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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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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2: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丫頭王妃 作者:唐鏡

大膽ㄚ鬟!竟敢打謊子說不識得他!
一年前若不是他放箭射巨蟒救她一命,
今兒個她焉能存於世還如此目中無人,
枉他曾與她對唱情歌,還因約定傻等了她六日,
更把她這個人放在腦子裡朝思暮想
他絕非小氣之人,卻無法不計較她的毫不留戀,
但悶氣尚未發洩他竟又癲得為她屠虎救情人,呿!
他這般費神拚命是為了哪樁呀,能說的能做的他都使盡了,
偏偏仍不能教她有半分心向著他,
既然這樣,就讓她試試他對女人的手段,
或許嘗過那欲仙欲死味兒後她便不捨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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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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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丫頭王妃1

  我的世界寒傖
  豈敢奢望因你而鋪錦陳緞
  只因美夢易醒呵……
  初春三月,江南草長。
  岸邊處處垂柳,柳絮隨風翻飛。

  婦女們邊檮衣邊說笑,聊的不外乎是誰家女兒俏、哪家公子俊,說到興處,笑聲漫天,覓食水鳥驚慌四起,振翅而去。
  「話說比嬌比美,依我瞧,沈秀才的閨女沈靈堪稱咱們江南第一美人,比起官家小姐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話的胡大娘個兒大、嗓門大,倒是一顆心思細如髮,其獨門醃漬的辣椒醬堪稱一絕,故鄉里間特為她封了個「小辣椒」的別號。
  「這話倒是不假,不過沈閨女美則美矣,命可差了。」面色稍白的婦人拿起檮衣棒,噠噠噠地往髒衣物上敲了敲,搖頭歎道:「唉,那麼嬌滴滴、水靈靈的一個人兒,合該生在富貴人家……可造化弄人,偏要讓她降生在窮秀才家裡,想來就怪可憐的。」
  聽得胡大娘這樣一問,岸邊的幾個婦女紛紛歇住了手,一一豎起耳朵。
  話說沈秀才討了兩房老婆,大老婆魯翠蓮凶悍潑辣,掌控家計,可說是遠近皆知的悍婦一名,可她悍則悍矣,肚皮卻不爭氣,拖了三、五年,眼見無望,只得同意沈秀才納了一名叫柳春梅的小妾。柳春梅過門一年,便產下一子,取名沈少進,再一年,又生下一名女娃,便是白嫩可愛的沈靈。
  魯翠蓮重男輕女,對沈少進寵溺有加,視若己出,對柳春梅與沈靈則是動輒打罵,陷母女倆於水深火熱之中;而懦弱的沈秀才則是敢怒不敢言,完全聽憑魯翠蓮在家裡作威作福。
  「唉,真是難為那麼嬌滴滴的小姑娘,一早就得起床挑水捆柴,外加洗一屋子人的衣服,干的活兒簡直比我家寶慶還要重……我這個外人看在眼裡都覺得心酸。」崔大娘抬起手臂擦擦額邊淌下的汗水,仰天長歎。
  一群淳樸的婦道人家聽到這裡,都是不勝欷吁。
  「說到洗衣服,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見沈姑娘來呢?」有人問道。
  「是啊……都已經這麼晚了……」崔大娘一臉狐疑。
  該不會出事了吧?
  
  剛把衣簍子扛回家,崔大娘便往沈秀才家裡兜去。
  「崔大娘……我沒事,倒是我娘她病了。」面對崔大娘的關心,沈靈感動得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
  「生病了,請大夫了嗎?」崔大娘握住沈靈的手,這麼個水樣兒的女孩兒,讓人不心疼都難。
  沈靈搖搖頭,淚水兒像斷線的珍珠似地往下滾落。
  「傻孩子,怎麼哭了呢?」崔大娘打小看著沈靈長大,知道這個小女孩不管大娘怎麼打罵始終不曾吭一聲,問起身上又青又紫的傷痕,也總推是自個兒不小心撞上的,不管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也沒見她掉過一滴淚。
  「崔大娘,我娘她……快沒氣了。」沈靈抹了抹眼淚,淚水卻怎麼也抹不盡。娘身子一向單薄,又欠調養,羸弱的身子稍沾風寒之症,便一病難起。
  崔大娘一驚,掀起簾子,往沈二房屋內走去,見柳春梅斜躺在床上,曾……但是娘前幾回看病的銀兩拖欠太久,如今沒一個大夫肯來。」
  聽到這裡,崔大娘心裡已經有了七、八分。沈家的錢財一向被大老婆抓得死緊,與其給柳春梅請大夫抓藥,還不如讓沈少進拿到賭場或是窯子敗個精光。
  「你在這裡照顧你娘,我給你找大夫去。」崔大娘拍拍沈靈的肩頭。
  「崔大娘,謝謝您……您是活菩薩,靈兒給您磕頭……」沈靈「咚」地一聲雙膝著地,跪在地上猛磕響頭。
  「傻孩子,再說這種見外話,崔大娘要生氣了……」崔大娘忙把沈靈拉起,揉揉她紅腫的額頭,「你瞧,好好一個小姑娘,弄得傷痕纍纍的話,崔大娘可是會心疼的……」
  「回頭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沈靈抹乾眼淚,堅定的說。
  崔大娘望著她歎了一口氣。她為沈家做牛做馬已經夠辛苦了,怎還忍心讓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再為崔家做牛做馬呢。
  「報答的法子多得很……就不知道我們家寶慶有沒有這個福氣了。」做牛做馬不如做崔家的兒媳婦兒。崔大娘拍拍沈靈的手,便掀簾請大夫去了。
  
  過了數日,回娘家小住幾日的魯翠蓮偕同沈秀才回到家,見到柳春梅坐在屋裡做針黹活兒,當下嚇得魂飛魄散,口裡直嚷著見鬼了。
  待得柳春梅奉上熟茶一盅,魯翠蓮才驚魂甫定。
  「你還真是福大命大。」魯翠蓮接過熟茶,冷哼一聲。
  原來魯翠蓮眼見柳春梅染了風寒,病況一日重過一日,非但不給請大夫,還故意藉故拉著沈秀才回娘家小住,心裡卻盤算給柳春梅收屍的日子,沒想到千算萬算,這廂柳春梅不僅人活得好端端的,且愈發顯得神清氣爽,粉頰紅唇,風韻仍在。
  魯翠蓮奸計未逞,胸口已是一把悶氣,覷眼又見沈秀才直著一雙眼淨往柳春梅的臉上瞧,這下子悶氣驟轉為怒氣,手中茶杯一摔,指著沈秀才便罵道:「沒良心的直賊禿,要看要摟要抱要摸,也得等進了房再說,這樣眼巴巴的要臉不要?」
  沈秀才臉色紅一陣青一陣,摸摸鼻子,沒趣的轉進書房裡去了。
  「少進呢?」魯翠蓮仍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好多天沒見著了。」柳春梅輕聲答道。
  沈少進打從脫離娘胎以來,便不曾同柳春梅好好說句話。在魯翠蓮的溺愛下,沈少進可說是要什麼有什麼,久而久之,自然不把柳春梅這個弱勢的親娘放在眼裡。
  這回柳春梅病得只剩下一口氣,沈少進還在外頭胡混瞎混,幾天不見人影,家裡一切的活兒全憑沈靈一個弱女子擔著。
  想起可憐的女兒,柳春梅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這是什麼意思?提起少進就哀聲歎氣,你是想咒他還是觸他楣頭啊?」魯翠蓮尖著嗓子罵,用力擰了擰柳春梅的手臂。
  「姊姊,我沒有這個意思……」柳春梅咬著牙,忍著疼說道:「少進他好歹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怎麼會詛咒自己的孩子呢?」
  「好啊,你這是拐著彎說我生不出孩子是不是?」魯翠蓮巴掌子一揮,三兩下便讓柳春梅粉頰紅腫、眼冒金星。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姊姊……你誤會了……」柳春梅往後退了兩步,細瘦的身形晃了晃,宛如要倒地似的。
  突然,一個小小身子竄進屋內,擋住了持續落在柳春梅身上的肉掌子。
  「別打娘;她病才剛好,禁不得打的……」沈靈張開纖弱的雙臂,全力護住自己的親娘。
  魯翠蓮楞了一楞,停在半空中的掌子突地猛力落下,狠狠地摑在沈靈細緻的鵝蛋臉上。
  「不打她,打你總成了吧!我打死你這個賠錢貨!」魯翠蓮一掌接著一掌,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打得沈靈七葷八素,險些摔倒在地。
  「不,姊姊……我求求你別再打了……」柳春梅雙腿一彎,跪在魯翠蓮面前,拉著她的手,哭喊著道:「靈兒不懂事……求姊姊饒了她吧……」
  「什麼不懂事!」魯翠蓮一把推開柳春梅,兩隻眼珠子像著了火似地瞪著沈靈,兇惡的說:「要求饒也得自己開口才行!」
  這可惡的沈靈,不管她怎麼打、怎麼罵,就是不吭一聲,反而睜著兩隻黑白分明的水汪汪大眼睛,無所畏懼似地盯著她瞧,就是這種眼光,每每瞧得她寒毛直豎,好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
  「你瞪什麼瞪……」魯翠蓮強壓下心頭一閃而逝的心虛,潑辣地說道:「瞧你那雙眼,活脫脫就是你娘的翻版,有朝一日想必也是個狐媚男人的悶騷貨!」
  「娘才不是您說得那樣……」在沈靈的心中,溫柔婉約的母親是最美最好的,她不能容忍魯翠蓮用那樣的字眼來形容母親。
  不等沈靈把話說完,魯翠蓮又在她嬌俏的小臉上摑了幾下,怒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接著她扭著身子準備進房,未了又回過頭來,對柳春梅喝道:「少進是我的兒子,你要再說什麼懷胎十月的話,我就撕了你的嘴。」語畢,她扭腰擺臀的往屋內去了。
  「娘,您沒事吧?」沈靈撲向被推倒在地的柳春梅,細心的檢查著母親臉上與身上的傷痕。
  「傻孩子……娘沒事……」柳春梅將沈靈攬進懷裡,無聲涕泣。
  「娘別傷心……少進哥哥和靈兒一樣,永遠都是娘的孩子。」娘親這幾日在病榻中,問了少進哥好幾回了,她知道娘親心上始終記掛著少進哥。
  「只怕他心裡……早沒我這個親娘了。」
  「不,娘,您別這麼說,少進哥性子不壞,只是貪玩了些,過幾日他回得家來,我便請他來瞧您。」這幾日外頭都在傳,說少進哥為了醉月樓的姑娘和人爭風吃醋,可這些是是非非,她回家來半句也不敢說給娘聽。
  「只要他肯上進,就算眼裡沒我這個娘,我也認了,怕只怕這個孩子不肯學好……」少進早被姊姊寵得無法無天,要風便是雨,半點說不得,就連姊姊偶爾說上兩句,少進便暴跳如雷,凶得臉紅脖子粗,再這麼下去,只怕唯一的兒子旦晚走上歪路,回不了頭了。
  「娘,靈兒一定盯著哥哥,拚了命也要他學好。」沈靈撫著母親緊皺的眉心。
  「傻孩子……」柳春梅揉揉女兒黑亮的烏絲,心疼的說:「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住的……瞧你,給打成這副樣子……一定很疼吧?」
  魯翠蓮寵沈少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其餘的人哪有置喙的餘地,沈靈要真干涉起來,只怕小命難保。
  「娘,我不疼,不疼的,要是大娘再亂說話,我便同她拚命。」沈靈擁住母親的肩背。母親好瘦好小,她一定要傾全力保護她。
  柳春梅捧起沈靈的小臉。看見女兒原本嬌俏的紅顏被打得青腫可怖,面目全非,她忍不住低聲痛哭,逞在女兒傷口上吹著氣。「靈兒,乖,聽娘說,你年紀尚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所以,別跟你大娘爭……否則,吃虧的是自己啊。」都怪她這個做娘的沒用,三番兩次教小靈兒給自己擋拳頭。
  「娘,我不怕。」母親溫柔的呵氣,像一陣陣溫煦的微風,吹乾了所有的辛酸與痛苦。
  更何況,大娘的打與罵,早已是家常便飯,她已經麻木了。
  就算拚了命,她也要保護娘。娘溫婉可人,會教她詩詞,會教她唱曲兒,還會教她畫畫兒,娘才不像大娘說得那樣,是什麼狐媚男人的悶騷貨。
  那種難聽的話兒,是左右鄰坊用來罵那種不正經的女人用的,她在河邊悶頭洗衣服的時候聽見過的。
  娘才不是那種人……
  
  夜裡,沈秀才趁著魯翠蓮睡熟了之後,悄悄摸到柳春梅的房裡。
  「相公……別這樣……姊姊知道您上我這兒來會不高興的。」柳春梅推拒著沈秀才。
  「管她高興不高興!哪個男人受得了她那種潑辣勁兒,抱隻刺蝟都要比抱著她強得多。」沈秀才摸上床,摟抱住懷中的軟玉溫香。
  柳春梅溫馴的依偎在丈夫的懷中。想當初,她也是被他的才情與溫柔所吸引,才會不顧爹娘的反對,心甘情願嫁為小妾,不想成親之後,他的溫柔卻變成了懦弱。
  男人懦弱如斯,非但馴不了正室,就連她娘兒倆挨打受罵也不敢聞問,這樣的日子過下去,還有多大指望?柳春梅是連半分也不敢想。
  「春梅,你真美。」沈秀才捧著柳春梅的臉,「真真是想煞我了,要不是翠蓮非逼得我同她回娘家去,我是一天也離不得你。」
  離不得嗎?要不是靈兒和崔大娘,她恐怕老早一命嗚呼,等到他回來,只怕已是天人永隔。
  這就是她選擇的良人,這樣的良人如何讓人安心仰望終生?
  倒不如……一死求解脫,把煩惱苦痛都拋到腦後。
  拋不掉的,唯有一個靈兒……
  「您要是真有一分疼惜我的話……妾身想請您答應我一件事……」感覺到沈秀才已經是「劍在弦上」,急得不得了,柳春梅心知這是唯一索取他承諾的機會。
  「你要什麼我都依你,都依你好不好?」
  「我要你好好照顧靈兒,這個孩子外表柔弱,性子卻是又直又烈……」一旦自己絕然撒手……
  「別擔心,靈兒很聰明的。」語畢,沈秀才急切的佔有了柳春梅。
  男性的慾望宛如一隻噬人的獸,將裊娜的柳春梅吞得一口都不剩。
  
  房內雲雨正烈,床上交迭在一起的人兒渾然不覺房門輕輕被推了開來。
  黑暗中,一雙眼睛閃爍著妒火沖天的光芒。
  「靈兒,你自己瞧瞧,瞧瞧你心愛的娘背地裡幹的是什麼勾當!」魯翠蓮彎下腰,在沈靈耳邊忿忿然咬牙切齒。
  睡到大半夜,不知怎地突然被魯翠蓮挖起來,沈靈繃緊身上的肌膚,等著她落下莫名其妙的毒打,不想她竟為她穿上衣裳,然後推著睡眼惺忪的她往娘親的房間走去。
  怎麼?是娘又病了嗎?沈靈心裡一驚,連忙定睛往門縫裡望去,正想出聲喊聲娘,不想舌頭卻突地打結。
  耳邊響起了大娘的聲音,不是大吼大叫、漫天叫罵,而是難得的輕聲細語。
  沈靈迷惑的仰起頭,一時之間似乎聽不懂魯翠蓮的意思。
  「怎麼,現下你還不相信你娘是個狐媚男人的悶騷貨?」魯翠蓮不懷好意的輕聲細語再度響起。
  迷惑的眼神再次投向床上,沈靈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床上奮力交纏著的男與女。月光灑在兩具潔白的肉身上,她看見娘把細白的大腿纏在爹的腰上,糾纏出一種噯昧的肉慾氣味。
  「小小的靈兒,你總算認清什麼叫做狐媚男人的手段了吧?」魯翠蓮眼裡跳動著邪惡的火光。「仔細聽,你娘在叫呢。」
  叫?宛如被催眠似的,沈靈側耳傾聽,暗夜裡傳來一聲聲如泣如訴、含喜帶愁的聲音,像一根又長又細的針,扎進她幼小純真的心靈裡。
  「像你娘這種騷浪蹄子,除了青樓,大概也找不出幾個了。」魯翠蓮眼中的邪火燒得更形旺盛,配上陰暗猙獰的表情,宛如自地獄爬出來的妖魔。
  青樓?她在河邊聽大嬸們提起過,青樓裡面待的都是妓女,大娘說這話的意思是指娘和青樓妓女沒兩樣?
  才不是!那樣好的娘啊,會撫琴唱歌、會吟詩作對的娘啊,和那些青樓裡的女人才不一樣,不一樣的!沈靈張大了嘴,努力想要出言駁斥魯翠蓮的指控,但是仍然找不回失落已久的聲音。
  沈靈望望房內纏得難分難解的人影,再瞧瞧大娘臉上的猙獰。她要逃,這一定是場惡夢,她不要看,她不要聽。
  推開大娘,她踉跆的奔到前廳,搶出門去,宛如一隻翩然彩蝶,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

  長夜將盡,東方翻出魚肚白。惡夢,方才開始。
  在樹林子裡遊蕩了一整夜,沈靈拖著疲累的身心回到家裡,一進門,便瞧得沈秀才一臉失魂落魄的坐在前廳。
  她張了好半天的嘴,總算喊出一聲「爹」,聲音顯得異常沙啞。
  「靈兒……」沈秀才回過神來,凝望著沈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到屋後取擔兒挑水去……」沈靈低下頭,避開父親的注視。昨夜的衝擊還停留在她小小的腦袋瓜子裡,任她逃至天涯海角都甩不掉。
  「等等……靈兒……以後你別去挑水了。」沈秀才啞著嗓子說道。
  別挑水?家裡要做飯、喝水,大娘天天要洗澡,這些都要用水,沒人去挑水,那怎麼成?沈靈不解的抬起頭。
  真怪,只不過遇了一夜,怎麼爹頭頂上的烏絲竟白了一半?
  「我是說……你以後別去挑水……也不用捆柴了,衣服我會讓你大娘洗去,你乖乖待在家裡就成了。」不只青絲染了霜雪,沈秀才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滄桑。
  「為什麼?」疑問如滾雪球般,在沈靈心中愈滾愈大。
  「因為……爹答應過你娘,今後會好好照顧你。」沈秀才以袖掩面,悲悲切切地低泣起來。
  爹為什麼要哭?娘又為什麼要爹照顧她?沈靈心中的疑雲倏然被不安所取代。
  「娘呢?」她歪著頭問道。
  「靈兒……爹會好好照顧你。」沈秀才放下衣袖,啞聲承諾。
  「娘呢?」沈靈的神智恍惚起來,卻仍固執的重複剛剛問過的問題。
  「靈兒……聽爹說……」沈秀才起身走向她。
  「娘呢?」向右大踏一步,沈靈閃過了沈秀才的擁抱。
  不等沈秀才支吾其詞,一個反身,沈靈迅捷的往柳春梅房內衝去。
  還好,娘還在,娘沒有丟下她。
  她輕輕巧巧地踱到床邊,見到娘安睡的容顏。
  「娘。」她低俯下身,張開小小的雙臂,將娘瘦削的雙肩抱個滿懷。
  昨夜可怖的記憶已經褪去,無論如何,娘仍是娘,仍是愛她亦為她所愛的娘。
  但是娘的身體怎麼這麼冷?沈靈渾身一顫。
  「娘,你怎麼不理靈兒呢?」她拍拍娘親白淨淨的雪顏。
  娘的臉……真白,如冰似雪的純白;娘的唇……也白,不見血色的慘白。
  「娘,你冷嗎?」沈靈將自己的臉頰貼在娘親的臉上,好一會兒才道:「您等等,靈兒再為你取一床被褥來。」
  緩緩鬆開柳春梅的身子,沈靈轉身便要往自個兒房裡去,急著想把自個兒那床被送到娘親的床上。
  「靈兒……」沈秀才拉住她的小手,沈痛的道:「你娘她……已經走了。」
  走了?爹在說什麼?娘明明還在這裡,娘分明哪兒也沒去,為什麼要說娘走了?沈靈掙脫沈秀才的手,僵著身子、直著雙眼,挺挺然往後一退再退,退到房門處,後背突地撞上一個人,轉身,她對上一雙閃著邪火的眼睛。
  「可憐的靈兒,小小年紀就沒了娘。」魯翠蓮擺出假仁假義的嘴臉。
  「大娘,您別胡說,我娘好端端在睡覺……」沈靈的聲音抖了起來。
  「傻孩子,大娘何來胡說,你娘已經死了。你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嗎?」魯翠蓮握住沈靈的臂膀,殘忍的說:「她是羞憤而死的,昨夜聽見你奪門而出的聲音,心知你見到她所做的一切醜事,羞憤之下,一頭撞上床柱死啦!」
  「不要……騙人,我不聽……」沈靈根本無法承受魯翠蓮所說的一切。
  「我騙人?!」魯翠蓮打鼻子裡擠出一聲冷哼,將沈靈拖到床邊,指著柳春梅的遺體尖酸的說道:「你這個睜眼的小瞎子,張開眼睛看清楚,你以為你娘額上這個碗大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沈靈瞪大眼睛,直勾勾地往柳春梅的額上瞧。那個可怕的傷口……剛剛……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她一直告訴自個兒看錯了。那張牙舞爪的傷口,停駐在娘勻淨的眉心。
  「小可憐,你瞧瞧這根柱子,上面染的就是你娘的血啊!」魯翠蓮將手指頭指向床邊的柱子。
  娘的血……沈靈伸出手,在半空中抖了半天,沒來得及碰到柱子上的血漬,口中已然發出淒厲呼喊,「不——」
  「教自個兒女兒親眼見著那種沒臉的事兒……唉……」魯翠蓮貓哭耗子似的,惺惺作態道:「你娘也算知羞了。」
  「我說翠蓮,靈兒已經夠難過了,你就少說兩句吧。」沈秀才顯得十分無奈。打春梅進門至今,翠蓮就不曾給她一個好臉色,如今人都走了,她連死人都不放過。
  聞言,魯翠蓮像只撒潑的凶貓,惡狠狠地欺上前來,一手反掌擦肥腰,一手直指沈秀才的鼻頭罵道:「靈兒難過,我看不捨的是你才對吧?怎麼,為了一個暖床的女人,你竟敢擺張死臉給我看,要真不捨,乾脆跟著撞死算了!」
  「你……」沈秀才被悍妻這樣一吼,什麼氣焰都沒了。
  「噓……」沈靈傻楞楞地將右手指湊到唇邊,輕輕地說:「爹,大娘,別吵,娘她還想睡呢。」
  「你這個瘋丫頭!要我說幾遍才懂,你娘她已經死了,死了你懂不懂!」魯翠蓮尖刻的一再重複著「死了、死了」。
  娘死了……是她害死了娘……若她昨夜不奪門而去,娘也不會羞憤尋死。
  是她害死了娘……都是她的錯。
  沈靈趴在床邊,嚎啕大哭起來。
  錯已至此,此生,她將無法原諒自己。
  
  柳春梅臨死前的交託,隨著塵土輕煙一併遠揚了。
  懦弱的沈秀才並未依言承擔起照顧沈靈的責任。
  柳春梅下葬後的第二天,一夜啼哭未眠的沈靈照例天未亮便起身,挑水、生火、做飯,爾後在魯翠蓮凌厲的眼神中,連早飯都還沒吞一口,便又匆匆忙忙背起衣簍子趕往河邊清洗衣物。
  河邊的談笑聲嘎然而止,沈靈的加入讓歡愉輕鬆的氣氛頓時變得沈重起來。
  「大嬸兒們早。」沈靈向諸位街坊大嬸問了安,便在離眾人稍遠的水邊挑了塊大石頭充當洗衣板,賣力的搓洗起髒衣服。
  就算她再怎麼低著頭目不斜視,河邊的大嬸兒們沒一個不瞧見小姑娘原奉漂亮的眼兒腫得直比核桃還要大。
  「小靈兒,甜大娘昨兒個新醃漬的辣椒醬可好的,大娘給你帶了一罐,回頭提醒我給你拿。」小辣椒胡大娘偷偷抹了抹眼睛,對那賣力的小身影喊道。
  「謝謝胡大娘。」沈靈抬起手臂,抹了抹汗。今天的太陽似乎特別毒辣,才上午呢,竟已照得人眼花撩亂。
  柳春梅的後事,全靠沈靈前前後後一個人張羅,幾個夜裡連眼兒都不曾合過。
  話說魯翠蓮原本主張弄個草蓆將柳春梅的屍身一裹,扔到山林裡便一了百了,沈靈跪在地上求了大半天,她才終於要沈靈自己看著辦,但是錢她可是一文也不拿出來。
  買棺木、做壽衣和壽鞋,哪樣不要錢,沈靈心知魯翠蓮是存心為難。她於是去求沈秀才,話還沒說出口,沈秀才已掩面借口上學堂講課去了。
  不得已,沈靈只得四處給人磕頭賒帳,終於,賣棺材的老爹答應賒她一口棺木,賣布的大娘賒給她一匹漂亮的布。於是連著幾個夜裡,沈靈熬著夜,一針一線的為娘親縫了壽衣、做了壽鞋。
  思及剛下葬的娘親,沈靈忍不住又滴下幾滴清淚,垂下頭,搓了幾下衣服,她直覺身子直往前傾,似乎便要往清澈的河水裡栽去。
  崔大娘眼尖,直覺沈靈神色有異,忙道:「靈兒,你沒事吧?」
  沈靈猛地回過神,穩住前栽的身子,楞了會兒才回道:「不礙事兒,謝崔大娘關心。」
  察覺到崔大娘眼裡溢滿了關心,沈靈卻心虛的低下頭,心裡不禁想起昨天送娘親上山的,還是崔大娘的兒子寶慶和他的幾個拜把兄弟。
  山遙路遠,多虧了寶慶哥,否則憑她一己之力,是沒法兒送娘親最後一程……
  沈靈在柳春梅的墳前跪了良久,回頭,身後只剩下寶慶一個人,他的幾個拜把兄弟皆有活兒要幹,下山去了。
  「靈兒妹妹,別跪下,你娘知道你在這兒跪了一天,也要心疼的。」寶慶在一旁勸道。
  山頭風大,吹得蘆花沙沙作響,卻吹不干沈靈臉上的淚痕。
  「寶慶哥哥,娘她在生靈兒的氣,娘不喜歡靈兒,她……不要我了。」她沒有存心在娘房門外偷瞧,她不是存心羞辱娘……娘啊娘,您可知靈兒的心?
  「靈兒妹妹,你別胡思亂想,沈二娘疼你不及,怎會不要你?」寶慶扶起哭倒在地的沈靈,「俗話說人各有命,讓你娘安心的去吧。」
  「不要!我要我娘……」沈靈用力扯開寶慶的手,撲倒在黃土上,兩隻小手狠命攢挖著泥地,哭喊著,「娘,不要丟下靈兒一個……」
  「靈兒妹妹!」寶慶見狀,連忙拉住她,見她兩手均已磨破了皮,傷口更已滲出了血,於是急忙勸道:「靈兒妹妹,你就這麼跟你娘去了,你娘肯定不會歡喜……」
  不歡喜……沈靈楞了一楞。是啊,娘是不歡喜見到她,才扔下她獨自去了,就算這會兒她追了去,黃泉路上見著了娘,只怕娘亦不歡喜……
  求生不易,求死更難。思及此,眼淚如斷線般的珍珠再度從水靈靈的眸子裡滾滾而下。
  「嗚……寶慶哥哥……」沈靈抱住寶慶粗壯的腰桿子,痛哭道:「這會兒連娘都不要我了……我……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靈兒妹妹……」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靠在自己胸膛裡哭,不管所為何故,也夠讓寶慶這個老實頭急得手足無措,更何況他和沈靈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別……別哭了,你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會……我是說……我和娘會照顧你的。」
  「寶慶哥哥……謝……謝謝你。」沈靈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鬆開寶慶的腰,斜退了兩步。
  雖然她一直將寶慶當哥哥看待,但終究一個流的是沈家的血,一個流的是崔家的血,娘不是也常告誡她男女授受不親,但既是如此,娘又為何同爹……想起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她的小臉又是一陣慘白。不……她不怪娘,娘沒有錯,娘她……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靈兒妹妹……」寶慶說著便又往前踏上一大步,想把沈靈給拉下山去。
  「別碰我!」沈靈往後急退,視寶慶如毒蛇猛獸般。
  「你怎麼了?靈兒妹妹。」他的手很髒嗎?寶慶傻傻地望著自己落空的手掌。
  「對不起……寶慶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瞬間,一股無法克制的、對男性的厭惡油然而生,沈靈低下頭,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反應感到羞愧。寶慶哥是為她好,她怎能恩將仇報呢?
  「沒關係,我在前面帶路。天色暗了,再不下山就糟了。」寶慶只當沈靈是女兒態。
  下山路遙,兩人卻是一路無話……
  思及昨天對寶慶的不敬與冷淡,沈靈不禁羞愧在心,連帶也覺得對不住眼前的崔大娘。
  「話說我家那個二楞子一早還問起你呢。」崔大娘口中的二楞子指的自然是兒子寶慶。
  沈靈聽得崔大娘的話,直以為崔大娘知道自己昨日對寶慶不敬之事,當場一陣羞愧,一個不留神,手中的漂亮花裙險些被水流給沖走,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才撈了回來。
  幸好!這可是大娘最愛的花裙。
  「靈兒……」崔大娘瞪大了眼睛,疑惑的道:「你怎麼啦?怎麼慌慌張張的?」
  「崔大娘,我沒事。」
  悶頭搓了兩下花裙,沈靈又聽見崔大娘開口——
  「寶慶等會兒要上山打柴,問你家裡柴火夠是不夠,要不要添點?」
  原來是這事兒。沈靈鬆口氣。寶慶哥果然大量,沒跟她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
  現下沒了娘,要是寶慶哥和崔大娘也不理她的話……心思一轉,沈靈眼眶兒又紅了。「回頭我和寶慶哥哥一塊兒去。」頭愈垂愈低,兩滴清淚無聲滾進了河水裡。
  淚隨春水向東流,帶不走……幾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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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山風輕拂,天色微涼,跪在林地上捆材薪的沈靈仍是忙出一頭熱汗。
  深入林間的寶慶歇了刀,扛起新砍的材薪大步踏回沈靈身邊,說道:「靈兒妹妹,這種粗活兒讓我來,你到樹蔭下吹吹風、看看花兒就行了。」
  「沒關係,我做得來。」沈靈抬起衣袖抹了抹汗,又低下頭賣力束薪。寶慶哥鎮日幫著打柴已是天大恩情,她豈能傍在一旁納涼吹風?
  眼見說她不動,寶慶無奈的搖搖頭,返身入林。
  不待片刻,沈靈抬起頭,已望不見寶慶的身影,倒是成堆的柴薪讓她連忙加快了動作。
  材薪粗壯、束繩糙蠣,未進粒米的沈靈漸感不消。她微微歇手喘口氣,遙望山頭,想起娘親,又是一陣悲從中來。
  低頭咬牙,小手使勁兒勒緊材薪,腦中陡然響起母親輕柔的歌聲,低回婉轉,如出谷之黃鶯,如風間響鈴。
  母親聲猶在耳,歷歷鮮明,沈靈不覺隨之低吟起來,唱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孰料歌聲未歇,「咻」地一聲,一支羽箭自林中射出,直往沈靈方向逼近,她呆怔,長箭倏地從她頸邊飛過,勁厲的箭風揚起頰邊青絲,她跌坐在地。
  急轉回眸,但見箭頭直沒入一條大蛇頭部,距她僅有幾步之遙的大蛇痛苦的扭動著,身上的鱗光閃閃駭人,不消片刻便僵死在地上。
  要不是這支箭,現在倒在地上的只怕是她。望著插在蛇頭上漂亮的羽箭,沈靈微張小嘴,又驚又懼。
  「你沒事吧?」
  誰在說話?跪坐在林地上的沈靈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四隻修長的馬腿,她迷迷糊糊仰起臉,高壯的馬身上坐著一名男子,那男人膀闊身壯,一身勁裝,與駿馬可謂相得益彰。
  莫名所以,就這仰頭一眼,竟瞧紅了她的臉。
  七手八腳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裙上的塵灰,沈靈低著頭,再不敢往男子臉上瞧半分,目不轉睛的瞪著馬蹄子,聲如蚊蚋道:「我沒事。」
  男子聞言,翻身下馬,站定在她面前,壓低了嗓子說道:「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麼謝我?」
  聽不出男子話中濃濃的調情味兒,天真的沈靈直當他想索一筆救命錢。
  「我……」沈靈絞扭著布衣裙擺,結結巴巴地說:「我……你大可不必救我,我的命……根本一文不值。」
  「我不要你的錢。」聽見她自傷自憐的話兒,男子忍不住攢起眉心。
  「我……沒什麼可給的。」她所有的一切就是身上這件破衣裳,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你有,你身上有很多寶藏。」男子意有所指,沈聲說道。
  寶藏?沈靈不解的抬起頭,發現男子有一雙狹長的眉眼,那細長好看的眼睛裡好像藏了什麼東西,閃著如寶石的光亮。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和爹和哥和寶慶哥都不一樣。
  「唉……」男子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為安心抑或是惋惜。「我不要你的錢,只想你唱方纔那歌兒讓我聽聽。」
  「那歌兒……」沈靈喃喃。那歌兒只能對心愛的人唱,娘教過她,那是詩經裡傳唱下來的情歌,從前樵子入山,往往便會唱上一段,響應林谷,詞意不外是男女贈答、互表傾慕之情。
  男子見她欺霜賽雪的肌膚底下隱約可見羞怯之色,長睫微顫,朱唇半啟,天真中不乏嬌艷,艷麗中流露不俗,粗布衣裳遮不住玲瓏身段,唯過瘦這點稍嫌美中不足。
  他忍不住心神一蕩,朗聲接下她方才未竟之歌,唱道:「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歌中之意在說明薪材又多又雜,唯取其上乘之楚木而伐之,就像漢有游女,必追求其中最美好的佳人,佳人如果肯嫁給他,他願贈以上好的良馬,無奈佳人難求,就像漢廣不能以泳渡,就像江闊伐舟亦難及。
  沈靈聽完,已是滿面紅暈。娘教她唱的歌,沒想到這個男子也會唱,而且他的聲音低沈渾厚,唱起來別有韻味……
  「該你唱了。」男子望望她嫣紅的臉蛋,沈沈低喃著。
  美人他看得多,抱過的也多,卻沒有一個比得上這位山谷裡的絕色佳人。若是換一種情勢,他多想聽她唱唱另一種更讓人銷魂的歌兒。
  沈靈被他逗得又羞又窘,一雙眼兒不知該往哪裡瞧,一雙手不知該往哪兒放,一顆心怦怦然不知狂跳個什麼勁兒。
  當此之時,林中有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浙向兩人走來。沈靈聽見寶慶揚聲喚著「靈兒妹妹」。
  她瞥了一眼立在面前的男子,低聲再道了聲謝,連忙繞過他,往寶慶來時的方向迎去。
  「等等!」男子驟然拉住纖纖皓腕。「你叫靈兒是吧?聽著,明天黃昏,我在山腳下的紫雲寺外等你。」說完,不等她回答,他鬆開她的手腕,勁俐的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策馬奔馳。鐵蹄翻飛,不消片刻,人馬俱沒入遠方天際。
  「靈兒妹妹,你怎麼了?」寶慶伸出五指在沈靈眼前揮了大半天,那雙黑靈靈的眸子總算轉了轉。「是不是被日頭曬昏了?竟作起白日夢來了。」見她仍是一臉恍惚,他怪道。
  「沒……沒的事。」沈靈摸摸自己的臉頰,仍是火燙燙的。
  「咦……」寶慶踏到她身後,驚叫,「好大的一條蛇!靈兒妹妹,你沒受傷吧?」
  沈靈搖搖頭,避重就輕的道:「剛剛有人經過,射死這條大蛇,沒說話便走了。」話是沒說幾句,歌兒倒是唱得不錯。
  「有這等事?」寶慶蹲下身,使勁兒將長箭從蛇頭裡拔出,摸了半天方歎道:「這麼漂亮的羽箭,非王孫公子、名門將相使不得。」
  王孫公子、名門將相……沈靈覷眼瞧了瞧男子消失的方向,水靈靈的大眼兒突然失去了光彩。
  就當作了一場夢吧,那神俊的馬,那有著狹長眉眼的男子,還有紫雲寺之約,不該出現在她寒傖的世界裡。
  
  男子策馬快奔敷裡,下山之路趨緩,不消一個時辰,入得平地,未多時便驅進城內繁華大街。
  街東矗立一座大宅子,圍牆綿延直比街長,偶或往牆內稍望,但見牆內殿廳樓閣、崢嶸軒昂,層層迭迭,一望無際。
  男子緩韁輕行,行至正門,門上高掛一匾,書道「鎮西將軍府」五個大字,正門前方鎮有兩座石獅子。男子勒馬一頓,沈吟片刻復又輕提馬韁,直往大宅後方行去。
  宅後門處,一廝來回行走,搔頭抓耳,苦惱至極,待見騎馬男子出現,連忙搶迎上去,呼道:「我的好爺兒,你可回來啦!」
  「你別嚷嚷。」男子翻身下馬,把韁繩交到那廝手上。
  「爺兒放心,」那廝辟哩咱啦嚷道:「梁大小姐傍著老爺在前廳枯坐了一上午,連茶都沒喝一口,便回家去啦!」說完,他掩著嘴偷笑了一下。
  他的好爺兒,堂堂鎮西將軍,十六歲便隨老爺爭戰沙場,屢建奇功,今年不過二十二,便已是名滿天下的鎮西將軍,誠可謂虎父無犬子,一門皆英雄。
  近來西疆無戰事,爺兒好不容易回江南過幾天清閒日子,沒想到老爺和夫人便打起給爺兒討房媳婦兒的主意。
  英雄不怕沙戮戰場、面對廝殺,只怕老爺帶著梁大小姐過府來逼婚。
  「董海,你笑個什麼勁兒?」蘇定風俊臉兒一沈。
  名叫董海的廝眼見臉上笑容收不住,只得哼哼哈哈道:「依小的看,梁大小姐不僅模樣標緻,梁老爺又是堂堂大學士,這種才貌兼備的官家小姐配咱們英明偉岸的爺兒,恰好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可偏偏……」
  「偏偏什麼?」蘇定風斜挑劍眉,冷颼颼地問。
  偏偏梁大小姐是落花有意,爺兒卻是流水無情,幾條街外號為靖南王爺的老爺三天兩頭過府來催,爺兒索性使出三十六計溜上策,躲他個半邊天。
  董海嚥下到嘴的話,低頭回道:「爺兒在外奔忙一天……想必累了。」
  好一個奔忙!蘇定風唇邊揚起一抹笑意。董海總算不至於糊塗過頭,還懂得把「逃竄」比成「奔忙」。
  眼見蘇定風揚眉笑了,董海接著又道:「爺兒休息一下,老爺今兒送來幾條新鮮大蛇,廚房正忙著給爺兒做蛇肉全餐哪。」
  好個蛇肉全餐!
  蘇定風邪俊的唇角自此揚起,一整晚兒都不曾鬆下。
  
  鎮西將軍大啖蛇肉全餐的同時,沈靈也正做好了晚飯,沈秀才和魯翠蓮用飯之際,她一個人悄悄退回小房間,燃起一截小蠟燭,孜孜砣砣做起針黹活。
  積欠街坊老爹的棺材錢以及大嬸的買布錢,總是要想辦法給的,想來想去沒法子,她只得央求崔大娘分些針黹活兒給她做,好歹掙幾個錢。崔大娘一聽,直要替她把欠債償了,她卻怎麼也不依,崔大娘拗她不過,只得給了她幾件縫製繡鞋的活兒。這種官夫人的繡鞋,花樣繁複些,工錢也多點,崔大娘明知勸沈靈不過,索性幫起她多掙點錢。
  就著昏暗的燭光繡了半天,沈靈眼睛沒花,肚皮卻咕嚕嚕不爭氣的叫了起來,拿繡針的小手也顫著,想是一天沒吃東西,身子也禁不住了。
  「忍著點,等會爹和大娘用過飯,就可以吃了。」放下手中的活兒,她喃喃給自己打氣兒。
  不知過了多久,魯翠蓮終於來敲沈靈的房門。「還不出來收拾!」
  餓得兩眼昏花的沈靈推門走出,望著連菜渣子都不剩的空盤,一陣強烈的暈眩感直往她的腦門沖,好不容易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將髒污的碗盤收進廚房,清洗乾淨之後,她掀開灶上的飯鍋,飽滿的白米飯早被挖光了,只剩下一層又黑又硬的鍋巴子。
  還好,還有鍋巴子可吃,有時候大娘連鍋巴子也鏟得一乾二淨的。
  她拿起鍋鏟子,仔細將貼在鍋邊一層薄而焦黑的米粒硬塊刮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輕輕咬了一口。
  真好吃,味道不輸給街上賣的燒餅呢,雖然那燒餅的滋味她壓根兒沒有嘗過。嚼著乾硬的鍋巴子,她突然想起上午胡大娘給了她一罐辣椒醬,這事兒還沒機會向大娘提呢。
  辣椒醬呢?餓得頭都昏了,她一時竟想不起來,屋裡屋外轉了幾圈,終於在曬衣架旁邊找到那罐辣椒醬。
  鮮紅的辣椒醬盛裝在透明的罐裡,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嚥下一口唾液。這又鹹又辣的醃漬物抹在焦硬的鍋巴子上,一定很對味兒吧?
  不行,沈靈,你在想什麼?娘說過人就算再窮、再餓,也不能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捧著辣椒醬,沈靈轉身正要往屋裡去,冷不防卻撞上魯翠蓮肥厚如牆的身子。
  「好啊!你這個沒臉的小賊蹄子,敢偷我的辣椒醬!」魯翠蓮一把搶過沈靈手中的瓶罐,扯著喉嚨便是一陣雞貓子叫喊。
  「大娘,您誤會了,這個辣椒醬是上午胡大娘要我拿回來的,我曬完衣服便把它忘在這裡,如今正想拿進去呢!」沈靈連忙解釋。
  「誤會?我都親眼瞧見了,你還有臉說誤會?早知道你跟你娘一樣是個沒臉貨!」魯翠蓮在牆邊抄起一根扁擔,也不管下手輕重,揚手便往沈靈身上一陣亂打,口中不停叫罵著,「打死你這個沒臉貨!賊臭肉、騷蹄子!打死你!」
  「大娘,我沒有……」她沒有啊!然而不論如何辯解,扁擔仍無情的往她身上打下。
  她不痛、她不哭,肉體和她的心一樣,已經麻木,已經……麻木了。
 
  惚昏昏厥了過去,迷離中,沈靈的魂魄自肉身出走,幽幽飄上了黃泉路,前方不遠處,她認出了娘親的身影。
  「娘……娘……等等靈兒,靈兒尋您來了。」她拚命追趕,奈何始終近不了娘親的身。
  追了半天,前方的身影突然掉過頭,溫婉的娘親卻陌生而冷淡的道:「你認錯人了,我不認得什麼靈兒,更不是你娘。」
  怎麼可能?娘身上、腳上穿的全是她親手縫製的,不會錯的。
  「娘,您別生靈兒的氣……」她可憐兮兮地哀求,更往前奔去,但是仍然連娘親的衣角都碰不著。
  「我沒有生你的氣。」柳春梅淡然的道:「我說了,我不是你娘,別追了,快回去吧。」
  不要、不要……她不要回去,她受夠了。「娘,讓靈兒跟您去……靈兒一個人好害怕、好孤單啊……」
  「傻孩子,別害怕。」柳春梅輕歎一聲,幽然道:「你秉性良善,不會一輩子孤單的。快回去,那邊還有人盼著你呢。」
  才沒有人盼著她,她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垂一滴淚。
  「娘,您別丟下我……」她拚命追趕,往前伸直了手臂,卻只撈到一抹裊裊輕煙。
  「回去吧,回去走陽關道,我要過奈何橋去了。」說完,柳春梅從長袖裡掏出一隻精巧的繡花鞋,輕輕拋向沈靈,呵著氣道:「孩子,別怕,這只繡鞋將會指引你人生的方向,你不會孤單的。」
  沈靈忙自空中接過繡鞋,再回神,柳春梅早已消失無影無蹤。
  「娘……娘……」她握緊繡鞋,緩緩倒了下來。
  她是死了?還是睡了?
  是睡了吧?否則如何還有知覺?知覺到額上傳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涼。
  她緩緩睜闊眼。眼前涕淚縱橫的,不是向來疼她的崔大娘嗎?
  崔大娘見沈靈轉醒,破涕為喜,歡欣叫道:「小靈兒,你可醒了,你這孩子,可把崔大娘給急死啦!」
  屋外一道粗壯的身影急竄進房內。寶慶歡天喜地的道:「靈兒妹妹,你醒啦!」
  崔大娘用衣角擦擦淚,嘴裡高呼著,「你這個楞小子,還不快打條乾淨的毛巾給靈兒擦擦頭臉!」
  「是!娘,我這就去。」寶慶連忙又竄出房。
  「崔大娘,謝謝您。」沈靈柔聲道。
  娘說得果然沒錯,陽世間仍是有人在乎她、愛她的,是因為這樣,娘才板著臉孔不讓她跟上嗎?
  那只繡鞋……她突然將雙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果然見到手中捏緊了一隻繡工精美的繡鞋,耳邊依稀可聞娘親消失前說的那句話,這只鞋將會指引她找到人生方向……
  人生方向……指的是崔大娘嗎?
  「耶……」崔大娘瞪大眼睛,怪道:「靈兒,你什麼時候攢只繡鞋在懷裡啊?」看那質材、繡工……怕是皇宮裡的嬪妃娘娘們都穿不起呢!
  「這鞋……是我撿到的。」沈靈一時語結,並不敢將夢境說給崔大娘聽,怕駭著了她。
  崔大娘愈發顯得疑惑。幾天前她聽見魯翠蓮瘋婦似的叫罵聲,待她趕到沈家前院,但見沈靈氣息奄奄地倒在地上,魯翠蓮手裡的扁擔還狠命往沈靈小小的身軀上打。
  這下還得了,崔大娘連忙高呼寶慶過來幫忙,寶慶一到,二話不說將魯翠蓮拽到一旁,腰桿子一彎,把一息尚存的沈靈給抱回家,接下來便是請大夫、熬湯藥,外加不眠不休的看顧。
  這一切過程細想起來,崔大娘肯定自己並沒有見過那只繡鞋,沈靈被寶慶抱回來的那天,兩隻小手分明是空空如也。
  「崔大娘,您要信得過靈兒,就別再追問這鞋兒的來歷,可好?」沈靈顯得有口難言。
  除了她那狠心的爹與大娘,就是神仙也拒絕不了那雙水漾漾、黑靈靈的眼睛。崔大娘拍拍她的手背,慈聲說道:「好好好,崔大娘相信你,不會再過問這鞋的事兒。」
  此時寶慶捧著一盆涼水進門,崔大娘忙擰了毛巾,輕手輕腳的為沈靈擦了頭臉,一邊歎道:「那魯翠蓮心腸真是狠毒,竟對個小姑娘下這麼重的手。」
  頭臉手腳無一倖免之處,好好一個俏姑娘硬是被打得體無完膚,崔大娘真是愈想愈氣。
  「崔大娘,是靈兒不好,老惹大娘生氣,您別怪她。」
  「那種是非不明的女人,你也不必為她說好話,我認得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那種女人,難怪連個子兒都生不出來。
  「崔大娘……」沈靈伸出傷痕纍纍的手,怯生生地拉拉崔大娘。她不希望崔大娘為她氣壞了身體。
  「你別擔心,崔大娘不會同你大娘一般見識的。」崔大娘反手握住她的,「靈兒,我看,那個家你也別回去了,瞧你昏迷了三、四日,沈家沒一個過來問一聲……」
  三、四日?沈靈心頭一驚。那麼紫雲寺之約……
  也罷……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一個是雲、一個卻是泥,不早告訴過自己,該把那場不該的夢給忘了嗎?
  現下變成這樣,合該是天意,是老天爺為她作了決定。
  「靈兒,崔大娘的話你若聽懂的話,今後就安心在這兒住下。你曉得,寶慶他爹走得早,我一個婦道人家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你要肯同崔大娘住,那該有多好。」靈兒年方十四,再過一年,便是及笄之年,到時候就看寶慶那個二楞子有沒有福分娶到這麼個水靈靈的姑娘了。
  「崔大娘,靈兒會一輩子孝順您,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明明是崔大娘待她好,說著竟成她陪崔大娘來的。沈靈心內著實有十二萬分說不出的感動。
  「傻孩子,我說過不捨得你做牛做馬,崔大娘要你從今以後快快樂樂的。」崔大娘摸摸她的頭。
  沈靈心想,娘會不會搞錯了?就算沒有繡鞋指引,她還是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崔大娘,我把這只繡鞋送給您,您可歡喜?」崔大娘就是她的方向,這裡就是她的落腳處,既是如此,這只繡鞋理當送給崔大娘才是。
  沈靈將手中的繡鞋遞給了崔大娘。她的心中並無遺憾,卻有一絲絲說不出的、悵然的落寞。
  低頭審視手中的繡鞋良久,崔大娘突然執起沈靈的小手,把繡鞋塞回她的掌中,說道:「日前你不忙著縫繡鞋嗎?你的眼力好、繡法兒精,何不依這鞋的樣兒繡,包管那些愛美的官夫人、官小姐愛不釋手。」
  真怪,就在繡鞋重新交回到手上的同時,沈靈心中那股無名的惆悵竟然不見了。
  這是否意謂崔大娘的家並不是她最後的落腳處?沈靈頓時覺得彷徨起來。若是這樣,這只鞋……究竟會把她引到什麼地方去?
  「靈兒,怎麼……你不喜歡和崔大娘同住嗎?」
  「不!不是的,我多高興能和崔大娘同住,只是……我非得回家去一趟才行。」沈靈想起自個兒的枕頭下壓著一件萬分重要的東西,就算得捱魯翠蓮的白眼與打罵,她也非得把那個東西帶過來。
  美夢易醒,但是那支羽箭,她一定得帶在身邊。
  
  大清早,紫雲寺外便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聽得勒馬嘶鳴之聲,寺內師父推門而出,對外頭神色焦慮的男子說道:「鎮西將軍,貧尼說過有消息定會派人到府知會,您怎麼還是來了?」
  「我……順路繞過這兒,遂來瞧瞧。」蘇定風顯得心浮氣躁。
  六日了,他從早到晚盤桓在紫雲寺外六日,卻始終不見她的蹤跡,策馬入山幾趟,山裡連個人影也不曾見。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忘了問她的家住何處,如今只憑著「靈兒」兩個字,教他上哪兒找人去呢?
  時間不多了,近日探子回報,蠻子似有蠢動之嫌,他估計不消多日,便是他重入西疆坐鎮之日,這一去,非一年半載難回江南。
  在沙場上指揮干車萬馬難不倒他,這會兒竟為個小女人心神不寧、寢食難安,鎮日只能空守在紫雲寺外,除了如愚夫般守株待兔的行徑,卻是半分動彈不得。
  若尋不得她,此去經年……只怕人事全非。
  「將軍,您面色不佳,還是先回府稍事安歇。」紫雲寺內淨是女尼,就算貴為將軍,礙於禮教,也難以入內。
  蘇定風躍上馬背,把眼往四面張望幾遍,終於勒緊韁繩,策馬之前,忍不住又道:「仍是老話,若有消息,煩請通知。」
  「這是自然。」師父彎腰,雙手合十。
  「有勞師父。」蘇定風勒馬掉頭,欲向來時路。
  「將軍,貧尼有幾句話。」
  蘇定風回頭,道:「師父請直言。」
  「命裡當有終須有,命裡若無莫強求。」師父說完,合十頂禮,逕入寺去。
  蘇定風苦笑一聲,策馬向前狂馳。
  用兵如神又有何用?生平遭逢意中人,竟落個強求之名。
  回到鎮西將軍府,方入大廳,見劉總管面色凝重疾行迎來,蘇定風心裡已有了七、八分。
  「怎麼,京裡有消息來?」蘇定風坐下,低頭啜口熟茶,問道。
  「爺兒,西疆蠻子又亂起來了,您一個不在,那邊根本招架不住。皇上聖詔,要您即刻前往坐鎮。」劉總管躬身稟告。
  果然不出所料。蘇定風心上一陣恍惚,旋即暗罵一聲。混蛋,事關家國、危及存亡,哪還能費心去管兒女情長。
  「爺兒不是練了批精兵?這倒好,就等爺兒一聲令下,殺他個痛快,以顯我聖上威名。」劉總管顯得熱血沸騰。
  「西疆之事非好殺動武便能解決,要緊的是以仁服之、以義服之,順天應人、得其人心,如此西疆自能虛心仰上,百姓方能有好日子過。」經年爭戰沙場,蘇定風早已悟得,殺伐只能治標,並非長久之計,一旦啟動戰事,非但耗損國力,百姓更無寧日。
  劉總管自是不懂什麼其仁其義、得人得心,但覺威震疆內疆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鎮西將軍今日好像顯得格外疲憊。
  「那些個大道理小的雖然不甚明白,但爺兒的臉色不太好,小的卻瞧得明明白白。怎麼,除了西疆之事,爺兒心上還掛著旁的事嗎?」
  這幾日蘇定風早出晚歸,劉總管老早瞧在眼裡,倒是主子不說,做奴才的也不好打探什麼。
  不過,這會兒狀況非同小可,要是主子心神不寧,在沙場上閃個神出了事,那還得了。
  「沒的事兒,劉總管,你多慮了。」蘇定風表面上鎮定,內心卻如萬馬奔騰。他素諳虛虛實實、亦真亦假的兵家之道,這會兒心思竟讓劉總管給瞧了出來,若說是為個一面之緣的女人懷憂喪志,這話傳出去,他鎮西將軍的威名豈不是蕩然無存?
  「當真沒事兒?」劉總管眉毛挑得老高,心下當真弄不明白何事能讓泰山崩於前也面色不變的鎮西將軍如此這般的反常。
  為女人嗎?恐怕不會吧?梁大學士的閨女兒、聖上的親妹子湘湘公主,都對爺兒情有獨鍾,更別提爺兒房裡頭還有數不清的丫頭……要他是個女人,也難不愛上像爺兒這種威風凜凜的男人……
  真是!愈想愈離譜,怎麼想到這上頭去了,他跟爺兒……這還了得?劉總管眼神陡然對上蘇定風俊美狹長的眼,一張老臉驀然紅了起來。
  「劉總管,你臉紅個什麼勁兒?」蘇定風被瞧得莫名其妙,雞皮疙瘩四起、寒毛直豎。
  「沒、沒什麼。」真是老不修,阿彌陀佛,造孽喔!
  「沒什麼還不去備馬?」
  「爺兒現下就要啟程?」
  「西疆都火燒眉毛了,還要我待在這裡看你那張難看的老紅臉?」想起另一張嬌俏的紅顏、流轉的眼波,蘇定風愈發顯得心浮氣躁。
  「是,爺兒。』怎麼又發火了,爺兒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情況愈是危急,爺兒愈是能鎮定以對、出奇制勝。爺兒這副模樣,顯然為的不是西疆之事。
  唉,他愈是細想愈是千頭萬緒,愈是千頭萬緒愈是往死胡同裡鑽。
  還有……劉總管摸摸自己的老臉。他真的很難看嗎?
  唉!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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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色未開,崔家廚房裡便飄起陣陣米飯香。
  甫起身的崔大娘下床洗了臉,往廚房裡走去,見沈靈跪在灶門前,小手忙碌的往灶裡遞著柴。
  「靈兒,怎不多睡會兒?天都還沒亮呢。」不但飯給煮上了,昨兒個街坊送來的幾樣青菜也都挑洗乾淨,擺在籃子裡了。
  「崔大娘,我睡夠了。」沈靈抹抹臉,抹得一臉黑灰。
  「說了幾回了,這些事情交給崔大娘就行啦!」灶上的飯鍋發出「嗶嗶剝剝」的蒸氣響聲,米粒該已快熟透了。這孩子,想必起來大半天了,光是生火煮這鍋飯,少說也要花上一、兩個時辰。
  「崔大娘,靈兒會做的不多,做飯這種我做得來的事兒,崔大娘儘管交給靈兒好了。」沈靈直起身,拍拍小手,掀開灶上的飯鍋,拿起棒子攪了攪,見裡頭米粒已熟了八分,便又蓋上鍋蓋,讓沸騰的蒸氣將米飯悶熟。
  「什麼做不做得來?寶慶那小子直誇你的手兒巧,連飯都煮得特別香軟,鍋巴子又少。」然而不管兒子的嘴有多挑,崔大娘仍是不忍心讓這麼個小姑娘鎮日窩在廚房裡與煙灰為伍,十四歲花樣年紀的女孩兒,哪個不想著水粉胭脂、漂亮衣衫。
  「是寶慶哥哥不嫌棄。」沈靈忙將灶上的飯鍋移開,又在鍋蓋上罩了一層布,藉以保住米飯的溫度,然後在灶上另起個鐵鍋,手腳俐落得不輸給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她邊忙邊說:「崔大娘,灶還熱著,用來炒兩樣青菜剛剛好。」
  沈靈的一舉一動像是在跳舞似的,教崔大娘每每看得一楞一楞,不知道怎麼粗活兒到她手上卻成了藝術,連做飯、做菜都一樣。
  回過神,崔大娘忙彎腰幫著將洗淨的青菜搬到灶旁,等鍋一熱便好下鍋。
  「崔大娘,這裡我來就成了。」沈靈接過青菜,倒入鐵鍋裡,小小人兒拿著把大鏟子,爽俐的翻了一翻,不一會兒,青菜的香味便瀰漫在小小的廚房裡。
  這孩子飯煮得好,連青菜也炒得特別香,只是真是累著她了。崔大娘心疼的搖搖頭,道:「靈兒,今兒個崔大娘殺只肥雞,中午咱們吃點好的。你住到這裡個把月了,除了寶慶捉回來的幾條魚,還沒嘗過肉的滋味呢。」
  「崔大娘,別殺雞了,靈兒不愛吃肉,靈兒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吃已是天大的福分。」沈靈剷起鍋中青菜,盛到盤子裡,擺在一旁吃飯的小桌上。
  崔家小小的後院裡養了為數不少的雞,雞肉與雞蛋便是崔家主要的經濟來源,沈靈知道,那些雞和蛋,平常崔大娘和寶慶都不捨得吃的。
  「你不愛吃肉,崔大娘可嘴饞得不得了。」崔大娘故意說:「幾個月沒嘗過肉味,我這張嘴都澀起來了。」
  「崔大娘……」沈靈心裡一緊,小嘴兒扁得像只小鴨子似的。崔大娘每回都這樣,明明是一心為她好,卻老編些借口往自個兒身上攬。
  「好啦!崔大娘要你快快樂樂,不許你淚眼汪汪的。」崔大娘摸摸沈靈的頭,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就這樣說定了,等會兒吃過飯,崔大娘就到後頭捉隻肥雞來給大家打牙祭。」
  這輩子,她只看過在地上跑的雞,還沒見過煮熟的雞呢。沈靈抬起衣袖抹抹眼,眼睛卻愈抹愈濕,口裡斷斷續續不停喊著,「崔大娘……」
  「傻孩子,怎麼啦?你要真不喜歡吃雞肉的話,那崔大娘叫寶慶到市集上換只大番鴨回來好了。」只是等寶慶在早市做完生意後,再把大番鴨提回來的話,就趕不上午飯了……也成,晚上再吃好了。
  「崔大娘……」沈靈撲進崔大娘懷裡,緊緊摟著她微胖的腰肢,搖著頭、流著淚喊道:「崔大娘,您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救了她、請大夫給她、收留她、給她衣穿、給她飯吃,還……特意為她殺雞,如此恩情,她該如何回報?
  「傻孩子,因為崔大娘喜歡你,不只崔大娘喜歡你,胡大娘也喜歡你,還有街坊的叔叔嬸嬸,哪個不巴望著——」
  聽見崔大娘把話說了一半,沈靈淚汪汪地抬頭望著她,傻傻地重複,「巴望著?」
  是啊,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女孩兒,誰都巴望著娶回家當媳婦兒。崔大娘原本也是這樣指望著,然而幾個月朝夕相處下來,這樣的念頭卻愈來愈淡。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這樣聰慧的女孩兒,做飯、洗衣、刺繡樣樣精通不說,連寫字兒、畫畫都會,她不只一次聽見靈兒邊刺繡邊搖頭晃腦的吟詩誦詞,雖是弄不懂那詩詞的意思,光聽著那吳儂軟語、抑揚頓挫的腔調,就夠讓人陶醉的了。
  這樣的女孩兒,合該是王孫貴夫人的命,就算她再偏心,也捨不得讓這樣水靈靈的女孩兒配自個兒家的寶慶。
  寶慶是個好孩子,踏實、勤奮……
  但是自己的兒子她很清楚,他和靈兒湊在一塊兒,橫看、豎看、直看、倒看……怎麼看是怎麼不相稱。
  「是啊,街坊鄰居誰不巴望有個像靈兒這般乖巧的女孩兒?」就算日後當不成兒媳婦,崔大娘仍由衷願意將沈靈當女兒來疼。
  「崔大娘,靈兒沒您說得那般好。」她只是個連爹娘都不要的小孤女,要不是有崔大娘,現在她不知流落在何方。
  「傻孩子,你的好處,除了你爹娘之外,有眼睛的都看見了。」崔大娘歎道。
  「崔大娘,謝謝您。」沈靈的眼兒熟熟的,心窩也暖暖的。
  「崔大娘才應該謝謝老天爺,把你這麼個無價的寶貝送給我。」
  好像有人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兒,說她身上有……有很多寶藏。沈靈長睫一顫,心思從眼前的崔大娘身上岔了開來。
  
  春日將盡,草雕花零,沈靈卻愈發出落得亭亭玉立。
  這日,鄰村的吳大嬸上崔家來收繡活兒,一見到沈靈,便拉著她的手,喜孜孜道:「靈兒姑娘,幾日不見,出落得更加標緻了。」說著,她細細端詳起沈靈的眉眼唇鼻。好,真是個好模樣,眉不描而翠、唇不點而紅,水靈靈的眸、俏生生的鼻,這孩子真是讓人打心眼裡喜歡。
  「吳大嬸,您先坐坐喝杯熟茶。」沈靈忙將吳大嬸讓到位子上坐下,一轉身便捧出一杯熱水。
  「好好好。」吳大嬸端起熱茶喝了一口,一身寒氣頓消,眉開眼笑的問道:「前幾天托靈兒姑娘做的鞋兒,應該好了吧?」
  吳大嬸心細手巧,年輕時便對縫衣、繡鞋特別在行,成為城內許多官夫人、官小姐心中的最愛,繡活兒因此多得接不完。因為和崔大娘有些交情,眼見崔大娘和寶慶寡母孤兒的生活不易,總會挑幾件簡單的活兒給崔大娘家裡,幫著崔大娘多掙幾個錢。
  近些日子,崔家因為多了個手腳伶俐的沈靈,繡活兒做得又細又好,吳大嬸見在眼裡,便大著膽子將幾件難做的活兒交給崔家。像是城內名聲赫赫的靖南王妃一向對繡鞋兒的花樣及色澤挑剔得緊,沒想到前幾回見了吳大嬸送去的繡鞋,竟是當場愛不釋手。之後,每逢接了靖南王府的繡活兒,吳大嬸便一概轉給沈靈。
  今番吳大嬸上門,也是為了收靖南王府的繡活兒來的。
  聽得吳大瀋提及來意,沈靈忙道:「做好兩日了,吳大嬸等會兒,靈兒到裡頭取鞋。」說完,她便往房內去了。
  沈靈剛進房去,崔大娘便進了門。
  「咦,吳嬸子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崔大娘在吳大嬸面前坐下,也為自己倒了杯熟茶。
  「老婆子今番上門,一方面是來取靖南王府的繡活,一方面……」吳大嬸說著微微壓低了聲音,傾身往崔大娘面前湊去,道:「一方面有件事想同崔嬸子商量。」
  「什麼事兒值得這麼神秘兮兮的?」崔大娘是個直腸子,見吳大嬸這番行止,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崔嬸子別皺眉,說來這也算件好事兒,就看崔嬸子肯不肯成全了。」吳大嬸見崔大娘面露不悅之色,於是忙道。
  「什麼好事兒?」崔大娘仍是一臉存疑。小戶人家向來是求別人成全的份兒,怎麼今兒個竟也有成全別人的時候?
  「崔嬸子曉得城內大名鼎鼎的靖南王府吧?」吳大嬸問。
  「這是自然,靖南王爺蘇慕天曾為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其子蘇定風繼承虎威,成為安定西疆最有力的大將,年紀輕輕便受封為鎮西將軍。提起靖南王府與鎮西將軍府,城裡人哪個不是與有榮焉。」即便是出生在城邊外的淳樸小鎮,蘇家父子的威名仍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沈靈所做的繡鞋還是給靖南王妃穿的,這些崔大娘哪裡會不知道。
  「這事情便是這樣,說了崔嬸子可別嚇著。」吳大嬸道:「前幾天我給靖南王府送鞋去,裡頭的姑娘直誇鞋繡得好,說王妃想見見繡鞋之人,於是便把我這老婆子給引進府裡去。」說到這裡,她顯得異常興奮,雖說為不少官家夫人與小姐繡了一輩子的活兒,親眼見到畫一般的貴夫人,畢竟還是頭一遭。
  「結果怎的?」崔大娘的眼睛也瞪得老大。
  「結果……」此時吳大嬸倒顯得有點難以啟齒,支吾了半天方道:「結果靖南王妃一見到我這個老婆子,便指著新繡好的鞋兒問當真是我繡的嗎?當時我心內害怕,便硬著頭皮稱是,沒想到王妃竟笑說繡鞋兒針法奇跳,配色鮮艷大膽,上頭的牡丹花活生生能掐出水來似的,原想應是出自妙齡女子之手,沒想到……意思就是沒想到竟然是我這個老婆子繡的,害我也不敢再扯謊下去,雙腿一軟,『咚』地一聲跪在地上據實以告,說出鞋兒乃是出自靈兒姑娘的手。」
  「王妃知你先前扯謊……一定大發雷霆吧?」崔大娘不禁為吳大嬸捏了把冷汗。
  「原先我也是這麼想……」吳大嬸搖搖頭,繼續說道:「出人意料的是,靖南王妃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彎腰親自把我扶起。」
  「有這等子事?」崔大娘不禁張大了嘴。
  「可不是。」吳大嬸一反之前為難的表情,轉而露出得意之色。
  「然後呢?」崔大娘也顯得興致勃勃。
  「然後我便把靈兒姑娘的千百種好說給王妃聽,說靈兒姑娘不但模樣兒俏、性子乖巧,一雙小手更是伶俐得不得了……」接下來,吳大嬸將靖南王妃聽得如何喜歡、如何賞給她許多錢財,並囑咐她務必將沈靈帶到靖南王府讓她親眼瞧瞧的事情說給崔大娘聽。
  聽完吳大嬸的話,崔大娘倒顯得臉色凝重,連聲兒也不吭了。
  「怎麼樣?崔嬸子,你的意思如何?」吳大嬸忙問,指的自然是靖南王妃想見沈靈一事。
  「我看……這事不妥。」崔大娘猶豫了一會兒,方道:「我說靖南王妃不可能無緣無故想見靈兒,我看這事兒應該沒這麼簡單。」
  「當然不簡單!」吳大嬸倒是愈發顯得興匆匆的,「原來靖南王妃貼身的姑娘近日成親去了,身邊正愁沒個體己的姑娘,那廂聽得我把靈兒姑娘說得千萬分好,於是有意把靈兒姑娘接進府裡,當個貼身人。要是靈兒姑娘真能進得靖南王府,那崔嬸子往後便不愁生計了。」
  「既是這樣,」沒想到崔大娘聽完吳大嬸的話之後,竟然生起氣來,大著嗓子道:「說什麼我也不能讓靈兒到靖南王府去,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能讓她去受人指使、看人臉色。」
  見崔大娘一臉不容商量的模樣,吳大嬸便道:「崔嬸子,聽我一聲勸,多少人想往王府裡謀個差使皆不得其門而入,這會兒人家王妃看上靈兒姑娘,可也算是她的福氣,況且之前崔嬸子為了把靈兒姑娘從沈家給救出來,把大半輩子辛苦攢下來的積蓄都給了沈家那個夜叉,如果靈兒姑娘進了王府,崔嬸子日後就不必那麼辛苦,而且……寶慶年紀也不小了,十八歲該娶親了,到時候連幾個聘金都拿不出來的話……」
  「我說吳嬸子,寶慶的聘金就不勞您費心了,咱們不偷、不拐、不騙,日子過得清苦卻心安理得,說什麼我也不讓靈兒到王府裡聽人差遣。」崔大娘不等吳大嬸把話說完,便氣呼呼地搶道。想要靈兒去給有錢人當丫頭,門兒都沒有!
  一番話搶得吳大嬸面皮一陣紅一陣白,正待說些什麼,身後卻響起嬌嫩的聲音——
  「吳大嬸,我去。」
  轉過頭,見說話的人正是沈靈,吳大嬸忙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道:「靈兒姑娘當真是個懂事人。」還好,她原想靈兒姑娘一定不願意入府,所以才從崔嬸子處下手,沒想到……
  崔大娘快步走到沈靈身邊,將沈靈的手從吳大嬸手裡拉出,改握在自己的手中,說道:「靈兒,你別聽吳大嬸胡說,崔大娘說什麼也不會把你送到靖南王府裡去。」
  沈靈低著頭,大大的眼裡蓄滿了淚水。原來,這些日子來寶慶哥和崔大娘忙進忙出不是沒有原因,自個兒竟是被大娘賣給崔大娘的,想來崔大娘是怕她知道了真相傷心,所以才瞞住她。
  難怪,當時她回家收拾自個兒少得可憐的東西的時候,大娘冷冷地站在一旁,並沒有刁難她,原來……是崔大娘用半生積蓄為她擺平那些個難堪的事情。
  每逢桌上有蛋有肉,她還不忘偷偷拿回家去孝敬爹與大娘,崔大娘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去。不容否認,她心裡仍然存在著一絲絲的幻想,幻想有一天爹與大娘會再次承認她這個女兒,甚至把她接回家去。
  原來……根本沒有那天下,原來……她是被沈家賣掉的……一樣東西。
  原來……崔大娘為她耗盡了半生積蓄,連寶慶哥娶親用的下聘錢都沒了。
  原來……她欠崔大娘的,遠比所能想像的多得多……多得太多了。
  沈靈緊緊握住崔大娘又粗又硬的手。她來到崔家之後,崔大娘的手更粗糙了,都是為了她。
  「崔大娘,讓靈兒到王府裡去吧,讓靈兒賺錢孝敬您,您以後就可以別這麼辛苦了,還有寶慶哥哥也不用忙得這樣昏天暗地的。」淚珠兒在沈靈的眼眶裡轉了轉,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靈兒,你別聽吳大嬸瞎說,崔大娘過得很好,不需要你賺錢給我花用……」
  然而沈靈心意已堅,任憑崔大娘說破了嘴,靖南王府之行,已然勢在必行。
  
  大雁北回,冬盡春來。
  蘇定風奏請聖上,採用施夷之長技以制夷的策略,西疆大事總算底定。自此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人心臣服,不再動輒蠢動。
  聖上龍心大悅,詔書一下,鎮西將軍已是鎮西王爺,蘇定風凱旋回鄉。
  「回來了,回來了,風兒就要回來了!」
  這日,靖南王妃興奮得連嘴兒都合不攏,整天指揮這兒、指揮那兒的,將整個靖南王府整頓得氣像一新,以迎接愛子歸來。
  「靈兒,不是我這個做娘的誇嘴,我兒子不但一表人才,文韜武略更是樣樣精通……」萬事準備妥當,靖南王妃終於安心坐在廳上,接過沈靈遞過來的銀耳蓮子盅,一邊喝著,一邊叨叨絮絮數著蘇定風的好處。
  「靈兒知道,府裡人人都誇鎮西王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入府半年多來,她雖然從未見得蘇定風的人,但這個英雄出少年的鎮西王爺的顯赫事跡,老早已是如雷貫耳。
  不光是靖南王妃三天兩頭就要提起寶貝兒子,就連府中上下的懷春少女也老在背地裡紅著臉小聲的訴說著關於鎮西王爺的種種英勇事跡,像是十歲就有百步穿楊的射技啦,十五歲便能扛起家門前巨大的石獅子啦,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唉,一年不見,可想死我這個做娘的,這孩子不知在西疆吃了多少苦頭……」靖南王妃一會兒喜、一會兒愁,是個十足的性情中人。
  「男兒立志沙場,吃點苦頭是理所當然,夫人不必掛在心上。」靖南王爺蘇慕天從廳側轉進大廳,聽見妻子的哀歎聲,忍不住開導著。
  「你這廂說得輕鬆,想當年你征戰沙場的時候,我還不是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你們父子倆一個樣,淨是讓我擔了大半輩子的心。」靖南王妃說著、說著眼角竟濕了。
  蘇慕天坐上座,柔聲安慰道:「夫人,別難過,風兒這番不是平安歸來了嗎?況且聖上已經裁示,將江南團練之事交由風兒負責,今後不必再征戰沙場,你也可以安心了。」
  「我才不能安心呢!」堂堂靖南王妃撅著嘴,像個小女孩似地撒嬌道:「不用上沙場固然令人心安,但只要一想起風兒的婚事,又讓人輾轉難眠。風兒今年已經二十又三,卻遲遲不肯成親,想王爺二十三那年,風兒都已經兩歲了。」
  「說起這件事,夫人急,我也急,人家梁大學士的閨女更急。」蘇慕天沈著聲道。
  「話說梁閨女今年也十七了吧?」靖南王妃問道。
  「是十七了。」蘇慕天憤然拍桌,怒道:「人家梁閨女對風兒可說是死心塌地、一往情深,足足等了兩年多,真不曉得風兒這個混帳是眼睛長到頭頂上去還是怎麼的,老是對人家梁閨女不聞不問、不理不睬,我這張老臉都給他丟盡了。」
  「唉,我看這孩子跟您是一個樣兒,萬事勉強不得的。」靖南王妃長歎了一聲。
  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鬧烘烘的聲音,不一會兒有下人急急忙忙往廳上稟報,「鎮西王爺到!」
  聞言,分坐左右上位的靖南王爺、王妃又驚又喜,一抬頭,便見一男子龍行虎步、颯颯生風,進入大廳,一屈膝,跪在兩人面前,拜道:「孩兒給爹娘請安。」
  始終垂首侍在靖南王妃身側的沈靈,在聽得男子渾厚的聲音後,心下驚了一驚,忍不住悄悄抬起頭,往蘇定風的方向望了望。
  果真是他!那聲音、那氣度、那豪邁灑脫的神態……沈靈纖巧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眼見蘇定風也往自己這邊瞧,她連忙垂下眼,同時又覺得自己的行止過於傻氣,畢竟已經一年多了,像他這種王侯將相心裡一定早把她這個不起眼的野丫頭給忘了。
  鼓起勇氣再往前方瞧了一眼,果然,英姿颯爽的鎮西王爺老把視線移開了。
  他果然沒有認出她來。這是自然的,這是自然的……他忘了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
  此時靖南王妃忙起身走下階,將蘇定風由地上扶起,眼裡噙著淚水,一會兒摸摸他的膀子,一會兒撫撫他滿是男兒味的俊臉,嘴裡「我兒、我兒」的叫,聽得隨侍在旁的丫頭們俱是淚眼汪汪。
  這便是娘的味兒,王妃再尊貴,在愛子面前,仍然只是一個母親。打進靖南王府便不曾落淚的沈靈,悄悄抬手抹去眼角邊兒淌下來的淚珠。
  「好啦、好啦!」蘇慕天大踏幾步,來到母子倆身邊,朗著聲道:「夫人,別哭了,風兒這不是回來了嗎?」說著他大手一揚,按住蘇定風的肩,讚賞的道:「嗯,西疆今後當可永保太平,你這回可是立了大功,咱們父子可得好好喝上一杯。」語罷,他忙吩咐劉總管,擺開筵席,給兒子洗塵接風。
  
  收拾起百感交集心情的沈靈,筵席間盡心盡力伺候著靖南王妃,至於蘇慕天與蘇定風,各有丫頭候在一旁。
  久別重逢,一家三口自有訴不完的親情、敘不盡的家常。
  酒過數巡,原先忙道別後種種的蘇定風突然將視線投向沈靈臉上,此時沈靈也正巧拾起頭,兩人視線對撞上,沈靈一顆心竟又急跳,她連忙別開頭,強自鎮定的拿起酒壺,為靖南王妃注滿酒杯。
  別慌啊……別慌。沈靈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為靖南王妃斟妥了酒之後,便垂下首,往後退了一步,將視線鎖在靖南王妃纖美的背上,半分不敢斜視。
  「娘,」蘇定風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問道:「您身邊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目中無人的丫頭?」
  靖南王妃楞了下才意會到兒子口中目中無人的丫頭指的就是沈靈,心下不禁納悶起來。靈兒聰明乖巧、知書達禮,怎麼兒子一回來對她就有了成見?
  「風兒,你別拿靈兒開玩笑……」靖南王妃忍不住為沈靈說話,「她可是娘千挑萬選才得來的貼身人,打鳳儀嫁人後,靈兒跟在娘身邊大半年來,可給娘解了不少的悶兒。」
  「是啊,靈兒手巧心細,你娘可疼她得緊呢。」蘇慕天也在一旁幫腔打趣兒。
  「瞧你說的沒個正經,聽起來竟像在吃靈兒的醋似的。」靖南王妃白了丈夫一眼。
  蘇定風摸摸下巴,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靖南王妃將視線調回兒子身上,見他竟又死死地盯著身後的沈靈瞧,面色陰沈得有幾分怕人,於是忙問,「怎麼,你才剛進家門,靈兒到底是哪裡衝撞你啦?」言下之意是兒子在無理取鬧。
  「她自個兒心裡清楚。」蘇定風仰頭飲盡杯中物,冷冷地說。
  聽得兒子這麼說,倒像是她這個做娘的一心護短,轉過身,她認真問道:「靈兒,這是怎麼回事兒?」
  沈靈微張著嘴。怎麼回事?天曉得是怎麼回事,自他進府到現今,她可沒同他說過半句話,連她自個兒都不明白究竟是哪裡惹了這個少年鎮西王。
  「王妃,靈兒不明白自個兒什麼時候衝撞了鎮西王爺。」就算是個下人,也自有自的尊嚴。
  「好個不明白。」蘇定風冷眼一笑。
  「風兒,你什麼時候學會跟姑娘計較了?」除了她這個做娘的,兒子向來不把女人放在眼裡,梁大學士的閨女就算在兒子面前坐上一整天,他也可以視而不見,更別提主動惹嫌氣。
  「孩兒……並無計較。」蘇定風被母親問得臉紅耳熱,只得勉強的說。
  「好啦,靈兒給風兒行禮賠個罪,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蘇慕天在一旁打著圓場。前一刻大家不還好好喝酒嗎?怎麼這會兒母子倆竟鬥起氣來了?
  「爺兒,是靈兒不好,靈兒給爺兒磕頭。」沈靈雙腿兒一彎,「咚」一聲便跪在地上,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她是為靖南王妃磕頭的。沈靈心裡清楚。王妃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把兒子盼回家來,這會兒竟為了她惹起嫌氣。想起平日王妃待自己的千百種好,沈靈再也顧不得自己微薄的自尊,直把額頭往冷硬的地上叩去。
  靖南王妃等了半天,但見兒子臉色愈來愈難看,卻遲遲不肯開口讓沈靈起身。這水蔥樣兒的女孩兒再這麼磕下去的話……她想得心都擰了,連忙拉住沈靈柔聲道:「靈兒,夠了,起來吧。」
  「不……爺兒沒讓靈兒起來,靈兒不敢。」說著沈靈又是「咚咚咚」的磕著響頭。
  「風兒,你倒是說說話啊!」靖南王妃怒視兒子。
  蘇定風沈沈的臉色裡看不出任何情緒,過了一會兒方硬梆梆地說道:「別磕了。」
  「好了、好了,靈兒,你聽見了,快別磕了。」靖南王妃彎下腰,將跪在地上的沈靈扶起。
  「謝鎮西王爺。」沈靈向蘇定風欠了欠身,不過眼兒始終垂得低低的,不曾瞧他一眼。
  「好了。」靖南王妃拉著她的手,盯著她羊脂般的臉蛋,心疼的說:「你瞧,額上都腫起來了,這可怎麼得了!我房裡有藥……」
  「王妃,靈兒沒事,沒關係的。」沈靈搖搖頭,避開靖南王妃關愛的眼神。
  靖南王妃又憐又急,生怕蘇定風等會兒又莫名其妙要和沈靈為難,於是連忙拍拍她的手,說道:「你先下去,前幾日我托你縫的繡袍不是還差一點兒嗎?你先去把繡袍縫了。」
  「王妃……」沈靈慾言又止。那件繡袍前兩日她便做好了,還拿給王妃瞧過了,王妃明明看著十分歡喜,怎麼這會兒……
  「沒關係,你快去!」靖南王妃向她擠擠眼。
  沈靈懂了,低頭向兩位爺兒告了退,不一會兒便退得遠遠的。
  「怎麼,人都走遠了,你還想拿人家怎麼的?」靖南王妃瞪著兒子,氣氣呼呼地問。
  蘇定風忙將視線自那抹煙似的背影調回來,尷尬的道:「娘,您言重了。」
  「我言不言重是一回兒事,倒是你非給我說清楚不可,靈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得罪你,值得你給她這麼大的難堪?」原來靖南王妃存心支開沈靈,就是為了向兒子把話說清楚。
  「娘……」蘇定風一臉苦笑。
  「夫人,這也不全是風兒的錯,是我要靈兒給他賠罪的。」蘇慕天見妻子發飆,於是忙幫著兒子搭腔。
  「你別說話!我問的是風兒。」
  一個大將軍、一個少將軍,在外可是呼風喚雨,指揮千軍萬馬,孰料靖南王妃只消打個噴嚏,兩個人便噤若寒蟬。
  「娘,剛剛……是孩兒誤會了。」蘇定風不好意思向娘親稟明一年前紫雲寺之約沈靈失約的事情,若說了,怕更是要嘲弄他小心眼兒。
  這事兒說來,連蘇定風自己都惱不自禁,明明是一年多前的事情,怎麼想來老覺得是昨日才發生的,就連當日沈靈微張著小嘴紅著臉兒的模樣,也是歷歷在目。
  「靈兒的額頭都磕破了皮,你一句誤會就想打發過去?」靖南王妃顯然怒氣難消。
  「娘,您就看在兒子好不容易才回家來的份上,原諒兒子一次可好?」蘇定風求饒著。
  好不容易回得江南,剛踏進爹娘府裡,發現自己懸念多時的人兒就在眼前,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不過……瞧她的模樣,顯然是把他給忘得一乾二淨,忘得一乾二淨不消說,就連他看她一眼也不得似的,這教他怎麼嚥得下胸中一股怨氣。
  他蘇定風絕非小器之人,他豪邁、爽快,只在大處著眼,絕不為小事計較,然碰上了她,什麼都不對勁兒了。他無法不在意她看他的表情,無法不計較她毫無留戀便甩頭撇下他。
  「你也知道你爺兒倆長年征戰沙場,我一個婦道人家在家裡擔心受怕,那滋味兒有多苦多難熬,好不容易身邊多了個乖巧聰敏的靈兒,可以陪著我說話解悶兒,這下可好了,你一回來,就存心把人給逼走,這不是擺明跟我這個做娘的過不去嗎?」靖南王妃說起這些年的辛酸,忍不住抽抽噎噎了起來。
  「娘,您萬萬別這樣說,孩兒絕沒有跟您過不去的意思,是孩兒不好,惹娘傷心,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孩兒計較……」蘇定風也慌了手腳,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個樣子。
  他也不樂見靈兒把額頭磕破了皮,他只是拉不下臉來阻止她,再說,見她那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樣兒,他的心裡也萬般不捨。
  這會兒好了,磕傷了額頭的靈兒離開了,換成娘傷心落淚了起來,這真是他怎麼也料想不到。
  「是啊,夫人,你千萬要保重身體,為夫我打從沙場上退下來後,不都陪在你身邊了嗎?這會兒天下太平,風兒也奉得聖詔得以回鄉安居,你應該可以放寬心了是不?」蘇慕天柔聲勸慰著妻子。
  將軍之妻難為,丈夫在外是威名顯赫的大將軍,然而有多少人知道做妻子的在背地裡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這些事也是蘇慕天從沙場退下來之後才一點一滴瞭解到的,但是就算自己能從沙場上全身而退,唯一的愛子卻仍在西疆沙場衝鋒陷陣,妻子因此憂心成疾,這幾年下來,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娘,您就別傷心了,孩兒今後一定常常過府來陪您。」蘇定風湊近靖南王妃,像個孩子似地偎在她身邊,說道:「這樣好了,孩兒今日不回鎮西王府,就留在這裡陪娘說上一夜體己話兒可好?」
  左邊是最愛的丈夫,右邊是心愛的兒子,最愛的人都在身邊了,靖南王妃終於破涕為笑,一手勾住蘇慕天的手腕,一手捏捏蘇定風的俊臉,道:「娘身邊有了靈兒,不需要你陪著說體己話兒。倒是你,已經老大不小了,該給自個兒找個可以說貼心話的枕邊人才是。」
  完了、完了,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兜來兜去又繞到這個敏感的問題上來了。蘇定風的臉一瞬間垮了下來。
  「你娘說得對。」蘇慕天連忙附和起愛妻的主意,大聲的說:「梁大學士的閨女等了你好些年了,現下好不容易西疆大事底定,我看,擇個良辰吉日,兩家趕緊把婚事辦一辦,否則見了梁大學士,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人家交代了。」
  「爹,娘……」蘇定風苦惱的說:「孩兒說了幾次了,我不喜歡梁小姐,您們別老是逼我嘛!」
  「你都這把年紀了,再不娶親的話,我和你娘都沒臉走出靖南王府了。要知道其它王爺、夫人老早抱孫子了,見面問起你,我這張老臉都不曉得往哪兒擱。」蘇慕天搖頭歎氣。
  「也不光是為了旁人的眼光。老實說,你年紀輕輕便受封了鎮西王爺,再怎麼說府裡也需要個女主人,再則娘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就怕到頭來連孫子都沒抱著,就……」靖南王妃又抹了抹淚。
  真是……看來闊別一年,兩位老人家逼婚的手段是愈來愈高招。鎮西王府需要個女主人勉強算個理由,但娘今年也才四十好幾,怎麼竟扯到……扯到死那件事上頭去了。
  一番話把蘇定風說得心亂如麻,連個推脫的借口都想不出來。
  蘇慕天和妻子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接著又道:「爹也不是非逼著你娶梁小姐不可,要你真不喜歡梁小姐,我聽說聖上的妹子湘湘公主對你也有幾分意思,不如我趕明兒個就上奏,請聖上賜婚,不知風兒意下如何?」
  「不成!那個湘湘公主又刁又辣,脾氣大得讓人受不了,我才不膛這淌渾水。」聽完爹的第二個提議,蘇定風頓覺寒毛直豎。
  「這不喜歡、那也不成,我看你出家當和尚去算了,省得我和你娘整天為你煩心!」蘇慕天硬漢子脾氣一沖,大掌一拍。
  「爹,娘,娶親這件事,孩兒心中自有主張,請爹娘不必憂心。」蘇定風沈穩的道。
  他可不是被爹給嚇大的,怎麼可能因為一個怒掌就乖乖屈服呢?
  不是他甘心蹉跎,而是人家願不願意嫁給他還是個問題哩。
  想起剛剛沈靈跪在地上拚命磕著頭的模樣,蘇定風心裡又是一緊。
  「難不成……你心裡有了人?」還是靖南王妃厲害,三兩下便料中蘇定風心內的秘密。
  「怎麼,你這小子該不會看上哪個西疆蠻女吧?」這一年多來,兒子都鎮守在西疆,蘇慕天愈想這個可能性愈大。
  「爹,娘,你們別瞎猜。」蘇定風的臉竟然紅了。
  見著兒子異常的反應,蘇慕天和妻子不禁面面相覷。雖然蘇家向來沒有門戶之見,但是兒子要真娶個西疆蠻女,那……那還真是件傷腦筋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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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3: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丫頭王妃2

  何時我才能如願對你
  細哄、慢寵、疼惜、憐愛?


  伺候著靖南王妃睡下之後,沈靈提著一盞煤油燈,行過曲曲折折的迴廊,蓮步輕移,往屋後而去。
  從靖南王妃的寢房到自己的睡房,得走上好一段路,但是沈靈獨愛這段獨行的閒適時光,提著煤燈漸向北行,出亭過池之後,前方露出一片牆垣,牆垣內築了一間居捨,並有千百竿修竹輝映,愈發顯得清幽恬靜。
  若非靖南王妃獨厚,尋常丫頭是不可能有如此居所。
  沈靈入了牆垣,正待往其中一間居捨走去,不料一個高大的黑影驀然自黑竹裡竄出,阻斷了她的腳步。
  一個心驚,沈靈忙向後退了幾步,因為事發倉卒,冷不防踩上自個兒的裙擺,一個不穩,手裡頭的煤油燈猛地摔落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也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往後倒栽而去。
  「小心!」
  原本擋在她身前的人影身形一轉,轉眼間即閃到身後扶住她的腰,同時把她往懷中一帶,讓她整個背脊貼在他的胸前。
  碰上身後如鋼似鐵般的胸膛,沈靈身子一僵,待聽得那一聲低低然的「小心」之後,便知擋住她的人是誰。
  「靈兒給鎮西王爺請安。」沈靈連忙掙脫蘇定風的掌握,必恭必敬地說。
  掉在地上的煤油燈已經熄滅,幸好月色皎白,沈靈眨眨眼睛,清楚看見蘇定風的臉。
  「嗯……」蘇定風胡亂「嗯」了一聲,感覺掌心似還握著她的柳腰,感覺鼻間還飄著她的髮香,感覺胸前還留著她的體溫。
  「爺兒這麼晚還不歇息?」剛剛在靖南王妃房裡伺候著,聽得蘇定風今晚不回府,打算在靖南王府歇息,因此這會兒見到他,沈靈內心並不十分訝異。
  只求……自個兒別再得罪他就好。
  「到這兒做什麼?」蘇定風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靈兒住在這裡頭。」當初陪著靖南王妃到這兒談心,沈靈一見屋內擺設清雅,各色書籍—應俱全,之後便常往這兒流連,靖南王妃知道後索性便將這所房舍撥給她居住,讓她得空的睜候可以在裡頭唸唸書鬼小寫寫字兒,或是作作畫兒。
  「住在這裡頭?」蘇定風瞇起了眼。沒想到娘竟是這般寵愛這個小姑娘。
  「爺兒?」沈靈見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以為自己又是哪兒冒犯了他,戰戰兢兢地問。
  「住得還習慣吧?」見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兒,蘇定風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嚇壞了她。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情難自己,把她放在心中一年多,他已經變得太在乎這張臉,所以才會莫名其妙顯得喜怒無常。
  面對蘇定風突如其來的關切,沈靈反倒有幾分無措,一種熟悉的感覺慢慢回到她的心裡,她想起遙遠的山上,想起那條泛著金光的大蛇,想起那個對著她唱歌的男子,還有藏在自己枕頭下的那支羽箭。
  「回爺兒的話,靈兒很喜歡這裡,裡頭……有好多書。」而且都是做了眉批的,那灑落的筆觸所烙下的心境,竟往往與她心中所想的不謀而合。
  「你喜歡讀書?」這年頭就連官家小姐也少有人對書本兒有興趣,男兒讀書為的是求取功名,女子讀書……可是一點兒用處也沒有。
  「靈兒認得幾個字,遇著不懂的便跳過去。」避開他研究似的眼光,沈靈輕描淡寫的說。
  「可讀過詩經裡頭的漢廣篇?」
  沈靈聞言垂眼。詩經漢廣……她不但讀過,而且娘還教她唱過呢,一年前第一次見著他的那天,她口裡哼唱的便是漢廣這歌兒,後來……他還把歌兒給接過去唱了。他這番提起,是有意還是無心?他當真記得她?
  不……不可能,像他這樣的王孫公子,怎麼會把平凡無奇的她放在心上?
  「回爺兒的話,靈兒才疏學淺,記不得什麼詩經漢廣。」那天在山上遇著的人,不是眼前位高權重的鎮西王爺,她情願他只是山上的樵子。
  「記不得啊……」蘇定風心裡陡然升起一把火。他就算瞎了也認得出她的聲音,更何況他沒瞎,眼前這張臉蛋分明是他腦子裡朝思暮想的人兒,可她竟敢否認見過他的事實。捏緊鐵拳,強自按捺下揍人的街動,他咬咬牙,捺著性子嗤道:「我來唱上兩句,搞不好靈兒姑娘就想起來了。」
  「不,鎮西王爺,不用唱了,靈兒真的沒聽過!」沈靈搖頭急道。
  然而蘇定風哪容得了她阻止,就著夜色便自顧自地唱了起來,低沈的男聲響在竹林裡,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敲在沈靈的心上。
  「南有橋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方思,漢之廣矣,不可永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她揪著心口,緊閉著眼兒,聽得他一遍一遍反覆唱著。
  「怎麼,是否喚起靈兒姑娘的記憶?」蘇定風定定地凝望著她。
  她白皙無暇的肌膚幾乎要和月色融成一片,記憶中略嫌單薄的身子如今出落得亭亭勻稱,他不可能把她給錯認,這樣的女子,世上唯有一個。
  原來,他竟沒把她忘懷?一年多了……他竟還能記得她,這樣……便已足夠了。
  「回爺兒的話,靈兒當真沒聽過詩經漢廣。」她垂下頭,依然固執。
  就算他仍記得她又何妨?她情願一輩子不再遇著他,也不希望知道那天遇上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鎮西王爺。
  她清楚自己的處境,一個小小的丫鬟,如地如泥,哪及得上高高在上的天和雲?
  「是嗎?我懂了。」蘇定風的聲音冷冷的、自嘲的。「既然你不懂漢廣,想來一定也不懂紫雲寺了。」
  沈靈突然覺得冷,夜已深沈,風大露濃,身上單薄的衣衫擋不住料峭春寒,打了個哆嗦,她小聲的說:「靈兒不懂詩經漢廣,紫雲寺卻是懂得的……以前靈兒住在城外小鎮,鎮上的人都說紫雲寺的菩薩很靈的。」
  一番似真似假的話說得蘇定風啞口無言,他死死地盯著她半晌,然後從衣衫裡掏出一件物品,上前往她手裡一塞,便轉身往外頭走去。
  「爺兒,這是……」沈靈捏緊手中的小圓盒兒,向他的背影呼道。
  蘇定風站定,卻沒有回過頭,只是僵硬的說道:「跌打損傷藥,治你額上的傷很有效的。」
  「不用了,爺兒,王妃已經給了我醒膚膏……」沈靈說著往前奔了幾步,想把藥盒兒還給他。
  「我說拿著,這種藥好,不會留疤。」蘇定風凶悍的吼完,便疾步走出沈靈的視線。
  原本懷裡攢了藥還不知到哪裡尋她好,想問娘他又扯不下臉,心煩意亂間晃到兒時用過的小書齋,沒想到竟得幸撞見了她。
  但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撞見了她才知,自己成了一個自作多情的大傻瓜。
  撞見了她才知,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竟是這般難受。
  難過歸難過,早些知道總是好的,知道了才好把陷在泥淖裡的腳給拉出來,拉出來他便自由了。
  自由些好,心裡別老繃著個人才好……
  明知這樣才好,蘇定風卻覺得自己只怕想好也好不了。
  
  蘇定風留下的藥果然效力十足,不消幾日,沈靈額頭上的傷口已然痊癒,並且不留一點痕跡。
  「還好,我還擔心你要是破了相,你娘見了一定很難過。」靖南王妃知道今天是沈靈亡母的忌日,沈靈老早同她告了假,打算到山上祭拜亡母。
  沈靈笑了笑,靈巧的說道:「王妃別擔心,靈兒早說過這點小傷不礙事。
  「還好不礙事,否則我一定把風兒的皮給活活剝下來。」靖南王妃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把沈靈當成自家人一般看待。
  「這不關鎮西王爺的事,是靈兒笨拙,得罪了爺兒還不自知。」靖南王妃這幾日見了她額上的傷,就數落起蘇定風的不是,聽得沈靈心裡都不安了起來。
  況且鎮西王爺這幾天雖然每日一早便過府來請安,但總是形色匆匆,連杯茶都沒喝完就走了。
  他連瞧都不願再瞧她一眼了。
  「你什麼時候得罪他了?明明是他的錯……」
  眼見靖南王妃還想再數落下去,沈靈忙道:「鎮西王爺不是有意的,況且爺兒後來還給了靈兒一盒藥,擦上去挺有效的。」
  什麼?靖南王妃微感詫異。她還以為靈兒是抹了自個兒給她的醒膚膏才好的,沒想到自己那個死硬的將軍兒子竟然……
  「他什麼時候拿藥給你的?」靖南王妃突然覺得這件事情十分有趣。
  「就……」在靖南王妃面前向來坦然沈穩的沈靈,露出難得的彆扭神情,低著頭道:「就那日王妃睡下之後,我往北走回房去,在門前竹林裡碰上了爺兒。」
  「我那兒子對你說了什麼?」靖南王妃眼中閃遇一抹淘氣的光芒。
  「沒說什麼……」沈靈避重就輕的說:「只不過爺兒似乎對我住在北邊屋裡這件事覺得不太妥當……」
  「他又對你發脾氣了?」靖南王妃輕輕皺起眉頭。
  「也不像發脾氣,爺兒只是問靈兒住得可習慣。」沈靈答道。
  「這樣啊……」靖南王妃眉頭一鬆,一抹笑痕滑到嘴角,笑得十分開懷。
  「王妃……」見靖南王妃老在這件事兒上頭打轉,不愛談人隱私的靈兒忍不住絞扭著手指間道:「靈兒住的那間房,究竟是什麼地方?」
  「那個地方啊……」靖南王妃拉起沈靈的手,笑咪咪地安慰她,「別擔心,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只是風兒那孩子還沒受封為鎮西將軍以前,仍住在靖南王府時習字讀書的地方。」
  什麼?!沈靈一聽,嚇得魂兒差點飛了出來。原來她現在住的地方,竟然是昔日蘇定風所用的書房,那麼那些與她心靈相通的眉批,想來也是他留下的。
  「你別擔心,風兒現在有了一大座鎮西王府,不會跟你計較那個小書房的,你只管安心住下就是了。」靖南王妃似乎愈說愈開懷。
  是嗎?想來屋裡的那些個床几椅案都是爺兒用過的。沈靈愈發顯得不安。
  他……當真不會在意嗎?她只是個丫頭,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丫頭呢。
 
  拎了個小布包,婉謝了靖南王妃請轎夫送她唁母的好意,沈靈加快了腳步往鎮上走去。從城裡到鎮上,再由鎮邊緣處上山,上了山又是一段崎嶇難行的山路,為了趕在天黑之前下山,所以這會兒她非得加程趕路不可。
  好不容易走到鎮邊山腳下,沈靈靠在紫雲寺邊稍稍喘了一口氣,頓覺口渴得緊,於是往寺內走去,想討杯水喝。
  「姑娘一個人隻身上山恐怕不太妥當,聽說山裡近來有猛虎出沒,樵子們都往別處打柴去了。」師父給沈靈倒了杯水,得知她竟是要往山裡頭去,忍不住為她捏了把冷汗。
  猛虎!沈靈一聽也駭了一大跳。從前她常同寶慶哥上山,沒聽過什麼山裡有老虎這種事兒。
  「多謝師父提點,靈兒會小心的。」
  無論如何,娘一個人在山頭上孤零零的,若是連忌日都沒人去陪的話,娘一定會傷心。沈靈當下收起幾分猶豫,將水杯還給師父,道了聲謝便往寺外行去。
  「姑娘,等等……」師父握著水杯楞了會兒,回頭叫住沈靈,「姑娘剛剛說……你叫靈兒?」
  「是的,靈兒姓沈,單名一個靈。」沈靈恭謹的回答,並不明白師父為何一臉吃驚的模樣。
  「靈兒姑娘可識得威名鼎鼎的鎮西王爺?」
  「靈兒……聽過鎮西王爺的威名。」沈靈避重就輕的回答。出門在外,她並無意打著靖南王爺或是鎮西王爺的名號招搖。
  「一年多前,姑娘是否與鎮西王爺訂過紫雲寺之約?」
  沈靈吃了一驚。怎麼師父竟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靈兒姑娘別害怕,貧尼並無惡意,只是一年多前,鎮西王爺,也就是當年的鎮西將軍給貧尼的印象實在太深刻……」師父將一年多前蘇定風在寺外盤桓五、六日的情狀一一說給沈靈聽。
  沈靈心頭霎時千回百轉、五味雜陳。原來,他不僅來了,還一連等了五、六日,她還直告訴自己,他只是同她在闊玩笑呢。
  「師父,您認錯人了,靈兒命淺福薄,和鎮西王爺等的那位靈兒姑娘並非同一個。」幸好大娘打暈了她,讓她錯過了那場紫雲寺之約。她很有自知之明,像蘇定風這種響噹噹的人物,不是她這種草芥般的小女子所能高攀得起,否則,只會徒落得傷心。
  像現在,偶爾還有機會遠遠看著他便成了……
  「靈兒姑娘……」
  師父看出沈靈的無奈,正想開口勸些什麼,未料沈靈卻盈盈躬了個身、道了聲謝,便轉身走出紫雲寺。
  跟出寺外,師父往沈靈離去的方向望了望。不會錯的,那氣質、那身段兒、那臉蛋兒,天下還能有另外一個比她更加標緻的靈兒姑娘嗎?鎮西王爺若不為她傾倒還能為誰傾倒?
  不過,那清麗無雙的小身影竟直往山上去……這小姑娘竟是偏要往猛虎山上闖呢,事情看起來似乎不太妙……
  
  很幸運的,上山之路雖然崎嶇難行,但是沈靈並沒有遇到吃人的猛虎。
  一路直上山頭,遠遠地,她瞧見母親的墓前似乎有人影在晃動,稍稍往前走近幾步,跪在地上的不正是寶慶。
  「寶慶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沈靈拎著小布包,急奔到寶慶身邊。
  寶慶一見沈靈來了,忙由地上站起,搔著頭兒道:「我想今天是沈二娘的忌日,所以就上山來看看她老人家。」
  沈靈見墳前的香火已經燒了一大半,便知寶慶已經上來好一會兒了,心下當場一陣激動,沒想到除了自己,還有人也惦記著她娘。
  「寶慶哥哥,謝謝你,娘看見你,一定十分歡喜。」但是娘看見她……是不是還會生她的氣呢?當年要不是因為她,娘也不會走得這麼早……
  「要不是這山路太過崎嶇,我娘也想來看看沈二娘的。」寶慶見沈靈臉色轉喜為悲,於是連忙說些旁的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提起崔大娘,沈靈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她蹲下身,攤開手上的小布包,把裡頭的水果和糕餅擺到墓前,這才注意到墓前已經供了一隻香滑大肥雞。「崔大娘又破費了。」
  「你說這個啊……」寶慶隨著她蹲下身,笑嘻嘻地指著大肥雞說:「沒什麼破不破費的,反正沈二娘吃過之後,橫豎是要進我們的肚子裡,我們這是托沈二娘的福呢。」
  聽完賓慶的話,沈靈笑了起來。寶慶哥哥和崔大娘真是一個樣兒,處處為別人設想。
  心情一放鬆,沈靈點起了香,和寶慶兩人肩並著肩跪著,同往墳頭上拜了拜。
  把香插上之後,沈靈雙手合十,又在母親墳前叩了三個響頭,便同寶慶蹲在墓旁一邊除草一邊說話。
  「崔大娘近來身子可好?」
  「好,」寶慶賣力拔著野草,說道:「上回你回來的時候,不是給她帶了兩盒兒桂花糕嗎?結果她老人家可神氣了,逢人便誇靈兒孝順,一張嘴笑得都合不攏了。」
  「是嗎?」聽見寶慶的話,沈靈心裡也覺得十分快慰。「崔大娘要喜歡的話,改天我再給她送梅花香餅和菱角酥……」
  「夠了、夠了!」寶慶丟下手中的野草,忙道:「靈兒妹妹,你一個人在靖南王府裡,萬事兒都得自己照料,而且我聽娘說,你把每個月例錢都交給她了,娘不收又怕你傷心,所以,如果王府裡有些什麼好吃、好用的,你就自個兒留在身邊吧。」
  「寶慶哥,你放心,我在王府裡吃的用的樣樣都不花錢,而且王妃賞給我的糕啊餅的更是多得吃也吃不完,我不會挨餓的。」沈靈聽得出寶慶處處為她著想。「更何況崔大娘和寶慶哥哥待我的恩情,哪是靈兒用月例錢和桂花糕就能還得完的。」
  即便是金山、銀山,也抵不過崔家人待她的恩重如山。沈靈心中始終這麼記掛著。
  寶慶見勸她不動,也不便再往下說,只是加快了手中拔草的速度。
  「對了,寶慶哥,山腳下紫雲寺的師兄告訴我,說最近山上有老虎出沒?」低著頭拔了半天的草,沈靈忽然聽見身後草叢裡傳來沙沙聲,心上一毛,想起上山前紫雲寺師父對她說過的話。
  「是啊,聽說前幾日有個樵子莫名其妙失了蹤,大家都傳說是給山上的老虎給吃了。」
  「聽起來還真嚇人的。」沈靈打了個寒顫,覺得身後的沙沙聲似乎愈來愈清楚了。
  「是啊,所以這幾日,大家都到隔壁山上去打柴,這座山便留給虎大王稱霸了。」寶慶說:「這回兒我也是大著膽子上來的,還好上來了,否則靈兒妹妹一個人在這裡,那就糟了。」
  聽到這裡,沈靈的臉色變得如紙一樣的白。她情願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也不願意賓慶哥哥留在這裡,他可是崔大娘唯一的兒子,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她要如何對崔大娘交代?
  沈靈愈想愈不妥,連忙將供晶包了,拉著寶慶道:「寶慶哥哥,咱們還是趕緊下山去吧,你這番上山,崔大娘在家裡一定急壞了。」
  「你放心,我沒把山上有老虎這件事告訴娘。」寶慶安慰著她。
  「不成,有說沒說都一樣,總之你趕緊平平安安回到崔大娘身邊就好了。」沈靈拉著寶慶疾往前行。
  「好好好……」寶慶見她急得一臉都是汗,於是忙接過她手上的布包,一手提著水果糕餅,一手提著大肥雞,領著她往下山的路上走去。
  直至兩人消失在山路的轉角處,沙沙沙的草叢裡突然閃出一個龐然大物,不是大老虎,而是一匹神駿的馬,馬上英挺倨傲的人影,正是接獲紫雲寺師父通知之後,快馬加鞭奔到山下,且一路尾隨沈靈上山的鎮西王爺蘇定風。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兒說得一點都不錯。
  沈靈跟在寶慶身後,剛轉下山頭,一隻大虎無聲無息自草叢內突地竄出,張開大嘴,露出一口森森然的虎牙,兜頭便往兩人身上撲去。
  「靈兒妹妹,你快逃!」寶慶一把推開沈靈,轉眼之間便被猛虎給撲倒在地,餓得發昏的大老虎牢牢箝住他的身子,血盆大口一張,便要往他的肩頭咬去。
  被寶慶推倒在身後的沈靈睜大了眼,眼見寶慶命在旦夕,便也顧不得害怕,連忙從地上爬起,不顧死活就要往老虎奔去。
  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讓自己替了寶慶,讓老虎吃了她,老虎肚子一飽,寶慶或許還有一絲死裡逃生的機會。
  心念已定,她俯身便要往虎身上撲去。
  「別衝動!」
  一隻大手從後頭拎著她的衣領,將她像小雞一樣的提起來。
  「放開我!」沈靈兩隻小腳離了地,在半空中不停的踢動著,口中哭喊著,「寶慶哥哥!我要救我的寶慶哥哥……」
  坐在馬背上的蘇定風微微彎腰撈住沈靈的腰肢,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拎到馬背上,安置自己胸前,以免她瘋了似地要往虎口裡送。
  「要你寶慶哥哥的命,就給我坐在這裡別動。」蘇定風緊緊按住上馬背後仍然掙扎著要下馬的沈靈,沈聲命令著。
  聞言,沈靈突然停住了一切的掙扎,只是往後仰著小臉,淚眼汪汪地瞧著蘇定風。
  蘇定風不再言語,反手自背上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長臂一拉,弓身張得滿滿的,「咻」一聲長箭一放,飛刺入猛虎的左眼。
  猛虎吃了痛,狂吼了幾聲,鬆開了寶慶,前足摀住了眼睛,在地上打起滾兒來。
  「寶慶哥哥!快起來!快逃啊!」沈靈急得叫了幾聲,但是寶慶已然昏了過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心下一急,沈靈竟又掙扎著想跳下馬背,以助寶慶一臂之力。
  「待在馬上,哪兒也別去。」蘇定風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低下頭看著她淚汪汪的眼,堅定的說:「你要你的寶慶哥哥,我去給你救。」語罷,他翻身下馬,便往打滾兒的猛虎處行去。
  沈靈僵坐在馬背上,見猛虎打了幾個兒滾之後,竟又站了起來,插著羽箭的左眼淌著可怖的血滴,另一隻完好的眼兒則露出凶狠的光芒,眈眈地盯住直逼來的蘇定風。
  沈靈胸口一緊,一隻小手緊緊摀住自個兒的小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擾亂了蘇定風的行動。
  猛虎盯了蘇定風一會兒,突然放爪向前縱去,不消片刻便將蘇定風壓至身下,兩隻虎掌往他的肩上一搭,低下頭,就要往他的臉咬去。
  「不要!」沈靈摀住臉,嚇得慘叫一聲。
  未料蘇定風老早抽出腰間的短刀,就等虎身一沈,傾盡全身之力將短刀插進老虎的胸口。然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燈,虎爪一張,便往蘇定風的胸上一抓,他身前的衣衫霎時浮出數條斑斑血痕。
  沈靈鬆開手,見到老虎再度滾倒在地,這次的痛苦似較之前尤甚,威猛的虎嘯聲聽起來竟有幾分淒涼的氣息。
  蘇定風呢,胸前衣衫盡碎,露出數道血肉模糊的爪痕,然而臉上仍掛著一抹堅毅的神色,似乎對自己胸前的傷口一點兒也不以為意。
  見狀,沈靈不顧一切,縱身便從高高的馬背上跳下來,直往蘇定風的方向奔,沒想到倒在地上滾了幾圈漸漸失去力量的老虎突地又一躍而起,直往她逼去。
  蘇定風身形一晃,再度欺身擋下虎爪,大手摸到之前插在虎胸上的刀柄,右手使勁兒一握,虎胸上的傷口即刻被拉長了好幾寸,血如泉湧,他的左手則往上攀住插在虎眼上的羽箭,身子一沈,老虎的眼珠子整個都被扯爛了。
  如此僵持好半晌,老虎終於不支倒地,這回連打滾的力量都沒有了,腿子蹬了一蹬,一命歸西去了。
  沈靈張著嘴,瞪著僵死在地上的老虎,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將眼神移到立在老虎身邊的那雙黑靴子上頭,視線沿著一雙長腿往上移,待見到蘇定風血肉模糊的前胸,淚水迅速街進她的眼眸,蒼白的小嘴也劇烈抖動起來。
  「我……」才吐出一個字,沈靈已經泣不成聲。
  「靈兒妹妹……」錯過了一場驚險萬分人虎大戰的寶慶,此時幽幽轉醒。
  沈靈抹了抹眼淚,又望了蘇定風一眼,然後低著頭轉到寶慶身邊,蹲在他身旁,輕輕伸出手扶起他的頭,協助他緩緩坐起身來。
  「寶慶哥哥,你沒事吧?」她用衣袖細心拂去寶慶臉上的污泥。
  「我沒事……」寶慶看見散落在地上的肥雞與摔爛的果子和糕餅,惋惜的說:「倒是白白糟蹋這些食物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個……」沈靈眼眶兒一紅,緊緊抱住窨慶的頭,哭道:「我都嚇死了,寶慶哥哥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別活了。」若寶慶哥真有個什麼,她還有何面目面對崔大娘。
  楞頭楞腦的寶慶見沈靈這廂竟抱住了自己,驚得連動都不動一會兒,好半天才道:「靈兒妹妹,你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嗎?」
  沈靈鬆開了他,仔仔細細地瞧過他的臉面和四肢,確定他除了肩上有細微的擦傷,其它並無大礙,總算寬了心。
  「對了,那隻大老虎呢?」寶慶愣頭愣腦的問。
  「給打死了。」沈靈忙答。
  「死了?」寶慶一臉狐疑。
  「寶慶哥哥沒瞧見嗎?」沈靈轉過頭,往身後一指,道:「那大老虎不正躺在那兒嗎?」咦,老虎呢?沈靈瞪大了眼,地上除了斑斑血跡,什麼也沒有,大老虎不見了,打虎的王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混蛋、渾蛋!」蘇定風拖著大老虎下山,一邊走一邊罵。跟在他身後的駿馬似乎知道主人心情不好,聰明的理得他遠遠的。
  搞了半天,那個寶慶原來不是靈兒的親哥哥,想起他們兩人跪在墳,肩並著肩燒香就夠他悶了,接下來又淨說些我為你、你為我的話兒,聽來就教人火冒三丈。
  蘇定風狠命拖了拖大老虎沈重的身軀,把一股沒處可發的氣全往死老虎的身上發。這老虎也著實可憐,沒來由竟遇驍勇善戰的鎮西王爺,合該是它絕命之日。
  說來說去,拚著命和老虎搏鬥的可是他耶,哪像她那個什麼寶慶哥哥被老虎一喝就不濟的厥了過去,可他這般拚命得著了什麼來著?
  切!什麼也沒得到,只是像個呆鵝似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倆輕聲細語、卿卿我我的,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蘇定風一張臉想得都黑起來了。她竟然說「寶慶哥哥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別活了。」
  她別活了……她要別活了,他又該怎麼辦?她根本沒想過他的心情……
  當然,她的眼裡、心裡都只看得見那個寶慶哥哥,哪有閒工夫管他是死是活,更別提她當著他的面緊緊抱著那個寶慶哥哥……
  真是混蛋、混蛋!那個寶慶哥哥是混蛋,那個靈兒也是個……想來想去,蘇定風竟是連個混蛋都不忍心加諸在沈靈身上。算了,青菜蘿蔔,各有所愛,那個賓慶哥哥就算再不濟,在她心中只怕也要比他強上千倍萬倍。
  蘇定風垂下頭,踢開擋在腳邊的石頭,喃喃地道:「現下總算弄清楚了,原來她心裡早有了個寶慶哥哥,難怪當時可以狠心不來赴紫雲寺之約。」
  唉……不赴約就罷了,好不容易再見面,她竟連他唱遇的漢廣歌兒也給忘了。
  也許她不是忘了,而是從未記住,從未記住他這個人。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可也得自己許了她要才成啊……
  否則,單相思的滋味真不是人嘗的,還不如讓猛虎給吞下肚去,一了百了算了。
  算了……
  算了……
  他的一片心意……
  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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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沈靈偕同寶慶回到崔家,一進門,寶慶便興匆匆地向崔大娘提起方才在路上沈靈同他說過的打虎經過,而且說了不只一遍。
  「真是可惜,沒能親眼瞧見鎮西王爺打虎的威力。」寶慶顯得面有憾色。
  「你這孩子,能撿回一條小命就是不幸當中的大幸了!」崔大娘擦起腰,擰了擰兒子的鼻尖。
  「崔大娘,要是寶慶哥哥不上山去祭拜我娘,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沈靈仍是一臉愧色。
  「傻孩子,快別這麼說,幸好老天有眼,你和寶慶兩個都平安無事,這就好了。」這是崔大娘的由衷之言。寶慶和靈兒都是她的寶貝,少了任何一個她都會痛不欲生的。
  「那……既然寶慶哥哥並無大礙,靈兒要趕回靖南王府了。」方才沈靈執意跟著寶慶回來,也是擔心他的身體。
  「也好。」雖然多想留她下來吃頓飯,可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崔大娘於是說:「要記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
  「崔大娘,靈兒懂得照顧自己,倒是您別太累了。」沈靈握了握崔大娘的乎。
  一股暖流在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之間流過。
  「放心,崔大娘知道。」崔大娘眉目裡淨是慈愛之情。
  「崔大娘,我爹他們還好吧?」明知他們早巳不要她這個女兒,但是她仍是不由自主常會想起他們。
  崔大娘還沒回答,坐在一邊的寶慶倒是搶道:「前幾日我在市集裡聽見有人說少進哥原本和城裡醉月樓裡頭的一個姑娘挺好,身上的錢也都使在那姑娘身上,結果後來大概是錢財散盡了,給裡頭的鴇母給趕了出來,後來我回得家來,當晚便聽見少進哥和你大娘吵了起來,好像爭著要你大娘把房契交給他……」
  「你這個楞小子,什麼時候學人繞起舌來著。」崔大娘斜瞪了賓慶一眼,似是怪他不該再把沈家的事情拿來煩沈靈。
  「崔大娘,您別怪寶慶哥多話,好歹爹和大娘仍是我的親人,如果……日後如果真有什麼解決不得的事情,還請崔大娘告訴靈兒一聲。」少進哥哥喜歡往青樓妓院跑老早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若鬧到把僅有的一棟宅子也賣了的話,爹和大娘便無處安身了。沈靈愈想愈擔心,眉心蹙得死緊。
  「我知道……」雖然沈靈嘴上不說,但就崔大娘對她的瞭解,她是不可能放下她那狠心的家人的。
  「那……我先走了。」沈靈說著起了身。
  崔大娘和寶慶跟著送到門邊。
  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崔大娘忙道:「這回城裡的路還遠著,你等等,崔大娘到前頭給你找個車伕來。」
  「不……不用了。」沈靈連忙阻止了崔大娘,先一步往門外走去,回頭向他們倆揮揮手,道:「我走了,改日兒再來看崔大娘和寶慶哥哥。」
  崔大娘和寶慶倚在門邊,見沈靈的背影走得遠了,才轉回屋內。
  
  待沈靈趕回靖南王府,天色已然大黑。
  靖南王府靜靜悄悄,廳上不聞王爺與王妃的說笑聲,下人們也一個個低頭干自個兒的活。沈靈拉了個姑娘問了一問,才知王爺與王妃遇到鎮西王府去了。
  一聽鎮西王府的人說,下午鎮西爺兒渾身是血,拖了只大老虎回府,才剛進門就倒了下去。」姑娘說著眼眶兒都紅了一圈。「那邊下人來報,王爺和王妃一聽,忙過府去了,這會兒天都黑下還不回來,想必鎮西爺兒情勢不樂觀。」
  沈靈一聽,差點厥過去。這下子就算砍她十遍腦袋,也是萬死難辭其咎。鎮西爺兒可是千金之子,現下競為了救她和寶慶哥弄成這樣……
  「對了……」說話的姑娘抹了抹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大事一般,接著道:「王妃先前差人回來傳話,說靈兒姑娘要是回來了,請你馬上走一趟鎮西王府。」
  「我知道了,謝謝你。」沈靈說完,便顧不得自己滿面風塵,急忙出了靖南王府,往幾條街外的鎮西王府走去。
  
  一見到靖南王爺和王妃,沈靈便「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靈兒知錯,請王爺和王妃責罰。」
  就算是一命抵一命,自己的賤命又哪裡抵得過堂堂鎮西王爺尊貴之身?過府的路上,沈靈的心內便沒了主張,如今見到蘇慕天夫婦凝重的神情隋,再想起之前蘇定風胸前淌著血站在大老虎身前的模樣,她直以為他已經一命歸西,於是連忙磕頭請罪。
  但求一人做事一人擔,不至於連累了寶慶和崔大娘才好。
  「靈兒,你說什麼罰不罰的啊?」靖南王妃怪道。
  「靈兒罪該萬死,害死了鎮西王爺……」沈靈跪在地上垂著頭,眼裡噙著淚水。
  「你什麼時候害死風兒了?」蘇慕天撫撫頷下的美髯,奇道:「風兒這會兒不是好好在房裡睡覺嗎?」
  什麼?沈靈吸吸鼻子,抬起淚漣漣的小臉。
  「王爺說得不錯,」靖南王妃拉起跪在地上的沈靈,說道:「我那個像驢一樣固執的兒子好不容易才喝了藥、裹了傷,這會兒正睡得沈哪。」
  「鎮西王爺沒怪靈兒?」沈靈抬起衣袖,抹去了眼淚。
  「怪你什麼?」靖南王妃仍是一臉莫名其妙,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方問,「莫非風兒受傷這件事兒和你有關係?」
  沈靈不敢稍加欺瞞,遂將蘇定風如何巧遇寶慶與她之事,以及打虎經過鉅細靡遺的說了一遍。
  原以為王爺與王妃聽完後必定會大發雷霆,就算不摘她的腦袋,至少也得捱上五十大板,孰料兩人卻是相視而笑,不知情的人見著,還以為她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王爺,王妃,靈兒所說句句屬實,那隻老虎當真是鎮西王爺殺死的。」沈靈還以為兩位主子不相信蘇定風能憑一己之力就殺死一隻餓虎。
  「我相信,我相信。」靖南王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當然相信自己的兒子有屠虎的能力,但是……為了個姑娘拚命,這種事情可是聞所未聞。
  「是啊!」蘇慕天伸出手往愛妻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一臉深情又體貼的模樣,說道:「那孩子十三歲跟我去打獵,一個人就殺了只大黑熊,何況只是一隻老虎呢。」
  看這模樣,王爺和王妃心情好像挺好的,知道真相後竟也沒有要降罪於她的意思,那……他們叫她到鎮西王府來究竟有何用意?沈靈百思不解,猜也猜不透。
  「你別擔心,王爺和我都沒有怪你的意思。」靖南王妃和丈夫相視良久,才對沈靈說:「把你叫過府來,是因為這鎮西王府裡沒幾個伶俐的姑娘,風兒這番傷重,好歹身邊該有個人隨時照料他,我和王爺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差事交給靈兒最穩當。」
  沈靈瞠目結舌了半天,結結巴巴地道:「靈兒是伺候王妃的……」
  「沒關係,就這幾日,我會找個丫頭替你,你安心留下來照料風兒好了。」靖南王妃笑吟吟地說。
  「可是……靈兒把爺兒害得這麼慘,爺兒見了靈兒,只怕又要不開心。」沈靈絞扭著手兒道。
  「不會的,他見了你才開心呢。王爺,您說是不?」靖南王妃說著用衣袖掩嘴而笑,同時斜覷了丈夫一眼。
  接收到愛妻送來的秋波,蘇慕天開懷的說:「是啊,夫人說得是,何況這件事情也是他自找,誰管他開不開心啊!」誰教那個嘴硬的兒子一問三不說,原來是演了一出窩窩囊囊的英雄救美,結果美人跟著寶慶哥哥回家去了,他卻拖了只死老虎回來,難怪臉色青得比鬼還難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靈真是愈聽愈糊塗、愈看愈迷糊。爺兒明明是為了救她和寶慶哥才弄得渾身是傷,怎麼王爺和王妃不責罰她這個罪魁禍首,反而淨是拿爺兒來取笑?
  「好險……」靖南王妃趁著沈靈呆怔時,突然把臉湊到丈夫的耳邊,得意的說:「幸好咱們兒子看上的不是西疆蠻女,而是水一般的靈兒。」
  「是啊、是啊!」蘇慕天也壓低了嗓子回道:「不過靈兒再美再好,比起我親愛的夫人,還是略遜一籌。」
  靖南王妃聞言,掩著小嘴兒格格輕笑起來。
  下人們見狀,紛紛紅了臉,心裡都在納悶,王爺與王妃結縭二十幾載,感情怎地還是這樣濃蜜。
  「好了,經過這番折騰,大家都累了,我們回靖南王府吧。」蘇慕天牽起妻子的手,朗聲宣佈。
  「是啊,靖南王府裡的人都跟著回去吧,靈兒留下就成了。」靖南王妃回頭向沈靈笑了笑,便隨著丈夫翩然而去。
  怎麼會是這樣。沈靈呆若木雞,僵在原地好久、好久,直到劉總管在她耳邊喊了好大一聲,她才傻傻地跟著劉總管往蘇定風的寢房院落走去。
 
  鎮西王府裡同樣是畫棟雕樑、亭台軒館,美不勝收。
  下了廳堂,劉總管領著沈靈往東直走,走到一處院落前停住腳,沈靈抬頭,見園中燈火通明,園子盡處,直矗一座獨立的大宅,兩旁石欄上裝飾著五彩繽紛的各色風燈,與園中燈火相互輝映。
  「靈兒姑娘,這邊請。」劉總管領著沈靈進了園子,登上石階,推開宅門,行過正廳,直往裡頭鎮西王的睡房走去。
  「就這兒了,爺兒現在便在這裡頭安歇。」在一扇雕花門外,劉總管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對沈靈說道:「爺兒回來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好不容易才睡下,大夫來瞧過,現下只要注意別發燒,一切就好辦了。」
  「是,靈兒知道了。」原來爺兒的狀況並不像王爺與王妃說得那般輕鬆。沈靈的心情突然沈重了起來。
  「靈兒姑娘要是累了的話……」劉總管說著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推開蘇定風隔壁房間的門,指著裡頭說道:「我已經差人收拾過,這個房間靈兒姑娘可以隨意使用。」
  沈靈嚇了一大跳。這樣一間華麗的房,怎麼是她這個丫頭住得起的?她當下忙道:「劉總管,這不好……」
  「靈兒姑娘不必驚慌,這件事是王妃交咐下來的,靈兒姑娘只管住下便是,另外,園子裡的僮僕奴婢,靈兒姑娘也可任意差遣。」劉總管必恭必敬的說。
  他看得出靖南王爺與王妃對沈靈是百般疼愛,加上剛剛在廳上聽得蘇定風受傷的來龍去脈,與上午紫雲寺派人來報信一事連在一塊兒,他推知蘇定風定是專程上山前去搭救沈靈,想必沈靈在蘇定風心裡佔有不小的份量。
  「劉總管,您言重了,靈兒只是個丫頭,哪有資格差遣旁人。」沈靈急得臉都紅了。
  劉總管笑了笑,卻沒有多話。他在靖南王府工作了十幾年,可說是靖南王爺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直到前幾年鎮西將軍府落成,靖南王爺才特別將他派到蘇定風身邊,要他協助愛子處理府內大大小小的事情。所以,劉總管對於兩府之間的大小事情,可說是清清楚楚。
  「靈兒姑娘不用自謙,王妃不只一次提起,說靈兒姑娘知書達禮、聰慧伶俐,比起官家小姐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像當年靖南王妃,原先也只是府裡的一個小小丫頭,可一樣是丫頭,命運可也分成千百種哪。
  「劉總管,您……您說笑了。」沈靈的臉紅得像蘋果。
  「奴才沒有取笑靈兒姑娘的意思。」劉總管欠了欠身,道:「爺兒就交給靈兒姑娘了。最近爺兒心情不太好,說話聲音要是大了點,還請靈兒姑娘多擔待些。」說完,他便沿著來時路往屋外退去。
  ☆☆☆
  劉總管走後,沈靈便盡分的守在蘇定風房門外。
  偌大的屋舍裡靜靜悄悄的,除她之外,竟沒有其它的僮僕走動,只是屋內處處轉角都點上燈,倒不至於黑得嚇人。
  守到半夜,忽聽得一陣陣低沈的呻吟聲,沈靈心裡一沈。該不會鎮西王爺的傷勢又嚴重了吧?
  她連忙推開房門,屋內燈火幽暗,她走進床邊,掀開軟簾,探手往蘇定風額上一摸,還好,應是沒有發燒,不過額邊卻淌著滴滴汗珠,嘴邊含含糊糊淨是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兒。
  沈靈轉出房外,打了盆水回房,擰了布巾細細為蘇定風拭了汗。輕手輕腳的拉攏他身上的被子,正想退開到邊上守著,不想他忽地翻了個身,面向床外、大手一揮,竟捉住了她的小手,將她箝個死緊。
  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住了沈靈,當下她動也不敢動,身子僵立在床邊,生恐自個兒一動便吵醒了他。
  就這樣,她一動也不動站到天明……
  
  蘇定風甫睜開眼,見著的便是僵如石像般的沈靈。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蘇定風愣了下才暴吼出聲。
  「靈兒……」昨兒個山上山下來回奔波了一天,加上一夜僵立未眠,沈靈被他這麼一吼,心裡突然揪了一下,半天才回道:「靈兒不是存心嚇唬爺兒……而是……爺兒昨兒個拉住了靈兒的手……」
  「手……」經她這麼一說,蘇定風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裡確實握著一個綿軟滑膩的東西。原來是她的小手,難怪他握著、握著,睡得都不想醒來了。可這隻手他握著雖舒服,但是被握的人可是滿臉愁容,人家這隻手可是那寶慶哥哥才握得起的……
  「你不伺候我娘,杵在我房裡干什麼?」蘇定風粗魯的摔開了她的手。
  她不希罕他,三番兩次否認他,他堂堂鎮西王爺,怎麼樣也不會開口求個女人,就讓她去愛那個寶慶哥哥好了!
  不過……怎麼搞的,愈想心愈酸,酸得他渾身都不自在。
  被他強勁的腕力一摔,沈靈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下身子,垂著頭道:「不是靈兒要杵在爺兒房裡,而是王妃囑咐靈兒留在這裡照顧爺兒……」
  「鎮西王府裡上上下下人這麼多,誰要你留在這裡伺候!」瞧她說得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他才不領這種情。
  她沒想錯……爺兒見著她果然不歡喜,現下怎麼辦?要這麼就給打發回靖南王府的話,王妃一定會覺得她是個不濟事的丫頭……
  「笨手笨腳的,我都起大半天了,還不過來幫我穿衣服!」蘇定風見她低著頭不言不語,生恐她就這麼奔回靖南王府投靠娘去了,於是連忙粗聲粗氣的喝道。
  發了大半天的脾氣,終歸一句,無論如何,她能在他眼前終究是好的。
  真是知子莫若母,娘定是已經看透他的心,所以才會作主將沈靈留下照顧他。
  雖然想起那個什麼寶慶哥哥他就要心煩,再想起她一味否認見過他的事實他又要心痛……
  「喔……是的……」爺兒凶她是應該的,她只伺候過王妃,從沒伺候過男子,一堆事情是她不懂的,爺兒凶她是應該的,應該的……
  沈靈連忙振作起精神,上前協助蘇定風更衣。
  此時蘇定風已經自顧自地掀開被子,坐在床沿,上身裸露,胸上纏滿了傷布。
  沈靈一瞧,當下眼紅鼻酸,「咚」一聲跪在地上,顫著聲道:「昨天……是靈兒不好……害爺兒受了重傷,靈兒願受一切責罰。」
  「你跪什麼啊!抓傷我的是大老虎,又不是你,我罰你干什麼?」要是她願意「抓抓」他,他還真是求之不得呢!唉,弄了半天,他卻只能在老虎面前逞逞威風……
  「可是……要不是靈兒……」沈靈仍是滿臉愧疚。
  「好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蘇定風攤攤手,苦澀的說:「昨天我渾身是傷站在你面前,也不見你聞問一聲,現在你又跪又罰的算什麼呢?」
  「爺兒……」沈靈喉頭一梗,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故意對他不聞不問,只是……寶慶哥剛巧醒了來,她不能不管寶慶哥,寶慶哥是崔大娘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對不住崔大娘,只得撇下他……
  「好啦!快起來,事情都過去了,你別放在心上。」能追究什麼呢?只能追究自己的癡傻與難堪,何苦呢?而她若再這麼跪下去,到頭來心疼難過的還不是他,她這樣不是罰誰,罰的是他啊!
  沈靈自覺罪不可赦,偏偏靖南王爺與王妃和現下的鎮西王爺都不肯怪她一句,她愈想心裡愈是不安,竟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咳,你再不起來幫我穿衣服,我就要冷死啦!」蘇定風見她不肯起身,於是假意咳了幾聲。
  沈靈一聽,飛快的從地上爬起來,忙為他穿上衣裳,同時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到他胸前的傷處。
  好暖的小手,他在睡夢中緊握過的小手,如今忙碌的游移在他身上。
  真希望她不是在為他穿衣,而是在……
  唉呀呀呀!鎮西王爺,您又想到哪裡去了?
  
  一轉眼,沈靈已經在鎮西王府待上半個多月,眼見蘇定風的傷勢已經好了八、九分,她便想早一日回靖南王妃身邊。
  她心想,再在這裡待下去……總是不好。
  這幾日,只要蘇定風待在府裡,身邊一定要沈靈跟著。
  丫頭擺好了飯菜,他便拉著她坐下來一塊兒吃,而且淨把好吃的往她碗裡夾。
  廚房做了新奇的糕餅點心,她給他捧了去,結果大半都進了她的肚。
  挑燈夜讀時,她在一旁給他研墨,他卻把書捧到她面前,同她談經論藝。
  他在園子裡習武練劍,她也跟著提了把小刀在一旁耍弄,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沈靈內心裡十分清楚,心已經一寸一寸往下陷落,再不抽身,怕再也離不開蘇定風了。
  這日,風和日麗,鎮西王府後花園裡夏荷怒放。
  趁著靖南王妃過府來,坐在邀風亭裡賞荷的機會,沈靈終於鼓起勇氣在靖南王妃跟前提起了想回靖南王府的事。
  「這件事,風兒同意了?」靖南王妃似乎根本沒有要把沈靈要回去的打算。
  「靈兒不敢拿這種事兒去煩爺兒……爺兒身子剛好,近日又忙著蘇州兵團團練之事,所以靈兒才想請王妃作主。」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丫頭,連這種事兒都要稟告爺兒,那豈不是什麼事兒都別做,整天煩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夠了。
  「風兒待你不好?」半個月都過去了,靖南王妃還以為兒子該捉住沈靈的心了。
  「爺兒待我很好,只是靈兒跟在王妃身邊習慣了。」何況王妃身子時好時壞,換湯煎藥這些事向來只有她最清楚,這會兒交給別人半個多月了,她當真也是放心不下。
  「這話倒奇了,」靖南王妃睜大眼睛,誇張的說:「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姑娘情願撇了我那個英俊瀟灑的兒子,願意親就我這個老太婆。」
  「王妃,您別尋靈兒開心,靈兒只是個丫頭。」沈靈可急的,她不希望靖南王妃誤解什麼,她很有自知之明。
  「也不是尋你開心。」靖南王妃放眼往荷花池裡瞧了瞧,說道:「只是這半個月來,秀鳳那丫頭也將我服侍得挺好,若你回了來,這一時片刻也不知該怎麼同秀鳳丫頭說。」
  原來……秀鳳姊姊本來就比她靈巧,能將王妃伺候得更好也是理所當然。沈靈輕聲說道:「靈兒懂了王妃的難處……靈兒願意到廚房或是柴房或是做任何工作。靈兒雖笨,但是能做的絕不會推辭。」
  「好好好,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靖南王妃歎道:「回頭我會給你想辦法。」
  她聽得出靈兒確實一心想回靖南王府。虧得她之前萬般看好自己的寶貝兒子,還以為他是個萬人迷,結果想迷的竟是迷不住……不想迷的呢,卻硬巴巴地偏要自己送上門。

  這日,梁大學士帶著閨女硬是在鎮西王府坐了一下午。
  蘇定風結束了團練工作,一進府,見看門的董海朝他擠眉弄眼的,就知道麻煩事兒又來了。
  但是,府裡多了一個每日教他牽牽唸唸的人兒,說什麼他也不捨得再往外頭去。
  颯颯然步人大廳,見爹娘正陪著梁大學士和梁閨女喝茶談天,蘇定風旋即趨前向三位老人家問了安,爾後看了一眼頭低得都快垂到胸口上的梁若薇,同樣坦然的問了聲好。
  「賢侄真是不得了,宮裡的人都在談,鎮西王爺好大的本領,不消幾年竟將西疆鎮壓得服服帖帖,為朝廷平了多年的心頭大患,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梁大學士顯然愈看蘇定風愈滿意。
  「這是定風分內的事兒。」若做不到安內攘外的話,鎮西王爺的名號不是白封了嗎?
  「是啊,是梁大學士太過獎了。」蘇慕天微瞪了兒子一眼,似在怪他的回答太過簡短不夠誠意。
  梁大學士啜了一口茶之後,又滔滔不絕的往下說:「不是過獎,賢侄當真是少年英雄,這往鎮西王府的一路上,百姓都在談論前陣子賢侄除了山上猛虎的事情,這種為民除害的事情真是太了不起了。」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除害不過是順便,救美才是正事。
  「說得也是,殺了一隻餓得發暈的老虎,沒什麼值得誇耀的。」靖南王妃為了不讓場面太尷尬,便也出言幫著腔。
  這個死兒子,見了梁大學士和梁閨女,老是擺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死臉,說幾句話像會要了他的命一樣,真不知人家是看上他哪一點了。
  苦著她和王爺,每回都要在一旁幫著炒氣氛,要不然,只怕這廳裡的氣氛冷得都足以結好幾層冰了。
  扯了半天,眼見蘇定風似乎坐立難安,頻頻往廳外張望,好像在找什麼人,梁大學士於是皺著眉道:「賢侄是否還有事兒?」
  蘇定風索性直言道:「的確還有要事在身。」
  「喔……」沒料到會得到這麼個答案,梁大學士怔了一怔,忙給自己找了個下台階,說道:「賢侄忙的都是家國大計,既是這樣,就不必留在這裡陪我們閒聊了。」
  「真是不好意思。」蘇慕天一頭一臉都是汗,忙道:「風兒這孩子近來可是真忙,忙著……」忙著干什麼呢?他苦思了一會兒,還沒找出話兒往下說,就聽見兒子朗朗然接口。
  「忙著看鞋兒,靈兒姑娘幫我做了一雙新鞋兒,我特別趕著回來試呢。」
  什麼跟什麼!一屋子的人全都變了臉,那個始終垂著頭的梁若薇連眼淚都垂下來了。
  「定風先告退。」
  蘇定風起身,顧不得一室錯愕的嘴臉,逕往後頭尋沈靈去了。
  什麼天大的事兒,都比不上靈兒親手為他縫的鞋兒來得重要。
 
  走進園子裡的大宅,蘇定風放手在沈靈的房門上敲了敲,不一會兒便見她打開門,露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兒對他笑。
  「鞋兒呢?你答應給我的鞋兒呢?」蘇定風一進門,便張著手向她要。
  「爺兒別急,答應給您的鞋兒早做好了。」沈靈轉身,打開斗櫃,取了鞋兒便轉回桌邊,放在桌上。
  蘇定風掀袍落坐,坐在鞋兒面前,似乎不敢伸手去碰,只是傾身屈頸去瞧那鞋兒。
  「爺兒……」沈靈見他行止古怪,於是說道:「您大可拿起來瞧啊,這樣不是怪不舒服的?」
  「說得也是。」蘇定風連忙直起身子,輕輕碰了碰鞋面,對她說:「這鞋兒做得真好。」
  「好是談不上。」見他高興,沈靈也顯得歡喜,抬起手為他斟了一本熱茶,放在鞋邊,說道:「不過,肯定比較牢靠就是了。」一針一線密密縫,這鞋兒確實費了她不少工夫。
  「真好、真好。」蘇定風咧著嘴,一連又說了好幾個「真好」。
  「爺兒,只不過是一雙鞋兒,您再這麼說下去,靈兒可就要不好意思了。」說完,這才瞧清楚蘇定風一身風塵僕僕的,沈靈忙又轉身,在鏡台前面的水盆裡絞了一布巾來,替他擦了頭臉。
  拭去煙塵,蘇定風愈發顯得神俊氣清,沈靈瞧著,一時竟癡了。
  「怎麼,我臉上沾了髒東西嗎?」蘇定風也盯著她水靈靈的眸子。
  他能感覺到,她對他是有點不一樣了,她瞧著他的時間多了,而且若他不出聲,她肯定還會繼續盯著他瞧下去。也許,他並不是全然無望的,也許再過不了多久,她會忘了那個寶慶哥哥而喜歡上他也說不定。
  「沒有……」沈靈警覺到自己竟又失態了。這幾日她老是這樣,一個不留神就把視線停在他的臉上,而且一瞧就是大半天。
  許是知道自己離開鎮西王府的日子不遠了。
  回過神吸了口氣,沈靈連忙收了布巾,轉回鏡台前,背著他定了定神,把布巾掛在邊上之後才盈盈轉回身,往蘇定風身邊走來。
  「爺兒的腳真大,您瞧,這鞋像不像兩條船?」她笑問。
  從前都是縫王妃穿的繡花鞋,頭一次做男鞋,才知道男人與女人差異是多麼的大。不光是男人與女人,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也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小姐與丫頭的差別,富貴與貧賤的差別……
  「你這樣一說,這鞋兒還真像兩條船。」蘇定風也笑了,同時眉兒一揚,好奇的說:「靈兒的呢?靈兒的腳一定又小又巧。」
  沈靈聞言,頓覺自個兒的腳板子都紅起來了,當下咬著嘴搖著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肯不肯讓我也瞧瞧你的腳兒?」他故意逗她。
  「爺兒,您別取笑靈兒了。」女人家的小腳可算得上是極隱私的部位,當然不能輕易讓男人瞧見。
  蘇定風笑了笑,並不言語,自己知道,他不純然是同她開玩笑,她的腳,只是他想看的一小部分,他還想看更多、更多,但要是說了出來,只怕她現在就要奪門而逃了。
  見他笑得別有深意,懵懵懂懂的沈靈低下了頭,把話題兜回那雙鞋上頭,問道,「爺兒,您要不要試試,看看合不合腳?」
  蘇定風猶豫了半天才說:「我看別試了,要是弄壞了怎麼辦?」
  真是!沈靈聽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爺兒,這鞋本來就是給您穿的,您穿壞了,靈兒再給爺兒縫一雙就好了。」
  「你沒打謊子?」
  「沒打謊子。」就算她離了鎮西王府,只是一雙鞋兒,她還能替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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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新鞋兒穿上腳不過幾天,蘇定風才聽見一個天大的消息。
  對他來說,的確是個天大的消息──靖南王妃竟要把沈靈給要回靖南王府去了。
  「娘,孩兒不懂您的意思。」蘇定風根本不能接受這個提議。
  「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總之靈兒借給鎮王西府快一個月了,她是我的身邊人,再讓她在這兒,只怕她誤會我不要她了。」靈兒這個女孩兒性善心細,那日在荷花池邊她嘴上不說,但臉上那股失落勁兒,她可全都瞧進眼裡去了。
  「娘,不會的,就算您不要她,自然……」蘇定風把眼兒瞧著別處,故作無事人似地說:「自然有人要她的。」
  「要了她又不好好待她,我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待在這種地方。」靖南王妃自然知道「要她」的人是誰。
  「鎮西王府裡每個人都對靈兒客客氣氣的,誰敢對她不好來著?」連他蘇定風見了她都是輕聲細語,竟不知府裡有誰敢同她為難的。
  「真要說誰敢對她不好,唯一可能的就是你了。」靖南王妃一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模樣。
  「我?」蘇定風指指自已的鼻子,火冒三丈的說:「我什麼時候對她不好了?」
  「那你又說說看,你是哪裡對她好了?你是哪裡值得她離了我來就你啦?」靖南王妃連連逼問,無非是想找出沈靈一心想回靖南王府的原因。
  哪裡好?蘇定風想了半晌,竟是無法將自己對沈靈的好具體說出來。
  「瞧你,說不出話來了吧?」靖南王妃搖搖頭。
  「娘,您就行行好,爹府裡人這麼多,不差靈兒一個。」
  「你這鎮西王府裡也是闔府是人,難道又差了靈兒這一個?」蘇定風不吭聲,只因母親正是說中了他的心聲。
  「怎麼?不說話的話我就要把人帶走了。」靖南王妃今兒個過府來,就是想把沈靈給帶回去的。
  「娘,孩兒比您更需要靈兒。」憋了半天,蘇定風終於把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了。
  「你是這麼想,但是靈兒顯然不這麼認為,否則就不會央我帶她回靖南王府了。」她真不知這個兒子在搞什麼鬼,在沙場上萬夫莫敵,怎麼這會兒明明喜歡靈兒,卻又拖三拉四的,連她這個做娘的都沈不住氣了。
  「娘是說……回靖南王府這件事,是靈兒主動向您提起的?」他這般待她,她還一心想回娘那頭去?
  「可不是嘛!不然你以為娘瞧不出你那點心思?你以為我把靈兒留下來是為了什麼?」顯然兒子這回是讓她失望了。
  「也是靈兒告訴娘,說兒子待她不好?」蘇定風的眉頭且打起好幾個結。
  「這點她倒是沒提,不過,要你真對她好,靈兒怎會央著要回靖南王府?」靖南王妃十分信任自已的感覺,不過這回她是猜錯了。
  「是嗎?」即使大敵當前,蘇定風也不曾露出如此難看的表情。
  此時,毫不知情的沈靈的從外頭進入大廳,笑吟吟地對兩人問了安,然後捧著新繡的鞋兒來到靖南王妃身邊,甜孜孜地說:「王妃,您瞧,這是我想了好幾日才繡出來的花色,王妃可喜歡?」
  依著娘親自夢中交給她的那只繡鞋,沈靈早已經變化出無數更加出塵的樣式花色,每一件繡品都讓人驚艷。
  靖南王妃順手接過繡鞋兒,把在手裡仔細瞧了瞧,讚道:「虧你有這個巧思,每回給我縫這漂亮的鞋兒,瞧這花色兒這工兒,真是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呢。」
  「王妃喜歡就好……」
  沈靈喜得臉兒紅撲撲的,話還沒說下去,坐在廳上側首的蘇定風突然掀袍而起,丟下一聲——
  「你們兩人在這兒說話,我先回房睡去了!」隨後,他踏著大步便往外頭走去。
  沈靈呆望著蘇定風怒氣沖沖的步伐,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他已經好久不曾這個樣子,莫名其妙就發火,現在見著他這樣,真讓她不知所措。
  倒是靖南王妃見到這一幕,愈發對自己先前的猜測深信不移。原來欺侮靈兒、讓她在這裡待不下去的人,果然是自己的兒子。
  「靈兒,沒關係,風兒就是這種脾氣,別理他。原來他平常竟是這般欺侮你來著,難怪你央著要回靖南王府。」她放下手中的鞋兒,拍了拍沈靈的手,安慰道:「你今晚把東西收拾一下,明兒個就回靖南王府來。」
  「王妃,您誤會了,爺兒他不是……」他平常不是這樣待她的。
  「你別害怕,一切有我作主,你只管回來就成了。」總得讓兒子知道,女人不是隨他吼、任他罵,更不是一不高興拂袖走人便成。
  女人是要細細哄、慢慢寵。總而言之,女人是要用來疼的。
 
  送走靖南王妃,沈靈回到房裡,把東西一一收拾妥當了。
  坐在床沿發了半天的呆,她總覺得不能這樣一走了之,好歹得跟爺兒說一聲才成。
  滑下床出了房門,走到隔壁蘇定風的房門口,站了半天,她才放手往門上敲了一敲。「爺兒,我是靈兒,您睡了嗎?」
  等了半天,房內人並不答腔,沈靈又等了等,方要離開,房門才猛地被拉了開來。
  「幹嘛?」蘇定風衣衫凌亂、眼神混濁、渾身酒味。
  「爺兒,您喝酒了?」蘇定風向來不愛杯中物,沈靈待在鎮西王府這一個月來,除了被他偶爾拉著淺斟小酌一番,她從沒見過他獨飲,獨飲到欲醉的地步,更是聞所未聞。
  「喝個幾杯,死不了人的。」蘇定風冷冷地、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那……靈兒去睡了。」沈靈垂下眼睫,往後退了幾步。
  「怎麼只不過是說話大聲了一點,瞧你驚得像只小兔子,是不是又想往我娘跟前哭訴去了?」
  「爺兒,靈兒沒有。」她並沒有同王妃哭訴些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有沒有都無所謂,總之我不想在見到你了。」可惡的女人!竟敢背著他求娘讓她回靖南王府去,他對她掏心掏肺,她卻處心積慮想離開他。
  沈靈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擰了一把,她更往後退了幾步,旋即跪了下來,說道:「爺兒,靈兒絕對沒有在王妃面前亂嚼舌根說爺兒的不是待靈兒恩重如山,靈兒如今都要走了,還讓爺兒生這麼大的氣,請爺兒原諒靈兒。」
  走了……蘇定風混濁的眼神陡然變得無比清明。她說她要走了?
  他瞪著跪在地上的小身影,啞著聲道:「走了是什麼意思?」
  王妃要靈兒明兒個就回靖南王府去。」縱是淚如雨下,沈靈仍是把話說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王妃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意思吧?」蘇定風苦澀的說:「反正你不管人在哪裡,也不曾把我的意思放在眼裡不是嗎?
  想來王妃把自個兒那日在荷花池畔說過的話都告訴爺兒了,她原是不想把這種小事拿來煩他,所以才告訴王妃的,如今他這般生氣,必是氣她不拿他當主子。
  「爺兒,靈兒豈敢不把爺兒放在眼裡,靈兒只是覺得……覺得爺兒近來公務繁忙,所以不想拿這種小事兒去煩擾爺兒,再則……爺兒的身子已
  經大好,我想,已經不需要靈兒跟在身邊伺候了……」
  「你覺得、你想!」蘇定風咬了咬牙,怒道:「什麼時候鎮西王府輪到你來當家作主了?」公務再繁忙,想起府裡有一個她,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勞苦;不管他做什麼事,身邊有她陪著,讀書練劍都特別來勁兒。他何曾不需要她?他一直需要她,比娘更需要她,但她……她要離開了,他卻是最後被告知的一個……
  情何以堪……這教他情何以堪?
  「爺兒,靈兒沒有這種意思……」她膽子再大,也不敢以鎮西王府的當家自比,更何況,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卑微,所以她才想離開。
  「既然沒有這種意思,那我要你留在鎮西王府,你可願意?」大可以拿出王爺的權威命令她,但蘇定風還是把決定權交給她。
  「靈兒……靈兒答應過王妃,明天便回去了。」掙扎了半晌,沈靈做出了抉擇。
  其實不想走,其實也想留,無奈留來留去,只怕留下更多愁。在自己還有意志、還有力氣離開他的時候,她只能義無反顧、不再回頭。
  她已經沈溺在這裡太久了……太久了……太久了……
  既然你都已經決定了,又何必問我,你想走便走!」早知道留不住她,卻還是開口給了自己難堪……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戰爭,他可說是輸得一塌糊塗。
  他這個人就和從前唱過的漢廣歌兒和紫雲寺之約一樣,被她全盤否定了。
  否定得一點都不剩……
  原以為……還有一絲絲希望的……
  誰知沙場上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在情場上卻是個兵敗如山倒的大輸家。
  「爺兒,鎮西王府和靖南王府只有幾條街之隔,以後……爺兒的鞋兒穿壞了,只消差人告訴靈兒一聲,靈兒會給您再縫一雙,好不好?」這是沈靈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不必了,只是一雙鞋兒,府裡隨便一個人都能做。」兩府之間只隔了幾條街,他和她之間,卻隔了千山萬水。
  有情,天涯亦咫尺;無情,咫尺也天涯。
  他在乎的豈是幾條街、豈是一雙鞋兒?
  「起來吧,既然你一心想走,就算跪斷了這雙腿,你還是會想辦法離開的。」蘇定風的酒意已經完全醒了,夜風從敞開的窗吹進來,身強體健的他竟知覺到微微的寒意。
  沈靈再也忍不住地哭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劇烈顫抖著。
  「起來吧……」蘇定風彎身拉起了她。她跪得夠久了,他的心也痛得夠久了。
  他拉著她的手兒,面對著面望著她,那梨花帶雨的面容,仍是他心裡最深的眷戀,可他終於還是失敗了,她心裡眷戀的,仍是那個寶慶哥哥吧?
  寶慶哥哥……要怎樣才能把那個寶慶哥哥從她心裡除去?究竟要怎麼樣,她才能夠對他稍微在乎一點點?只要一點點,他只要一點點……
  「爺兒……」沈靈輕喚一聲,他一瞬也不瞬望著她的模樣好可怕,像一隻發狠的狼,眼裡閃著幾抹陰沈的光……
  突然,他低下了頭,張開嘴,吞沒了她微顫的紅唇……
  
  粗暴的吻,弄的沈靈不知從何拒絕,待她從震驚與劇痛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競已躺上蘇定風的大床,而站在床邊的他彎下腰,竟又蠻橫的索起她的唇兒來。
  疼……好疼……他競像野獸似地咬住她的下唇皮。一個吃痛,沈靈張開了嘴想說話,未料他的火舌倏地急闖入 口腔。
  「唔……」
  一聲微弱的抗議很快被吃進蘇定風的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佔了沈靈嘴裡一切的甜蜜,攻掠她柔軟的細捨,交纏、勾引,逼的她不自覺的隨他起舞。
  「怎麼,從未嘗過男人的手段?」在她嘴裡吸吮了半晌,蘇定風終於鬆開了紅腫誘人的雙唇,伸出手在她的唇皮上輕輕撫摸著,斜著嘴嘲弄起她來。
  沈靈眨了眨眼,淚水頃刻湧出眼眶,想起自個兒竟躺在床上任著他擺弄的情景,她簡直羞得無地自容,連忙推開他的手便要下床,然他高壯的肉身像堵牆般檔在床前,硬是把她給困在床上。
  抬起手,沈靈本想推開他的胸膛,每日為他寬衣著衣,他的胸膛她老早碰過了,偏這回,心下陡生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小手揚在空中大半天,竟是怎麼也不敢去碰。
  見她這副模樣,蘇定風倒是冷笑一聲。她不愛碰他,他偏要她碰……
  反掌箝住她頓在半空發顫的纖纖皓腕,他不由分說便往自己胸口上按,領著她搓揉著自己壯健的胸肌。
  「爺兒,您別這樣……」沈靈伸出另一隻自由的手,羞窘的往他的鐵腕上按去,直想剝開他的箝制。
  「別這樣?」蘇定風惡狠狠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眼神一沈,啞聲說道:「別這樣還能怎樣?」能說的能做的、各種法子他都使盡了,仍不能教
  她有半分心向著他,既是如此……「倒不如讓你瞧瞧我對付女人的手段,也許你嘗過那欲仙欲死的味兒,明兒個就捨不得離了鎮西王府也說不定。」
  對付女人的手段……沈靈驚慌的張大了眼兒。那是什麼意思?
  「爺兒……」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瞧他的臉色又陰又沈、忽明忽暗的,沈靈從未見過他這般可怖的表情。
  「不懂?」蘇定風索性將她兩隻手腕兒都給攫得緊緊的,一併拉到自己胸膛上,迫使她的小手磨蹭著自己,佞笑一聲,斜著嘴道:「我會讓你懂得透徹。」
  「爺兒,您別這樣……」沈靈羞愧的別開臉,卻掙不開他牢牢的掌控,一雙小平被迫在他的男性胸膛上游移。「爺兒……靈兒求您別……啊!」
  沈靈驚嚇不已,他競突然鬆開她的手,卻一把扯開她身前的衣襟,嚇得她跪坐在床上,連忙抬手護住自個兒的前胸。
  纖纖皓腕掩不住無邊春色,衣衫自肩頭滑落,只剩一抹粉霞色的抹胸兜在胸前,她能遮住的也僅是這片淡薄的抹胸。然遮住了抹胸,卻藏不住深陷的乳溝,那幽深的溝影無疑驗證了她胸前的豐滿。
  立在床邊的蘇定風見得此情此狀,霎時頓覺氣血逆流,剛猛之氣直往頂街,衝垮了一切神思理智,雙手往前一伸,扯落她護胸的小手,一個反手便掀去抹胸,兩峰聳立的雪白登時彈跳而出。
  屈辱的感覺兜上沈靈的心頭,掙扎著身子便想往後逃竄,未料蘇定風猛然身子一沈,銅鐵般的身軀競往她身上壓,壓得她動彈不得。
  「走開……你走開……走開……」沈靈被他壓得大氣都要喘不過,口裡卻仍不斷的高呼著。她不再喊他爺兒,他是野獸、是妖魔鬼怪,他不是那個同她溫柔說笑、同她一塊兒讀書練劍的爺兒,她不認得他……
  聽得她竟是這般不耐他、厭惡他,蘇定風已是心寒如冰,但他的身體卻沸沸然如煮滾的開水,只能由著蒸氣往上冒,一隻手肘撐起自己的上半身,腰部以下卻密密實實地壓制住她,大掌老實不客氣的捏起一隻綿軟如白雪的乳房,使勁兒的揉按起來。
  他瞧著她的臉,看見她眼裡的淚……
  是的,這番,他不僅屈辱了她,也屈辱了自己對她的一片心意……
  然慾火焚燒了他的身體,他已經停不下來,回不了岸……
  「別抗拒,沒有女人不愛我這手段兒。」蘇定風強自按捺下心中對她的疼惜,大掌邪佞的捏擰著兩峰高挺的乳丘,弄得綿軟的乳房突變了形狀。
  不去想情、不再求愛,只要一晌貪歡。
  沈靈早已停止了掙扎。這個男人殺巨蛇、屠猛虎皆易如反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連半分也撼他不得,她只當自個兒的心死掉了,當身子麻痺了。
  不看她幽怨的淚眼,蘇定風顫抖的低下頭,含住了雪峰上的一朵粉蕾,狠狠地吸吮起來。
  「爺兒……靈兒求您……求您別這樣……」當他含住乳尖的那一刻,沈靈的心口競竄起一股騷麻的感覺,身子劇烈震動了起來,她被他放肆的
  舉動嚇壞了,也對體內隱隱泛起來的陌生快感給嚇壞了。
  「你會求我,但將不是求我停下來。」察覺到她的反應,蘇定風輕輕移動下半身,自她身上移開,但是頭、手卻更加狂妄的侵佔著她,持續舔弄、捏彈著她胸前的乳浪雪峰。
  沈靈的掙扎卻換來他更加狂猛地進犯,她知覺到自己的乳房收緊了,乳尖凸起了,難以言語的快感和強烈的羞愧在心頭兩相激盪,而前者顯然有凌駕後者的能力,在自己的身體與意志徹底淪陷之前,她驚恐的喊出最後的掙扎——
  「不,不要!」
  但蘇定風打定主意要逼瘋她似的,大手離開雪峰,轉而往下探去,旋而翻開她的裙擺,大掌一扯,粗魯的扯下她最私處的屏障,女性茂密的水
  澤霎時呈現眼前。
  「爺兒……別這樣……別看啊……啊——」
  沈靈尖叫起來,暴露冰涼空氣裡的下體卻承受著男人最炙熱的凝視,她羞愧的想屈起雙腿,但他不讓,兩雙掰開她雙膝的大掌牢牢地按得她半分動彈不得。
  她直以為這便是最大的折磨,卻未料他按住她膝頭的大掌開始蠢蠢欲動,一寸寸地往上爬去,緩緩伸入羊脂般的大腿內側,恣意的撫刮起來。
  「不要……不要……」她哭喊著,雙腿因他的撫觸而持續顫抖起來,像在抗拒,也像在要求更多的愛撫,但她無法分辨這兩者的差異,羞恥與歡娛的雙重感覺持續夾殺著她。
  晶瑩剔透的汗珠自毛細孔滲出,香汗從殷紅充血的乳尖上滴落,往雪白的乳峰下滑去,構成一幅絕艷春色,蘇定風瞧著猛一喘氣,大口一張,舔起了汗滴,同一時間,大手愈往上鑽去,不消片刻便火辣辣地覆蓋住女性幽密的水澤地帶。
  「住手啊!」
  女性尖叫聲劃破寂靜的夜色,卻驅不走男性狂妄的佔有慾,反而挑起蘇定風心中更深沈的慾念,索性放手探進水澤,直往密從裡搗去,淫浪邪欲的翻弄起若不經風的嫩花。
  「啊……」
  沈靈哭叫著,纖細的小身子僵硬了起來。那羞人的地方……這羞人的一切……她已然被推入絕望的深淵,身子與心靈墜入了萬劫不復的煉獄裡。
  見她輕輕搖擺起纖腰,蘇定風知道她在反應他了,無論她有多麼想逃離他,她的身子仍然不由自主的給了他熱情的反應,即使她哭、她鬧、她喊,她赤裸裸的身體卻仍掩不住最原始的反應。
  長而有力的手指極盡放浪的在水澤裡翻攪、撥弄,摘采著水澤裡鮮嫩的春花。蘇定風垂著眼,注視著沈靈臉上變幻莫測的線條,見她一會兒擰著眉頭、一會兒緊瞇著雙眼,細緻的雪膚染上慾望的潮紅。好美……他真愛這張臉,他直的愛她……
  但他最後所能得到的……只是她的身體……這是他最後所能得到的了
  「求您……放了我……放了靈兒……」
  他很想放了她,他從來不想懲罰她,罰在她身上,痛的一直是他……
  但是……誰來放了他?誰?誰能將他從這場痛苦的愛戀裡解救出來?
  蘇定風見她的身子在劇烈的掙扎下彎曲、扭擺,如一條靈蛇,他把臉壓在她的頰邊,邪肆的在她耳邊吹著氣,道:「我說過,過了今夜,你要上哪兒都成,我鎮西王府絕不留人。」
  留住一個無心於他的軀殼,只是更大的折磨。
  他絕不再開口留她,絕不再……
  強勁硬挺的長指往前一戳,毫不容情戳進幽窄的女穴裡,攪熱了女體內的一池春水。
  「啊……」
  沈靈皺起眉心,咬住唇,承受他更進一步放肆的進逼,強烈的疼痛逼紅了她的眼眶兒,她因羞憤而流下淚水。
  「忍一忍,一會兒你就會愛上這種滋味兒。」
  長指淫肆的勾弄起女穴裡頭濕熟的軟肌,帶出汩汩黏稠的愛液。
  「饒了我……饒了我……」沈靈虛弱的吶喊,感覺到自個兒身下不停流出體液,纖細如柳的身子劇烈震顫著,被不明所以的東西給操控住了。
  合該憤怒,卻無力憤怒;合該羞恥,卻無恥的感覺到痛快……
  生平頭一回,沈靈失去了自我掌控的能力,她的腦子管不她的心,她的心管不住她的身子……她被自己的感官背叛了。
  「快樂吧?」蘇定風注意到她緊皺的眉心間有著一股歡愉的快意,長指一勾,愈發撐開她窄熱的密徑,同時更狂妄的戳擠入另一隻指頭,兩指齊發,愈發淫浪的把弄著她,恣意妄為。
  「疼啊……疼……」沈靈痛苦的挺起腰肢,無意識的貼緊他粗糙的大掌,幽窄的女穴急遽的開縮緊合,欲拒還迎似地一會兒吸緊他的指頭,一會兒又推拒著。
  蘇定風來回戳弄著幽深的女穴,同時另一隻大手也探到她身下,揉弄起女穴旁充血的辮蕊,瘋狂玩弄著全部的她。
  「夠爽快吧?」蘇定風壓下身,把臉頰貼在她柔嫩的乳房上,來回蹭著她胸前凸起的血蕾,喃喃說道:「比起唱歌、讀書……你更喜歡這個吧?」
  她可以否認詩經漢廣歌,也可以否定兩人共讀一本書的樂趣,更可以否定他的靈魂,但她熱情如火的小身子,卻否定不了他帶給她的快樂。
  雖然有點悲哀,但好歹……他總算給了她不容被否定的東西……
  「喔……」
  沈靈聽不清楚他的話,只覺得痛,好痛,卻又不只是痛,窄小的女穴裡多了兩隻長指的加入,明顯太擁擠了點,像千萬隻螞蟻齊往身下咬,她款款擺動腰肢想甩開那蝕人肌骨的騷癢,卻逼出汩汩濕濡的春潮,沿著花壁滑到她白嫩的股間。
  「瞧你,舒服得說不出話來了,嗯?」他發出一聲嗤笑,不只是嘲弄她,更是嘲弄自己。
  看著她焚著慾火的臉顏與紅艷瑰麗的軀體,蘇定風猛然抽出長指,拉開她已然癱軟的雙腿,扯落自己的褲頭,湊上前,將如火的昂揚抵在她的腿間。
  老天!那是什麼?好燙好硬的粗棍兒。沈靈睜開朦朧的眼,如醉的眼看見自個兒的腿間竟跪了個一絲不掛的男人。
  怎麼回事兒?她喘著大氣,首度被情慾烈火燒得迷迷糊糊的腦袋瓜子一時間竟然無法運轉,只見到男人咧著嘴,抓起她滑嫩的大腿就往他精壯的腰桿上掛。
  腦門裡轟然響起一聲悶雷,她想起一個模糊遙遠的夜,想起一窗月色,想起月色裡糾纏著的赤裸男女……
  還來不及往下細想,耳邊便響起男性的粗吼——
  「專心點!現在給你快樂的是我,你就只能想著我!」
  蘇定風望著她神思恍惚的臉,她的心思顯然已經不在這場歡愛上,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他咬咬牙。無所謂,就算她心裡有千個萬個寶慶哥哥,但現下壓住她的人卻是他鎮西王爺。
  別開臉不去看她臉上迷濛的神思,放手復又往她柔嫩的下體處掏弄,那劇烈收縮的女穴說明了她的身體仍然處在狂狂情慾裡,經他這一波愈加肆無忌憚的輕薄,她整個身子便像風中搖顫的嬌花,招展著萬種風情。
  一股強大的熱氣灌進沈靈的心門,她的心兒鼓漲漲的,失去了一切思想的能力。
  「嗯……」月夜裡糾纏的人影暫時被拋到一邊,沈靈閉起水濛濛的眼兒,竟響應了他一聲嬌迷的呻吟。
  蘇定風佞笑一聲,棲息在女穴入口處的男性拖住一絲絲黏膩的春潮,折磨人的在洞口處兜起了圈子,偶爾微微探進穴口,卻又很快抽出來,往柔軟紅腫的辨蕊滑去,放任巨大的堅挺在花瓣上頭拖曳,或是在花瓣間的縫裡逗弄其中的珠蒂。
  「爺兒……啊……啊……」沈靈被他淫浪的灼熱弄得神酥骨麻,初逢男女之事的她全然抵不過他熟練的挑弄,被慾火催熟的紅唇再也鎖不住滿溢的情火,一聲聲嬌軟的呻吟從唇縫裡逸了出來。
  「急了?」他很滿意她沒有叫錯人,她叫的是「爺兒」。
  蘇定風吻吻她汗濕的小鼻子,臉上又生起一抹疼惜之情,問道:「想要?」
  「嗯……」弄不懂他口中所謂的想要所指為何,沈靈只覺一把熱火從腿間處直往上竄,穿過小腹、心口、腦門,燒得她渾身燥熱,無助的扭動起來,顫起一波又一波純白乳浪。
  他猛然騎上她的私處,掌住她不堪盈握的柳腰,熾熟的男性對準濕淋淋穴口,像一把刀,無情的刺進柔嫩的女穴。
  「啊——」
  巨大的男性切開女穴裡一層帶血的薄膜,一口氣直衝到底,慾望的呻吟變成淒厲的吶喊,椎心的痛楚迫紅了沈靈的眼,催落了淚。
  「忍一忍,一會兒就過去了。」
  緩緩抽出帶血的男性,到穴口處,又是猛力一個推進,推進到比前一次更深、更窄的禁地,軟嫩緊窒的女穴愈發劇烈的開合收縮,團團包裹住強大的男性,蘇定風發出一聲驚天巨吼,雙手從她腰部往下滑,改而握住兩股粉嫩的臀瓣,用力將她往自個兒身下按,尋求最深的交合。
  「啊……啊啊……」椎心的痛楚緩緩消褪,緊窄的女穴適應了因他加入而脹起的充實感,沈靈緊閉著雙眼,弓起身子主動與他貼近,下體愈發流出更多的亢奮。
  蘇定風捕捉到她眉宇間浮動的快感,於是開始激烈的在她身上馳騁起來,強悍的一次又一次直搗她體內最深處,強力抽戳著她初經人事嬌嫩無比的幽穴,再也停不下來。
  「啊啊……啊……」他狂浪的抽撤逼瘋了沈靈,她胡亂揮舞著小手,直到攀上他硬朗的肩頭,她緊緊抓著他的肩頭,承受著、反應著他強悍無比的侵佔,那從未體驗過的快感把她弄得發了癲、成了癡。
  「想要更多嗎?」蘇定風粗喘著氣問道,不等她回答,一隻大手自粉臀往前移,移到兩人火熱的交合處,他一邊狂浪的在她體內抽撤,同時用粗糙的長指加入擺弄她的陣營,搓揉起因他的插入而愈發腫脹的花唇,擰捻著花唇裡珍貴的珠蕊。
  「喔……我……」
  初叩情海欲關的沈靈禁不起這樣狂浪的需索,他無休無止的強力戳刺早巳磨蹭得她昏昏欲死,現在竟又翻弄起前頭敏感的陰花,雙重的刺激把
  她逼到昏死的邊緣,她只能將小手移到他的後頸,細細皓腕緊緊鎖在他剛硬的頸項上。
  她快要承受不起……承受不起這過多的歡愉……
  「乖,跟著我,你會喜歡的。」蘇定風鬆開唇花裡的珠蒂,改而輕撫起她淌著汗珠的潮紅臉龐,微微放慢了在她體內抽撤的速度,但是每一記挺身,卻是更加有力不含糊,直擊入最敏感的深穴裡。
  「爺兒……我好像……快死了……」
  她一定是快死了,否則身子怎麼輕輕飄飄的,她飄飄然地飛過一山又一山,飛進捆綿綿的雲端,在雲端裡跳起舞來。沈靈喘著氣想,這裡一定就是仙境了。
  但……像她這種福薄命賤的小丫頭,可也有資格入仙境嗎?
  「別說傻話,我不會讓你死的。」蘇定風俯身吻住她的小嘴,同時身子往下一沈,最後一次將自己深深埋進她的柔軟裡。
  心貼著心,她的心跳和他的一樣劇烈,像一唱一和的歌兒,他從來沒有在其它女人身上得到過這樣的感覺。
  「好多……星星……」好多星星散落在體內,沈靈瞪大了霧濛濛的眼睛,那星星像煙火似地放也放不完,一波又一波,滿滿地填滿了她。
  長久以來,她頭一回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
  再度吻住她的小嘴,蘇定風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不是星星,是他的愛,是他把愛灑落在她柔軟的身體裡面。
  抬眼,今夜窗外,星光燦爛。
  
  醒來……
  天未破曉,沈靈便張開了眼。
  張開了眼,首先感覺到的,竟是一橫在自個兒身前的沈重手臂。
  猛一心驚肉跳,徹底從慾望裡醒了來,桌上亮著一抹幽微的火光,讓她足以看清睡臥在自己身邊的蘇定風。她眨眨眼,想起了昨夜不堪回首的種種。
  不堪回首……但卻歷歷在目。
  沈靈怔了一怔,伸出兩手合握住橫在胸前的鐵臂,使了半天的力卻移動不了鐵臂半分。
  她吁口氣,放棄移開鐵臂的舉動,心知再努力也是徒然。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腦子裡瘋狂運轉起夜裡每一個發生過的畫面……她竟和名滿天下的鎮西王爺做了……那種事兒。
  那種事兒……沈靈的眸光突然變得幽深起來,勻淨的眉心染上一抹陰霾。
  下意識的往房門口望去,門扉分明掩得緊,她卻老覺得有人站在外頭往這裡頭瞧……
  是一個中年婦女拉著一個小女孩,中年婦女眼裡閃著鄙夷的目光,指著房內的大床,撇著嘴角道:「靈兒,你自己瞧瞧,瞧瞧你心愛的娘背地裡幹的是什麼勾當!」
  什麼勾當?沈靈恍惚記起那抹月光,想起娘纏在爹腰上的白嫩嫩腿兒。
  不……不只是娘的腿,還有……她打了個寒顫,想起蘇定風昨兒個夜裡扯著她的腿見搭上他的腰……
  隨之而來的,是暗夜裡一聲又一聲的喘叫聲……
  是誰在叫……是誰……她瘋狂的搖著頭。別叫,別再叫了……抬手摀住雙耳,卻摀不住那呻吟……細如針、尖如刺,扎進漆黑的夜色……
  門外的中年婦女低頭向小女孩說:「像你娘這種騷浪蹄子,除了青樓,大概也找不出幾個了。」
  是大娘在說,是大娘在譏諷娘……還是……
  在譏諷她?
  沈靈渾身一震,想起昨夜自個兒瘋狂的喊叫……她張開口想發出聲,卻聽得自己的嗓子竟透出些許的沙啞聲。
  「教自個兒女兒親眼見著那種沒臉的事兒……你娘也算知羞了。」
  什麼勾當?
  騷浪蹄子?
  沒臉事兒?
  魯翠蓮說過的一字一句電重敲擊在沈靈的心上。
  暗色裡,沈靈緩緩側了頭,越過身旁的蘇定風,將視線死鎖在床邊的大樑柱上,樑柱上隱約閃動著一層發黑的血漬。
  那是娘的血嗎?
  是的……娘死了……她害死了娘……那一夜若她別拔足往外奔,娘就不會死了,她害死了娘……
  怎麼如今……不知羞的做著沒臉兒事的……竟是自己了。
  原來……爺兒昨兒個抱著自己……那種事兒竟叫做沒臉事兒?
  到頭來,自個兒竟成了個沒臉兒的女人?
  「不……」
  沈靈摀住嘴,卻遮不住一聲悲切的呼喊。
  「靈兒……」蘇定風被哭聲震醒,低下頭,抬起她纖弱的下頷,看清她眼裡有的淨是淒涼的神色。「怎麼了?」
  輕輕別闊臉,沈靈避開他的注視。她羞憤,羞憤難當,想起昨兒個自己竟沈浸在「沒臉兒的事」裡,還發出那種羞死人的叫聲……她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自己竟是這種女人,和男人赤條條地抱在一塊兒,身子裡外都讓他給碰了……
  可她分明記得,昨夜自個兒的心……竟是歡愉的……竟是歡愉的……
  她同他做那沒臉的事兒,私心裡竟是歡愉的…… 想起那歡愉……好像她老早就渴望著他的碰觸,她恨那歡愉,她恨……
  那沒臉的事兒害死了娘,如今……
  「作惡夢了?」蘇定風低下頭,輕啄了她已然轉為蒼白的唇,細膩輾轉的吻著她。
  沈靈溫馴的承受著他的吻,眼角卻默默地淌著淚。真可悲……她果真是這種女人,拒絕不了任男人輕薄的、沒臉兒的女人……
  「不喜歡我這麼吻你?」蘇定風抬手拭去她頰邊的淚水。
  她不答腔。
  「還是我弄疼了你?」
  她仍然沈默。
  「你討厭我?」
  她緊抿著雙唇。
  無言,代表了肯定。蘇定風在她長長的沈默裡,認定了她不喜歡他的吻,認定了他弄疼了她,認定了她討厭他,這一切他老早心知肚明,但如今仍難逃再一次心傷。
  「你要再不說話,我立刻就要了你。」他從她身上翻下,胡亂拉了件衫子遮住自己再度滾燙疼痛昂揚的男性,背著她坐在床邊喘氣。
  沈靈縮到床角,把手掩著自己的裸胸,望著他起伏不定的背影,心內竟又升起一種奇異的想念,想緊緊抱住他寬闊的厚背。
  可恥……你真可恥……沈靈……你不但沒臉兒……你簡直該死……
  她連忙將視線自他陽剛的肩背移開,胡亂轉了轉,轉到床邊的大樑柱後,就再也移不開來。
  慢慢的,她跪起身子,著了魔似地跪爬到樑柱前,輕輕撫著那高雅堅硬的材質,兩手往樑柱上一搭,悶頭便要往柱上撞去。
  「你幹什麼?」蘇定風老早察覺到她怪異的舉動,卻萬萬沒想到她竟是打著尋死的念頭,連忙撈住她的腰,將她的兩隻手從樑柱上給扯了下來。
  「放開我……讓我死……做了這種沒臉的事兒……」沈靈趴在他的胸前哭鬧著。
  「什麼叫沒臉的事兒?」他緊緊抱住她,臉色鐵青的道。多少女人巴望著他垂愛,他可還不屑一顧,對她卻是特別的。
  「沒臉的事兒就是沒臉的事兒……」沈靈槌打著他,激動的說:「求爺兒放了靈兒……靈兒沒臉活了……」
  她真的沒臉活了,他只消這麼緊緊抱著她,她的心竟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就這樣偎在他懷裡—生—世。
  沒想到……蘇定風當真沒想到,原來她不是討厭他,她對他根本就是深惡痛絕。
  到頭來,他能得到的,果然只是她的身子。
  「我說過你要走,鎮西王府絕不留人。」不論她有多厭惡他,他卻萬萬不能讓她死。蘇定風苦澀的說:「可你要想在這兒尋死覓活的,我可不會准。」
  思及昨夜躺在他身下熱情吟哦的女子,跟眼前因著他的觸碰就想尋短的女人,蘇定風真是難堪到了極點。
  沈靈心口一緊,想起自個兒只不過是個福薄命賤的小丫頭,怎配得玷污了堂皇的鎮西王府。她懂他的意思,就算要死,也得另尋他處,何況這兒可是他的睡房,容不得她玷污……
  想通了,當下便不再掙扎,反正自己賤命一條,野溝深山都是死處,沒必要在這兒弄髒了人家……
  況且……爺兒昨夜同她這個下賤的丫頭……也算是弄髒了爺兒的身……
  爺兒可是同千金小姐、金枝玉葉匹配在一塊兒的,竟和她……
  沈靈連忙掙脫了蘇定風的懷抱,環著胸兒緊緊縮到床邊,不敢再瞧他一眼。
  她的退避三舍徹底寒了蘇定風的心,他盯著她裸白瑟縮的小身體,用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說:「你記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一句話?」
  「什……什麼話?」沈靈被他問住了。
  「屠虎那日,我在山上聽你說過,你的寶慶哥哥要是死了,你也不活了。」那顫動的小身體,是如此的惹人憐愛,可她……為何如此厭惡他?
  「嗯……」她抬起微顫的羽睫,不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何在。
  她是說過那樣的話,因為寶慶哥要是死了,她就算是被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告慰崔大娘。
  「現在我要說一句……」蘇定風定定地望著她,沈沈地說道:「要是你膽敢再任意尋短,我保證讓你的寶慶哥哥同樣活不了。」
  她執意離去,執意退出他的視線範圍,除了祭出她最愛的寶慶哥哥,他已經想不出別的法子。
  「爺兒,您別這樣,靈兒的事情和寶慶哥哥無關……」沈靈不敢相信蘇定風竟會把寶慶給扯進來。
  「有關無關我說了便算。」
  「爺兒……」
  「好了! 」蘇定風別開頭,彎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遞給她,「穿上衣服,出去吧。」
  沈靈接過衣服,卻仍傻愣愣地動也不動。
  「怎麼……」蘇定風斜覷著她裸白的身子,邪肆的道:「你不走,莫非還想留在這裡同我做那沒臉的事兒?」好一個沒臉的事兒,他盡心取悅的
  女人竟是這樣看待他的,好像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髒污爛泥。
  沈靈連忙下了床,三兩下便將衣物穿妥,低著頭、紅著臉道:「爺兒,靈兒告退了。」
  蘇定風上了床,掀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靠在枕上說道:「身子疼得緊,你到後頭去把蘭月姑娘找到我房裡來。」
  蘭月老早是蘇定風的房裡人,只不過打他心裡多了一個人,便不再召蘭月侍寢了。
  身子疼得緊?沈靈忙道:「爺兒哪裡不舒服?」
  「渾身都不舒服!」她愈是待在他面前,他就愈「不舒服」,「不舒服」得都快要暴斃了。
  怎麼會這樣?剛剛爺兒不是還好好的嗎?還是她剛剛在他胸前又槌又打的,引得他舊傷復發了?沈靈愈想愈不安,急忙說道:「爺兒等等……靈兒給您找大夫去。」
  「我說不用,你給我把蘭月姑娘找來便成了!」蘇定風疼得臉都綠了。
  見他臉色難看得嚇人,沈靈堅決的說:「不舒服還是找大夫穩當些,您等等,靈兒去去就來。」
  「站住!」蘇定風大吼一聲,「我要蘭月姑娘,不要大夫!」
  沈靈收回腳步,回過頭,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堅持。
  「我不要大夫,我要……」他要的是她,他要的是她啊!蘇定風喘著氣說道:「我要的是女人,懂了吧,我要女人!」
  沈靈的臉驀然漲紅了,她掩著嘴兒急忙往後退,不一會兒便轉身消失在門邊。
  原來……爺兒要的是女人……要女人做什麼呢?
  做什麼……
  做什麼……
  做什麼……
  不管爺兒要個女人做什麼……
  她都覺得很傷心,很傷心。
 
  回到自個兒的房裡,拎了昨日老早打包好的東西,沈靈呆坐在床邊,傻傻地發起呆來。
  這下子,連死都不成了。沈靈知道蘇定風向來言出必行,自己若死了,寶慶只怕也活不了。
  如今……她只得先回靖南王府。
  歎口氣,下了床,沈靈走到窗邊,推開窗,望著窗外依舊黑壓壓的天色,打算等天一見光,便轉回靖南王府。想著、想著,不知怎麼,她又想起蘭月姑娘現下正在爺兒房裡……
  「娘,靈兒知道自己不應該,不應該心裡老想著爺兒……」她對著灰暗的天空喃喃地說道。
  當此之時,她突然聽見隔壁房裡傳來一陣男女調笑之聲。
  她怔住,心彷彿頓時停止了跳動,大半天過去,她豎起兩隻耳朵聽得蘭月姑娘的聲音,聽她不停喘叫著「爺兒」。
  那聲音如此清晰,想來蘭月姑娘竟像靠著窗邊在說話似的。沈靈猶豫半晌,忍不住悄悄探出頭去,竟見蘭月坐在蘇定風房裡的窗邊上,一雙結實的大手攬在她的腰上,因此她也不怕摔出窗外,竟往後仰著頸子,格格嬌笑不止。
  沈靈一時瞧得呆住了,眼神緊鎖在蘭月腰間的那雙大手上,移也移不開。直到蘭月胸前壓下一個黑黑的人影,沈靈眼光往下一沈,見到蘇定風英俊的側臉埋進蘭月豐滿的胸脯間。她眨了眨眼,再睜開,那雙結實的大手已然撥開蘭月姑娘身前的衣衫,捧著兩隻潔白的豐乳,又捏又搓的還不夠,他更彎腰吻上蘭月姑娘裸露的胸部,他……
  他竟伸出舌尖在蘭月姑娘的乳頭上舔逗起來……
  見到這裡,沈靈猛地揪緊自己的胸口,縮回身子,背靠在窗邊的牆上喘氣,喘著、喘著眼裡一酸澀,淚便滑了出來。
  「爺兒……爺兒……」
  蘭月的聲音再度從隔壁窗間飄了過來,不只是蘭月的叫聲,這回沈靈更清楚聽見蘇定風沈沈的低笑聲。
  爺兒的笑聲裡已經完全聽不出「渾身不舒服」的跡象,原來蘭月姑娘竟比大夫來得靈……
  沈靈反手抹乾臉上的淚,輕輕關上窗扇,回到床邊,頹然倒下。
  原來……他不是非逼著她同他做那沒臉的事兒不可,瞧他這廂同蘭月姑娘一塊兒更是快活。
  可……蘭月姑娘怎麼肯呢?
  同個男人這樣……難道不覺得羞嗎?
  還是……蘭月姑娘竟是同她一樣,一教爺兒抱上便酥了魂兒?
  那麼……蘭月姑娘豈不同她一樣該死,喜歡那種沒臉事兒的女人,不都該死?
  若不是,娘又為何撇了她?
  若不是,大娘為何有那麼多難聽話?
  沈靈心裡頭亂亂糟糟的,總也理不出頭緒。
  心,像跌入了無邊深海,不停的往下沈、往下沈……
  沈入一個黑暗絕望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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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丫頭王妃 3

  不敢敞心接納
  卻珍惜兩人間的所有美好
  你一直在我心裡
  不曾一日或忘

  人人都道鎮西王府的爺兒變了一個人似的。
  閒逛青樓、醉臥花叢這些事情,爺兒向來是不愛碰的。如今爺兒不但碰了,更甚者竟將青樓裡的姑娘往府裡帶,三天兩頭便擺筵設酒、挾妓歡樂。
  這日下了公務,蘇定風又帶著個美艷女子往府裡來。
  「爺兒……」看門的董海一見鎮西王爺進了門,急忙迎了上去,垂頭道:「您還是讓姑娘先回去吧……這屋裡,王爺和王妃等著爺兒有一會兒了。」
  「瞧你毛毛躁躁的,爹娘又不是外人,什麼話說不得的?」蘇定風說著便撇下董海,逕自帶著女子往正廳裡去。
  唉,爺兒向來是個好爺兒,自己雖然只是個看門的廝,可爺兒向來總拿自個兒當哥兒們看待,不像最近老對他繃著個臉,冷冷冰冰的。董海望著蘇定風的背影興歎幾聲。也不光是對自己,爺兒近來對府裡頭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兒。
  似乎打靈兒姑娘回靖南王府去後,爺兒便難得笑了。
  就算手裡摟著女人,爺兒臉上的笑容也好像是硬裝出來的,看上去虛假得可怕。可偏那些女人沒一個瞧得出爺兒的不對勁兒,光是纏著爺兒要東要西的。那些個女人,就算長得再美,他董海可也不會動心,何況是英明神武、聰明絕頂的爺兒?
  唉!想不透,這些個莫名其妙的事兒,他董海可是怎麼也想不透。
 
  進入正廳,蘇定風向高堂請了安,旋即坐在一旁,問道:「爹娘今兒個怎麼有空來?」語罷,他竟捏了捏站在身後的女子的手。
  「什麼有空沒空,我和你娘要再不來,你這個鎮西王府只怕要改名兒成為淫王府了!」先前聽見傳聞,蘇慕天還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出這等子荒唐事,沒想到傳言愈滾愈大,今番又見到兒子竟當真帶回個不三不四的女人,他著實氣得連鬍子都翹起來了。
  「爹言重了。常言道,人生得意須盡歡,何況孩兒並未因歡樂而誤了公務……」
  蘇定風話還沒說盡,蘇慕天拍掌怒擊桌面,喝道:「你是哪裡得意了?堂堂一個大將軍、少王爺同女人廝混就叫得意嗎?成何體統!」
  「好了,王爺,有話好好講,發這麼大的火氣幹嘛?風兒是個明理人,不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才是。」靖南王妃連忙壓住丈夫的乎,婉言勸道。
  蘇定風垂下頭。娘錯了,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用情用愛換不到女人的心,何妨用錢用權換幾場不傷神的男歡女愛。
  「風兒,你心裡有什麼苦衷,說來給爹娘聽聽可好?」見兒子死也不肯往站在自個兒身側的沈靈臉上望,靖南王妃心裡都酸了。
  原以為兒子耐不住三日必當往靖南王府要人,未料兒子非但一聲不吭,這幾日更是連向他們請安的事情都給擱到一邊,終日尋歡問柳去了。
  這個傻兒子,對靈兒想必用情至深,深到他自個兒也無法承受,所以才會做出這些個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而靈兒呢,回到靖南王府也個把月了,始終是鬱鬱寡歡、眉頭深鎖,鎮日低頭縫著繡活兒,話都難得說一句。
  「娘,孩兒並無苦衷,孩兒近來快活得很。」他仍然不肯往娘親的身邊望—望,反正「她」見了他,必定不歡喜。
  沈靈輕抬雙睫,見蘇定風對自個兒始終不屑一顧,連瞧都不肯瞧她一眼,她連忙收回視線,牢牢盯著自個兒的衣擺,不敢再望他一眼。
  「快活?你知不知你一個人快活,旁的人都為你臉紅?你個混帳羔子,難不成存心把爹娘給活活氣死才能稱心快意?」蘇慕天氣得臉紅脖子粗。
  蘇定風默不作聲,半晌才道:「孩兒並無忤逆爹娘之意,爹娘能長命百歲,便是孩兒最大的心願。」
  「你成日把一個個妖姬往府裡弄,弄得闈府烏煙瘴氣,這樣爹娘還能長命百歲嗎?」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堂堂蘇慕天的兒子,怎麼會做出這等子事情!
  「好了、好了,風兒也不是孩子,同樣的事情說一遍他也就懂了。」靖南五妃歎了一口氣,瞧了身邊的沈靈一眼。
  更何況,靈兒也跟著,總得給自個兒那個傻兒子留點顏面才是。
  「風兒,你爹的意思你可明白了?」靖南王妃把目光從沈靈瘦削的臉蛋移到蘇定風固執的面上。
  「孩兒明白。」
  不明白也不成,要不明白下去,只怕爹要祭出家法伺候,到時候面子裡子全都沒了,「她」不曉得要怎麼看他!
  想到這裡,蘇定風一股氣又往上街。你管「她」怎麼看你啊,橫豎你是好是壞、左擁右抱,即便你死在她面前,只怕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想那日,她可是天還沒大亮便急忙拎了包袱,連話都不曾同你說一聲,就著灰濛濛的天色便轉回靖南王府去了。
  人家心裡壓根兒沒你這個人,你還管「她」怎麼看你來著?
  「明白就好,自個兒說的話自個兒記住了。」蘇慕天擺出一副「這還差不多」的臉色。
  「是。」爹娘三天兩頭過府來訓,他這個鎮西王府簡直是「名存實亡」,王爺當得一點兒也不神氣。
  難怪「她」仗著有娘撐腰,完全不把他這個鎮西王爺當一回兒事,說來就來、說走便走,更別提人都同他……
  唉!又想到哪裡去了,說好別在意「她」的……
  「既然風兒明白,這個問題就此打住了。」靖南王妃瞧兒子兩眼發直,說什麼也不敢瞧沈霞一眼,於是清清喉嚨,嚴肅的說:「趁著今天這個機會,倒不如來談談另一件更要緊的事兒。」
  要緊的事兒!蘇定風聽得眉頭部打起結,手臂上寒毛直豎,只差流下冷汗。
  「是啊,這事兒好久沒提了。」蘇慕天與妻子心有靈犀,立刻知道愛妻所指何事,利眼一掃,盯住蘇定風身後那名絕色艷姬,臉一沈、嘴一抿,喝道:「咱們談要緊事兒,中間沒必要杵著個沒相干的人。」
  蘇定風身後的女人臉上變了色,一臉委屈的便想往蘇定風身上膩去,他連忙正襟危坐,讓歪著身的女人撲了個空,同時立刻出聲喚來劉總管,把人給帶了下去。
  「好啦,」靖南王妃歡快的拍著掌,說道:「現在這廳上再也沒『外人』,有什麼話可以說得痛快了。」
  一邊的沈靈聽著靖南王妃的話,心下難免暗忖,這廳上如今共有四個人,靖南王爺、王妃,還有……鎮西王爺。想著這四個字的時候,她的心頭竟卜通通的連跳了好幾下。努力平了平心跳,她才想起還有自個兒呢。
  人家是一家人,都是尊貴人,自個兒……雖是為奴為婢……再怎麼也算得上是一外人,人家爺兒身邊的女人都給遣退了,她又有什麼資格待在這裡聽人家的傢俬。
  「王妃,靈兒退到外頭候著,王妃有事兒傳喚一聲,靈兒再進來伺候。」沈靈低著頭,識時務的道。
  「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在這兒聽著無妨。」這個節骨眼要是少了靈兒,可就沒意思了。
  沈靈聞言,只得乖乖候在一旁。
  聽聞她低聲同娘親說話的聲音,蘇定風忍不住悄悄轉了轉眼珠子,把視線停在她臉上,又很快移開,像是犯了案的偷兒,生怕當場被人逮個人贓俱獲。
  然就只這快如閃電的一眼,他竟瞧見她臉上有掩不住的憔悴,原本便瘦弱的人,現下明顯又瘦了一圈,小小的臉蛋兒加上個尖尖下巴……
  蘇定風突然覺得心裡頭亂亂糟糟的,有股說不出的酸疼味兒。
  「怎麼,爹娘在跟前,你還分得出神來想姑娘?」靖南王妃老早瞧見兒子賊兮兮的模樣,故意出言調侃起他來。
  「娘,孩兒沒有……」蘇定風一張俊臉驀然漲紅,擺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剛剛蘇慕天用更難聽的話數落他,也沒見他皺一下眉頭,這會兒淨是被說個正著的窘樣。
  「好啦,有沒有自己心裡清楚。」靖南王妃最大的樂趣便是耍弄自個兒的兒子,誰要他老仗著自己戰功彪炳、樣貌風流,便不把女人看在眼裡,這下可是嘗到苦頭了。
  「娘……」蘇定風竟惱了起來。娘分明把他看透的模樣,早知前些日子不該再她老人家面前坦承自己對靈兒的心意,這下好了,娘肯定拿這件事取笑
  「怎麼,這樣就惱了?」靖南王妃抬手煽煽涼,沒事人似地說:「虧你爹老誇你在沙場上沈穩老練,怎麼娘全看不出這回事兒?」
  「唉,那是從前,現下咱們的兒子已經變成個毛毛躁躁的小伙子,沒得說了。」蘇慕天搖搖頭。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己過不了,兒子也逃不過。
  蘇定風僵坐在一旁,鐵著臉任爹娘把自己奚落個夠。反正打從他奉得聖詔不用再賣命疆場之後,爹和娘對他便是這等子態度,從前難得由邊關回家,備受寵愛日子早已不再。
  尤其是娘,娘心裡早把靈兒看得比他這個親兒子還要來得重。
  他並不怨娘,讓他不滿的是,娘這樣一味對靈兒好,結果自然靈兒也一心向著她,因此才會說什麼都要離了鎮西王府回靖南王府去。
  想來想去……竟是怪娘和他爭起靈兒來了。
  不……不關娘的事,就算娘不寵她,可也還有個寶慶哥哥,寶慶哥哥的威脅性可比娘還來得大,怎麼說寶慶哥哥可是個男人……
  啐!又想到哪裡去了?人家根本不要你,被你抱了便要沒臉兒尋短,你還在想什麼?真想把她給逼死嗎?就算她當真和寶慶哥哥那般這般,也是她的事了,輪不到你在這裡窮緊張、干吃醋。
  「好了,鬧了半天,正事都忘在一旁了……」靖南主妃瞧見兒子魂不守舍的,心裡也難免流露出一絲母性,於是決定暫時放他一馬,說道:「我們現在便來說說正事。」
  「王妃說得是。」蘇慕天連忙接口,「事實上這話說來也是老生常談了……」
  果然,爹和娘要說的果然又是那件事,真是……那天他都做到那種地步了,怎麼梁大小姐還不肯死心,哪個腦筋正常的女人能容忍他說的那一句「靈兒姑娘幫我做了一雙新鞋兒,我特別趕著回來試呢」。
  試鞋兒那天,靈兒對他真是分外溫柔,溫柔到讓他誤以為她也有那麼一點喜歡他了。
  結果完全是他在癡人說夢。
  「我看風兒像匹脫了韁的野馬,這樣下去總不成辦法,好歹討房媳婦兒,心裡頭有了責任感,鎮西王府也有個女主人管,不至於這樣亂糟糟的。」蘇慕天沈著聲說道。
  蘇定風僵著身子,默不作聲。
  又不是他不想娶妻,而是他想娶的女人根本不要他,這樣,也能算是他的錯嗎?
  干怪萬怪,還不是要怪……蘇定風抬頭又瞥了沈靈一眼。算了,她已經夠蒼白憔悴了,就別怪她了,要怪就怪自己沒用,抓不住她的心。
  「風兒不吭聲,是同意爹娘的提議了?」靖南王妃沒忽略兒子幽怨的眼神。
  「孩兒……全憑爹娘作主。」何妨順水推舟做個乖巧聽話的好兒子,反正娶誰都沒差了,橫豎只是供在家裡讓兩位老人家見了安心。
  「這好、這好!」靖南王妃喜得直拍掌,同時頭一偏,問起身邊的沈靈,「靈兒覺得……梁大學士的閨女和萬歲爺的親妹子湘湘公主,哪一個和風兒比較配?」
  沈靈怔了一怔。這種問題怎麼問起她來了,這和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鎮西王爺的親事如何輪得到她來發言?
  「王妃,靈兒人微言輕,不敢干涉爺兒的婚姻大事。」沈靈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說。
  哼,好一個人微言輕。蘇定風在心裡冷哼一聲。不感興趣就不感興趣,何必說得那麼好聽。
  「沒關係,我倒想聽聽靈兒的意思。」靖南王妃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靈兒覺得……覺得……」沈靈絞扭著衣裙,無措的說:「梁大小姐和湘湘公主都是才貌兼備的女子……家世又和靖南、鎮西王府門當戶對,所以,爺兒娶了任何一位,都可說是美事一椿。」而藏在自個兒枕頭下的那支羽箭……該丟了……
  「這樣啊……」靖南王妃瞧了瞧沈靈蒼白的臉蛋兒,然後望向自個兒的兒子,見他聽了沈靈的話後,竟呆呆地出了神。「風兒的意思呢?梁小姐和湘湘公主,你中意的是哪一位?」
  蘇定風僵硬的面皮動了動,狼狽的說:「這件事情爹和娘決定便成。」他中意的是娘身邊的那一位,可人家巴不得他娶了別人,少去煩她呢。
  「你在胡說些什麼,婚姻大事豈可隨隨便便,總得娶一個你自個兒喜歡的才是。」靖南王妃道。
  「那……娶粱小姐好了,這樣也省事些兒。」梁大學上的閨女終年深居江南,和鎮西王府有地緣之便,蘇定風一心只想趕緊解決娶親這件麻煩事兒,於是挑了個路近事少的對象。
  橫豎府裡只是多「供」了個王妃,和他根本沒多大關係,只不過他瞧得出梁若薇對他當真是—往情深,自己心裡頭這番想法,當真是挺對不住人家的。
  「什麼叫省事些?這可是你自個兒的婚姻大事,瞧你一副隨便就想打發似的。」靖南王妃表面不滿,暗裡卻掩著嘴兒偷笑。
  「娘,孩兒都答應娶梁小姐過門,您就別再數落孩兒了。」蘇定風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吐,這會兒又被爹娘逼著允了婚事,娘卻又嘮叨起他來,
  當下愈想愈惱,忍不住說道:「娘要是再這麼逼孩兒,不怕真把孩兒逼進了和尚廟?」
  「瞧你這是什麼態度,你娘不過說了幾句,你就威脅著要出家當和尚?!」蘇慕天大掌一拍,馬上聲援愛妻。
  「呃……」靖南王妃瞧兒子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真要再往下逼,恐怕固執的傻兒子當真會遁空門,於是連忙改口,「好好好,王爺也別生氣,風兒只是累了,咱們就別煩他,倒是回府商議、商議上梁家提親的事兒要緊。」
  「是,咱們回府商議、商議,擇個日子到梁家下聘,再琢磨個好日子,定了風兒的終身大事,咱們倆也可以了一樁心事。」蘇慕天撫鬚頷首道。
  「這個好、這個好。」靖南王妃臉上的笑容甜得彷彿掐得出蜜來。
  「那咱們這就回府去吧。」蘇慕天起身牽起愛妻。
  「孩兒恭送爹娘。」蘇定風掀袍而起,立在一旁。
  靖南王爺與王妃手攜著手走到廳門門,王妃忽又回過頭來,冷不防竟逮到兒子偷偷盯著沈靈背影瞧的癡情樣,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說道:「對了。這新嫁娘要用的霞帔繡帕,還有風兒的紅袍得先找個人做……這嫁娶禮服做起來可費事兒的,得找個手巧心細的人兒好好趕一趕。」
  真是……還費事兒做什麼禮服,不就是個儀式罷了!一心求簡的蘇定風臉上又泛起鐵青的顏色。
  跟在靖南王妃身側默不作聲的沈靈突然開口道:「王妃,如果您信得過靈兒的手藝,靈兒願意替爺兒和新王妃縫製嫁娶的衣裳。」
  「我當然信得過你,只是怕你太累了。」靖南王妃心疼的望著沈靈尖瘦的小臉。
  「靈兒不累。能為鎮西爺兒和新王妃盡點綿薄之力,靈兒也覺得輿有榮焉。」總算……在這場天大的喜事裡,她還找得著一件自個兒能做的事情。
  「娘,不用了,做禮服的事兒,我請劉總管去辦就成,不必麻煩……不必麻煩靈兒姑娘了。」算什麼呢?穿著她做的禮服迎親拜堂,還不如直接要他投河算了。蘇定風澀澀地想,何況她都瘦成那個樣子了,再把嫁娶禮服這種傷神的活兒丟給她做,只怕屆時她要瘦成一把骨頭了。
  靖南王妃眼珠子轉了轉,最後定在沈靈臉上,柔聲說道:「靈兒,風兒說得對,我看這事交給劉總管就好,你別費心了。」這小姑娘身子弱成這樣,再花心力去做那繁複的嫁娶衣裳只怕不妥。
  「靈兒……懂了。」沈靈垂下長睫,退在一邊不再言語。到頭來,竟是為他縫一件喜服都不可得了……這是自然,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兒,像她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三流繡功,怎配得為爺兒和新王妃做禮眼。
  「靈兒,你別誤會。」見她一副委屈沈默的模樣,靖南王妃直想出言安慰,但沈靈的眉頭始終緊緊地鎖在一塊兒,於是她歎了口氣,改變了之前的決定,說道:「好吧,這嫁娶之服就交給靈兒了。」
  「王妃……」沈靈猛然抬眼,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不過靈兒可得答應,別熬夜,慢慢來,這婚事既已定下,就不急於一時,這禮服什麼時候做好,咱們就什麼時候辦喜事。」靖南王妃給了沈靈一抹鼓勵的微笑。
  「靈兒知道。」緊鎖的眉心舒開了,沈靈露出近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點著頭允諾了靖南王妃。心下她卻在盤算,這事兒還是得早點辦好,王爺和王妃期待這門親事好久了。
  「不行!我不答應。」蘇定風鐵青著臉沈聲反對。她可以不在乎到為他縫製成親用的禮服,但是他不願意讓她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累得七葷八素,就算有娘撐腰也不成。
  「你一個男人家懂什麼。」靖南王妃一對上兒子的臉,溫柔竟轉成淡淡的戲譫,道:「靈兒的繡工可巧的,保管到時候讓你和梁小姐兩個人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拜堂成親。」
  她的繡活兒巧,這他老早就知道,哪還用得著娘來提醒,更別提他壓根兒不擔心什麼體不體面的問題,他在意的是……
  「怎麼,你要說不出個反對的理由話,那這件事兒就交給靈兒了。」靖南王妃哪裡不知道兒子想的和自個兒想的是同一回事,但是自己若是不逼逼他,沈靈如何能知道自己那個傻兒子心裡所想的呢。
  「娘……」怎麼說呢,說他管不得什麼禮不禮服,只在乎靈兒的身子好不好。可這種話要從堂堂鎮西王爺的口裡說出來,豈不是太沒面子了?何況他這廂為她心疼心酸,人家可還不領情呢。
  「好了,這事就這麼說定了。」靖南王妃歎口氣。這兒子要能說的話老早說了,哪裡會拖到現在還讓她在這兒乾著急。
  就這麼辦,就這麼下去,看看這個死硬的兒子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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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沒過幾日,沈靈向劉總管打聽了蘇定風在府的時日,便要過府來為他量身製衣。
  過了府,劉總管卻流著汗、搓著手兒,頻頻向沈靈鞠躬道歉,說道:「靈兒姑娘,不好意思,爺兒這會兒正在忙呢,可否請靈兒姑娘改天再來?」
  「沒關係,爺兒公事要緊,靈兒等等無妨。靖南王爺和王妃那兒我已經稟告過了,在這兒等會兒沒有關係。」沈靈忙道。
  「這……爺兒一時半刻只怕忙不完,讓靈兒姑娘這麼等著,實在說不過去。」這爺兒也真是,明明和他提過今兒個靈兒姑娘要過來量身,可偏爺兒他……唉,這事兒教人怎麼說呢!
  「爺兒近來很忙嗎?」沈靈臉上盈滿了關切。
  「這……還好、還好……」忙是不忙,青樓不去了,窯子不逛了,下了公務就回府來,外頭的人看來,還道爺兒又成了原來的爺兒了,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劉總管歎了一聲。
  「那……我等等好了。」這兩天好不容易把堆積的繡活兒都處理完了,接下來的時間應該可以好好把爺兒和新王妃的嫁娶服給趕完。沈靈心裡都把事情盤算好了。
  「這麼著……等爺兒忙完了,我差個人告訴靈兒姑娘一聲,靈兒姑娘再來可好?」想來想去,他覺得這種作法最穩當,否則萬一靈兒姑娘瞧見爺兒和……想起那種事情,劉總管的瞼也紅了。
  沈靈看見劉總管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於是體貼的說:「既是這樣,那就麻煩劉總管,我先回靖南王府裡去等您消息。」說完,她正要轉身離開,才走了沒幾步,卻見蘇定風從後花園裡轉出,直往自個兒的方向走了來。她心下一跳,連忙轉開臉,對劉總管道:「劉總管,不必麻煩您了,我瞧見爺兒了。」
  劉總管定睛一瞧。那龍行虎步直往這兒來的不正是爺兒?心下正在納悶,主子已經走到兩人面前。
  「爺兒,您忙完事了?」劉總管狐疑的問。
  「還沒開始忙呢!」一反在爹娘面前乖兒子的形象,蘇定風邪邪地挑起眉,瞧著沈靈的臉,說道:「呦,這可不是娘最愛的靈見姑娘嗎?」
  「靈兒給鎮西爺兒請安。」沈靈必恭必敬的。
  「是啊,爺兒,上午我提醒過您,靈兒姑娘今兒個會過來給爺兒量身。」他還以為爺兒被藏在屋裡頭的那個女人給迷昏頭,把量身這件事給忘了。
  「既要量身,怎麼見著我就轉頭要走?」蘇定風撇著嘴角道。
  「這……不關靈兒姑娘的事兒,是奴才以為爺兒在忙,所以要靈兒姑娘等會兒再來。」劉總管忙為沈靈說話。
  「我問的是靈兒姑娘,你在一旁回什麼嘴?」嘰嘰喳喳難聽死了!蘇定風臉色愈發陰沈。
  「靈兒想……爺兒公務繁忙,量身這種事情,等爺兒忙完了再說也不遲。」沈靈連忙答腔,生恐自己的沈默連累了忠心耿耿的劉總管。
  「公務?」蘇定風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斜眼覷了劉總管一眼,隨後回到沈靈嬌嫩的臉蛋上。「靈兒姑娘知不知道我忙的是哪一椿公務?」
  「靈兒不懂。」那些軍機秘密、沙場馳勇的大計,哪裡是她這種弱女子能懂的。
  「想懂嗎?」俊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並添上幾許的邪佞。
  沈靈還來不及表達意見,蘇定風早已大步一踏,再度往後花園的方向走去。她愣了一愣,連忙邁著急促的碎步跟上他。
  阿彌陀佛。劉總管看著—前一後離去的背影,在心裡默道。
  爺兒的行徑愈來愈讓人難以理解了,那種事情……說什麼也不該讓這樣靈巧柔順的好姑娘看啊!但爺兒決定的事情,哪有他這個奴才置喙的餘地。
 
  話說那日在廳上被靖南王爺大聲斥退的女子,便是城內醉月樓裡的花魁席依湄。
  那日,劉總管將她自廳上帶了下去,結果靖南王爺同王妃前腳一走,這個青樓頭號紅牌便扭著腰往鎮西爺兒身上黏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指控起劉總管對她又拉又扯,毫不憐香惜玉,說得劉總管一張臉都綠了——
  「別這樣,劉總管是個老實人,哪懂得憐香惜玉這一套,看在我的面上,別跟他計較。」蘇定風也不管劉總管在面前,大手一攬,極盡輕佻的
  箝緊席依湄的腰,將女人蛇一般的曲線緊緊黏在自己身上。
  劉總管輕咳一聲。還好,爺兒總算不至於為個青樓女子便懲罰他。他拉扯她的力道是重了點,不過要不是逭樣,哪能將她從爺兒的身上給扯下
  來啊!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靖南王爺氣得快擦刀殺人了、她還在爺身上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非得他使出非常手段不可。
  還告狀呢?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旁人瞧著她美,在他劉總管眼裡,簡直是個粉比面皮還厚的俗物,想離間他和爺兒之間的情分,還早得很呢!
  等爺兒一個令下,非得拿把掃帚把她掃出門才好。劉總管在心中冷哼一聲。
  「劉總管,派幾個人把後頭上房整理一下,這幾日席姑娘要宿在這裡。」
  什麼?弄了半天,爺兒竟是要把這個女人留在鎮西王府?劉總管眼珠子幾乎要瞪凸出來了。
  「嘴巴緊一點兒,席姑娘留在這裡的事兒別透露了出去。」
  爺兒這廂是打定主意瞞住靖南王府,將這個妖姬給藏在府裡頭?
  犯得著嗎?這麼多女人愛爺兒,何苦藏個青樓女在府裡?
  再者,爺兒不是答應娶了戀他多年的梁大小姐?
  可怎麼的,爺兒臉上完全沒有準新郎倌的喜色?
  「我說劉總管,你是瞧夠了沒有?敢情我吩咐的事情你沒聽清楚?是不是要我再說一次?」
  聽聽,喜事將近的人怎是這麼說話的,爺兒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梁小姐,想必是被靖南王爺和王妃給逼急了,才勉為其難順了兩老的心願。
  「劉總管!」
  糟,這會兒爺當真是惱了。劉總管連忙找了幾個嘴巴緊的便要往後花園邊上去。
  「真是糟蹋了那麼間清幽的上房!」
  劉總管忍不住喃喃,回過頭,觸見主子嚴厲的眼色,他縮了縮頸子,連忙領了下人整理上房去了。
  而席依湄宿在鎮西王府中,原本心想蘇定風必是被自己的美色給迷惑住了,所以才撥了間上房給她住,為此,她也著著實實想「傾所學」好好伺候一番,畢竟他人俊體健,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風流人物。她可是打第一眼就相中了他,所以才破例肯同他回府。
  誰曉得任她千挑百逗,使出渾身解數,爺兒卻始終不肯同她……
  唉,這府裡的環境雖是外頭沒得比的,不過……還真是寂寞。沒個玩笑的對象,也沒人真心待她好,像劉總管見了她,就像見著仇人,打水送
  飯的僕役們一個個比啞巴還沈默,真是悶死人了。
  這爺兒呢?下了公務才剛在她這裡坐—坐,—轉眼人也不曉得往哪兒去了。
  席依湄哀歎一聲,兩手撐住艷麗的臉蛋兒,坐在桌邊發呆。想自己這麼個標緻的大美人,在醉月樓裡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個人,統統都得瞧她的臉色,現在卻像個棄婦一樣孤零零待在這個漂亮的牢籠裡,動也動不得。
  「唉!」想著、想著,噘起來唇的她又是一聲哀歎。
  「怎麼,小美人不開心了?」蘇定風推開上房門,三兩步便踏上前,往席依湄身邊一坐,大手一伸纏住她的腰,摟著她又親又吻。
  「爺兒,您到哪裡去了?依湄等爺兒好久了。」席依湄天生無骨似地,整個人軟綿綿地往蘇定風身上擠去。
  「有點小事情耽擱了一下。」蘇定風點點她的鼻尖,露骨的說:「等會兒我一定好好疼疼你。來,笑一個。」
  爺兒什麼時候對她這麼熱絡過了?席依湄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個甜極媚極的笑容,撒嬌道:「爺兒,人家不管,人家要爺兒現在就好好疼依湄。」
  真是「此時不疼更待何時」,難得爺兒興致挺好,她可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讓爺兒徹底迷戀上她。
  「小美人,你想爺兒怎麼疼你嗯?」蘇定風放手伸進席依湄胸前的襟子裡,兜著她溫熟的乳房漫不經心的玩弄著,同時眼斜斜地往仍然敞開著的門邊覷,瞥見一抹顫巍巍的小身子。
  他笑了,收回不專心的視線,大手一扯,索性將席依湄的上半身褪個精光,邪恣的把弄著豐滿妖嬈的女體。
  「啊,爺兒……」蘇定風這番手段,當真調弄得席依湄渾身酥軟,香軟赤裸的身子主動斜躺進他的懷裡,淫蕩地扭動起來。
  「還想爺兒怎麼疼你呢?」低下頭,看著懷裡被慾火煎逼著、扭動著的女體,蘇定風的臉上仍然掛著一抹過於冷靜的邪笑。
  「要……依湄要……要爺兒……」在男人堆裡打過千百個滾兒的席依湄,此時已經完全迷失在蘇定風的挑逗裡,醉月樓裡的花魁失了神。
  「小美人兒,爺兒也要你,可門外有人呢!」蘇定風俯下臉,將唇貼在席依湄的耳邊,卻大聲的說:「你這麼嬌媚的身子要給不相干的人看了去,爺兒可是會心疼的。」
  輕瞥門外一眼,小小的身影搖顫得好似風中的蘆花。蘇定風沒發覺自己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人?席依湄半睜迷媚的眸子,不明白蘇定風在說些什麼,忙往門邊一瞧。天,這可怎麼得了?一個瘦得好比竹竿的女孩子僵在門邊,一雙大眼睛迷迷濛濛的,像是含了淚。
  「爺兒,她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偷窺!」席依湄拉起衣裳遮住身子。就算久待青樓,她也沒有光著身子讓人瞧的嗜好。
  「別緊張,她不是偷窺狂,只是來給我量身的丫頭。」蘇定風並不往沈靈的方向望,只是斜著嘴道:「這會兒見了你,我可完全把她給忘在一邊了。」
  「原來是給爺兒裁衣的下人,叫她等爺兒疼完了依湄再進來。」好不容易進展到這步田地,爺兒頭一次主動脫了她的衣裳,往常就算是她脫得光不溜丟的,爺兒還能好整以暇、臉不紅氣不喘的讀他的書,這會兒說什麼她也不能白白放過這個機會,爺兒可是頭一回對她如此熱情。
  「疼你是疼不完的,不如等丫頭量了身後,咱們再繼續?」蘇定風臉上閃過一種「騎虎難下」表情。
  「不管……」席依湄任性的偎著他,用充滿佔有慾的口吻說道:「難道在爺兒的心中,依湄還比不過一個裁衣的小丫頭?」
  這席依湄還真說對了……只不過,他怎能承認?蘇定風勉強的說:「傻瓜,誰也比不上你。」
  「既然這樣,依湄要爺兒現在就疼我。」當慣了醉月樓裡的第一人,席依湄還真當這天下沒一個人能逃過她的手掌心。
  多少豪門公子為她散盡千金,而眼前這個鎮西王爺,她不但要他的錢,更要他的人。
  蘇定風頓了一會兒,大手往門外一揮,沈聲道:「聽見了?把門關上候著,爺兒疼完了依湄,你再進來量身。」
  沈靈僵了僵,竟忘了回答。
  「怎麼,還不回話?」
  蘇定風怒眉一掃,對上沈靈迷迷濛濛的眸子,心口猛然一緊。他別開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絕色艷姬臉上。
  「靈兒……靈兒聽見了。」沈靈連忙拉上房門,像個守衛似地呆守在門外。
  聽見了,她什麼都聽見了……也什麼都看見了……
  是該丟了……早該把那支羽箭丟了……癡心、妄念、奢求……
  早該丟了……
 
  天色轉黑了,房裡一度呻吟到快要斷腸似的浪吟聲漸漸消失在黑夜裡。
  在門外站得腿酸眼麻的沈靈眨眨眼,望向漆黑夜空的皎白月亮。
  銀白的月光,看起來好冷……和她的心一樣。
  「咿呀」一聲,房門打開了,沈靈將視線從天邊拉回,轉到房門口,見到蘇定風,衣衫凌亂、長長的黑髮也凌亂,夜風襲來,她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濃濃的、屬於女人的香味。
  「爺兒,可以量身了嗎?」她微微一笑,拘謹而守禮的微笑,沒有超越一絲絲的主僕情分,標準的下對上的微笑。
  「進來。」蘇定風見著她臉上的笑,沈著聲道。
  沈靈跟著蘇定風走進房內。
  整間房顯得凌亂不堪,桌上的杯壺都打翻了,茶水流了一桌一地,床褥上歪躺著一個雲鬢半斜的媚人女子……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
  沈靈垂下了眼,不敢再瞧這房裡的一人一物。
  蘇定風走回床邊,往床沿上一坐,攤著雙手,聳肩問道:「怎麼,要把衣服脫了嗎?」
  這話是向沈靈問的,可歪斜在枕上的席依湄聽了,忍不住伸出塗著艷色蔻丹的手指頭,戳戳蘇定風的胸口,笑道:「才剛穿上又忙著脫……爺兒還真忙啊!」
  蘇定風捉了席依湄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裡搓了搓,吊兒郎當說道:「瞧你,是不是嫌爺兒沒有疼夠你啊?」
  「呵呵呵……」席依湄綻出一抹魅惑人的淺笑,掙扎著將自個兒的手從他的大掌裡掙脫出來,擁著被子往床裡頭滾去,離他有一臂之遙,喘著氣說:「別再來了,依湄不行了!」
  這鎮西爺兒還真是神勇,弄得她幾番死去活來,若她不肯開口求饒,只怕爺兒更要在她身上施展個三五回才成,可她已是半點力氣都沒啦!
  好個鎮西爺兒,不要則矣,一旦要起人來竟連命都不要了。
  就好像……像在賣力表演似的……
  表演……席依湄突然將目光投向呆立在桌邊的女子。
  掂一掂……那女孩兒身上怕沒三兩肉,又是個丫頭,爺兒的表演……不會是為這個瘦巴巴的小丫頭吧?
  雖然……瞧她那神態氣質,是不比一般尋常丫頭……
  一瞬間,席依湄心裡頭陡升起一股被利用的感覺。
  「這回先放了你。」蘇定風注意到席依湄過度深究的目光,於是連忙撇下她的手,大聲對沈靈說:「不是要量身嗎?你是要量桌子的身還是椅子的身?」
  聽見他不耐的譏諷,沈靈連忙取了懷內的軟尺,往床邊走去。
  「爺兒,這丫頭長得還挺標緻的。」躺在床內的席依湄見沈靈走近,便細細往她臉上瞧去。
  蘇定風不吭聲,只是伸出手讓沈靈丈量他的臂長。
  「爺兒,這丫頭該不會暗戀著爺兒吧?瞧她碰著了爺兒的手,小臉漲得紅暈暈的。」
  蘇定風一聽,抬起僵硬的頸項往沈靈臉上望去,果然見到她臉上有著兩朵緋色的紅雲,這下不覺癡了,當下切切盯著她,再也移不開視線。
  沈靈羞窘地低下頭,兩隻小手不停顫抖。床上的女人明顯仗著爺兒的寵愛而故意調侃她……
  別管人家說了什麼……也別管爺兒是怎麼看待你……只管把事情做好就成。可是她的雙手卻失去了力量,再也抬不起來了。
  「真有趣,頭一回見著這麼害羞的小丫頭呢。」席依湄披衣而起,有趣的研究起沈靈的反應。
  「爺兒,靈兒改天再來。」收回軟尺,難堪的沈靈在淚水還沒滑落之前,轉身便奪門而出。
  
  好遠。沈靈頭一回覺得出府的路途太遙遠。
  她走得昏昏沈沈,好不容易才轉出後花園,便聽見身後響起一聲粗嗄的低吼——
  「好大的膽子!誰准你說來便來、要走便走?」
  沈靈回過頭,迷迷濛濛的眼裡映出了個火冒三丈的鎮西王爺。
  「爺兒,靈兒沒這個意思……」她垂下頭,踉跆往後退了一步。
  「既沒這個意思,怎麼事情做了一半轉身便走?」瞇起眼,蘇定風研究著她過於蒼白的臉色。
  「靈兒是想,既然爺兒在忙……」說著,沈靈聽出自個兒喉頭竟有幾分哽咽,於是慌忙噤了聲,不再往下說。真是個傻子,哭什麼呢?自個兒憑什麼掉眼淚呵?
  「怎麼,吃醋了?」蘇定風想起剛剛她含羞帶怯的紅臉,忍不住調侃起她來。
  「沒有!」沈靈連忙辯解。
  她沒有吃醋,他是爺兒,但她卻是個小丫頭,她懂得自個兒的身份。更何況,這也不是頭一回兒了,上回爺兒還不是同蘭月姑娘……沈靈揪著心口,要自個兒別再往下想去。
  「沒有就好。」蘇定風像是被人給踩了一腳,心裡又痛又麻,狼狽的吼道:「沒有就乖乖把事情做好再走,免得回頭娘知道你白跑一趟,又來數落我。」
  「爺兒,靈兒不會在王妃面前亂嚼舌根……」想起屋裡那個艷光四射的絕色女子,沈靈怎麼也不願再往那個房裡踏進一步。
  「很好,要是醉月樓花魁席依湄宿在鎮西王府的事情透露了出去,便唯你是問!」蘇定風惡狠狠地威脅。
  他恨……恨不得扯下她那張淡淡然的表情,恨不得逼著她有一分在意他抱了別的女人。
  原以為府裡有了個像席依湄這般世故風騷的女人,自己很快便能將沈靈這個青澀的小女人給忘得一乾二淨,誰知……唉……
  
  強掩住百感交集的心情,沈靈匆匆為蘇定風量了身,便轉回靖南王府。
  靖南王妃特別又將秀鳳喚到跟前伺候,讓沈靈得以將心思放在縫製嫁娶衣裳這件事情上頭,於是她逼著自個兒什麼都不去想,一連幾日便窩在自個兒的房裡,沒日沒夜的裁裁剪剪起來。
  鎮西王爺兒和新王妃禮服的樣式與花色,可是沈靈精心思量過的,這會兒鎮西王爺禮服的樣板兒打好了,可新王妃的身還沒量呢。
  「照我看,梁小姐的身段和靈兒差不多,就依你自己的身子做一件吧。」
  待沈靈問起替梁大小姐量身這件事,靖南王妃竟給了她這樣的回答。
  沈靈見過梁若薇幾回,她心想,梁小姐人瘦瘦弱弱的,的確和自個兒的身段差不了多少,但是,再怎麼說,新嫁衣總是依著準新娘的身子來做才好……
  「別顧忌,就按你的身子做吧。」靖南王妃猜到了沈靈心中的疑慮,便說:「最近我和王爺為了風兒成親這件事,可說裡裡外外忙得焦頭爛額的,實在沒空暇約梁小姐到家裡來量身,不過,我想憑靈兒的巧手做出來的嫁服,梁小姐一定會滿意才是。」
  這幾日沈靈窩在房裡忙,完全不曉得靖南王爺和王妃究竟忙到何種田地,如今聽得這麼一說,她才想起鎮西王爺成親這種大事,要辦的項目太
  多了,縫製嫁娶衣裳只不過是其中一件,於是便不再煩著靖南王妃,憑著自個兒對梁若薇的印象輿摸索,便把新嫁衣的樣板兒也打好了。
  接下來沈靈一針一針的縫、一線一線的繡,經過兩個多月沒日沒夜的忙碌,嫁娶衣裳縫製的工作已經進入最後完工的階段。
  這日,在靖南王府裡管門禁的小哥來到沈靈的房門外叫了幾聲。
  沈靈放了手中的繡活兒,出得房門,見管門的小哥神色慌張,連忙問道:「什麼事兒?」
  「是門外來了一位婦道人家,哭哭啼啼嚷著要見靈兒姑娘,我怕驚擾了王妃和王爺,忙找了人給攔著,趕著來通知靈兒姑娘一聲。」
  「大娘?」沈靈愣了一下。難道是崔大娘來了?可往常崔大娘就算來了,也總有賓慶哥陪著,況且照崔大娘的個性,萬萬不會做出這等又哭又鬧的事情來才是。
  「靈兒姑娘,你若心下害怕,我找兩個人把那個哭哭啼啼的婦道人家打發走便是。」
  「不,小哥,麻煩你帶我去看看。」
  不管什麼事情,可也總得親自去瞧瞧才能安心。

  看門小哥嘴裡頭哭哭啼啼的婦道人家,原來就是當年為了一罐辣椒醬便狠心將沈靈打得半死的魯翠蓮。
  可這回兒,魯翠蓮所有囂張的氣焰全都沒了,一見得沈靈,就跪倒在地上磕著頭叫活菩薩。
  大娘,您別這樣,快起來,有話好好講……」沈靈連忙拉起大娘,彎著腰拍去她膝上的灰塵。
  「嗚……」向來在沈靈面前趾高氣揚的魯翠蓮此時竟然緊緊抱著沈靈,像是把她當成救命的浮木。
  「大娘,您受了什麼委屈,說給靈兒聽,靈兒力量雖然綿薄,但是如有幫得上大娘的地方,一定會盡力。」沈靈拉著魯翠蓮到門邊一棵大樹下的石椅上坐下,安慰著她。
  「唉,這事兒說來慚愧……」魯翠蓮抹抹眼淚,滿面羞慚的說:「你爹要我千萬別來麻煩你,可這回兒,大娘實在是走投無路,如果……你不肯幫忙的話,少進他恐怕就要沒命了。」
  「少進哥他怎麼了?」想起娘親生前最掛心的也就是哥哥,沈靈緊張了起來。
  「唉,這件事說來話長……」魯翠蓮歎著氣說:「總知……少進愛往青樓裡頭跑的這件事你應該也早有所聞,頭先我以為他只是年紀輕不懂事,原以為等他玩膩了就會收心……可沒想到這孩子愈發變奉加厲……前幾天偷了家裡的房契給當了不說,昨兒個更帶著典當來的銀兩上到城裡頭最有名的醉月樓裡,幾杯黃酒下肚,便吵著要人家紅牌花魁來陪,人家鴇嬤嬤好說歹說花魁不在樓裡,想不到少進這孩子竟奔到廚房裡尋了把菜刀,架在搗嬤嬤的頸子上叫囂要人家花魁席依湄出來,否則就要了鴇嬤嬤的命。」
  席依湄……沈靈皺起漂亮的眉,心裡浮現出一張明艷照人的臉龐。是了,鎮西爺兒房裡藏的女人和大娘口裡說的不正是同一個人嗎?
  「鴇嬤嬤耐不住少進這般威脅……連忙說席依湄不在樓裡,因為兩個多月前鎮西王府裡的王爺看上了席依湄,便砸下大把銀兩把人給包進府裡頭了。」
  沈靈長睫微微顫動。席依湄待在鎮西王府裡的這作事,她老早就知道了,可這廂再度聽見,心頭仍是緊緊的。
  窩在屋裡兩個多月來,除了繡活兒,她什麼也不去想。
  原以為不去想,就能把一切都給忘了,原來……並不能。
  復又聽見席依湄在鎮西王府一待就是兩個多月的事情,她的心好像讓人給掏空了似的。
  傻子,別再胡思亂想,鎮西爺兒喜歡席依湄,鎮西爺兒要娶梁小姐……這些事情哪是她這個小丫頭可想可管的,她只要把嫁娶衣裳做好就成了……
  現在該關心的是少進哥哥的事,哪還有心思想那些沒相干的事情。
  「結果呢?少進哥該不會真把人家鴇嬤嬤給怎麼了吧?」沈靈問。
  「唉,我倒情願少進他真把鴇嬤嬤給怎麼了……也不會……」魯翠蓮哀歎了一聲,眼淚又垂了下來。
  「到底怎麼回事兒?,」沈靈愈發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話說鴇嬤嬤說完之後,少進這孩子竟然手持菜刀就尋到鎮西王府,跟著少進一塊兒喝酒尋歡的李二見攔他不過,於是連忙回了家同我和你爹說了這件事,我和你爹一夜沒閉眼,一直等到早上,都沒有少進的消息。今天一早,我和你爹進城打聽,才知道昨天晚上少進便教鎮西王府的人給送到官府裡去了。」
  「送官兒了?」沈靈驚叫一聲。
  「是啊,誰曉得少進會做出這等子糊塗事,什麼事惹得惹不得都弄不清楚,鎮西王府是什麼地方,怎容得下我們這種小老百姓上門撒野?」魯
  翠蓮說著拉住沈靈的手,道:「我和你爹思來想去,總拿不出個主意,後來才想起鎮西王爺可是靖南王爺的兒子,聽說你伺候的不就是鎮西王
  爺的親娘嗎?也許……靈兒在王妃面前求一求,少進還有一條活路可走。」
  沈靈聽完魯翠蓮的話,已是一瞼凝重。
  若要地犧牲自個兒的命去換少進哥的命,她絕對義不容辭,少進哥是沈家唯一的傳人,又是大娘和爹的心頭肉,不像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
  「沒關係,大娘知道你有你的難處,少進這回兒著實鬧得不像話,你要不願意的話,我和你爹再想旁的辦法就是了……」
  「大娘,您別誤會,少進哥是靈兒的哥哥,哥哥有難,做妹妹的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可是……要她的命容易,但,要她拿這種事兒去求王妃,她怎麼說得出口啊?
  「靈兒,大娘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魯翠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道:「過去是大娘對不住你……」
  「不,大娘,過去的事情別提了……」沈靈掏出繡帕,一邊為魯翠蓮擦著眼淚一邊說:「少進哥的事情我會幫著想辦法的……您和爹就別太擔心了。」
  「謝謝你,靈兒。」思及自己過去的種種作為,魯翠蓮真是悔不當初。
  「對了,大娘,爹呢?您不是說爹和您一塊兒進城的嗎?」二年半了吧?她一年半沒有好好瞧過爹呢。
  「你爹他……他說他沒臉見你,而且也不肯我來這兒麻煩你,他說咱們虧欠你太多……」當初沈秀才也曾極力反對魯翠蓮將沈靈像貨物似地賣給崔大娘,可她不顧丈夫的勸阻,硬是做出那種無可挽回的錯事。千錯萬錯,算起來她的錯要比丈夫多得多,但靈兒卻不把那些個前塵舊事放在心裡似的……「你爹他……這會兒怕還待在官府外頭等消息……」
  「大娘,這麼著,您同爹先回去,少進哥的事情讓我來想想辦法,一有消息我會想辦法告訴您們的。」
  「唉……就算回去,我和你爹也沒地方住了,咱們那個家教少進給偷偷賣了之後,我和你爹只能宿在一間破爛客棧裡,現在往城裡這麼一奔波打聽,身上剩下的一點銀兩也都用得差不多了……」
  聽到這裡,沈靈忙從懷裡掏出這個月靖南王妃給的月例錢,原本這錢是要托人給崔大娘帶去的,可如今,她將錢交到魯翠蓮手上,說道:「大
  娘,我出府不易,這些錢您先拿著,找間好一點的客棧同爹安頓好之後,再來同我說一聲,我想辦法出去看看他老人家,至於房子的事情,我們再慢慢想辦法。」爹和大娘年事不小,讓兩老這麼窩在破客棧裡,她著實放不下心。
  「靈兒,你當真不怪大娘?」魯翠蓮捧著鼓漲漲的錢袋,羞慚的低下頭。
  「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樣幫少進哥渡了這個難關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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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2:45: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送走了魯翠蓮,沈靈往大廳走去,遠遠的,便聽見廳上傳來陣陣歡笑聲。約莫王爺又說了什麼好聽好玩的,逗得王妃樂不可支。
  瞧這番景象,想必昨兒個少進哥大鬧鎮西王府的事情沒有傳開。
  在廳外踟躕了好一會兒,沈靈猶豫著該不該向靖南王妃提起兄長的事。她心想,若提了,不等於洩漏了鎮西爺兒在府裡藏了個女人的事情?
  「很好,要是醉月樓花魁席依湄宿在鎮西王府的事情透露了出去,便唯你是問!」
  想起那日蘇定風惡狠狠的那句話,沈靈打了個寒顫。不行,不能告訴王妃和王爺,否則鎮西爺兒鐵定又要認為是她老在王妃跟前說些小話、歪話,淨造他的謠、生他的事。
  「靈兒,愣在外頭做什麼?」廳上的靖南王妃笑著、笑著抬起頭,瞥見沈靈的身影,連忙喚道。
  聽得靖南王妃的叫喚聲,沈靈連忙快步走進大廳,低著頭向王爺、王妃問了安。
  「怎麼,瞧你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發生了什麼事?」靖南王妃問道。
  沈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掙扎了半天方才垂著頭道:「王妃,靈兒將鎮西爺兒迎親的禮服給做好了,心想……等會兒送到鎮西王府請爺兒試一試,看看如有不妥貼之處,靈兒改一改便成。」她思來想去,現在唯一能救少進哥的,只有鎮西爺兒了。
  「瞧你,這個把月來趕著給風兒縫製衣裳,整個人又瘦了一圈兒,真是斗苦你了。」這孩子不論怎麼勸,老說自個兒不累,聽秀鳳說,她有時
  候忙得連飯都沒出來吃,唉,想來就讓人心疼。
  「王妃,靈兒不辛苦,這是靈兒應該做的。」虧得有件必要的活兒讓她得以夜以繼日的忙,否則只怕自個兒成日免不了要胡思亂想。
  「好吧,那你就把衣服送去給風兒試試吧。」唉,風兒那孩子見靈兒瘦成這樣,心裡頭不知有多怨她這個做娘的呢。
  「是……那靈兒回房取了衣服便過鎮西王府去了。」
  兩個多月沒見著蘇定風,這番想起他的容貌,沈靈的心頭還真有幾分說不出的忐忑。
  她這個小小丫頭的薄面,夠份量救少進哥一命嗎?
  沈靈心裡面,連半分把握都沒有。
 
  沈靈在鎮西王府外頭叩了叩門環,應門而出的不是董海,竟是劉總管。
  「董海哥哥呢?」沈靈心下覺得納悶,管門這件事向來是董海的職責,怎麼今日迎門的竟是劉總管。
  「這……」劉總管拍拍掌,低聲說道:「不瞞靈兒姑娘,昨兒個有個和靈兒姑娘同姓沈的少年郎鬧到府裡,董海才剛把門打開,見那少年手裡操著一把菜刀,正要上前把話給問清楚,未料那人劈頭便往董海左臂砍去,董海那小子當場被砍得血流成河,現下正躺在房裡動彈不得呢!」
  沈靈聞言驚懼不已。原來少進哥闖下的禍事遠比大娘所打聽到的還要嚴重許多。
  「唉,我早說爺兒把個青樓花魁藏在府裡遲早會鬧出事情來的,這會兒果然不出我所料,唉,人家都拿著刀子找上門來了,真個是……」
  沈靈過府來給蘇定風量身那日,便知道府裡藏了個席依湄,劉總管知道沈靈知分寸、有拿捏,不該的絕不會從她口裡傳到靖南王爺和王妃耳裡,因此在她面前並不避諱,一古腦兒便把事情說給她聽。
  「那麼……爺兒想必很生氣?」沈靈不安的問。
  「可不是嘛,爺兒可氣壞了,靈兒姑娘別瞧董海只是個看門的,和爺兒的情分可好的,那個姓沈的少年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傷了董海……這下子,得罪了爺兒,只怕性命前途全都沒指望了。」劉總管邊說邊搖著頭。
  性命前途全都沒指望了……聽到這裡,沈靈當下心裡已經涼了半截。
  「唉,靈兒姑娘好久沒來,來了又聽我這老總管囉囉唆唆的,不好意思……」劉總管忙道:「聽說靈兒姑娘是給爺兒送新衣服來了,可這會兒,爺兒只怕還在董海房裡……」
  「如果方便的話……靈兒也想瞧瞧董海哥哥……」畢竟傷人的是自個兒的親哥哥,她這個做妹妹的豈能置身事外,況且董海平日待她不錯,於情於理,都該去瞧瞧人家。
  「也好,董海這小子老誇靈兒姑娘人美心好,見著了靈兒姑娘,董海的傷定能好去一大半。」
  是嗎?沈靈勉強擠出一抹苦笑。要是董海知道砍傷他的人便是她的親哥哥……見著她,還歡喜得起來嗎?

  劉總管領著沈靈來到董海的睡房。
  「爺兒,靈兒姑娘來了。」劉總管向蘇定風打了個揖便出去了。
  「你來這裡幹什麼?」
  兩個多月沒見,鎮西爺兒對她的態度愈發不耐了。沈靈心虛的垂下眼,小聲的說:「靈兒聽說董海哥哥受了傷……所以過來瞧瞧。」
  沈靈走到床邊,見董海吐氣勻和,睡得極為沈穩,懸在心上的大石頭方才往下落了一點。
  「劉總管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你聽了?」蘇定風冷冷地問。
  想當初他屠虎受了傷,她還是奉了娘的命令才肯往他房裡去看上一看,這會兒一聽董海負了傷,卻二話不說便主動過來瞧……
  蘇定風愈想愈不是味兒。看見她那張瘦得彷彿只剩下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的小臉,他愈看心裡就愈疼,愈疼心內又愈氣自己,幹嘛要為她心疼,就算他疼死了,人家可也並不領情。
  「嗯。董海哥哥還好吧?」
  「他知道有你在這裡為他牽腸掛肚的,就算到了閻羅殿也會連滾帶爬的爬回來。」蘇定風冷哼一聲。
  董海哥哥……叫得還真親熱。沒想到她有了寶慶哥哥不夠,還得再認個董海哥哥才成。
  「爺兒,那個砍傷董海哥哥的人……您打算怎麼處置?」刻意忽略他口氣裡的冷嘲熟諷,沈靈顫抖的問。
  「還能怎麼處置,橫闖王府,砍傷府裡人,除非一死,並無他途。」蘇定風陰狠的說。
  聽他這麼一說,沈靈猛地倒抽了一口氣,臉色轉眼便刷白了。
  蘇定風瞇起眼,察覺到她不尋常的反應,於是嘲弄道:「這事與你何干?瞧你緊張成這副模樣,難不成那個姓沈的惡賊是你的哥哥?」
  這下子,沈靈的臉色更白了,小小的身子也顯得搖搖欲墜的。
  「爺兒……如果說沈少進的的確確是靈兒的親哥哥,爺兒可否網開一面,讓官府放了他?」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子,沈靈張開蒼白的小嘴,顫著聲請求。
  換成蘇定風給愣住了,沒想到自己隨口胡縐的幾句話,竟當真說中了事實。
  那個酒氣沖天、手揮菜刀的大膽狂徒,竟當真是她的哥哥?!
  這樣—個溫柔恬靜的女子和那凶神惡煞般的狂徒,當真是兄妹?不可能。蘇定風難以置信的搖搖頭。
  「爺兒……」沈靈雙腿一彎,「咚」地跪了下來,說道:「沈少進確實是靈兒的親哥哥……求爺兒開恩,原諒少進哥哥一時糊塗,求爺兒放了他,靈兒願意替他承受一切責罰。」
  「即使我要的是他的命,你也願意替他?」
  「如果爺兒不嫌沈靈命賤,靈兒願意以命易命,求爺兒給少進哥哥一條生路,這樣,靈兒就算死了,也會感激爺兒大恩大德。」
  好一個以命易命,她竟是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全然不管旁邊有多少人疼她、愛她!蘇定風愈聽愈怒,喝道:「沈少進膽敢上門和我搶女人,我要就這麼放過他,往後我鎮西王府的威望何存?」
  「不會的,爺兒,外頭的人只會當爺兒是大人大量,鎮西王府會更加昌榮顯赫下去……」
  「好伶俐的小嘴兒,好感人的兄妹之情……」蘇定風露出一抹陰陰的笑容,說道:「這麼著,要我放了沈少進也成,只要你肯依我一件事。」
  「別說一件,就算是十件百件,只要爺兒一聲令下,靈兒一切都聽爺兒的。」沈靈揉揉淚眼,神情激動的說。
  「那麼……既然沈少進是為了席依湄才惹上鎮西王府,只要你這個做妹妹的可以伺候得比席依湄更好,那麼,我不僅可以考慮讓官府放了沈少進,還可以把席依湄送給你那寶貝哥哥,不知靈兒姑娘意下如何?」蘇定風眼裡跳動著明明滅滅的邪火,看起來分外陰沈。
  伺候……就這麼簡單?想當日爺兒屠虎受了傷,她不也留在這裡伺候了他一個多月,就這樣……爺兒這麼簡單就肯放下少進哥?沈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運氣。
  「先別高興得太早,我所謂的伺候可是包括了……」蘇定風望著她因雀躍而微張的小嘴,佞笑著不再往下說。
  「包括了什麼?」沈靈亮澄的眼裡攏上一層迷霧。
  「包括了你口中所謂那種沒臉的事兒。」蘇定風咧嘴道。
  沒臉兒的事……沈靈眼前一黑,差點嚇得厥過去。
  「怎麼,不願意?」蘇定風收回佞笑,無所謂的說:「也成,那就準備替你的哥哥收屍吧!」
  「多……多久?」沈靈虛弱的問。
  「什麼意思?」蘇定風劍眉微揚。
  沈靈咬著嘴唇,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問道:「靈兒要伺候爺兒多久?」
  「誰曉得,也許一天,或許兩天……」蘇定風撇著嘴角道:「也或許一個月或一年……總之,哪一天我像玩膩了席依湄一樣玩膩了你,你就可以走了。」
  好冷……鎮西爺兒無情的言語比寒風還要刺骨。沈靈渾身抖顫了起來,跪在地上的膝竟撐不住細弱的身子,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爺兒這廂……分明把她當成娼妓一般對待。
  兩個多月沒見著爺兒的人,想不到再見面,他竟對她如此殘忍,他明知這樣比殺了她還要令人痛苦。
  「爺兒什麼時候讓官府放了少進哥哥?」心冷了,便再也沒有什麼可計較的了。
  「你什麼時候決定好好伺候我,我就什麼時候讓人放了你的少進哥哥。」
  多奇怪,上回他強佔了她,她求死,是他拿出寶慶哥哥以為要脅,才緩了她的死念;而這回,他強求她留在身邊,又是沾了另一個少進哥哥的光……
  什麼時候她才能心甘情願待在他身旁,而不是出於他的脅迫或強求?
  蘇定風垂下眼,心知那一天根本遙不可及。從前,他對她萬般呵護,她仍一心想逃;如今,他對她做出這種卑劣的威脅,她更不可能對他傾心。
  可他……不出此下策,連她的人都難見上一面了,這兩個多月來,他三天兩頭便晃到靖南王府,娘總說她窩在房裡忙著繡嫁娶衣裳,她對他成親這件事情表現得如此熟中,她……的的確確傷了他的心。
  「靈兒……現下便伺候爺兒……」沈靈顫抖的說,「求爺兒趕緊放了少進哥哥。」爹和大娘還在外頭苦苦巴望著少進哥,說什麼她也不能讓兩位老人家繼續擔心受苦。
  「跟我出去,別吵著董海休息。」不忍再看一眼她顫抖過度的小身子,蘇定風轉身走了出去。
  聞言,沈靈連忙爬了起來,捧起先前擱在一旁的布包,遠遠跟著蘇定風身後,往屋外頭走去,見他果然尋了劉總管,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不會吧?爺兒,您當真要放過那個無法無天的狂徒?」劉總管張大了嘴。
  「叫你去便是了,哪來這麼多廢話兒?」蘇定風不耐的說。
  回頭,他見沈靈怯生生地站在離自己好遠的地方,她幽幽惚惚的眼睛裡,並沒有他,她望著廣大的天空,不知在尋找些什麼……
  不管尋找什麼,總之尋的不是他……
  不是他。
  大踏步走到她身邊,蘇定風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留在鎮西王府,爹娘那邊,回頭劉總管會過去說一聲。」
  和娘硬碰硬,他鐵定沒法子將沈靈搶過來,這下子他只得來個無斬後奏,娘若知道沈靈成了他的房裡人,應該就不至於非得將她給要回去才是。
  橫豎不管使出什麼卑劣的手段兒,他就是不能再容忍沈靈離開他一步。
  就算一輩子得不到她的心,就算一輩子只能擁著一個空殼兒……
  可也總強過什麼都沒有……
  
  黑夜降下,鎮西王府飄起了飯菜香。
  僕人們俐落的在鎮西王爺的屋裡擺好了飯菜,便悄悄退下了。
  沈靈心想,一切和她之前留在這裡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只除了……爺兒那張顯得異常嚴肅的臉,不似從前那般歡快,陰陰沈沈得很是有些嚇人。
  「坐下!」坐在桌邊的蘇定風沈聲命令。
  「爺兒,靈兒是個丫頭,合該站在一旁伺候。」沈靈說著便上前一步,為蘇定風舀了一碗熟騰騰的湯,放在他的面前。
  「我叫你坐下!」蘇定風大掌往桌面上重重一擊,震得桌上的碗盤嘎嘎作響,靠近他手邊的一碗熟湯頃刻翻倒,滾燙的湯汁沿著桌面滑下,流在他的大腿上。
  「爺兒!」沈靈驚呼一聲,伸手便要扶起翻倒的湯碗。
  「我要你坐下!」她的手還沒碰到湯碗,就讓蘇定風反掌給箝住,硬生生將她往身旁的椅子上按去,渾然不覺灑流到腿上的熱湯有多麼燙人,反而咧著嘴嘲弄的說:「你瘦成這副模樣,不多吃一點兒,等會兒怎麼有力氣伺候我?」
  老天,她的腕骨活脫脫要讓他給折斷了似的。可沈靈咬著牙,怎麼也不吭一聲。
  不是她不願意坐在他身邊,她多麼懷念從前那個老把好吃的往她碗裡頭夾的爺兒,可他……完全變了,變得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爺兒了。
  她感謝他願意放了少進哥,但是……卻不願意再和他同桌吃頓飯。
  「爺兒放心,就算餓著肚子,靈兒也會好好伺候爺兒的。」一說完,沈靈連忙咬住抖顫的唇,好像這麼做,就能一併忍住眼裡的淚水似的。
  蘇定風定睛往她滿是倔強的小臉上瞧了許久,突然鬆開緊箝在掌中的她的手腕,大手一拂,將滿桌的山珍海味全都給掃到地下,霎時青瓷碎裂之聲四起。
  沈靈扭轉著被握得發疼發麻的手腕,愣愣地瞧著他瘋狂的舉動。
  暴躁、易怒,像個發狂的獸……她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爺兒要是不喜歡見到靈兒,靈兒給您請蘭月姑娘去。」不明白,爺兒明明見著她就一肚子火,為何偏要留下她……
  就為了那種沒臉兒的事嗎?
  若是如此,蘭月姑娘顯然伺候得比她好得多……
  轉過身,背著他抹抹眼睛,沈靈便要往後頭尋蘭月去。
  「站住!我以為咱們說好了,你留下來伺候我,我就讓官府放了你的少進哥哥,看來這會兒人是放下,你卻想來個過河拆橋?」蘇定風大聲喝住了沈靈。
  「靈兒沒這個意思,只是……爺兒見了靈兒便要發火,爺兒是何等尊貴之身,若為靈兒這種賤丫頭氣壞了身子,靈兒的罪過可大了。」沈靈收住了腳步,回轉過頭,卑下的說:「倒不如請了會討爺兒歡心的蘭月姑娘來伺候爺兒,爺兒恐怕還舒坦些。」
  「誰告訴你蘭月丫頭會討我歡心的?」這小女人簡直是莫名其妙,口口聲聲說自個兒是個卑賤的丫頭,卻硬是不肯陪他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現在又把蘭月扯進來,存心想氣死他似的。
  「沒人同靈兒說這些,是靈兒自個兒看見的。」沈靈索性一鼓作氣的說。那日……他同她做了那種沒臉兒的事之後,又遣她把蘭月姑娘叫進房
  裡,她看見的……看見蘭月姑娘坐在窗台上,看見他像只飢渴的幼獸一樣吸吮著蘭月姑娘赤裸的乳房……
  痛……兩個多月以前的事了,現下想起來,她的心竟仍然隱隱作痛著。
  「你幹嘛這副委委屈屈的模樣,我堂堂一個鎮西王爺有三、兩個女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除了蘭月,你不也見過我同席依湄親熱的模樣?」
  她看見他和席依湄打得火熱,不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嗎?
  是了,她都忘了明艷動人的席姑娘如今還身在王府裡呢,總算找出個爺兒瞧她不順眼的原因。
  「還是……爺兒要我去把席姑娘找來伺候爺兒?」蒼白瘦削的容顏上,竟泛起一股賭氣的痕跡。
  「你這該死的胡說……留你下來伺候我,你拉拉雜雜淨扯上那些沒相關的女人是什麼意思?」要不是他老早看透她心裡沒有他,這會兒恐怕會以為她在吃醋呢。
  吃醋……多麼可笑的字眼,她會為他吃醋那才真是有鬼,她要肯為他吃醋,現下他就不必使出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得到她不可……
  既不是吃醋,那她便是千方百計想胡亂找個女人來伺候他,畢竟……他想起她有多麼討厭他的擁抱,還記得她教他抱了便要尋死……
  伸出長臂,他一把抱住僵立在身邊的人兒,不顧她的掙扎便把她往自己懷裡拖。
  「不要……」沈靈歇斯底里的叫起來。她想起那日席依湄半裸著身子躺在他懷裡的情景……她不要……原以為自個兒為了少進哥什麼都可以忍耐,可真事到臨頭,她根本受不了爺兒拿她當娼妓一般對待。
  「想想你親愛的哥哥……」說完,蘇定風捧著她僵硬的小臉,毫不溫柔的佔有了她蒼白卻柔軟的唇。
  她真柔軟,甜蜜的唇,如絲緞般的柔滑肌膚,輕而易舉勾動他心底最深沈的慾望。
  明知拿沈少進以為威脅是再卑鄙不過的手段,可他再也忍受不了,再不抱住她,他整個身體與靈魂便要枯竭了。
  「不要……」蒼白的唇兒被輾轉的狂吻給弄紅了,她虛弱的逸出一聲微弱的抗議。
  「不要?」蘇定風鬆開她的唇,伸出手捏起她尖細的下巴,看著她迷情的紅顏,似笑非笑地說:「這麼美麗的小嘴兒就算扯起謊來還是甜的。」
  「爺兒……求求您,除了這件事情,靈兒什麼都願意做。」好可怕!沈靈被自個兒的反應給駭著了。她想起那日自個兒不知羞的在他身下忘情的呻吟……
  「是嗎?那麼,我來問問另一張小嘴,聽聽她是怎麼說的?」語罷,蘇定風大掌一拉,扯落了她的衣帶,反掌拉下了她的裙,扯下女性的褻褲,大掌邪恣的伸進她的腿間。
  「不要……不要啊……」沈靈拚命夾緊雙腿,卻反而將他的大掌緊緊夾在自己的腿間。
  她顫抖、羞愧,卻仍然不敢把腿兒打開,她怕爺兒又在裡頭亂摸一通。
  「你不打開,我怎麼問下頭那張水嫩嫩的花唇啊?」蘇定風故意淫浪的說,同時趁她不備,一把撈起她的腰,讓她裸白的俏臀整個坐在空蕩蕩的桌面上頭,兩手左右一隔,便將她的大腿兒打得開開的,坐在椅子上的他正好面對著女性私處。
  「喔……不要……求求你……別看啊……」沈靈難堪的伸出小手遮住自個兒的下體,企圖阻絕他黝黑眼神的凝視。
  「我不看,我問問它便成。」俊美的臉孔緩緩往下壓去,壓住她罩著私處的白嫩手背,伸出濕熟的火舌挑逗著她的小手,直到感覺到她的小手漸漸鬆軟無力,蘇定風巨掌一抬,輕輕撥開那只死守著女性扇貝的小手,火舌往前一鑽,便探進幽黑的女穴入口。
  「啊……」沈靈渾身一顫,小小的身子突地弓成一道彎彎的新月形,兩隻踩不著地的小腳肌肉繃得死緊。
  「你瞧,這張甜美的花唇好濕好滑,我愈是舔它就愈濕呢。」蘇定風抬起頭,看見情慾的紅暈已經攻陷了她雪白的肌膚,那張如絲般光滑的小臉已是香汗淋漓,儘管她瘋狂的搖著頭,也甩不去慾望的枷鎖。
  「不……爺兒,不要……別這麼對靈兒……」他的舌像邪惡的蛇,一再侵入她女性最敏感的深穴,一次比一次深入,那酥麻的感覺快要逼瘋了她,感覺到下體流出一道道黏稠的液體,她又羞又愧,卻又無力掰開他卡在她腿間的黑顱,只能喘著氣無助的央求著。
  「下頭這張濕淋淋的花唇比起你那張會說話的小嘴,可要誠實多了。」說完,蘇定風大嘴一張,竟瘋狂的吮起她隱密的女性地帶,火熱輾轉,毫不留餘地,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狂妄的吞噬著她一切女性的秘密。
  「喔……爺兒……別讓靈兒恨您……別……啊……」
  「恨吧!你的心愈恨我,你的身子就愈是離不開我。」蘇定風的大嘴終於鬆開了水嫩嫩的花唇,改而放上一隻大手,邪恣狂浪的逗弄著柔軟的羞花,攪弄得她整個身子跟著興奮的扭動起來。
  「別……啊……」
  拇指往前探去,摸索到女性敏感的珠蕊,按在上頭,又是一陣浪蕩的搓揉,逼得沈靈腦袋昏昏沈沈。
  羞恥的感覺逐漸往後退去,愈退愈小,漸漸看不見;滾燙的慾念持續在體內加溫,愈來愈沸騰。沈靈但覺自個兒就像水氣不斷往上飄去,愈來愈輕,輕盈到整個人都飛起來了。
  她的表情像摻了花蜜的醇酒,有一股醉人的甜,蘇定風緩緩站起身來,一隻大手仍然放肆的狎弄著她身下柔嫩的辦蕊,同時微微彎身,吻住了她無意識持續呻吟著的小嘴。
  「唔……」沈靈迷媚的星眸半開,恍恍惚惚承受著口裡發酵著的甜蜜輿溫暖。好溫柔的唇舌,好舒服的觸感……她深陷其中,無以自拔了……
  「靈兒,你要我嗎?」蘇定風輕輕把唇移到她的耳邊,喃喃低語著。
  「啊……」沈靈發出一聲急切的低吟,轉動粉頰,滑過他低語著的唇,讓自己的小嘴重新貼上他溫熟的唇,憑著自己下意識的意念,輾轉的吻著他。
  蘇定風為她甜蜜的主動愣了一下,旋即張開大嘴,將更多不可思議的挑逗和溫熟藉由他靈動的火舌一一傳到她口內。
  她要他……他知道她是要他的……
  解開自己的褲頭,拉出勃然的男性,捧住她挺俏的小小臀瓣,蘇定風在深深吻著她的同時,將火熱的男性一併塞入她又緊又滑的穴道裡。
  幽幽暗暗、深不可測的情慾甬道,將男人與女人緊緊連結在一起。
  「嗚……嗚……」她被緊緊吻住的小嘴,逸出斷斷續續因疼痛而引發的哭泣。
  「乖,別哭,爺兒給你揉揉就不疼了,嗯……」蘇定風吻去長睫下滑落的淚水,大手探到腫脹的花瓣前端,輕輕柔柔、或輕或重的揉按著女性敏感的唇花,一邊不停在她耳邊喃喃安慰著。
  「嗯……」沈靈整個身子綿綿軟軟地癱在蘇定風的身下,劇痛的感覺被奇異的充實感給逼退了,她微微扭動起腰肢,渴求著更多的溫柔與快慰。
  「不疼了吧?」始終僵在她體內不敢妄動的蘇定風,見她緊皺的眉心放鬆了,細小的柳腰竟搖搖擺擺地勾引起他來,慾火便如脫了韁的野馬,
  瘋狂地在柔軟的沃上恣意馳騁、任意妄為。
  「啊……啊啊……」意識從體內出走,銷魂的感官之樂完全掌控了沈靈無比纖細的身子。
  溫柔的強悍,主宰了她的靈肉。

  朦朧裡,沈靈昏沈沈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彷彿聽見有誰在唱歌似的,是一陣低沈悠揚的嗓音,忽遠忽近,時而像在耳邊低語,時而又像響在遙不可及的天際。
  好熟悉的聲音,是她喜歡的那種音色……別……別走啊!感覺到那低揚的歌聲離她愈來愈遠,沈靈忍不住著急的揮舞著小手,張著嘴想要他留下,留在身邊唱歌給她聽。那樣好聽的歌聲啊,就算聽上一生一世也不會煩膩。
  可她張了半天的嘴,卻連一個字都喊不出來,她急得滿頭大汗,忍不住拔足往前奔去,拚著命追啊追的……
  拉住了!她狂喜的笑了,她拉住了他的手……她留住他了……
  她連忙張開眼,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卻看見自個兒拉扯著鎮西爺兒的大手。
  「對不起……」她慌慌張張地鬆開手,放開了他。
  「瞧你,流了滿臉的汗。」蘇定風抬起方才被她緊緊拉住過的大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汗珠,愛憐的問,「夢見什麼了?這麼慌張。」
  「沒……沒什麼。」沈靈連忙將自己赤裸的臂膀給收進被子裡,對於自個兒什麼時候睡到他床上這件事卻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門邊那張大桌子上,在那裡,爺兒和她……不……那不該是什麼沒臉的事兒,她清楚記得,爺兒待她好溫柔、好溫柔……溫柔得她都想哭了。
  「怎麼哭了?」蘇定風撐起自己的身體,俯看著躺在身邊的小臉。
  「別……別瞧我……」沈靈拉起被子蓋住自個兒的臉,細聲細氣的說:「別瞧我……靈兒一會兒就沒事了。」爺兒的溫柔不只留在那張大桌子上,還留在她的體內,留在她的心上,還有……留在此時此刻爺兒的臉上。
  「是不是身子還疼?」蘇定風堅定但溫存的拉開覆在她臉上的被子,癡癡地望著地酡紅的臉蛋兒,擔心的問。
  沈靈連忙搖搖頭。她身子非但一點兒也不疼,還舒服得緊,關節筋骨全被打通了似的,渾身充滿了活力。
  「你好瘦,連這兒都變小了。」大掌探進了被子裡,握住她綿軟的胸脯。
  「爺兒……別這樣……」沈靈羞窘的說。
  「不喜歡我這樣碰你?」蘇定風見她兩腮帶紅、薄面含羞,非但不肯放開她,更以粗糙的拇指抵住她小小的乳尖,淫浪的撥弄著、揉按著。
  「別……啊……」沈靈弓起了身子,狂亂的捉緊了枕頭,胸前傳來陣陣忽輕忽重的揉撫、拉扯、彈弄,弄得她又熟又噪。
  輕輕掀開被子,蘇定風緩緩翻上沈靈嬌嫩纖細的身子,沈沈地壓住她,接著兩隻大手分別滑過她的腋窩,探到她滑膩的後背,雙手一環,把她的上半身整個往上抬起,將綿軟凸出的乳房壓到自己的臉上。
  「爺兒……」沈靈微張杏眼,見他整張臉埋在自個兒的胸脯間,她抬手想要推開他的黑顱。
  蘇定風含住了一隻粉嫩的乳頭,放在嘴裡玩弄著,並不時伸出靈活的舌尖挑弄著,逗得乳頭變得像硬果子一樣凸凸地挺立著。
  「喔……爺兒……」沈靈急喘著大氣,一雙原本想拉開他黑顱的小手,軟軟地搭在他的後腦勺,改而將他往自個兒的胸脯上壓。
  「靈兒,你真美……」蘇定風微微偏過頭,將自己冒出短胡碴的面頰貼在她裸白的乳房上,輕輕地來回滑動,逗弄著早巳傲然挺立的乳頭。
  癢……好癢……短硬的胡碴輕輕刮紅了細緻的冰肌雪膚,沈靈搖擺起纖纖柳腰,卻擺不開那酥人癢麻的滋味,而另一道酥癢的火苗直往下竄去,火苗曉融了女穴裡的欲潮,黏蜜的香汁從穴口流出。
  「你……好滑……」原本將一隻大腿兒置在她腿間的蘇定風察覺到她溢出到體外的敏感,開始磨蹭起她敏感的大腿內側。
  「啊……求您……」沈靈緊緊夾住他的大腿,跟上他摩挲的韻律。但是不夠啊……體內的情火愈燒愈旺,她需要他為她平息那把熾烈的火焰。
  「噓……別求我……」蘇定風伸出長指,用粗糙的指腹愛撫著她艷如紅花的唇瓣,溫存的說:「別求我,我會讓你很舒服的。」
  「爺兒……喔……」沈靈微微開啟朱唇,體內迫切的需要驅使她做出自己從沒想過的事情,張開紅粉朱唇,輕輕咬住他逗留在她唇上的長指。
  爺兒的味道……竟稍稍解了她體內又饑又渴又熟又燥的感覺。
  「老天!靈兒,你真可愛。」她小小粉舌舔動著他的長指的滋味兒,驀地讓蘇定風週身掀起一陣痙攣,他慢慢從她口中滑出微微發顫的長指,激動的拉開她緊緊纏住他大腿的雪白凝脂,一個沈身,便將自己送入她滑膩的甬道。
  「啊……」沈靈張開纖細的臂膀環住他的頸項,完全接受了他強大的佔領,一雙白皙柔滑的大腿緊緊地夾住他精壯的腰桿子。
  「疼嗎?」蘇定風咬著牙,控制著自己沈在她體內的力道。她太窄、太緊了,每一回進入都像第一次佔有她似的,他多麼擔心自己弄傷了她。
  「不……不疼了……」她習慣了他進到她體內的感覺,那緊繃滿脹的不適感一閃而逝,持續跟進的是體內強力的收縮,她正用體內嫩芽般的細肉緊緊地包圍住他。
  「靈兒……喔……」發出一聲獸般的低吼,釋放出所有擔心的成分,蘇定風猛烈的抽腰擺臀,將一波又波的快感送進她的體內。
  強大的力道幾乎戳碎了沈靈細瘦的身子,好像被捲入強大渦流的一塊細絹子,轉啊轉的;她只能感覺那一波波如水流般沖刷自己的快感,那快感暈眩了她、支配了她、駕馭了她。
  在狂暴情慾洪流面前,她只能俯首稱臣。
  高潮的大浪兜頭拍下,水柱四濺,一一射進沈靈體內的最深處,閃亮的水花在她體內奔騰著、跳躍著。
  閉上眼睛,她感覺到體內湧進一波又一波微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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