的意料之外。」
  石瑤姑冷笑一聲:「多承誇獎!」
  這時,外面的甬道中,殺伐之聲,隱約可聞。至於那根絲帶,在這兩位絕頂高手的僵持之下,有如一根鋼杖般,似乎誰也沒佔便宜。
  司介侯淡然一笑道:「也好,借這機會,咱們可以互相印證一下內家真力……」
  外面的殺伐聲,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近。
  石瑤姑冷笑道:「老娘沒工夫奉陪……」
  話出同時,「咚」地一聲,那根絲帶忽然中斷,石瑤姑隨手將半截絲帶一扔,道:「告辭!」
  「辭」字的尾音未落,人已疾射門外。
  司介侯敞聲微笑道:「老夫恭送一程!」
  如影隨形,他也跟蹤而上。
  但他也一如琴兒,劍兒一樣,被門外的森寒劍氣阻住了。
  在門口阻敵的,是利民當鋪的老闆司馬元,和慾望香車的車把武周桐。
  原來司馬元的利民當鋪,就是石瑤姑所特別安排的,而司馬元這個人也大有來頭。(後文中當詳為介紹)其武功成就,就在周桐之上。
  目前,有著這麼兩個高手把門,饒是司介侯自信武功無敵,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之下,也不得不被迫而退了下來。
  但他一退之下,又立即欺身再進,手中半截絲帶一揮,怒叱一聲:「鼠輩躺下!」
  「放屁!」
  司馬元,周桐二人咀頭雖硬,但面對司介侯這等絕代老魔,卻有力不從心之感。
  於「噹」地一聲巨震中,兩人都被震得一個倒翻,飛縱三丈之外。
  幾乎也是當司馬元,周桐二人一招硬拚的同時,石瑤姑的語聲,也傳了過來:「二位快退!」
  因此,司馬元,周桐二人足尖一點地面,又立即飛縱三丈之外。
  當然,司介疾也是御尾疾追,但當他那疾射的身形到達司馬元,周桐二人第一次落足之處時,前頭約莫五尺處一道千斤閘轟然落地,將他擋住了。
  追兵雖已阻住,但石瑤姑卻仍然是一臉肅容,向司馬元,周桐二人一揮手道:「二位,咱們快走!」
  沿途所經甬道,都是屍骸狼藉,顯然方纔曾經過一場慘烈的惡鬥,所有的障礙,都被掃除了。
  因此,石瑤姑,司馬元,周桐等三人,一路通行無阻地出了古墓的大門。
  文真真,於大娘,湯人傑等三人連忙追了上來。
  石瑤姑首先向湯人傑問道:「傑兒,你的傷勢不礙事吧?」
  湯人傑咧咀一笑道:「方纔,於姥姥給我吃了一顆藥丸,現在,好得多了。」
  「唔……」石瑤姑蹙眉接道:「怎麼,湯姊姊還沒出來?」
  於大娘問道:「車主,我們要不要去接應她……」
  不遠處,有人嬌笑道:「不用了,我已經出來啦!」
  一道人影,疾瀉當地,赫然是湯紫雲。
  於大娘長吁一聲道:「好啦!人已到齊,我們該快點走才對免得那老魔頭追出來,又免不了一場惡鬥。」
  湯紫雲笑道:「我已在古墓中的控制中心作下手腳,司介侯要想出來,至少也在半個時辰之後。」
  原來石瑤姑此行目的,是在試探司介候的實力,為了安全計,她事先安排對古墓中情形非常熟悉的湯紫雲混入控制中心。
  因此,當方才在古墓中司介侯下令封鎖信道之後不久,控制中心的人已被湯紫雲所控制住,並將司介疾精心調教出來的女衛隊封閉在一間密室中,沒法脫困,這也就是在方纔的那場惡鬥中,司介侯不但沒有助手支持,也叫不到劍,而群俠們得以安全脫險的原因。
  石瑤姑道:「不論如何我們還是早點回去為妙,因為傑兒受了內傷……」
  「啊!」湯紫雲走向湯人傑身邊,道:「傑兒傷勢不嚴重吧?」
  湯人傑傻笑道:「娘,您看我,不是很好嗎!」
  湯紫雲攜住湯人傑的健腕,道:「走!瑤妹,我們快點回去……」
  當石瑤姑等人趕返洛陽城去的同時,古墓內的魔宮中,也恢復了正常的活動。
  司介侯鐵青著臉,仍然端坐在那間經過一場惡鬥的密室中,琴兒,劍兒分侍左右。
  足足過了盞茶工夫,司介侯才恢復正常臉色,輕輕一歎道:「琴兒,去將門主和杜大俠等人,都叫到這兒來。」
  「是。」
  少頃之後,杜少恆,冬梅,曹適存,公冶十二娘等四人相繼魚貫而入。
  司分侯沉喝一聲:「看座!」
  一聲暴喏,立即有人搬來四張椅子,擺在司介侯對面。
  杜少恆首先入座,並含笑問道:「太上,幹嗎對一個階下囚這麼客氣?」
  司介侯自我解嘲地一笑道:「諸位暫時都是老夫的貴客。」
  接著,目光一掃對方四人,輕歎一聲,說道:「我想,四位之中,除了冬梅之外,對我的來歷和白雲山莊的淵源,都是所知有限,是嗎?」
  杜少恆點點頭道:「對我個人來說,可說一無所知。」
  司介侯道:「那就請冬梅告訴你吧!她說得不夠詳細之處,再由我加以補充說明。」
  杜少恆扭頭向坐在他身邊的冬梅說道:「冬梅,原來你還有很多秘密不曾告訴我。」
  「不!」司介侯搶先說道:「杜大俠冤枉她了,我所說的這些秘密,她是在被我抓回來之前才知道的。」
  「啊……」
  「當時,石瑤姑正在向她說明這些往事,被老夫以『天視地聽』功夫竊聽到,於是乃施展調虎離山之計,將石瑤姑騙走,這丫頭也就落人我的手中。」
  「好!」杜少恆苦笑道:「在下恭聆。」
  司介侯目注冬梅道:「冬梅,說吧!」
  「說什麼呀!太上。」冬梅嬌笑著問。
  「說你由石瑤姑口中所獲得的,有關老夫的一切。」
  「好的,只是,婢子已經餓了,能不能請太上先行賞點吃的。」
  「好,我想,大家都有點餓了,咱們且邊吃邊談吧!」一頓話鋒,又揚聲喝道:「送點心上來,快!」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恭應道:「是!馬上就來。」
  司介侯又向冬梅笑道:「丫頭,別閒著,說吧!」
  「是!」冬梅沉思著道:「據石車主說,她老人家對太上的來歷,也是於最近的兩個月中,才算是完全弄清楚。」
  司介侯插口問道:「對了,方纔,當我開始竊聽之前,你們已談過不少話,現在你先將那些話告訴我。」
  「我說出來,太上會相信嗎?」
  「我不一定相信,但我有點頭腦,會加以研判。」
  「那我可以坦白告訴太上,開始,我和石車主談話很少,大部份的時間,是她在指點我的武功。」
  「這一點我信得過。」
  「至於那少數的談話,是有關藏寶圖和杜大俠方面的。」
  「這一點,我也可以想像得到,藏寶圖的寶藏,已到了石車主手中。」
  「太上怎會如此肯定?」
  「由於石車主還能這麼年輕美麗,老夫自然會聯想到是怎麼回事。」
  冬梅媚笑道:「太上可真夠英明。」
  「別說廢話,老夫問你,你們最初那少數談話中,有關杜大俠的部份,說些什麼?」
  「石車主要我轉告杜大俠,她不會管他的閒事,除非杜大俠能把握機會,建一次奇功,石車主認為可以將功折罪時,才會救他。」
  這,當然是冬梅的謊言。
  司介侯也顯然是不相信,但他卻並未當面揭穿,只是「唔」了一聲道:「現在,可以說明我的來歷了。」
  「太上,如果我照實說來,對太上有什麼不敬之處時,您可不能見責。」
  「當然,好漢不怕出身低,你儘管直言無隱就是。」
  「那我就放心了。」冬梅嬌笑著道:「據石車主說,太上是一個私生子。」
  「不錯。」
  「太上的令尊,令堂也和詹老怪一樣,是白雲山莊的僕人。」
  「唔……」
  「當年,令堂生下太上之後,因恐莊主見責,乃破指寫下血書後,投井自盡。」
  「不錯。」司介侯的語氣,雖然還很平和,但神色已變成一片冷肅。
  「但事實上,當時的白雲山莊莊主無雙大俠,不但不曾見責,而且對令尊慰勉有加。」
  「那一套假仁假義,是故意裝給別人看的。」司介侯冷笑道。
  「但無雙大俠也特別喜愛你的天賦,自幼就對你加以特別的培植。」
  「這一點,我承情。」
  「可是,以後,令尊卻乘老莊主伉儷出外雲遊之際,勾結外敵,將無雙大俠全家都予以劫持。」
  「那是家父為了替先母復仇。」
  冬梅嬌笑道:「太上,這個仇字,可談不上吧?」
  「當事人的想法,可不同。」
  「當時,令尊劫持無雙大俠全家之後,立即遠走高飛,一面,一點一滴地,向無雙大俠搾取武功,一面暗中勾結各地的牛鬼蛇神,培植自己的實力,並唆使詹老怪,在江湖上攪得烏煙瘴氣,以轉移一般江湖人物的注意力,是嗎?」
  「不錯。」
  杜少恆插口問道:「冬梅,恕我打岔,我可以發問嗎?」
  司介侯搶先說道:「當然可以,這些,主要就是說給你聽的……」
  點心送上來了,很豐富,也很精美。
  司介侯話鋒一轉道:「各位別客氣,咱們邊吃邊談,不必拘束。」
  杜少恆的好奇心,超過了他的飢餓感,他不忙著吃點心,卻是目注冬梅問道:「冬梅,這事情,似乎有點不合情理。」
  「此話怎講?」冬梅口中含看一口食物,有點含糊不清。
  杜少恆道:「如所周知,白雲山莊,號稱武林聖地,像那樣的人家,怎會被他們自己的僮僕所劫持哩!」
  司介侯又搶先笑道:「這叫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家賊再加上外敵的共同圖謀之下,你想,會不會乖乖地受制呢?」
  「唔……」杜少恆蹙眉接道:「據我所知,白雲山莊中,還有一個武功比江家並不多遜的李家……」
  司介侯截口笑道:「你說的是李哲元與社飛瓊那一對兒?」
  「不錯,論輩份,無雙大俠江自強,還得叫李哲元大俠為伯伯哩!」
  司介侯道:「是的,江李兩家,還結有秦晉之好。」
  「那麼,當閣下劫持江家時,李家的人,為何沒同時遭劫?」
  「那李家福大命大,早就遷走了。」
  「這是說,李家早就已經不住在白雲山莊了?」
  「不錯,不但李家早已不住在白雲山莊,即使是江自強的父母,也早就出外雲遊,不知所蹤。」
  「那麼,李家遷往什麼地方,也沒有人知道了?」
  「是的,一直到目前為止,還沒人知道李家和古紹裘等人的下落。」
  「連無雙大俠也不知道?」
  「可能,也許他知道而不肯說,但我判斷,那些老傢伙,十九是死翹翹了。」
  「那麼,當年令尊手劫持的,實際上只是無雙大俠伉儷?」
  「不對,還有他們的兒子江濤,媳婦文素文,也就是現在的文真真的父母。」
  「無雙大俠伉儷,和文姑娘的父母,果然都還健在?」
  「不錯,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尤其是文素文……哈哈……」
  「你為什麼不殺他們?」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冬梅含笑說道:「少恆,那理由很簡單,無雙大俠還能活著,必然是還有一些很重要的武功心法,不曾被太上搾出來……」
  司介侯笑道:「還是這丫頭聰明。」
  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如此說來,令尊的武功,必然比閣下更為高明了?」
  「不錯,不過,他老人家已不過問江湖中事,正和詹伯伯在共同參研長生不死的金丹大道哩!」一頓話鋒又笑問道:「對了,老夫口中的詹伯伯,閣下想得起來是誰嗎?」
  「我想,那應該是詹老怪詹恨天?」
  「一點不錯。」
  「可是,據傳說,詹老怪是被白雲山莊一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押走的……」
  司介侯截口笑道:「那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就是老夫我,你明白了嗎?」
  杜少恆一怔,道:「原來那是你們自己故意布成的疑局?」
  司介侯微笑領首道:「是的,方才老夫已經說過,詹伯伯的一切行動,都是家父在幕後安排的。」
  「令尊如此用盡心機,故佈疑陣,為的又是什麼?」
  「自然是為了恐怕古紹裘夫婦和李哲元等人還沒死,會找上門來,布上這麼一個疑陣,可以讓他們莫測高深,無從著手。」
  「現在,你認為那些人都已經死了,可以高枕無憂了?」
  「現在嘛!即使他們還活著,我也不怕,但我斷定他們已經死去,因為百歲以上的人,世間畢竟不多。」
  「那恐怕很難說。」
  「這些,毋須你擔心,閣下,還有什麼疑問嗎?」
  杜少恆沉思著接道:「有,文姑娘和她的乳母於大娘,是如何逃出你的魔掌的?」
  司介侯苦笑道:「這事情,說起來只能怪我太大意,另一方面,也是我過於寵愛文素文的關係。」
  杜少恆一怔道:「難道是文素文假借你的名義,將她們放走的?」
  「正是。」司介侯苦笑著接道:「文素文是有心人,她利用我對它的寵愛,不但於暗中將他們江家的武功心法寫成一本秘籍,也將量天尺收藏起來,然後,盜用我的令牌,將她們放走。」
  「那麼,文真真姑娘又怎會投到石車主門下的呢?」
  「這問題,就得由冬梅來說了,冬梅,你說。」
  冬梅嬌笑一聲,說道:「太上,您怎麼這麼健忘……」
  司介侯苦笑道:「對了,當時,石瑤姑正說到這兒,忽然察覺有外人竊聽而中止……」
  「所以,事實上,以後的事情,我並不知道。」
  「好,那麼,留著以後去問石瑤姑吧!」
  接著,司介侯目光一揮在座摹豪道:「我們的談話,暫時告一段落——曹門主,這座分宮,暫時封閉,立即開始行動。」
  「是……」

         ★        ★        ★

  半個時辰之後,杜少恆與冬梅共乘一輛密封的馬車,隨著魔宮中撤退的人馬,走向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車聲轔轔中,杜少恆一直在沉思著。
  半晌,冬梅才笑問道:「少恆,你在想什麼呀?」
  「我在想,司介侯怎會那麼好,讓你和我共乘一車」「管他什麼原因,讓我再替你解開一些心中的疑問不是很好嗎!」
  「疑問?我心中的疑問,你都能解答?」
  「都能解答可能談不上,但我自信可以解答九成九,問吧!」
  杜少恆沉思著問道:「好,我問你,當我和司馬元二人第一次進入魔宮時,那位冒充我的人是誰?」
  「是湯紫雲。」
  「還有,當拾得兒被瑤姑接走的當夜,那兩位神秘的黑衣人又是誰?」
  「是司馬元和周桐。」
  「我早該想到是他們,」杜少恆苦笑了一下道:「司馬元這個人,好像很不簡單?」
  冬梅沒答話,只是貼著他的耳朵,密語了好一陣子,才笑問道:「還有嗎?」
  「還有,」杜少恆接道:「記得當湯紫雲在太白酒樓出現時,她身邊還有一個人……」
  「那是她的徒弟白小雲……」
  「是女的?」
  「不錯,當時她是易釵而弁。」
  「怎麼最近沒見到?」
  「目前,她正在和你的公子石家慶在閉關中。」
  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卻不姓杜而姓石,因此,杜少恆禁不住長歎出聲。
  冬梅嬌笑道:「少恆,別歎氣,車主說,要想消滅司介侯這一股邪惡勢力,還必須借重咱們『香車四小』的力哩!」
  「香車四小?是哪些人?」
  「就是以文真真為首的湯人傑,石家慶,白小雲等四人。」
  杜少恆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
  「不是什麼但願,一定會的。」
  「你倒是蠻自信的。」
  「我也希望我能自信。」杜少恆苦笑著接道:「冬梅,你也知道咱們是去哪兒嗎?」
  「關於這個,我也自信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
  「是什麼地方?」
  「伏牛山天一門總舵……」
  由感覺上可以察覺到,他們所乖的這輛馬車,已脫離車隊,作了一個九十度的折轉,顯然已進入一條岔道。
  因此,冬梅不由地「咦」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
  杜少恆察覺到已經有一個輕功很高的人登上車轅,因此,他貼著她的耳朵示警之後,才故意苦笑道:「管他是怎麼回事哩!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切都只好逆來順受。」
  一聲敞笑,起自車轅道:「杜大俠倒是夠達觀的」「達觀二字,我還夠不上,只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杜少恆接問道:「閣下是誰?」
  「在下百里軒。」
  「這姓名,沒聽說過,但嗓音卻是頗為熟悉。」
  「在下是天一門的軍師。……」
  「哦!原來是軍師大人,杜某失敬了!」
  冬梅插口問道:「軍師大人,我們的馬車,怎麼脫離車隊了?」
  「是的,在下奉命陪同二位,暫時在這附近留下來,喲!前面就到地頭啦!」
  「留下來幹嗎?」杜少恆接著發問。
  「這有兩個原因,第一,三天之後的北邙之約,一定非常精彩,如果回到總舵後,往返費時,太不方便,不如就近留下來,到時候可以讓二位開開眼界。」
  「唔……第二呢?」
  「第二,太上改變了主意,先讓杜大俠和令堂令正團聚,然後……」
  「然後怎麼樣?」
  「去留任便。」
  「此話可真?」
  「絕對不假!」
  杜少恆苦笑道:「既有今日,當初又何必費盡心機將我找出來,並予以劫持的?」
  百里軒道:「當初找杜大俠出來,是門主之意,太上並不知情。」
  「突然決定讓我恢後自由,必然還有別的原因?」
  「這個……在下可不便臆測。」
  杜少恆沉思著道:「待會,是否就可見到家慈和拙荊?」
  「不!那得等到三天之後,也就是北邙山之約以後。」
  「……」杜少恆深長地歎了一聲。
  「杜大俠對與令堂令正團聚的消息,好像並不感到興奮?」
  「現在,不談這些……」
  馬車戛然而止,百里軒的語聲笑道:「已到地頭了,二位請下車吧!」
  杜少恆,冬梅二人掀簾走出車廂,只見曉星閃爍,東方已現魚肚白色,綸巾羽扇的百里軒含笑站在一旁,四個綺年玉貌的青衣女劍士隨侍車後,十多丈外,是一個有著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落……
  一切都顯得很寧靜的,連狗吠的聲音也沒有。
  當杜少恆,冬梅二人舉目打量之間,百里軒卻向一個青衣女郎說道:「一號,你先去叫門,說有貴客到來。」
  「是!」青衣女郎嬌應一聲,快步向村中走去。
  這四個青衣女郎的穿著打扮,與那被稱為「使者」的琴兒,劍兒一樣,只是胸前多出一個號碼而已。
  一見杜少恆在向青衣女郎們打量,百里軒不由笑道:「杜大俠,這四太上侍衛隊都是箇中的翹楚,別看她們年紀輕輕,論起個別功力來,在下遠比不上她們哩!」
  「哦!」杜少恆漫應道:「不知她們比那琴兒劍兒的武功如何?」
  「琴兒,劍兒是太上的弟子,也是侍衛隊的領班,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用這樣四位高手來監視我這個真力已被封閉的三流角色,不嫌小題大作嗎?」
  「不!她們是為了保護杜大俠的安全,太上說,在杜大俠離開木門之前本門有保護杜大俠安全的義務。」
  「是嗎!那我真是太感激了!」
  「那倒用不著,杜大俠請!」
  在百里軒的前導,和二,三,四號三個青衣女郎的隨護下,杜少恆,冬梅二人進入村落中的一幢獨立精舍之中。
  這可能是這個村落中最考究的房屋了。
  寬敞,舒適,陳設也很華麗,尤其是杜少恆和冬梅二人所住的房間,更是特別講究,剛由刺骨曉風中的外間進入時,大有溫暖如春之感。
  這房中連正廳和左右廂房,大概有七八個房間,但杜少恆所看到的,卻只有一個頭髮斑白的老蒼頭在張羅著,忙得不亦樂乎。
  杜少恆沒問什麼,百里軒也沒解釋。
  由於全都是通宵未睡,因而用過早點之後,立即分別安寢。
  杜少恆,冬梅二人,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在安詳寧靜中渡過了三天,當夜三更,即將趕赴北邙山頂去瞧熱鬧了。
  也由於這房子中有一種無形的神秘感,因而杜少恆,冬梅二人,在這三天之中,絕口不提過去或未來的任何事情,只是默默地溫存,盡情地享受。
  此外,和百里軒,以及那四個青衣女郎,也有說有笑地,好像老朋友似地。
  晚餐過後,百里軒向杜少恆笑問道:「杜大俠,是否感到有點發悶?」
  杜少恆淡淡地一笑道:「長期發悶,已成習慣,所以,我已不覺得發悶了。」
  「杜大俠真是達人,真是達人。」百里軒乾笑了一下道:「現在就赴北邙,未免過早,杜大俠是否願意有一個談得來的人聊聊?」
  「那是什麼人?」
  「見了面,杜大俠自然會知道。」
  「橫直閒著無聊,有個人聊聊也好。」杜少恆接問道:「人在哪兒?」
  「就在這幢房子的最後一間,如果杜大俠同意,現在就可以走。」
  「好,請帶路。」
  「是!冬梅姑娘也一起去吧……」
  也許是由於杜少恆的關係!百里軒居然對冬梅也稱起「姑娘」來。
  那最後一間房子,相當寬敞,陳設也頗為講究,但那房間中的主人,卻顯得很憔悴。
  那是一位兩鬢斑白,中等身裁面相清瘦的青衫文士。
  當杜少恆,冬梅,百里軒等三人到達門口時,青衫文士正在房間中負手徘徊著,對門外的三人,竟然視若無睹似地。
  百里軒向杜少恆呶呶咀,悄聲說道:「二位請自己進去吧!」
  杜少恆點點頭,百里軒卻悄然退去了。
  青衫文士這才向杜少恆,冬梅二人笑道:「二位請進吧!只是,在下身為階下囚,可沒有什麼款待二位嘉賓,簡慢之處,尚請海涵。」
  杜少恆偕同冬梅緩步而入,一面款笑道:「哪裡,哪裡,冒昧造訪,該請海涵的是在下我呀!」
  「杜大俠太客氣了。」青衫文士笑道:「二位請坐。」
  杜少恆,冬梅二人一面就坐,一面訝問道:「兄台怎會認識區區?」
  「不!」青衫文士也在他們對面坐下:「有關二位的來歷,百里軒方才向我說明過。」
  「哦!那就怪不得了!」
  「現在,讓我先作一番自我介紹,在下姓江,單名一個濤字……」
  「江濤?那麼,閣下就是無雙大俠的公子了?」
  「是的,有關寒家的遭遇,杜大俠已聽說過了吧?」
  「是的,才聽說過不久。」
  「可否請杜兄,將所聽到的,有關寒家的一切,複述一遍,看看是否有什麼不盡不實之處?」
  「好的……」
  當杜少恆將他所知道的複述一遍之後,江濤才點點頭,說道:「不錯,大致的情形是這樣的。」
  杜少恆注目問道:「江兄,一直就住在這兒?」
  「不?我住在這兒還不到五年。」
  杜少恆道:「無雙大俠兩位老人家,是否也住在這兒?」
  「沒有,姓司的老賊是將我們隔離軟禁,為的是便於將由我們口中搾出來的本門武功心法,互相印證,這幾十年來,本門武學,已被那廝搾出九成以上了。」
  一頓話鋒,又笑問道:「杜兄,你知不知道他們要你同我閒聊的原因?」
  「不知道啊!」杜少恆苦笑道:「江兄今年貴庚?」
  「在下虛度六十五。」
  「那麼,如果江兄不嫌棄,就請叫我一杜老弟吧!」
  「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只好托大了。」江濤神色一整道:「杜老弟,據我方才由百里軒口中所獲的消息,姓司的認為已無劫持你的必要,所以,打算將令堂和令正交還給你,讓你們自由離去。」
  「是的,這些,百里軒也跟我說過。」
  「至於要你到這兒來聊聊的原因,就是希望你將我也一併帶走。」
  杜少恆禁不住目光一亮道:「啊!那真是一個好消息,本來,我還沒打算離開這兒,但為了江兄你,我不能不改變主意了。」
  江濤苦笑道:「數十年的幽居生活,我已成了習慣,所以,脫困與否,甚至生死問題,我都早已不關心,何況,他們讓我離去,是另有目的的,同樣的,他們讓二位離去,也是別有用心。」
  「啊!那是什麼用心呢?」
  「先說老弟你的,他們對石車主是深具戒心,同時也臆測到,石車主對你老弟的不聞不問,必有深意,與其以後在你老弟身上出錯漏,不如讓你早點離去為妙。」
  杜少恆道:「既然他們對我不放心,大可以殺了我呀!」
  「本來,他們是打算殺了二位的,但由於要配合運用愚兄我這一著閒棋,就索性故作大方了。」
  杜少恆苦笑道:「想不到其中還有這麼多的曲折。」
  「現在,談我自己的事,」江濤也苦笑道:「目前,我已只剩下一成真力,殺了我沒甚好處,放回去,則不但不會對他們構成威脅,反而另有妙用。」
  「妙用?那是指哪一方面的?」
  江濤道:「希望由我身上查出我祖父母的行蹤。」
  「江兄說的是古老前輩伉儷?」
  「是的。」
  杜少恆驚訝地道:「兩位老神仙居然還在人間?」
  「不錯,以前,我也不敢肯定,我是於半年以前才參悟出來的。」
  接著,長歎一聲道:「人雖未亡,家園已破,這一慘痛教訓和數十年的囚居生活,如果說對我也有好處的話,那就是先天易數上的成就。」
  「江兄就是在先天易數上測知兩位老神仙還健在?」
  「是的。」
  「這情形,司介侯知道嗎?」
  「那廝當然不知道。」江濤苦笑道:「否則,他就不會放我走啦!」
  「方纔,他還說過,他斷定兩位老神仙已經不在人間,否則,這些年來,不會這麼杳無音訊。」
  「這是他自我安慰的想法,其實,這是怕心中最放不下心的一件大事,」江濤神色一整道:「三個月之前,當我參透先天易數之後,同時也明白了寒家這一次劫難的因果,和一些其它的事情,譬如有關老弟你的一切……」
  杜少恆截口苦笑道:「我的一切,居然也在江兄的推算之中?」
  江濤點點頭,道:「是的,你老弟是收拾這一局殘棋的關鍵人物……」
  冬梅插口說道:「江大俠,咱們這麼肆無忌禪的談話,不怕他們聽到……」
  「不會的,天一門的人都已經走了……」
  「走了?」
  「是的,都趕往北邙山去了。」
  「啊……」
  「冬梅姑娘何妨到外間去瞧瞧。」
  「好的……」
  冬梅這一「瞧瞧」的結果,只帶回來一紙便箋。
  那是百里軒留給杜少恆的,大意是:從此刻起,他們三位已完全恢復自由,並說,三更之前,會趕回來,帶他們去瞧瞧熱鬧,同時,杜少恆的太夫人和夫人,明天天黑之前,也會送到這兒來。
  看過那便箋後,江濤首先笑道:「好,還是繼續我們方纔的話題。」
  目光一掠對方二人,又含笑接道:「我想,二位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家祖父母既然還健在,為什麼卻坐視他們的子孫遭劫,而忍心不予援手。」
  「……」杜少恆,冬梅二人苦笑著點了一下頭。
  「是的,以前,我也有這種想法,但現在,我算是明白了。」
  冬梅搶先問道:「那是什麼原因呢?」
  「是因果問題,寒家理當遭此一劫。」
  「我還是不懂。」冬梅蹙眉接道:「如果說像江大俠這樣的人家,也應當遭劫,那老天爺就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不,天道好還,老天爺是最講理,也是最公平的。」
  杜少恆也苦笑道:「江兄這一說,連我也越聽越感到迷糊啦!」
  「其實,這道理很簡單。」江濤忽然將話題岔了開去:「我們民間流行著兩句俗語:一代作官九代變牛,二位當會明白此中的涵義吧?」
  杜少恆點點頭:「是的,這是說,即使是公正清廉的好官,也難免有失察之處,而咎延子孫,因而作官的後代,大多沒有好下場。」
  「武林人物,也和作官的一樣,」江濤長歎一聲道:「所以,寒家也難逃此一定律。」
  「如此說來,可實在太可怕了。」
  「是的,但天老爺還是公平的,寒家雖然殺孽太重,卻並無過失,所以,儘管難逃於定律,而有此一刻,卻並無死亡,只是拙荊所受,較為淒慘而已。」
  「……」杜少恆,冬悔二人都長歎出聲。
  「既然這是天意,人力自不能逆天,所以,家祖父母也只好忍心歸隱,靜待機緣,這道理,在我參透易理之前,是想不到的。」
  杜少恆禁不住喟然長歎道:「這麼說來,寒家的遭劫,也是同樣的道理了……」
  「是的。」江濤正容點首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風萍偶聚,總是因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因果報應,是絲毫不爽的。」
  冬梅嘟著小咀道:「我就是不服!」
  江濤笑問道:「為什麼?」
  「我親眼看到,很多壞人,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老天爺不懲罰他們?」
  「那是他們惡貫未滿,日子未到。」
  「江大俠,數十年的潛修,你已成為得道『高僧』啦!」冬梅苦笑著。
  「事實如此,我不能不認命,」江濤也報以苦笑。
  甬道中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江濤話鋒一轉道:「可能是軍師大人回來了。」
  不錯,是百里軒回來了,他站在門口笑道:「三位談得很投機啊!」
  杜少恆搶先接道:「患難朋友,自然會談得很投機呀!」
  「在下留的便條,杜大俠看到了?」
  「是的,已看過。」
  「那麼,咱們走吧!」
  「現在就去?」
  「是的,時間已差不多了。」
  「好吧!這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會,錯過了,實在可惜。」
  「對了,三位是否還要用點點心?」
  「不用了,這就是走吧……」
  於是,一行四人,魚貫地走出室外。
  大門外,已套好二部馬車,杜少恆與各梅共乘一部,百里軒則與江濤共乘另一部,在車把式的叱喝下,向北邙山疾馳而去。
  二三十里的路程,自然不消多久,就已到達。
  當他們棄車登上北邙山頂時,以司介侯為首的天一門中的人,已經嚴陣以待。
  不等百里軒開口,司介侯首先揮揮手道:「你們四位,暫時都算局外人,請退到十丈以外去。」
  就這當兒,杜少恆,冬梅二人已將現場的一切,盡收眼底。
  俗語說得好,北邙上無臥牛之地,這就是說,整個北邙山都擠滿了墳墓。
  所以,目前他們這一約鬥之處,也是在無數起伏不定的纍纍荒墳之上。
  天一門方面,除了司介侯本人和那業已成為傀儡的門主曹適存和兩個灰衫老者之外,其餘全是女的,而且全都是妙齡少女,計一十六名,而這十六名妙齡少女中,杜少恆認得的,只不過是琴兒,劍兒兩人。
  所以,目前的天一門,算是一個陰盛陽衰的局面。
  至於群俠方面,到目前為止,都還不見人影。
  百里軒恭應一聲之後,精目一掃,然後手指約莫十來丈外的一座較高的孤墳,向杜少恆等人笑道:「三位看到了吧!那地方,距離適中,又是居高臨下,瞧熱鬧可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杜少恆淡淡地一笑,說道:「好,咱們走吧……」
  他們這四位剛剛到達那孤墳上,石瑤姑也已以行雲流水般的步伐,到達現場,俏立司介侯那批人對面三丈處,淡然一笑道:「太上,很抱歉,我來晚了一步。」
  「不晚,不晚,是老夫來得太早,現在離三更正,還差那麼一點兒哩!」司介侯含笑接道:「石車主,你是一個人來?」
  「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是,如果以象棋比喻,你現在是一隻孤老帥,對你可大大的不利。」
  「在古墓中,你都留不下我,這兒海闊天空,你還能把我怎麼樣?」
  「像你這樣的美人兒,我能忍心把你怎麼樣,一定是眼皮上供養,心坎裡溫存……」司介侯道。
  石瑤姑一挑秀眉,截口化道:「閉咀!」
  司介侯笑道:「在漂亮的女人面前,老夫最好說話,好!我不說,聽你的吧!」
  石瑤姑正容說道:「如果你真能聽我的話,不但對你本人有利無害,也算是武林蒼生之大幸。」
  「老夫正恭聆著!」
  「聽好,本車主此行,不是為了廝殺而來,如果你要一見真章,我也可以捨命奉陪。」
  「好!請說下去。」
  「我唯一的要求,是你解散天一門,釋放劫持白雲山莊的人質,此後,閉門思過,頤養天年,則以往的一切,可以一筆勾銷。」
  「否則呢?」
  「那後果,你自己會想到。」
  「口氣大得嚇人,我想,這不是你自己的意見吧?」
  「這些,你毋須過問!」
  「其實,你不說,老夫也知道。」
  「你知不知道,與我不相干!」
  司介侯皮笑肉不笑地道:「也許你這些條件,我可以考慮,但有一個先決條件……」
  石瑤姑截口說道:「本來這是沒條件可談的,但卻可以聽聽,說吧!」
  司介侯邪笑道:「條件很簡單,由你石車主與令徒文真真二人,陪同老夫作一對神仙眷屬……」
  石瑤姑截口恕叱道:「老賊作死!」
  司介侯笑道:「別發火,石車主,俗語說得好:生意不成仁義在,你不同意,我決不勉強,而且,老夫還備有極隆重,也最珍貴的禮品相贈。」
  「我不稀罕!」
  「你一定會稀罕的,」司介侯抬手杜少恆等人一指道:「你不妨先瞧瞧看。」
  石瑤姑向仕少恆等人瞧了一眼,蹙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意思,」司介侯含笑接道:「從現在起,江大俠,杜大俠,冬梅等三人,已恢復自由。」
  石瑤姑根本不認識江濤,自然也沒想到司介侯口中的「江大俠」就是江濤,因此,她不加思索地,冷然接口道:「我早已說道,不稀罕!」
  「對於曾經有過夫妻之實,並且還替他生過兒子的人,你竟然那麼絕情?」
  「過去的事,不許再提!」石瑤姑顯得聲色俱厲。
  「好!不提就不提,」司介侯陰陰地一笑道:「對於江大俠,你一定會稀罕的。」
  「江大俠?」
  「不錯,就是站在杜大俠和冬梅身邊的那一位。」
  「我不認識。」
  「你當然不認識,當代武林中,能認識他的人,也少之又少,不過,你身邊有一個人一定會認識他的。」
  「誰?」
  「於大娘。」
  石瑤姑心中一動道:「莫非是白雲山莊的人?」
  「不錯,」司介侯接道:「這位江大俠,就是無雙大俠的公子,文真真的父親江濤,也就是石車主口中的『人質』之一。」
  「此話可真?」
  「真與假,於大娘當可辨別出來。」
  「好……這份情,我敬領了。」
  司介侯向江濤等人一招手道:「江大俠,杜大俠,三位請過來吧!」
  杜少恆首先回說道:「不了!在下自有去處。」
  司介侯道:「也好,既然石車主不認你這位老情人那就等明天與令堂,令正等人會面之後,再定行止吧!」
  接著,卻向江濤道:「江大俠,你可以過來了。」
  江濤向杜少恆、冬梅二人投過深深一瞥之後,道:「二位多多珍重!」
  杜少恆正容道:「多謝關注?小弟會珍重此身的。」
  江濤微一點首,大步走向石瑤姑身前。
  石瑤姑搶先笑道:「江大俠,一切留待以後再談,山腳下備有馬車,於大娘也在那兒,江大俠請獨自先行下去吧!」
  江濤含笑點首道:「車主說得是。」
  抱拳一禮,轉身向山下走去。
  司介侯連忙說道:「百里老弟,江大俠路徑不熟,咱們送佛送到西天,你就送他上車去吧!」
  「是!」百里軒恭應一聲,便匆匆追了上去。
  石瑤姑冷笑道:「護送是假,看看我帶來一些什麼幫手才是真吧?」
  司介侯笑道:「老夫毋須派人察看,已確定你只有一個人上山來,不過……」
  「怎麼樣?」
  「即使你帶有幫手來,老夫也非得留下你不可。」
  石瑤姑冷笑道:「就憑你目前這十幾個人,和埋伏在四周的一些女娃兒……」
  司介侯截口笑道:「石車主真夠高明,居然連老夫埋伏在四周的暗樁,也不曾瞞過你。這可非是老夫小家子氣,本來,我是打算大大的熱鬧一番的。」
  「沒想到我是一個人來,使你失望了。」
  「不!咱們仍然可以熱鬧一番的。」司介侯邪笑道:「三天之前,在古墓中,咱們淺嘗即止,太不過癮了,是嗎?」
  石瑤姑對對方那意在言外的輕薄話,並不生氣,只是冷冷地一笑道:「那你何不將你那批精心調教出來的娘子軍召回,也好讓我開開眼界。」
  「行,行……」司介侯連連點首道:「老夫馬上召她們回來,而且,老夫當著自己的手下面前聲明,老夫要親手將你留下來,不用任何人幫忙。」
  緊接著,扭頭向侍立一旁的琴兒說道:「琴兒,將你的手下召回來!」
  「是!」琴兒恭應一聲,隨即發出召集手下人的信號。
  但信號發出之後,四周竟然沒任何反應。
  司介侯臉色一變道:「琴兒,劍兒,你們倆分向去瞧瞧!」
  「是……」
  琴兒、劍兒,於恭應聲中,分向飛身而出,就像飛出兩隻燕子似地,輕盈、美妙、和快速,兼而有之。
  石瑤姑淡然一笑道:「名家高徒,果然不同凡響?」
  「多謝誇獎!」司介侯的臉色,有點陰晴不定。
  「我是言出由衷。」石瑤姑仍然笑得那麼安詳。
  未幾,劍兒首先飛射而回,身形才落,立即促聲說道:「太上,那些人,全都被人點了穴道。……」
  她的話聲,有如連珠炮,緊接著,又否定了她自己的說法:「不!不……那不是被點穴道。」
  司分侯不愧是領袖群倫的老魔頭,儘管變出意外,因而臉色為之一變,但一變之後,又立即鎮定下來,沉聲低叱道:「沉住氣,慢慢說!」
  「是!」
  「究竟是怎麼回事?」
  「啟稟太上,屬下已檢查過,那些人並未制住穴道,但卻是一個個有如被點住黑甜穴似地,昏睡不醒。」
  「所有的人都一樣?」
  「是的。」
  琴兒也趕回來了,她的報告,也一如劍兒的。
  司介侯目注石瑤姑,冷冷地一笑道:「高明!高明!高明得遠出老夫的預料之外。」
  「不敢當!」石瑤姑嬌笑道:「太上謬獎啦!」
  「老夫現在鄭重提醒你,老夫已改變了主意。」
  「什麼主意啊!太上?」
  「老夫將不擇一切手段,將你留下來!」
  「這情形,我早已料到,閣下可以放手施為。」石瑤姑仍然是笑得那麼安詳。
  司介侯沉聲問道:「石瑤姑,你對老夫的女劍手使的是什麼手法?」
  「你何妨自己去瞧瞧。」
  「哼!老夫擒下你之後,不怕你不說!」
  石瑤姑嬌笑道:「這主意很不錯呀!」
  司介侯震聲大喝道:「雪山四老聽令!」
  如響斯應,四道人影像幽靈似地,由暗中一幌而前,一字橫排,向司介侯躬身施禮道:「老朽恭領太上諭旨。」
  這所謂「雪山四老」,一式灰色長衫,一樣的滿頭銀髮,銀髯垂胸,一樣的滿面紅光,目光如電,算得上是童顏鶴髮,由外表上頗難忖測他們的實際年齡。
  司介侯正容說道:「老夫對你們少主的要求,是否已轉達四位?」
  那為首的灰衫老者恭應道:「是的。」
  「現在,老夫不憚繁瑣,再重複一次,你們為的是湔雪七十年前,受挫於白雲山莊的仇恨,但事實上,白雲山莊已在本門手中冰消瓦解,所以,事實上,你們的仇恨,等於已由本門代為湔雪,今後,四位應該全心全意,替木門效力才行。」
  「是的。」
  「何況,貴少主已成為老夫如夫人,也等於是本門的半個主人……」
  「這情形,老朽等知道。」
  「知道就好,這位慾望香車車主石瑤姑,是白雲山莊嫡系,現在,請四位替老夫將她擒下,算是四位投效本門的第一大功。」
  「是!」
  「要活的,並不許有絲毫損傷。」
  「是!」
  「石車主武功已獲白雲山莊真傳,四位不可輕敵。」
  「太上請放心。」那為首灰衫老者不等司介侯接腔,一揮手,四個人一齊轉身面對石瑤姑:「你就是慾望香車車主石瑤姑?」
  「是的。」石瑤姑傲然點道道:「如果本車主猜想不錯,四位該是雪山老怪公冶煌遭受報應之前……」
  那為首灰衫老者截口笑道:「小輩,今宵,是讓你遭受報應的時候了……」
  司介侯連忙接道:「四位莫動肝火,老夫所要的,是完整的活人!」
  「是!」
  石瑤姑嬌笑道:「對了,四位且平心靜氣,聽本車主將話說完。」
  那為首灰衫老者怨聲道:「有屁快放!」
  「本車主還是方纔的話題。」石瑤姑一點也不生氣地,含笑說道:「四位是公冶煌的關門弟子,是嗎?」
  「不錯。」
  「四位以往不曾在江湖上走動過?」
  「唔……以往,老夫等四人,都在潛心研究練上乘武學。」
  「公冶十二娘,就是你們的少主?」
  「唔……」
  「四位能否報個萬兒?」
  那為首灰衫老者冷然接道:「小輩,本來你是不夠資格請教老夫們的姓氏的,但為了咱們太上看中你的金面上,破例告訴你,聽好:老夫們的姓名,都是先師所賜,複姓公冶,名字則依序為『日昇月恆』……」
  「這是說,你閣下就是公冶日,最末一位就叫公冶恆?」
  公冶日冷哼一聲道:「你這小輩很聰明!」
  石瑤姑淡淡地一笑道:「依武林輩份而言,你叫我小輩,是順理成章的事,但現在指揮你們的主子,也算是你們的小輩……」
  公冶月截口喝道:「大哥,別跟這小輩斗咀了!」
  「好的……」
  「嗆」地連聲中,四人都已亮出了兵刃,迎風一幌,發出一陣刺耳難耐的嘯聲。
  他們四人使的是一式一樣的喪門劍,劍身比一般長劍要長上五寸,寬大一倍以上,而且劍上有著七道不規則的小孔,目前這一陣刺耳怪嘯,就是發自劍身上的小孔中。
  石瑤姑秀眉微蹙之間,公冶恆卻沉聲喝道:「石瑤姑,亮兵刃!」
  很顯然,由於石瑤姑已點明司介侯也是他們的小輩,所以,「小輩」二字,已暫時由他們口中收藏起來了。
  石瑤姑笑了笑道:「我亮不亮兵刃,毋須閣下關心,四位是一齊上呢?還是……」
  公冶升截口笑接道:「咱們兄弟,不論是對付一個人,或者是千軍萬馬,都是四個人同上。」
  「好!」石瑤姑點首接道:「那麼,閒話少說,四位請!」
  「老夫有請了!」
  隨著公冶日的話聲,但見四道人影一分,以分進合擊之勢,一幌而前,將石瑤姑圈入漫天劍影之中。
  「雪山四老」既然是「雪山老怪」公冶煌的關門弟子,又曾在矢志復仇的心情下,潛修苦練數十年,其個別功力,已不在當年的公冶煌之下,如今這聯手合擊之下,其威力自不難想見。
  尤其是他們那四枝喪門劍所發出的刺耳嘯音,更具有擾亂對方心神,瓦解對方鬥志的功用,功力較次一點的人,一聽到那嘯音,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當然,以石瑤姑成就之高,不至於受到那嘯音的影響,但她獨膺難鉅,力鬥四個老魔,其所受壓力之重也是不難想見的。
  戰況進行得如火如荼,但卻沒人知道,究竟是誰佔了優勢。
  因為,在旁觀人的眼中,只看到沖宵劍氣中,有無數的靈蛇在閃耀著,根本看不清楚人影。
  遠在十丈之外觀戰的杜少恆與剛剛護送江濤下山後回到他身邊的百里軒,也是全神凝注著鬥場。
  約莫袋煙工夫過後,百里軒才輕輕一歎道:「這真是一場罕見的龍爭虎鬥。」
  杜少恆點點頭道:「唔……咱們的確是不虛此行。」
  百里軒道:「杜大俠,你看得出來嗎?他們究竟是誰佔了上風?」
  杜少恆苦笑道:「憑我這點微末道行,怎麼能瞧得出來。」
  「杜大俠太客氣了。」
  「我是老實人,說的也是老實話啊!」
  其實,杜少恆說的才不是老實話哩!事實上,目前在現場的旁觀者中,也只有他和司介侯二人,能看得出鬥場中的真實情況。
  但這情形,百里軒不會知道,甚至司介侯也不會想到杜少恆有此等觀察力。
  冬梅插口嬌笑道:「軍師大人,你應該可以瞧得出來吧?」
  百里軒也苦笑道:「我也瞧不出來。」
  杜少恆道:「那麼,以百里兒的判斷,他們之間,誰的勝算較多?」
  「那自然是石車主的勝算較多。」
  「何以見得?」
  「因為,石車主到底是白雲山莊的嫡系傳人。」
  「這情形,司介侯也應該明白,是嗎?」
  「是的。」
  「既然司介侯也明白,那他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地,派出那四個老傢伙來?」
  百里軒反而笑問道:「杜大俠聽到咱們太上,方纔所說的話嗎?」
  「聽到了。」
  「聽到了,杜大俠就不該有此一問。」
  「我還是不明白。」杜少恆故意苦笑著。
  「我想,太上的本意,主要是為了要消耗石車主的真力。」
  「啊!我也明白了,消耗掉石車主的一部份真力之後,司介侯就可以親自出手,也輕而易舉地,可以將石車主生擒過來。」
  「對了,對付一個功力相差不多,而又要將其完整無損地生擒過來的對手來說,也就只好用這個笨法子了。」
  「對,對……」
  就當杜少恆連連點首之間,只聽到場上石瑤姑嬌聲叱道:「公冶日,你們四個還不知難而退!」
  公冶日冷笑道:「石車主,你以為你已佔了優勢!」
  石瑤姑笑道:「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
  話聲中,石瑤姑手中長劍上,忽然冒出數尺長的精芒,有如一道夭矯游龍,忽地伸展開來。
  司介侯入目之下,連忙促聲喝道:「四老速退!」
  事實上,司介侯喝聲出口的同時,公冶日等四人已赫然退立三丈之外。
  石瑤姑手橫長劍,傲然俏立原地,冷冷地一笑道:「公冶日,你們四個,雖然是雪山餘孽,但念在你們一直在閉關苦修,不曾有甚罪惡,所以,本車主才特別的網開一面,僅僅割須代首,以觀後效。……」
  一直等石瑤姑說明,杜少恆才注意到「雪山四老」的垂胸銀髯,已短了一半,那本來紅潤得有如嬰兒的面孔,也窘得一片鐵青。
  石瑤姑仍在侃侃地說著:「四位,本車主的話,可能不怎麼好聽,但良言逆耳,對於四位,卻是……」
  「閉咀!」公冶日厲聲打斷石瑤姑的話之後,扭頭向司介侯說道:「太上,剛才這一戰不算!」
  司介侯一怔道:「為什麼?」
  石瑤姑聞言搶先代答道:「他們認為不公平。」
  司介侯啞然失笑道:「不錯,我不讓他們傷害你,等於是束縛住他們一半的手腳,的確是不公平。」
  石瑤姑道:「所以,本車主也主張重行比劃過……」
  公冶日點點頭道:「唔!這才不愧是一代宗師的風度。」
  但司介侯卻沉聲接道:「老夫不同意!」
  不等公冶日等人接腔,立即舉手一揮道:「四位請退過一旁。」
  話聲中,司介侯自己已緩步而出,目注石瑤姑笑問道:「石車主是否需要調息一番?」
  石瑤姑嬌笑道:「如果我要調息一番,你那打算消耗我的真力的如意算盤,不是白費了嗎?」
  「錯了!」司介侯笑了笑道:「老夫要『雪山四老』先跟你交手,消耗你的實力是次要問題,主因是為了觀察你的實力。」
  「現在,你對我的實力,已瞭解到什麼程度了呢?」
  「老夫自信,千招之內,必然毫髮無損地,將你生擒過來……」
  石瑤姑冷笑道:「司介侯,別吹牛了,進招吧!」
  司介侯徐徐拔出腰間長劍,道:「老夫既然親自下場了,當然要進招的。」
  話聲中,長劍隨手一抖,劍尖上冒出尺許長的氣芒,有如白蛇吐信似地,伸縮不定。
  百里軒忽然揚聲說道:「太上且慢,屬下有下情上稟。」
  司介侯頭也不回地,說道:「你說。」
  百里軒飛身射落司介侯身邊,以真氣傳音密談了一陣子,只見司介侯點點頭道:「這樣也好,只是,如果有甚傷害,未免太可惜了。」
  百里軒諂笑道:「不會的,屬下先去交代一番。」
  說完,立即飛身離去,司介侯也將長劍納入劍鞘之中。
  石瑤姑不知他們弄什麼玄虛,方自秀眉一蹙之間,只見三道人影,疾射而來,人未到,已傳來一聲朗笑道:「太上,這麼熱鬧的場面,怎麼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話到人到,三個黑衣人,已一字橫排,並立司介侯身旁,目光炯炯地,一齊向石瑤姑打量著。
  這三個黑衣人,大約莫四旬上下年紀,由其口音與服飾上來推測,顯然不是中原武林人物。
  而且,他們所佩的兵刃也很奇異,一個是一對類似乾坤圈,卻比一般乾坤圈要大上一倍大,周圍帶著尖刺的銅圈,一個是一對有如作法事用的金鈸,另一個卻是一條長達丈許的活生生的鐵線蛇。
  其它兩般兵刃,有些怎樣的邪門,姑且不去忖測,僅就這條蛇兒來說,鐵線蛇能長達丈許,最少該也是具有五百年以上氣候的通靈異物了。
  以如此通靈毒蛇作為兵刃,即使是外行人,也不難想見其厲害。
  儘管石瑤姑對天一門中的秘密,知道得很多,但對目前這三個身佩奇特兵刃的人,卻顯然是並不知情。
  因此,她的目光一觸之下,那本來是微蹙著的秀眉,可皺得更累了。
  只見司介侯笑道:「因為,目前還不到三位供奉出場的時候,所以才沒有通知。」
  原來這三個黑衣人還是天一門中的供奉,供奉是客卿性質,地位是非常尊崇的,怪不得司介侯的神情語氣之間,顯得很客氣。
  但那三個黑衣人,對司介侯的話,卻好像充耳未聞,只是目注石瑤姑直嚥口水,那弄蛇的黑衣人並喃喃自語道:「好美……真是天生尤物……」
  司介侯拈發微笑道:「如果覃供奉有胃口,這美人兄我可以奉送。」
  「真的?太上。」
  「當然是真的,只是,致瑰多刺,這位美人兒可不好伺候哩!」
  「騎馬就得騎烈性的馬,對於女人,也是越不好伺候,越夠刺激,哈哈……」
  石瑤姑突然冷笑一聲:「閉咀!」
  她的語聲雖然不高,但卻使得那位,供奉的洪烈邪笑聲,為了戛然而止,並使其微微一怔道:「唔……有意思,有意思。」
  石瑤姑沉喝一聲:「報上名來!」
  「美人兒容稟。在下覃得功。」覃得功邪笑著抬手一指另外二人道:「這是我二弟刁振和三弟哈雷……」
  石瑤姑截口一「哦」道:「你們就是惡名久著的『苗嶺三邪』?」
  「對了,咱們『苗嶺三邪』,能在石車主的芳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在下兄弟,深感無限光榮。」
  「我特別提醒你們三個,對付你們,可不像對付『雪山四老』般仁慈,本車主下手絕不留情!」
  「石車主為何如此厚愛我們兄弟?」
  「因為,你們滿手血腥,罪孽纏身。」
  覃得功邪笑道:「石車主這兩句話,一點也不算誇張,只是,我們『苗嶺三邪』,還有一項特長,你不曾說出來。」
  「哦!那就由你自己說吧!」
  覃得功邪笑道:「咱們三兄弟,伺候女人的本領自信比起你那位老情人杜少恆來,只強不差,哈哈……」
  隨著他的狂笑聲,那條盤在他手臂上的鐵線蛇,也昂起頭來,朝著石瑤姑紅舌吞吐著,並發出刺耳難聞的怪叫聲來。
  一旁的哈雷插口笑道:「老大,還是由我先上吧!」
  刁振也搶著說道:「不!這第一陣,應該是我的。」
  覃得功連連搖手道:「我是老大,這第一陣,應該由我來……」
  哈雷笑道:「就因為你是老大,有道是,殺雞不用牛刀,才應該由作兄弟的先上。」
  覃得功道:「二位賢弟有所不知,你們的兵刃太霸道,如果稍一不慎,傷著了她,豈非是太煞風景!」
  刁振道:「話是不錯,但你的小鐵兒也並不斯文呀!」
                (請績看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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