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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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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西荷]戀愛份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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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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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33:0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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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慣了五年多來有愛咪朝夕相伴的生活,她才一天不在,雲霏頓時好像感覺少了什麼,渾身不對勁;連翻譯蜘蛛人和綠色毒蠍精的智斗都彷彿時時靈魂出竅,怎麼也無法鎖定心神。

  經過幾天的「適應期」,雲霓竟「良心發現」地主動提出試著將愛咪接去與她同住;雲霏剛開始樂得有人分擔照顧愛咪的生活起居,再來卻漸漸擔心起來。昨晚是她同愛咪五年來第一次分離兩地,一個晚上愛咪七通電話只說想她,要晚安親親,雲霏卻失落得徹夜無法成眠;直到曙光透亮,一疊稿紙幾乎原封未動,爬不到兩三行。

  怎麼會有這麼深的思念?連對志光的感情都未曾如此氾濫,她好像患了重度相思病一樣。

  五點五十九分,一聲尖銳的電話鈴響嚇得她摔到椅子下。話筒那端竟是愛咪的哭喊:

  「霏霏,你快來救我!」

  就這麼一句話,雲霏十萬火急飛奔到雲霓位居鬧區的三樓小套房。

  愛咪站在樓頭眼巴巴地望,一見到她,哇地大哭起來。

  雲霏憤怒地抱起她直往雲霓房裡沖,一按亮燈,眼前的景象讓她尷尬不已。雲霓拉高被單遮掩胸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而她身側一個半禿頭的男人則是被連串騷動驚醒,左手胡亂摸索床頭櫃上的眼鏡,結巴地問:

  「誰啊?心肝,這是怎——」

  雲霓親吻他光禿的前額,「沒事,你睡覺。雲霏,你幹嘛啊?有地震嗎?」

  雲霏氣呼呼地瞪她一眼,一言不發地抱起愛咪,拎起行李離開了小公寓。

  愛咪一路窩在她懷裡,直到回到她們熟悉的家。

  「我討厭那個老禿子,他的腿像兩條大毛蟲,連蚊子飛進去都會迷路。」愛咪嫌惡地扁嘴,「他還親媽咪,老色狼一隻!」

  「你媽沒跟我提過有這個人存在。」雲霏幫她換睡衣、梳頭髮,愛咪第一回熬夜不眠,早已呵欠連連。「要是我知道,就不會讓你過去跟她住了。」她懊惱地。

  「昨天早上媽咪去上班,剩下我跟老禿子大眼對小眼,他叫我胖妹妹,我拿煙灰缸丟他!他等媽媽回來後還告狀,真不要臉!霏,我媽咪又不是沒有人追,為什麼會喜歡那個地中海?」

  「那要問你媽啊。」

  「我不喜歡他!他長得像怪物。」

  「你媽咪喜歡就好了。有些人就是喜歡在一起,別人也找不出原因。」

  「可是媽咪說她會開始考慮長遠的問題,那表示以後我得和他們兩個住在一起唆?」她的蘋果臉擔心得成了倒三角形。

  「不,都聽愛咪的。你現在是小大人了,我們會尊重你的意願,你不願意做的事,誰也沒有權利勉強你。」

  志光約了雲霏中午在一家新開的鄉野咖啡屋見面,說是有重要的事非當面與她談不可。

  他先到了。

  雲霏穿過大街,踩過陽光和枯葉看見臨窗出神的他,開心微笑輕敲玻璃,是好輕快的心情!

  侍者送來鮮果汁,雲霏卻發現志光看起來真是糟糕透頂!眼裡紅絲遍佈,落拓憔悴的神情宛如受盡折磨的囚犯。

  「還好吧?你病了嗎?」雲霏直覺地如此關懷。

  志光猛地緊包握住她的手,反而嚇了她一跳;他的神色沮喪痛苦,叫她發慌,「雲霏,我——有件事我實在難以開口,但是我曉得逃避不了,我——」

  「你今天好奇怪,志光,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雲霓,」他將頭埋進掌心,掙扎地,「我要結婚了。」

  現場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雲霏整個人全震住了,麻木得宛如泥塑雕像。

  錯愕、震驚、傷痛、不解以至退縮的感情,一幕幕映現轉換在她眼中。

  「為什麼?」良久,她輕聲問。

  「生日聚餐那晚,我喝了過多酒,一時糊塗……」儘管他也曾懷疑過酒精作祟的特別效力,然而是他自己犯的錯,他不能對另一個當事人造成二度傷害與侮辱,更無立場推卸,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承擔起責任,「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雲霏,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對不起小棋,更對不起你,但我躲不了,我得對小棋、對朱家負責。」他真的快崩潰了!母親的言辭壓力以及眾人目光所指的種種壓力,連日來不斷壓逼他的良心;做抉擇,竟是剜骨割肉般的痛!

  最艱難的是現在,面對雲霏那深深受傷的神情,彷彿是對他最嚴厲可怖的鞭答。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雲霏嘶啞地喊。怎麼說心裡的痛?他一句話像一擊垮了她的世界,連最後一絲縹緲的希望都毀滅殆盡,整個抽空!她的人完全虛空起來,只餘下驚慌。「想想你對我說過的話……你怎麼能這樣?不要碰我!」她摔開他的手。

  志光當著她的面流下眼淚,「雲霏,我只能說抱歉,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請你走開!」雲霏埋著頭,這個打擊太突如其來,她只想一個人靜下,獨自舔甜遍體鱗傷。

  然而志光動也不動,也不看她。

  「雲霏,誰都可以誤解我,但我需要你的諒解,否則我一輩子都無法心安!你知道我始終只愛你,只是環境……」他一抹潮濕的眼眶,「我是男人,得扛起責任,可是我從沒有愛過小棋……」

  雲霏首次直直望住他,嚴肅而低聲:「你不覺得說這話才是真的矯情嗎?」

  是啊!矯情!如果他不愛那個女人,怎能任意借口讓一場酒醉浪蕩粉碎了他們多年的感情?事後又來希冀求取她的諒解?

  這到底算什麼?

  男人所謂的真心對待,原只不過是一場高明的騙局。

  「不,如果你瞭解我的無奈……」他劇烈搖頭,陷落在痛苦深淵裡無法自拔。「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當時我的頭像發昏發暈一樣完全無法自制,終至犯下了永遠補救不了的錯,小棋的測孕報告說是可能已經……有孕了。」

  這個「消息」無非是雪上加霜,雲霏已麻痺得無能多作反應了,「我該說恭喜嗎?你不只快結婚了,還要當爸爸了。」她苦笑道。

  天地間,她真的不知道再相信什麼了!

  「雲霏,一定要這樣諷刺我嗎?」何喜之有?何喜之有?他只感覺懊喪悲傷,完全沒有什麼喜悅可言。

  「否則我還能說什麼?」她自嘲地、悲哀地對自己笑笑。「我走了。」她站起身,因為知道已無法再在這地方坐下去;這裡太小,再不去找個地方傾瀉痛苦的話,她一定會瘋掉!

  「雲霏,我送你回去好嗎?」他受不了她這樣離開。他怎麼捨得下自己生命中最最認真、也是唯一的愛情?

  她緩緩搖頭。以後這條路真的是只能自己走了。沒說再見,她再看他一眼,匆匆離開了臨街的咖啡屋。

  天氣不知何時變了,午後的風刮得人整個都發冷。

  「雲霏,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嘖嘖,像砂紙一樣恐怖。」雲霓用肩膀和耳朵夾著電話筒,翹起塗滿艷麗蔻丹的纖纖十指,「你病了嗎?」

  「快死了。」雲霏把頭埋進枕頭。她知道自己現在糟糕透頂,那是痛哭發洩了一下午的結果——喉痛、聲啞,連腦袋都快爆裂了。

  「你自殺啊?」雲霓吃了一驚,「千萬別做傻事。」

  「你才自殺!我就算活得再難受也不會自討苦吃,死了也不見得好過。」

  「我就說嘛!像你我這樣活得樂觀的人多好,才會教育出像愛咪這麼可愛討人喜的孩子。愛咪怎樣?睡了嗎?老李今天還問起她,看他們多投緣,處得不錯哩。」

  「我正要跟你討論這件事。關於愛咪你打算怎麼處理?我真的沒見過像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母親,天底下哪有像你這樣對待小孩的?」

  「我?我沒怎樣啊,我幫她準備好多新玩具,就像你待她的方式一樣。」

  「我沒在屋裡擺個亂七八糟的男人!」雲霏直言無諱。她真想棒捶醒她老姊那個成天昏昏然的腦袋。

  雲霓有點受傷的聲音。「你不要這樣罵老李!他的人不錯,只是比較暴躁一點。他不排斥愛咪的,我也照我們協議好的,把愛咪接來住了,只是她待不慣,還是要跑回去。」

  雲霏氣結的,「我要你接愛咪回去同住,是要你給她一個正常溫暖的家庭!沒有爸爸也只好認了,起碼你這個媽也要做個模範!誰知道平空從天上掉下一個老禿驢,你存心瞞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不正常的男女關係對孩子的心靈成長可能造成很大的傷害?」

  雲霓急得想哭,「你別光罵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這也不是我希望的,可是我就是愛他嘛!有什麼辦法,我又不能說聲不愛了就把愛收回來,我也愛愛咪啊,骨肉連心,我也很捨不得她……」

  「那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你的意思就是還要繼續把這個責任丟給我?」

  「暫時,只是暫時,也只能這樣了。」雲霓小心翼翼地,有求於人時就非婉轉委曲求全不可,「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你不幫我,我還能靠誰?」

  「葉雲霓!你到底還有良心沒有?」雲霏念頭一轉,一委屈,便又觸及了內心的隱痛和種種辛酸記憶,整個不滿情緒如數爆發:「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壓力!你平白無故要我代你背負五年多的責任,現在你還想繼續剝奪我的生活自由嗎?」說到激動處,又忍不住感傷落淚,「你看看我!自己連生活都快成問題,還拖著個小孩,不明就裡的人以為我是年少失足的未婚媽媽!好不容易熬到畢業,生活沒個安排,整天也只能邋裡邋遢地窩在一間小屋子裡伏案爬格子。我也需要約會!也需要呼吸新鮮空氣!也想像你一樣每天光鮮漂亮的到處穿梭!葉雲霓,你這算什麼?當你妹妹就注定欠你債嗎?你有沒有為我想過?就算一點點也好!你將心比心嘛!」

  雲霏索性丟開話筒,難過地大哭特哭,直到哭出一身汗,聽見雲霓著急地不斷喊喂喂喂,她才抹淨淚水,生氣地:

  「你還要怎麼虐待我就盡量說好了!」

  這下雲霓不敢再有話說!她怕死了雲霏發火,「雲霏,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關於以前你為我和愛咪做的,我一生都無以為報!你吃的苦我都知道,如果將來我有辦法,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我不是不負責任,只是現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不照顧愛咪,而是無能為力,你多少要同情我啊。」

  「同情你什麼?既然無心好好愛這孩子,當年為什麼又決定要她?你這樣等於製造罪孽!」

  「當年……年幼無知嘛!沒有人不犯錯的。重要的是愛咪現在已長成個健康活潑的孩子,而且有她陪你,你也才生活得踏實安心,這我看得出來。」雲霓軟硬兼施,情理交攻。「再則你是自由業,照顧她最適當;否則你看,我這個辛苦勞累的職業婦女早上要到證券公司上班,下午還要兼差,下班回家累得像隻狗,恐怕連陪她玩的時間都沒有——除非有第三條路,把愛咪送全日班托兒所,晚上再接她回來。這一點你一定不同意。所以說,再怎樣委屈,也請你暫時同情我,別逼我。讓愛咪還是暫時跟你住,我會按月送生活費,也會常常去陪她,帶她去玩的。」

  雲霏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雲霓確實有難處,「那個老禿子難道沒有老婆兒女?你這樣跟他在一起,還能耗上多久?」

  「老李在辦離婚,他會離婚的。我們相愛,已經不能沒有彼此。」

  儘管分離幾年了,原來她老姊對男人的一股癡勁傻勁依舊如故。只是當年的瘋狂結果是換來一個小愛咪,這一回賭注又如何?雲霏懷疑她這個單純得像細胞生物、對感情尤其無免疫能力的姊姊究竟還有多少籌碼可投注。「每個男人都會這樣說。」

  「雲霓好認真的表示,「不,我相信老李,他會離成婚的。」

  是啊!會。只是那是五年、十年還是三十年、四十年?也許只是一句泡沫、彩虹般的虛假諾言。「好,我會衷心期盼你和老禿子雙宿雙飛的日子早點到來。」她譏嘲地。

  「雲霏,不要叫他老禿子好嗎?他的頭髮本來掉得厲害,他自己也很煩惱,我們試過不下二十種生髮水,我還固定每天幫他按摩,現在情況已經改善很多了。」

  雲霏非常懷疑她跟雲霓真的是出自同一娘胎的姊妹嗎?也許她身上的癡情因子都提前被雲霓瓜分走了!妹妹倆在性格上、在情路上才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愛純來的時候見屋中一片烏漆抹黑,以為雲霏出了什麼事。電話裡什麼也說不清,她像是哭過,說是很想馬上見她。愛純急忙趕來。開了燈,看見雲霏蜷在露台上一動也不動。

  「雲霏,怎麼睡在這裡?當心著涼。」就著月光,她訝異地發現雲霏滿臉狼狽的淚痕。以往總是她為情傷心落淚,如今相對,宛如時光錯置,角色互換。「出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雲霏猛然抱住她的肩頭,痛快放肆地哭上一場。愛純感受得到她遍體顫抖,好像有千斤萬擔的悲怨要藉這場發洩全數釋放出來。雲霏的身子冰涼,顫如夜露中的千葉蘆葦。

  「好了,想哭就盡情哭出來,哭過就沒事,都乾淨了!」愛純像個溫柔的母親般撫慰著她受創的心。

  雲霏貼近她的耳,「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她吸了吸氣,許志光要結婚了;他跟那個女的酒後發生關係,大概有小孩了,所以要結婚了,哈!」雲霏緊閉著眼。「不要說話,也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我很好,沒事,真的。」

  愛純簡直是要重重扼腕歎息了!儘管她曾提醒雲霏男人的善變濫情,沒有人會希望「變局」真的發生。說實在的,她難以想像連志光那規矩認真的人都有出軌變心的可能,那還有誰的誓言是恆久不變的?

  或許人只能賣力為現在而活,不看過去,不想未來,現實手邊的感情踏實些,愛情的明天永遠撲朔迷離。比方她和安藍就是十足的享樂主義者,今朝能相守,全心全心,不強求、不給對方壓力。後天她要隨他出國旅行,愛純開始期盼這趟旅行,相信這會是個永遠美好的回憶。

  只可惜她不能分擔雲霏的痛苦;再好的朋友只能傾聽,無法承擔。傷痛到極處的苦楚她嘗過,因此完全能體會雲霏此時的心境——想完全安寧,徹底逃離!

  「這算不算風水輪流轉?」雲霏咬唇,自嘲地,「只是我只有一個世界,毀了,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能重建起來。」

  誰允許背叛?誰瞭解那種心被狠狠剝離的狼狽與痛苦?志光一句話霎時讓她的世界粉碎殆盡!那種失落感大到連她自己都發慌。

  她從不知道志光對她是如此重要!

  這麼多年了!志光默默的守護就像空氣存在那般自然;她不以為意,直到有朝一日他離開了,她才突然發現他竟在她的感情上佔有了那麼大的位置。她的依賴強到連自己都駭怕。

  這是什麼樣的情感?她也不明白。難道這就是愛情?這和愛純的神魂顛倒簡直像有天壤之別,但為什麼會叫她深陷而無法自拔?

  這下她是真的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看清自己的時候,才終於明白一個人的軟弱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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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33:2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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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霏將稿紙揉成一團扔向已經爆滿的垃圾筒,頹然地丟開筆趴在桌上。背後傳來愛咪的聲音:

  「霏霏,我的褲褲尿濕了。」

  雲霏重重呻吟,動也不動,「咪,我現在很累,不要吵我。」

  「可是我尿濕褲子了。」

  「你這麼大了怎麼還會尿褲子?」她不耐煩地。「好吧。尿就尿了,自己脫下來去換乾淨褲子不就好了?」

  「沒有褲褲了,洗衣機壞掉,下雨下了好多天,架子上的衣服都還沒幹。」

  「那你先去睡午覺,睡醒褲褲差不多就干了。」雲霏不耐地捧住頭。

  「可是我媽咪說……」

  「咪,我很累,拜託你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來吵我好不好?」她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可是我沒有褳子……」愛咪顯然是被她凶巴巴的語氣呼著了。

  雲霏「啪」地推開椅子大步走向愛咪,一把把她抱到衣櫃上頭。「要褲子你自己找找行不行?你已經這麼大了,為什麼還尿褲子?連找件褲褲都要吵得我不得安寧!我只想要一個人安靜、安靜、安靜!可以嗎?你吵個沒完,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愛咪被她這一吼,動也不敢動,大眼睛裡泛著亮亮的淚光,「你都對我不好,霏霏凶。我要找媽咪!我要打電話找我媽咪!」

  這句話更大大刺激了雲霏:「去啊,要找你媽咪就趕快去啊!是你自己吵著要回來的,現在你又後悔了是不是?」

  愛咪哭得淚汪汪,兩腿亂踹,「媽咪!我要我媽咪!」

  「去嘛!那麼想你媽咪的話,就去找她,永遠跟她住在一起算了,我也好清靜清靜!」雲霏又將她抱下,扔在椅子上。「我是欠了你媽什麼是不是?莫名其妙把你丟給我,她知不知道這樣我有多為難!她自己愛自由、不要羈絆,卻自私地把麻煩精丟給我!她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人,我也有權利說不要!你們以為我就愛受苦受罪受折磨虐待啊?我也會軟弱、也會喊累,我快要受不了了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有誰同情過我、幫我設想過一點點?」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氣憤地哭了。明知是借題發揮、藉機發作,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你想要你媽就盡量去啊!我不管你了!也不管她愛跟誰在一起!我為什麼要管你們的事?你們都自私到只顧將責任推給我,有沒有想過我的壓力?我已經連自己都弄得很不好了,還要拖著你這個小麻煩精……」雲霏狠狠地吸鼻子抹眼淚。「你已經讓我心情很惡劣了,你不知道嗎?拖著你我什麼事也做不成,你看看我現在淒淒慘慘一敗塗地的樣子,工作沒著落,稿子四處碰壁,連男朋友都跑了,我還不夠失敗、不夠可憐嗎?連最起碼的一點點安靜都得不到,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丟下這些責任啊?要把我拖垮了才甘心嗎?你那個不負責任的媽沒同情過我,我才不要管你們了!我很累,什麼都不想再要了。既然你最想找你媽咪就去吧,盡量去、盡快去,剩下我一個人倒清靜!」

  愛咪早已停止哭泣,乖乖聽訓,然而雲霏傷心得無暇多細想,發洩完連篇抱怨,就捧著疼痛不已的頭自顧自地回房睡覺。她真的感覺自己已筋疲力盡,只想閉上眼睛斷絕一切痛苦的思想與追憶。

  沒想到這一覺醒來卻令她追悔莫及!

  雲霏睡醒時天已黑,她要喚愛咪將陽台上的衣服收進來,喊了半天卻沒有回應。她下樓找了又找,哪裡有愛咪的影子!雲霏腦中如遭雷轟一般驚醒!難道愛咪把她的一番氣話當真?她真的負氣離家出走了?愛咪身上還有點錢,然而一個稚齡小女孩獨自出門,又不認識路,可能遇到種種危險!頓時報紙社會版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殺人、強暴、綁架案紛紛朝她撞擊而來……雲霏心急如焚,慌張得手足無措。

  對了!愛咪第一個目的地一定是到雲霓那兒,先試試再說——雲霏重燃一線希望,撥通雲霓的電話,但得到的回答卻是雲霓那慵懶的聲調和漫不經心的問候。雲霏這次禁不住張惶得哭了出來。

  沒有!連雲霓都說沒有!那胖咪究竟會去哪兒?她就這麼背著小背包離家出走!是抗議她那番無情無義的責罵吧?一聲不響就走了……雲霏心中後悔萬分,還有強烈的焦急。擔心、愧疚和不安。不行!再等下去難道要坐視愛咪出事嗎?不,我要出去找她!要把她找回來?咪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

  雲霏抓了錢包和外衣就猛往外衝,冷不防撞在一個人身上!那不是別人,正是被她罵「陰魂不散」的卜傑,這次他的「陰魂不散」倒來得正好。雲霏宛若見到救星般,拉著他著急地哭,難過得不得了。

  「愛咪不見了!卜傑,她離家出走了!」她哇啦哇啦的哭喊,「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心情不好就亂罵她,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不要哭,我們一起去找她,你先別急,愛咪聰明得很,她懂得保護自己,不會搞丟的。」

  「咪她只有五歲啊!」卜傑的一句話令她更心亂如麻,自覺罪孽深重。

  然而卜傑開車帶她四處尋找了近兩個小時仍是一無所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溜過,恐懼與自責愈形加深。此時她眼角掠過一個小小的、眼熟的紅影子。

  「停車!」車子吱地猛然煞住,雲霏沒等車停穩就開了車門往馬路上衝。

  「愛咪!」她扳過那個孩子的肩膀,心卻陡地下沉!不是!竟然不是!「對不起。」她失魂落魄地鬆開手。

  「你這樣滿街毫無目的的亂跑亂走不行的!你再努力想想,愛咪還有沒有其他可能會去的地方?」

  沒有!雲霏只能咬住嘴唇瘋狂地搖頭。該找的地方都已找遍,連好久才去打一次牙祭的麥當勞和門口掛熊寶寶氣球的西藥房都去過了,她實在想不出愛咪可能會在哪裡!她會故意躲起來,藏在下水道或街角嗎?咪!你怎麼不快出來跟我回家?咪!你真的生了我的氣?

  「我自己去找,找到天亮也沒關係,我會帶她一起回家的!」雲霏一路小跑步,在大街上茫然搜索著、喊著:「愛咪!你在哪裡?愛咪!愛咪!你出來,我們回家,我不是故意要罵你!咪,愛咪,你到底在哪裡嘛!」

  卜傑二話不說的跟在她背後,四處找尋呼喊:「愛咪,葉愛咪!愛咪!」

  他們一路跑著喊著,雲霏像發了狂似的不知道累,連嗓子都喊啞了,還不肯停下:「愛咪,愛咪!你在哪裡?」

  霓虹燈交織錯落,沉沉的夜已開始透露刺骨寒意。

  卜傑拉住她,「雲霏,我們先回去吧,這樣盲目亂找不是辦法,我看還是先報警。你也跑得很累,應該休息一下……」

  雲霏掙開他,這回是莫名其妙對著他發洩怒氣:「要回去你回去!我不走,我還要去找愛咪,我會找到她的!……」她開始奔跑起來,越跑越快,有如一頭羚羊般在大街上飛躍。

  卜傑當然還是追了下去;他沒想到平日最懶得活動的雲霏一跑起來速度驚人,然而在他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之時,雲霏忽然仆倒下去,抱著腳打滾。

  「怎麼了?」他蒼白著臉,多事之秋啊!

  雲霏的臉痛得扭曲變形,猛發冷汗,「我的腳底扎進了釘子,好痛!」

  卜傑脫下她的球鞋和襪子,那根生銹鐵釘扎的傷口還不淺,雲霏腳底已沁出鮮血。他一把抱起她。雲霏拳打腳踢地掙扎抗議:

  「你幹什麼?放我下來!你不要管我,我還要去找愛咪……」

  愚蠢的女人!卜傑真想封住她那張固執得要命的嘴巴。「要找愛咪還多的是時間,先保住你這條小命再說,破傷風可會要人命的,你有沒有一點常識!」他大吼。

  雲霏乖乖閉上嘴巴,任由他抱著她上車、上醫院、回家。起初她心裡還不服氣,但當聽到那個暴牙醫師連連點頭說「還好,送來得早」的時候,雲霏不得不承認:她心生感激。

  回到家,屋裡空蕩蕩的,她這才發覺自己有多軟弱疲累。

  面對距她咫尺的卜傑,她心亂如麻:「喂,我會不會死啊?」

  他沒好氣地:「不是不要命了?現在曉得原來自己很貪生怕死?」

  她歎氣:「我只是想找到愛咪。」兩串忍耐許久的眼淚終於放肆地溜出眼眶。「是我引起的,都是我不好,自己心情不好遷怒於她,把對志光的不滿借題發洩!」她猛地才想到他並不認識這個人,多提無益。「我可惡!」

  「現在自責有什麼用?把人找回來才要緊。這樣吧!如果到明天天亮都沒有愛咪的消息,我們就報警處理。現在,」他轉身,「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我會隨時打電話。」

  雲霏想也不想就拉住他:「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她眼裡是祈求的神色,還有那麼一點特別的東西,「拜託。」

  卜傑不自覺地停住,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已軟化在她觸摸所帶來的無比愉悅感受中。

  沒有人說得出是誰先開始的!那麼大概就是同時,一個狂烈需索的深吻點燃了熊熊火焰,兩個貼合的軀體陷落沙發深處,親密而危險的氣氛如野火迅速蔓延。

  「不要走!不要!」雲霏只能吐出這最後的句子,孤單太久的靈魂在渴望另一個熱情靈魂深沉的擁抱;她要逃離無助寂寞的深淵,今夜飛昇快樂天堂。

  「傻瓜!」卜傑纏綿地慰藉她的不安,「我才不走。怎麼捨得走?」

  雲霏從騷動的夢境中醒來,扶住劇痛的頭。她偷偷瞄一眼佔據另半邊床的卜傑,獨自溜下床,悄聲進浴室。

  真的,一切像在做夢!

  正因為快得來不及反應,所以更像是恍惚夢境。

  只除了打從心底泛上越來越鮮明的罪惡感、不安與惶恐。

  她駭怕,真的!

  但為什麼?在那一切過後,雲霏的感覺竟是駭怕?

  包括自責。在愛咪形蹤不明的這個緊急關口,她竟在此「放縱逸樂」,為別的事、別的人分心!

  她呻吟一聲,將整張臉埋進冷水盆裡。

  就在這時,她聽見清晰的電鈴響,在漆黑夜裡尤其驚天動地。雲霏不顧滿臉水漬,飛也似地狂奔下樓。

  門外不是別人,正是她唸唸狂盼的愛咪!

  她喜極而泣,一把將愛咪緊抱在懷裡。

  「咪,我到處找不到你!快要急死了!」

  「我記錯媽咪的電話,身上又沒有零錢。」愛咪那漂亮的小蘋果臉經過這半天的折磨彷彿縮小了一圈,叫人心疼。「我好想尿尿,可是不敢在路邊撒尿,麥當勞都關門了。哇——」她哇地嚎啕大哭起來。

  頓時兩個人兒相擁哭成一團。「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霏霏不該亂罵人。」

  「沒有,沒有!」愛咪幫她脫罪。一場風波遂告平息。

  「好了,人平安回來,現在沒事了。」這是卜傑的聲音。

  雲霏聞聲回頭,卻不敢正視他。「咪,我去幫你放水準備洗澡,你一定很餓了哦,姨作炒飯和蛋花湯給你吃。」

  兩人歡歡喜喜要上樓,卜傑一把抓住雲霏的手臂,她匆促而低聲,幾乎是懇求地:

  「我知道我們應該談談,再說,行嗎?現在真的不是時候。」說罷,她抱起溫馴、小鳥依人的愛咪很快進房去了。

  「確定我們的關係?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雲霏硬著頭皮,「我們還會有什麼關係?」

  卜傑為之氣結。三天了!他要找她溝通卻苦無機會;她用愛咪來擋他,像防堵惡棍般。她在躲他嗎?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結果。事實上,他也不確定要將他們彼此的關係定位在什麼程度,但是獲取共識肯定是極重要的,至於為什麼重要,他還未曾細究其中的道理。「當然有關係,經過那件事之後,至少代表我們的相處有所改變。現在你是我的女人了,當然應該聽我的。」他理所當然地說。

  「你的什麼!」她被這個狂妄男人的措詞激怒不已!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古埃及王?還是阿拉伯富豪?女人就這麼卑賤?像桌子椅子?只是沒有自主權的物體?任憑他宣稱佔有?得了吧!他以為他們之間有過了「什麼」,她就非「隸屬」於他不可?去他的春秋大夢吧!「你的『女人』又是什麼可敬可畏的東西?是情婦、新歡還是寵物?我還以為你是活在現代的男人呢!」

  她又反應過度了!卜傑溫和地解釋:「但是你總無法否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感覺還不壞吧?」

  雲霏不願撒謊,但也不讓他有趾高氣揚的機會,「又怎樣?那並不代表什麼,你也無權說這種話,這世上沒有誰屬於誰。」

  卜傑差點氣瘋了!她竟如此輕描淡寫地看待兩人之間美好纏綿的感覺?眼前這個滿身利刺的冥頑女人和那夜惶惑無助的她何啻天壤之別!難道女人都是這樣,站著和躺著永遠是兩種模樣?他要怎麼感化她?她分明時時能引起他心底深處潛藏的柔情,怎又會古板如朽木,老愛扭曲他的話,視他為多窮兇惡極的怪物?「你是膽小鬼,是你一直不敢面對現實。」

  「外星話!」雲霏走開,「聽不懂。」

  「你當然聽得懂,並且心知肚明。你連自己要什麼都不敢承認,只是一味地駭怕,一味逃避抗拒!」

  「誰說我怕了?」雲霏賭氣地,「我才不怕你。我不想要是因為你和我根本沒有交集點,我只是爭取與享受我應有的自由,誰都別想剝奪它!」

  「坦白面對我們的關係,坦白面對你自己的感覺不是多可怕的事!還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怕我吃了你?跟那個戴眼鏡的傢伙一樣?」他快人快語。

  這點卻正中雲霏最大的痛處。她不曉得他知道了多少,又是從愛純還是愛咪那裡得知;然而志光的變心卻仍叫她深深介意,任何人都不容干犯忌諱。

  「我對這種雞同鴨講的談話沒有興趣,也不想回答這等無聊問題。」她甩手便想脫逃上樓。

  卜傑才沒那麼輕易放過她:「我建議你認真考慮一下我們的關係,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兒住下去的話。」他添加了一項小小誘因。

  雲霏卻是硬了心腸不買帳:「你再拿這個威脅我沒多大用處了!我看這裡大概也不太能再住下去。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的壞心妄想成真,我們還是會盡快搬家。」她朝他揮舞拳頭。「我會讓你知道女人不都是爬蟲類,除了樂於爬上床取悅你以外無事可做。告訴你,我不在乎,你更休想處處逼迫、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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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33:3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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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傑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起初雲霏以為他是在跟她冷戰;幾天不見他影子,感到不放心,忍不住一通電話投進他辦公室,秘書小姐說老闆出國考察業務,最快要一個月後才回來,有事交代她代為聯絡。

  就有這麼薄情寡義的人!真不夠意思!要出門遠行也不說一聲。留下她賭氣似地每天左思右想,像是唱獨腳戲。雲霏因此還積了滿肚子的氣,一時無處可發洩。

  這段時間裡,雲霏感覺自己彷彿被世界遺棄般。卜傑走了,愛也純隨自安藍四海雲遊,而等待志光的消息就只是一張燙金喜帖——志光和小棋的婚禮趕在一年將盡前舉行了!單是看喜帖的精緻設計和宴會廳的安排即知是大手筆。雲霏沒有這般好興致去湊熱鬧,她連帖子都沒有打開來看,就收進抽屜最底層。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已「進步」到能做到如此漠然。

  這回,她不只是沉在河流的底層,而是沉在世界的底層了!索性謝絕一切干擾,完全閉關,全力著手翻譯工作和開始進行第二部小說。

  這樣一來,她又進入完全自我的一套生活規律。愛咪照樣畫畫、遊戲、準備三餐,都不用她操心,反而讓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諸多便利。

  新稿子進行得十分順利;有了第一次的種種曲折磨練之後,表現技巧上的問題較能掌握,往往一下筆就靈感泉湧,無法間斷;她也樂得投注其中。一頭鑽進文字世界,將一切「奇思幻想」摒除腦外,藉以讓一些痛楚漸漸遠離。

  就這樣,雲霏蝸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寫累了睡,睡飽了又開始振筆疾書;而想停下來的時候,她就看書、看錄影帶,或拉愛咪看子夜場電影,大部分時光就這麼寧靜而平和地流逝。她的心力有了成果,小說的進度穩定,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也漸漸充實飽滿起來,慢慢擺脫了曾經讓她痛哭的傷害陰影,事件的脈絡逐一地清晰展現。只有在夜闌人靜時,她倚窗獨坐,面對一片黑暗細細思量,聽見自己心底最幽密隱蔽的聲音,她才不得不承認那份小小的騷動——

  她想念卜傑。

  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思念他!

  也許人都要拉開距離才看得清思念,也才看得見自己。

  飛機還沒落地,卜傑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望。

  從未有過如此歸心似箭的體驗;以往慣於當無牽無掛的空中飛人,四處皆為家,這趟國外之行刻意拖長了旅程,但地有如跟自己作一場角力。拗不過的時候,就棄歸鄉。直到熟悉的土地映入眼簾,才知道家的牽引力量大得令他吃驚,那是主宰他的磁場——

  家;還有那個「家」裡的人。

  他先叫了車將行李運回大廈,匆匆打理好門面,即開車直奔那有雲霏和愛咪的地方。

  一進屋子,卻叫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都人了夜了,屋裡也不開燈,一片烏漆抹黑;而客廳裡是一片混亂,雜亂無章的書報、雜誌、椅墊和宣傳單丟滿地,還有四處凌亂未收拾的碗筷與餅乾盒,牆上甚至巴著一隻大型蟑螂!看到有人進來,咻地爬到牆沿「嘰」地飛越他頭上,然後溜進沙發底下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屋子遭小偷了還是雲霏她們出遠門?該不會是搬家吧?!她們在的時候,房子總是乾乾淨淨的,尤其能幹的愛咪會爬上爬下做好清潔工作,十分愛惜這個美麗的地方;她總不說這是一幢房子,而把它看作是個家。千萬、千萬不是她們在他不在時履行承諾「盡快」搬成了家了吧!

  卜傑一口氣衝進雲霏的房間,感謝老天爺!有人在。然而細看之下,他的心臟撲通直提到喉嚨口。

  房裡只捻亮床頭昏暗的小燈,雲霏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愛咪坐在床邊的高腳椅上打瞌睡。

  她一睜眼見是他,消瘦不少的一張小圓臉一掃陰霾,終於露出一絲欣喜笑意,只是仍掩不住大眼睛裡盛著的疲累。

  「呵!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她嬌嬌地輕吁,「你不要怕,這不是天花,醫生伯伯說霏霏長水痘了。」

  「多久了?」看來情況滿嚴重,卜傑不禁暗暗自責,應該早打電話回來的!如果自己縮短了業務行程,說不定雲霏的情況會好些。他抱下愛咪,她似乎快累得連站著都會睡著,眼皮要用牙籤才撐得開。

  「好久好久了。」她張開手比成最大最長的樣子。「真好,把霏霏交給你照顧啦。」

  她像爬山那樣爬回自己的小床,兩秒鐘不到就掉進甜蜜的夢鄉。

  卜傑先請了熟識的醫生出診,確定病情無礙,只是要充分安靜休息補充水份、注意衛生。大人長水痘確實比較麻煩,尤其她伴有些發燒現象,退了燒就沒事,只是起碼要再一個禮拜才可能完全恢復了。

  卜傑早已忘記自己長水痘是幾世紀前的事。在床前看著安靜熟睡的雲霏,別有一番不同感受。難得見她如此安靜馴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定律在作祟嗎?儘管她類似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臉上又是佈滿大大小小褐色的圓痘痘,他還是愛看她,比平時更甚!完全沉靜下來的她竟讓人有種——憐愛的情緒。讓他想陪伴她,盼她快快痊癒起來,又是那副健壯、傲氣十足的模樣,憐愛?雲霏若聽到這兩個字一定會笑掉大牙,要不就搬出她那套女權主義的本事抨擊他的論調,罵他男性膨脹、沙文本位……

  唉!先珍惜這種千載難逢的「和平」、「寧靜」吧!

  當天晚上,卜傑就在房間裡打地鋪,定時幫雲霏量體溫,直到確定她已退燒才安心睡著。半夜裡她有一次迷濛醒來要水喝,看見他,眼神顯得很古怪,呻吟似地——「我一定又在做夢!」

  卜傑忍不住笑了。「又」在做夢?這麼說,他很受她的夢境歡迎嘛。「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雲霏傻呼呼地笑了,「哦。」水也不喝,又安靜地睡著了。

  隔天一早,卜傑回樓下自己房間裡,稍事整理後到公司巡視一趟;中午再回到家裡,愛咪已俐落地將雜物都整理乾淨,坐在窗邊畫畫,雲霏則是醒著的。

  愛咪高興地直撲進他懷裡撒嬌,又溜下來,說是要去炒好吃的面給他嘗嘗。「霏霏還不太能吃東西,不過我也在鍋子上煨了一些小魚粥。」

  雲霏一看到他就羞得拉被單高蓋過頭。

  卜傑動手去掀,她不不讓。

  「幹嘛,無臉見人啊?」

  「好醜!不要讓你看到我這個糟糕樣子。」

  卜傑笑著坐下來,「該看的昨天都看光了,現在這也來不及了。」

  雲霏自動褪下兩寸被單,露出滴溜溜轉的眼睛。等確定他沒有嘲笑的意思後,才啪地整個拉開;歎氣——「算了!嚇死你活該。」

  「不至於啦,反正跟原來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雲霏的身體還虛弱,但眼睛已恢復炯炯神采,瞪起人一樣用力!卜傑拍拍她。

  「你是我所見過年紀最大的水痘病患。老病童哦。」

  雲霏即使再討厭他的「調戲」,仍不忘提醒他注意——「你應該長過水痘吧?否則小心被我傳染。」

  「我免疫了。不過你得注意一點,醫生說你要好好靜養,不可亂抓痘子,當心會留下疤痕。」

  「還要多久才會好?我真受不了自己的樣子。」臉上、手上、身上全癢得不得了,愛咪又不肯給她鏡子,說是要做好事。

  「快好了,就快好了。」之後他總是用這句話來回答她的迫切期待。

  就這樣,愛咪和卜傑分工合作,輪流照顧愛昏睡的雲霏;卜傑一方面要照管公司業務,又要趕場照顧病人,便有疲於奔命的感覺;然而他累得很高興,經過這一場病,他和雲霏與愛咪的關係愈形親密,簡直像一家人了!

  這在他來說是完全嶄新的體驗,他很享受它。在那兩個月的旅程中,他全盤回憶著和雲霏相處的種種,始終在問要如何走下一步?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裡扮演何等角色?他,又已準備好迎接一切了嗎?這最後一個問題讓他猶疑良久;因為雲霏出現得太突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好不容易治癒心靈的創傷回到生長的地方,原本只想全力專注於事業,絕不再讓任何女人進入、擾亂他的生活,更不要讓婚姻的夢魘有重演的機會,絕不——然而她們就是了出現了,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的房子裡、在他的生活中,想擋都擋不掉!他沒想過會被這個外表既不溫柔可人也非艷麗出眾的葉雲霏所吸引。她不是炫目的美女,什麼都不是,純粹就是她;而愛情偏偏在他們之間流竄爆發。

  一半類似詛咒,一半有如命運注定。

  而一切猶豫在看到她安靜的睡臉時粉碎殆盡。聽起來很奇怪,不過他確實是在她長水痘熟睡時明瞭並確定自己是愛她的。

  那麼,剩下的就是她的部分了。

  雲霏在一周過後終於完全「恢復原形」。慶幸自己還算清秀、「還過得去」的臉孔沒留下什麼恐怖痘疤,這都得歸功於有兩個超級私人看護。對於卜傑細心看顧、盡力的一切大小事,她點點滴滴看在心裡。這一晚,她放下稿子,拿著小鏡子左照右照,卜傑又晃呀晃地晃上樓來,竟只穿著汗衫短褲,她也只好裝作見怪不怪。

  「還照?已經美得會冒泡了。」他突然為發現這句話語的真諦所在而樂不可支。「我知道了,這個泡原來指的是水泡,就是水痘!」

  雲霏對這種人只能用搖頭歎息表示。

  「喂,卜傑,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喔,三個字的對不起?」他興致勃勃的。

  雲霏領會過來。「別想了你!」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是謝謝。很謝謝你這一個禮拜來的辛苦。」

  「我還以為是更具爆炸性和誘惑性的話呢。」他抱怨的表情。

  「那你可有得等了。卜傑,說正經的,我有個問題問你,也許冒昧些,請別介意,你——為什麼會離婚?」其實她想知道的是,會逼他踏上離婚之路的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相信她已經認識了真正的卜傑,那個隱藏在冷酷魯莽外表下熱情溫暖又柔情的卜傑,那個更為真實的他,是——相當迷人的、耐人尋味的。

  卜傑的反應卻是一僵,隨即一笑,卻淡淡帶過——「離婚還需要理由嗎?兩個人無法再共同生活,所以決定拆伙,不就這麼簡單?」

  雲霏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卜傑已歎了口氣,「雲霏,或許以後有機會再談吧。我看你已康復了九成九,又恢復了作家敏銳的觸覺,四處挖掘探索。你實在有才華,應該好好把握機會與時間,有本事就好好寫出像樣的東西給欣賞你的人、特別是給曾經看不起、懷疑你的人看看。」

  兩個半月不見愛純,再見卻恍若隔世,全然改換舊模樣。

  雲霏長過水痘後,像脫了層皮,膚色愈形白皙,而愛純卻是曬黑了,也更苗條而結實;以往最愛打點妝扮的她褪去所有飾物包裝,簡單素雅。她們約在集貨市場街見面,雲霏猛一看還認不出是她。

  「我的天!有人長完水痘會變漂亮的嗎?你是古往今來第一號喔!」愛純腦後是一束整齊黑亮的長馬尾,整個人沉浸在奇異的氛圍中,使她的素淡反而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美麗。她挑起一雙深藍布鞋仔細端詳檢查,要她幫著看,「這雙好不好?」

  「現在流行田園風?還是復古?」

  「我知道這不是高跟鞋,我要你幫著看,這鞋穿著下田合不合用?」

  自小當嬌嬌女被捧在手心長大的愛純要下鄉種田?雲霏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談這件事,」愛純眼中是嚴肅認真的神氣,還有那麼一抹無奈的憂鬱。那是種還放不下心的苦惱。「我已經托人把公寓賣了,或許以後就到大陸定居,很久很久才會回來一趟。」

  雲霏注視著她。經過這許許多多事情,已沒有什麼會讓雲霏感到驚訝,她慢慢瞭解到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發生在愛純身上。就如同有人終生經歷像是一本課本,有人生來就是部傳奇,注定有一波又一波精彩有風浪。「是為了一個男孩子,對不?」

  愛純笑了。連笑容都是淡淡的。「他叫吳建國,古板但規矩,可是他那人一點也不古板。他家很窮,一家就靠幾畝田律持,聽起來很誇張是不是?但我就是愛他,就是癡狂——我想我們兩個除了有緣之外,實在找不著原因好解釋了。」

  「我以為你是和白安藍一起出去的。」雲霓困惑地。

  「我們一起旅行一個禮拜就在上海分手了。我在南方遇到吳建國,安藍現在可能還在西藏雲遊,我們從分手之後就沒能再聯絡上。」

  「你哥知道你的打算嗎?」

  「你發現最難告訴的就是他;你也知道,他是我最敬愛的人,可是我們兄妹大概因為年齡有段差距,總是沒能那麼親近,我想最好還是由你來轉告了。」

  她別有所指的表情令雲霏臉一紅,連忙撇清——「為什麼是我?我跟他又沒什麼。」她一想,這又中了愛純的計——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是你哥說了什麼?」

  「沒有哇,你看你們倆根本守口如瓶密不透風的,誰能探聽出什麼?還不是我有火眼金睛,一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愛純擠擠她。「我當初的預感滿靈驗的,你們能在一起是再好不過。說真的,我老哥是嚴肅一點,其實他是個十足的好男人,值得好女人來愛。唉!他要是知道我的決定,說一定又會有什麼歇斯底里的反應。」

  「非走不可嗎?畢竟你的根在這裡,非得連根拔起嗎?」

  「我試過,這兩個月來我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就是耐不住想他,耐不住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願望。我不想再痛苦下去,人生不長,快樂短暫,既然有愛,為什麼不盡力追求?所以這對我來說無所謂犧牲;我想要,有他我就會快樂。所以,祝福我吧。我明天還得去剪頭髮,留長髮實在不適合出力做事,你得幫我多挑些實用耐穿的衣服、鞋子,種田人用不著綾羅綢緞,粗布衣是最適用的了。」雲霏聽了,唯有更細心、更周到的幫忙她張羅一切備用品。她終於明白,素淨的愛純是用著怎樣一種敬慎珍受的心情看待這一切。

  是待嫁女兒的心。

  牽繫著千里迢迢外的一份愛。

  愛,真的就如此義無反顧了嗎?因著相思,可以牽引種子飛向異地,落了地,生了根,再無懸念。

  那需要多大、多大的勇氣去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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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33:4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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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個突發奇想;雲霏一時興起,趁著休假日卜傑在房裡午睡,她悄悄拿走車鑰,想要溫習一下拿到駕照後就差不多忘得精光的新手級技術。

  趁著暖車的空檔,她隨手拉開前置物箱,看看有沒有其他的CD片或卜帶,卻掉出一疊紙張和雜誌。雲霏一看,發現那些東西眼熟得很,不就正是——她翻譯的蜘蛛人週刊嗎?還有那疊影印稿,赫然是她已寄出參賽的「天使之舞」拷貝版。雲霏每份手稿都會重新影印一份作為收藏,而這怎麼會流到卜傑手裡?既然不是她給他看的,那除非就是經胖咪之手了。

  但是卜傑瞞著她收藏這些幹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留漫畫稿,他卻這樣細心地收集齊全;而就她所知,卜傑平時忙得連看專業書籍的時間都嫌不夠用,而且他自稱過了十歲後就不再迷戀漫畫的……

  這個激她「光寫些不長進的愛情小說」的男人卻對她的稿子仔細拜讀多加批注,喜歡的句子用紅色劃線,藍筆用在格子框外寫隨想心得。要不是這偶然又偶然的機會,也許她永遠不會發現。

  至此,她又更瞭解了卜傑幾分。

  瞭解他用心之深;因此更感激他的激勵。

  沒錯,起初的時候,他的鄙夷確實挑起她幾分賭賭看的好強好勝心理;一想到他不屑的嘴臉,她更勉勵自己非努力「用力」寫出點不一樣的東西讓他見識見識不可,就算半強迫自己也認了……如今她相信自己確實在前進,雖然還沒有什麼具體成績,但回想起他對她明譏暗諷的鼓舞,實在溫暖。感謝他在那個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關口推了她一把。

  要走,就一直走下去;要做,就做最好的!她終於懂了卜傑留在背後始終不明說出來的話。

  雲霏抱著那疊稿件好一會兒,將它們排好收進箱子裡。信心滿滿地發動、踩油門——

  她正打算繞國一圈,孰料她才轉過正門,就看見卜傑雙手揮舞著朝她跑來,口中大吼大叫地。雲霏心裡一慌張,方向盤不知怎地打滑,車子猛往後撞上大樹!

  雲霏的肩膀卡上了方向盤,一陣劇痛震得她幾乎失去意識,整個人麻痺。

  這一握不只嚇得她飛掉半個魂,也嚇壞目睹整個意外發生的卜傑。他提早體驗了心臟抽搐的滋味。「你怎樣了?有沒有流血?你受傷了嗎?」

  雲霏痛得說不上話,只能叭在方向盤上保持靜止姿勢。等到最初的痛楚漸退,她的上半身不再一片麻痺,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微弱地說:「我沒事,還能動。」

  「你怎麼開車的?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令他擔心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的樣子凶得像要罵人,我一緊張,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就……」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告訴你一個超級的天大好消息——」卜傑熱切地將她擁入懷裡,好得意地。「你猜是誰來的電話?是河藝公司!他們主辦了一個百萬小說新人獎不是嗎?你得了首獎!首先電話通知,過兩天另有專函通知,首獎哩!你贏了……」

  接下來的日子,雲霏真的像活在雲端般感覺輕飄飄的,怎麼過都像在做夢。

  十年筆耕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些天來恭喜道賀像潮水般湧進家門,連一個小學坐最遠一排的同學都不知怎麼打聽到這消息的,還打電話來道喜;她則說了無數次謝謝啊謝謝!在這個經驗中,她體會到了選美比賽奪得后冠的佳麗的心情;雖然其實最該感謝自己天生長得美,但還是會喜極而泣不停鞠躬道謝。真的!要感激的人太多了,雲霏怯於獨享這個初次的、成功的榮耀。

  河藝辦的小說獎是年度最受矚目的獎,得獎作家除了得到巨額獎金外,也成為河藝極力培養的合作對象,享有一切優握的寫作條件與環境,包括雜誌發表園地的特約;這就表示雲霏已跨出一大步,至少在短時期內,她不用再為生活煩惱,分心兼差,而可以享受專心的創作生活。當然,再來會有怎樣的成績,端看她自己的努力了。

  知道她得獎的事,愛咪第一個很臭屁地炫耀:「我早就說過了嘛,霏霏是一級棒的,沒有人像她。霏霏以後會有名,我長大了就負責幫她設計封面、畫插圖。」

  愛純則是樂得用力捶得她跳起來。愛純也許是因為最近勤練臂力之故,力道加強不少,加上把烏溜溜的長髮一刀剪得短得露出了耳朵,遠看真像個小男生,連舉止都「阿莎力」多多。「好小子,很爭氣哪!」她抱住她。「看我多有眼光,收容了一個名作家!要好好努力寫下去,不管我以後還待不待在這兒,我命令你要定期交稿子給我欣賞欣賞!飽飽眼福。」

  雲霓比誰都實際,連忙打聽稿費、版稅、出版社競開的優厚條件。「百萬小說真的送百萬啊?雲霏你總算發了,這下子我們可要靠你了啊!河藝的老闆聽說長得滿體面,是真是假?多大歲數?結過婚沒有?」

  「人家唐先生離過兩次婚,有個三歲小孩了。」雲霏稀奇巴啦地問:「你幹嗎?不要老禿子,打算另物色對象,準備移情別戀?」

  「我可是一片好意全為你啊!」雲霓義正詞嚴:「我這輩子是認定了老李,絕不會變節的了,再久我都有耐心等下去。我還不是關心你,年紀一把了,成天窩在桌子前動也不動;不會玩樂,從不約會,你再這樣悶下去當心變成老處女!等到有一天你真的揚名天下,也發現自己發白了、牙掉了,孤零零等著進墳墓,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一個人要求功成名就,也要注重愛情發展,現實與精神合一嘛。老姊我這輩子大概不會成什麼人物,那也無所謂,起碼我有老李!守著自己愛的男人,還有幾十年快活日子等著過,我心滿意足。喂,雲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只是我懷疑怎麼時光倒退,好像突然回到高中課堂上,就是那個教歷史的三姑六婆董XX有沒有……」

  卜傑則是盯著她,告訴她要謹慎應對、要謙虛,隨即請教,反而是讓自己受益的最佳機會……這時他又變成了嚴格的兄長,盡責地敦促她一切行事未盡完善的地方。

  「又來了,教條!」雲霏會這樣伸伸舌頭抗議一聲,實際上是十分開心。她發現自己真是愛他——喜歡並欣賞,就因懂得了他的好,更懂得珍惜。

  現在她已有能力承租條件不錯的寓所,卻反而開始考慮:是否在這兒永遠地住下去。

  愛純來訪,進門時捧著一大束盛開的高山百合,清新香氣四溢,雲霏便是被那股清香吸引下樓的。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雲霏扳得僵直的左臂引起愛純的注意,「不會是和我大哥大打出手吧?」她笑著將花擺進暫時替代的塑膠罐裡。

  「是我開車時不小心撞到的,傷在肩膀,不過醫生說並沒什麼大礙。」

  愛純驚訝得眼珠子快要滾落下來:「我哥讓你開他的車?」

  「實際上是我偷開他的車。」實際上她「覬覦」他漂亮的進口車很久了。新手的野心不死,只是暫時隱藏而已。「還好他同情我瘀血一大片兼可能受傷的份上,沒臭我一頓。不過車子稍稍破了相。」

  「天啊!」愛純只能歎息,「可見我哥有多愛你!那輛車是他的寶貝,別人連摸都摸不得的!而你有膽開了車橫衝直撞,啊哈!我哥終於遇上剋星了。」

  雲霏橫她一眼,故意不搭腔。摸著她後頸打薄的短髮。「剪短了不心疼嗎?你留了好久,一直捨不得剪的。」

  愛純還是笑。「不心疼,一刀剪去,滿輕鬆的。最誇張的是頭髮剪了,可是大陸——恐怕是不會去了。」

  雲霏迎上她帶笑的眼眸。為什麼?距上次見她不過是十天前的事,愛純端然近乎宗教的素淨面龐猶深刻地印在心版上,如今又有一番新的轉折?

  「說我勘破紅塵世事也好,還沒開通也罷,對於這一段情緣,是不該再碰觸了。」愛純悠然凝神,「最近遇見了一位師父,他帶我去看前世,為的是想明白為什麼今生會有這樣的糾纏;當初我是下了決心,一輩子再苦也要跟這個人相守終老,不怕千里萬里,再遠都飛得過去,可是所有的想法都在這次回溯中消弭殆盡了。」

  「是我自己。」愛純緩緩地接續,「起心動念,一剎那間完全明白了。我突然明瞭了自己最終想追求的是什麼,不是某個人、某顆心、某段記憶或感情,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麼看待生命中的、來到生命中的情。」

  「照理說聰明的人認真談過一次戀愛就能悟道,也許我慧根太差,前世修得不夠,這一生情劫重,才受這樣的折磨。雲霏,說實話,有時我反而羨慕你的單純。」

  「以前我總認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愛情動物;以後,就等有緣人來渡我了。」

  「修道吧,能在情路上修行,自救救人,不也是功德一樁?」

  雲霏糊塗了:「你的邏輯把我給搞混了。」

  「那就當成是我胡謅,聽過便可忘。就算胡謅又何妨?你說是不是?」

  門鈴聲打散了雲霏滿腦子的大問號。門外是位全身流露貴婦氣質的陌生女子。

  奇怪的是這個穿著桃紅套裝,短裙與黑色細跟高跟鞋的女子並不主動開口搭腔,眨著濃密睫毛與精緻眼影粉彩妝點的眼眸傲然向內張望。

  「請問您要找……」雲霏沒什麼架子,先問人。

  愛純跟在身後過來:「雲霏,是誰……」看見來人,她顯得十分意外。

  女子淡淡地同她招呼:「愛純,你一定記得我吧?」

  「當然。」愛純口氣平淡地答道,不忘在唇角掛上微笑。

  「你大哥在嗎?」

  「這個時間……大概在公司吧。」她不情願地回答。

  「那好。我有事找他,先走一步。」女子曼步裊娜地離去,高跟鞋有韻律地踩著答答節奏,有如完美結合。

  雲霏望著她的背影離去,提出憋了好久的疑問:「她是誰?」

  「災難星。她到底從美國回來幹什麼?」她看了雲霏一眼,「你還猜不到嗎?她就是駱道琳——我那親愛的『前任』嫂嫂駱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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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霏慢跑完順路買了份晚報回家,在門外遇到一個來不及閃避的臉孔。那是她曾以為不會再見面的人。

  「雲霏,對不起!」志光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只是——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更消瘦了!短短的時間裡,他原本清秀的面龐刻下了蒼老的痕跡,看來至少比以前者上五歲!怎麼?他過得不好嗎?憔悴不該是一個才剛結完婚的男人所該有的。

  「沒關係,我是說,很高興再見到你。」再見的感覺已不如想像中激動;曾經讓她深深傷懷的痛楚情緒亦不復存在。雲霏再面對他,心頭已能一片坦蕩真誠,口復到純粹朋友的立場,「你最近好嗎?」

  「不好!」志光想也不想的就回答,苦笑著——「你看我的樣子像是過得『好』嗎?我怎麼可能好起來!」

  雲霏無權多問多言,只能寄予適度關心,「人的生活是要去適應的,既然做了選擇,就得跟現實有妥協,很多事其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困難……」

  「雲霏,我很想你!」

  兩個人有霎時的尷尬靜默。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站在這兒說這些話,我知道我傷害過你,實在沒有顏面再來見你,但是我就是忍不住——雲霏,我真的做錯了!而且錯在沒有及時彌補犯下的過失,一蹉跎,結果反而讓自己失掉最大的珍寶,那是用一輩子幸福相抵的代價,可是已經太晚、太晚了!是不是?」

  「志光,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約好不再提了好嗎?」

  「不再提有用嗎?這個過錯每天每夜都在折磨我……」他捕捉她的眼神,「我也勸自己不要想你,但就是做不到。」

  「不,這是心理作用。既然你們的婚姻已成事實,而且這是樁經過每個人贊同的婚配,你就好好去珍愛你的新娘。小棋一定很愛你。」雲霏歎口氣,「不要輕易辜負女人的心。」

  「雲霏,你怎麼能跟我說這些話?你一定還不肯原諒我對不?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對不起你……」

  「都過去了,真的。」她一再強調。才短短一段時間,一個抉擇將他們帶到完全不同的道路上;現在回頭看,她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遙遠了,「我只能給你一句話,志光,有時候我們對人生的期望和結果總是不盡相同,但是無論如何都得認清現實,活在此刻;很多事都是錯過了就不再重返,更強求不來的。」

  「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介意……」他愧疚地。

  雲霏只覺些微不耐,說了這麼多,他還在自己的痛苦歉疚裡打轉,完全聽不進她的話嗎?他們之間遙遠的那條「溝」是以前原來就存在,還是現在才形成的?她從前怎麼不曾察覺到這一點呢?

  「不是這樣,志光。既往不咎,只要往前看好嗎?」她又想歎氣。看到他不好,心裡仍然疼惜。「對了,一直忘了當面說聲恭喜,希望這份遲來的祝福還能萌生效用。」

  「雲霏,你說這種話之殘忍!」他抓住她剛才的話,「如果有可能,你說,我們還有所謂的未來可言嗎?」

  雲霏不忍心再給他挫折,「總還是朋友是不?至少友誼是可以長久不變的。」

  「友誼。」他的苦笑會揪得人心痛,「看來我真的是太癡心妄想了!我在貪求不可能的夢想。那麼雲霏,你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允許我常來看看你好嗎?我只是想看你,沒有其他的意思。」

  「既然是朋友,哪來的允不允許?你實在該好好照顧自己,你太瘦了!這樣怎麼承擔家庭、怎麼照顧家人?」

  志光被她的細心呵護鼓舞,臉上也有了光彩,活力倍增,他很開心地保證:「你說的我都會好好做到,我會多吃。多運動鍛煉,你會看到不一樣的我,並且可能越來越好!」

  雲霓目不轉睛地瞪著走過的卜傑看,送出了魅惑的口哨聲;卜傑借口洗車,趕緊落慌而逃。

  雲霏馬上對她開火:「收斂一點行不行?人家是這裡的正主子,你還當你在午夜年朗俱樂部?少丟人了啦!」她想到雲霓那聲「很春天的」、會勾人魂魄的口哨,就快要受不了!

  「大驚小怪!女人不能主動表達對男人的欣賞愛慕嗎?喂!雲霏,這小伙子真不賴,要不是我已經有老李在先,叫我倒追他也情願!難怪連愛咪都擁護他,有一套!」她撞撞老妹肩膀,冷不妨動到雲霏還未完全治癒的瘀傷,雲霏疼得大叫,雲霓七手八腳地又慌張連忙道歉:「啊!我不是故意的,這點小傷死不了吧?沒事就好,我要說的是:你眼光不錯,走運了哦!」

  「什麼跟什麼!我跟他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

  雲霓敲她的頭,知道這是安全地帶,「再裝就不像了。不想想你老姊是何等人物,這區區小事想瞞過我?」她勒住雲霏的脖子,親親愛愛地抱住她,「其實我今天來,是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雲霏才不信:「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能在你肚子裡憋這麼久?少騙人了,一定不甚新鮮兼沒聽頭。」

  「誰說的!」雲霓笑了,「老李高成婚了。」

  雲霏跳起來,看見雲霓臉上的兩行淚。

  「別管我,我只是一時激動,愛哭,忍不住。」

  雲霏為她拭去淚痕,「很辛苦喔。」只是她到現在還是想不透老禿子有哪一點讓她老姊「死忠」至此!就算他有著最特別的、傑出的禿頭頭型……那還是離譜。

  愛情真的是感覺至上,眼睛失靈的吧!

  「我拗了好久,本來都以為無望了!」雲霓抽噎著,偏她又想笑,悲喜交集,心思紛然,「你看他那人粗裡粗氣,其實還算有良心,哦?」

  沒名沒分跟了老禿子幾年,這下可以揚眉吐氣、風光一生了。想到這個傻大姊似的惟一親姊姊終於也有了幸福的好歸宿,雲霏總算鬆了口氣。雲霓也曾在情路上狠狠摔過跤,如今苦盡甘來,也算是幸運的了。想到這裡,她下了決心要「善待」老禿子,雖然她根本記不得他的鼻子眼睛長得是何等模樣,只有他從床上慌忙起身的可笑印象!就算為了感激他的有心,她和愛咪絕對要改口,不再叫那三個字了。

  「其實我根本不想去破壞人家家庭,也不願背這種壞名聲,只是有了感情——」雲霓歎息,「我也沒辦法呀,誰叫我就是愛他,他也愛我,我們無意要傷害別人……」

  「算了,既然婚都離了,提這些幹什麼?老李能處理妥當也好。不過你不用當他兩個小孩的繼母嗎?」

  「孩子跟母親待在國外。老李希望建立只有我們兩人的甜蜜家庭。」雲霓連忙添加解釋:「當然,他不排斥小孩,他很喜歡愛咪,答應我會把愛咪當他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我不要跟老禿子住在一起!」愛咪不知何時躲在沙發背後將一切聽了去。她突然冒出聲反而嚇了雲霏與雲霓一跳。愛咪跳上沙發,一蹬,高高彈起剛好坐下。

  「我們會有一個很漂亮的新家幄!」雲霓拚命下誘餌,「媽咪每天早上送你去上學,會做小點心、說晚安故事,每個禮拜天都給你出去玩……」對愛咪,她心中有著太多歉疚。以往她沒有能參與她的成長,現在情況改變了,雲霓想盡一切力量彌補女兒欠缺的母愛,及時伴她長大。

  「我想有兩個家,這樣不是更好嗎?」愛咪早就想好了。她早就設定了自己的人生藍圖。跟著雲霏,較有利於她走上夢想,「除了真的媽咪,雲霏是第二個媽咪,你們都對我好,所以我跟誰住並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愛咪永遠都是你們的心肝寶貝,是小天使呀……」

  飯店頂樓的旋轉廳賓客稀落。

  卜傑放下杯子倚靠柔軟椅背:「很遺憾駱伯伯的葬禮我沒能到場,那時我恰巧在歐洲有一連串重要的會議行程安排。」

  道琳美麗的臉龐藏不住一絲怒氣與悲哀,「我父親也曾經是你的父親,叫一聲爸爸有這麼難嗎?」

  「別人在注意你了。」卜傑提醒她。

  道琳讓自己冷靜下來,放低音量,「你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回來?」

  卜傑笑了,「你不正要告訴我?」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道琳直截了當地道出她此行的目的。

  卜傑的煙平空落了一截煙灰,他沒去理會;靜了一下子。「道琳,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兩個已經不可能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可能,我們從十七歲時就相愛,誰也不可能輕易就將這份情忘得一乾二淨。而且你看,我已經戒酒成功了,傑,你一定不相信,我已近兩個月幾乎滴酒不沾,這是我答應過你的,現在我做到了。」

  做到了,只是已太晚太晚!道琳恐怕永遠不明白,很多事一旦錯過時機,即使花雙倍努力也難以挽回;尤其是:若傷了一個人的心的話。

  「恭喜你。」

  「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聽你這句話。卜傑,我們之間總還有可為,能夠重新開始吧?」

  「在簽下協議書的同時,我們應該都談清楚了,不是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自從爹地走了後,我更發現自己少不了你。」她握住他的手,舉到自己的唇畔輕輕撫挲,「想想我們過去了也有過相當不錯的時光,那些甜蜜的話一直在我的記憶裡,我不信你真的能忘記。而且,今天看到我,難道沒有提醒你一些特別的感覺?」她的眼中蕩漾著危險的嫵媚。

  卜傑溫和地抽回手,「道琳,都過去了。」

  「難道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試著挽回,讓我努力再感動你?」她帶著前所未有的謙卑。

  「你想你挽回得了一個孩子的生命嗎?」一句輕輕的話卻挾帶著巨大爆發力,頓時瀰漫在兩人之間。

  半晌。「我說過了,那是意外。」

  卜傑沉默而痛苦地凝視著她。

  「而且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還可以生,要幾個都是可能的。」

  卜傑捺熄煙火,「道琳,這件事到此為止,別再提了。」

  駱道琳念頭一轉,「傑,是不是你現在交了新女友?你有新對象了?」

  「我想這跟我們之間的事毫無關係。」根據他的直覺和對道琳的瞭解,她沒有完全告訴他實話;單刀直人會是最簡便的方式。「道琳,你就只為了這個原因回來嗎?如果想要達到目的,我建議你坦白會是上上策。」

  道琳眼中有驚訝和不服之色,但不久即被欣然的微笑取代,「傑,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男人,而且是最懂得女人的男人。好吧,我告訴你非找你不可的另一個原因:我爹地的遺產全歸我,不過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我必須在半年內結婚才能生效,否則就全數捐給慈善機關。」她點燃自己的煙,噴了口煙霧,「真是見鬼的遺囑是不?偏偏醫生保證我爹地立遺屬時的精神狀態是百分之兩百的正常。」

  駱老爺子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刁。卜傑笑了,「那為何非找我不可?我相信你有一軍隊的強尼、大衛和丹普森正排隊等候點召。」

  「我們想要的是你,我和爹地。」道琳毫不避諱地正視他的眸子,這一回沒有矯飾與偽裝,她就是直接,「你曉得我爹地喜歡你,你走了以後,他沒罵我,但跟我生悶氣。而我,我想你。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能考慮我的提議。」

  卜傑沒有第二個答案,「不可能的。」從一開始就沒有第二個選擇。那是什麼時候?是他最後一次將偷溜出勒戒所的她從男人堆裡背回她父親家時就已這樣向自己做了宣誓;所有努力都做盡,心也被傷害殆盡後,他所能選擇的也只有結束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真的,都過去了!

  只是道琳仍難以相信、難以理解這層道理。只要她認為還有希望,她就會不顧一切去爭取,達到目的方才罷休。

  時間!她需要的只是時間,叫她再度信任她的改變。

  「傑,至少答應幫我一個人忙,我想借你的地方住。」她知道他目前獨居的大廈。只要給她最親密的空間,力氣就至少節省了一半。於是在他還來不及提疑問前就先表達了自己的孤立無援。「一個單身女人在都會區獨來獨往就夠引人注目了,獨宿飯店說不定還會惹上不必要的騷擾和麻煩。」

  「住飯店才合你的品味,而且做什麼都方便,設備齊全。」

  「可是你也知道我最怕一個待在陌生的地方,有你作伴,我才不會神經緊張過度。」

  「可能不太適……」

  「我不會待上很長的時間,或許等處理完我爹地在此地的一些瑣碎事務後,我就得飛回去打理公司的業務了。」

  搬出駱廷軍,卜傑就算再不願意,也不能再堅持下去了。相安無事吧!或許道琳這趟回來,也許能化解他們之間曾糾結交纏的愛怨;也是道琳學習放掉嬌縱習氣,真正懂得成熟與瞭解的時候。

  雲霏和卜傑在家門口分手,她看他駕車離去,轉身險些撞到一個人!那是志光。

  「你怎麼會在這裡?嚇我一跳。」

  「我在等你。」志光兩手插在口袋中,假裝不經意地,「那個送你回來的男人是誰?」

  「是這裡的房東,你們沒見過。」雲霏不得已撒了個小謊,她不想在此時滋生事端招意枝節。

  志光沒多問,腳下踢著石子,「走走,談一談好不?」

  「可是愛咪大概在等我回去吃飯。」

  「我剛跟她說過你會晚些回來,不介意吧?」

  他們信步散步到社區小公園的溜冰場。由於是晚餐時刻,公園裡空曠無人,涼風習習,是晴朗無雲的夜晚。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雲霏倚在低低的欄杆上,手伸到腦後攏攏散落的髮絲。

  「我要離婚了。」

  雲霏的手停頓下來。「是你『想』離婚還是你『要』離婚?」

  「我會離婚的。」

  「你才結婚三個多月……」

  「感覺上卻比三十年還漫長!我她,怎麼可能生活在一起?要怎樣共同過完這一輩子?」

  「可是你母親不會批准的。」雲霏看著他,「你忘了嗎?」

  「這次說什麼也不讓我媽影響我的決心,除非她狠得下心叫我一輩子栽進這個有如悲哀墳墓的婚姻裡。最近我們家鬧得雞犬不寧,彼此關係惡劣,你一定想不到是怎麼回事。」志光坐在鐵椅上,「小棋並沒有懷孕;結婚以後,我媽催說要陪她去作檢查,她才改口說醫生的檢驗結果錯誤,因此和我媽弄得不太愉快;有一次我被同事灌醉酒,、她聽到我整夜喊你的名字,氣得一個禮拜不跟我講話。她心情不好,開始跟我姊吵,跟我媽也冷言冷語的。我媽有次被氣哭了,直喊心口疼。人真的會變,尤其女人善變得可怕,是不是?」

  雲霏不禁在心底暗想:要把這些過錯全歸咎到那個女人身上也不盡然公平,不是嗎?人的確是善變的,尤其是一個等不到愛的女人,怨與怒會讓一頭小綿羊成為張牙舞爪的猛虎。

  「雲霏,過去是我犯錯,只希望還有挽回的機會,你說呢?我現在彌補,是否還來得及?」

  雲霏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愕然,志光卻將她的沉默當作默認。驚喜地捧住她的手。

  「這太好了!雲霏,我就知道,你會等我……」

  雲霏猝然躲開他,「不是這樣,志光,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是因為剛才那個男的?」剛剛他就起疑心了。雲霏和那個男人熟稔親暱的舉止叫他心生嫉羨,那才不止一般「房東」和房客的關係。

  「他叫卜傑。」雲霏不想再隱瞞。讓他知道了也好。

  志光堅決地搖頭,突然有了無比勇氣,「不!只要你與他未成定局,我就還有機會。除非,你對我已完全沒有感情了。」

  「當然不是那樣。」雲霏真誠地,「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再怎麼樣,也算是彼此的知己,這是不容抹煞的。」

  「這就夠了!」他只怕她狠心拒絕他,怕她斷了他的念,那他的人生真是一片灰暗無望,「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你別一下子回絕我!給我機會,慢慢看我的表現,我會用行動證明我的決心和我對你的感情。」他的輕聲軟語叫雲霏說不出話了,他已如此「謙卑」,處處退讓,處處祈求,她一想到這裡就硬不起心腸來,不忍傷害他。這念頭一激盪,她不自由主歎了口氣。

  「不要歎氣。」志光滿抱希望地,「我的問題一定很快就會得到解決,你等著,我不會再錯過和你相守一生的機會,我會努力的。」

  雲霏聽了,心底更糾緊了千堆密密麻麻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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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我打了一夜電話,為什麼都沒有人接聽?」一大早,卜傑就趕了過來,一副盤問的語氣。

  「電話?」雲霏將煎好的荷包蛋端到桌上,解下圍裙擦乾雙手,「我整晚都在,到現在還沒睡,並沒有聽到電話鈴響啊!」

  「怎麼可能?」卜傑想到自己是怎麼度過那個煎熬似的漫漫長夜。一想到雲霏可能躺在另一個男人懷裡輕柔細語熱情如火,就夠讓他全身熱血沸騰坐立不安。待到天亮,知道非跑一趟不可,再不親自問個清楚,恐怕頭髮會被自己拔光。「我不可能撥錯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

  「你的電話確實常常會秀逗,愛咪可以作證,也許你該請電信局的人來檢查看看了。」她舔舔指上的果汁漬,「吃啊,幸福的人才吃得到我親手做的營養早餐哩。」

  「雲霏,昨天那個男的是誰?」

  原來是他去而復返撞著志光和她了!難為他憋在心裡這麼久,八成是誤會——然而雲霏想到自己在不到十二小時內被兩個大男人逼間相同的問題,又是同樣故作漫不經心實則刀劍都出了鞘的語氣,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許志光。愛咪叫他眼鏡猴叔叔的那個人。」她想,有必要讓他安心,「我們沒什麼,只是聊聊天,他最近過得不如意,整個人狀況很糟。」

  「那是他家的事,你又沒責任。」卜傑啪地把蘋果剖成兩半,「那傢伙不是結婚了嗎?有心事叫他找自己老婆傾訴去,幹嘛動別人的老婆?」

  雲霏心猛地一跳,但故意不動聲色,「不知道,他好像打算離婚,也許出了什麼問題。」

  「是為了你嗎?」他又凶巴巴的了,醋味十足。

  「那是他家的事嘍。」雲霏故作漫不在意的,實則芳心竊喜,「喂,卜先生,我也有事情要問你。駱道琳——我指名帶姓地叫人請別介意——為什麼回來找你?你們『好像』離婚了不是嗎?」

  卜傑摸摸鼻子,「她只是回來幫忙料理她父親交代的後事,如此而已。我和她之間不會有什麼關係的。」

  雲霏小心眼得很:「這算保證嗎?」

  「算。」他全數坦白招認,「其實道琳從前晚就搬到我那兒住了。」雲霏立即祭出殺人飛刀般的目光,「我睡公司,你放心。她是怕生,睡不慣飯店,所以借住我的地方。」事實上他保留的是他過了很淒慘的兩天!道琳有無孔不入的本事出現在他生活的每個空隙中,種種柔情挑逗、火熱誘惑,再明顯不過。他又不是白癡,因此裝傻裝得更難受,躲也躲得難過,「男人可不都是見色眼開的禽獸。你要對我有信心。」

  「我是對你有信心,」她掩不住酸溜溜的語氣,「但對別人的用心可不敢擔保。」

  「所以我們要彼此加油,比耐力吧。」卜傑宣稱他肚子飽飽,心情也輕鬆了,要上班去。

  「路上別花心喲!」雲霏倚門揮手,喊了句。

  卜傑猛煞車,然後哈哈大笑的重新上車。

  如果說風水輪流轉,深刻體會箇中滋味的莫過於雲霏了。家裡來了個重量級的貴客——那是以前就算請也請不到的林美銀。

  美銀的臉上堆滿慈祥和藹的笑容,客氣地讚美她招待的高山茶和小西點,「雲霏,許媽媽是心直口快的人,不懂得拐彎抹角,所以我有話就直說了。其實許媽媽今天是來跟你道歉的,請你大度原諒我們過去有虧欠你的地方……」

  「許媽媽,不要這麼說,我怎麼敢當。」

  她親切地拉著雲霏的手,「不,過去是我不好,有很多誤解你的地方,才造成了這些挽回不了的錯誤。現在我統統想通了,希望為時不會太晚。雲霏,現在許媽媽真正瞭解到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是我以前太盲目,一味反對你和志光交往,實在是老糊塗!」

  雲霏只能繼續聽下去。

  「你是個有情義的女孩子,才會無怨無悔地一直把愛咪帶在身邊;你也很有才華,現在也受到了公眾肯定——雲霏,算許媽媽這個自私的老人老糊塗越分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實在難以啟齒。」

  「您請說,千萬不要這麼客氣,我能幫上忙的,當然盡力做到。」雲霏心中對她所謂的不情之請已大略知曉;她能這樣放下身段來找她,用意當然是為了實國兒子。

  「雲霏,請你千萬救救志光!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人能幫得上忙,所以請你一定要答應。阿光對你可說是一往情深,現在他被那個不幸福的婚姻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打算離婚,我也只好由他,你說我怎能冒失掉這個兒子的險呢?」美銀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這雙老花眼一時糊塗選錯了媳婦,小棋結了婚之後完全變了樣,還會對我大聲小聲吼,真是不像話。雲霏,許媽媽對你說這些知心話,實在有訴不出的苦,你能瞭解嗎?」

  「是。」她低聲應道。

  林美銀高興事情進行得比想像中順利:「如果將來你能做我們許家的媳婦,那就再好不過。你看,你們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多登對,兩個人都前途似錦,以後不論你想唸書進修或繼續專心創作,我們全家人都全力支持你;有了你,阿光也可以完全將心力投注在事業發展上,實在再好不過了,你說是不是?」

  雲霏沒有回答,只是報以禮貌性的一笑。林美銀得不到肯定回答,自找適當的台階下。

  「許媽媽說這些絕對沒有逼你的意思,你放在心裡好好衡量,我們許家絕對不會虧待你的,許媽媽可以拍胸脯保證。哎唷!這樣叫多生疏,只要你願意,叫聲媽,我會多麼開心啊。好了,今天打擾你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不過咱們聊得也滿愉快是不是?有空多撥電話來跟許媽媽聊聊,我等著啊!」

  林美銀前腳才出門,愛咪就在她背後作鬼臉,「老妖婆!沒有來的那個中妖婆!」她指的是麗秋。許家一家人顯然都不得她好感,「霏霏,你不要聽她的,白雪公主一嫁到壞巫婆家就一輩子全毀了!」

  「我又沒有說要嫁進她家。」

  「那你要嫁卜傑叔叔嘍?」愛咪歪著頭,「這個倒還可以考慮。」

  「你考慮吧!」雲霏羞她,「我就先把你給嫁掉再說!」

  雲霏這陣子的意外訪客比她過去二十幾年總加起來還多!

  駱道琳特別的地方是,她不拿自己當客人,而是以女主人的姿態駕臨。雲霏竭力保持基本禮貌,卻懷疑自己的好修養能維持多久。

  道琳抱臂自顧自地四處打量。

  「嗯,才一年沒來,裝潢倒是改變了不少。卜傑的品味畢竟有一定水準啊!」她轉身面向雲霏,「你一定知道我是這裡的女主人吧?」

  雲霏平靜地:「我想你說的是『曾經』吧?過去式了哦。」她一攤手,「想喝點什麼?我有茶、咖啡、果汁……」

  「我要你離開卜傑。」道琳開門見山。再和卜傑捉迷藏下去她準會發瘋!他從不是不解風情的傻瓜,過去幾天,她卻像嘗試治療性無能病患的風流小護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自討沒趣。這是她從未嘗受過的挫敗,她得找出原因——要打聽真相其實很簡單,所以她不再繞圈子,亦不多費氣力,憑借女人的聰明智慧,她要用自己的方法來驅敵。

  「憑什麼?」

  「憑我肚子裡的孩子。」道琳洋洋得意、自信滿滿地看著雲霏霎時隱退的笑容。

  她的表情幾乎是在「享受」了。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卜傑待在歐洲兩個月,可不是一個人單身度過。你太不瞭解男人了。否則我為什麼會回來找他呢?用你的智慧稍微判斷一下也該知道。」

  雲霏臉上掠過的猶疑清楚地映在她眼中。她成功了一半!道琳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回來就是住他那兒,真想不到卜傑現在竟迷上深藍色無尾熊圖案的睡衣!他以前根本不穿這些東西的。對了,這件事他大概沒跟你提過吧?我不知道他怎麼跟你解釋的,總之多說反而影響感情。男人嘛!」她聳聳肩,很瀟灑地揚揚手。「其實我今天來並沒什麼惡意,反而是為你好。你太單純了,沒有本錢跟這種玩家較量,我奉勸你還是放聰明點,明哲保身,別深陷不可處拔。」

  「你們已經離婚了,你有資格說這些話嗎?」

  道琳笑了。手中的煙在空中劃了個誇張的弧線,「夫妻沒有不閉意氣的,一紙合約算得了什麼?OK,告訴你一件事,你馬上就明白了!我爹地留下兩千萬美元的遺產,只要我跟卜傑復合,他就享有一半繼承權。就算不談感情,換作是你,心不心動?」

  看雲霏不答腔,道琳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現在好歹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的作家,萬一鬧出醜聞可不好聽喲!我看你冰雪聰明,一定知道要怎麼做。」她用了重話刺激她,「再說,有骨氣的人,也不會久久強霸佔別人的房子,賴著不走吧!」

  雲霏氣忿地瞪她,再三勉強自己千萬忍耐。犯不著對這種人動氣。

  「夠了!不管你是誰,現在這裡是我的地方,請你離開,馬上離開!」

  道琳忍住得意,欣賞自己的傑作。今天這趟果然沒白來,「遵命,希望不會再見到你。以後這裡發指揮令的人就是我了,哈!」她拋下快意笑聲揚長而去。

  卻給雲霏帶來一個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下午。

  三天後,雲霏約了志光在鄉野咖啡屋見面;相同的時間,相同的位置。

  這次他們同時到達,志光穿著嶄新筆挺的西裝,看來神清氣爽。

  點過東西之後,他便發了癡似地直看著她,看得雲霏不好意思,全身汗毛直豎。

  「你這樣看我幹什麼?」

  「我喜歡看你。」他毫不遮掩心中的澎湃熱情,「我在想你約我出來說是有重要的話談,那究竟是什麼?我熱切期待。」

  看到他那麼興致高昂,她實在不忍心當面澆他一頭冷水。不!是冰水,從北極搬運過來的冰水!

  「我剛剛把稿子送到出版社,」她先岔開話題,「是第二本小說稿。」

  「真的?什麼時候會出書?真可借沒能搶先拜讀!」他滿臉遺憾之色,「你知道我一向文筆拙劣,但還是喜歡欣賞好文章的。」

  「什麼時候講話變得這麼客氣了?你的文筆不差,你的詩就寫得不錯,可以用來騙女孩子了。」雲霏笑說,「出書日期還不確定,要等他們看過稿後再說,到時候一定第一個通知你。志光,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想……」

  「先不要說,讓我猜,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好心情地微笑。

  「不好不壞。志光,我就直說了,我認真考慮過我們的事——我的答案還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你給我理由。」他執拗地。

  「沒有理由,也不需要。志光,我們已經認識那麼多年了,你應該很瞭解我對不?那麼你應該也知道,屬於我們的時光已經過去,再沒有其他可能了。」

  「我不相信你會說這種話,雲霏,你想想以前——」

  「不提過去好不好?你給過我的鼓勵與友誼,我衷心感激,只要你同意,我們一輩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媽說——」

  「志光,聽你自己的決定就好,可以嗎?」

  「你還不肯原諒我!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一定嚴重地傷害過你——」

  「志光,我要怎麼說你才肯相信?真的都過去了,就算我痛過,也已是雲淡風輕,這種強迫成長或許要付出不少代價,不過我都熬過來了。我不怪你,真的!」

  「可是總有未來……」

  「那就祝福我吧!」她又歎氣。近來她變得愛歎氣。「我要搬離別墅了,就在這兩天,這已經找到了中意的房子,是二樓公寓;地方很大,夠亮,有個大陽台,房租還算便宜,愛咪看過了,她很喜歡。我把在別墅的這一年生活做個整理與完全結束,就又是一番新天地了。我沒有要跟誰在一起,就只是同愛咪兩個人的生活,於我已經足夠。」

  「但是……」

  「志光,聽我一句勸行不?就當作是臨別贈言。千萬考慮清楚再提離婚的事。人往往容易忽視已到手的幸福,不懂得、或忘了珍惜,反而錯過最寶貴的東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經想清楚了,與其跟一個不愛的人硬綁在一起過一輩子,不如獨身一人來得自在。」

  「可是她愛你——這已經是一個男人一生難求的幸福。」

  「不,這是她的不幸,也是我的。我的過錯在於太懦弱,沒能及時把握自己的幸福,才任由喜劇變成鬧劇,再轉為悲劇,必須這樣收場。如果一切能重來,說什麼我也會叫自己有擔當點,像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不會讓你從我身旁溜走。失掉你已是我這輩子無法挽回的遺憾。」

  「志光!」雲霏的心惻惻然。

  「雲霏,我後來終於想通一件事:其實你並沒有愛過我……」

  「不,你這樣說並不公平。」

  「算是我心理不平衡吧!若說感情也有一把秤來衡量情意份量,我這端一定遠重過你那端,不過我不在意。」他一笑,「只要你心裡對我有過一點點喜歡,我就很心滿意足了。其實,要不是後來發生那麼多枝節,說不定我們現在還是在一起。」

  也許吧!若非情況有變,或許她早就嫁給他;沒有好,沒有不好,就是尋常小夫妻安然平凡的生活。

  也許幸福的影子真的有如青鳥,刻意去找尋時,卻在轉瞬間消失。

  情緣是可遇不可求,無從說起,只能意會。

  雲霏至此,感觸萬千。

  「也罷,我認了。不管怎樣,你還是跑不掉,一輩子的老朋友嘛!今天陪我多吃幾客霸王冰淇淋如何?當作慶生,慶祝我們倆都重新展開新生活,」志光揚手喚來侍者,「我們要加點份量最大、料加得最多、花樣最漂亮的特製超級霸王冰淇淋,先來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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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9 00:34:3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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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傑發現雲霏和愛咪一聲不響的搬了家,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沒有消息,去向成謎,就這麼消失和無聲無息。

  他真的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雲霏竟會不留片語隻字就離去,像是沉默的抗議。

  一個禮拜下來,卜傑的壞脾氣像極了一頭暴躁的鬥牛,方圓五里內無人敢近身!職員們人人自危,戒慎恐懼,深怕引爆地雷,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愛純建議他聯絡雲霏的少數幾個好友,結果竟是沒有人知曉她的行蹤!雲霏的日常交友因單純得不能再單純;連她們都不知道,卜傑真的一籌莫展。

  他左思右想,最後推論到唯一的可能性。他直截了當地告訴道琳關於雲霏失蹤的消息;一看她臉上一時掩藏不住的喜悅之色,果真可疑,他心底下了更大膽的推測。

  「我想的沒錯,一定是你。說!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一時氣急捉住她的手脆。

  道琳痛得連忙掙脫:「我又沒做什麼了不得的事!不過找她聊聊天罷了。」

  「你捏造了什麼謊言把她氣走?連搬走都不告訴我一聲?」

  「誰曉得她聽到什麼!」她狡賴地,「不要問我,你有本事去找她啊,逼我幹什麼?」

  「你說!」卜傑窮兇惡極地吼到她面前。

  道琳嚇壞了!他從沒對她這麼大呼小叫過。心裡一陣膽怯,氣勢就弱了下來,她妥協了!「真的沒說什麼嘛,你瞪我幹什麼?我只不過告訴她遺產的事情,還有我和你都住在一起,她聽什麼信什麼,我也沒辦法。」

  那一秒鐘裡,卜傑真恨不得勒死她!道琳真的會害慘他!尤其他想到雲霏是懷著對他深重的誤會和傷心默然離開,就憂心如焚!又慌又急又是滿腔急欲澄清誤解的愛意!他感覺心驚膽顫。

  三分鐘後,他從房裡出來:「我已經替你訂好明天早上十點飛紐約的機票,你明天就走。」

  道琳這才知道他是認真的,「我不要!除非你跟我一道回去!我是為了你才回來的……」

  「不達目的不干休是嗎?」卜傑當著她歎氣,滿臉疲憊與無奈,「道琳,你打算繼續這麼嬌縱一輩子嗎?你爹地其實不在意留下多少東西給你,他唯一放不下心的是你的小孩子脾氣!你必須停止為別人製造麻煩了。回去吧,我們是不可能的了,你應該回去尋找屬於你的未來,那些大衛、鮑伊和史考菲。」他胡亂一揚手。「什麼都好。」

  道琳凝視他半晌,好不容易才逼自己承認這個事實。她傷心的——「你是認真的是不?你對那個葉雲霏已經認真到哪個地步了?」

  卜傑以攤手作為回答。

  道琳淒涼地笑笑。

  「好吧!雖然被淘汰出局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不過我不會再賴皮。我明天早上就回紐約。」她收起苦笑,一換表情,不願最後留給他不美好的印象。她望著他,猶戀戀不捨:「傑,你知道嗎?我真的愛你。雖然現在說這些話已為時太晚,可是有必要讓你知道。我後悔過去讓自己變得那麼糟糕,才把愛我的你逼走。是我笨得放走你。」她點點頭,給了他一個完美的笑容。「OK!傷感的話不多說。答應來參加我的婚禮好嗎?歡迎帶著你的新娘來。」

  「當然,只要你答應不灌她喝酒。」

  「不會,我再也不碰酒了。我還得出門,既然明天要走,今天有好多雜事待辦。」道琳背起皮包,在門前回頭。「明天不需要送我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對了,如果你盡快找到雲霏,恐怕有些爛攤子得花時間收拾。」她笑容一半是頑皮,一半歉疚。「她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是你在歐洲時有的。」

  在卜傑沒來得及發火之前,她就咯咯咯地笑著逃之夭夭了。

  雲霏是在一個出版界聚會上碰見愛純和江嘉年的。

  兩個女人一見面,激動得尖叫,嘰嘰喳喳,完全不顧旁人的好奇側目。

  「你到底跑哪兒去了?連搬走也不通知一聲。」愛純罵她,「逃難啊?真不夠意思,像失蹤了一樣,我哥找你都快找瘋了!」

  她最後這句話緊緊揪住雲霏的心。可是縱使心裡風起雲湧,雲霏還是抗拒著不予理會,「我才找不到你哩,你簡直是標準的流動人口。」

  「我跳槽啦!沒什麼新鮮事,還是重操舊業當記者,不過還算過得挺不錯。」雲霏正「驚艷」愛純渾身那股成熟小女人的風情怎麼有如浸潤在蜜罐子的蜜月新娘般時,愛純朝餐桌方向一招手,喚來某人,「江嘉年過來,見見客人。」一副很大女人的口氣。

  來人是個高個子,很壯碩的男人,模樣健康而斯文有禮,黑框眼鏡,笑嘻嘻的眼神中是和愛純如出一轍的調皮光芒。

  雲霏又驚訝了。不是說開悟了嗎?這麼快又下海了?

  「他叫江嘉年,機械工程師。葉雲霏,請閉好你的嘴巴。」愛純勾著他的臂膀,輕輕依偎,微笑甜蜜,「我們準備下個月初訂婚。你是我未來的預約伴娘喲!」

  江嘉年只是笑,望著愛純的寵溺眼光便是最好的說明。

  他走開後,愛純忙不迭地問:「你看這個人怎麼樣?」

  「好是好,但是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開車相撞撞出來的啊!是我理虧,不過是他出的錢修理賠償,這種好男人哪裡找?所以當然抓過來留在身邊。機械工程,聽起來很複雜哦,可是我和他有緣分,我知道!」

  或許和文化圈外人的交往對愛純來說反而是好運的開始。漂流慣的她正循著軌道安定下來。「看你們的樣子,幸福無邊。」

  「我們之間無關方程式,可是一切好得超乎想像。」

  雲霏抓她小辮子,「我記得好像有人說過要修行、要悟道。」

  愛純一笑,「師父說:都說出家堪悟道,誰知成佛更多情。無妨,我把江嘉年當菩薩,婚姻是道場,不管誰渡誰,一樣修行。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進步?」

  「你怎麼說都有理。」其實只要對她好,雲霏只期望見到愛純快樂。

  「對了,你應該曉得我前任嫂子回紐約去了吧?」

  「我不曉得。我不打聽這種消息。」

  「用不著打聽,到處傳來傳去小道消息,只要有耳朵,要不聽見也難。雲霏,我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在跟我哥嘔氣?否則怎麼不給他你的消息?」

  「沒什麼,我不想談這件事。」雲霏遲疑了一下,「愛純,你知道……他們是不是復合了?」

  「誰?」她搞不清楚狀況。

  「你哥和駱道琳。」

  「別傻了,怎麼可能?」愛純誇張地叫道:「我哥不會笨到自我找罪受,再讓自己住地獄裡跳!當初他既然決定離婚,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我哥是個重情的人,要愛就愛到極限;決定改變,便再也不會回頭。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離婚嗎?道琳酗酒,一醉就在外面和男人亂來。他們結婚三年,她醉了三年,後來還拿掉過孩子……」

  「孩子?」

  「是我哥的沒錯,不過她瞞著他偷偷去墮胎,他不知怎樣知道了這件事,再也無法原諒妻子會扼殺一個屬於他們共同創造出來的小生命。」

  「我的天!」

  「所以你可以想像這段婚姻帶給我哥不愉快的陰影!他對女人的排斥心理也能想見。說實話,我實在同情我哥,而能幫助他治癒創傷、揮卻陰影的最好方法就是一個特別的女人、一份真正的愛情。我哥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值得好女人真心愛他。雲霏,你的責任重大。」

  愛純一口氣說完話,魂又被江嘉年勾走了,他招手喚她過去,愛純便把她交給聚會主人——河藝的負責人汪用禾。臨別不忘悄悄捏她的手叮囑:

  「不要不理我哥呵,你不曉得他為了找你,急成那個樣子,連你看了都會不忍心的。」

  早春的夜晚,廣場上的音樂噴泉吸引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雲霏信步走上台階,坐在最高一級的台階上,背後覺得沁涼;那是噴泉濺開的微小美麗水珠,它們鑽進她的頸子,像嬉鬧的小童。

  她捶了捶走酸了的雙腿。她剛剛從出版社出來,為了最後的校稿和選定封面;編輯部全體加班陪她一起把最後結果弄出來,他們對它的重視不亞於她這個原作者。

  書很快就上市了,水準和「天使之舞」齊平且有過之,迴響可以預期——謝小姐這樣說——雲霏將臉埋進掌心;周圍的喧鬧笑語如水流過,她仍靜看著。靜靜感受夜晚,這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來,發覺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她不經意一瞥,目光卻怎麼也移轉不開了!

  卜傑!她的心臟開始擂鼓般狂跳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知道來這裡找我?」

  他那令她魂牽夢縈的臉龐上儘是深深笑意,「我夢遊。不知怎麼的就走啊走的游到這裡來了。你呢?你在等誰嗎?」

  「沒有。」她能說她在等嗎?她的確在等一個人的影子,一個不確定的影子。

  「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就消失?就算有誤會,至少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不能只憑一面之辭就判我死刑,難道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雲霏的心緊緊一動:「我不想破壞別人幸福的家庭……」

  「你中了道琳的計,她說她懷孕是假的,就算她真的懷孕,孩子也不可能是我的。我們自從離婚後根本沒見過面,更別說什麼在國外旅行時重逢。」他注視她的反應,他在乎。「我們前陣子並沒有同居,她睡我那兒,我住公司,睡吊床,保持安全距離;這不是為了你,是我自己的原則。如果你夠瞭解我,就該判斷得出她的話有幾分可能性。」

  「我是不願相信,可是她言之鑿鑿,我難過都來不及了。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怕透了談感情,怕自己又一頭栽進去,然後像是被玩弄的傻瓜。」

  「現在還怕嗎?我在這裡,就在你身邊。」他眼中的深情流露無遺,「還會怕嗎?」

  雲霏望著他,緩緩搖了搖頭,笑了。是和風般美麗的心情。

  「明天就搬回來。你們不在,屋子空蕩蕩的,我很不習慣。答應我你會永遠住下去。明天就搬回來,東西全不要了,只要你跟愛咪回來就行。」

  「好。」雲霏柔柔地答。他不知道這樣一句平談問話對她而言意義有多不同!

  「我不會再讓你跑掉的機會,如果沒有意見,我想盡快籌辦婚禮的事。」他又回復大男人作風了,很有主張的指揮這安排那。

  「婚禮?」雲霏張大嘴巴。

  卜傑不解她的錯愕是為那樁:「對呀,我愛你,當然有婚禮。」

  一句話把雲霏弄哭了!她好激動,「你沒說過愛我。」

  「是嗎?不可能,我說了好多次,你不可能都沒聽見。」他不服氣地。一聲突發的劈啪爆聲吸引了他們的視線,夜空綻放出一朵鮮艷的彩色花焰,絢麗光華連星月都黯然失色。「你看,連煙火都可以作證,它說它聽見了。」

  雲霏笑得滾出眼淚,「愛你。」她輕輕啄他的唇。

  卜傑溫柔地擁住她,俯下頭,用柔情的吻為這一刻作封緘。

  「好哩!好哩!」他們之間鑽進—個軟綿綿圓滾滾的小女孩,「我來得正是時候!」

  卜傑靈機一動,「愛咪,是不是你?那通電話是你的傑作?」他下班前在辦公室接到一通怪異的變聲電話,說要他准七點到噴泉廣場去,會遇見意想不到的人。他半信半疑的前往,就這麼在人潮中一眼瞥見音樂噴泉底下正沉思默想的雲霏。果真如願以償!

  「當然嘍!」愛咪直膩在他懷裡:「否則你們以為電話是於什麼用的!愛咪又是幹什麼用的呢?!我再不動動腦筋,你們恐怕要好多年後才會見面呢!」

  「謝謝你啊,我的小菩薩!」卜傑將她扛在肩上,看天際煙火,她快樂地咯咯笑個不停,當真有如歡喜菩薩。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雲霏納悶。「會有煙火?」

  「黃道吉日啊!」卜傑牽她的手,並肩看那開也開不完的燦爛花朵,琳琅花樣為天空劃下美麗的驚歎號。

  多變人間,要有緣才能相守。

  他們會攜手觀賞這一生潮起潮落的風波,一樹又一樹璀璨花焰,在遠方,最高處。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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