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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鏡]跟愛情發生關係[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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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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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37: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跟愛情發生關係 作者:唐鏡

唉,那一天如果不是夜色太朦朧
如果不是她自告奮勇去替好友代班泊車
就不可能遇見那個上門來尋歡買醉的男人
也不可能因他而把自己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雷步森,這是種昂貴又難解的鎖,也是他的名字
他的個性就像名字代表的意義,喜怒無常又超級難搞
上一刻才因被父親掃地出門,又被未婚妻拋棄而想尋死
下一刻卻像個無賴死纏她不放,還把她當猴子戲耍
也可以前一晚眼也不眨的把六百萬塞給她當小費
天亮以後卻翻臉不認人的誣賴她偷錢!
她完完全全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給搞迷糊了……
就知道收留這個敗家子無異是自找麻煩
他明明以為她是個男的,還嘲諷她是個娘娘腔
偏偏用那種像是在看酒店小姐的眼神盯著她
而她不知吃錯什麼藥,沒趕他出去就算了
竟然還奢望能和他一起跟愛情發生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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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38:24 |只看該作者


   我愛過。

   跟一個比故事里男主角更窮苦潦倒的男人,談過一場戀愛。

   那時候的我,年輕得以為才華比什麼都重要﹔那時候的我,曾經把有錢視為一種罪惡﹔那時候的我,以為用兩條腿代替四個輪子,和對方十指緊扣,行過大街小巷,就是天大的浪漫和幸福﹔那時候的我,以為能那樣單純地愛著一個人,是驕傲的,偉大的。

   現在的我,己經不再那樣單純、那樣青春,但是那種全力以赴去愛一個人的心情,我到現在還記得。雖然,我已經沒有辦法那樣純粹、那樣不顧一切地為愛而愛,也沒有辦法無怨無悔地成為愛情里的小天使了。因為除了愛,我經歷過更多,無奈多過浪漫,現實多過夢幻,而無奈和現實,確實是會漸漸消蝕掉愛人的勇氣。

   我己經無法回到從前。

   我只能試著把它寫下來,算是一種紀念,紀念一個階段一個勇于付出的自己。這個故事我寫了很久,斷斷續續,寫了又刪、刪了又繼續寫,前后拖了大概有半年之久,結果竟然被退稿了。退稿當然並不光彩,也不是值得誇耀的事,但是重新修改的過程對我來說,也是另外一種消化和學習。

   很感謝<禾馬>的編編們,雖然她們退過我的稿子。然而就像我在故事里寫的一個小段落,是關于女主角在書寫報告的過程中,經過男主角的分析和指點,告訴她如果哪里改一下會更好,女主角從善如流修改了幾個地方,最后那篇報告在一個難纏的教授手中得到了好成績。

   希望經過<禾馬>編編們提點修改過的這個故事,也能得到讀者們好的評價,那就真的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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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1-1-14 19:3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天的月色裹了一層霧。

   如果不是夜色太朦朧,如果不是因為好朋友金克勤臨時有事沒辦法到「上弦月」俱樂部打工的話,她也不會自告奮勇去代班﹔如果不是因為自告奮勇替金克勤到「上弦月」去代班當泊車小弟,她也不可能會遇見那個上門來尋歡買醉的男人,更不可能被他誤認為是個「小子」,當然也就不會有這個故事的發生了。

   故事第一章就發生在那個彷佛裹了一層迷霧的夜色里。

   夜色中,上弦月俱樂部燙金的大門開了,先是一陣輕微的口哨聲響起來,接著吹口哨的男人在門內出現,她看見他大手揮開上弦月里最受歡迎的紅牌女郎,邁開步履搖晃的酒醉步伐走出來。

   如果是金克勤在這里的話,一定會趕忙上前去扶客人一把,既然她是代替好友到這里來打工,當然也應該這樣做。想也沒想,她就趕上前去,想不到對方寧願醉得東倒西歪也不肯接受幫助。

   「我沒醉!」大手朝空中一揮,踉蹌幾步,男人裹著上等質料褲子的屁股宛若皮球著地后接連幾個反彈,咚個隆地咚,一個階梯、兩個階梯、三個階梯,就這樣,他成了上弦月俱樂部開店營業三十年以來,第一個不用雙腳而是用屁股下樓的酒客。

   「月色很美,對不對,小子?」皮球酒客滾坐在台階底下,眼睛看著她,用口哨聲來掩飾尷尬。

   她想了一秒,才意識到他所謂的「小子」指的就是她。

   「很冷!」一抹烏雲飄過來遮住月亮,「月亮躲在雲霧后面根本看不清楚!」她抬頭看看天空,務實的開口。

   「我說夜色很美你跟著說很美就是了,別唱反調。」男人停止了吹口哨,「小子,我的脾氣不太好。」

   「你生氣的時候會怎樣?在地上表演驢打滾?」她不慍不火地問。

   男人揚起眉頭,烏雲閃過月亮露出來短暫照亮他的臉,一頭及肩長髮梳成馬尾扎在腦后,鮮明的五官輪廓透露出輕狂任性。他很年輕,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年紀輕輕的有錢大少不可能受得了來自一個泊車小弟的羞辱,想到這里,她感到幾分后悔,畢竟她是替金克勤來代班的,如果因此害人家丟了飯碗就糟糕了!

   幸好等了三秒鐘,自稱脾氣不太好的男人並沒有勃然大怒。

   「瘦不拉嘰的娘娘腔!」他只是揚著眉頭說,「看不出你很帶種嘛!」醉眼里反而流露出一抹贊賞意味,「說說看你身上這套衣服是哪里弄來的?」

   「特別在西裝店訂制的。」她簡短地說明,但省略了西裝師傅是按照金克勤的身材訂制的﹔金克勤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長得又高又壯,他的西裝穿在她身上就像套了一個大布袋套,那男人顯然也心有同感。

   「那個西裝師傅真應該改行去做布袋!」他哈哈一笑,明顯認為那套白西裝太大了,更顯出穿它的人愈發顯得弱不禁風。

   「布袋通常是用來裝米的。」她說。

   「不只是裝米,不只是裝米……」男人被酒精侵蝕的腦細胞轉了轉,「也許還可以用來裝屍體!」咧開嘴,他亮出一口白牙。

   口氣彷佛出自預謀殺人犯的恫喝,但她不為所動地開口:「先生,我不是被人嚇大的。」

   「我曉得!」男人嘴咧得更開,「你是還沒有變過聲的娘娘腔。」

   「我二十一歲了。」她驕傲的宣稱。

   「失敬失敬,原來是變過聲的娘娘腔。」他立刻改口。

   她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憋著一肚子氣不敢發作。

   「好啦!我想你是天不地不怕的!」他露出得逞的醉笑,瞅著她,幾秒之后又想起了什麼煩心事地皺起眉頭,「去吧!」他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把鑰匙胡亂扔出去。

   就一個醉客來說,他的准頭算不錯了,至少沒有丟到西天外去。她急忙后退兩步又快步往左前方追了幾步,在鑰匙落地之前總算接住了。

   「把我的車開過來。」大少爺接著發號施令。

   「請問你的車……」

   「停車場里最貴的那輛就是!」

   他不耐煩地手一揮。

   

   就是就是!

   什麼跟什麼,有錢了不起啊!

   她咕噥著從停車場把最貴的一輛車開過來,發現那狂妄之徒竟然還沒辦法從跌坐在地上的困境中解脫出來。

   看來他是醉得剩下只能控制一張壞嘴哩!

   但她可不想再去招惹他,只是打開車門站在門邊,宛如車掌小姐等候乘客自己爬上車來,好來個關門送客,沒想到她那樣站著也不行,也惹惱了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男人的眼神在冒火。

   「我沒什麼意思。」她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了兩下。

   「你覺得我開不起那輛車是吧?」火上好像又澆了油,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對個泊車小弟發這麼大脾氣,也許是對方那雙太像女孩子的眼睛讓他有種奇怪的錯覺,弄得他竟然心浮氣躁了起來。

   「你配這輛頂級名車確實是相得益彰。」垂著頭,她一副必恭必敬的樣子。

   算這泊車的識貨!純手工打造的世界級名車,停車場里最貴的一輛,全球限量,全台灣唯一一輛經典款。

   「所以你也覺得我身上散發著貴族氣息?」他仰起驕傲的眉眼瞅著她。

   「當然!」她繼續恭恭敬敬地開口,「綁馬尾巴的假惺惺男人,跟這輛假惺惺的歐洲貴族名車配得剛剛好。」

   「你這臭泊車的娘娘腔……」

   「你站起來了!」她張大嘴巴打斷他的辱罵。后退兩步,奇跡似的瞪著他站得直挺挺的雙退,彷佛那是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超級大孩子。

   超級大孩子眼眸往下一垂,「咳……」他動手拍掉屁股上的灰塵,「你故意激我站起來的?」一副不知該責備還是感謝她的尷尬表情。

   「只是激而已,」從頭到尾她可沒有妄想圖謀什麼感謝,「但沒想到你會突然像被踩中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被踩中尾巴的貓?」他的眉頭攢了起來。

   「你覺得『鯉魚躍龍門』好聽一點也行。但不管是飛起來的魚還是跳起來的貓,我一點都沒有想幫你脫困的意思。」她說。

   「意思是你比較欣賞我跌在地上的樣子?」醉酒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一大半,眼珠里的血絲也消失了不少,就連壞脾氣也連帶收斂了幾分,大個子唇邊甚至掀起一抹笑意。

   「我欣賞的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來。」她說。

   「說得好!」男人懶洋洋地鼓掌,「你當泊車的太可惜了。」他的眉頭抖了一下。

   「泊車不偷不搶並不可恥。」

   這話夠讓他酒醒了百分之兩百啦!一個滿口大道理的泊車小弟。

   「你新來的?」他的眼眸里多了幾分興趣。

   「我是來代班的。」

   「原來是代班的。」他從腳到頭打量她幾眼,「難怪你不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但是在報紙上見過你,你是一把難解的鎖!」她無畏無懼地喊出他的大名:「雷步森先生。」

   雷步森,確實是一種昂貴又難解的鎖。取這名字的正是他那出了名的天才開鎖神匠老爸雷昊群,全球最大鎖類制造商,從開鎖制鎖到跨足房地產,締造出富可敵國的企業體。

   「這可巧了,我老爸也這樣說過我,他用雷步森鎖替我命名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我會變得跟那種鎖一樣難搞。」雷步森越過她跨進車內,一條退卻充滿挑舋意味的懸在車外,存心讓等著關門的菜鳥沒辦法把門關上,除非那娘娘腔有膽子夾斷千億富翁的獨子的退。「怎麼,你想試著解開我嗎,心靈大師?」他挑舋的眸光懶洋洋地抬起來射向她。

   「我不是心靈大師!阿彌陀佛,幸好我也不會開鎖!」她眼珠微微往上一翻,「就算我會,也用不著解你這一把。」她再翻下來瞪著他的眼,「我只希望你趕快把腳伸進車里,讓我順利關上門……或是你要我干脆把門打得更開,好讓你從車子里滾下來?」她試著不慍不火的問道。

   「你敢讓我從車上滾下來可就要倒大楣了,泊車的。」雷步森眉頭一動,「如果你換一種態度的話,也許我會給你很多小費。」

   「我來這里代班不是來這里賣身的。」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血絲褪去的眼眸改成充氣似的愈瞪愈大,「老天!」雷步森拍了下額頭,笑倒在方向盤上。「哈哈……哈哈,我的天……」笑出眼淚,「有意思!有意思!」伸手抹掉笑出的眼水,手掌朝大退一拍,「娘娘腔,你叫什麼名字?」他抬起眼,充滿研究意味地盯住眼前巴掌大的小臉。

   她往后退兩步,凌亂短髮下的小臉築起防備,「泊車的。」她從過長衣袖中伸出手攏攏白西裝,「你只要這樣叫我就行了。」

   「泊車的?」雷步森的左眉隨著疑問句揚起來。

   「對!」小臉充滿防御性地點了點。

   「你的家人朋友呢,他們叫你什麼?」雷步森繼續問。

   她想了想,反正過了今夜,結束代班打工后,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我叫舒知微。」她說出自己的名字。

   「舒知威?」雷步森確定什麼似的重復道。

   她知道他搞錯了,不是威而是微,不是男孩而是女孩,但是對一個酒客解釋這麼多也沒用。反正他只是一個不重要的陌生人,陌生人高興叫她小子或是舒知威都悉聽尊便,她才懶得糾正他。

   「舒知威小子,你剛剛說你二十一歲了,應該還是大學生吧?」雷步森卻對她流露出高度的興趣。

   「大學三年級。」她被動地點點頭。

   「我猜你念的是師范大學,以后要當老師的那種人。」半秒之后,雷步森又說。

   「你怎麼會知道?」這下舒知微不得不吃驚的張大了嘴。

   她確實念的是師范大學,教育系三年級,從小她的志願就是當老師。

   「簡單得很,你長了一張愛說教的臉。」

   「如果你以為仗著有幾個臭錢,就可以隨便侮辱別人的話,我告訴你……」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雷步森打斷她,「事實上,我還挺喜歡你的,我是說,你跟我很像。」

   「我是乖乖牌,從來沒有人覺得我會跟一個渾球很像。」

   她拐著彎罵他是渾球,但被罵是渾球的雷步森卻不以為忤地咧開嘴。

   「也許因為你自己並不真的了解你。」

   「世界上沒有誰能真正了解誰。」

   「至少你讓我有了想試一試的念頭,這很少見!」他強調著,「通常我對誰都沒有耐性,對誰都不超過三句話就說不下去了,但對你不一樣。」

   「也許那是因為你老是喝得太醉的關系。」

   「我是喝得不少,但從來不曾喝醉。」他清醒地望著她。

   「喝醉的人通常不會承認自己醉了。」舒知微說,「但是以你的狀態而言,酒醉上道絕對不會有好下場,或許你該叫個人來接你。」

   「我開車技朮好得可以一路開上天堂。」雷步森用一種聽起來很欠揍的音調說話,臉上的表情也很欠揍。

   「阿彌陀佛!希望別人不至于倒霉得跟你開上同一條路。」但她當然不至于揍他,揍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至于你,你高興開到天堂或是地獄都隨你高興。」

   「我想你不喜歡我,小子。」

   「我對你沒有喜歡或不喜歡,對你父親而言你是一道難解的鎖,對我來說,你只是今夜例行工作中有待完成的一個。」舒知微有條不紊地說。

   「不愧是未來的老師,果然伶牙俐齒,很會說話!」

    雷步森接著做出一個驚人之舉,他打開車里的一個抽屜,抽出一只牛皮紙袋塞進她懷裡。

     「或許這裡面的東西可以讓你變得柔軟一點!」魔術師般神祕的笑容浮上男性略帶譏誚的唇角。

     舒知微依言打開牛皮紙袋,探頭一看,她像中槍似的渾身一震。「這是……」靈活的舌頭果然打了好幾個結。

     「六百萬小費!」他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談成了一件稱心合意的買賣。

     「我做了什麼?」她一臉迷茫。

    「你讓我生氣,」他眉頭動了動,「你讓我發笑。不管讓我生氣還是讓我笑,都不是平常的人做得到的。」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雷步森用結論式的口氣,「總而言之,比起一般逢迎拍馬的傢伙,你有意思多了。」

     「有意思?這話你說了很多次!」喜怒無常的傢伙,她完全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搞迷糊了。「但我是幫人泊車的,不是被人耍的猴子。」

     「你不是猴子,你有自尊,有膽識。」雷步森笑一聲,「還有你很帶種!」頓了半拍,又補了句:「你身上什麼都有,就是少了錢的味道。」懸在車外的那條腿突然一縮,拉起車門一關,咻的駕車開個老遠。

     你身上什麼都有,就是少了錢的味道!

     如果他是想用錢侮辱人,大可把鈔票撒到地上再命令她跪著一張一張撿起來,金克勤說他在上弦月親眼見過有錢人那樣玩的。但雷步森不玩這一套,她一再挑戰他的權威,結果卻換來一大筆鈔票!

    但一味傻在那裡也不是辦法!

     從小她就知道要怎麼收穫就要怎麼栽,袋子裡的千元大鈔,沒有一張是她栽的種的,也沒有一張是該她花的用的。

     捧著鈔票一路狂追,追出上弦月的大門口,但那「最貴的一輛車」不是跑的而是用飛的,三兩下就從她的眼睛裡飛走,沒入遙遠的黑夜裡。

     舒知微從沒想過這種電影情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最討厭沒有結尾的電影,沒想到自己就遇到了一個。那傢伙莫名其妙塞給她一大包千元大鈔,連拜拜都沒說就揚長而去,留下一大堆問號。

     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把那一大包問號丟進機車裡,午夜十二點交班過後,立刻騎到警察局去報案。

     她不知道雷步森的豪宅在哪裡,但警察總有辦法把那包鉅款物歸原主。

     就這麼辦!

     午夜過交班後,她一陣風似的騎上機車朝警察局方向疾馳而去。才剛上路不久,騎過一條大馬路,再轉幾個彎,進入一條巷子,就看到那「最貴的一輛車」停在一盞路燈前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她連騎到警察局去的路程都省掉了。

     二話不說,舒之微立刻騎過去,隔著電線桿,停在那「最貴的一輛車」後頭。安全帽還沒來得及脫下,啪噠好大的甩車門聲,先清楚傳進耳朵裡。她暫時停止脫帽,從電線桿後探出頭去,一名染成瑪麗蓮夢露髮色的性感女郎映入眼簾。

     女郎站在「最貴的一輛車」車門外,穿一襲銀色低胸迷你晚禮服,肩上披著質料柔軟的上等皮草,臉上卻掛著忿忿不平的表情。一雙媚眼瞪得大大的,彷彿想用眼神把什麼東西從那最貴的車窗裡逼出來。瞪了半天,眼見車內沒有任何動靜,女郎忍不住彎下腰──

    乖乖!那女郎的身材真不是蓋的!豐滿的胸部像兩團呼之欲出的蜜桃,結結實實地擱在車窗上。

     「雷步森,」女郎嬌滴滴地朝車內喊道,「你到底要不要回家去把那輛拉風的敞篷車開出來,載人家去山上夜遊嘛?」

    「寶貝,」聲音低沉得會讓人起雞皮疙瘩。「我說了今天沒辦法。」

     女郎不依地扭扭兩顆擱在車窗上的熟成蜜桃。舒知微嚥了一口口水。沒辦法,那女的看起來實在太誘惑,會想咬上一口是人之常情!

     難怪雷步森會忍不住下來咬……不是啦,是下車來安撫她。

     他先拉拉金髮女郎的手,「不要啦!」女郎扭掉肩上的皮草,露出奶油色澤的胸口和臂膀,然後就像警察把現行犯壓制在牆上,只是負責扮演現行犯被制住的竟然是雷步森,前凸後翹的俏女警搜身似的在他身上施展摸索的誘惑術,然後兩人半推半就的「以牆為床」,上演了一段活色生香的十八禁。

     幸好舒之微二十一歲了,而且既然人家敢演,她沒什麼道理不能停看聽。

     「森,你說嘛說嘛!」女郎要求著。

     「說媽?」雷步森故意裝胡塗。「妳的媽還是我的媽?」

     「不是你媽媽也不是我媽媽,我要你說你說愛我!」

     「那個妳知道就好了。」

     「人家就是要嘛!」女郎不依地在他身上磨蹭著,「我們都快結婚了,你到現在都沒對我說過那三個字。」

     「妳是我的未婚妻,這就代表了一切,那三個字不重要啦,「有些事情說穿了就不美了!」

     哎喲喲喲!這雷步森還真能扯。舒知微聽了肚子都疼了,自以為在演文藝片啊,說穿了就不美了?不夠噁心還真說不出口!

     相較於她這個噁心想吐的電燈泡,雷步森那身材火辣的未婚妻倒是挺吃那一套,姑且把「我愛妳」什麼的丟到一旁,兩人扭麻花似的又扭攪了一陣之後……

    「對了,你剛剛說沒辦法是什麼意思?」女郎咬著雷步森的耳朵氣喘吁吁地又問。

     「什麼沒辦法?」雷步森咕咕噥噥的,好像在嫌女人怎麼這麼多問題。

     「人家要你回去換開敞篷車上山夜遊的事。」

     「我以為妳忘了。」

     「我記憶力好得要命。」女郎一派任性。

     「寶貝,現在凌晨一點鐘了。」

     「所以才要夜遊啊!」

     「我說了今天不適合。」

     「今天正是時候!」豐滿的女性肉體在男性身上磨蹭了一陣,「就像上次一樣,我們開著敞篷車上山去,山裡有別墅在開派對,我們可以通霄跳舞,一定很好玩。」女郎露出一抹足以融化冰淇淋的熱情笑容。

     「可是好像快下雨了,」雷步森聲音低沉地說,「而且我那輛敞篷車也不在了。」

     「不在了?」

     女郎的耳朵好像突然變長,舒知微的也一樣,像兔子一樣豎得老高。

     「我把它賣了!」他聳聳肩,「六百萬!」

     六百萬!原來放在機車肚子裡的那筆錢是他賣掉敞篷車換來的,舒知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用不到那輛車十分之一的價格就把它賣了?」那輛敞篷車至少市價六千萬跑不掉。「為什麼?」熱力足以融化冰淇淋的甜蜜嗓音不見了,女郎的聲音變得有些刺耳。

     「如果妳受得了的話,我就告訴妳實話。」

     「如果你不說清楚我才會發瘋。」拔高嗓音,女郎尖銳地說。

     「我得把敞篷車賣了,否則償還不了上個月積欠的信用卡費。」

     空氣陷入一陣岑寂,幾秒過後,女郎茫然若失的問:「這是什麼意思?上個月積欠的信用卡費?」

     「意思很簡單,」雷步森很乾脆的開口,「我那有錢的老爸不肯買單了!」

     「但你是他唯一的獨子。」女郎頓了一下,補了一句:「也是雷氏企業堂堂的總經理。」

     「總經理頭銜對我而言也是過去式了。」

     安全帽底下,舒知微一張嘴驚訝得像煮熟的蛤蜊般開開的,女郎的聲音則是開始結冰。

     「到底怎麼回事?」女郎從雷步森懷裡掙了出來。

     「磨練!」失去懷中的軟玉溫香,雷步森轉而背靠在牆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點上,抽了幾口,「我老爸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幾個月前突然把我踢下總經理的位子,要我自己到外面去闖蕩磨練看看。」他吐了個煙圈,「其實我根本不是那塊料,闖不闖蕩磨不磨練都一樣。」

     「你確定雷伯伯不是在開玩笑?」女郎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先把我踢出公司,接著再踢出家門,妳說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雷步森把問題丟了回去。

     「踢出家門?」

     「別擔心,我租了一層五十坪的公寓,一個月才十五萬,便宜得要命。」

     月租十五萬叫便宜得要命,那麼眉頭不皺一下就砸下六百萬小費就不足為奇了。什麼叫不把錢當錢,什麼又叫花錢如流水,舒知微算是眼界大開啦。

     「噢!」女郎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你父親不會放任你不管……」

     「但我只夠付掉上個月房租,房東說這個月再不付錢,就要請我搬家。」雷步森深吸最後一口菸,「老爸把我戶頭裡的錢全都轉光了。不賣掉敞篷車,我根本沒辦法付清房租和信用卡費。」

     「呃?」女郎的下巴好像快掉下來了。

     「想不到吧!」他搖搖頭,「連我自己也想不到……」丟下菸蒂,昂貴的皮鞋踩熄了它。「想不到才有意思,不然這個世界就太無聊了,妳說對不對?」

     「如果你肯跟雷伯父好好談談……」

     「我跟他談過了,結果就是像妳現在看到的這樣。」他攤攤手。

     「但你知道,我不可能……」女郎開始結巴。

     「妳不可能跟一個一無所有的傢伙在一起,更不可跟我走進禮堂了?」雷步森替她把話說完。

     女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接下來卻用行動說明了一切。

     她款擺著腰肢走到牆角,拾起滑落的上等皮草披回肩上,「現在我要走了。」她臉上的柔情蕩然無存,一臉絕情地開口。

     「真可惜,原本我想把這部車也賣了。」踱到黑亮的車頭蓋前,雷步森反手撐在上面,「手頭上有了一筆錢,可以跟妳過幾天痛痛快快的好日子。」他故作歡快的道:「這輛車值不少錢,比敞篷的值更多,賣了它我照樣供得起妳想要的一切,珠寶、首飾、貂皮大衣,或是到任何妳想去的地方度蜜月。」他像拍拍好馬似的拍拍車頭蓋,再跳上去坐著,一雙長腿晃啊晃的。

     「對不起。」女郎開始往前走,路燈將婀娜的女性線條拉得長長的,她用如冰塊的嗓音說:「我突然想起還有個約會,快要遲到了。」繼續沿著巷口往前走,彷彿完全沒聽見他的提議。

     彷彿預期中婚禮和蜜月的女主角都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舒知微瞠目結舌的目送她,在盡頭向左轉,高跟鞋的叩叩聲迴盪在午夜一點寂靜的空氣裡,也像空氣一樣消失在那個轉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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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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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39: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好安靜!

   彷佛女郎的腳步聲帶走了一切。

   世界停止了運轉。

   萬籟俱寂!

   接著一串奇異的呢喃劃破了凝固的岑寂。

   是雷步森在吟唱著一種古老的曲調,呢喃愈來愈低,漸漸聽不到了,雷步森的背影卻漸漸僵硬,彷佛化為一尊鑄在車頭蓋上的雕像,硬硬地、冷冷地,彷佛他就在那里永遠生根佇立,冷不防地,夜色卻突然伸出一只無形的手將雕像硬生生地推倒在地,砰地發出一聲巨響。

   舒知微趕忙跳下機車跑過去,再一次,看見男人跌坐在馬路上的模樣。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女人拋棄的男人該有的淒慘樣子,但他一直等到那女人走了以后才表現出來,可見他其實自尊心很強,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漫不經心,對什麼事情都毫不在意的樣子。

   「是你!」男人的視線從落入眼中的黑皮鞋開始慢慢往上移,她戴了安全帽,但他卻一眼就認出了是她,「舒知威小子!」他叫她,黝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狼狽的光芒。「你深夜不回家在路上游蕩什麼?」

   「我在找你。」舒知微取下安全帽,柔柔一頭亂得像鳥巢的短髮。

   「找我?全世界的人都巴不得逃開我,你卻要找我?」他繼續用滿不在乎來武裝自己,「現在你找著了!怎麼,小子,我坐在地上的樣子看起來是不是很不賴?」

   「俗話說好狗不擋路,你坐在路中間了。」她試著跟他半開玩笑。

   「我不是好狗,是落水狗。」雷步森不以為忤地學狗汪汪叫了兩聲,接著又開始念念有辭了起來,仍是她聽不懂的悲傷,仍是跟之前同樣的調調。

   「就算是落水狗也不該在馬路上亂吠,會妨礙安寧。」

   「我沒有亂吠。」綁了馬尾巴的頭顱搖了搖,「那是一首拉丁古詩!」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拉丁古詩?」舒知微從來沒有見過會讀詩的男人。

   班上的男同學不是打籃球就是打計算機,除了教科書,他們連小說都懶得看,頂多看看漫畫吧,圖畫比文字多的那一種。但是雷步森竟然會讀詩。老實說,雖然她聽不懂他吟誦的內容,卻對其中傳遞的奇異氛圍有所感受。

   「腔調聽起來很古板吧?」雷步森聳聳肩繼續自嘲。

   「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她緩緩地開口。

   「你很敏銳,小子。」他仰起臉閉上眼,「譯成中文是這樣的……」他彷佛歌劇主角在吟唱著:「啊!我是這樣的疲倦﹔啊!我是這樣的衰弱,阮囊羞澀,一文不名!」他緩緩睜開眼睛,「很棒的古詩,把一只落水狗的心情寫得淋漓盡致,你說是不是?」

   「你不是落水狗,你是男人,應該在哪里跌倒了就從哪里站起來,而不是跌坐在地上自怨自艾。」舒知微試著鼓勵他。

   「對一個被父親踢出家門,又被未婚妻拋棄,外加跌碎了骨頭的男人,你的要求實在太強人所難了點。」他誇張的說。

   「跌碎了骨頭?」舒知微狐疑地瞄瞄那兩條癱坐在地上的退。

   「不是那里,」雷步森故意曖昧地搖搖頭,咧開嘴,「是我的屁股。你也曉得,一個晚上來個好幾次,屁股沒跌到開花算是不錯了。」

   如果他以為用「一個晚上來個好幾次」或是「屁股、屁股、屁股」之類的就能弄紅誰的臉的話,可就打錯算盤了。

   「如果你在求職欄里填上『擅長跌坐在地』,馬戲團團長看了說不定會考慮錄用你。」她說。

   「這個主意不錯!馬戲團小丑或許挺適合我。」雷步森的眼睛一亮。

   「當小丑你嫌太老也太硬了。」她立刻吐槽。

   「你也知道我很硬?」故作驚訝的瞪大眼睛,雷步森刻意扭曲她的意思,見她終于臉色一僵,立刻樂透了似地用男人對男人的口氣說:「小子,」黑眸里嘲諷的光芒熄滅了,「幫個忙好吧?」他用誠懇的口氣跟她打商量。

   「我認識的硬漢沒有一個會開口求救。」舒知微連問都沒問他要她幫什麼。

   「我不當硬漢,硬漢全是一群沒有腦子的蠢蛋。」

   「不是硬漢也是蠢蛋的家伙同樣比比皆是。」她動了動嘴唇。

   「我想妳是拐著彎在損我是個硬不起來的蠢蛋。」雷步森自嘲地咧嘴一笑,接著假裝可憐兮兮地道:「可否請妳幫忙把我這個硬不起來的蠢蛋弄到車子里去?」

   沒辦法,人家都說得那麼白了,舒知微只好不情不願地過去把手伸到對方腋下,把自己當人肉拐杖把他撐起來。

   「我很重吧?」雷步森突然注意到人肉拐杖的臉蛋漲得紅透了。

   「跟一只豬比的話,你算輕的啦。」舒知微惡毒地回嘴,七手八腳地把落難貴公子扶進最貴的駕駛座。

   跟豬比!雷步森沒想到會得到這種比喻,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麼大膽的說話。

   「有你的,舒知威小子,真有你的!」但他卻挺高興跟豬為伍似的。

   坐進車內扶住方向盤調好坐姿,雷步森望了她一眼,忽然有些狐疑地開口,「小子,我有沒有說過,你的嘴巴噘得很好看?」他咧著嘴問她。

   「我沒有噘嘴!」但她噘著嘴瞪他。

   「下巴還有個小酒窩。」他又抬起下巴比了比。

   舒知微的臉紅了,那個小酒窩是她自認為全身上下唯一一個具有女人味的地方,可是別人常常看不見,沒想到雷步森卻注意到了。

   「皮膚像水煮蛋又白又嫩,好像從來沒有曬過太陽。」他伸手想擰她的臉,但她臉一撇避開了。

   撲了空的大手縮回來放在方向盤上敲了敲,望著她好一會兒,慢慢地,他看起來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咧著嘴,接著露出一抹篤定的微笑。

   原來她是女人哩!剛開始只是懷疑,現在則是確定,原來這個家伙不是娘娘腔,根本是個弱不禁風的林黛玉般的女人。纖細的身材,柔嫩的肌膚,噘起嘴來十足的小女兒態,以及下巴中央那個帶著幾分性感的小酒窩﹔他竟然差點被她身上不合身的男性西裝給蒙混過去,胡塗到一度連她的性別都搞錯了。

   既然她不開口澄清,他也樂得繼續裝傻下玩下去好啦!

   原本他已經覺得這個世界無聊透頂也絕望透頂了。被老爸逐出家門,到上弦月去買醉澆愁,然后又被未婚妻拋棄,他有足夠的理由一死百了,反正也不會有人替他掉一滴傷心淚,他那嬌媚的未婚妻不會,狠心的老爸更不會,至于這個穿著男裝的小天使……

   他當然更沒有理由期待她為他掉眼淚!

   人生苦短,笑比淚要重要得多。所以他是笑著離開那個家,也是帶著微笑撐著看他的未婚妻頭也不回地離去,那些他都咬緊牙關笑著面對了,何況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她引起了他對人世間最后的一點興趣,一個穿著男裝的林黛玉,他沒必要對她擺出苦瓜臉,當然也沒有必要拆穿她,就當這是上帝跟他玩的最后一場游戲,那他就玩下去好啦。

   「你一直瞪著我干嘛?」舒知微被他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沒什麼。」雷步森若有深意地再看她一眼,那一眼更加堅定了她是女人,「謝了!」他沒有揭穿她的性別,只是簡短地道了聲謝。

   「不客氣。」舒知微不願意把腦細胞花在研究他怪異的眼神上,他有瞪她的自由,她也有不理他的權利。徑自踅回去從機車肚里取出牛皮紙袋過來,塞進駕駛座里。

   「這個還給你。」這才是她大半夜追出來等在這里的目的,她只想把錢還給他,而不想管他被拋棄的事。

   「把送出手的東西再拿回來,這不是我的風格。」

   「我不能拿你賣掉敞篷車准備用來付信用卡費的六百萬。」原本她就不能拿,聽到那是他賣掉車子換來的最后一筆錢之后,她更沒有道理白拿人家的。

   「那是兩碼子事!」貴氣十足的男性臉孔窘迫地紅了一下。

   「我才沒興趣管你是哪一碼跟哪一碼。」舒知微堅持不肯收,只是乘機來個機會教育,「但你隨隨便便就刷掉六百萬,實在太離譜,難怪你父親會氣得把你掃地出門。」

   「我爸不是因為我花錢才趕我出去的!如果妳有時間的話,我很樂意告訴妳我是怎樣惹火我老爸的……」

   「我沒興趣!」她才懶得理他為什麼被踢出家門,但是……「如果令尊知道你連車都賣了,就是不肯去找個工作養活自己,還到上弦月去拚高消費,一定會氣壞了。」她忍不住數落他。

   「大錯特錯!」雷步森沒志氣地開口,「他早就知道我沒救了。」

   「沒救就沒救!」既然他自己都這樣認為,她更沒有必要跟他耗下去了,舒知微咕咕噥噥地轉身走開。

   「喂!」雷步森又叫住她,「妳的錢……」

   「我不要你的臭錢。」她只想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這里面全是白花花的新鈔。」他又說。

   舒知微懶得跟他耍嘴皮,但突然想起他在離開上弦月時扔下的那句話。「什麼叫『你身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的味道』?」她倒是想搞清楚這一點。

   「意思是妳身上有一種純潔的味道,讓我忍不住想把妳弄臟。」雷步森坦白地說。

   「你想用錢收買我?」

   「看來我想錯了。」他承認。「沒想到妳會這樣做。」頓了一下,他又道:「妳讓人刮目相看。」他沒想過會遇到連白花花的鈔票都打動不了的靈魂,還騎著車把到手的鈔票往外推。

   「你是錯了!」舒知微一點也沒有被稱贊的感覺,「我市儈得要命,我喜歡小費喜歡錢,但不碰來路不明的。」

   「那是我正大光明賣掉敞篷車換來的。」

   「不管你是賣車還是賣身,我不拿那種錢。總之,我跟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雙手插在口袋里轉身踱開。

   「妳到哪里去?」雷步森著急地問。

   「回家!」頭也不回地,她朝背后的男人擺擺手。

   「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說得好像她對他有應盡卻未盡的責任義務哩!

   「你自己開車去醫院吧。」

   再次揮揮手,她不准備帶走星星月亮太陽或任何一朵黑雲,傻瓜才會自己找麻煩,雷步森就是那個大麻煩。

   「我的骨頭斷了耶。」

   下定決心不理會那大孩子似的叫嚷,舒知微繼續往前走。

   「車子也沒油了。」

   「打電話叫加油站送油來啊!」她沒好氣地繼續往前走。

   「手機沒電了!」雷步森不死心地叫道,「有電也沒用,沒繳手機費,已經被電信公司斷訊了。」

   「那就去繳錢啊!」舒知微咬牙切齒地轉身,她真想打人了。

   「繳了手機費,就沒辦法付信用卡費了。」

   「你到底打了多少?」

   四目相對,雷步森無辜的眼神讓她火冒三丈。

   「也才二十幾萬而已。」

   雷步森根本不知道民間疾苦,二十萬說得像二十塊一樣。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舒知微不情不願的走回車門旁,「對一個陌生人說這麼多,你不覺得難堪嗎?」她瞪著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沒穿衣服在外面丟人現眼。

   「我一點也不覺得妳是陌生人,反而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雷步森咧著嘴說,「真的,我從來沒有一個晚上跟同一個人說這麼多話,妳是第一個就算講了這麼多話也不會讓感到我厭煩的人。」

   「別以為這樣說會得到什麼好處!」舒知微沒好氣地哼道。

   「看在我剛被未婚妻甩掉的份上,妳就多少體諒我一點嘛。」

   「你臉上一點失戀的痕跡也沒有。」

   「我的傷在心里。」

   厚顏無恥!他敢說她還真沒臉聽哩!舒知微不吭聲,等著看他還有沒有臉繼續往下說,想不到他還真有臉哩。

   「真的,我發誓,」雷步森舉手做出起誓狀,「我對大胸部的女人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

   搞了半天,原來他留戀的只是那女郎的豐滿乳房而已

   「臭沙豬!」身為女人,舒知微忍不住替他的未婚妻抱屈。

   「只是男人間的閑聊,干嘛這麼生氣?」摸摸鼻子,雷步森明知故問地瞅著她,「妳又不是女人,干嘛跟女人一樣愛生氣?」

   「因為我就……」她把沖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因為妳天生就是娘娘腔?」

   他繼續逗她,覺得她鼓著腮幫子不吭聲的樣子真有趣。他忍不住繼續說下去,「抱歉抱歉,」他伸手朝她敬個禮,「我不是故意用娘娘腔來侮辱妳……」

   「你給我住口!」這聲吼叫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喂,少年耶,現在是三更半夜耶!」二樓一扇窗戶被推開,頭上卷了幾個髮卷的中年女人探頭出來罵道。

   「對不起!」舒知微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臉紅到耳根子去了。

   「哼!」髮卷頭縮回去,窗戶關了起來。

   「喂,娘娘腔,妳的臉紅得像蘋果!」

   「我不是娘娘腔。」舒知微說完,就在雷步森低低的叫喚聲中憤怒的踱開。

   她不承認她是娘娘腔,也絕不承認胸中郁積的那口氣,泰半是為了他竟然到現在都認不出她本來就是女人。

   除了頭髮短一點,身材平板了點,穿得稍微像個男人婆點,聲音頻率低了一點,除了那幾點之外,她的五官、她的長相……

   好啦好啦,就算她從小到大當慣了男人婆好了,就算南部家鄉的父老兄弟姊妹,以至于大學里的同學,包括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金克勤也都當她是男人婆好了,這些她認了就是,至少男人婆總也是個婆,婆終究還個女人,而娘娘腔,再怎麼娘也終究是用來形容男人。

   去他的男人!

   有眼無珠!

   欺人太甚!

   憤怒的用力催趕機車油門,舒知微咬著嘴唇騎車回家。

   那家伙皮厚得要命,沒那麼隨便就摔斷了骨頭,他只是故意嚷嚷而已,她會理他才怪!反正就算手機沒辦法通,身上幾個銅板總是有吧,隨便找個公共電話求助都可以。那只不過是一條小巷子,又不是荒山野嶺,沒道理找不到人幫忙,而且雷昊群再狠也不至于讓唯一的獨子流落街頭而不顧。

   所以啦,「哈哈哈!」她迎著冷風大笑幾聲,對著寂寥的夜空大喊:「沒必要良心不安!舒知微,妳做得對極了!」

   就讓那大個子自己想辦法去吧!

   有膽子到上弦月尋歡,有膽子把台北的小巷子當成「摸乳巷」,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當,雷步森再幼稚也得學會自己收拾爛攤子。

   「原封不動把牛皮紙袋還給他,已經是仁至義盡啦!」她的嘴巴對著自己的耳朵說。

   那家伙沒有一點值得她牽腸掛肚的地方。

   尤其是他花錢不手軟的方式活像……

   活像一個毫無希望的……

   將死之人!

   舒知微猛然一驚,嘎地一聲,緊急煞了車!呼,好險,差點闖過紅燈,差點就被一輛呼嘯而過的大卡車攔腰撞上。

   驚魂未定等待紅燈轉綠的過程中,她忍不住又喃喃自語:「那家伙壞是壞,但應該還不至于會笨到走上絕路吧?」

   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也許那個禍害還有的是辦法弄到錢,弄錢弄女人,就是那家伙活著的目標,他都對那水蜜桃女郎說了:「真可惜,原本我想連這部也賣了,手頭上有一筆錢,跟妳過幾天痛痛快快的好日子。」

   賣掉全台灣最貴的一部車,雷步森還是那個要什麼有什麼,出手闊綽的大少爺。

   只不過像他那樣如流水般的花錢法,不消一個月,頂多兩個月,至少就能花掉上千萬,到時候還不是死路一條!

   喂喂喂!好端端地,怎麼又想到「死」那里去了!

   總之不管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啦!

   騎過一個又一個紅綠燈,經過一排又一排昏黃的街燈,夜已深沉,大地酣睡,只有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便利商店和……

   她實在不願看到,卻又不能不閉著眼睛騎車,不能不眼睜睜地騎過那間她經常光臨的加油站,不能不看見招牌還亮敞敞地向黑夜招手。

   小子,我的車沒油了!

   一陣低沉的嗓音忽然從四面八方竄進她的耳朵里,接著又跳到另一句──

   我開車技朮好得可以一路開到天堂去!

   別管他!管他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管他是死是活。

   硬催油門,舒知微逃命似地朝家的方向疾馳而去,眼看家門在望,眼看……

   「可惡!」她詛咒一聲。

   嘎地急轉掉頭把車騎進加油站,再沿著來時路騎回去。

   不是因為她想幫他什麼!

   只因為就算從南部北上念大學轉眼都三年了,她到現在還沒辦法改掉鄉下人急公好義的雞婆性格。

   就算他是一只迷路的狗,她這個雞婆的鄉下人也得確認他有沒有辦法找到回家的方向。

   結果她錯了!

   錯得離譜!

   雷步森根本沒想過要找什麼回家的方向。

   他就那樣大剌剌地、毫無防備地敞著車門,無懼寒流,歪斜在駕駛座上沉睡著,像死了一樣沉睡著。

   「喂喂喂……」舒知微跳下機車,拿掉安全帽,伸手拍拍他的臉,「你醒一醒!」

   但他就是沒醒來。

   也許之前在上弦月喝了酒,酒的威力現在才開始發作,不過在瞥見車內扔得到處都是的空酒瓶后,舒知微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沒志氣的家伙!

   被未婚妻甩了,車沒油了,加上手機也斷訊的情況下,索性躲在車內喝個酩酊大醉。那些酒原本應該跟未婚妻同歡共飲,后來干脆一個人拿來借酒澆愁!

   她跟他說話,搖撼他,還掌摑他的臉好幾次,但他只是咕噥幾聲,卻沒有蘇醒。

   管他三七二十一,她都仁至義盡了,如果明天打開報紙看到社會版頭條寫著「台灣首富之子雷步森醉死街頭」,她根本連眉頭都不必皺一下。

   但鄉下人就是鄉下人,她永遠學不會都市人自掃門前雪的冷漠,皺著眉頭,把那睡死了的家伙設法拖到車后座,然后把油加了,接著繼續發揮「婦人之仁」,就地留下自己的機車,跳上那最貴的一輛車子,把他載回到自己居住的舊社區大樓。

   就當暫時收容一只迷路的流浪狗!

   她是這樣想的。

   萬萬沒想到,天亮以后,流浪狗會變成瘋狗狠狠地反咬好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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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3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你給我起來!」

   折騰一整晚,快要天亮才睡去的舒知微,過不了多久,就被一陣瘋狗叫給驚醒。撐開眼皮看見雷步森站在床頭邊,一副張牙舞爪想咬人的凶樣!果然他昨天說什麼骨頭斷了根本就是騙鬼的。

   「誰准你進我房間的?」棉被拉到下巴坐起來,舒知微的聲音聽來更為光火。

   「我敲過門了。」雷步森的口氣粗魯,「你睡得像豬一樣,長長的睫毛動也不動一下。」沒想到他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虧她昨天千辛萬苦將他從車后座拖出來,再用救火員那種攙扶姿勢爬過一層又一層狹長黑暗的陡梯,回到這間位在五樓公寓頂樓加蓋的小屋。

   跌跌撞撞地來到沙發前,雙膝跪地,讓那團像鉛塊般沉重的重量滾到沙發上,等她再站起來,脊椎骨活像斷了一大截。

   扛他實在累壞了,把他丟在破沙發上自生自滅己經算是大功一件。

   但是好人做到底,她七手八腳地替他脫掉西裝外套,想到解開幾顆襯衫鈕扣應該會舒服一點,就又順手做了,接著擰條毛巾替他擦頭擦臉,再解開束得過緊的橡皮圈解放他一頭及肩的黑髮,最后捏著鼻子把大腳上的黑皮鞋脫下來,再把自己床上的那床棉被拿出來替他蓋上去。

   接著她才沐裕、更衣、上床、倒頭大睡,結果睡不到兩個小時,清晨六點多,雷步森就闖進來用打雷的叫聲劈頭罵她是豬。

   「你才是豬咧!」舒知微不甘示弱地反嗆回去,「早知道收容你會得到這種下場,把你丟到豬圈去喂豬算了。」

   「我看這個地方比豬圈大不到哪里去。」雷步森雙手抱胸,打量著一房一廳外加一個小廚房,和一個僅容轉身的小浴室的頂樓加蓋小屋。

   「這個地方一個月要花掉我八千塊的租金,你卻說它是豬圈!」舒知微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

   「八千塊租個豬圈聽起來還算合理就是了。」

   「雷步森,你這個……」

   舒知微氣得還想不出任何足夠跟他的惡毒程度相等的字眼來反擊,那惡毒的家伙不知道又被梳妝台上什麼東西吸引住了。

   他走過去,伸手拿起一個罐子打開來。

   「玫瑰香味的乳液。」他嘖嘖地搖頭,「想必這就是你皮膚又白又嫩、吹彈可破的秘密。」放到鼻尖嗅了嗅,「這個倒是香得不得了!」盛滿濃濃的嘲諷的眼神拋向她。

   「我的皮膚狀態不勞閣下費心!」顧不得一身邋遢的運動服,舒知微掀開身上的毛毯,跳下床去奪回那罐乳液,「還給我啦!」她面紅耳赤的把東西反手藏在身后。

   「沒什麼好臉紅的。」雷步森望著那張緋紅的小臉,「我家里的保養品是你的好幾倍之多,這年頭男人也要面子。」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我個人不太能接受玫瑰香味,而且你這瓶明顯是給女人用的」

   「那不是我買的啦。」她急得大叫。

   「那是有心人送的??」他眉頭一挑,有些在意地問:「是誰?」

   「不用你管!」她一點也沒看出他的介意。

   「真可惜,你把人家送給你的禮物束之高閣,送禮的人知道了一定很傷心。」雷步森嘖嘖嘖地不知道在酸個什麼勁兒。

   「金克勤才不會神經兮兮地窮傷心。」她走回去把東西放回原位。

   「金克勤?」雷步森的眉頭動了動。

   「他是我的好哥兒們。」舒知微不耐煩地解釋。

   「所以這玩意兒是別人送來討好你的?」

   「用不著!」她斷然否認,「我從不刻意討好別人,別人也用不著討好我,跟虛偽的上流社會不一樣,我們市井小民是用真心交朋友。」

   「真心換絕情!」雷步森詛咒似的咧嘴一笑。

   「這是什麼意思?」她瞇起了眼睛。

   「只是突然想起那首流行歌曲『真心換絕情』,本土綜藝天王吳宗憲的成名曲。」他興致勃勃地說,「如果你沒聽過的話,改天我們或許可以相偕到KTV去,我可以……」

   「我跟你到此為止,沒有以后也沒有改天!」指向門口,板起臉孔,舒知微下起逐客令,「我想你應該知道從哪邊出去!」

   「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待在這種狹窄的豬圈里。」頓了幾秒,雷步森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還給我!」同時大手朝她伸去,好像她真欠了他什麼。

   一秒、兩秒、三秒,舒知微足足傻了三秒,三秒之后還是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欠了他什麼。如果一定要說她真欠了他什麼的話,也許是有一個──

   「還你就還你!」她飛也似的沖到客廳,在他躺了一整夜的破沙發上摸索一陣,有了,她想到的東西就在夾縫里。

   「還給你!」赤腳回到房間,她朝他攤開掌心。

   「這是什麼?」雷步森歪嘴挑眉地瞪著那只雪白的掌心。

   「昨天從你頭上拔下來的橡皮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

   「你拿一條橡皮筋來搪塞我?」雷步森瞇起眼睛研究著眼前穿著寬大運動服的瘦小身影,她無辜的眨眨大眼睛,那雙比女孩子更水汪汪更黑白分明的眼眸,配上兩排扇子似的睫毛,可惜運動衣褲下實在沒有任何曲線可言,他有些惋惜的搖搖頭。

   「那是我唯一從你身上拿下來的東西。」舒知微口氣平板的陳述。

   「也許你應該再好好的想一想,想想你還拿了我身上其他的什麼。」

   「除了那條橡皮筋,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才怪,你還脫了我的衣服和鞋子。」他故意把她說得像是色情狂似的。

   「算我多事好啦。」舒知微真恨起自己的雞婆來了。

   「你確實是多事了點!」雷步森露出一種貓捉老鼠的表情,「如果你昨天晚上就那樣把我丟在那里,事情倒還說得通。」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被他搞胡塗了。

   「我喜歡你天真無邪的表情,但六百萬是不管怎麼樣都騙不過去的。」雷步森的口氣擺明了指責她是小偷。

   「六百萬?」舒知微吃驚得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幾個字。

   「就是六百萬。」雷步森慢條斯理地走到床沿坐下,揚起眉頭提醒著,「我打賞給你,后來你又還給我的小費。」

   舒知微沒閑工夫聽他把話說完,整個人己經像飛鼠似的飛撲過去!

   「離開我的床!」她大叫。

   雷步森不慌不忙地拿起軟綿綿的枕頭權充盾牌,成功抵擋了飛鼠的第一波攻勢,接著再把擋過飛鼠的枕頭拿到臉上嗅了嗅。

   「你連床鋪都有娘兒們味。」他歪著嘴說。

   「你才是乳臭未干的……一只臭鼬!」飛鼠搶過枕頭,接著想把那玷污了床鋪的臭鼬踢下床,臭鼬反手一拉一扯,飛鼠整個跌入臭鼬的胸懷里。

   「放開我!」舒知微身子往后仰,偏頭朝他吼叫。

   「小聲一點,娘娘腔,你的叫聲聽起來很尖銳。」

   「我的爪子比聲音更尖銳,如果你不想嘗試最好立刻放開我。」

   「但你的爪子現在落在我手里。」低沉的嗓音提醒她形勢比人強。形勢是她整個人都被困在他用雙臂圍成的銅牆鐵壁里,「別掙扎……」雷步森放輕了嗓音卻加深了威脅,「如果不想變成折斷手臂的小鴿子,就最好乖一點。」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氣憤的叫著。

   「我得拿回六百萬!堂堂雷氏企業前總經理連卡費都付不出來,我丟不起這種臉。」

   「我昨天騎著機車趕去還給你了。」她理直氣壯地回答。

   「但你后來又繞了回來,趁我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拿走了。」他自認做了合理的推斷。

   「呃?」舒知微不是呂洞賓,但著實有被狗咬一口的感覺。

   「你不說話,代表我說對了!」雷步森露出勝利的微笑。

   「少自以為是。」她出于氣憤而漲紅了臉,「我一毛錢都沒拿。」

   「你確實一毛都沒拿,你拿的每一張都是千元大鈔。」雷步森低頭欣賞著懷中人臉色的變化,「你的臉心虛的紅了。」

   「我是被氣得腦溢血啦!」她覺得自己真的快要中風了。

   「把錢交出來我就放了你。」男性強而有力的身軀反身一壓,老實不客氣地將懷中的女人壓倒在床上,堅實的男性大腿抵進女性柔軟的雙腿間。

   她的觸感比看起來要柔軟多了,而且她好香,他不由自主把臉埋在她的頸間汲取那帶著淡淡甜味的女性馨香。原來女人身上的味道是這樣的,淡淡的、甜甜的,像花又像蜜,他第一次聞到這樣天然的氣味,勝過在海咪咪身上聞過的各式各樣香水味。

   「走開啦,你弄得我好癢!」舒知微試著扳開他的臉,他像一只狗當她是一塊肉似的聞嗅著。

   「六百萬呢?」他暫且依了她,戀戀不舍地抬起頭,離開那個香香的小肩窩,大手改而捏起她的小下巴,用指頭來回磨蹭著測試皮膚柔嫩的程度,確定那片肌膚柔嫩得就像細致的花瓣后,他咧開了滿意的笑容。「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他放低了嗓子,輕輕地問。

   「你當我是白癡啊!」舒知微忿忿地撇開臉,但他也只讓她撇開臉而己,想完全掙開男性力量的壓制根本不可能,徒勞無功扭到最后,她只好氣喘吁吁地喊道:「用你的腦袋想一想,如果我真拿了錢,趁你醉死開溜就好了,根本沒必要把你這條死豬扛回來。」她無奈的瞪住他,「我想那筆錢應該還在車子里。」

   「天還沒亮我就下樓到車子里去找過了。車里除了空酒瓶,根本找不到牛皮紙袋。」

   「我說了我沒拿。」

   「但它確實不見了。」

   「也許你應該考慮找警察來解決,而不是在這里亂栽贓。」

   「你會是頭號嫌疑犯。」雷步森一派輕松地分析。

   該死的是,舒知微知道他分析得沒有錯。

   她真是白癡,竟然把這麼一個大麻煩弄到家里來。如果為這種事被警察帶走,往后在這個住了不少學校同學的社區里她就不用做人了。

   更何況,不管他誣告她是侵占財物或是偷竊,不管哪一條都是重罪,而且她心知肚明,司法遇到雷步森這種人絕對會轉彎,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下場,通常都是慘敗收場,她斗不過這種人,如果他想整她的話,肯定會整得她吃不完兜著走。

   她離鄉背井到台北來,打算念完大學要當老師傳道授業解惑的,如果到時候當不成老師,還連累老爸老媽到台北來替她送牢飯那就糗了!

   如果時光能倒流,時間回到昨天晚上的話,她一定……一定……唉,算了吧,她想就算時光倒流一百次,她還是會發揮雞婆個性把雷步森扛回來,俗話說性格決定命運,雞婆之人淪落到這種下場,她認了就是。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明知道希望不大,但她還是得想辦法跟雷步森周旋看看,至少不能鬧上警察局,不能驚動住在附近的其他同學,更不能驚動校方或是南部老家的父母

   「為什麼?」舒知微試著平心靜氣的跟他講道理,「你不是很大方嗎?你不是不把錢當錢嗎?就當那六百萬不翼而飛不就結了?」

   「一點也不好!」男性眼眸瞅著她,「我必須付清六百萬的信用卡費。」

   「但你昨天不是這麼想的。」她的平靜維持不到三十秒就崩潰了,憤怒地低喊,「你昨天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把送出手的東西再拿回去,那不是你的風格。」

   「那確實不是我的風格……為了區區六百萬窮追猛打也不是我的習慣。」雷步森承認。

   「說得可瀟灑哩!」冷哼一聲撇開臉,舒知微不願看到那張虛偽的臉孔。

   「不是瀟灑。」虛偽的臉孔卻用真誠的腔調說:「如果不是你,我昨天晚上就應該己經橫屍街頭,死人根本也用不著那筆錢了。」

   天啊,原來她沒有想錯,雷步森之所以把那六百萬當成小費塞給她,完全是因為他打定主意不想活了,被老爸踢出家門,被未婚妻一腳踢開,他確實有充分的理由去死。

   瞧她自找了什麼東西到家里來,一個不想活的麻煩人物!

   萬一這家伙想不開在她家引爆瓦斯或是燒炭自殺,或是干脆到廚房去找把菜刀隨便往脖子上一抹,她該怎麼辦?報警?到時候又要怎麼解釋這一切?

   「你放心!」也許是看出了她的憂慮,雷步森保証道:「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死在這里觸你楣頭,畢竟你救了我一命。」

   「既然你知道我是救命恩人,我也不求什麼報償,只求你要死也給我死得遠遠的……」見男性眉頭動了動,舒知微咽了口口水,決定暫時不要過度刺激他,求死之人是很瘋狂的,現在她只要想辦法安安穩穩地把這尊瘟神請出去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她動動腦筋換個說詞,「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被趕出家門、踢出公司,連心愛的敞篷車也賣掉了……」

   「還有我得想辦法付掉信用卡費,否則信用就破產了。」雷步森自己接下去,「而且我的未婚妻知道我己經一文不名,連房租都付不出來了,就頭也不回地離我而去。」

   「對對對!但是就算全世界都遺棄了你,你也不要對這個世界灰心,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嘛……」

   「你說得對!」他開竅地點點頭,「好死不如賴活著。」朝她咧嘴笑著。

   舒知微沒想到她隨便說說他也聽得下去,不禁更賣力地開導他,「神送給我們絕望不是要殺死我們,而是要喚醒我們心里的新生命。」

   這句話可不是她胡謅的,而是大文豪赫塞的座右銘,現在她把這句座右銘送給他,雖然她想他一定聽不懂啦,誰知道………

   「原來你也喜歡赫塞的小說。」雷步森卻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了。

   沒想到他連赫塞也知道,但想想,他連什麼拉丁古詩都念過,赫塞也是有名的詩人,雷步森會知道赫塞也就不足為奇,而且他顯然非常認同赫塞的座右銘。

   「赫塞說得對極了,我們不應該被絕望殺死,而是應該在絕望中找到新的生命出口!」他望著她,語氣堅定地緩緩開口,「而且我也確實找到了一個。」

   舒知微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還真鼓舞了他,「你找到了什麼?」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問,反正不管他找到了什麼都不干她的事,但她卻問了,而他也回答了,很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找到了你!你就是讓我得到新生的力量。」

   昨夜醉得張不開的眼眸,如今仿佛是一潭清澈的湖水,他傾身幾乎貼上她的臉,口氣溫柔得像湖上飄來的一陣風,吹拂在女性敏感的臉部肌膚上。

   她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這輩子她沒跟男人如此接近過,也沒從男人口中聽過如此接近告白的言語,雖然他明明以為她也是男人,男人對男人……

   她是聽過有些人在被女人拋棄后會性向大變,變成對男人有興趣,但是不管他對男人有興趣還是對女人有興趣,她對他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喂,雷步森,」她清清喉嚨試圖嚴正申明自己的立場,「我告訴你……」

   「噓!」他輕輕在她的嘴唇上壓了兩根指頭,「別開口,讓我先把話說完。」

   她呆睜著眼,除了嘴唇上兩根指頭的熱度,突然什麼都沒辦法思考了。

   「是你,讓我發現這世界並沒有那麼絕望﹔」雷步森像在歌頌什麼似的開口,「是你,讓我慶幸自己沒有把車一路開上天堂,也沒有開進地獄﹔是你,讓我覺得人間還有值得活下來的理由,你就是支持我想繼續活下去的力量。所以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還清債務,從頭開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雷步森,從現在開始,要洗新革面,重新做人。」

   媽媽咪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什麼她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她根本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她只是一個從南部鄉下只身到台北來念書的平凡女孩,白天要上學,晚上則是忙著到處兼家教多賺幾份薪水,最好付了房租和學費、生活費之后,還有多的可以寄回南部去,好讓務農的父母不要工作得那麼辛苦。

   沒想到昨天晚上是她一個禮拜里唯一沒有排家教的時間,早知道應該把那個時間花在睡大頭覺上都好,偏偏她卻自告奮勇替金克勤去代班泊車,結果這一泊,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物。

   都怪她自己,鄉下人的雞婆個性始終改不掉,才會落到麻煩上身的結果,而這個麻煩現在還壓在她身上,渾身陽剛的男性線條像釘子一樣死死地把她釘在床上,這己經夠讓她渾身不自在了,偏偏他還要亂扯一通,什麼為了她,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多荒謬,他連她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卻洋洋灑灑扯了一大篇謬論。

   「聽著,我很高興你放棄了尋死的念頭,願意從頭來過,但是別把我扯進去!」舒知微咳了幾聲,「像我這種鄉下小孩跟你們這種都市大少爺不一樣,我沒時間也沒力氣跟你玩莫名其妙的游戲……」

   「不玩游戲,我對你是認真的。」雷步森強調,「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但是我……」天曉得她明明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卻不知道為什麼臉紅了,不用照鏡子,又熱又辣的感覺讓她知道自己的臉肯定漲紅得不像話。

   「我真的很認真的考慮過要留下來。」他望著那張緋紅的臉蛋又說。

   「留下來?」緋紅的小臉瞬間像是被雷劈傻了似的。

   「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等你想通了把錢物歸原主,我再離開這里也不遲。」雷步森露出一副施了天大恩惠似的表情。

   「意思是你要住下來?」舒知微像聽到天方夜譚般吃驚的張開嘴。

   搞了半天,原來這家伙走投無路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賴在這里!

   原來這就是他口口聲聲,說什麼她就是支持他活下來的用意!

   原來他說了一大堆比唱的還好聽的,為的就只是能堂而皇之的留下來。

   反正他也付不出房租了,與其流落街頭,不如賴在她這個小豬窩。

   這家伙用莫須有的六百萬栽贓得她百口莫辯,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反正他看准了她一介死老百姓,既無權也無勢,不但沒有能力像他老爸一樣把他踢出去,也沒有能力跟他打官司,所以他吃定了她也賴定了她!

   「我不喜歡占人便宜,接下來的食宿費用,就從你欠我的六百萬里扣除好了。」雷步森還敢擺出一臉寬宏大量的樣子。

   「你開什麼玩笑!我老爸老媽要是知道我從南部跑到台北來,大學都還沒畢業,就跟男人住在一起的話,我會被打斷腿啦!」舒知微差點跳起來,差一點的意思是,她確實跳過但是起不來,反而因為想跳起來的動作而跟他鑽得更緊,所習她只試了一次就放棄了,她不想讓他以為她巴不得跟他黏在一起。

   雖然他們兩個之間早就連一張紙都插不進去了。

   「有我在,別說打斷腿,我連一根寒毛都不會讓別人碰你。」

   他傾身把臉湊過去,輕輕地在那張又急又窘的紅臉蛋上吹氣,吹得紅臉蛋愈漲愈紅,愈紅他就愈覺得心里暖洋洋地、輕飄飄地,很奇怪的感覺,他以前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以前他從來不覺得臉紅的女人有什麼魅力可言,他喜歡成熟的豐滿的風情萬種的女人,就像海咪咪那種類型的女子,他喜歡她渾身散發的世故味道以及老練的愛情手段。

   他對她是一見鐘情的,交往兩年,眼里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即使是到男人免不了的應酬場合,最火紅的酒店女郎就在垂手可得的地方,他也不曾動搖過。為了海咪咪,他甚至願意結束黃金單身漢的身分甘心走進婚姻里。

   問題是他想走進去,海咪咪卻走了出來,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他的生命。

   走就走吧,他愛她,但不至于愛到不顧自尊地跪下來留住她。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海咪咪不走的話,他不會發現人間還有更美好的光景──女人的紅臉啊……那是他從來不曾在海咪咪臉上看到的表情,他沒想到,什麼也不做,光是看著那張紅臉就能如此愉快!

   一種他活到今天,都二十八歲了,才重新感受到的愉快。

   所以盡管下腹部腫脹得異常難受,但他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這女孩比蒸餾水還要純,純得讓他不忍心把她弄臟!

   至少他不打算用對付海咪咪的手段來對付她,海咪咪看上的不只是他的錢,還有他在床上的表現,他也非常樂于跟海咪咪一起享受性愛的快樂,各種體位各種姿勢各種不可思議的玩法,每一種海咪咪都非常樂于嘗試和接受。所謂要捉住男人的心,先要捉住男人的胃,這句話在海咪咪身上一點也不適用,她善于捉住男人最要命的那個部分,這或許也是雷步森之所以對她死心塌地兩年來最重要的因素。

   然而,除掉縱情享樂和不斷的狂歡,回頭一想──

   他試著回想自己是否曾經因為單純看著海咪咪的臉而有所悸動?沒有,再想一想,還是沒有,甚至連交心的時刻都乏善可陳,印象鮮明的幾乎都是她說那件大衣好漂亮,或是那個鑽戒如果套在她的手上一定很適合之類的,而每一個只要她很感興趣的東西,最后都變成他送給她的禮物。

   就這樣,縱欲狂歡,送禮物,送禮物,接著再縱欲狂歡,周而復始輪回了兩年,這兩年,他就是這樣過掉的,甚至于他的整個人生差點也就這樣結束掉了,就在海咪咪拋棄他的那個夜晚……

   就在打定主意決定自我了結的那個夜晚……

   他卻遇到了一個跟海咪咪截然不同的女孩。

   這個女孩讓他知道……原來男人和女人之間不一定要脫光衣服,也不一定要做到最后。

   原來光是這樣,他只是輕輕地壓著她而己,就己經夠了。

   至少現在夠了。他不能太急躁,不能嚇跑了一個因為他的氣息拂過就顫抖不己的小天使。

   她讓他重新感受這世界是美好的,值得眷戀的,因為她,他確實找到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她就是一切的理由,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留下的理由。

   雖然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六百萬不是她拿的!但他也清楚如果不用六百萬當借口,這個小女人絕對不可能答應讓他留下來。

   當然,追女人追到用這種賴招是下流了點,但男子漢大丈夫,想太多就成不了大事啦。

   不管她用什麼理由來阻擋,什麼南部老家的爸爸媽媽啦,別人的眼光啦,他可不會讓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阻擋他留下來的決心。而且他有一個讓她沒辦法說不的借口。

   「你又不是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跟男人住在一起有什麼關系?」他繼續在她的臉上吹氣,吹出一個讓她百口莫辯的理由,除非她現在立刻對他澄清,她不是男的而是女的。

   「關系可大了……」舒知微一感受他的氣息就又結巴了。

   「什麼關系?」他繼續追問,想把她的臉弄得更紅。

   她的臉果然更紅了,「我是說,總之我們不適合……」說話也更結巴了,「我是說,就是因為我們、我們一點關系都、都沒有卻住在一起,這樣不好啦。」

   「沒關系不好……」雷步森露出有如撒旦般的微笑,「那我們就想辦法發生關系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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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40: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沒關係不好,那我們就想辦法發生關係好啦!

   雷步森肯定是邪惡到骨髓裡了,才會連那種話都說得出口!

   那句話可把舒知微整個人都嚇傻了,傻得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他,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樣從自己的租屋處逃出去的,甚至她連自己是怎麼樣坐上公車,怎麼樣走進教室都沒有印象。

   至於教授在課堂上說了什麼,她更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握著筆,瞪著黑板,腦中嗡嗡嗡地響著,只依稀記得自己推開他逃出去之前,雷步森還繼續用邪惡的聲音嚷著──

   「別忘了替我買點生活日用品回來,像是牙刷啦,內衣褲啦。」

   砰!她的回應是用力關上門,把那句不要臉的內衣褲跟說出那種不要臉話的傢伙關在門內。

   但雷步森還不放過她,當她往下衝到樓梯轉角的時候又突然打開門,邪惡的聲音在空間裡迴盪著──

   「如果你不替我買的話,我只好自己出門去採購了,到時候被其他人看到我在這裡出出入入,如果有人因此發現我們住在一起的話。」

   住在一起!

   去他的住在一起!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過讓他留下來。

   可惡可惡可惡……

   ☆☆☆

   下課時分,舒知微躲在樹蔭下的草皮上,在筆記本上亂寫一通出氣,從左邊寫過來不夠,從上往下寫也不夠,不夠不夠,橫寫豎寫正著寫倒著寫它千百萬次也難以消除心頭的怒氣。

   「微微,你躲在這裡寫什麼?」金克勤從樹後探出頭來。

   「只是隨便塗鴉!」她連忙撕掉那頁寫滿死人的筆記,揉成一團塞到背包裡。「我在溫書,期末考快到了嘛!」她擠出一抹正常的微笑。

   「你幹嘛笑得那麼詭異?」

   「詭異?」她捏捏自己的臉皮,「我還以為自己的笑容燦爛得足以把你迷倒耶!」她跟金克勤打哈哈。

   「我們是哥兒們,你把我迷倒也沒用。」

   「說得也是!」舒知微有些尷尬地搔搔凌亂的短髮。

   她早就知道,金克勤只當她是哥兒們,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地扮演著這個角色,穿著和他一樣的棉布丁恤,同樣款式的牛仔褲,跟他一起討論學校哪個系的系花最正,聽他說他交了女朋友又換了女朋友,而她只能在旁邊傻傻地笑著,從一年級傻笑到三年級,她不只笑得很傻,本身她也就是個傻子,只有傻子,才會奢望一份不可能的愛情。

   金克勤又高又帥,還是籃球校隊隊長,這樣耀眼的人物,願意當她是哥兒們就不錯了,她還偷偷地在奢望,希望有一天他會發現……

   就像雷步森發現到的,在她下巴中間那個充滿女人味的小酒窩,她希望有一天金克勤會用看待女人的眼光注視她!

   至於雷步森那個變態,明明以為她是男人,還偏偏要用那種像是在看酒店小姐的眼神盯著她,如果下次他還敢那樣看她,或是壓著她或是說什麼要跟她發生關係的話,她絕對會要他好看。

   「好端端的怎麼臉紅了?」金克勤注意到她臉上顏色的變化。

   「沒什麼啦!」舒知微把飄走的思緒拉回到金克勤臉上。

   奇怪,跟金克勤在一起的時候,她通常誰也不會想,因為金克勤是全世界她最想在一起的對象。如今跟心裡喜歡的人坐在一起,她卻突然神經發作想到雷步森那張可惡的臉,一定是……一定是雷步森快把她逼瘋了

   不然就算他是天底下唯一剩下的男人,她也絕不可能在跟金克勤在一起的時候還想到他。

   「對了,我找你是想問昨天晚上的打工怎麼樣,上弦月的老闆沒有因為你是女孩子而刁難你吧?」

   「老闆人很不錯。」舒知微搖搖頭。「他只是看見我穿你的西裝稍微皺起眉頭,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說,只叫我小心別弄壞了客人的車。」接著她抹抹鼻子,驕傲的說:「老闆當然是多心了,我十四歲還沒有拿到駕照就開著小貨車,替老爸把收成的蔬菜送到批發市場去喊價,開車倒車停車這種事,我閉著眼睛都辦得到。」

   「我擔心的不是你的開車技術,而是那種地方三教九流的什麼牛鬼蛇神都可能遇到,要不是你堅持,我根本不放心讓你替我去那裡打工。」

   「既然那個地方什麼牛鬼蛇神都有,你為什麼要在那裡打工?」她記得他從大一下學期開始就在上弦月打工了。

   剛知道的時候她也覺得怪怪的,畢竟那個地方雖然有正式的營業登記證,終究算不上正當場所。總覺得他們還是學生,應該要找單純一點的工作才對。就像她,即使家教的薪水不多,只要多兼幾份家教,養活自己外加寄點錢回老家也不成問題,但是金克勤卻不這麼想。

   「當然是因為那個地方的小費多啊。」他想也不想就回答她,「像你每天到處忙著兼家教,我的工作輕鬆多了。」

   「可是老闆有交代,不能亂拿客人的小費。」那天去打工的時候,老闆有特別交代過她。「老闆說歸說,當白花花的鈔票塞到手裡,傻子才不收。」金克勤說得理所當然,「運氣好的話,一個晚上收個萬把塊小費不成問題。」

   「萬把塊!」舒知微嚇了一跳。「那麼多錢你也敢拿?」

   「人家敢給,不拿白不拿。」他說。

   「喔。」她忽然變得沉默。

   原本她以為金克勤跟她一樣都是南部上來的孩子,生活環境類似,價值觀一定也一樣,所以她跟他特別談得來,也覺得自己特別喜歡他。她一直喜歡他,只顧著喜歡他,卻忽略了他的改變,他己經不是當年那個淳樸的鄉下人了,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包括原本一個淳樸的大男孩。

   但是人總會變的,無所謂變好或變壞,那只是一種選擇,她並沒有比任何人高明到哪裡去,自然也沒有權利去批判金克勤。對於他的改變,除了接受,她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

   「你在想什麼?」他注意到她的沉默不語。

   「沒什麼。」舒知微搖搖頭,試著轉移話題,「我只是想你說的沒錯,那裡確實是一堆牛鬼蛇神,我就遇到了一個……」說著突然又住了口。她差點就把雷步森的事情說出來了。好險,要是金克勤知道她去代班,結果惹上了大麻煩,以他的個性,搞不好會衝到她家去把雷步森揍得鼻青臉腫。

   金克勤的拳頭可不是普通的重,他是運動健將,又是籃球校隊的隊長,不管雷步森個頭再大,他照樣有辦法一拳就讓他倒地。

   但是倒地之後呢,事情還是沒有辦法解決。

   雷步森搞不好更有借口賴在她那裡不走,再不就是驚動他老爸,最後用權勢把金克勤整得死去活來。

   總之,這件事她不想牽累任何人,任何跟雷步森沾上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這個難題是她自己找的,自然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你說你遇到了什麼?」,金克勤等著她往下說。

   「只是一個無聊男子而己。」舒知微含糊帶過。

   「我實在不應該答應讓你去替我代班的。」

   「己經沒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至少讓我請你吃頓好的!」金克勤豪邁地拍拍胸脯,「你想吃什麼儘管開口。」

   舒知微想了想,「那我要吃臭豆腐、甜不辣、大腸麵線、大腸包小腸。」

   「喂,舒知微,女孩子這麼會吃傳出去不怕,沒人敢追你啊?」

   「就算我的食量像小鳥一樣也沒有人會追我。」

   「也許不是不會,而是大家不敢。」金克勤突然發出一聲歎息。

   「不敢?」舒知微一臉疑惑。

   「因為你是一個太棒的女孩子,獨立又堅強,成績又好又聰明,笑起來很可愛,只可惜……」金克勤眼睛突然瞟向前方不遠處,一名女同學露在迷你裙外的一雙美腿上,等那雙美腿走遠了再轉回來下上打量著舒知微,不由得搖頭歎息,「平平是查某人,哪按差這麼多?」

   「你是想說我看起來很沒有女人味吧?」一個銳利的白眼飛出去。

   「好痛!」假裝中箭的金克勤捧胸哀叫了一聲。

   「痛死活該!」舒知微扮個鬼臉,「誰教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算我失言,該打、該打」金克勤賞了自己兩個輕輕的耳光,「這樣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她哼了一聲。

   「言歸正傳,我們晚上約幾點?」鬧歸鬧,他可沒忘記請她吃飯這件事,因為他有很重要的話想對她說。

   「算了啦。」舒知微想了幾秒後搖搖頭,「我晚上還有家教課要上,上完課都己經九點多了」

   「我等你!」金克勤一臉熱切。

   「可是我上完家教還有些事要辦。」她忍痛婉拒了。

   「你捨得放棄香噴噴的臭豆腐、甜不辣、大腸麵線、大腸包小腸?」他用她最喜歡的食物來誘惑她。

   「我是很想去,可是辦完了事,我必須趕回家餵狗。」

   我必須趕回家餵狗!

   還說雷步森邪惡,她自己的修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竟然背地裡活活把他比成一條狗。

   狗兒畢竟是畜生,小狗會神經質地到處汪汪叫,大狗整天就會流口水,還會掉一屋子的毛,儘管這些毛病雷步森都投有,她還是堅持說服自己就把他當一隻狗來對待。

   他不仁在先,休怪她無義!

   誰教他要栽贓她是小偷,還死皮賴臉賴在她家。

   不把他想成也當成一隻狗來對待,等於是跟自己過不去。

   然而結束家教課,辦好了那隻狗交代的事情,騎著機車回到家,舒知微赫然發現原本停在巷口的那輛醒目的車子不見了,那表示──

   雷步森走了?

   她三步並兩步的衝上頂樓,急切地翻找鑰匙的時候,門自動開了。

   「你回來啦!」

   是雷步森!不對,是那隻狗,他沒有走,還賴在這裡,一反早上反咬人的惡毒嘴臉,變得熱情而友善,就像一隻黃金獵犬。

   很多人都喜歡黃金獵大,但很抱歉,她小時候被狗追過咬過,即使他裝成黃金獵犬也沒辦法博得她的好感,她對他只有不屑和厭惡。

   「你的車呢?」她板著臉問。

   「我把它移到遠一點的免費停車場去了。」

   「為什麼?」

   「那輛車子太醒目了,放久了會引人非議。我想你不會希望別人注意到那輛車,也不會希望有人發現我住在這裡。」他頓了下,接著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下樓去移車之前有特別注意過,應該沒有人發現我。」

   沒想到這傢伙還挺有自知之明,還知道要把車子移開免得引人注目,天氣這麼冷,他移好了車還要走一大段路回來,實在是──

   活該!

   她才不用感謝他,也沒必要同情他。

   如果不是他執意賴在這裡,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

   「天氣這麼冷,機車族很辛苦喔!」雷步森又咧著嘴像一隻黃金獵犬。

   「走開一點啦!」舒知微嫌惡地白了他一眼,他沒流口水看起來卻比流了一地口水的大狗更讓人噁心,「你笑什麼?」她走進屋內,沒好氣地問。

   「我一見你就笑,開心嘛!」

   他愈開心,她的臉就拉得愈長,想到為了這隻狗東西,她竟然必須忍痛放棄跟金克勤的約會!

   咳,那是約會沒有錯,哥兒們的聚會也叫約會嘛,好好的約會就被一隻狗破壞了,她愈想就愈悶。

   「拿去啦!」在門口換好拖鞋,她僵直地伸出手臂把一個大袋子遞過去。

   「謝啦!」雷步森像個得到禮物的孩子般迫不及待地打開檢視著,「嗯,有家居服、牙刷、毛、內衣褲,還有…」他打開一個紙盒子取出一支黑色手機,「你還替我辦了新手機?」他有些吃驚。

   沒想到她會想到他確實需要一支新的手機和一個新的門號,他原本的那支欠了二十幾萬的通話費被斷訊了,他沒辦法打出去,別人也沒辦法打給他,這年頭沒有手機就好像是殘廢了一樣,渾身充滿了無力感。

   「不用太感動,那個只是通訊業者剛好在超市門口舉辦促銷活動,搭配門號只要零元,所以我才順便買的。」舒知微說。

   「原來零元手機就是長這個樣子啊,看起來也不錯!」雷步森走到沙發旁坐下,把玩了一下手機,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對她說:「你站著說話幹嘛,坐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輕鬆自在得彷彿這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樣。

   他愈輕鬆,舒知微就愈不自在,她又站了幾秒,好像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屋子裡只有一張雙人沙發似的,再考慮半秒,不得己只好板著臉坐在離他最遠的另一端。

   「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打個十幾二十萬的話,我是絕對不會付錢的。」一坐下她就來個下馬威。

   「這支手機是用你的名字辦的,我不會這麼役=沒分寸啦。」他繼續把玩著手機,「喂,你的手機號碼幾號?」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她才不打算告訴他。

   「畢竟我們住在一起,凡事都應該彼此照應嘛!或是,你想我的時候隨時可以打給我。」斜眼打量著她,他半真半假地說。

   「不可能!」她才不會想他,就算想他也只是想罵他。

   「沒關係,那就我想你的時候隨時可以打給你好啦。」他睨著她,追問:「幾號?」

   拗不過他的死纏賴打,舒知微只好報出了號碼,語音甫落,背包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陌生的門號,「喂。」她沒多想什麼就接聽。

   「是我!你親愛的同居人。」雷步森嘻皮笑臉地對她揮揮手。

   「少浪費錢啦!」切斷通話鍵,舒知微偏頭瞪住坐在沙發另一邊的男人。

   「我只是想確認你的號碼是不是真的。」他按了幾下按鍵,把她的資料儲存在手機裡,「現在,你是我手機裡的唯一啦。」說著還興奮地揚了揚手中的機子。

   她才不想當他的什麼唯一,那會讓她起雞皮疙瘩。

   視線一轉,舒知微赫然注意到隔在電視和沙發間的矮桌上,擺著被開膛剖肚的電腦,什麼主機板啦、電源器啦、DVD播放器等等,就像內臟一樣被從電腦機殼裡掏了出來,東一塊西一塊的四散在桌子上,還有一堆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螺絲釘,這麼一團混亂她竟然到現在才看到。

   都怪雷步森,她看到他除了忙著生氣之外,什麼都無暇顧及。

   「抱歉,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拆了你的電腦。」放下新手機,雷步森循著她的視線解釋著。

   「那台電腦壞掉很久了。」她把它堆到門邊就是準備找時間送進資源回收車,沒想到雷步森卻把它撿了起來。「我勸你不用白忙一場,我己經請電腦高手修過了,結果連高手都沒辦法讓它起死回生,所以我正在存錢準備買一台新的。」

   「你找的電腦高手八成就是送你玫瑰香乳液的金克勤。」雷步森說。

   「要你管!」

   她不知道他哪來的神通,只聽過一次,竟然就記住了金克勤的名字,還記得那瓶乳液是金克勤送的,然後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推理能力,光憑這樣也能推敲出來她連電腦也是拜託金克勤來修的。他確實也推敲對了,金克勤不只是籃球高手也是電腦好手,他都修不好的電腦,雷步森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更不可能辦得到。

   「既然金克勤役辦法,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雷步森卻擺出一副自認為很行的樣子。

   「我對你根本不抱任何期望。」

   「別這樣,我是念電機的,修電腦對我來說只是小意思。」

   他說得神氣活現,舒知微忍不住潑他冷水。「你想修就修吧,就當我把爛電腦送給你當玩具玩好了。」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能把那些拆下來的「內臟」,再依樣畫葫蘆地裝回去。

   雷步森沒有繼續說大話,只是像一個全神貫注在組合積木的孩子,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有模有樣的把那些拆下來的玩意兒一個一個裝回去。她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目光不由得從電腦轉移到他的側臉上,想不到這傢伙也有認真的一面,而且認真起來的樣子……還挺有男人味的!

   「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會沒辦法專心工作的。」他突然抬起黝黑的眼眸,隔著空氣中捉住她的眼睛。

   「我是盯著電腦看啦。」莫名其妙,她差點被嚇出心臟病。

   「現在組裝電腦的是我,你等於間接在盯著我看。」

   「你少強辭奪理。」她惱羞成怒。

   「你真的跟女人一樣,動不動就臉紅,講不過別人就耍賴。」

   「我才不是那種人。」

   「那當然,你又不是女人。」他朝她擠眉弄眼。

   舒知微不吭聲了。

   她很矛盾,一方面氣他到現在還認不出來她是女的,一方面又希望他最好不要知道她是女的。雖然就算他知道她是女的,也不可能對她怎麼樣啦,就像他說什麼想辦法發生關係的混帳話,也只是故意嚇唬她。

   她知道他喜歡的是像海咪咪那樣成熟豐滿的女人,而她充其量只是乾癟四季豆,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女人味的男人婆。

   別誤會,她一點也不覺得遺憾,雷步森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他咧,她喜歡的是像金克勤那樣的陽光男孩,至於這種紈  子弟送她都不要,他還誣賴她偷了他的錢。

   說得也是,他誣賴她耶!她還呆呆的坐在這裡看他修電腦,簡直莫名其妙,這種人就算修了一百年也不會有結果,而且他最該修的不是壞掉的電腦,是他自己的人生。

   舒知微正想站起來走開,結果雷步森又叫住了她。

   「喂,幫個忙好吧,」他朝她挑了挑眉。

   「幹嘛?」她以為他要她替他遞螺絲什麼的。

   「幫我煮碗麵,我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

   「我不會煮麵。」舒知微一口回絕。

   她讓他待在這裡,還把壞掉的電腦送給他當組裝玩具拆了又裝,算是仁至義盡了,他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要求她煮麵給他吃。

   她又不是女傭,也不是他的老婆,憑什麼她要做那種事。別說一整天沒吃東西,就算他兩天沒吃東西她也懶得理他。

   「用泡的也行。」雷步森退而求其次,「我什麼口味的泡麵都吃。」

   「用泡的也行?」眼珠骨碌碌的轉了一圈,舒知微想到了一個主意。

   「嗯。」他點點頭。

   不管他到底會不會行不行,至少他看起來對電腦確實有點研究。到底男生就是男生,對機器方面確實比女孩子靈光一點。

   舒知微又看了一會兒,等他己經進入最後的組裝階段,只要再把光碟機裝回去,那部電腦就完好如初了。雖然她肯定接上電源百分之百還是不會動,之前金克勤來修的時候就是這樣,看起來什麼都修好了,可是湊在一起就是沒辦法啟動。

   雷步森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讓連金克勤都修不好的電腦起死回生。

   既然他喜歡白忙一場就隨他去吧。

   「你慢慢弄,我到廚房替你泡麵去了。」

   「謝了!」雷步森抬起頭朝她咧開嘴,「你真好,願意替我買內褲,辦手機,還願意替我下廚煮麵。」

   「是泡麵。」舒知微糾正他。

   「我喜歡泡麵。」他不計較地說。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舒知微搖頭晃腦地站起來,走進約莫一坪大的小廚房。她在裡面忙了一陣子,最後捧著一碗冒著熱騰騰白煙的面,輕輕地放在他正忙著組裝著的電腦旁邊。

   「你的泡麵來了。」她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謝謝……」雷步森一看可傻了,「這個是……」他不知道怎樣形容碗裡的東西,硬邦邦的白麵條,泡在熱水裡,裡頭加了一些醬油烏醋,黑壓壓的,像一片烏雲在蔓延。

   那片烏雲就從碗裡蔓延到雷步森的臉上,他的臉色看起來難看得要命。

   嘿嘿,可整到他了!

   「泡麵啊!」舒知微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你說用泡的可以,我就用泡的啦。」她拿起筷子在碗裡攪和了兩下,「這種泡麵法是我的新嘗試,你吃了以後再告訴我好不好吃。」

   「我想,那個……」雷步森支支吾吾了起來。

   真好笑,沒想到他也有有口難言的時候,而且看起來就像專供實驗用的白老鼠一樣驚慌失措。

   「還是你不想吃?」舒知微一臉無辜地問,好像他不吃她做的東西傷了她的心似的。

   「沒這回事,我當然想吃,我說過我餓壞了……」硬著頭皮,雷步森接過筷子,夾起半生不熟的麵條吃了一口。該死,全都是生麵粉的味道。

   「味道怎麼樣?」她用前所未有的貼心口吻問道。

   「還、還不錯……」,勉強吞下那口麵條,「我是說,醬油和烏醋的比例調得剛剛好。」雷步森差點喊救命。

   「那麵條的味道呢?」她滿臉甜蜜地又問。

   「很……」天啊,他得暫時停止呼吸才能不去聞到自己滿嘴的麵粉味,「很香!」他自欺欺人地說。

   「既然你喜歡,那就多吃一點,你不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嗎?」

   「是是是……我吃就是了。」他在她的注視下──其實她的注視看起來比較像是監視,好像他不把她泡的面吃完,她就要跟他拚命似的──

   認命地拿起筷子,催眠自己那是牛肉麵,吃了一口,牛肉麵,再吃一口,牛肉麵催眠到最後,終於一碗半生不熟的麵條全都下了肚。

   「好吃!」意猶未盡地用手背抹抹嘴唇,「真好吃!」他鬆了口氣地朝她咧嘴笑著。

   舒知微愣住了。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那碗麵是她存心惡整他的,他卻一口一口又一口像是吃著天下美味似的吃個精光,吃得一點面渣都不剩,而且他還能那樣笑,笑得那樣。

   讓她心慌意亂!

   「你怎麼了?」他注視著怔忡的小臉。

   她沒有說話,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早就應該喊停,叫他別吃了。但她卻什麼都沒說,任由他把那碗惡作劇的面吃個精光。真沒想到,一個自認雞婆又善良的鄉下女孩,竟然會做出這種歹毒的事情。

   「你別生氣,我把湯也喝掉就是了。」雷步森以為她不說話是因為他沒有把湯喝光,只好捧起湯碗,一鼓作氣地把那碗比洗碗水還難喝的麵湯喝下去,直到喝得涓滴不剩才放下湯碗。

   「你為什麼要這樣?」舒知微的嘴唇抖了抖。

   「什麼叫『你為什麼要這樣』?」他一臉迷糊。

   「那碗麵根本就不是人吃的。」別說是人,她想那味道連豬都吃不下去,但是雷步森,堂堂一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卻連面帶楊吃光光。

   「那個」他摸摸鼻子,說了老實話,『確實是不太好吃,但卻是你的一番心意。你不會煮麵,卻還是替我煮了一碗,再怎麼樣我也得把它吃下去。」

   天啊。他竟然把她的惡作劇當成是一番心意,所以不管再難吃都勉強自己嚥下去,或許她真的是……錯看他了。

   或許他並不像外表表現出來的那樣,他不只是會恫嚇她、誣賴她、欺壓她的大少爺而己,

   他還懂得體貼別人的心意……一番心意,他會說出這四個字就夠讓人吃驚了。

   雖然他並不知道,她的手藝雖然不算太好,但是煮一碗香噴噴的面還難不倒她。

   她惡整了他,他就這樣把惡整吃下去了。

   「我或許不是一個太好的人,但是我知道你對我夠好了。」雷步森頓了一下,又道:「我跟海咪咪在一起兩年,都論及婚嫁了,但是她連一杯茶都不曾替我泡過,倒是我。說來很沒用,我是會半夜起來替她搾果汁的那種人,她喜歡喝現搾的果汁。」他擠出一抹尷尬的笑。

   他是應該尷尬,明明己經對自己說過,走了就走了,沒想到連一碗麵,他也會想起海咪咪;明明己經看得清清楚楚,那個女人愛他的錢比愛他的人要多得多,但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甚至談起她。

   舒知微也沒有想到,他不但懂得體貼別人的一番心意,還會半夜起來替女人搾果汁。

   望著他尷尬的表情,她輕輕地開口:「我知道經營一段感情不容易,如果你捨不得放棄她,不妨打電話給她,也許經過一天一夜,海咪咪小姐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說不定。」

   「是不容易,真的不容易……」雷步森苦笑著搖搖頭,「跟海咪咪談戀愛,戶頭裡沒有個十億元是辦不到的。」他望著自己緊緊交握的雙手,「而且不是我放棄她,昨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是她放棄了我,是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她不會改變的,不管我有沒有打給她都一樣,己經不行了……」

   他甩甩頭,「算了,沒什麼好說的,走掉了就走掉了!」但他卻忍不住繼續往下說,「我己經不想再想起她,我不想想起她的臉,不想想起她叫我森森的聲音,我不想聽見她叫我……」他搖搖頭,「當然她也不可能再叫我了,她喜歡貂皮大衣喜歡鑽石珠寶喜歡名車,喜歡像花蝴蝶一樣接受男人愛慕的眼神,但我己經什麼都沒辦法給她了。」

   原來──

   舒知微發現雷步森確實是愛著海咪咪,不只愛她雄偉的胸部而己,他對她確實是有感情。所以那天晚上,海咪咪踩著高跟鞋離去之後,他才會一個人對著朦朧的月色,吟唱著憂傷的拉丁古詩。

   那旋律,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記得他像一尊雕像似的吟誦著:「啊。我是這樣的疲倦;啊!我是這樣的衰弱,阮囊羞澀,一文不名!」

   雷步森並不像表面上表現得那樣毫不在乎,他確實受傷了。傷他的不只是頭也不回的未婚妻,甚至包括了把他逐出家門、踢出公司的雷昊群,也就是他的父親。

   但是為什麼呢?海咪咪嫌貧愛富是她個人的價值觀,舒知微不予置評,至於雷步森的父親,她想世界上不會有這麼狠心的老爸才對,尤其雷步森還是他的獨生子。

   趁著雷步森難得願意跟她聊上幾句,舒知微大膽地問:「你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讓雷先生非要把你趕出來不可?」

   有那麼一瞬間,舒知微以為他會勃然大怒。

   結果沒有,雷步森只是雙手交握,垂著頭沉默不語。

   她以為他不想跟她談,靜靜地站起來,一隻大手卻急促地從後握住她的手腕,她回過頭,看到雷步森脆弱得就像一隻等著被人領養回家的流浪狗。一個那麼大個子的男人,眼睛裡卻閃爍著孩子似的光芒,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他軟弱,反而被他流露的真情所打動了。

   「雷步森……」她重新坐下來,不再刻意離得他遠遠的,就坐在他的身邊,她的手還握在他的手裡,「你並不像外表所表現的那個樣子,對不對?」她輕聲問。

   「老實說,以前我確實沒有這麼討人厭。」他鬆開掌中的皓腕,瞪著放在桌上的電腦,「我一直是個資優生,從小到大都是名列前茅,大家都說我腦筋過人、與眾不同,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我老爸也始終這麼認為,直到我……」他頓了下才再開口,「認識了海咪咪。」

   「你為了海咪咪做了很多傻事?」舒知微好奇的問。

   「我可以為了陪她逛街而蹺掉公司重要的會議,我可以把每個月的薪水一毛不剩的全花在她身上,我可以……只要海咪咪一通電話,不管什麼我都可以丟到一邊,即使是一筆上千億營業額的訂單。」

   「不愛江山愛美人,原來你是這種男人。」她試著半開玩笑來緩和氣氛。

   「也不是這樣。」他搖搖頭,「我想我是壓抑太久了,真的,你說過你是跟我這種混蛋不一樣的乖乖牌。其實我也是乖乖牌,在海咪咪之前,我只知道用功唸書,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出了社會,一遇到像海咪咪這樣的女人,她主動又大膽,渾身充滿誘惑,我整個人就像著了魔,全心全意投入這段感情裡,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跟她在一起。」

   「你父母也反對你跟海咪咪在一起?」

   雷步森點點頭,「尤其是我父親,他說他見過海咪咪一次就知道她是個十足的拜金女郎。但是不管老爸怎麼好說歹說,也不管我媽怎麼苦口婆心的勸我,我就是沒辦法離開她。老爸一怒之下乾脆把我趕出家門,還轉光了我戶頭裡所有的錢,他說一定要讓我一無所有,我才能真正看清楚海咪咪的真面目。」

   「看來你是愛慘了海咪咪。」

   原來海咪咪才是一切的癥結,他為了她被父親逐出家門,才會跑到上弦月去買醉;他為了愛她而一無所有,弔詭的是,她最後卻因為他的一無所有而離開了他。

   「愛慘了!」雷步森苦笑一聲,「我確實是被愛害慘了,被我自以為是的愛情害慘了!我想,你一定很瞧不起像我這樣的男人。」他抬起頭看著她。

   他想舒知微確實是有些什麼魔力才會讓他吐出這番話來,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尤其更不應該對她說。

   這個小女孩,從絕望的邊緣把他拉回到這個世界,給了他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他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像看著一個英雄似的看著他,而不是像現在,眼裡閃爍著同情和諒解,但沒有崇拜。

   這實在太愚蠢了,既然希望她喜歡他,卻又在她面前自曝其短,把跟海咪咪那段不堪回首的情事都說了出來。

   那確實是不堪回首,但他卻忍不住回首了。

   接下來一陣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就在雷步森以為她不會再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聽到了她的聲音。「我不是神,跟你一樣都是人。」舒知微用諒解的眼神瞅著他,「只要是人,誰都是一路跌跌撞撞從錯誤中成長過來的。我想那份愛情己經讓你學到了教訓,所以我並沒有資格瞧不起你什麼。」

   三言兩語,這個天使般的小女人就化解了他內心的尷尬和不平衡。

   他確實不平衡,總覺得海咪咪欠了他一份天大的愛情,甚至一度為了她而喪失活下去的勇氣。誰知道那只是跌跌撞撞的成長路程中必經的過程,就像一顆大石頭,搬開它就沒事了。海咪咪在這一刻,確確實實在他心裡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從今以後,他不用再牽掛她。至少不會再因為一碗麵而變得不像話的多愁善感。

   「我想你一定是上帝的使者,為了帶給我啟示,所以才降臨在我身邊。」雷步森瞅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不是什麼上帝的使者,只是一個雞婆的鄉下人。」

   「如果不是你的雞婆,我現在不是己經死了,就是流落街頭。」

   「沒那麼慘,如果你爸媽知道你想通了,一定會張開雙臂歡迎你回去。」

   「我沒有臉回去。最壞的結果都被我父親料中了,我沒有臉回去面對他們。即使我知道他們並不會跟我計較。」他想了想又道:「至少在我闖出一點成績之前,我不打算再回去倚賴父母。我今年二十八歲了,二十八年來,不管我走到哪裡,大家都說我是雷昊群的兒子,二十八歲以後,我想找到雷步森這三個字真正的價值在哪裡。」

   舒知微竟然被他打動了。

   她沒有辦法討厭他,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叫他離開,就算他誣賴她偷了他的錢。

   沒辦法,她就是這樣一個軟心腸的鄉下人,即使在台北再混十幾二十年也不可能變得世故;她嫉惡如仇,卻也特別容易被感動,尤其在一個不算太好的人身上感受到一點點優點,那一點點優點在她心裡卻被放大成很大的一點。

   至少雷步森並不是她原本所想的那樣混蛋。

   為了一個女人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確實有些荒唐,但是回頭一想,像雷步森這樣會對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的男人也不多見。

   懂得傾全力去愛的男人,絕對不會是一個壞人。

   而且他受了傷也不願意回頭倚賴父母,這表示他還算有骨氣。

   「你打算怎麼做?」她不但沒辦法討厭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站到他那邊,支持起他來了。「就像你說過的,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站起來。」

   雷步森下定決心地開口,「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從頭開始……」他乾笑幾聲,「只是二十八歲了還從頭開始,不知道會不會被別人取笑。」

   「我覺得二十八歲還有重新開始的勇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舒知微輕輕地說。

   他被她的鼓勵感動了。從來沒有人這樣鼓勵過他,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麼大的信心和勇氣。他的父親是一個強者,從小到大他都被教育成要當一個強者。強者是不能示弱的,所以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信心不足的一面。

   但是舒知微不一樣,她不會用好萊塢英雄的標準來看待他,即使在他人生最落魄潦倒的時侯,即使他對她說了很多混賬話,也做了很多混賬事,到頭來,她卻能毫無芥蒂地鼓勵他。

   「所以你也覺得我可以試一試?」他望著她的眼睛。

   「這是一句好話,試一試,只有去試你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她鼓勵地朝他點點頭,「世界這麼大,我想你一定能找到一展長才的地方。」

   「所以你不介意我……」雷步森忍不住有些硬咽。

   「沒什麼好介意的!」舒知微頭手齊搖制止他往下說,「在你想到應該怎麼做之前,就安心的住下來吧。」她替他保留了最後的男性尊嚴,主動開口叫他留下來。

   是人,就會有過不去的時候,她並沒有多想什麼,只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拉他一把,不為什麼,就為了她雞婆的個性,還有……

   雷步森確實有些地方打動了她!

   雖然她不能很明確的說出是哪些地方,那只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但至少他讓她有感覺。這年頭能讓人有感覺的人不多了。在台北這麼多年,她經常感覺到的只是冷漠,無關喜歡或討厭的冷漠個。

   但雷步森不一樣,他讓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所以別管別人怎麼想了!

   老爸老媽在南部種田,根本不可能跑到台北來突襲她,加上這棟舊公寓人來人往,誰搬走了誰住進來了,她永遠也搞不清楚樓下住的是男生還是女生,還是男生女生住在一起。換句話說,不會有人來管她的房子裡是不是多了一個人。

   只要她不說,他也不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們住在一起。

   更何況,雷步森根本不知道她是女人,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對她這種男人婆產生興趣。他只對大胸脯的女人沒有招架之力,不會看上她這個乾癟四季豆。

   而她自己呢,論雞婆是雞婆,說保守更保守,再怎麼樣她也不至於會跟他這樣那樣的。

   所以她釋然了。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行得正坐得穩。

   就當多一個室友,有個伴聊聊天談談心也不錯,尤其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多個人多一份溫暖。

   雷步森會是一個好伴,當然沒有什麼科學根據能顯示這一點,她憑借的只是人與人之間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像男人婆,但女人的直覺還是挺準的。即使他早上才說她這個地方小得像豬圈,豬圈是難聽了點,但也是事實。

   這裡只有一個房間,也只有一床棉被,如果他留下來就得睡在客廳這張他們正坐著的破沙發,而且她也不會再把棉被讓給他了,她的心再好也不至於做到那種地步。

   所以很抱歉,以後只能換他蓋毛毯了。關於這些她不只是想想而己,而且也對他說了,至於聽了以後,要留下來還是要離開,這個決定就留給他自己來做。她相信就算他想走也不至於無處可去,就算不願意回家倚靠父母,再怎麼說他也有朋友,她想他隨便都有地方可以借住,這裡不會是他唯一的停靠站。

   結果雷步森靜靜地聽完她說的,靜靜地垂頭想了想。

   「抱歉,早上我不應該說你這裡小得像豬圈。」他一臉愧疚的抬起頭望著她,「還有,我也不知道你把棉被讓給我,自己卻只蓋毛毯。」

   他知道自己給她添了很大的麻煩,如果他繼續留下來還會製造更多麻煩。而且她說得對,其實他並非無路可走,他的朋友們個個都是豪門子弟,不管跟哪一個開口隨便都能借到一大筆錢,但他不願意開那個口,那比回家倚靠父母更沒用。

   所以就算連毛毯都沒有,他情願穿著衣服睡覺也想留下來,他想留在一個願意支持他鼓勵他的女孩身邊,她是他在對人世絕望之際最後一絲的依戀。

   「我知道自己留下來會給你帶來很大的困擾,但是我會很小心,盡量不讓別人發現我這個人的存在。還有,請你原諒我早上的口無遮攔,我對你說了很多難聽話,但其實我並沒有那個意思。」雷步森誠懇地說。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任何人遇到像他的遭遇都不可能心情會好得起來,所以她很有同理心的開口,「是人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而且……我的態度也不是很好,所以我己經原諒你了,請你也原諒我好了。」

   雷步森沒想到會聽到她這麼說,這女孩竟然回過頭來請他也原諒她,他憑什麼談原不原諒,他根本沒有責備她的資格,一點點都沒有。「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他慚愧地說。

   「是啊!」舒知微像男孩子似的抓抓頭,「我爸媽都說我特別雞婆,還要我在台北少管點閒事。」說到這裡,她忍不住舊話重提,「關於那六百萬,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沒有拿你的錢。」

   「我相信你。」雷步森接口。

   就這樣!她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她。原本她還準備了一大堆就算說破了嘴也以為他不可能相信的說辭,結果那些說辭根本來不及派上用場,雷步森就己經被說服了。

   「其實我故意誣賴你偷了我的錢,只是為了想要留下來,你也知道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他老實的說。

   就這樣!她也沒想到他會親口承認他早上大吵大鬧就只是為了想留下來。雖然她早就猜到他的意圖了,但是親口聽他說出來的感覺不一樣,這個大少爺誠實得讓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但既然他相信她沒拿那筆錢,那──「那筆錢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她問他。

   「反正掉都掉了,是誰拿的都無所謂。」雷步森一臉豁達地說。

   「可是如果找回六百萬,你就不用委屈自己窩在這裡了。」舒知微偏著頭提醒他。

   「我不覺得委屈,只要你不嫌我麻煩就好了。」他急急忙忙地說,「再說就算找回六百萬,付完信用卡費,我還是一樣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了。當然,我還可以賣掉最貴的那輛車,那輛車就算打對折至少也能賣個幾千萬,有了那筆錢,不管生活或是還債都不成問題。」他抬起眼望著她,「但是想一想,靠著賣掉花老爸的錢買來的車,根本算不上是男子漢,我不願意也不能夠那樣做。」

   她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從頭開始,決心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但想歸想,現實歸現實,現實是他不只背了一身卡債,還有二十幾萬的手機通話費也沒繳。

   「但那些欠款你打算怎麼辦?」她忍不住替他擔起心來。

   「等我找到工作,有了收入,一定會有辦法還的。」

   語音甫落,彼此對望了幾秒。

   舒知微在他眼裡看到了絕望中的希望,雷步森在她眼裡看到了溫暖和鼓舞。

   「等你找到可一展長才的工作,別說區區幾百萬,就算幾千萬也眉頭不皺一下就還給人家了。」她對他點點頭。

   「謝謝你對我有信心,還願意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鼓勵我。」雷步森很受用的回答。

   「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鼓勵而己,其他還要靠你自己。」

   她知道像他這樣一個從雲端跌到谷底的大少爺,還有勇氣重新出發算是了不起了。就算不是大少爺而是普通小老百姓,要面對像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也己經夠難了,所以她沒有理由繼續苛責他,他已經苛責夠他自己了,沒必要多她這一份,她所能做的,只是給一個落難之人一個暫時可以棲身的地方,還有……

   「對了,你還餓不餓?」她問得正經八百。

   下意識!喵喵桌上的空碗,頓時滿嘴的生麵粉味又浮了起來,雷步森覺得有些想吐卻又吐不出來,而且被她這麼一問,他又覺得肚子咕嚕嚕的叫,但他實在不想、也沒辦法再把那種口味的泡麵吃下去了。想來想去最保險的辦法就是……

   「我吃飽了。」這話才剛說出口,他的肚皮卻唱反調地咕嚕咕嚕的叫了幾聲。

   「我知道你沒吃飽。」舒知微站了起來,「你等一下,我去弄點吃的來。」

   「真的不用麻煩了……」

   他站起來想阻止她,但她卻笑吟吟地把他按回沙發上坐著,然後不由分說地走進通往廚房的那道窄門,進去之前還不忘回眸一笑。「一點也不麻煩。」

   她的聲音跟背影一起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接著廚房就傳來洗洗切切以及開瓦斯的聲音。

   「我命苦矣!」,雷步森發出一陣微弱的哀鳴。

   他關起耳朵放空腦袋,試著不要去想嘴裡的生麵粉味。為了轉移注意力,又開始把全副心神上放在組裝電腦上。那個工作本來就己經進入最後完工的階段,花不了十幾分鐘,電腦就裝好了,他正想插上電源測試一下,舒知微己經端著一碗冒著熱騰騰白煙的東西出來了。

   「吃完再弄吧。」她把食物放在桌上。

   「喔。」雷步森連看都不敢朝那碗東西看一眼,只是艱困的嚥了口口水,試圖把嘴裡的生麵粉味壓下去一點,不然他就算再餓也什麼都吃不下去。

   「快吃啊。」她用手肘拐拐他的手臂,「不趁熱吃的話會糊掉了。」

   「謝謝你喔!」視線慢慢地移轉、移轉、移轉,終於他看到了──

   青蔥肉絲香菇,還有一個漂亮到不行的半熟蛋包躺在最上層,拿起湯匙撥開,底下是熟得恰到好處的……不是麵條,而是潔白可愛又充滿彈性的小麵團,一個麵團差不多一口大小,看得人食指大動。

   「這是什麼?」他忍不住又嚥了一口口水。

   「面疙瘩!」她坐下來,「要不要嘗嘗看?」

   開玩笑,他快餓死了,無暇回答就迫不急待舀了一匙送進嘴裡,「好燙!」他嚷著,卻三兩口就把面疙瘩吞了下去,「這真好吃!」他露出一個吃到奇跡的表情。

   「好吃吧!」舒知微一臉的得意,「是我母親傳給我的私房菜,雖然只是簡單的鄉下口味,但是我們全家都愛吃得不得了。」

   「一點也不簡單,這味道連我們家的廚師都做不出來。」他驚奇的看著她,「原來你的手藝這麼好。」接著就開始狼吞虎嚥了起來。

   「還算馬馬虎虎啦。」她看著他好食慾的吃著,「不過泡麵的技術還有待改進就是了。」

   「咳咳!」雷步森嗆住了,想到那碗半生不熟的所謂「泡麵」,還心有餘悸地搖搖頭。「剛剛我是故意整你的。」她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把它吃下去。」

   「沒關係啦,」他唏哩呼嚕的繼續大口吃著,「有了剛剛那碗麵當對照組,就更顯得這碗麵疙瘩美味又珍貴了。」

   「你都是這樣講話的?」舒知微忽然若有所思地開口。

   「什麼?」他從碗裡抬起頭來。

   「我的意思是,你很會說好聽話,說得人心花怒放的。」

   「我並不是故意說好聽話來討好你。」雷步森放下湯匙,「我只是實話實說,我不希望你覺得我是一個巧言令色的小人。」

   「我不覺得你是一個小人,我只是……」

   「只是什麼?」

   「沒什麼。」舒知微別開視線,內心閃過一絲不安,很奇怪的不安。

   很多人說過她煮的面疙瘩好吃,每逢冬至吃湯圓的時候,除了湯圓,她總會多煮一大鍋拿手的面疙瘩請全班同學吃,大家都說好吃好吃好吃,連金克勤也這樣說過,她很高興大家喜歡吃她做的東西。但是沒有人像雷步森這樣,沒有人會用一種了不得的口氣說它美味又珍貴,也沒有人的讚美會讓她的心臟卜通卜通的跳。

   她不是覺得他巧言令色,只是她的心從來不曾這樣劇烈的跳動,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突然感到很沒有安全感。

   「你不喜歡,我不說了就是。」雷步森繼續大口吃完,然後把湯也喝得精光,「謝謝你,我吃飽了。」站起來想到廚房去洗碗。

   「我來吧。」舒知微想從他手裡把碗接過去。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我不是想幫忙,只是怕你把碗砸破了。」

   「那就……」他鬆手把碗讓給她,「謝謝你。」

   她逃避什麼似的的躲進廚房,心裡卻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

   只覺得雷步森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不管是他說的話還是他說話的樣子,就好像一塊大磁鐵,一不小心就把她吸引過去。

   她心裡升起警惕,警惕著自己不該跟他太過靠近,否則不止會惹上麻煩,最後或許還會承受更多她根本承受不起的東西,她不知道那個東西會是什麼,那只是一種強烈的預感。把碗洗好擦乾淨放入碗籃裡,擦擦手,猶豫了幾秒還是走了出來,她總不能躲在廚房裡一輩子。

   她一進入客廳,一雙大眼睛突然睜得像牛鈴一樣大。

   那台連金克勤都修不好的電腦竟然亮了起來!

   雷步森操縱著鍵盤測試著,一邊盯著電腦螢幕一邊喃喃自語,「嗯……如果接上網路線後上網也沒問題,應該就OK 了。」

   「網路線在那邊。」舒知微立刻忘了不應該跟他太過接近的警訊,跑到牆角一個書架後面把一條線拉出來,一路拉到雷步森手裡。

   連上網路,果然如雷步森所預料的,也沒問題。

   「這台電腦根本沒壞。」他轉過頭對坐在一旁瞪著大眼睛的舒知微說。

   「可是金克勤明明說……」她疑惑的皺起眉頭。

   「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但我把整部電腦都拆下來檢查過了,除了主機板沾了點灰塵,在我小心的把它清理過後,就完全找不到其他問題了。」

   「但是電腦確實不能動了,所以金克勤才會來幫我修理它。」

   他聳聳肩,「也許是主機板在鬧脾氣吧。」

   「主機板又不是人,怎麼會鬧脾氣?」

   「這種事說起來是有點玄,但是在我們這種念電機系的人的觀念裡,主機板就像女人一樣,就算沒有原因也會無緣無故鬧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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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40: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主機板就像女人一樣,就算沒有原因也會無緣無故鬧脾氣的。

   說那種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有他看她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好像她就是那塊會鬧女人脾氣的主機板,即使他明明就以為她是男的。

   一定是啦,他以為他們己經把話說開了,己經是朋友了,心裡卻還是當她是娘娘腔,所以才會動不動就開她玩笑。

   不過看在電腦奇跡式修復,以後可以上網查資料、寫報告,不用排隊使用圖書館的公共電腦的份上,就讓他嘲諷兩下好啦。

   誰教她在第一時間沒有糾正他,後來有過很多機會也沒有開口澄清,等到人家都住進家裡來了,總不能要她扒開衣服,嚷著:「你看看你看看,我有乳房耶,我不是男人更不是娘娘腔,而是貨真價實的女人。」總不能要她這樣說吧。

   就算她真的這樣做了也這樣說了,只怕也沒有說服力。

   雷步森的胸肌搞不好比她的胸部還要大,他看了之後要是突然毒舌又發作,說了什麼比娘娘腔更難聽的綽號的話,她才會受不了。

   其實她知道是自己小心眼了,雷步森的嘴其實也沒有那麼壞,至少他們把話說開以後,他再也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與其說他毒舌,不如說他是個像萬花筒般隨時都會有驚喜冒出來的男人。

   原本她以為他只是個無可救藥的紈  子弟,沒想到其實他是一個像萬花筒處處帶來驚喜的男人,他會讀拉丁古詩,認識大文豪赫塞,懂得體貼別人的一番心意,還有他還會修電腦!

   不只是電腦,接下來的日子,舒知微每天回到家都會有新發現:客廳的燈泡變亮了,原本會漏水的熱水器不漏了,動不動就不通的馬桶再也不會積水。

   不愧是電機系的資優生,什麼東西到了他手裡都能奇跡式的復原。

   而且他不止會修東西,還會趁她上學打工兩頭忙的時候,低調的找個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外出去購物,會照著她開給他的購物清單,把好幾天份的食材買回來,她再也不用一個人提著重重的購物袋,像狗一樣把東西扛到五樓頂,也不用再大包小包拖著衛生紙、清潔劑什麼的,那些他全都二話不說攬去做了,而且不管她在電鍋裡留了什麼好吃不好吃的東西,回到家,打開電鍋一看,鍋裡一定空空如也,回過頭,她就會看見雷步森咧著嘴在微笑……

   繼面疙瘩美味又珍貴之後,他不曾再對她說過什麼好聽的,任何會引起她不安感覺的好聽話他都絕口不提,但光從他把嘴咧得臉都快裂掉的程度來看,他是盡了力的想表達那些東西是好吃的珍貴的,而且他不說,她也知道他還是用著一種不願辜負別人一番心意的態度吃光那些東西。

   就是那種笑容,讓她每天早上上學前,心甘情願的站在廚房切切洗洗、煮煮弄弄的。

   天曉得她連戀愛都沒談過,倒先在家裡練習當老媽子,而且當得無怨無尤。

   因為屋子裡多了一個他,她甚至變得喜歡回家。

   以前她並不把這個地方當作家,總覺得自己的家在遙遠的南部鄉下,現在她覺得這裡就是了,是一個家,有了聲音,有了陪伴,有了溫度……

   屋子裡很小,兩人到哪裡都會面對面,四目交接,她就一定會看到他把嘴咧得開開的在笑,就怕她不知道他在這裡過得很開心似的。

   他確實是很開心。

   大少爺竟然在一個小客廳裡也可以活得如魚得水。

   白天她不在家,電腦理所當然由他一個人上網找工作寫履歷表看新聞,到了晚上換她上網查資料寫報告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隨便拿起什麼都可讀。

   他連她的教科書也有辦法看得興味盎然。

   不愧從小到大都是資優生,他確實是塊讀書的料,他看她的教科書,也看她寫的報告,他說她寫得很好,但如果哪裡可以稍微修改一下的話或許會更好。

   她聽了他的意見改了幾個地方,結果那篇報告破天荒地在以嚴格出了名的教授手裡拿到了最高分,繫上成績最好的同學私底下都忍不住跑來問她是怎麼辦到的。

   雷步森讓她驚奇的還不只是這些。

   當他進入那個小得只可以勉強轉身的浴室裡洗澡的時候,她坐在客廳都能聽到他用低低的聲音在哼歌,洗完了澡還會隨手把自己的衣褲給洗了;半夜冷得要命,他蓋著毛毯曲著高大的身軀睡在破舊的沙發上,照樣睡得又香又沉;還有他不太會做家事,但是掃地拖地收垃圾等,任何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都全力以赴;而且他很守分,除了那天闖進房裡罵像她豬一樣愛睡覺外,再也沒有私闖過她的房間……

   這些舒知微沒說卻都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

   就是這樣,她開始覺得這裡有了家的味道。

   說來一點也不誇張,經常她一跨出頂樓小屋,就開始想念那個地方了。

   這個症狀也是雷步森來了以後才開始出現的。

   她開始懂得想念的滋味。

   不管到哪裡,心裡都有一份奇怪的牽念。

   只要出了頂樓小屋,動不動她就會變得心不在焉,一句話大聲問了至少三次她才聽得見,聽見了也不一定就聽懂了,她老是張著大眼睛在問對方:「你說什麼?」

   「你到底在想什麼?」金克勤被她的態度惹得有些惱怒。

   她明明在他面前,卻老是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而且她還老是在臉紅,以前除了跑百米衝刺,他幾乎不曾見過她臉紅,她不是一個會胡思亂想,也不是一個會臉紅的女孩子,最近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

   不是金克勤多心,他甚至懷疑舒知微交了男朋友,她渾身上下都是戀愛症候群。

   結果舒知微聽到他的懷疑總算有了反應,而且反應大得不得了。

   「我連男朋友的影子都沒見過。」她跳起來大聲反駁。

   語音甫落卻突然用力揉揉眼睛,揉完再睜開,她吃驚地發現竟然沒辦法揉掉雷步森咧嘴而笑的臉龐,那張臉是一種新型態的病毒,從她的眼睛入侵到她的腦細胞。

   她真的是腦殘了,連他打電腦的樣子,洗澡唱歌的聲音,蓋著毯子呼呼大睡的模樣,甚至連他的胸肌她都想得到。

   「沒什麼啦。」她見鬼似的搖搖頭,試著把雷步森各種各樣的模樣趕出腦海。

   「那天晚上你沒空,今天晚上總可以了吧?」金克勤捺著性子問道。

   「可以什麼?」舒知微仍是一臉有聽沒有懂,她的三魂七魄全都飛走了,飛去把雷步森逐出腦海了。

   「今天晚上我沒有班,等你上完家教課我去接你。」他望著她,「你不是想吃臭豆腐、甜不辣、大腸麵線、大腸包小腸嗎?」

   「我想起來了,那天你說過要請客嘛。」舒知微總算想起有這回事。

   也想起那天她是為了替雷步森買內褲辦手機,才會推掉金克勤的邀約……

   不對不對,她不能再想那個傢伙,再想下去就算別人不覺得奇怪,她也會覺得自己得了神經病。

   「怎麼樣,要不要去,一句話!」金克勤發現她的思緒又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忍不住提高了分貝問。

   「去去去,有人請客,當然要去大吃一頓。」

   當然……

   她有社交活動才是正常的,如果天天放學上完家教課就急急忙忙往家裡沖,雷步森或許才會覺得她不正常。

   她不正常這麼久了,應該回歸正常軌道了。

   不管她跟雷步森多麼親近,總有一天他是要走的。等他找到工作,有了一展長才的地方,她和她那個豬窩般的小窩,根本留不住像他那樣的大少爺。

   大少爺……

   她差點忘了他的身份了。

   如果不是那天幫金克勤去代班泊車,她跟雷步森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碰在一起。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但她竟然……

   再次甩甩頭,舒知微告訴自己,她什麼也沒有多想。

   雷步森是過客,金克勤才是永遠的朋友,而且是她暗戀了三年的男孩。

   奇怪的是,當兩個人並肩走在夜市裡,舒知微發現她的心臟並不會怦怦的跳。不是今天晚上才不跳,而是從來都沒有跳過,她從來沒有為金克勤而臉紅心跳過。

   她並不是今天才發現這一點,只是她一直以為,愛情並不需要天崩地裂,天崩地裂感覺太恐怖,她太平凡,平凡得只適合平凡的愛情,甚至是平凡的暗戀,甚至暗戀也不需要說出來,只要將這一份喜歡的感覺放在心裡就可以了。

   可是有些東西放久了就走味了。

   或許她把金克勤放在心裡太久,久得連那份淡淡的暗戀感覺都不見了。

   現在她真的可以把金克勤當成哥兒們來對待了。哥兒們也好,跟哥兒們才能毫無顧忌地從夜市頭吃到夜市尾,大吃大喝也不用裝得食量像小鳥一樣。

   弔詭的是,就在她想通了,願意真心跟金克勤成為一對好哥兒們,也像個哥兒們一樣毫無形象,左手抓著豬血糕,嘴裡還啃著大腸包小腸,眼睛卻還盯著豆花攤上的薑汁豆花,猶豫著自己還吃不吃得下的時侯,身邊的金克勤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如果早一年或兩年聽到,可能會讓她高興得跳起來的話──

   「我喜歡你。」他的聲音混在熙來攘往的人潮裡,「微微,」他喚著她,用一種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口吻,「經過這些年,我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還是你。」

   回家的路突然變得好遠好遠。

   坐在機車後座,環抱著金克勤粗壯結實的腰,舒知微覺得彷彿一個世紀都己經過去了,家門卻還在遙遠的千里之外。

   她從來沒有這麼渴望回家,從來不覺得跟金克勤在一起的時光如此漫長難熬。直到她總算拿下安全帽,站在公寓底下,揮手跟他說再見的剎那,才驚覺到自己一整個晚上都在等這一刻,尤其當金克勤對她告白之後,她簡直沒有辦法看著他的眼睛,也沒有辦法給他回答。她等得太久了,當等待的結果來的時候,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金克勤也沒有逼她,他想女孩子總是矜持的。尤其是舒知微,表面上跟他是哥兒們,其實她保守得要命,每次他騎著她的機車載她回去時,她情願死命的掐著機車後座也不肯抱住他的腰。

   他跟她堅持了一年、兩年,到了第三年,她總算接受了他安全第一的說法,願意輕輕抱住他的腰,可是每次只要一到家,她又是迫不及待的鬆開手,好像他身上有什麼可泊的傳染病,多抱一秒就會傳給她似的。

   舒知微就是這樣一個女孩,保守得像古代人,別人都以為他們是哥兒們,其實他連她的頭髮都沒碰過,更別提什麼吻別。她也不曾主動開口請他上去喝杯茶,唯一一次到她家,還是因為她的電腦壞了,沒辦法只好讓他進門去修理。

   結果他連電腦也搞不定,只好摸摸鼻子離開。

   現在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他都跟她告白了,只要她願意點點頭,一對好哥兒們就順理成章變成好情侶了。

   但是一到她家樓下,舒知微還是急急忙忙跳下機車,等他把安全帽遞還給她,她再把機車牽到停車格裡停妥,說了一聲拜拜就上樓去了。

   她不知道怎麼回事,金克勤對她告白了,她卻只想逃跑。

   逃命似的一口氣衝上五樓頂的小屋,還沒找出鑰匙開門,門就開了。

   自從雷步森住在這裡後,她幾乎連鑰匙都用不上了,他總是能算準時間替她開門。

   「你回來了。」

   很溫柔的聲音,每次聽見他這樣說,她就會感到心裡暖暖的,感覺他好像也跟她一樣整天都在期待相見的這一刻,雖然他們早上才笑著說過再見。

   「嗯。」舒知微跨進門內,「什麼味道?」她抬眼瞅著開門的人,也確定那味道是從雷步森身上散發出來的,「你喝酒了?」她有些吃驚的問。

   「我今天去了超級市場,那裡的啤酒在特價,我抱了一打回來。」

   「然後你就來個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把一整打啤酒都喝光了?」

   「我沒有醉,一打啤酒不足以讓我醉。」他用清晰的口齒證明自己所言不假,「你今天比較晚,我等你等了很久。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她被他凝重的神情弄得有些緊張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雷步森沒有說出他所謂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跟她的晚歸一比,那件重要的事情顯得一點也不重要,也不值得一提了。

   「我跟朋友去逛夜市,多聊了幾句。」想到金克勤突如其來的告白,她的心情又變得有些沉重。

   「能聊到忘我的一定是好得不得了的朋友。」

   這句話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他說這句話時多了一份濃濃的譏諷意味,好像她跟那個好朋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而且他還擋住她進房間的路。

   舒之微瞪住眼前寬闊的胸膛,鼻間清楚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我不喜歡跟酒鬼講話。」

   她抬頭看他,他的臉上沒有笑容,沒有把嘴咧得大大的,而是非常不開心的緊抿著嘴角。

   「我不是酒鬼。」他說。

   「走開啦。」她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瘋,試著想推開他,他卻像一堵牆,文風不動地擋住她的去路。

   「你們吵架了?」胸膛的主人低聲問道。

   「吵架?」她抬起眼,一臉狐疑,「跟誰吵架?」

   「騎著你的機車送你回來的男人。」雷步森不著痕跡地問:「他是誰?」

   「你說金克勤啊!」她恍然大悟。

   「原來他就是金克勤!」他終於笑了,咬牙切齒的笑著。「就是送你玫瑰香乳液的那位老兄嘛!」好像他跟金克勤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她不知道他在鬼扯什麼,但既然他喜歡鬼扯她就跟他鬼扯好了,「看你一心惦著那瓶玫瑰香乳液,喜歡就拿去送給海咪咪好了。」她揮蒼蠅似的朝他揮揮手。

   「既然你提到海咪咪,我今天打給她了。」雷步森整個人突然亢奮起來,「說到這個,我得謝謝你替我辦的零元手機,那玩意兒收訊挺清楚的。」

   舒知微愣了一下。

   那很好啊。

   她很想這麼回答,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覺得他的聲音刺耳得要命。

   「那支手機確實很好用。」嘴唇抖了半天,她總算吐出聲音,「我是說,你早就該打給她了。

   「你說得對。」雷步森點點頭,「我是應該早點打給她的,原來海咪咪不像我想的那樣絕情,她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哭了,哭著要我原諒她,說那天她不是故意丟下我,還說她這幾天為了我茶不思飯不想的,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他摸摸下巴,「如果她連胸部都瘦了一圈那就不妙了。」

   下流!想不到他現在還忘不了海咪咪的胸部!

   但這還不是最讓她感到難過的,她難過的是,原來他根本沒有辦法忘掉海咪咪。

   真奇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難過,身為朋友,她應該替他高興的。

   「恭喜你了。」舒知微努力擠出開心的笑容,也擠出一句祝福。

   「謝了。」雷步森聳了聳肩。

   「嗯。」她點點頭,「那就這樣了。」然後她打了一聲呵欠,「我跟金克勤逛了一整晚夜市,累死了,我得去睡覺了。」她再伸了個懶腰,接著往右邊跨了一步,但雷步森立刻跟進,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等一下,我的話還說完。」

   低下頭,他想看著她的臉,但她的頭快垂到胸口去了,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什麼話?」她沒有抬頭,不想看見那張到哪裡都讓她牽掛的臉。

   「海咪咪想跟我復合。」

   雷步森這句話像一把刀猛然插進她的心窩。

   「那真是……恭喜你了。」想來想去,她還是只能想到這句話。很老套,像是在唱新年歌: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見面的第一句,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

   她忽然覺得一切可笑極了。尤其她自己更是可笑到了極點,真的,她沒有見過比她更蠢的女孩,她的心好痛,無形的血流出來了,好痛,可是她卻笑了。

   人很奇怪,太快樂有時候反而會流眼淚,太傷心也會笑得像個呆子。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你對我就只有這一句恭喜?」他望著她因為笑而顫抖著的小小肩膀,像鴿子一樣的小肩膀……

   「祝你跟海咪咪破鏡重圓之後能百年好合、白頭到老,這樣夠誠意了吧!」

   但她愈是祝福,雷步森的眉頭就皺得愈緊,等她表達完祝福,他看起來簡直快要氣炸了。他真不敢相信,這女人,到現在還不承認她是女人,到現在。

   他都打給海咪咪了,而海咪咪也要求跟他復合,她還是裝出一副局外人的樣子。

   到現在都還不肯承認,她之所以讓他留在這裡,之所以每天煮飯給他吃,之所以經常半夜起來替他把滑到地板上的毛毯拉回他身上蓋著……

   那些都是因為愛情才會有的舉動。

   她明明是用女人的方式在跟他相處,在跟他談戀愛,雖然他並沒有經歷過這種型態的愛情,沒有熱烈的擁抱和親吻,更沒有翻雲覆雨的纏綿,但那確確實實是愛情,比任何形式都轟轟烈烈,都刻骨銘心,都讓他感受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愛情真諦。

   但她卻昧著感覺,不但繼續在他面前裝成男孩子,還敢跟金克勤去逛什麼鬼夜市,害他一個人在這裡,從九點多她上完家教課開始,他就巴望著她回來。

   他今天做了好多事,對他的人生有所突破的大事。他想跟她分享,想告訴她今天發生了什麼。

   結果九點半過了,十點了,十點半,然後十一點……

   他真不敢相信,她明明知道沒有等到她進門,他是不可能去洗澡也不可能睡覺,但她卻連通電話也沒打回來,害他等得心都癱了。

   腦中不停湧出各種不祥的念頭,出車禍了,被綁架了,還是……他愈想愈不安,拿出事先買好準備跟她一起慶祝他找到工作的啤酒,結果自己就這樣配著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瓶接一瓶的喝下去。

   一整打啤酒喝完了,他甚至想不顧一切衝到警察局去報案,也確實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結果衝到一樓打開門,遠遠地卻看到一男一女騎著摩托車回來了。

   夜色很黑,街燈很朦朧,但他的視力卻好得像千里眼一樣,大老遠就看見她抱金克勤的腰抱得緊緊的,那雙有形的小手環著金克勤的腰,一雙無形的小手卻掐著他的脖子似的,剎那間雷步森覺得透不過氣來,一種慘遭背叛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從來不曾如此憤怒,被父親趕出來的時候沒有,海咪咪頭也不回離他而去的時候也沒有,此時的憤怒卻讓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他沒有埋伏在那裡,他也不想等著看那一男一女回到這裡上演難分難解的吻別。

   捏緊拳頭,他轉身回到五樓加蓋的小屋。

   又等了半天,舒知微回來了,一副沒事人似的說她跟朋友去逛夜市。

   果不其然那個朋友就是金克勤,送她乳液的金克勤,她嘴裡口口聲聲的哥兒們金克勤。

   見鬼的哥兒們!

   他都看到啦,她坐在機車後座抱著那個哥兒們抱得死緊咧。

   如果這樣的話,雷步森也不介意跟她當哥兒們了。如果她能像抱緊金克勤那樣抱緊他的話,就算她真的是男的不是女的也沒有關係。

   但是沒有,沒有擁抱,她給他只是冷淡。彷彿一直以來替他做飯蓋被的女人不是她,就算是她做的那也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被她若即若離的態度搞糊塗了,也被自己的感覺搞糊塗了,也許他搞錯了什麼,也許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一相情願,沒有愛沒有情,有的話或許也只是同情而己。

   天老爺,他,雷步森,可以沒有有愛情可以一無所有可以失去一切,但他不需要同情,一絲一毫都不需要。

   如果她喜歡的是金克勤,就讓她去抱他的腰去吻他的嘴去上他的床,他不會干涉她;如果她從頭到尾只是可憐他而己,那大可不必,她覺得他很可憐,海咪咪卻覺得他很可愛。

   是的,海咪咪還愛他,他也沒想到會這樣。

   然而對他來說,海咪咪己經過去了,過去了就過去了。

   海咪咪再也不能左右他的喜怒哀樂,所以他才打給她,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報個平安,順便祝福她以後過得好,因為他現在過得很好,所以希望她也好,畢竟他們愛過一場。

   但是他卻沒辦法打給舒知微,就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沒想到要這樣做,他己經佔據她太多時間,連頂樓小屋也讓給他一半了,如果三天兩頭還打給她,也許她會覺得他麻煩。

   雖然他每天幾乎照三餐想打給她,可是又怕這麼做惹來反效果,他不想惹得她心煩,畢竟人跟人之間感覺再好再親密,還是需要給對方留點空間的。

   所以他沒有打給她,倒是打給了己成過去的海咪咪,原本是想就當朋友聊一聊也不錯,沒想到海咪咪一聽到他的聲音就痛哭流涕地懺悔,甚至想要衝到他面前跪求他原諒。他當然沒有透露他現在在哪裡,這個頂樓小屋是他生命中的秘密基地,他不可能輕易洩漏給第三個人知道,這裡只屬於他和舒知微而己。

   但他忘了金克勤,忘了她房間裡的那瓶玫瑰香乳液,也忘了金克勤早在他之前就登堂入室來過這裡,除了修電腦,他不知道金克勤跟她還在這裡做了什麼。

   不是他思想太齷齪,而是他畢竟是男人,男人心裡在想什麼他比誰都清楚。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那樣做,他有一堆機會可以闖進她的房間,他有一堆機會輕易就能把她變成他的。

   那很簡單。上床,男女之間通向愛情的儀式。他輕易就可以完成那個儀式,但他始終沒有那樣做。

   總覺得他們之間,不需要那個儀式就己經到達了愛情。

   結果他似乎是誤解了。

   既沒有愛情,又何必到達。

   既不曾到達愛情,那他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裡癡癡的等她回來,也沒有立場去質疑她除了抱金克勤抱得死緊之外還做了什麼。

   就像她也不關心他打給海咪咪說了什麼,聽見海咪咪願意跟他復合,她還左一聲恭喜右一聲恭喜,外加白頭偕老百年好合什麼都說得出口。

   既然人家這麼大大方方的想把他和海咪咪送作堆,他也不能讓她失望才對。

   「你真心希望我跟海咪咪復合?」他像一隻負傷的野獸般擋住她,眼裡燃燒著憤怒的光芒。

   「當然是真心的。」舒知微說,「你等了好久才等到這一天。」

   「我是等了好久。」雷步森搖搖頭,再搖一搖,「我自己都沒辦法想像我是說,我沒想到自己這麼久沒跟女人那個,竟然也能活下來。」

   舒知微緩緩抬起眼眸,看到他刻意露出的不正經表情,霎時意會到所謂的「跟女人那個」指的是什麼意思,而那個意思也立刻讓她臉紅了。

   很好。

   他就是故意要弄紅她的臉。

   她讓他在這裡癡癡的等,只是弄紅她的臉己經是客氣了。

   如果他能更壞一點的話,她現在就不止是站在那裡臉紅而己。

   他有本事弄得她連身上每一個細胞都赤裸裸地發燙髮紅。

   之所以沒有把那種本事發揮在她身上,完全是因為他還不夠壞,他喜歡看她臉紅,但不想嚇壞她。

   在床上他是肆無忌憚毫無節制的,只有像海咪咪那樣的女人能全然配合,至於眼前這個女孩,聽到「跟女人那個」就臉紅得不像話的女孩不可能承受得了他。

   她是受不了,聽到他跟女人那個她就差點厥了過去。但那樣不但太可疑,也太沒有男子氣概了。

   於是舒知微盡量試著揣摩男人的口氣,「就那個嘛……就跟女人那個嘛。」她伸手比了比自己又只比了比他,「反正我們……咳,男人對男人,沒什麼不能說的,對不對?」

   「男人對男人?」雷步森粗濃的眉毛很感興趣地挑了起來。

   「男人對男人!」她學他聳了聳肩。

   男人對男人!就是這回事!她等了一陣子,至少有幾分鐘的時間,預期中的答案沒有來,來的卻是無止境的沉默。

   沉默中,雷步森黝黑的眼神像兩塊磁石緊緊鎖著她的眼,沉默的空氣漸漸變質,混雜了暖昧、濃濁、以及某種荒誕的錯覺。

   「意思是你有經驗了?」他的嗓音突然啞得很奇怪。

   「噢……」舒知微故作鎮定,「我都二十一歲了,當然……經驗自然是有一點的。」

   「意思是你的技術還不錯?」

   「我想是吧。」長睫毛往下垂,舒知微盯住腳上的拖鞋。

   「你喜歡從前面做還是後面做?」

   「都……」她尷尬的吞了口口水,「都可以吧。」她根本不懂卻亂扯。

   「我記住了!」雷步森頗為慎重的點點頭。

   「喔。」含糊不清地應一聲,舒知微自以為了結了這個話題,但是……

   「時間呢?」雷步森卻像狗咬住了骨頭不肯鬆口的繼續追問。

   「時間?」這考倒她了。「愈久愈好吧。」

   她想起班上有些臭男生動不動就這樣誇口,好像他們是無敵鐵金剛似的,可以無止境地「跟女人那個」似的!

   「你錯了。」他忽然搖了搖頭。

   「錯了?」舒知微瞪大眼睛。

   「大錯特錯!完美的性愛就是要把時間無限延伸的想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他像個性學大師,侃侃而談,「男人沒那麼厲害,根據美國專業人士研究,實質性愛的最佳時間是七到十三分鐘,超過十三分鐘,絕大多數的男人都會累得受不了。」

   「什麼叫做……」

   「『實質性愛』的意思,指的是從性器官交合的時間開始算起。」

   「我懂了 。」舒知微訕訕然地閉上嘴。

   「不用臉紅。」雷步森微微一笑,「比起許多不懂又愛裝懂的人,你的反應誠實多了也可愛多了。相反的,那些不懂又不肯問的人,往往會對性愛產生很多不切實際的想像。例如說,男人就該擁有粗壯的陰莖,勃起必須完全堅挺,整晚纏綿都不會疲倦,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白日夢』,很多人卻當成理所當然,甚至用時間長短作為衡量性能力的準則。久而久之,即使沒有問題的人也開始煩惱自己的性愛表現,甚至誘發一連串性功能障礙。」

   「你……我是說……哎喲!」該死,她咬到舌頭了。「你真厲害,會讀什麼拉丁詩,認識大文豪赫塞,壞掉的電腦到了你手裡也能起死回生,還有你……」

   「我對女人那方面的表現也很厲害。」雷步森拍拍胸脯替她把難以說出口的讚美說完,「我是正港的男子漢!」

   「喔。」那方面她確實不懂,所以沒辦法給他什麼評語,只好含糊地說:「那很好。恭喜你又是一尾活龍了!」既然前面的路被擋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幾步,「你是正港的男子漢!正港的……」接著再後退兩步。

   「你幹嘛?」

   「我……沒什麼,只是很晚了。」她指指牆上的鐘,己經超過十二點。

   「那個……」她沒辦法前進,只好往後退回客廳,「明天還得早起上學,現在我要洗澡睡覺去了。」她只想結束這個失控的話題。

   「要不要我幫你搓背?」雷步森卻一點也不想就此畫上句點。

   「不,謝了。我沒這種習慣……」沙發絆住她的腳,「噢。」舒之微冷不防跌坐下去。

   雷步森步步進逼,逼得她像一隻被逼到牆角的小老鼠,可憐兮兮地縮在沙發裡,「如果是金克勤的話,你就不會拒絕了吧?」

   「金克勤?」金克勤幫她搓背?

   「你開什麼玩笑?」舒知微當他瘋了。

   「我沒開玩笑,我看見了……你在機車後座摟他摟得很緊嘛!」雷步森做出無尾熊抱樹幹的姿勢,「你都是這樣抱男人的?」

   「我抱金克勤……」天啊,女孩子薄薄的臉皮就像一片紙燒起來了,「你……」舒知微的聲音開始發抖,身體也在抖,「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一種危險的預感在胸中升起。

   「你知道我沒有胡說八道。」雷步森厭倦跟她玩遊戲了,「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我看到晾在你房間裡的內在美了。」大手像握住一顆無形的球,「三十二A罩杯,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尺寸的……」

   「你看到……」這混蛋!「你趁我不在家隨便進我的房間?」舒知微沒有吼叫,聲音虛弱得像一隻被人拍了一掌的垂死蚊子。

   「我只是想順便替你打掃一下房間而己。」他知道她不會相信他的解釋,就算不相信,他也要澄清。

   「我真不敢相信……」舒知微蒼白著臉,蠕動著嘴唇,「天啊……」她呆坐了好幾秒,然後緩緩把頭埋進膝蓋裡,只是埋進膝蓋而己,她找不到沙堆,沒辦法把自己整個埋進去。

   這輩子她從來不曾感到如此羞窘,尤其經過一場男人對男人的對話之後。

   什麼男人就該擁有粗壯的陰莖,勃起必須完全堅挺,整晚纏綿都不會疲憊!

   你喜歡從前面做還是後面做?

   她這個白癡還回答:都可以。

   都可以……

   雷步森知道自己把她逼緊了,原本他是想找個好時機,跟她把話攤開來說個清楚,不只她的性別,還有他對她的感覺,可是他一聽到她跟金克勤去逛夜市就失控了。

   他嫉妒那個姓金的,在學校霸佔了她一整個白天還不夠,連她上完家教課還要拉著她去逛夜市,害他一個人坐在這裡,就著滿腹的心事一個人喝悶灑;他還害他失去了一個美好的夜晚,他不想跟她吵架,全天下他最不想的就是讓她傷心。

   「你還好吧?」他有些後悔地蹲在她的膝蓋前輕輕地問。

   「我很好。」一雙倔強的大眼睛從膝蓋間露出來,「你還想說什麼一次說清楚吧。」

   她死死地瞪著他,瞪得他火氣又上來了。她抱了金克勤,卻滿眼仇恨瞪著他。「其實也不是今天晚上,更早以前我就知道了。」雷步森索性連這個也招了。

   「更早以前?」露出的眼睛眨了眨。

   「我是說,你是女孩子,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第一天?」她看起來像是喪失了記憶似的。

   「我第一天晚上就暗示過,你的嘴巴噘得很好看,還說你的下巴有個小酒窩,你的皮膚像水煮蛋又白又嫩,好像沒有曬過太陽……那時侯我就知道,原來自己搞錯了,你是舒知微小姐,我卻把你誤認為是舒知威小子了。」

   原來那時候他就己經發現她是女的,不是男的。

   難怪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不再言必稱她為「小子」!

   原來在住進來之前,他就摸清楚她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雷步森,你不但是個混蛋,還是個卑鄙小人!」

   「如果我真的卑鄙,你現在絕對不可能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裡。」

   「我聽不懂也不想懂你在說什麼……」

   舒知微想從沙發上站起來離開,一雙大手卻按住她的雙肩把她按回沙發上。

   「少來這一套!」一聲野獸般的男性嘶吼打斷她,「我說過我好久沒有跟女人那個了,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他竟敢……

   竟敢騙了她還敢大吼大叫的,好像他好久沒有跟女人那個是她的錯!

   「你想要女人就去找一個女人,我沒有礙著你,隨便你愛到哪裡跟哪個女人這個那個的都不關我的事!」

   不關她的事?她說得多麼輕易多麼毫不在乎……

   「不用那麼麻煩。」他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想要女人,這裡也剛好有個女人!」

   「雷步森,我警告你……」

   「你警告我也沒用。」雷步森站起來的瞬間,同時攫起縮在沙發上的女人,「我說過我己經忍很久,沒辦法再忍下去了。」

   鐵臂縮緊了懷裡顫抖的纖細身軀,他低下頭,渴望的嘴唇一寸一寸、一寸一寸,朝那兩片顫抖不止的花瓣壓過去。

   舒知微先是頭一偏,失去目標的灼熱男性嘴唇撲了個空,落在她皎白的耳垂上,索性輾轉舔著吻著雪花般的小耳垂,吻得那片雪花融化在他火熱的唇舌間,不止是耳垂,他感覺到懷裡的纖細身軀也熱了也軟了,掙扎的力道也明顯地弱了下來,然後他緩緩移轉方向,追逐著那張閃躲過的小嘴

   小嘴左閃右躲著依然不肯就範,但他不急,只要這個女人還在他的臂彎裡,別說是嘴唇,除了嘴唇之外的她的一切都會是他的。

   所以他不疾不徐地由著她像一隻小粉蝶般掙扎閃躲,也不疾不徐地吻著除了她嘴唇之外的任何部位,耳朵、眼睛、額頭、臉頰、下巴中央那個充滿女人味的小酒窩,然後他漸漸失去了不疾不徐,失控地將她的運動服用力往下扯,露出一片纖細的頸項以及連接胸部的鎖骨,他像飢渴的野獸貪婪地汲取著女性優美的頸項和性感突起的鎖骨……

   然後他似乎聽到一聲細細的、類似貓咪的呻吟聲。

   就在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的剎那,細細的呻吟聲又再次響起來。

   這次他很確定,那不是貓咪叫,這屋裡沒有貓,只有一個比波斯貓還要驕傲難馴的女人,但再難馴他畢竟也馴服了她……

   聽到她因為他而發出的呻吟,雷步森的嘴唇開始從她的鎖骨緩緩往上移,再也沒有閃躲再也不需要追逐,他一路朝上吻住了那張逸出破碎呻吟的小嘴。小嘴嘗起來像是泛著香氣的花瓣,那只是嘴唇而己,他輕輕撬開花瓣,舌頭探進去汲取另一種層次的甜而不膩,他貪婪的索取著汲取著,直到一種濕濕鹹鹹的像是眼淚的味道沿著她的嘴唇滲入他的嘴裡……

   雷步森猛然扳開懷中顫抖的小肩膀,她竟是哭了……

   眼淚滑過細膩如水煮蛋的肌膚,一滴一滴,像小雨點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吻了她,她卻哭了!

   他猝然放開她,往後退了幾步,發現自己沒地方去了,只好打開門,躲進只能轉身的小浴室。

   他坐在馬桶蓋上,他想抽煙,他想喝酒,他想開快車,但這次不管他想什麼都敵不過吻她的滋味,什麼瘋狂的行徑都敵不過想要她的念頭,那個念頭強大到幾乎把他整個人吞噬掉。

   他想她說對了,他確實是個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

   他一直欺騙自己,欺騙自己和她之間,不需要那個儀式,不需要上床,不需要做愛。

   他說服自己愛是做不出來的,他告訴自己,只要真心守著一個人,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感覺到愛情。

   都是鬼扯!

   從頭到尾感覺到愛情的只有他,他的吻帶給她的卻是傷害和恥辱和淚水。

   他傷害了她,他卻比她更感到羞辱和……

   他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他甚至沒有辦法從馬桶上站起來走出去,他沒有臉面對她。

   「雷步森……」

   幾分鐘之後,他聽見她在敲著浴室的門。

   張開口,他卻發不出聲音回答。他知道她要洗澡,但是不行,想到她的裸體他會發瘋,想到閃亮著水珠的赤裸身子,光是用想的他就會發瘋了。

   他是很久沒有女人了,其實他隨便出去都能要到一個,就算口袋裡沒有錢,光憑他的外表,酒吧裡多得是不愁沒有財富但求一夜溫情的女人。

   但那裡沒有一個女人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就近在咫尺,打開門就能擁住的溫存。

   但是強求得了人,強求不了她的心。

   她心裡有別人了,沒有他的位置,他卻妄想強取豪奪……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開門,那把鎖,不是用來鎖住她,而是用來鎖住他自己,讓他不要像一頭野獸般的衝出去,不要撕裂了那個天使般的小女人。

   雷步森就那樣在馬桶上坐了一整個晚上,一整個晚上他的理智都在跟內心的渴望對抗周旋。幾度渴望幾乎要戰勝理智了,於是他開始用力去掐自己的大腿,用力地掐著讓自己痛,他要用那份痛楚去提醒自己,如果他衝出去的話,舒知微將會承受到比這個更痛苦的折磨。

   他捨不得折磨她,更捨不得讓她痛,就那樣一陣又一陣地掐著大腿,再咬牙忍著,他一直忍到天亮以後,聽見舒知微輕輕打開門又關上門的聲音,他知道她上學去了。

   雷步森不用再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她,不用害怕自己會讓她流眼淚了。

   這才打開門,拖著兩條佈滿淤青的大腿,緩緩地從狹小的浴室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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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41: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不應該哭的。

   沒有男人會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她的眼淚讓他倒胃口了。

   不然他不會一整個晚上都把自己鎖在狹小的浴室裡。

   她流眼淚的樣子確實難看死了。

   一直到了學校,在女生廁所外面洗了臉,照鏡子的時候,舒知微才發現自己的眼皮腫得像兩顆大核桃。

   沒辦法,雷步森在浴室裡關了一整夜,她就在自己的房間裡哭了一整夜。

   而且她哭,不是因為難過他把她當成一個垂手可得用來洩慾的女人,也不是因為他把她當成是海咪咪的替代品,而是……

   他吻她的時候,她甚至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停下來。

   這真可恥,可恥,可恥!

   還保守的鄉下人呢,沒想到她其實骨子裡淫蕩得要命。

   她是被自己的淫蕩嚇壞了。

   他那樣對她,她卻厚顏無恥地反應了他的吻。

   不只是嘴唇,不只是臉頰,也不只是頸項和鎖骨,她全身的細胞都在渴望著他的吻,甚至運動服都被拉低到幾乎露出她那乏善可陳的胸部了,但她卻毫不羞恥地就讓他那樣做了。

   如果那時候雷步森就那樣把手伸進去,伸進運動服伸進薄薄的內衣伸進她赤裸的乳房上……

   當然他沒有那樣做,但她卻那樣想。那樣想的時候,她的乳頭突然就硬了起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渴望這種感覺會讓人的身體產生如此微妙的反應,也不知道這種反應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即使離開了頂樓小屋到了學校,她的身體還陷在雷步森掀起的感官風暴裡,久久沒辦法平復。

   「舒知微,天氣這麼冷,你要多穿一點才不會直打哆嗦。」一名女同學經過的時候還對她這樣說。

   「我知道了,謝謝你。」

   舒知微尷尬地一笑,知道自己不能這個樣子到教室上課,不能一邊聽課一邊發抖著渴望著雷步森的吻或是他的手或是……

   但她不能不想。

   於是她在校園裡找了個隱密的角落,像小蝦米一樣曲著身子坐著,想著關於雷步森的一切。

   想著想著,也想到或許此時此刻己經離開了頂樓小屋的雷步森。

   畢竟他跟海咪咪復合了,沒道理再留在那裡。

   昨天晚上,雷步森之所以等著她,或許就是要對她說這件事。

   「嗨,舒知微,我想過了,還是搬到海咪咪那裡去比較好,所以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啦,現在我要走了。」也許他所謂的等著她回家要跟她說的大事就是這個。

   他要走了,這確實是件大事,也確實應該要跟她交代一聲。

   不是因為他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情愫,只因為他是個懂得回報人家一番心意的男人。衝著這一點,就算要走,他也會好好的說聲再見。

   雷步森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她不知道海咪咪住在哪裡,但哪裡也比她的小豬窩要強得多。

   住到海咪咪那裡以後,雷步森就不用窩在破沙發上睡覺,也不至於連條像樣的棉被都沒有。

   對她來說,那未嘗不是個解脫。

   意思是他本來就是一個不應該的存在,至少在她的世界裡,不應該存在這一號人物。

   但她己經偷偷霸佔他太久了,在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知道的狀況下,她和他共度了一段。在人長長的生命中,這一段或許只是一個小插曲,對舒知微來說,這一段卻扭轉了她的整個人生。

   尤其是被一個男人那樣吻過抱過,她再也不是那個單純懵懂的女孩了。

   至少她總算分出來了,金克勤只是朋友,雷步森給她的感覺才是愛情。

   愛情……

   至少她終於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她終於跟那個字發生關係了。

   跟愛情發生關係!

   說來有點可悲,他把她當成一個隨手可得的女人,他那樣對她,她卻覺得是愛情,更可悲的是,就算他那樣對她,她卻還是希望他留下來……

   然而不會了!

   雷步森跟海咪咪復合了,他不會在那裡等她了。

   那裡也不能再稱之為家了,一個人住的地方就只是一個人住的地方。

   撐過一天,回到五樓頂,舒知微掏出鑰匙打開門,準備迎接一屋子的空虛和寂寥,結果她的靈感失靈了。

   一個男人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操作著那台會鬧女人脾氣的電腦,那個人不是雷步森是誰?

   他是雷步森,卻有些地方跟原來的雷步森不一樣,她盯著他看了幾秒才找到是什麼地方不一樣。

   「你把長頭髮剪掉了?」她有些吃驚。

   「今天下午剪的。」雷步森摸摸短短的三分頭,「就在巷口的那個老師傅的店裡。」

   「新髮型很不錯。」她進門,猶豫了一下,找了一張小板凳坐著。

   她不敢在他身邊另一個她坐慣了的沙發上坐下來,她沒忘記昨天晚上她就是坐在那裡,然後被他拉起來,然後他就開始瘋了似的吻著她,然後情況就失控了。

   看到她的舉動,雷步森知道自己昨天把她嚇壞了,他像一頭野獸似的啃咬過她的嘴唇她的頸項,她怕了他,不願意再跟他同坐在一張沙發上也是人之常情,這些都是他自找的。

   幸好他今天剪了頭髮,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兩個見了面,還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幸好他剪了頭髮,而她也覺得不難看,於是他順著這個話題說:「理髮師傅也說這是他剪了一輩子頭髮的代表作。」然後他自嘲地摸摸鼻子,「我開玩笑的啦。」他咧嘴一笑。

   那個小玩笑奏效了,氣氛稍微變得輕鬆了點。

   昨夜突發的激情己經消退,現在他們都很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的臉色,揣測對方的心情,

   誰都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就怕情況又失控到不可收抬的地步。

   「那個……」雷步森開口道:「抱歉,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我想你比誰都清楚,我多了喝幾杯就會亂說混賬話,還會做很多混賬事。」

   他想了很多遍,只有把那些吻當成醉後的糊塗意外,不然他根本沒有辦法繼續待下來。

   如果她知道他心裡想的遠比昨天晚上做的更超過的話,如果她知道他想做的不只是吻她的嘴而是從頭到腳的話,一定會嚇得立刻拿掃帚把他趕出去。

   他不想被趕出去。

   他想過了,想了很多遍,他知道她的心是金克勤的,或許她的人也己經是金克勤的。

   就算那樣又怎麼樣,他們之間又沒有婚姻關係,這年頭只要還沒有結婚,誰都有交朋友的自由。舒知微還這麼年輕,二十一歲的大三生而己,大可以多看看多選擇。

   而且就算她的心是金克勤的、人也是金克勤的,從頭到尾她也沒有開口叫他滾開過,只要她不開口,他絕對會裝得沒事似的賴在這裡。

   天下很大,但這裡是他唯一想逗留的地方。

   想留下來,就得忍耐,就得裝傻,就得把昨天的激情當成意外,就得自己想辦法找台階下,不只自己下,還要讓她也能順著階梯隱漫地走下來,慢慢地修復和她的關係,慢慢地,他相信他們一定能回到最初的和諧狀態。

   「我知道你是喝醉了才會那樣。」舒知微微微一笑,「所以我也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她試著說得輕描淡寫,內心卻覺得苦澀。

   她的身心都被他撩撥得難以自已,甚至沒辦法坐在課堂裡上課。晚上結束家教課,騎機車回家的路上,冷風呼嘯而過,每一陣寒風刺骨都讓她不得不想起他在她身上掀起的那股如火燒般的激情。

   那是激情,對他而言;對她來說,那卻是愛情。

   她真的很傻也很天真,但她的心太小了,容納了雷步森就放不下金克勤了,所以她只能跟金克勤說抱歉……

   抱歉,她真的抱歉,結果她給了金克勤抱歉,回過頭,雷步森給她的也只能是抱歉。

   抱歉,她的人生突然多了這麼多重得難以承受的抱歉,然而再難以承受她也得受,因為就算雷步森能給她的只有抱歉,就算是這樣,她還是……

   很沒用的希望他留下來。

   即使知道他都己經跟海咪咪復合了。

   但是只要他沒有開口要走,只要他還願意留在這裡一天,一天就是一天,兩天就是兩天,只要他願意留下來,就算她還要得到更多的抱歉也無所謂,意思是……

   就算他哪天突然心血來潮又想要了,正巧也只有她一個女人在身邊的話,她是不介意。不介意被當成一個暫時提供慰藉的女人。

   當她打開門,乍見雷步森還在這裡的時候,這個念頭就這樣浮上來了,即使被當成海咪咪的代替品,她也願意當一個這樣的角色。

   如果他還有需要她的可能,她可以容許他不要她的心只要她的身體,她可以這樣做,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覺得可恥,但她願意……

   有人說愛情裡容不下一粒沙子,錯了,她甚至容得下一個海咪咪,或是再多加一個也可以。真正的愛情是沒有自尊可言的,如果他還要她,或是現在還要她,她會赤裸裸的走進他的懷抱,赤裸裸的付出一切。

   但他不要,當然不要,他己經抱歉過了,己經懊悔過了,那只是醉後的糊塗意外,只是意外而己。

   現在他清醒得很,一滴酒味都沒有,理所當然也不會糊塗到跟她這個那個。

   他還理了頭髮,短短的三分頭,看起來神采奕奕,就像一個準備去征服世界的男人,也像是隨時準備好要離開這裡的樣子……

   但現在她不要去想,不想意外,不想抱歉,也不想有人要離開了,她只想知道,什麼力量讓他做出如此巨大的轉變。

   「怎麼會心血來潮把頭髮剪了?」她若無其事的問。

   「這樣看起來比較像認真工作的上班族。」他說。

   上班族?舒之微愣了一下,「你找到工作了?」

   雷步森點點頭,「昨天去面試,老闆跟我談了一個下午,接著就叫我去報到了。」他頓了一下,「我本來昨天就想告訴你的。談好工作,我還到超市買了你喜歡吃的滷味和雞爪,還有啤酒……」,又頓了一下,「我實在不應該買酒的,找到工作也沒什麼大不了,男人本來就應該有個工作做的,根本沒必要喝酒慶祝。」他說,「如果沒有買酒的話,我也不會醉醺醺的把場面弄得很難看。」

   原來這才是他昨天等著她想說的大事,原來他找到了工作,還買了啤酒和滷味等她回來一起慶祝,結果來不及慶祝事情就莫名其妙失控了……

   但是她不要再想,既然他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歸咎於酒醉失態,她也只能假裝自己並不在意。

   「事情過了就過了,」她努力笑著搖搖頭,「你不用介意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用介意也不用放在心上,舒之微都這樣說了,他總不能告訴她,沒辦法,他沒辦法不把她的嘴唇她的呻吟她的眼淚放在心上,他甚至不能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更不能保證下一次他有能力再一次控制住自己。

   其實他是應該離開這裡了,否則遲早會出事。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住這種誘惑,天天跟一個想要的女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遲早會忍不住一腳  開和她之間隔著的一道薄薄的房門,遲早他會忍不住強行佔有她的衝動。

   如果繼續留下來,他遲早會做出難以挽回的錯事。

   如果他還有一點點人性和良知的話,就應該離開這裡。

   但是愛情泯滅了他的最後一點道德良知,明知自己就像一顆危險的未爆彈,隨時有可能炸得彼此飛灰煙滅。

   他卻還是要硬生生地坐在這裡,裝得跟她一樣理智,一樣不介意,一樣沒把昨天發生的一切放在心上。

   「什麼工作?」見他不吭聲不知道在想什麼,舒之微接著又問。

   「連天科技公司電腦資訊部門工程師。」雷步森回過神,「想來想去,這種工作最適合我,畢竟我學的是電機。剛好網路上很多企業都有工程師的缺,我寄了幾封履歷,有人通知我去面試,事情這樣就成了。」

   他說的很簡單,但她知道那很不簡單。

   網路上確實到處都是電腦工程師缺,但是沒有兩把刷子不可能進得了連天科技。

   那是立足台灣放眼世界的國際級大企業,不但專業水準要夠,英文更是聽說讀寫都要精通,基本的履歷表都必須用英文撰寫。

   她的英文算是很不錯了,之前看雷步森寫英文履歷的時候,速度之快用詞之靈活不說,至少還有三分之一的英文字是她看都看不懂。

   找工作是很簡單,但她知道雷步森應徵上的是一份不簡單的工作,科技公司電腦資訊部門,沒有兩把刷子根本不可能得到面試的機會,更不可能一面試就被錄用。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她沒辦法不用以他為榮的神情望著他。

   「說到這個我還真有點緊張,明天開始就要當上班族了。」說完他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袋,「我跟公司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這裡面有十萬塊,你先收著。」他把信封遞給她。

    「我不缺錢。」

   雷步森卻把信封放在桌上。「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就當分擔房租和食宿。」他一臉堅持。

   「我沒想過跟你拿錢。」

   「我知道,但我不能白吃白住,如果你不收,我也沒有立場再住在這裡。」

   「不是沒有立場,而是沒有必要。」舒之微搖搖頭,「有了工作有了收入,你根本不必窩在這裡,我是說,這裡連張床連條被子都沒有,你可以租個大一點舒服一點的地方。」

   「我沒想過搬家,至少目前沒有。我不想一面適應新工作,一邊還要忙著找房子。」他頓了一下,又道:「但是如果你執意要我走的話,我會走的。」雷步森研究著她的臉,如果她真不樂意的話,就算他臉皮再厚也不能賴下來。

   「也許你不用忙著找房子,我想海咪咪一定會歡迎你搬到她那裡去。」

   「跟海咪咪住在一起我根本沒辦法工作,整天陪她逛街買東西就夠了。」

   說來說去,沒想到雷步森就算跟海咪咪復合了,也找到工作了,卻還是沒有離開這裡的打算,但是……

   「為什麼?」這裡明明沒有一個值得他留下來的理由。

   「我想我大概睡習慣這張沙發了。」他想了想,「也習慣在小浴室裡洗澡了,還有這個小廚房裡煮出來的東西好像特別對我的胃……」

   他不說因為那些東西是她煮的,也不說她才是從今而後不管他到了哪裡都不可能戒掉的習慣,他可以看著她的紅臉一輩子,但是……

   他沒有權利那樣想,也沒有權利再為難她!

   昨天晚上他己經為難過也讓她哭泣過了,全世界他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她的眼淚,他希望讓她笑,希望她能像抱著金克勤那樣主動的抱著他,希望她就算不能像他這樣愛著她,至少也能給他一點點的回應……

   但他甩甩頭,像甩掉一片落在頭上的葉子似的把那個癡心妄想甩掉了。

SOGO超級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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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4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假裝不愛比愛要難多了。

   那真的好難。

   假裝……

   如果她是演員就好了,如果這只是一場戲就好了,如果這樣,她就能笑笑的收下十萬塊,笑笑的繼續演下去。

   然而現實終究不是一場戲,就算是戲她也是個很爛的演員。

   她是收了那筆錢,也是笑著收下來,笑笑的說:「就當我暫時替你保管好了。」

   但她知道,那不是暫時保管。

   收下那筆錢之後,她和雷步森就真正變成二房東和房客的關係了。

   接下來不管他們多麼努力的修復彼此之間的裂痕,試圖抹去那天晚上失控的場景,卻怎麼也喚不回逝去的美好時光。

   她再也沒有辦法坐在那張曾經被他拉起來擁吻的沙發上,縱使坐下了也彷彿有一把無形的火燒得她沒多久就站了起來,隨便找個借口躲回房間裡,現在她情願躲在房間裡,也沒辦法跟他分享小客廳裡的空氣了。

   就算她勉強自己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裡,雷步森也沒辦法再拿著她的教科書當小說來念了,他看工作上的資料就忙不完了,她在打報告的時侯,他再也不會湊過來跟她兩人臉靠得近近的,一起討論哪個地方如果改一下會更好一點。

   他們之間,沒有辦法再好下去了!

   而且雷步森忙得要命,忙著適應新工作,也忙著跟海咪咪談戀愛吧。

   常常舒知微回來了他還不見人影,留在鍋子裡的食物動也沒動過,一次兩次之後,她就不再煮了。不是怕浪費,而是親手做的食物沒有人吃,連食物也會覺得很寂寞,寂寞的人也做不出好味道,反正……

   外面多得是好吃的東西。

   如果是跟海咪咪約會的話,一定也是吃過消夜才回來,肚子飽飽的當然什麼也吃不下。

   撇開晚餐不說,他經常連早餐也只是叨著一片吐司,連牛奶也來不及喝就急急忙忙趕著去搭捷運,他甚至比她這個做學生的還要早出門,準時得就像一個盡責的上班族。

   曾經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不開車?」

   結果他搖搖頭說:「那輛車太招搖了,只有不事生產的紈  子弟才會開那種車。」

   他確實變得厲害,身上一丁點大少爺的氣息也聞不到了。

   甚至比普通人還要拚命,整天早出晚歸,別人請假他一定自願代班,同事有事早走,一句話他就留下來替人家善後。工作不到一個禮拜,上上下下都知道公司裡來了雷步森這麼一號拚命三郎的人物。

   不比別人拚命是不行的,進公司第一天雷步森就有了這種覺悟。

   頂著雷氏企業雷昊群獨生子的大名,要是不拿出幾分真本事,就等著聽閒話吧。

   「雷步森喔,他是靠他老爸雷昊群關說我們經理,才能進入連天科技公司來混一碗飯吃的。」這種閒話他進公司沒多久就在茶水間聽過了。

   如果是以前的雷步森,一定會揪住說閒話傢伙的衣領,給他一頓排頭吃。

   但現在的雷步森不會了,他經歷了一些事,開始認清有些事情不能靠權勢,也不能用拳頭去解決,要讓別人刮目相看,只有拿出真本事來證明自己的能耐。

   於是他平靜的從茶水間走過。

   然後用比別人加倍的努力,去證明自己並不是抱著混一口飯吃的心態在做事。這份努力很快就被看見了,一個月過去,他就從基礎工程師躍升為一個小組的主管,在一步一步被肯定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以前在雷氏企業當掛名總經理的時候,他老是忙著開溜陪海咪咪逛街買珠寶,從來不曾感受過來自於工作的魅力。

   現在他明白,真正的愛,不是一味的應和對方;真正的愛,是建立在責任感上面的,真正的愛應該努力成為一個足以匹配對方,讓對方引以為傲的男人。

   他想成為那樣的男人,一個能讓舒知微豎起大拇指說他棒透了的男人。

   他不想輸給金克勤。

   即使金克勤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二十八歲的老對手。

   即使在愛情的戰局裡,他根本是一個被撇得遠遠的、無足輕重的局外人。

   他只是一個局外人……

   來不及正式參加戰局,就在舒知微的眼淚裡宣告出局的局外人。就算他在工作上得到天大的肯定,也不能阻止她繼續用一種局外人的態度面對他。

   以前他們兩個就算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彆扭,就算各據在抄發一角各做各的事情,也自有一種自在的默契。

   人跟人之間最自在的不是因為彼此有說不完的話題,而是在一起不用說話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跟溫暖,那才是最大的福分,他跟舒知微一起感受過那種天大的福分。

   現在彼此照了面卻客氣得要命,也見外得要命……

   曾幾何時,他們己經走到這種地步了。

   望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小組成員己經下班了,不管是不是主管,雷步森仍是留守到最後的一個。

   快十點了,舒知微應該己經回去了,也許他可以打個電話給她,至少他不用跟電話客氣見外些什麼。

   拿出那支她替他辦的手機,他在裡面登記她的資料是「我的唯一」,他有些顫抖的按下了「我的唯一」的號碼。

   「喂。」

   對方接聽了,雷步森卻愣住了,好像耳邊聽到的是外星人的聲音。

   「喂喂喂……」對方又餵了幾聲,然後摀住話筒對旁邊的人說:「他不說話耶,怎麼辦,微微?」

   但他捂得不是很好,接著雷步森就清清楚楚的聽到那個叫「微微」的回答──

   「大概是打錯的,沒關係啦,金克勤,你替我把它掛掉就沒事了。」

   「喔。」金克勤不死心地又抓起舒知微的手機餵了兩聲,「喂,你再不出聲我要掛電話?」

   雷步森還是沒有出聲,奇怪的是金克勤也沒有切斷線,那頭陸陸續續續還有聲音傳出來──

   「金克勤,不要這樣,這樣很痛耶!」

   「我己經盡量輕了,微微,你咬緊牙關忍一忍就過去了。」

   「不行,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要忍,畢竟我也是第一次跟女孩子做這種事,你不配合一下我很難做耶……」

   過了幾秒,金克勤又小心翼翼地問:「這樣是不是舒服一點了?」

   接下去的雷步森不想聽,他不想知道她舒不舒服,想不到他們兩個急得連手機都忘了切斷就迫不及待地……

   他不願想,眼前卻還是浮現出舒知微和金克勤兩個人交纏在一起的樣子。

   接著他啪地切斷通話,憤怒地掐著手機彷彿那是金克勤的脖子。

   問題是,就算他掐死了金克勤,舒知微也不會愛他。

   如果他掐死了金克勤,舒知微反而會恨他……

   就讓她恨他好了,她不愛他那就恨他好了,至少限也比不痛不癢要痛快一點。

   雷步森就坐在那裡死命掐著那支手機,掐著掐著,嘴裡忽然唸咒語似的喃喃念著:「微微啊微微……」聽起來不賴,他又試著再叫了幾聲。

   忽然想起他還沒有這樣叫過她,頂多叫過她「喂」!

   喂喂跟微微,聽起來滿像的,就像舒知微跟舒知威聽起來也滿像的,很像,實際上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十萬八千里,一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男女,彼此的心卻相距了十萬八千里。

   但她跟他保持距離是對的,她選擇金克勤是聰明的。

   金克勤比他年輕,比他乾淨,沒有一堆荒唐的過去,也不會死皮賴臉地賴在頂樓小屋造成她的困擾。

   那個小屋……

   曾經像一顆星星,在他最茫然若失的時候給過他方向。

   到頭來他卻被那個小屋困住了,或許應該說他被自己的執迷不悟困住了。

   他自以為在上一段海咪咪給的錯誤愛情中學到了教訓,結果他什麼也沒有學會。

   至少被海咪咪那種向錢看的女人傷了是他自找的,這一次卻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若是有人問起,這回他是連被誰傷了都說不出口,海咪咪至少看上他的錢,舒知微看不上他的錢也看不上他的人,自然也無從想過傷害他。

   那麼,不管是愛還是恨,全都是出自於他的妄想了。

   原來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染上了妄想症。

   俗話說在戲台下站久了,戲棚就會是他的,他以為在頂樓小屋霸佔久了,小屋的主人舒知微也就會是他的。

   如果這真的是一場戲,也己經變成名副其實的歹戲拖棚。

   沒有人在乎他,沒有人想跟他演下去,是他自己一拖再拖,根本沒有人把他當成對手。他卻在愛情的競技場上摩拳擦掌,妄想著捏斷手機就像捏斷金克勤的脖子。

   這真可笑,真的可笑,其實他連手機也捨不得扭斷,這支手機用的是舒知微的名字申辦的,也是他能帶走的跟她唯一有關聯的東西了。

   是的,他決定要走了。

   曾經他一無所有,就從那個頂樓小屋開始,如果連頂樓小屋都失去,他將要從哪裡開始,他不知道。

   他只是認清了,覺悟了,時候到了。

   他要靠自己的力量,走他的陽關道,過他的獨木橋。

   月兒淡淡,淡淡的映照在一張純潔如嬰兒般的臉顏上。

   她睡著了,嘴唇微微開著的模樣,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

   他第一次闖進這個房間的時候,看到的也就是這樣的舒知微。在那之前她幾乎是把他扛到這個屋子裡來的,一個纖細的女孩卻有那麼大的力量,扛進屋後她還替他脫西裝脫鞋子擦頭擦臉。

   他沒告訴過她,其實他雖然失去了行動力,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他清楚的意識到她替他所做的一切,甚至連她輕輕用毛巾擦拭他的臉的感覺都記得。

   但他沒有因為那些感覺對她說過謝謝,總覺得有朝一日她會明白,有朝一日他會讓她變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人,那就是他給她最好的回報。

   然而他想給,她卻不想要,她想要的是金克勤。

   所以無所謂了,他這個絆腳石就要離開這裡了……

   「再見了,再見,我的小星星。」雷步森喃喃地蠕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樣就夠了,他只想看著她的臉親口說再見,但她卻不一定要聽見。

   但舒知微卻聽見了。

   鑲著長長睫毛的眼皮抖了抖,在他來不及退出房門之前,就著淡淡的月光,朦朧的眼睛看見了床邊高大的人影。

   「你回來啦!」

   她的聲音讓他愣了一下。

   她竟然沒有責備他為什麼闖進她的房間,溫柔的口氣好像她等過他,就像他以前也經常等著她一樣。

   只有等待過的人才能體會說這種話的人的心情。

   雷步森的胸口緊緊的,他得花好多力氣才能說服自己,她的口氣和她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溫柔並不是給他的。

   或許她是因為今天心情特別好,畢竟她跟金克勤卿卿我我過了,被愛的女人最美麗,就像她現在這個樣子,眼睛亮晶晶的,臉蛋紅艷艷的,嘴唇……

   她的嘴唇不但破了皮還腫了起來……他猝然別開視線,一定是金克勤那個毛頭小子經驗不足,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地把她的嘴唇吻破了。

   舒知微被他倉卒別開眼的動作傷到了。

   「我知道。自己很難看……」她拉高被子坐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想解釋她的嘴巴是怎麼了,「是因為……發生了一點意外……」

   「不要說!」

   他用跟人吵架的聲音大叫她不要說,就算她說了他也不想聽,他己經聽得夠多也夠清楚了。

   那確實是一場意外,他也很意外自己會聽見那段手機裡傳出來的意外對話,不需要她抖動著那兩片紅腫的嘴唇多做解釋,他什麼都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大吼大叫嚇到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小身子瑟縮了一下。

   該死的,他都決定要走了,說好一切都無所謂了,結果一雙紅腫的嘴唇差點就又讓他失控了。

   還說金克勤是毛頭小子哩,其實他比毛頭小子更不如,如果他和金克勤的角色對調的話,舒知微被弄破的就不只是嘴唇了……

   真是該死的又想到哪裡去了,不管是她的嘴唇還是其他的,他都無權再想,不管是她的嘴唇還是其他的,都己經屬於金克勤而不屬於他。

   他只能像個見不得人的傢伙躲在辦公室裡,一直等到深更半夜,確定回來也不會撞見不該看見的場面後,才偷偷摸摸的回到這裡,用無聲的告別跟她說再見。

   愛情……

   愛情是一個鬼玩意兒,愛情把他變成偷偷摸摸的膽小鬼了。

   現在他要走了,至少要抬頭挺胸的走,至少不能讓舒知微看不起。

   就算不能像金克勤一樣堂堂正正的把她擁在懷裡,至少也要讓她知道,他在夢裡做過了……

   意思是他厭倦了當個膽小鬼,厭倦了每天晚上躺在客廳的舊沙發上渴望著她,她卻從來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每天叨著一片吐司就逃命似的搶在她前面逃出去,就是不敢面對自己夢境裡的女主角。

   現在他要走了,以後就算想說也沒機會說了,所以他決定,在臨走的前夕,大大方方的公佈自己的夢,大大方方的,就像一個敢愛敢恨的男人應有的本色,他現在就是那個樣子,大喇喇地咧著嘴,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言不慚地開口。

   「我做了一個夢,你是我夢裡的女主角。」說著他還輕佻地眨了個眼。

   舒知微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再望著他,果然他又眨了一次,雖然房間裡沒有開燈,月光己經夠將男性眼眸的電力傳到她身上。

   「關於哪方面的?」她忍不住結結巴巴地問。

   「當然是一絲不掛的那種。」雷步森把嘴咧得更開。

   這個答案讓舒知微當場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自己等他等到大半夜,直到聽見鑰匙插進孔裡的聲音,才飛奔回房拉起被子假裝睡著了。她知道他這麼晚才回來一定很累了,工作很累談戀愛也很累,他應該沒有精神也沒有力氣應付她了,所以她只要知道他平安無事的回來這樣就夠了。

   沒想到躺在床上一會兒,又聽見房間門被輕輕打開了,接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房門口來到床邊,舒知微緊張得心臟幾乎快跳出喉嚨了,她想睜開眼睛卻又不好意思睜開,她想看他卻又怕看見他,只好繼續閉著眼睛假寐著,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奇怪的低喃,她緩緩張開眼睛,卻看到他的嘴唇連動都沒有動過似的,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的嘴巴看……

   她知道她的嘴巴腫得像香腸,不只是嘴,她的膝蓋也是,她想告訴他她今天出了什麼意外,但他卻凶得跟什麼一樣叫她不准說。

   他叫她不准說,可是他自己卻說了什麼一絲不掛的夢,而且還是由她來領銜主演。

   「你半夜跑到這裡,就是想跟我講這種事?」

   舒知微吃驚的瞪著他,覺得他看起來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不再客氣,不再小心翼翼,而是一副好像天己經塌下來過了,而就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他就是那種樣子,什麼都無所謂,有種豁出去的意味。

   「我還沒說完。」雷步森活像壞胚子似的歪著嘴,「一絲不掛的不只是女主角,男主角也一樣。順便一提,那個男主角就是我自己。」說著還強調式的指指自己的鼻子。

   雷步森確實豁出去了,就算她以為他是色情狂也無所謂,他不在乎她怎麼看他或怎麼想他,反正不管他再好再壞,以後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你……」舒知微張口結舌。

   「還有我告訴你,這己經不是我第一次做這種夢,具體的次數多得我也記不得了。大抵而言,我在客廳沙發上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有時候一個晚上不只做一次,但情節都大同小異,就是我們兩個……」雷步森神色曖昧地頓了一下,「不是在海邊就是在草地上,雖然我知道現實中在草地上做愛一點也不舒服。」

   舒知微的臉漲紅了,做……天啊,他竟然當著她的面說出那種字眼,做愛,她連想都不曾想到過。

   「你……」她的舌頭好像被那兩個字燙到了,「你開玩笑的吧?」

   開玩笑……

   他以前確實常常跟她開玩笑,從他正式上班開始,開玩笑,他們光是忙著閃躲對方就差不多了,他己經好久沒有跟她開玩笑,也好久沒有看她臉紅了。

   「不開玩笑,」他貪婪地望著她的紅臉,一本正經的說,「我是說真的。」他指指客廳,「就是因為有這些夢,我才會夜復一夜睡在那張沙發上。」

   「我知道那張沙發很不舒服,也沒有棉被……」

   「我沒有抱怨什麼,我喜歡那張沙發,真的,也喜歡那條毛毯,對我來說那比什麼都溫暖。正是因為睡在那裡很舒服,我才會不斷做著那些栩栩如生的夢。」

   接著他的雙手像是握了握兩團無形的球,「在這之前,我可是從來都沒有夢過。三十二A的乳房……不論是觸感口感香氣色澤都堪稱一絕!」

   「雷步森!」

   她像瞪著罪犯似的瞪著他,但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罪。

   「不蓋你,跟你一比,大胸脯的女人全都變成了乳牛……」

   「拜託你!」她羞紅了臉。

   「別這樣不近人情嘛。」他故意討價還價地開她玩笑,「我知道現實中你絕對不可能跟我做這種事,拜託你就借我夢一下好了。」

   現在不開玩笑,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又不是選舉,這種事也能拜託?」她被他弄得又羞又窘又啼笑皆非。

   「我知道你不會肯。」雷步森瀟灑地攤攤手,「所以我知道自己不能繼續住下來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卻像原子彈瞬間炸得空氣四分五裂。

   血液迅速從舒知微的臉上褪去,原本就白皙的一張臉,此時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只能用慘白來形容。她的腦袋也跟臉色一樣慘白,有好幾秒的時間,完全沒有辦法思考,甚至她希望自己就那樣傻下去好了,那樣她就不用回過神來面對他要離開這裡的事實。

   他要離開了……

   她一睜開眼睛,一看到他的樣子,就覺得有大事要發生。果不其然,他要走了,對她來說,這遠比太陽從天上掉下來更讓人難以接受。但難以接受她卻不得不接受,也沒有資格不接受。

   他找到工作又跟海咪咪復合了,他沒有任何理由留在這裡。舒知微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選擇留了下來。

   縱使他留了下來,他們也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地相處在一起。什麼都沒改變也什麼都變了,時間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東西,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點讓兩個不該相遇的人遇見了,然後也給了他們一段很神奇的時光,不是戀人卻像戀人般相處在一起,接著又反悔了似的想伸手把這段神奇的時光拿回去。說也奇怪,它也說拿就拿走了,嘛的一眨眼,什麼默契什麼和諧什麼情愫,就都隨著時間消逝了,沒有了,剩下的只有尷尬、勉強、彼此逃避彼此的眼神、不得不開口的交談……

   人生很短,人生不應該過得這麼別彆扭扭。

   所以雷步森選擇離開是對的,她不應該感到震驚,這一天早就應該來了,她應該吃驚的是,雷步森竟然忍到今天才開口

   「你找到新的住處了?」她想通了什麼似的,一臉平靜的問。

   「是公司的員工宿舍。」雷步森點了點頭,收斂起嘻皮笑臉,「我答應外派到美國紐約分公司去工作。」

   「紐約?」

   「主管跟我提過好幾次,我考慮了幾天,既然人家覺得我有那個能力到國外去服務,趁著我還沒有老到不能動,到美國去磨練看看也不錯。」

   「我就知道,世界這麼大,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展長才的地方。」

   「有人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這輩子至少要到紐約去一次。」雷步森望著她,「他們說不管你有什麼夢想,在紐約都可以實現。」

   確實,紐約,夢想的大蘋果,夠本事的都可以咬一口。

   雷步森這麼有本事,她沒有立場更沒有權利開口阻擋他,可是她卻也沒有辦法開口祝福他……

   「公司放了我幾天假。」他望著她沉默的臉,「我會趁著這幾天準備出國的事情,還要找時間回家去看一看。畢竟到紐約去工作,不是到墾丁去度假,離開台灣這麼遠,就算老爸會再次把我踢出家門,我想我還是應該回去跟父母說一聲。」

   「不會的。」舒知微搖搖頭,「你父親不會把你踢出去了,他會以你為榮。」

   就像她一樣,以他為榮,雖然她的感受對他一點也不重要。

   「謝謝你,」他一臉誠懇,「不是客套話,真的謝謝。如果沒有你,當初那個醉得從上弦月台階滾下去的皮球,現在絕對不可能站得起來。」

   「你確實就像一個皮球,可以彈得很遠,跳得很高。」舒知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其實就算沒有我,你也一定可以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

   「謝謝你這麼看重我,謝謝你相信過我,真的,謝謝你,謝謝!」頓了一下,「微微。」雷步森這樣叫她,「謝謝你。」再深深地瞅她一眼,然後轉身,然後……

   她沒有留他,她當然不會留他。他做了決定,決定了,就不得不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舒知微的眉頭忽然蹙了起來。

   微微,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金克勤,只有他會叫她微微,別的同學都是叫她的全名,爸爸媽媽則喊她小微,他們鄉下人的習慣,女的就叫小什麼的,男的就叫阿什麼的,但是……

   微微?

   雷步森從來不曾這樣叫過她,他們交談的時候甚至不需要稱謂,畢竟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而己……

   舒知微的腦細胞開始拚命運轉,拚命想找出一個答案,總覺得找出那個答案,就能找出他們之間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別彆扭扭怪裡怪氣,她有預感那個答案會是關鍵,但是她卻怎麼也想不出那個答案是什麼。

   那個背影離她愈來愈遠,眼看就要走出她的房門,然後走出這個小屋,接著就是永遠走出她的世界,她不顧一切地叫住了他。

   「雷步森!」

   一看到他回頭,突然靈光乍現,舒知微想起了晚上那通奇怪的電話,那通金克勤替她接聽的不出聲的電話,她以為是打錯了,所以看也沒看就叫金克勤掛掉的電話。

   雖然機率很小,因為雷步森從來不曾打給她,以前是因為天天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後來是彼此見了面都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別提打手機了,所以她一直沒有接過他的來電,除了雷步森試新手機那天試撥過她的號碼外。

   當時舒知微忘了把他的號碼輸進手機裡記下來,但她隱約記得那個號碼,有個六有個三有個零的……

   對了,手機,她的手機呢?只要找出手機,查看一下通話紀錄,就能查到那通電話到底是不是雷步森打來的。

   雖然她也不知道就算是他打的又怎麼樣,至少那是她現在唯一能想到,也是唯一能做的。

   她急急忙忙地跳下床,「哎喲!」腳才落了地就跌倒了。

   「怎麼回事?」雷步森立刻大步衝上前,一把攔腰抱起纖細如小鳥般的女人。

   有些女人很擅長裝柔弱,一點小病小痛就喳呼亂叫,藉以博取更多的關愛眼神。但舒知微不是那樣的女人,如此近距離接觸,他發現她確實很不舒服,她的臉色太過蒼白,看起來就像生病了似的,該死的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舒知微在他懷裡抬起眼,「我騎摩托車轉彎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了。」她解釋著,「膝蓋破了一個洞,嘴唇也破了皮……」她低下頭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嘴唇,「然後就腫成香腸嘴了。」

   香腸嘴……她竟然還有心情說冷玩笑。

   雷步森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鐵青著臉輕輕將她抱回床邊放下,轉身扭亮門邊的電燈。

   她的嘴唇看起來確實就像小小的一口香腸,如果換一種狀況,他會非常樂意把那個香腸嘴吃下去。但現在他沒有心情想到那裡去,他在乎的是她的傷勢。

   他握住她的腳輕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拉起運動褲的褲管,果然看到左膝貼了塊好大的紗布,他看不到傷口的情況,但從她蹙起的眉頭推斷,傷勢肯定不輕。

   「什麼時侯發生的?」他抬起頭望著她。

   「上完家教課回家的路上。」舒知微想把腳縮回來,但他握著她的腳踝沒有鬆手,她不敢開口叫他放開她的腳,因為他看起來很擔心也很生氣。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忍不住責備她,出了意外,竟然沒有通知他。

   「我沒有你的手機號碼。」頓了一下她才說。

   雷步森沒想到會得到這種答案。他在她替他辦的手機裡輸入了她是唯一,結果她卻連他的手機號碼都沒有記下來,那個號碼還是她替他辦的選的。

   她沒有記住他的號碼,等於沒有把他這個人放在心上。

   「當時你試撥給我的時候,我本來想把來電顯示記下來,可是沒有立刻做後來就忘了……」她並不知道他會如此介意,「反正我們天天見面,根本用不著互打手機。」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但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打給我了?」

   「我想打給海咪咪結果按錯了號碼。」他不願意再想起那場意外的內容,只好隨口編了個借口。

   「喔。」她瑟縮了一下,好像海咪咪是一根刺把她刺傷了。

   其實她根本連被刺傷的權利都沒有。人家都論及婚嫁了,每天晚上熱線你和我很正常。

   是她多心了,雷步森只是不小心撥錯號碼而己,不是真的有話想說。所以她也不用急急忙忙找什麼手機啦。

   金克勤接完電話也不知道把它扔到哪裡去了。反正扔到哪裡去也不重要了。原本她以為那通電話會是什麼重要的關鍵,結果只是陰錯陽差撥錯了。

   「你受了傷還自己騎車去醫院?」雷步森接著又問。

   「只是皮肉傷根本不用去醫院啦。」她搖搖頭,「金克勤己經幫我處理過傷口,他還買了一大堆紗布、生理食鹽水、萬用藥膏什麼的,我只要自己定時換藥,過兩天就沒事了。」

   她沒事他卻事情大了,他可以原諒她忘了記住他的手機號碼,但不能原諒的是,發生這種意外,她第一個想到的求救對象,竟然不是他而是金克勤。

   搞什麼,他才是跟她住在一起的!就當是室友好了,那個金克勤是什麼東西……

   好像不太對,他憑什麼認為金克勤不是個東西,就算人家確實不是個東西好了,他卻是舒知微的男朋友。

   女朋友出了車禍,第一個通知的當然是男朋友,而不是什麼鬼室友,他就是那個鬼東西,什麼都不是的鬼東西

   她騎車跌倒了,受傷了,打給金克勤求救,金克勤過來替她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沒有一個過程是一個叫雷步森的鬼室友應該參一腳的。

   而且該死的,舒知微都傷成這樣了,那個金克勤還對她……

   咳!真該死,他以為自己己經想通了,放棄了,一走了之,心就不會痛了。

   但他還是心痛,想到舒知微都受傷了,金克勤那個小毛頭還要對她予取予求。

   說到這個,或許那小子根本是趁舒知微摔傷了腿,沒辦法抵抗,所以換完了藥索陛來個霸王硬上弓……

   雷步森愈想愈可疑,加上他聽到的那場意外──

   「金克勤,不要這樣,這樣很痛耶!」

   「我己經盡量輕了,微微,你咬緊牙關忍一忍就過去了。」

   「不行,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要忍,畢竟我也是第一次跟女孩子做這種事,你不配合一下我很難做耶……」

   該死的,他像拼圖一樣把前因後果拼湊起來,得到的結論就跟他想過的最壞的情況一樣,金克勤那小子竟敢霸王硬上弓!

   「他弄痛你了?」雷步森咬牙切齒,恨不得給他一拳。

   「你在說什麼?」舒知微聽得一頭霧水。

   「我是說金克勤,咳……」他不好意思說得太白,就怕再度刺激了她,只好含蓄地問:「他弄痛你了?」

   「沒有啦,金克勤己經很溫柔了,是我自己……」舒知微不好意思地,「是我自己本來就很怕痛。」

   「所以你不怪金克勤?」

   舒知微奇怪的看他一眼,「金克勤對我這麼好,我當然不怪他。」

   「即使他弄痛了你?」雷步森一臉錯愕。

   「這種事情本來就會痛的,忍一下就過去了。」

   忍一下就過去了,沒想到舒知微竟然會這麼說,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那種事情本來就會痛。

   不管金克勤有多溫柔,再溫柔也是會把女人弄痛的,男人那麼巨大而女人那麼窄小,尤其像舒知微這種纖細的女人,一定更緊更窄更難進入,當然也一定會弄得更痛,痛過以後的快樂……

   可惡!

   不管是痛苦還是快樂,雷步森都不願再想。

   他己經想了一整晚,快被那個畫面逼瘋了。

   現在他只要……

   他是想走,但是走不了,舒知微受傷了,他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小屋裡。

   他也不信任金克勤清理傷口的能力,小傷口不好好處理也會變成大傷口,而且舒知微至少要到醫院去打個針,免得傷口發炎感染,如果演變成蜂窩性組織炎甚至會有截肢的危險。

   「換個衣服,我送你去醫院。」雷步森當機立斷做了決定。

   「不用麻煩,我說過金克勤已經……」

   「一分鐘!」他打斷她的話,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我給你一分鐘。」大步走到房門口,他站了半秒後又回頭威脅道:「一分鐘,到時侯我打開房門,如果你還沒有動作的話,我很樂意親手替你換衣服。」

   說完砰地關上房門,好像那扇門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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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19:42: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放開我!」

   她真不敢相信,一分鐘後,雷步森果然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來,幸好她己經換上毛衣和外出穿的運動褲。更過分的是他沒敲門也就算了,接著更是連問都沒問一聲,就像老鷹捉小雞把她捉到懷裡,她掙不開他,只能一路被抱出頂樓小屋下了五樓,然後被抱進雷步森在深夜路旁攔下的一部計程車裡。

   他不容分說地對司機先生說:「麻煩到丁大醫院。」他甚至連徵求她的同意都沒有。

   「不准開,我們哪裡也不去!」舒知微歇斯底里的制止司機上路。

   「丁大醫院。」不容分說更多加了百分之兩百的堅定。

   「我說不要……」歇斯底里的成分多了百分之三百。

   不容分說對上歇斯底里,在車內僵持不下,幸好他們遇到的是一個好脾氣的司機,不但沒有發火把他們趕下車去,反而按捺著性子等他們吵出一個共識,臉上還掛著一副過來人的表情。

   他確實也有過這種經歷,半夜跟老婆吵得不可開交,其實都是為了芝麻大的小事,而且愈年輕的夫妻吵得愈凶,所謂的新婚磨合期吧。

   「兩位這麼年輕,應該才度完蜜月吧。」司機找了個縫隙插了一句話。

   不容分說和歇斯底里的兩人彼此對望一眼,突然都不說話了。

   他在等她否認,她則在等他糾正,結果他們沒有人否認也沒有人糾正。

   那個誤會了的司機又等了幾分鐘,確定車內不會再有吵架聲了,這才重啟引擎上路把車開到醫院。

   結果雷步森又沒經過她的同意,又像老鷹捉小雞把她捉到懷裡抱著到急診室。

   那種誇張的抱人法讓醫護人員緊張得不得了,還以為他懷裡的患者病重到連走都不能走了,結果只是膝蓋受傷外加腫成香腸嘴。醫護人員得知後稍微鬆了一口氣,舒知微卻覺得丟臉死了。

   但是不管多丟臉,雷步森就是要抱著她到處轉來轉去,醫護人員說她可以自己走,他還大聲說了個更加丟人的理由──

   「她忘了穿鞋子就出門了。」

   開玩笑,就為了這個理由把她抱在懷裡,聽得急診室的人都傻眼了。

   但他們傻他們的,雷步森卻固執得像頭牛,說什麼就是要抱著她。連坐在候診室等著叫號的時候也沒把她放在椅子裡,而是抱著坐在他的大腿上,弄得連別的病人也不斷把眼睛朝他們這裡瞄。

   真是丟死人了。

   她小聲地抗議了幾句,雷步森卻根本不把她的意見當意見。可是大庭廣眾之下,舒知微也不好意思大吵大鬧,剛剛在計程車裡己經鬧過笑話了,司機先生還以為他們是剛度完蜜月的新婚夫妻哩。

   原本以為雷步森一定會開口糾正司機,結果他只是臉色鐵青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

   也對啦,他不用說光用臉色表達憤怒就夠讓人退避三舍了,根本不用多費唇舌去糾正司機搞錯了什麼。

   畢竟好端端的一個晚上,本來他說聲告辭就可以瀟灑的離開啦,到頭來卻得拖著她到醫院來掛急診,他臉色會差,心情會壞,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就算她摔了車,傷了膝蓋還跌成香腸嘴,金克勤都替她擦了藥也包紮過了,雷步森根本沒有必要自找麻煩抱著她跑來掛急診。

   但她不敢再惹他,他的臉色壞透了,再跟他唱反調下去,要是又在大庭廣眾下吵得不可開交,就難以收拾了。

   所以別管他的壞臉色,她現在應該擔心的是自己。

   天曉得她這個鄉下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衣天使手上握著的那根針。

   偏偏醫生說她的傷口太深,跌倒的時候可能還沾到污泥鐵銹,所以不管舒知微再怎麼怕痛,還是免不了要挨一針破傷風。

   皮皮挫地坐在治療室裡,等待護士小姐準備藥水的時間雖短,但己經夠折磨人了,結果更折磨人的還在後頭──

   「破傷風這種針打臀部比較好。」年輕護士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樣藥效會吸收得比打手臂來得快。」

   打臀部比打手臂來得容易吸收,這個舒知微知道,但從小學畢業以後她就沒有打過臀部了。

   那個醫生不會是想整她吧,當然不至於,醫生壓根就不認識她,那個護士更不可能,她只是聽醫生的只是打針而己……

   「你坐著發什麼呆,快到床上側躺著準備打針了。」雷步森用手肘拐拐她。

   「可是……」

   舒知微還來不及叫他出去,雷步森卻堂堂皇皇地先發制人。

   「可是什麼,這裡是急診室,護士小姐忙得很,你慢慢吞吞的會耽誤到後面的病人。」他說得理直氣壯,好像有絕對的理由可以待在這裡。

   「舒小姐,我保證不會痛,只是像蚊子叮一下而己。」握著針頭的白衣天使也跟著安撫她。

   「我知道只是像蚊子叮一下而己,我只是……」舒知微看了雷步森一眼,他沒有任何反應,她不死心地再看一眼、又一眼,終於他有反應了,但卻是超乎預期的反應──

   「你看著我幹嘛?」他的反應大得要命,聲音也大得要命,「我可以陪你來看病,但是不能替你挨這一針。」

   他的聲音大得就算護士小姐耳朵聾了也聽見了,而且說了那種話之後他不用解釋他跟她的關係,護士小姐自然而然把他當成是病患的家屬或親人,這下舒知微就算想也沒有辦法叫他到外面去等了。

   這真是太可怕了,不是舒知微多心,她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留在這裡等著看她脫褲子,等著看她出糗。

   可是她也看得出來,白衣天使己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笑容也變得有些古怪而僵硬。沒辦法,這裡畢竟是急診室,她不能在這裡跟雷步森大呼小叫的起爭執,而且他說的也沒錯,她繼續拖拖拉拉的會影響到後面急診病患的權益。

   就這樣,舒知微只好不情不願地側躺到病床上去,眼一閉牙一咬褪下運動褲和裡頭的內褲露出臀部,她試著放空腦袋,什麼也不敢想,只是感覺到一陣涼涼的消毒棉球在臀上抹了幾下,接著……

   媽媽咪啊,她沒想到白衣天使也會騙人,那根本不像蚊子咬,破傷風針痛死人了,她痛得都快掉眼淚了。

   「其實我知道打破傷風針很痛,所以醫生建議最好打臀部,如果打手臂的話,大概會一個禮拜都舉不起手來。」抽出針頭,護士小姐在針孔處壓了一塊止血用的棉花,眼見大功告成,這才對她說了實話。

   嗚!現在才知道己經太遲了,針也打了,痛也挨了,況且人家護士小姐說什麼蚊子叮也只是善意的謊言,舒知微再不懂事也不敢跟白衣天使計較。

   「這個不用揉,只要壓著一會兒再放掉就可以了。」護士小姐叮嚀著,「回家後注意看看有沒有紅腫,如果有的話,可以冰敷一下會舒服一點,如果不覺得痛,只是感覺有硬塊,可以熱敷,或是不用管它,幾天以後慢慢就會好了。」

   舒知微痛得連道謝都沒辦法說出口,也還來不及照護士小姐所說的壓住止血棉,雷步森倒是搶先一步說了也做了。

   「謝謝你!」有力的男性手指壓住女性赤裸裸的臀部,然後客客氣氣的用道謝送走了護士小姐。

   她一直忍耐到門開了又關了,確定護士小姐己經離開了才開口:「拿開你的手。」她忍無可忍地低喊著,同時想掙開大手下床去。

   「護士要我壓著你一會兒,現在只過了十五秒。」

   雷步森用另一隻手按住她的身體,很輕,卻足夠讓她動彈不得,像一頭被釘在板子上的烤乳豬。她的體溫也高得像有火在身上烤著似的,那把火就是他的手,按在赤裸臀瓣上的大手。

   一會兒過去,又一個一會兒也過去,接著不知道又過了幾個一會兒,雷步森的手還流連在她的臀部上。

   「你按得夠久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舒知微咬牙切齒的提醒他。

   「但你皺著眉頭看起來還很痛的樣子……」他好心地把臉湊過去對著打針的地方呼氣,「既然護士交代過不能揉,乾脆我替你呼一呼好了,這樣可以紓解一下痛楚。」

   「別這樣。」她低聲制止他。

   「我只是替你舒緩一下打針後的痛楚。」

   「不用了……」

   「別客氣,這個工作對我而言輕而易舉。」雷步森像吹泡泡似的吹著雪白赤裸的小臀部。

   天啊,這裡是醫院,是急診室,外頭多得是排隊的病患,而她也是病患中的一個,她躺在病床上才剛打完了針,但她表現得卻一點也不像個患者,雷步森弄得她……

   她的身體好熱,呼吸好喘,她的胸部……

   砰砰砰!

   砰砰砰!

   折磨人的跟被折磨著的同時警醒過來。

   急促的敲門聲後,「舒小姐在裡面嗎?」護士在門外喊著。

   抬起眼,舒知微喘息的望著他,她在他眼裡看到了不屑。

   他是應該不屑她的,她早就是一個甘於被玩弄的女人,她早想過,如果他要的話,她會赤裸裸的獻出一切,只是沒想到會發生在這個地方

   「舒知微在裡面。」雷步森清清喉嚨大聲回答。

   他停止在女性肌膚上放火,改而拉上褲子覆住被徹底揉捏過的赤裸臀瓣。

   過程中舒知微連頭都抬不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羞窘,一方面是因為她沒有力氣;力氣血液靈魂,好像全都被雷步森抽走了。

   她虛弱得就像一個布娃娃似的,只能任由他擺佈。

   雷步森擺佈好她以後,護士推著工作車再度進來了。

   舒知微一看到那輛工作車,原本充血紅潤的臉龐立刻轉為蒼白。

   她知道打完了針,接著就是要把金克勤替她包紮好的傷口拆掉,重新再清潔消毒上一次藥。

   天曉得舒知微最怕的就是這個,消毒上藥,痛死人了,比打針更恐怖。

   而且即使護士小姐不是像金克勤一樣笨手笨腳的大男生,她還是痛得冒冷汗了,忽然身邊一隻大手伸過來碰了碰她的。

   「握著!」雷步森低頭對她說,「用力握著我就不痛了。」

   她一看見他的手指頭,再想到剛剛那些手指頭像火把一樣在她赤裸的臀部上放火,那把無形的火立刻就燒到她的臉上去,窘迫得漲紅了。

   「不用了。」舒知微尷尬地推卻,她才沒有臉握住他的手。

   然而護士小姐根本不知道雷步森的手指剛剛是如何放肆的在舒知微的臀部上遊走,只知道那個伸出手來讓女人握著的男人看起來一往情深,但是女方好像並不領情。

   「難得男朋友這麼貼心,你就握著他的手吧。」護士小姐忍不住替雷步森製造機會。「你要是不握住他的話,他會很難過的。」

   沒這回事,雷步森才不會……

   舒知微抬起睫毛偷看他一眼,他的臉色確實不太好。他確實也不用擺什麼好臉色給她,他隨便動動手指頭,她就像個蕩婦一樣讓他為所欲為。像她這種女人確實不值得尊重,也沒什麼道理他還要勉強給她好臉色看。

   還有他看起來如此不高興,一定是因為護士小姐還說錯話了,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先是司機誤會他們是新婚夫妻,現在還被誤認為是男女朋友,雷步森一定氣壞了,如果這次她還不開口澄清的話,搞不好雷步森會以為她很喜歡被誤解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舒知微急忙澄清,然後再偷看一眼,雷步森並沒有因為她的澄清而開心一點,一張臉反而拉得像馬臉一樣長。

   「護士小姐怎麼說你照著做就是了。」他板著臉對她說教,「生病的人哪來那麼多意見!」

   舒知微訕訕地閉上嘴,原來是自己多嘴多舌惹惱他了。

   「護士小姐說都說了,還不趕快握著我。」大手又過去碰了碰小手。

   「可是……」

   「你敢不聽護士小姐的話?」雷步森橫眉豎目地威脅她。

   「知道了。」

   小手被動地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大手立刻像一張大嘴巴似的張開把整只小手吞沒,她被他握得緊緊牢牢的。

   舒知微忘了傷口的疼痛,全身上下彷彿只剩下那只被握住的手還有知覺,清楚的知覺到男性掌心裡傳來的力道和溫暖。

   同樣一隻手,傳遞的可以是溫暖,也可以是激情。

   雷步森的手,好像有魔法似的。

   當他那樣握住她的時候,舒知微就覺得沒有什麼忍不過去的痛楚了。

   所以就這一次,一次就好,她放縱自己被握住也回握住他。

   因為她知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手小手緊緊的交握著。

   過了今夜,她就得開始面對從今而後每一個沒有雷步森的早晨和沒有雷步森的黑夜。

   一隻大手朝她伸過來。

   隔天清晨,就在舒知微一拐一拐地準備要上學,打開房門,那隻大手就像邀舞似的朝她伸過來。

   她愣了一下,視線緩緩從大手往上移,沒有錯,不是夢,雷步森沒有離開,他還在這裡。

   她以為他走了。昨天晚上,他抱著她回來,等她吃完消炎止痛藥,在床上躺下,他在床邊又站了一會兒,但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消炎止痛藥裡含有讓人嗜睡的成分,她等不到送走他離去的腳步,就昏沉沉的沉到了夢鄉。

   是夢鄉,卻只有無邊黑暗的夢。她想夢到的卻夢不了。雷步森走了,他連她的夢都不肯走進來,她夢不到他,她甚至連數著他的腳步聲默默地送他離開都做不到,都是那個吃了會讓人睡覺的消炎藥,如果沒有去醫院也沒有拿那個藥回來吃的話,她就不會昏沉沉的睡去,連再見都沒能好好的說一聲。

   但是如果沒有去醫院,她也不可能有機會那樣握著他,大手小手交握在一起的感覺,雷步森的溫度,直到她睡醒了她都還能感覺得到,好像他一直守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他才放開她一樣……

   很荒謬的感覺,那只給她溫暖的大手,好像一整夜都不曾離開過她。

   結果一打開房門,那隻手就那樣毫無預警地朝她伸過來──

   「我想你的腳不方便,應該沒辦法騎摩托車,剛好我這幾天休假,可以充當你的司機。」

   「不用了。」一看到他的手指,舒知微又紅了臉,想到手指在她身上做過的事,說話就不禁結結巴巴的,「我沒那麼不方便。只是走路慢了點,慢慢走還是可以到巷口去搭公車。」

   她頓了一下,又道:「而且你休假是為了外派到紐約做準備,我不能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我一個人而己,沒什麼好準備的,紐約的員工宿舍裡什麼都有,我只需要一張飛機票飛過去就好了。」

   一個人……

   舒知微還以為雷步森會帶著海咪咪同行,結果他只是一個人去而己。

   「那海咪咪怎麼辦?」她忽然忘了手指頭的尷尬,偏著臉問,「你捨得把她一個人留在台灣?」

   她不知道他早就舍下了,海咪咪早就己經只是朋友。

   真正讓他捨不下的是她,眼前這個受了傷還一臉逞強的小女人。

   如果這個小女人願意開口說一聲「不要走」,如果她開口,他會不顧一切留下來。他的夢,不用到紐約去追尋;他的夢,只要她點一個頭,就能美夢成真。

   但是她不會點頭,她老是對他搖搖頭,老是對他說「不用了」,不管出了什麼事她都不肯麻煩他。

   她不知道,他抱著她去醫院的時候,心裡頭有多快樂,當然那份快樂不是幸災樂禍,而是他終於有機會替她做點什麼,所以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覺得沒那麼嚴重,她只是膝蓋破了皮又不是摔斷了腿,但他就是要抱著她,他從來沒有抱著她那麼久,他也從來沒有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治療室裡,感受過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情慾,並且被那份情慾宰制了。

   那樣確實很不成體統,門外是來來往往的急診病患,他卻在那裡對她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自己體內住了一隻猛獸,那頭猛獸隨時會出來傷人,他己經傷過她一次,傷得她像一個淚人兒在他的吻裡掉眼淚。他警惕過自己,不只一遍,每日每夜都活在自我警惕裡,警惕自己男人不該讓女人流眼淚,即使那個女人心裡沒有他。她的心裡確實沒有他,只有金克勤,金克勤才是她的救難英雄,是她受了傷難過時想要倚靠的對象,他早就知道卻還是朝她伸出了魔掌

   如果不是醫護人員及時敲門,即使要付出萬劫不復的代價,他定會在那張小小的病床上佔有她。

   他己經在夢裡佔有過她無數次了,但沒有一次比得上真實的觸碰,感覺她在他的手指下顫抖著呻吟著,她甚至讓他感覺……他是可以那樣做的。不只用手指觸摸,甚至伸進去也沒有關係,她是用那種呻吟聲在回應他的。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可以那樣,心裡愛著金克勤,身體卻可以反應著一個叫雷步森的男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算他不止是把手指伸進去,就算他把整個自己埋到她的裡面,就算他佔有了她的全部,如果得不到她的心,一切也都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呵!

   但他老是在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回到頂樓小屋,他還像個呆子一樣在她的床邊守了一整夜,一整夜就那樣握著小小的手,直到天快亮了才像個逃犯逃出房門外。

   等房內的人兒打開門,又若無其事地說什麼反正他這幾天休假,可以當司機送她去上學。

   天曉得就算是請假他也要送她一程。

   結果她情願一個人慢慢走到巷口去搭公車也不願意讓他送,她不要他還想把他塞回給海咪咪……

   愈想雷步森就愈覺得自己不但是個呆子,還是個孬種,說這麼多不如把人扛了走了就是了,說扛就扛,說走就走,那才是正港的男子漢。

   結果下一秒舒知微就在他的懷裡了。

   「喂,雷步森,放開我。……」

   「噓。我會放開你,等我安安穩穩地把你放到教室裡之後。」

   結果他用那輛車,就是好久沒開的最貴的那一輛,只有不事生產的紈  子弟才會開的那種車,他在天快亮的時候鬆開她的手,離開頂樓小屋走了一大段路,從免費停車場開回來的車,那輛車載著她直奔校門口,接著雷步森抱起只是膝蓋受傷的舒知微,大搖大擺的從校門口走到教室去。

   結果那輛車,和他抱著她走的那一段路,在一天之內轟動武林驚動全校。

   接著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女人走在校園,看到的人都見怪不怪了。連校工都己經知道,那個抱人的男人叫雷步森,被抱著的女人是學校三年級的舒知微,而且舒知微不是斷了腿喔,她只是膝蓋受了傷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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