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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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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佚名 離別劍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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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發表於 2011-2-4 11:17:29 |只看該作者
十一

  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他十四歲,她也十四歲。
  他們都是孤兒,跟著師父練功生活,從小一起長大。師父對他們很好,卻很少笑,除了練功的時間外,他們也很少看到他。事實上,除了要他們練功、守規矩,不准在外面打架惹事之外,他們的生活相當自由而逍遙。
  他調皮,她機靈,有時他們趕到最近的鎮上吃一碗餛飩面,買一塊桂花糕,有時他們到後山的樹林子裏玩,他爬到樹上吊一條蠕蠕而動的小青蟲,她一聲慘呼把他從樹上震了下來,有時她趁他不注意,由背後伸手抹他一臉鍋灰,他回身追著她作勢要打。他喜歡逗她,逗她哭,逗她笑,逗她生氣。他用那種青青嫩嫩的新葉或草莖輕輕射她,讓她跳起來笑罵他,在他背上不痛不癢地捶幾拳,他吃著瓜果,冷不防一回手就抹了她一臉汁水淋漓,再好聲好氣地陪著笑臉用手絹替拭乾淨,少不得又是一頓好打————可是那種打,輕輕的疼,濃濃的甜,他還不喜歡這麼樣欺負她,她的手那麼小,打不疼的。
  她喜歡淋雨,喜歡在大雨小雨裏散步,他總是罵她,把她拉到自己的傘下,不忘笑她兩句:“看你!也不知道淋了雨衣服變得多透明!“她瞪著他,又羞又氣又好笑,一面打他,自己臉卻已飛紅。
  後來,他漸漸不太欺負她了。他們有時就坐在石階上聊一個下午,聊什麼,記不得了,或許是風,是雲,是草。有時並不說話,祇是坐著吹風,吹得頭髮好亂,衣袂起皺,兩個年少的心卻都充滿歡喜。有時,他們也會伏在樹林裏柔綿綿的青草上編蚱蜢,編了一只又一只。她看著他身旁的一堆大大小小蚱蜢,笑他:“看你這些子子孫孫!“他眼珠子一轉把蚱蜢一只只輕輕拋上她的臉,她的頭,她的身:“快叫娘!“她一急,一群草蚱蜢轟地全揮到他身上,笑罵道:“混帳!誰跟你……”話未說完又已笑倒。
  他罵過她一次,很凶很凶的一次。那一回她又淋了雨,就這麼讓風吹乾了身子,後開始練劍。她只覺得劍愈來愈重,手愈來愈不聽使喚,頭愈來愈暈眩,意識也愈來愈含糊,接著……接著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她只覺得全身冷得像躺在冰凍的河裏,手腳軟軟的沒有力氣,頭痛欲裂。她看到他坐在床邊,眼裏滿是血絲,他伸手探探她的額頭,又急又怒:“你找死啊?淋了雨身子濕的就吹風,受了風寒還敢練劍,你知不知道練劍耗真氣,不是好玩的!自己身子不會愛惜,你要找死!我不如一劍劈了你,省得。……省得這個樣子,看了叫人心痛!“他罵得好凶,瞪著她的眼神也好凶,可是他的樣子透著一種焦急,他的眼裏含著說不出的心痛難受,他的眼裏,竟彷彿有淚光。他罵她!他居然那麼大聲地對她吼!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的。師父進來了,淡淡道:“小宇,別這樣,翎翎病了,你的心她明白的。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方答道:“是!“慢慢退了出去。她不生氣,她哭了,流的是感動的淚,歡喜的淚。師父和藹地彎下身,冷冷的臉上有一絲微微的笑:“你莫怪他,他是替你著急。“她噙著淚點頭。她知道,她都知道,她知道她就是這麼性子急,看不得她受一點小病小痛。
  師父看看她,餵她吃了一點藥,又出去了。她還在哭,想到他又凶又憐的那一頓罵,她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激動,淚彷彿流不完。忽然,她又看到他了,眼圈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卻笑得好皮,好可愛。他輕輕點著她的鼻尖:“不許哭了,以後也不許你再淋雨,不許你再生病,你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我要守寡了!“她忍俊不住笑了,淚卻也不禁滾滾滑落。
  他有時會做或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一把鎮上買來的機簧刀。他教著她,又摺又疊,忽拆忽並,刀鋒與刀柄相接處有關節,刀鋒可以收入刀柄,只剩短短的一小截。她拿在手上細細觀賞,細細把玩,不留神那刀背一扳,刀身忽然彈回——她的手指就在刀鋒下!忽然有一只溫暖的手自她的手與刀鋒之間插入
  是插入,因為已來不及握住然後她的手就被染紅——被他手上流出的鮮血染紅。她大驚,看到他右手食指第二指節上有一道傷口,傷口並不大,卻深及白骨——刀原就鋒利,何況又已加上反彈之勢。她握住他的手,急急撕下身上衣袂為他包紮,淚已流下——她寧願受傷的是她自己,如今手未傷,心卻已傷。血流如注,他似已連站都站不住,額上冷汗一顆一顆滴下,臉上卻還是笑得很燦爛,笑得很放心,彷彿在說:“祇要你沒事,一切都不要緊。”
  那年他十四歲,她也十四歲。
  看著那道疤,嚴翎心已碎。
  “我欠你的,那本就是我欠你的……”她欠他那一刀,如今她已打算還給他,她竟閉上眼,不再動手,黑衣人的劍已將刺上她的胸膛……
  路少飛本看著兩人難分高下,一時間嚴翎竟似中了邪地突然停手,他不禁驚呼:“嚴翎!”
  話音一落,黑衣人的劍尖忽然硬生生頓住,離嚴翎的胸膛還不到一分,那只冷漠的眼裏忽然流露出一種難以解釋的情感,嘶聲道:“你是嚴翎?“嚴翎幽幽張開眼睛:“丁宇,五年了,我們都變了,變得讓彼此認不出來。“他扯下頭上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英俊而稜角分明的臉。他的嘴唇薄而具有野性的魅力,不笑時看來矯健殘酷如一頭豹,笑起來嘴角牽動,神情忽變得明朗親切。
  像這麼樣一個人,怎麼會無情?一個多情的人,為什麼會成為殺手?
  嚴翎看著面前的人,似已癡了。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那份精力,那份不馴都沒有變,祇是變得更成熟,在痛苦磨難中成熟。從前,他祇是個大孩子,如今,他眼中的滄桑和世故卻使他變成了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還是她熟悉的他,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已變得很遠。相逢,曾經共同擁有一段美好時光的兩個人久別重逢,本應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是,為什麼要讓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逢?
  第一俠客,第一殺手,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一個是水,一個是火……。這一劍不能出手,又不能不出手——生死相許到只能用劍鋒擁抱對方的胸膛,情何以堪?
  “五年了,他是不是已忘了我?過去的一切,他還會不會記得?”“五年了,她是不是已忘了我?從前的種種,她還會不會藏在心裡?”
  五年,可以改變很多事,他們都變得太冷靜,冷靜得不願意表露自己的情感。
  嚴翎淡淡問道:“那場大劫之後,你是如何倖存?”
  一提起那件事,丁宇眼中又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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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1-2-4 11:17:57 |只看該作者
十二

  那天天氣很好,丁宇坐在院子裏看書。
  六個他不認識的人走了進來,丁宇最討厭這種裝束嚴正的老傢伙,斜瞥了一眼,沒理他們。倒是那和尚似是和藹,微微拱手,還向他笑了一下:“這位小施主,煩請通報應大俠,就說他的六位老友前來拜訪。”
  丁宇早知應無恨與江湖中素無瓜葛,更不可能有這麼拘禮的朋友,想必這些人來意不善,冷笑道:“那就不必了,家師一向不自命大俠,也沒有諸位這樣的朋友。”
  那和尚碰了一鼻子灰,居然也不慍不怒,旁邊已有人忍不住氣:“小小年紀說話就已這麼狂,待我來教訓你一頓,看你還狂不狂得起來!“遠遠地忽然有人聲自內室傳了出來,聲音很沈,很淡,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吸引力。乍聽時彷彿很遠,但卻字字清楚,待到最後一字,也並不覺近了幾分,一個白衣瘦長臉色蒼白淡漠的人就已出現在院前的石階上。
  “在下對徒弟自有教誨,不須別人代勞。“這句話說得很輕,很有禮,言下之意卻是和丁宇站在同一條線上。
  六個人不是傻子,氣得臉上陣青陣白,祇有那和尚神色鎮靜,雙掌合十,深深揖道:“應施主,近來可好?“應無恨還禮道:“在下安好,無相大師可好?“無相斂目道:“身上無恙,心卻微恙。最近流血的人太多,使老衲不得不開殺戒,此心便有恙。“應無恨淡淡道:“能使大師開殺戒,此人必會感到榮幸之至。“無相淡淡道:“施主不必多禮,使老衲重開殺戒者即是施主。“應無恨神色不變,眼中卻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在下竟有此等榮幸?請大師明示!“無相臉一沉,痛道:“連傷江湖數條人命,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應施主的心未免太狠。”
  丁宇忽大喊:“老禿賊,你少含血噴人,我師父對江湖之事早就不屑一顧,又豈會下此毒手?“無相冷冷道:“人心難測,這位小哥你年紀尚輕,不會明白的。”
  應無恨道:“妳們怎知兇手一定是我?“無相歎道:“施主難道至此還不肯承認嗎?”
  應無恨慘笑,不語。無相道:“施主已無話可說了?“應無恨悽然一笑:“既然說了也沒有用,又何必說?“無相淡淡道:“那麼施主已不准備再作抵抗了?“應無恨冷冷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祇是那孩子不知情,請各位放他一條生路。“丁宇沖過去拉住師父如雪的衣袖,嘶喊:“師父,你為什麼要承認,不是你,明明不是你……”應無恨冷冷摔掉他的手:“我不是你師父,我祇是個殺手,我收容你祇是為了多個奴僕,現在咱們情斷義絕,你還不滾?”
  丁宇撲一聲跪在應無恨跟前:“師父,您不用騙我,您對我凶,趕我走,祇是為了不讓我跟你死在一起。這樣您還是一掌打死我!除了死,我丁宇絕不作背師忘義的事!”
  應無恨冷漠的臉上也不禁泛起淚光。
  丁宇忽又大聲道:“我知道各位都是江湖中有名望有身份的人,妳們想想,如果我師父真是那心狠手辣的兇手,又何必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孩子求情,又豈會管我的死活?“五人忽全都一愣。
  丁宇怒目瞪著無相:“出家人好毒的一張嘴。“無相忽也露出悲憫之色:“老衲祇是看破紅塵俗世,不為情障所迷。”
  一直站在一旁的昆侖掌門邱奕華忽道:“大師,依老夫看來,這小子也留不得。“他接著道:“即使他對這一切都不知情,但他們師徒情深,他日後必要報仇,豈非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無相拈須不語,目光露出深思之色。
  丁宇忽拔劍刺向邱奕華,怒道:“反正妳們已不會給我們生路,索性一拼!“說話間,已閃電火霹般攻出七七四十九招。邱奕華功力雖深,交手經驗雖豐富,猝然之間也被逼退了好幾步。
  無相不禁聳然變色:“年紀輕輕,就使這麼毒的劍法,這孩子殺氣太重,老衲祇好出手。“他神色凝重,真氣流貫,指尖微微鼓動,一掌揮出正欲向丁宇劈下,忽然一陣輕風掠過,一縷白綢由他掌鋒飄落,他的掌力盡洩,走勢驟止。白綢散裂成千萬只白蝴蝶,滿天亂舞。應無恨的衣帶,赫然已少了一小片。
  無相冷冷地看著應無恨,應無恨也冷冷看著無物,其餘五位掌門除邱奕華仍和丁纏鬥,武當、峨嵋、點蒼和華山派掌門俱已擺開陣勢。無相歎道:“老衲本有心與你公平一戰,怎奈諸位掌門不容……”峨嵋了因師太冷冷道:“大師,我等今日是來為武林除害,而非討教比武,怎能拘於公平二字?“無相遲疑道:“但……”點蒼掌門柳岫明道:“若大師不便出手,在下祇有先行討教了!“語音未落,劍光如白虹驚天,斜斜飛出,應無恨卻神色自若,身形一錯已滑開數尺。柳岫明見這一劍竟似毫無影響,臉色已變,劍式忽撤,劍光織成一片光網,密密將應無恨包住。華山、峨嵋、武當掌門都不禁脫口道:“好劍法!“祇有無相露出憂色:“柳掌門危險!“了因師太等人不解。無相道:“應無恨武功奇高,此刻又有殺機,柳掌門使出這一式“滿天星雨“表示情況危急,必殺必救,若傷不了對方祇好為對方所傷。“了因師太一聽,急怒道:“既是如此,大師還不出手?“一面已挺劍飛身直印劍網,武當,華山二掌門也向無相抱了抱拳,加入搏殺。無相閉眼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身形也已展動。
  丁宇和邱奕華這邊,丁宇究竟年紀尚輕,內力尚淺,劍鋒游走之間已漸漸遲滯,失卻先機。而邱奕華先前事出突然,自亂陣腳,百招之後卻也漸漸佔了上風。“嗤!“的一聲,丁宇胸前已被劃破一道血口。丁宇咬牙忍住,他怕一出聲惹得師父分心。怎奈邱奕華竟像已看穿他的心意,笑喊道:“你的好徒弟撐不住了,快救他吧!“應無恨原本週旋五人之間,尚從容自裕,聽這一喊,心一亂,竟險些挨了柳岫明一劍。丁宇大驚道:“師父莫要信他,這老賊傷不了我!“話未完,已又是一道血痕。應無恨又急又痛,只待盡早脫身,怎奈劍網實在太密,他心又已亂,怎麼闖都闖不出去。忽然他瞥見無相招式變換中有一處破綻,很小,很快,即使了因師太、柳岫明這種高手也未必看得出——可是應無恨看得出。破綻不必多,祇要一處,對他而言,一彈指的破綻就已足夠。
  至小就至險,必勝就必殺!破綻愈小就愈重要,因為很短促,出手一發祇有死!
  應無恨的動作忽也慢了一下,在這生死交關的一刻他竟有一絲不忍。為什麼不忍?難道只因方才無相的一分猶豫,一分悲憫?
  一剎那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由生到死!
  應無恨已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他甚至感覺到冰涼的劍鋒刺進他的背脊,他的心髒。他也聽到丁宇叫他,可是他已太累,太倦,沒有掙扎就已倒下。
  他倒下的一刻,正是邱奕華的劍刺向丁宇的咽喉的那一刻。
  “住手“無相一喝就如洪鐘緩送,有一種懾人的力量。邱奕華也不例外,劍尖生生在丁宇咽喉之前頓住。無相雙掌合十,誦了一聲佛號,斂目道:“邱施主劍下留人。“邱奕華急道:“大師難道不怕這孩子重蹈應無恨覆轍嗎?“無相緩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下他的命,廢了他的武功。“半晌,邱奕華終於長歎一聲,收起劍退立一旁。
  丁宇原已身受重創,此時又是一股暖流襲來,在體內相沖相擊,氣血流竄,不禁暈了過去。無相起身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衲今日造孽深重,就此別過。“說罷,禪杖一點,緩緩邁步,人已在三丈之外。五位掌門看得又驚又奇,也各自離去。
  他們一走,就有一個黑衣人幽靈一般掠入,在丁宇口中塞入一顆藥丸,抱起丁宇,一轉身就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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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1-2-4 11:18:16 |只看該作者
十三

  嚴翎思索道:“你是說,那黑衣人的主人要他去救你?”
  丁宇點頭。
  路少飛疑道:“無相大師不是已廢了你的武功?”
  丁宇彷彿此刻才看見這個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路少飛一眼:“他實在比我更適合陪伴嚴翎。“丁宇的心開始抽痛,臉上仍是平靜如水:“拱星先生只說那是他的丹藥所致,我也不曾再問。“嚴翎道:“師父告訴我,不要恨六大門派,祇是絕不能讓兇手的陰謀得逞,你如今又去殺六大門派的人,豈非再陷師父於不義?”
  丁宇額角已沁出冷汗,臉上因痛苦而扭曲。
  嚴翎覺得心有不忍,路少飛已正色道:“這不能怪丁兄,任何人在那種狀況下都會如此,更何況這件事錯的本就是六大門派。”
  丁宇很感激路少飛,他越來越喜歡這熱忱而開朗的年輕人,祇有他才配得上嚴翎。他自己?他是一個殺手,他自己斷送他自己的前程,憑什麼又來破壞嚴翎的?嚴翎是一個正義的俠客,本就該配一個可以照顧她和她一樣有名望的俠客,她不能和一個滿手血腥的殺手在一起。過去的那些愉快美麗,就當作從未發生過,他相信有了路少飛,嚴翎可以忘記。至於他自己,忘不了又能怎麼樣?
  嚴翎道:“拱星先生是什麼樣一個人?“丁宇道:“他白須白髮,臉色紅潤,總是穿一身白袍,可是和師父不同。師父看起來像仙,比較飄然,拱星先生看來卻比較威嚴。他若要找我,都是在長安城外五裏的一間小木屋見面,但每次他走的時候,我都不曉得。薄霧一起再散時,他人就不見了。他武功奇高,行蹤飄忽,其實我也很少見到他。“嚴翎道:“拱星先生為什麼要救你?他手下還有多少黑衣人?他跟這個陰謀會不會有關係?“她當然知道丁宇是無法回答的,這祇是她多年來養成的一個習慣,用自己的問題來理清自己的思緒。
  丁宇忽朝他們一拱手,蒙面黑巾已重新繫上:“我先回去了!“嚴翎、路少飛同時一驚:“你還要回去?“丁宇淡淡道:“在他身邊,我可以多少查一點內情,事情尚未完全明朗之前,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他一條命!我只希望他不會是我要殺的人。“說著,身形已漸行漸遠,轉眼已不見人影。
  嚴翎淡淡道:“你恐怕真的要失望了!”
  長安城外五裏的草坡,坡上有一棟小小的木屋,木屋裏有一張粗糙的木桌,一張粗糙的木椅,和一張精美的床。一個白須白髮,臉色紅潤的老人靜靜坐在桌前,已近一個時辰。丁宇慢慢走入木屋,站住。
  老人沒有抬頭,沒有看他,淡淡道:“你很好。“老人眼中露出一絲譏誚:“名家子弟大多中看不中用,祇有路少飛能算是真正一流的高手,你能殺了他,心情又能平靜,可見你已大有精進。”
  丁宇淡淡道:“我沒有殺他。“老人這才抬起頭來,目中露出驚疑之色:“你沒有殺他?“丁宇道:“我也沒有和他交手。“丁宇又道:“因為有人不讓我殺他。“老人輕歎道:“你還是太多情。“丁宇冷冷道:“正因我無情,我只殺我要殺的人,我不想殺的人是絕不能讓我動手的。”
  老人不得不承認,若是那個沖動充滿恨意的丁宇,為了復仇,他會付出一切殺了他要殺的人。
  老人點了點頭,問道:“他是誰?”“嚴翎!“老人瞳孔已收縮。嚴翎!起了一陣淡淡的白霧,霧散時,老人已消失。
  嚴翎和路少飛繼續打馬上路,雖然目前看起來,拱星老人很可能就是神祕組織的首領,但既然佛珠也出現了,少林寺就脫不了關係。
  他們一路上很少開口,心情卻都很沈重。路少飛看到嚴翎寧可受丁宇那一劍,還有那包含無限感慨無限惆悵的一句:“五年了,我們都變了,變得讓彼此認不出來。“他就知道他們曾經共同擁有一段過去,而那段過去,是他既無法跨越,也無法參與的。也就是那一刻,嚴翎眼中的辛酸心碎似水柔情,是他從來,也未曾再見過的——祇有一刻,一刻就已足夠。可是他不能問,也不忍問,即使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又能怎麼樣?
  到了一家小小的客棧,酒菜已上桌。菜沒有動,酒卻喝得很快。嚴翎終於淡淡道:“丁宇和我都是應無恨的徒弟,那次大劫之後,他不知去向,我本以為他已死了。“一片沈默,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喝到桌上已有六個空瓶的時候,路少飛才淡淡道:“丁兄,他是個很好的人。“嚴翎強笑道:“他好,難道你就不好嗎?你何必這樣誇他?“路少飛知道嚴翎不願再提,也笑了一笑,猛喝了一口酒。
  夜很深,風很冷,桌上空瓶已滿,兩個喝酒的人卻毫無醉意。
  借酒澆愁,要醉了才能澆愁,一個人在還沒有醉時總是會想起很多不該想的事,酒入愁腸愁更愁。
  他們都想大醉一場,卻偏偏只能清醒,為什麼最想醉的時候卻反而醉不了?為什麼最愛的人卻偏偏不能在一起?
  嚴翎眼波蒙瀧,喃喃道:“我沒有喜歡他,我祇是……愛他,帶有恨地愛他……”淚如雨潸潸流下。
  路少飛沒有流淚,心中卻在刺痛。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
  多情的人總是有這麼多痛苦,這麼多煩惱,可是你若沒有嘗過真正的痛苦,又怎會懂真正的愉快?
  燈光如豆,丁宇也在喝酒,喝得愈多,就愈忘不了那一張天真無邪嬌俏可愛的小臉,忘不了少年時候無憂無慮的生活,無瑕無垢的真情。如今他們都有太多牽絆,太多煩惱,太多偽裝——那種怕傷害自己也怕傷害別人的偽裝。
  丁宇喝得很快,烈酒的灼熱由胃直燒到心裡。春已殘,不遠處的荷池飄來淡淡的新葉清香。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這首詩的意境很美,很幽,很雅,但若非身處其境,怎能明白它的斷腸?身在情長在,多情的人又怎能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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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嚴翎和路少飛來到少林寺所在的山腳下,就有一灰衣人凌空而來,腳下功夫竟似十分矯健。灰衣僧人落在他們面前,合十道:“阿彌陀佛,嚴施主,路施主,小僧在此相候已久,請隨我來。“嚴翎和路少飛都不禁一驚,面上卻仍安詳自若,微一欠身道:“如此便請這位師父引見。“灰衣人袍袖一揮,雙腿急邁,足尖點地跑在泥濘路上,衣衫卻未沾污,輕功雖未臻最上乘,也可算是高手。嚴翎和路少飛施展身形,不即不離跟在灰衣僧人身後,衣袂飄飄,神態輕鬆宛如禦風而行。
  灰衣僧人將二人領至方丈室門口,肅然道:“二位請,小僧修為尚淺,不便進入。“語罷右掌一斂躬身為禮,轉身離去。此時方丈室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路施主,嚴施主,老衲在此相候已久。”
  嚴翎和路少飛輕輕走入,就看到一個老人斂目坐在蒲團上,神色安詳,面容卻已憔悴,趺坐時那一綹白須已幾乎垂至地面。
  嚴翎和路少飛只覺一股莊嚴之氣,不敢輕慢,微微笑道:“大師安好?“老人緩緩張目,平靜道:“請坐。“他面前有兩個蒲團,嚴翎和路少飛並不忸怩並不推拒,輕道了一聲謝就盤坐下來。嚴翎淡淡問道:“大師法號是否無相?“老人淡淡道:“號雖無相,人卻著相,老衲慚愧已極,慚愧已極。“嚴翎知道他是指五年前開殺戒一事,不覺歎道:“著相即是未著相,大師何必耿耿於懷?“這時,門外輕輕響了兩聲,一個小沙彌捧著兩盅茶快步走了進來,頭皮還略略氾青,顯是新剃度不久。他好奇地看著住持方丈和兩個好英挺,好漂亮的來客,腳下一個沒留神竟絆了一下,兩盅茶摔了個粉粹,茶濺了一地,自己也咕咚一交跌在地上。路少飛一個順手把他拉了起來,再看這孩子摔沒摔傷燙沒燙傷,一張臉卻已嚇白了,連句話都說不出。無相慈祥道:“不怪你,再添兩盅茶來便是。“嚴翎道:“不必了,這位小朋友嚇著了,我們也不忙喝茶。“小沙彌見三人俱是如此可親,這才稍稍放下心,彎下腰就要去拾碎片,卻被無相止住:“忙你的去吧!“他一聽,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跑,路少飛輕喊道:“留神腳下呀!“他忽地一頓,真的放慢了腳步。三人不禁搖頭而笑。
  無相淡淡道:“拾即是不拾,潔穢存乎一心,二位施主應不會介意。“嚴翎道:“我眼中只見大師,再無其它。“路少飛微笑頜首同意。無相又道:“二位可知老衲如何得知閣下欲往少林?“他們的確不知道。無相露出痛苦之色:“十多天前,這兒闖入了一個來意不善之客。“嚴翎和路少飛不禁微微變色。少林寺戒備之嚴,防守之密,連昔年小李探花都無法來去自如,這不速之客竟可闖入方丈室?無相已接道:“那是他趁著本寺弟子午睡後的休息時間,才能如此輕易潛入。況且,此人輕功絕妙,進來時竟沒有一絲聲響。他一劍刺來,若非劍氣森寒砭人肌膚,老衲是萬萬避不開的。即使如此,老衲仍然傷在那一劍之下,連佛珠也被劃斷,黑衣人一擊不中馬上退走,老衲沒有追趕,後來才發現這串佛珠少了一顆。“無相歎道:“老衲已知佛珠被取,事非意外,所以早已久侯嚴施主前來相詢。“他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緩緩解開僧袍,胸前竟赫然有一道劍痕,傷口不深,約莫三寸長,但已看得出是一柄快劍所傷。嚴翎和路少飛已不禁動容,無相又緩緩掩上僧袍。
  嚴翎遲疑道:“大師可知謝前輩……”無相驚道:“謝大俠如何?”路少飛痛道:“死於劍下,一柄快劍。“無相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謝大俠一代劍尊,竟死於劍。“神情竟變得無限悲憫落寞。嚴翎接道:“然而他卻是先受暗算以致無法還手,那暗器,恐怕就是大師失落的那顆佛珠。“無相滿面沈痛,拈須不語。嚴翎又道:“大師可曾看清那黑衣人面貌?“無相歎道:“此人蒙面,又是攻我於不備,倉卒之間實無法認清。“嚴翎點頭道:“此乃常情,大師不必自責,在下打擾,就此告辭,還望大師多多保重。“兩人向無相抱拳一揖,無相道:“不送!“二人轉身走出方丈室,不遠處,灰衣僧人已合十靜立相迎:“小僧送二位下山。“嚴翎微微一笑,又道:“無相大師對江湖之事似已相當淡泊。“灰衣僧人淡淡道:“師祖已有一年不問世事,二位是這一年來唯一能見著他的江湖人。“嚴翎動容道:“大師已有一年未問江湖中事?“灰衣僧人道:“師祖似已覺得很厭倦,所以一年前就將自己關在方丈室裏,絕少踏出一步,連齋飯也多是放在門口便了。“灰衣僧人停下腳步,雙掌合十揖道:“阿彌陀佛,施主慢走。“嚴翎和路少飛拱手為禮,轉身離去。嚴翎忽笑得很神祕,對路少飛道:“當然是要走的,但是不能慢走,要快快地走,走得愈快愈好。”
  路少飛笑道:“你這條小狐狸當然不會完全相信那條老狐狸的話。“嚴翎笑得神祕而愉快:“如果我說我信呢?”
  路少飛正在笑的臉忽然變得像是吞了一個生雞蛋。嚴翎又笑了:“如果我這麼說,我就是天底下最笨的一個大笨蛋!“兩個人同時大笑。
  “回長安城,去看看那間木屋究竟有什麼祕密。”
  李日翔忽然聽見一陣音樂,一陣如泣如訴,優美而哀怨的音樂,不似人間,卻又太悲傷,不似仙境,彷彿是昇起自幽冥地府的殤魂曲。
  春意正鬧,日光正暖,李日翔背脊卻升上一股寒意。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女人,彈琵琶的女人。
  一個絕世麗人坐在樹林子的入口輕輕撥弄弦線,眼裏祇有琵琶,彷彿與世隔絕。
  她不是那種很明艷,濃得化不開的女人,一張小小的瓜子臉雪白而單薄,兩道細而彎的柳葉眉,薄而略氾白的雙唇緊閉,眼波如流水,無限溫柔,無限哀怨,叫人忍不住想去保護她,憐惜她。琵琶是用上好桐木製成,她一雙手纖細如蘭雪白如玉——輕攏慢撚抹復挑,幽嚥泉流水下灘——連白香山的詩句,都無法形容她曲中的斷腸。
  李日翔望著她,似已癡了,這麼柔弱美麗的女子,這麼淒婉悲傷的樂曲,一個正要去復仇卻已厭倦仇殺的俠客,心裡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劍光一閃,樂曲驟止,弦俱斷!
  麗人幽幽抬起頭來,眼中哀怨更深更濃:“樂器無辜,何苦斷弦?“李日翔淡淡道:“器不斷弦,人就斷腸。“麗人悠悠歎了一聲,很輕,很柔,卻令人銷魂。
  她慢慢站起來,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韻律,那麼嬌弱,彷彿即將凌風飛去。她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絲袍,又輕又軟,又寬又松,在清新的微風裏飄動。
  她用一種又哀傷,又心痛的口氣,輕柔柔地,像是耳語,又像是夢囈:“可是,弦雖斷,人還是要斷腸的。“她如水的袍袖輕輕一揮,琵琶上的斷弦忽然全部飛起。
  這就是李日翔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十幾條弦線如流星沒入他的胸膛,溫柔得就如情人的指尖。
  長安城外五裡外果然有一片草坡,草坡上果然有一間小小的木屋,木屋裏也果然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和一張精美的床。嚴翎和路少飛繞著屋子裡裡外外繞了七、八圈,就是沒有發現一處機關,一處疑點。路少飛忍不住沖到床前:“為什麼你始終不找這張床?“嚴翎歎道:“他這麼樣佈置,把一張床弄得花裏胡俏,就是要人家以為這披披蓋蓋的布藏著什麼機關,好去忽略別的小地方。“路少飛道:“這人若是神祕組織的首領,就說拱星先生,又豈是簡單的人物?他早該想到會有與你為敵的一天,要騙一個像你這麼樣的聰明人,有時是不得不用笨方法的。“嚴翎不說話了,她不得不承認路少飛的話也有他的道理。她也伏在床前,一處一處細細地找,帳子上可以扯可以拉的流蘇緞帶都一一試過,錦被翻落在地上,帳子也已整頂卸下,就差床板沒翻過來,還是什麼都沒有。不要說暗門秘道,就連他們小心提防的迷藥暗器,也一樣都沒有。
  一切是這麼祥和平靜,平靜得叫人簡直要發瘋,他們永遠不知道平靜也會令人這麼難受。
  兩個人頹然地坐在光禿禿的床版上,難道這屋子本就沒有什麼秘道?那麼為什麼每次拱星先生都可以在丁宇面前忽然消失?如果沒有密道,那麼一切的推測不就全都推翻?嚴翎一想至此,不禁懊喪,手一揮重重打上木板,“砰!“清脆的一響。嚴翎眼睛一亮跳了起來,順勢把坐著的路少飛揪起來:“我找到了!”路少飛滿臉驚疑地看著她。嚴翎笑道:“你看著!“她輕輕揮出一掌,這沈甸甸的大床竟似沒有重量般騰空飛起,床底下竟是一個大洞。路少飛眼裏不禁也發了光。嚴翎搖頭道:“其實我們剛剛一坐上床就該感覺得到,祇是我們都太失望,忘了去注意。“她又敲了敲床板:“你聽,這聲音多不結實,也就是說床很輕,以拱星先生的內力,他可在霧一起時讓床騰起,進入地道,再慢慢把床放下,這並不是很困難的事。“路少飛大笑:“這果然是一等一的笨方法,卻騙倒了我們兩個聰明人。”
  若是一個最笨最魯莽的人,他或許沖進屋裏就掀翻了那張大床,不要片刻就已找到了密道,愈聰明愈細心的人,卻愈反而可能忽略近在眼前的東西——這到底是聰明還是笨?拱星先生竟然能掌握人類性格的這一個弱點,這樣的對手是不是很可怕?
  床已移開,露出一個深約兩人高的大坑,也就是甬道的起點。嚴翎一躍而下,路少飛也隨後跳下,點亮了一個火摺子,沈聲道:“小心,可能有機關。“嚴翎神情也變得很謹慎,輕輕點頭。語音才落,就聽得幾聲細小的風聲,嚴翎袍袖一罩籠在手裏,待一細看,是三根芒刺大小的細針,隱隱發青。嚴翎皺眉道:“此處路狹難以旋動,暗器又多而歹毒,我在前,你在後,各人自保,切莫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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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1-2-4 11:19:08 |只看該作者
十五

  灰白色的石室,中央有一張圓形的石桌。這是一張很奇怪的石桌,彷彿是黏在地面上,東西南北各有一支石制的扳手,扳手前各有一盞小燈,大半部埋在桌下,只露出一個比水晶還透明的罩子。每一盞小燈前面都有一個方形的按鈕,也不知作什麼用。
  現在,桌上東面的燈已亮起,發著淡橙色的光。桌前白須白髮的老人定定地看著這盞燈,看了很久,淡淡道:“嚴翎,路少飛,妳們果然聰明,果然已經找到我的秘道,只可惜聰明人是活不長的。”
  四支扳手中,南面的一支是偏左的,老人又痴痴地看了一回,嘴角泛起一惡毒的微笑:“秋小雅秋小雅,你可千萬莫要讓伯父失望!”
  秋小雅看著倒在地上的李日翔,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他,為什麼要殺他?難道是因為仇恨?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怎麼會有仇恨?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使他們不得不彼此仇殺。
  秋小雅幽幽歎了一口氣,殺完人之後,她總要好好洗個澡,來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腥氣——然而,真正的血腥氣藏在心裡,是怎麼也洗不掉的。
  她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不遠處一條小溪,溪水很清澈,在日光下閃著粼粼的金光。她看了看,此時此地是沒有人的了。她輕輕扯開月白色的絲袍,絲袍敞開,露出雪白的胴體,忽隱忽現。秋小雅緩緩仰起臉,雙目闔起,長而黑的睫毛覆在雪白的臉上,雙肩微微向後聳,那又輕又軟的絲袍就已滑落,落在溪旁碧茵茵的草地上。
  她整個人已完全赤裸。她的皮膚光滑如緞,在日光照耀之下就像一尊白玉,曲線美麗而柔和,雖然很纖細,但每一分每一寸都還是渾圓動人。
  她又長又直的雪白的腿已踩入溪水,俯下身掬起一捧涼徹心肺的清水,潑在臉上,珠水一滴滴沿著她的粉靨流下,前額一綹發已濕透。她索性把頭髮也鬆開來,慵慵一抖,滿頭黑瀑直瀉至腰間——烏黑油亮的長發襯著如雪如脂的完美胴體,這是多大的誘惑力?
  秋小雅當然不會發現此刻正有一雙眼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冷冷地,而不是貪婪地。
  路少飛已吹熄了手中的火摺子,他知道在這甬道中閃避暗器尚且不及,火光難免要為暗器挾風削熄,待到那時眼前陡然一黑,反更危險,不如先適應黑暗,聽風辨位。這時,由四面八方飛來一枝枝二寸長的短箭,箭身漆黑,一片黑暗幾乎無法辨認,忽然兩團銀光如網般密密織起,輕微“篤!篤!“聲不絕於耳,銀光散去,黑箭已斷成一截一截落在地上。兩人輕輕握劍,握劍的手仍很穩定,此刻若是自己先緊張慌亂,就更失去準頭——差一分準頭,界限就是生與死。“嗤!“破風一響,無數柄短劍由地面彈起,直刺腳底。他們掠起堪堪避過劍尖,甬道只約二人高,上方沒有退路,他們飄飄落下劍尖輕輕沒入土裏一兩分,整個人就像紙紮的掛在劍柄上。嚴翎足尖在短劍上一點,拔劍飄然飛出,很慢,就像一朵雲。路少飛先是愕然,隨即會意,也騰空掠起。兩面石壁中忽伸出兩把利劍,交錯夾擊,兩人身形也頓時一低,貼地掠過。孰料此時地面竟又竄起一排利齒,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前所未可料的凶險機關,上方是利劍,下方和後方一地的銳器,眼看兩人已避無可避,嚴翎忽叱道:“平貼住長劍!“兩人如一片薄餅平平貼著長劍,利齒急急上竄,竟恰恰停在他們胸前。嚴翎和路少飛背脊都已濕透,到此,方能輕輕吐出一口氣。路少飛驚道:“你怎會知道要如此?“嚴翎道:“我想,他必要我們情急之下往前沖,前面暗器必定更難以閃避,而這種利齒一般而言並沒有這麼長。“路少飛不禁歎道:“這種狀況之下,你還如此鎮定?”嚴翎苦笑道:“祇是行險僥倖。“他們輕輕往後滑,掠上長劍,再輕輕躍落地面,霎時滿天光雨,無數件大小兵器一陣又一陣飛來,千般百種,,大至流星錘,紅纓短槍,小至鐵蒺藜,飛針,密密層層如豪雨激飛。路少飛不禁已變了色,如果剛才他們往前沖,馬上被打成蜂窩。嚴翎一劍飛起,光如匹練如閃電,一閃即黯,豪雨之勢也瞬間靜止。死寂一片,路少飛點起火摺子細細往
  地上一瞧,滿地大大小小兵器俱已被削成兩半,一模一樣的兩半。路少飛動容道:“這就是應前輩所創的離別劍法?”
  一劍飛起,萬物離別,祇有受離別之苦的人,才創得出這樣蕭索的離別劍法,應無恨呢?
  離別劍法,離別。嚴翎又想起丁宇,心已碎。
  他們屏氣往前走,前面卻是一片平靜,連一個暗器都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石室裏,石桌東面的小燈已滅,老人眼裏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又似驚訝又似怨恨又似讚賞:“很好,妳們居然能闖過這麼精妙的佈置!“他輕輕按下燈前方形的銀按鈕,臉上就又透出一抹詭秘的笑意。
  秋小雅重新披上寬鬆的絲袍,松松將頭髮挽起,忽然輕輕掠起,宛如凌波滑行,神態也依然平靜,不時伸手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鬢發,顯然未盡全力。
  那躲在暗中,一直窺伺她的黑衣人忽也展動身形,不即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秋小雅竟絲毫未曾發覺。
  遠遠看到的倚香閣,秋小雅忽一掠上屋樑,由面對僻靜後街的屋簷一重重躍過,到了倚香閣視窗閃身而入。黑衣人貼在壁上,看著秋小雅褪下絲袍,換上一身黑色勁裝,慢慢走到床上,一拉穗子,人已不見。黑衣人方才一躍而入,慢慢走到床上,慢慢拉動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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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1-2-4 11:20:53 |只看該作者
十六

  老人按下按鈕的一刻,地道中忽大放光明,只聽得石門沈沈一響,地道中幽靈般出現七八個黑衣人,嚴翎和路少飛眼睛受光,尚未能張開,黑衣人便已攻出十幾招,招招俱是殺手。交手數招,嚴翎陡然變色:“妳們怎麼會使這些名家劍法?“黑衣人也不回答,祇是招式愈變愈急,凌厲狠辣,嚴翎和路少飛卻仍應付自裕。黑衣人忽然劍式一變,同時輕飄飄刺出一劍,這一劍看起來很慢,很笨拙,很不著邊際,嚴翎和路少飛卻不禁同時變了臉色-這一劍竟赫然是燕十三用來對付三少爺的第十五劍。此刻有三個人圍著路少飛,四個人圍著嚴翎,這種情況下天底下還有誰能活?
  有,至少兩個!
  路少飛凌空躍起,“叮!叮!叮!“三聲急響,火星四濺,黑衣人手中的劍突然全都脫手飛出,釘在土裏,黑衣人只覺眼前一花,手臂一麻,竟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
  嚴翎和四名黑衣人也已靜止,卻未發出一絲聲響,那四名黑衣人卻已垂下手,神情既悲哀又恐懼-勝負未分,他們為什麼要停手?他們悲哀的是什麼?恐懼的又是什麼?路少飛細看之下也不禁大驚,四柄劍竟已由劍尖中分為二,一模一樣的兩片,直至劍鍔。
  三名黑衣人神色悽然,拔起地上的劍,七人忽同時橫劍自刎,連一聲呼聲都未發出,就已倒下。
  嚴翎和路少飛這才真正嚇了一跳,這七個人竟將死看得如此容易,為什麼他們對拱星先生如此忠心?
  -為什麼他們不再退回石門後面?
  沈沈一聲,他們面前的石門已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他們都是我的死士,祇要我一聲令下,他們都會不一切為我去死,而且地道里的門只能由房間開啟,進入密道之後不是戰勝之後由正廳回去,就是戰死。”
  這個老人就是他們要找的拱星先生?
  嚴翎和路少飛慢慢走進去,看到一個灰白色的大廳,也看到那張灰白的石桌,一個白髮的白袍老人揹負著雙手背門而立,等到他們問道:“拱星先生?“方才傲然轉身。
  老人白須至胸,臉色紅潤,眼中卻精光四射,在他倆身上掃了一遍,淡淡道:“嚴翎,路少飛?“他忽又微微一笑:“很好,果然都是年少英雄,武功膽識盡皆過人。”
  嚴翎也淡淡道:“大師也非常人,祕密已被揭破,神色依然自若。”
  老人縱聲笑道:“祕密?什麼祕密?老夫想要一統武林,這也算是什麼了不得的祕密?”
  嚴翎淡淡道:“也沒什麼了不得的祕密,不過是血洗江湖,害死胞弟,再博得江湖美名罷了!”
  老人目光已如刀鋒般銳利,神色不變,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嚴翎忽歎道:“無相大師不必再打啞謎,你衣袖上的茶漬已出賣了你。”
  老人已忍不住抬起手來,方只一動,忽又頓住-他上當了,他若不是無相,怎會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他若不是心慌已極,又怎會忘記他身上穿的已非僧袍?
  嚴翎歎道:“我本只懷疑是你,因為我找到的那些疑點,還不足以証明你就是無相。”
  老人居然已平靜下來,也不再否認,淡淡道:“那些疑點?”
  嚴翎道:“我在謝前輩傷口找到那顆佛珠時,本未十分懷疑,因為也很有可能是栽贓,祇是姑且抱著一絲希望走一躺少林,想不到有意外的發現。無相身為一派掌門,地位崇高,依照往例,少林掌門是打死也不會在別人面前脫衣服,那能被人一懷疑就急著把衣服剝掉,若非自己心裡有鬼急著澄清,以少林掌門之尊,你一句話別人就算不信,也得自己慢慢查去!”
  老人目中露出悔恨之意,他想不到自己精心設計,原意撇清的這一點,竟是對方眼中的可疑之處,他咬牙恨恨道:“說下去!”
  “無相閉關一年,絕少走出方丈室,對近一年來外面的事應該並不清楚,謝前輩絕跡江湖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在一年前江湖中能被我們以前輩相稱的至少有三個,其中包括最特殊的風雨雙俠-謝誠一、謝敬二兩位前輩,為什麼你一開口就是神劍山莊的那一位?除非你仍深涉江湖之事,否則一時之間決不該想到他。”
  老人冷汗已不禁涔涔而落,嘶聲道:“還有呢?”
  “這最後一點,卻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若非那位小朋友失手跌了茶鐘,我還不會發現方丈室的地板底下居然是空的,你那天故意在那兒說了半天禪語,其實也不過是引開我們的注意,怕我們看穿你那地板的祕密罷了。”
  老人目中已稍出熊熊怒火,若是目光也能殺人,他必會將那小沙彌抓來殺上千次萬次-那茶鐘,都是那摔了的茶,害了他兩次。
  他又已不禁露出深思之意:“我錯了,我一直以為我的安排天衣無縫,想不到卻還是被妳們識破。”
  嚴翎淡淡道:“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安排天衣無縫,世上卻沒有一個計畫是天衣無縫的。”
  老人道:“我祇是想不透妳們怎會找到我那間木屋的?”
  沈重的石門一響,一個人冷冷道:“因為我!”
  老人心已沉了下去,這個突然出現的人赫然就是丁宇。
  老人勉強笑道:“你如何找到回來的秘道?”他故意將回來二字說的很重,此時此刻,他還是希望丁宇站在他這一邊,他也知道這三個年輕人以幾乎是武林中智慧最高武功最好的三個人,若是連成一線,後果會有多可怕?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丁宇淡淡道:“我祇是偶然間發現李日翔的屍體,發現了兇手的行蹤,然後就不小心跟在他後面來了,恰巧他們之間彼此互不認識,我才可以聽到很多有趣的話。”
  老人已徹底絕望,嚴翎和路少飛卻已喜動色彩。
  老人嘎聲道:“你為什麼背叛我?”
  丁宇淡淡道:“你又何嘗信任過我?”
  老人頹然道:“我信任他們,讓他們進入組織的核心,因為他們都祇是我的工具,祇有你,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你是一個真正的人,所以我不放心。”
  老人忽又變得很激動,指著嚴翎喊道:“為什麼?為什麼她說三言兩句,你就這麼相信?”
  丁宇平靜道:“她祇要說一句話,我就相信。”
  嚴翎淡淡接道:“因為我們的師父都是應無恨。”
  老人瞳孔收縮,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丁宇淡淡道:“你已騙了我這麼多年還不夠?”語氣雖淡,聲音卻有一絲沙啞。
  老人垂頭道:“我本不該騙你,我祇是不忍……”
  丁宇默然。人非草木,他也不願和老人反目成仇,畢竟老人也曾救過他,也曾為師父要求公平比鬥。
  嚴翎突然冷笑:“我本已不願再說,你卻還要再騙下去,我可沒有我師父那麼好心腸。”她指著這石室裏唯一一樣有色彩的東西-一幅工筆仕女圖,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告訴你,我師父也有一幅,我一直到進了石室見到這幅畫之後才知道,原來你就是他的嫡親哥哥,難怪,難怪他一直不願揭破你的陰謀,他至死還不敢相信你居然忍心對他下手。”
  丁宇楞住,老人已抖得站都站不穩,這本是他心底最深的祕密,藏了三十年的祕密。
  嚴翎目中也有痛苦之意,她本不願揭人隱私,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繼續說下去。
  “五年前,你的行動開始,我師父就已知道,他一直不願拆穿你,又不能眼看武林遭劫,我想,他一定勸過你,卻沒料到你怕他說出去,竟會設計害他。你不知用什麼方法讓六大門派相信你查到兇手就是我師父,一個名門大派掌門,說起話來自然比我師父更有份量,在他們面前故意說要公平比鬥,他們對你就更深信不疑,甚至以為你臨時又起惻隱之心,不忍下手,說不定我師父也會因此念及手足之情,對你手下留情,他留情,你卻不會留情的,是嗎?你見到丁宇武功不弱,復仇心切,就想到利用他恨六大門派的心理來替你殺人,所以為他求情,一方面再次表示你的仁慈心腸,而你下手時跟本就沒有廢去他的武功,否則就憑丹藥,又怎能使武功被廢的人存回功力?”
  老人全身顫抖,用力摘下頂上的白髮,連著一層薄而精巧的面皮,露出無相大師憔悴蒼白的臉。他放聲大呼:“不錯,你說的一點都不錯,但你可知我是為了什麼?”
  嚴翎只著畫上的女子,淡淡道:“為了她。”
  一個小小的農莊,淳樸而安詳。一對兄弟,一個可愛的女孩,從小就玩在一起,三個人和樂融融。
  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紀,兄弟兩人同時喜歡上那女孩,而女孩心裡愛的是弟弟,表面上看起來卻是和兩人都一樣好。
  要提親下聘的時候,自然以長子為先,在那種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的時代,誰敢反對?誰能反對?
  婚後,女孩和弟弟仍然互訴情意,一個男人面對他所愛的女人,卻只能叫她嫂嫂,那種滋味多麼難受?
  哥哥終於發現他們兩人的事,對一個男人而言,妻子愛著別人不僅是種痛苦,更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于是他憤而出家,他發誓要得到一切,除了女人之外的一切。
  弟弟終日自責,也離開了,他只想躲開人世,躲開一切,沒有愛也沒有恨。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呢?
  老人狂笑:“他們欠我,他們都欠我的!”他忽然大喊:“秋小雅!”秋小雅一身黑衣,清瘦雪白的瓜子臉上已掛滿晶瑩淚珠:“你騙我,原來你說替我爹報仇都是假的,原來害死我爹的人就是你!”老人一伸手扼住秋小雅的咽喉,擰笑道:“他們都欠我,他們都欠我的。”他步履不穩,捏著小雅咽喉的手指又加重了幾分力:“這就是他和那賤人生的的女兒,妳們看,這就是妳們好師父的女兒,現在我祇要輕輕一用力,他就要去見他爹了,哈哈哈……”他突又狂笑起來,眼珠已暴出紅綠。
  嚴翎驚道:“你說她是誰的女兒?”
  老人狂笑道:“你聽的不夠清楚嗎?這就是妳們師父和那賤人生下的女兒!”他手已漸漸用力,秋小雅原本雪白的臉已漲得通紅,眼珠也漸漸突出。
  嚴翎喝道:“住手,莫錯殺了你自己的骨肉。”
  老人獰笑道:“這個時候你還想騙我?”手卻已漸漸放鬆,小雅臉上的漲紅已漸漸消退。
  嚴翎由袖中拿出一張信箋,紙已氾黃,淡淡道:“你自己看。”老人將信將疑,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搶過信紙,看了第一眼臉色就已變了。
  “……我已懷了他的孩子,今後請你忘了我……”
  嚴翎淡淡道:“原來你一直誤會,難怪你對我師父會恨得那麼深。”她靜默半晌:“他並沒有對不起你。”
  老人手指鬆開,倒退兩步,痴痴地望著秋小雅:“她是我的女兒,她竟是我的女兒……”
  秋小雅淚流滿面,不住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忽然一反身沖出石室。
  老人目光渙散,喃喃道:“她是我女兒,她是我女兒,嘻嘻,女兒,我有女兒了……”他自顧自伏在桌上又哭又笑,自言自語,這野心勃勃的老人竟似已瘋了。
  仇恨,仇恨為什麼總是會蒙蔽人的理智?仇恨為什麼總是造成那麼多的傷害,那麼多遺憾?
  丁宇悄悄走了出去,師仇已報,一切都已結束,這裡已不再有他存在的必要。
  望著他的背影,嚴翎心已碎。
  路少飛看見嚴翎眼中閃動的淚光,卻不知應該怎樣安慰她,他們兩人默默走出石室,走過甬道很長很長的黑暗,很長很長的沈默,回到那一間小木屋,天色已暗。
  路少飛低下頭道:“我已有許久沒有回去,也該回華山去看一看。”
  嚴翎強顏笑道:“你這浪蕩子在外頭瘋了太久,的確該回去好好安定一陣子,若是再和我你混在一起,豈不活脫脫又是一條小狐狸?”
  兩人相對大笑,笑不能止,笑出眼淚,笑出這些日子的酸甜苦辣,今日一別,還要再多久才能這樣開懷大笑?這笑聲裏,包含多少說不出的滋味?
  日後相見,還是肝膽相照的朋友,抑是形同陌路?不能相愛的男女之間,能不能有真正的愛情?
  丁宇走出石室,走過漆黑一片的地道,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深黑,沒有未來,沒有過去,所有美好可愛的一切都已不再屬於他。
  忘記,他強迫自己忘記,但這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又怎能說忘就忘?
  他走出那帶給他一身血腥的木屋,天氣陰涼灰暗,帶著淡淡的悲傷,輕輕地滲入他的心,散開,濃重。
  他眼中無淚,心中卻有傷,他久已習慣逼迫自己冷漠,如今心碎欲裂,卻無淚可流。
  無淚可流是不是比流淚更痛苦?
  山坡上有一棵古松,丁宇走到松下,絕望地靠在樹幹上,全身因痛苦而劇烈顫抖。這種痛苦太強烈,又太飄忽,遠比一劍刺入還要痛苦。
  “我祇是個殺手,沒有前途的殺手,我不能害她……”
  “我忘不了,我這輩子絕忘不了翎翎,祇有她……”
  “既要離別,為何要有相聚?如果沒有從前那段快樂的日子,我今日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痛苦?”
  “可是若沒有那段日子,我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想不透,這都是命運,難道這輩子註定孤獨寂寞?沒有答案,他狠狠一拳擊上突起如石礫的樹幹,手顫抖,一絲鮮血沿著樹幹慢慢流下。他神情恍惚,眼裏有一絲悲哀,卻似一點也不覺得痛。
  天色陰暗,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雲,沈悶而透涼,嚴翎漫無目的的走在坡上,淚流滿面,她的心也是灰濛濛一片-丁宇,你為什麼要走?
  她看著身上的男裝,淚水又如春泉般湧出,都是為了你,丁宇,我這一生已不會再愛任何人,難道我只能這麼樣隱藏一輩子,掩飾一輩子?
  遠遠地,她看到坡上老松下有一條人影,黑色的人影,她心中一陣抽痛,是他,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幾朵黑雲籠在頭上。
  她不覺移近了腳步,看到他一下一下地猛搖著樹幹,就像要忘記什麼卻又無法忘懷,鬢發已亂,臉已漲紅,眼裏晶燦燦彷彿有淚,那雙手,那雙多麼溫暖多麼有力的手,那雙多麼乾燥穩定,給她多少照拂的手現在卻已傷痕纍纍,血漬斑斑,手上樹上都在滴血,嚴翎心裡也在淌血。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他沒有忘,他沒有變,他祇是希望嚴翎幸福,他還是這麼疼她,全不為自己著想,就像五年前挨的那一刀。
  原來他一直在忍,一直故意冷淡,嚴翎的淚又已忍不住流下:“傻子,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嚴翎身形一掠,忽然霹靂一聲,大雨驟落,一閃銀光中丁宇狠狠一拳擊向凹凸粗糙的松木乾,嚴翎想也不想,閃電般伸手握住他鮮血淋漓的手背,收勢不住,她薄而多骨的手掌硬生生撞向一樹尖突結瘤,鮮血慢慢留下,在大雨裏一絡鮮紅漸次化開成一絲絲淡紅滲入清冽的雨水,沖淡,不見。
  一片愕然。
  丁宇抓住嚴翎的手,又急又痛:“你這是做什麼?”嚴翎幽幽道:“莫忘記我還欠你一次,那是五年前。”丁宇忽又冷冷放開嚴翎的手:“那不是欠,”他側過頭:“早已都過去了!”嚴翎流淚道:“好吧,那不是欠。你可以這麼樣糟蹋自己,難道我就不可以?”丁宇歎了一口氣:“你何必呢?你是名滿天下的俠女,而我,祇是一個滿手血腥的殺手。”嚴翎道:“你又來了,你又要為我著想,”她流著淚:“你可知五年前你為我挨那一刀,我痛了好久,五年,整整五年!”她看著他,微微顫抖:“現在你又要再害我多久?一輩子?”
  丁宇看著她淚流滿面的臉,半啟半開的菱唇透著倔強與不馴-祇有在他面前,她才願意表現出溫柔多情,祇有和他在一起,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他怎麼忍心再傷害她?丁宇忍不住輕輕擁住嚴翎,輕輕撫著她濕透的柔發:“翎翎,你真是個傻子,天底下最傻的傻子……”嚴翎淚又流下,這次是歡喜的淚:“你以後要天天吃傻子做的飯,陪傻子練劍下棋。”丁宇接道:“生一窩大大小小的傻子!”
  嚴翎臉羞得飛紅,揚起拳頭就要打,丁宇已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傻子,先去躲雨吧!”
  大雨滂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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