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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花蝴蝶賢夫【先生難為2】作者:簡薰【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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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4 12:00: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金英朗醫師是寶貝聯合診所裡公認的黃金單身漢,
他人如其名,口袋多金,臉孔英俊,個性開朗,
有人要電話他就給,丟他msn離線他一定回,
儘管他們只是同事兩年多沒說過幾句話的陌生人,
儘管不知為何在賭城的員工旅遊他們一再巧合相遇,
然後莫名其妙就在酒吧相談甚歡,歡到都滾上了床單,
並從一夜情進展到一夜婚,去了24小時的結婚得來速結婚……
不管是發酒瘋還是失心瘋,總之她已是名正言順的金太太,
雖然為了避免被他的親衛隊找麻煩,他們結婚的事暫時不公開,
但她會好好訓練他改正那名為紳士,實則是花蝴蝶放電的行徑,
首先就從咖啡廳小妹看了驚悚片打電話尋求他的安慰,
他就真的丟下一旁的老婆,整整安慰對方半小時這件事開始吧!
既然她好好跟他溝通他都覺得那些不是問題,
那就不能怪她以暴制暴,也開始出去跟別的男人約會……

第一章

    寶貝聯合診所。

    將使用過的壓舌板丟入器械桶,金英朗回到電腦前考慮著小朋友的主訴症狀,依照體重調整了劑量,開出藥單,接著按下確定鍵送出。

    完成這一串連續動作後,他回頭跟年輕媽媽說,“我先開兩天藥,一天三次,配藥水吃,如果沒有好,就再帶過來看看。”

    “好。”

    年輕媽媽推了推孩子,小朋友含著兩泡眼淚大聲說,“謝謝醫生叔叔。”

    “好乖。”金英朗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跟護士阿姨去打針,打完針過來這裏,醫生叔叔送你一張閃光的海賊遊戲卡。”

    海賊遊戲卡?

    那可是小男生中最流行的遊戲之一,下了課都會聚在一起玩,要是有閃光卡那更不得了了,一出手至少就是五十分,普通卡最多也才十五分。

    想到大手筆的拿出閃光卡,小朋友立刻破涕為笑,“好。”

    為了快點拿到卡片,剛剛聽到要打針而大哭的小朋友開始催促,“媽媽快點,我們來去打針。”

    不一會,小朋友拉著媽媽過來了,在一本厚厚的卡冊中挑了自己喜歡的卡片,離去前,金英朗又叮囑了一次,“要乖乖吃藥喔。”

    “好。”

    牆上時鐘指著十二點四十,早上的工作終於結束。

    脫下熊貓圖案的口罩,金英朗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表情對兩個跟診護士說,“恩琪,淑惠,早上辛苦你們了。”

    恩琪立刻露出喜孜孜的表情,“不會啦,我最喜歡跟金醫師的診了。”

    金英朗,三十二歲,“寶貝聯合診所”的小兒科醫生。

    寶貝聯合診所是由某大醫院的股東投資建立,共有五個診間,一週三十個診次,由小兒科,內科,婦產科,皮膚科,泌尿科,耳鼻喉等等輪流使用,金英朗一週六診,算是熱門醫生,證據就是,他的每診平均人數勇冠三軍——沒錯,寶貝診所也是有業績報表的。

    會計室裏,金英朗是連續兩年業務冠軍。

    當然,業務冠軍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金英朗問診仔細,對小朋友也極有愛心,為了不要讓小朋友害怕,他不穿醫師袍,也不介意戴卡通口罩,診間的衛生紙是印有小狗圖案的舒潔炫彩拉拉系列,甚至還很能跟得上幼兒潮流的講些小朋友感興趣的話題。

    他的桌子上有兩本卡片,一本是海賊遊戲卡,一本是凱蒂公主卡。

    小朋友都知道,只要好好回答金醫生的問題,然後噴點藥,就會有一張外面買不到的卡片。

    小卡魔術很能安撫小朋友看診的害怕。

    最難得的是即使病人再多,他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倉卒看診,寧願延長時間,曾經某一波的寒流來襲時的週一早上,因為病人太多,他看到下午兩點多才看完,差點耽誤到下午診間的使用。

    “我會留紙條給汪太太,告訴她延遲的時間,請她把加班費算進去。”金英朗站了起來,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自己的抽屜,抬頭又是一笑,“最近寒流,病人比較多,真的辛苦你們了。”

    好看的臉龐,迷人的嘴角,謙和的態度,看得恩琪一陣春心蕩漾。

    太太太太太帥了。

    別的醫生總是把護士當小妹使喚,金醫生是少數會說“請你……”,“麻煩幫我……”這些辭彙的人。

    跟他的診雖然工作量比較大,但卻是被尊重的,護士對他來說是輔助的角色,不是被使喚的角色,因此大家都喜歡排到他的診次。

    相對於快流口水的恩琪,人妻淑惠顯得含蓄許多,沒有臉紅,只是笑得非常開心而已啦,“金醫師總是這麼客氣。”

    金英朗又是一笑,“我先走了。”

    然後就看到他走到電梯口,她們都知道他會去四樓的員工休息室吃午餐。

    看著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後,恩琪忍不住哎喲一聲,“真帥。”

    “去追啊。”

    “我有男朋友了啊。”

    淑惠挑了挑眉,“男朋友?”恩琪換男友的速度就跟換衣服一樣,她可不覺得男朋友會是她的阻礙。

    在淑惠的火眼金睛下,恩琪迅速投降,“好啦好啦,我覺得我追不上金醫師,你沒看他名字,金英朗,口袋多金,臉孔英俊,個性開朗,什麼叫人如其名?這就是貨真價實的人如其名啊,這樣的男人像我這種庶民配不上啦。”

    雖然她想跟好男人在一起,但是如果太好,好到她自己都明白彼此有距離,這樣的愛情壓力就太大了。

    在愛情中,她還是想要被寵被愛,可如果真的跟金醫生在一起,她一定會因為太愛他而自動從女王降格為女奴。

    恩琪歎了一聲,“真不知道金醫師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大胸,細腰。”

    “什麼?金醫師喜歡大胸跟細腰的喔?”

    “哪個男人不喜歡?”

    “也是啦。”

    淑惠笑了笑,“我跟新來的妹妹約了要去午飯,要不要一起?”

    診所有新來的護士都是給她帶,而她培養感情的方式傳統而簡單,就是去樓下一起吃飯。

    “樓下”指的是一樓的複合式咖啡店,寶貝聯合診所是一棟五層建築,五樓是產房與嬰兒房,四樓是員工休息室以及宿舍,三樓二樓是診間跟藥局,一樓開咖啡店以及便利商店,都是同一個老闆,員工去那間複合式咖啡店吃飯有八折。

    她跟新人妹妹約好了一起午飯。

    雖然說這些年她跟一個個新人們一起吃過N次飯,但老實說,可以的話她比較喜歡多加一些人,因為一對一壓力大,加上她資歷深又不巧長得很嚴肅,那些新人妹妹總是緊張過度,如果多了恩琪會好很多。

    因為恩琪話多又活潑,不管講什麼她永遠有辦法接下去,是熱場的最佳人選。

    “你今天只上早班對不對,那跟我們一起吃飯順便喝下午茶嘛,你不是很愛樓下的蛋糕?”

    “我不要,前陣子我大吃大喝,胖了兩公斤。”

    淑惠拋出誘餌,“可以報公帳喔。”

    “那好。”

    新人妹妹有點令人無言

    淑惠從來不知道原來女生可以三八成這樣——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她似乎覺得全診所的未婚人士都對她有好感。

    包括面試她的田大老闆,皮膚科未婚的程醫師,藥局的王藥師,通通都對她有強烈感覺。

    其中當然包括寶貝聯合診所的鑽石單身漢,金英朗。

    “我真的覺得金醫師就是我的真命天子耶,好像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與他相遇一樣,我完全不懷疑我們之間的緣分。”新人妹一臉迷醉,“雖然他戴著卡通口罩,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對我有多麼與眾不同,面對我的時候,他的眼神真的好溫柔。”

    “你誤會了,他對每個人都這樣。”

    “不不不,我確定我是不同的,他前兩天還請我吃甜甜圈。”

    “病人家屬送了一盒給他,那個診次每個人都有。”淑惠試著提醒她,“記得嗎,他整盒拿給小麗,要小麗分掉。”

    新人妹想了想,說,“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對我不同。”

    淑惠歎了一口氣,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正想暗示恩琪帶開話題,她卻給了自己一個眼神,意思是,大人,小的無能為力。

    不管了,淑惠決定強行突破,“那你覺得工作上還可以適應嗎?”

    恩琪噗的一聲。

    淑惠瞪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是在笑自己帶開話題的方式很不自然,可有什麼辦法,繞圈圈不如開門見山啊。

    “工作還好啦,我還滿習慣的。”

    “那就好。”

    正想再問些工作上的問題時,恩琪突然舉起手,對著咖啡店門口的方向猛搖晃,儼然是看到熟人的樣子。

    轉頭一看,是藥局的眾多藥師之一,夏雅樂。

    夏雅樂有一張娃娃臉,雖然已經二十六,但如果穿上高中制服也不會有人懷疑她的年紀,圓圓的眼睛中總有水光在閃動,十分可愛。

    曾有已婚胖子醫師暗示想包養她,願意月出二十萬,曰,“你就不用這樣辛苦賺錢了。”

    根據當時茶水間外的目擊者表示,胖子醫師說完價錢不忘告訴雅樂,自己對她真是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自己已經是大醫院的教授級人物了,剛開始只是看著田董事的面子來寶貝聯合診所看個一診意思意思,可沒想到讓他遇見她,如此青春可愛,讓跟老婆已經無話可說的他再度有了戀愛的感覺。

    每週三上午的泌尿科看診成了他人生的期待,沒有病人時他會晃去藥局聊聊天,看著她接單的身影,或者跟其他藥師說笑時眼睛半眯的模樣,完全無法自拔,真是恨不相逢未娶時……

    目擊者沒想到自己只是去倒個熱水居然能聽見世紀大消息,真是動都不敢動,天啊,大醫院的教授跟自家藥師示愛耶。

    雖然她也知道雅樂是寶貝聯合診所最正的妹,但沒想到可以正到讓已婚教授春心萌動。

    太勁爆了,太勁爆了,太勁爆了。

    她知道雅樂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但是,拒絕也要技巧啊,這胖子醫生是田董事的好朋友,何況以後還要在同個地方上班,面子總不能不給。

    “教授,您說喜歡我,是真的嗎?”

    胖子猛點頭,表示當然是真的。

    他三十多年前跟妻子是相親結婚,糊裏糊塗成了家,也就這樣過了半輩子,直到遇見她,才瞭解原來愛情是如此令人不可自拔。

    “您說,一個月二十萬零用錢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如我你覺得少,那麼,二十五萬,不,三十萬,我在信義區有投資一間房子,坪數很大,你可以住那邊,逛逛街,約朋友出來吃飯看電影,不用天天上班,我看你忙起來時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看得我都心疼了。”

    “是啊,上班真的好累。”

    接著雅樂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不是二十萬跟三十萬的問題,是父親經商失敗,虧損三千多萬,想到父母親還在咬牙還債務,身為女兒怎麼可能過得舒服呢,希望他能幫幫她。

    他是大醫師,又投資有成,這數目雖然大,但一定難不倒他。

    “我也知道一次開口跟您要三千多萬真的太多了,可是就像您說的,我真的很想不要這樣辛苦,何況,我的兩個雙胞胎弟弟都想出國留學,那又是一筆費用,我很想替他們完成心願,教授,您是上天派來幫助我們一家的對不對?”

    有名的守財奴教授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一個月二十萬包養小老婆是一回事,但一口氣拿出三千多萬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的弟弟很聰明,他們申請到的是聖法大學,但教授您也知道,聖法的學費是全世界最貴的,倫敦的消費更是數一數二,一個人一年就快要一百五十萬,兩人四年要一千兩百萬,弟弟們從小就跟我感情很好,我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們完成心願。”

    “呃……”

    雅樂握住他的手,彷佛有星光的眼眸凝視著他,“教授,父親的債務,弟弟們留學的費用,如果您願意幫助我的家人,我……”

    就在這個時候,恨不相逢未娶時的已婚男人突然想起來有事情,而且非常重要,得馬上離開不可。

    “教授,那我晚上打電話給您好嗎?”

    “呃,我,我晚上還要開會。”乾笑兩聲,“開會。”

    “那您剛剛跟我提的事情……”

    “我最近很忙,這件事情等我們找時間再說。”

    就在雅樂深情款款的眼神中,胖子以與他體型及年齡不符合的速度,一下子消失在走廊盡頭。

    茶水間裏,雅樂看著教授消失的背影,笑了出來。

    她轉身按了醫藥級的消毒洗手液,一邊哼歌一邊洗手,然後端起剛剛被打擾而來不及喝的紅茶,悠閒的慢慢啜飲。

    目擊者是櫃檯的掛號小姐。

    看班表,拿病歷,護士不管跟哪一診,都會在櫃檯處來來去去,也因此這個故事很快的傳遍全院。

    保全了對方的面子,又永絕後患,這就是有名的雅樂傳奇。

    淑惠本來就滿喜歡她的,聽過這事情之後,更覺得這個小女生有趣又可愛,見到她居然也在這時間來咖啡店,連忙也招手,“這裏這裏。”

    雅樂走了過來,笑說,“都快一點了,怎麼這麼晚才在吃中飯?”

    恩琪哎喲了一聲,“金醫師的診啊,加上最近寒流一波波,好多小朋友感冒,根本沒有準時下班過。你呢,怎麼也這樣晚?”

    “我吃飽了,下來喝咖啡的。”

    “一起一起。”恩琪連忙拉了她坐下,“這一攤可以跟汪太太報公帳,你喝完這杯還可以外帶一杯喔。”

    有這等好事,雅樂當然不會放過。

    馬上跟服務生要了曼特寧跟一塊起司蛋糕,然後是小小的自我介紹時間。

    “原來你就是上星期來的護士。”雅樂心滿意足的喝著咖啡豆濾出來的咖啡,“還習慣嗎?”

    新人妹點點頭,“你們都在這裏很久了啊?”

    “淑惠八年,我跟恩琪大概都是三年。”

    “那金英朗醫師呢?”

    “兩年多吧。”雅樂喝了口咖啡,突然覺得不太對,這新人妹妹的表情、語氣,說話的含羞,背景疑似出現的玫瑰花……該不會又是金英朗的褲下之臣吧。

    淑惠給了她一個頗有含意的笑容。

    嗷,真的哎。

    金英朗這人間妖孽又做了什麼,讓新人妹妹在這麼短的時間墜入愛河,不行,她得導她回正道。

    放下杯子,雅樂很認真說,“你是不是覺得金英朗對你特別好?”

    新人妹點點頭,一臉喜悅,“雖然我只跟了他一診,但就是能感覺那種與眾不同,小兒科真的很忙耶,我又剛來,對流程還不太清楚,他都不會發脾氣,很仔細的教我,我後來寫了感謝卡片給他,他也收下了。”

    新人妹歎了口氣,“其實對我好的也不只他啦,但我就是對他比較有感覺,我跟他好像有一種電流,別人看不到,但我懂。”

    懂個屁。

    雅樂才不管其他人呢,重點是金英朗。

    金英朗對每個人都這樣,溫柔,體貼,細心入微,打掃歐巴桑切菜弄傷手,他隔天立刻送上防水手套,還對她說,傷口不要碰到水,阿桑整個心花怒放到極點,如果打掃阿桑年輕三十歲,也會以為他喜歡她的。

    “我知道他一定對你好,不過相信我,那不叫特別,他對每個人都溫柔有加,真要說的話,如果他哪天對你飆髒話那才叫特別。”

    恩琪露出抗拒的表情,“金醫師跟髒話,好難聯想。”

    雅樂笑笑想,灌醉他就可以。

    從小在美國長大,風度翩翩的金英朗醫師,酒精下肚就會shit,fuck,法法法法法個不停,明明就同手同腳醉醺醺,還硬要表演中國武術。

    當然,這些她是不會講的,雖然她很不喜歡他這種不分人事時地物的溫柔,但也不想破壞他的形象。

    只可惜,話不能說的太明。

    雅樂喝了最後一口咖啡,然後站了起來,拍了拍新人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你是我看到第二十個,也許是第三十個以為金英朗對自己有意思的女性。”因為人數太多了,所以她搞不太清楚,“學妹,單方面的『以為』不足以成為愛情,回頭是岸呀。”

    新人懵了,“你為什麼叫我學妹?你該不會也曾經以為金醫師喜歡你吧?”

    聽到“以為”兩字,她忍不住從鼻子哼氣,“我叫你學妹是因為你年紀比我小,不然叫你學弟嗎?”

    恩琪終於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雅樂不要這樣啦。”

    雅樂滿意的看著新人妹突然傻眼的樣子,“還有,我沒以為他喜歡我,不管你信不信,金英朗對人好是天性,但那不是愛情。”

    雅樂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

    打開門,客廳的燈光開著,坐在沙發裏看NBA的男人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頭對她露出好看的笑容,“你回來啦。”

    “我只買便當喔。”

    “沒關係,能一起吃飯就好。”

    男人是她剛剛新婚兩個月的丈夫,對她十分寶貝,但奈何廚藝不佳,煮出來的東西不但看起來奇怪,味道也屢屢挑戰他們的味覺,也因此他們協議好,她煮飯,他洗碗,但如果她的班比較密集,沒多餘的時間去超市,就是買便當回家,或者是滷味,烤餅,看到什麼買什麼。

    他很好養,她給什麼,他就吃什麼。

    她丈夫有正當工作,收入還不錯。

    個性很好,外表也很佳,真要說什麼不好的話,大概就是酒品了。

    一小杯紅酒馬上開始說話大聲,Shit,Fuck,法法法法法個不停,明明就同手同腳醉醺醺,還硬要表演中國武術……

    她的丈夫,口袋多金,臉孔英俊,個性開朗,寶貝聯合診所連續兩年業務冠軍金英朗。

第二章

    雅樂醒來時,窗外的天空正好透出魚肚白。

    小青蛙鬧鐘指著五點,還可以睡兩小時,她昨天晚上很晚睡,這兩小時對她很重要,她要休息充足,才會頭好壯壯……但可惜,越是這樣告訴自己,就越睡不著,再度睜開眼睛,半小時過去。

    睡不著已經夠痛苦,更可恨的是旁邊的人睡得眉頭舒展,嘴巴開開,還微微發出鼾聲……在睡不著的人身邊還睡得這麼香,太可恨了。

    雅樂伸手戳了戳金英朗的臉,沒醒。

    故意朝他那邊擠了兩下,這回有動靜了,長手一伸將她抱住,已經長出些微鬍子的下巴就磨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好癢。

    雅樂掙扎起來。

    男人眼睛沒睜開,但卻發出一個悶悶的笑聲,長長的手將她抱得緊緊,還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乖。”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快點睡。”

    還睡呢……她都作惡夢了,心情超惡劣的醒來,哪還睡得著啊。

    都是那個小白新人啦,在咖啡店一臉花癡的跟她說金醫師對她有多特別,多溫柔,多與眾不同,害得她在夢境裏將“金醫師的溫柔傳說”跑了一遍,包含只要有人跟他要電話他就會給,只要有人丟他msn離線,他一定會回。

    最經典就是今年西洋情人節時,他收下所有人給他的情人節巧克力,然後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在三月十四日帶了一大包禮物,全部都是包裝可愛的發飾跟一枝玫瑰,最可怕的是加上了手寫卡片,每張內容還完全不一樣,整個殺太大,惹得那些單身的白衣天使都變成粉紅天使,個個都把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條線。

    當然,那個時候他們還沒結婚,連男女朋友也不是,但當消息傳到藥局的當下,雅樂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女朋友不會抓狂嗎?

    然後覺得,如果她是他女朋友,會很認真考慮分手。

    最後補上一句,光是憑處處放電這點,他就已經被她放在遙遠的火星,完全排除在狩獵範圍之內。

    但很顯然的,只有她這樣想。

    同樣是單身女藥師,小芬的感想就是,“黃金單身漢果然名不虛傳,早知道二月十四那天我也送一盒過去。”

    這種花蝴蝶,別說只是黃金加身,就算黃袍加身,她都敬謝不敏。

    要是她男人,她絕對會好好教導他,什麼叫做忠誠,什麼叫做唯一,大家喜歡他不是他的問題,可是不懂拒絕實在太糟了。

    “這不能怪金英朗啦。”小芬替他說話,“人家都說了是『義理巧克力』,送給同事跟朋友那種就叫做義理,別人態度這樣大方,那他不收不好意思啊。”

    比起大方,雅樂比較覺得接近計謀。

    因為她突然想起高中時代喜歡上的同班男生,男生數學極強,於是她常常找藉口問他,製造相處機會。

    事實上,那些問題她早會了。

    但要直接說“我想約你出來”還真不好意思,所以約他出來研究繁複的數學,而她是如此聰明伶俐一教就會,剩下這樣多的時間,就讓我們去華那威秀看電影吧,喔耶。

    幾次下來,他們終於在電影院偷偷接吻,成了男女朋友。

    研究功課?才不是。

    她只是披著研究之名,行追求之實。

    因為她是標準過來人,所以她很懂那些單身女生送義理巧克力的心理,總之,是一種安全的示愛。

    對方也有那樣的心最好,如果不來電也避免尷尬。

    雅樂說,“如果對別人沒那個意思,就不該收,更不該回送。”

    “你這番婆,都說了是義理巧克力了啊。”

    “那萬一人家約他在情人節吃義理晚餐呢?那是不是也因為不好意思所以要去?這種行為很妖孽耶。”

    “沒有義理晚餐這種事情啦,人家都說是友情巧克力了還不收,那女孩子多難堪啊,照我說,金醫師這叫風度。”小芬不遺餘力的替金妖孽辯駁,“何況他回復的卡片上也都是說共事愉快這類的,沒有任何讓人聯想過度的句子。”

    雅樂想,他那個臉就很讓人聯想過度了啊。

    有點桃花的眼睛,永遠微笑的嘴角——沒事長那麼好看幹麼?加上又是未婚的菁英分子,橫看豎看都是很容易引人遐想跟亂想的人啊。

    還好藥局是個獨立小單位,要不然跟他共事久了,雅樂難保自己不會偷偷愛上他。

    秋天的時候,寶貝聯合診所的醫生,護士,藥師,掛號人員分成三批輪流員工旅遊,紐約一團,倫敦一團,拉斯維加斯一團。

    雅樂是個超級CSI迷,基於粉絲心態,當然填了拉斯維加斯,可以的話她要去各大謀殺景點逛一次,哈哈。

    喜孜孜的計畫,喜孜孜的做功課,喜孜孜的買新衣服,到機場報到時,才知道金英朗也是同一團。

    沒想到……比起紙醉金迷的賭城,他比較適合倫敦那種文化之都。

    彷佛命運安排,兩人上飛機隔壁坐,飯店隔壁間,玩個吃角子老虎都發現金英朗剛好在隔壁機台,於是,後來在酒吧又看到他,雅樂已經不奇怪了。

    兩人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了兩年多月之後,終於有了第一次的聊天,剛開始雖然有點卡卡的,話題缺乏到只差沒討論起機長的降落技術,但借著酒精幫助,兩人逐漸放鬆,能聊的漸多,半個小時後,她發現原來他也看NBA,除了“驚!”之外,她實在也說不出其他感覺。

    金英朗跟NBA耶……“你看起來似乎很意外?”

    “不是看起來,我是真的很意外。”酒精下肚,雅樂說話直接許多,“我還以為你沒有看診的時間都在研究股票。”

    “老實說,我對股票一竅不通,比起那些數位,我比較愛看電視……呃,”酒嗝,“我看電視很奇怪嗎?”

    “嗯,就算看電視也該看探索頻道或者國家地理頻道,不然新聞台也好,畢竟那比較符合你的菁英形象,啊~~我沒有辦法把你跟NBA連結在一起啦。”

    金英朗笑了笑,將手中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小聲說,“偷偷告訴你,NBA是第二名,其實我最愛看的是各式各樣的選美比賽,喔,環球小姐,喔,世界小姐,微笑小姐,親善小姐……喔,nice body……very good。”

    雅樂只覺得想笑,金英朗真的醉了。

    他的粉絲們要是知道白馬王子的嗜好是看各種選美,不但講得口水快要流出來,居然還連nice body跟very good都出現,玻璃心恐怕要碎成好幾片。

    不過老實說,他這誠實的言論讓雅樂覺得還不錯。

    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那我告訴你,我喜歡看拳擊。”因為拳擊跟她洋娃娃的形象很不符合,所以她基本上也不太敢跟別人說,但現在連他都nice body very good了,她還怕什麼,“如果電視臺有轉播,我都會準時收看。”

    “準時收看?”

    雅樂想,果然,他跟大部分的人一樣,不太能接受女生喜歡拳擊……但沒想到,金英朗接下來說的是,“你應該錄下來啊。”

    “錄下來?”

    “錄下來才可以反復觀看不是嗎?買有錄影功能的電視就好了,很方便。”金英朗跟她說,“要錄下來,好的比賽值得一看再看。”

    對哎,她之前都沒想過這個……她只覺得有比賽,她就調一下班表,沒想過錄影的問題。

    但話又說回來,這男人也太不簡單了。

    明明都喝到眼神渙散了,條理還這麼清晰,厲害。

    金英朗又要了一杯,“你應該有看鐵拳新人王吧?”

    “我有看,我有看。”千里難尋知音人,她還以為這輩子只能跟網友討論這個話題。“準時收看。”

    “我覺得應該讓那些不喜歡拳擊的人都看一下,他們才能瞭解這個運動背後的努力,辛酸,痛苦,失望跟喜悅,拳擊真是一種感動人心的運動。”

    雅樂除了猛點頭之外,無法同意他更多。

    他完全懂她對這種運動的熱血以及感動……她曾經在看某一場比賽時緊張得額頭冒汗,看完後淚流滿面。

    然後她開始覺得,這只花蝴蝶其實還挺可愛的。

    此後兩人你一杯我一杯,討論起拳擊史上令人動容的每一刻,隱隱約約記得酒保跟他們說,飯店今天剛好有拳擊賽,雖然不是很有名的選手,但這半年來表現一直不錯,如果需要他可以幫忙打電話看看還有沒有空位。

    兩人連忙點頭。

    酒保問完後告訴他們,還有空位,但位置不太好。

    雅樂想,那有什麼關係。

    兩人去看了拳擊,又跑去二十四小時餐廳吃求西,喝點小酒,叫了計程車,讓司機載他們在城內繞繞,終於在半夜四點多回到飯店。

    等酒醒之後雅樂終於發現了一件比一夜情更可怕的事情,一夜情醒來,然後發現自己結婚了。

    證書就放在床頭櫃上,還有一張照片。

    兩個一臉醉意的人笑眯眯地跟鏡頭比“YA”,背景是個小花拱門,她有戴頭紗,手上還有花束。

    很顯然的,他們喝礙太醉,跑去證婚禮堂結婚了。

    在來之前,她做了一些功課。知道在拉斯維加斯,除了賭場,結婚業者也競爭激烈,平均每月八千對新人是多大的餅啊,業者不但花招百出,還推出二十四小時服務。

    顯然,他們就選擇了二十四小時服務。

    業者贈送的卡片上面用英文寫著”感謝您選擇我們,敬祝新婚愉快”,卡片背面則是旅遊廣告,拉斯維加斯蜜月套組,可團體行也可自由行,另外還有租車服務,還有沙龍級婚紗攝影,保證隔日檔……

    雅樂乾笑了幾聲,看著旁邊睡得極好的金英朗,隱約記得兩人是怎麼你看我,我看你,終於由他發動攻勢先吻住她,可是可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兩人是怎麼跑去結婚的。

    她有醉成這樣子喔?

    比起一夜情,跟不太熟的人結婚這事情比較大條。

    昨天她還是單身妙齡女,一覺醒來變成人妻,而且對自己的丈夫除了名字之外,基本上就是一無所知。

    她得趕緊離婚,在別人發現他們結婚之前。

    “我,我們結婚了?”金英朗剛睡醒就得知這個大新聞,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啊。”雅樂將結婚證書放在剛剛睡醒的金英朗面前,“你看,上面有我們的名名,小紙條上還寫著婚姻登記完畢,我剛研究了一下,一定是結婚得來速那種東西啦。”

    結婚得來速?“那是什麼東西?”

    “就跟麥當勞一樣啊,車子開進去,該注名的地方注名,該說我願意的地方說我願意,繳費,領證書,車子開出來就是夫妻,連下車都不用。”

    至於照片,她覺得應該是得來速附設的小花園拍的,證據就是她的包裏那張二十元的收據。

    拍張照片要二十塊就算了,還把她拍得跟酒鬼一樣。除了醜之外,找不出第二個形容詞。

    看到的當下,她就決定了,這照片將是永恆的秘密。除了她,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照片上的男主角——也就是現在坐在床上,短短一天內,從同事變成老公的男人。

    “不用下車就結婚,有這種東西?”

    “當然有,你不是美國人嗎?”

    “但我是在加州長大的,這是我第一次來內華達。”

    “不管啦,你快點起床換好衣服,等一下我們去問清楚要怎麼辦理離婚手續。”

    一夜情還在她的接受範圍內,一夜婚實在太……..

    她想要的婚禮不是這樣的。

    物件要是一個她深深愛著的,也深深愛著她的男人,不用很完美。但是能夠彼此瞭解,彼此包容。

    然後要有個婚禮,親朋好友共聚一堂,分享她的喜悅,送賓客時,她要穿著漂亮的禮服跟每個來祝賀她的親友照相,那將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而不是像現在……彼此不相愛,互相不太熟,他們連對方的生日都不知道,這婚禮太荒謬了,她要離婚,離婚,離婚。

    “你快點起來梳冼啦,吃完早餐,不對,現在已經下午了,等你吃一些東西我們就出去,該辦的手續辦一辦,讓我們都恢復單身。”

    “雅樂。”

    她怔了一下,雅樂?他們有這麼熟嗎?

    不過算了,他高興的話叫她樂雅都可以,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討論彼此的名字。

    而是討論彼此的自由。

    “雅樂。”金英朗又叫了一次,“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六天。”

    “我知道。”

    “所以不用急。我們有六天可以處理這件事情。”

    一句話提醒了雅樂,對喔,又沒別人知道,她在緊張什麼,團體自由行,登記好飯店住宿後就是放牛吃草,大家都趕忙自己玩去了,誰有空理別人,如果這是一個秘密。只要他們都守口如瓶,基本上就可以當成沒發生過。

    而一旦不緊張,就開始有了閒情逸致。

    眼睛難免瞥到剛剛睡醒的金英朗——雖然此時的宿醉加上些微胡碴讓他看起來不太英朗,但這種慵懶的性感反而更迷人。

    赤裸的上身,結實的肌肉,跟他貴族臉孔完全不符合的武士身材……雅樂突然有點懂他看選美的感覺了,真是nice body,very good啊。

    不只男人愛看身體,女人也愛看。

    比起來,她算是比較有優勢的。

    早點醒來,已經穿戴整齊,不像他現在光溜溜的,只能坐在棉被堆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

    男人尷尬地看著自己滿地的衣服,雅樂噗的一聲笑出來,“我回房間去了,你好了打個電話給我。”

    她原意是“打個電話給我,我們討論一下離婚事宜”,但他後來打給她,卻是約她去看魔術秀。

    他票買都買了,不看白不看。

    看完秀,又去吃飯,賭城有種奇怪的魔力,紙醉金迷的,兩人既然都滾過一次床單,也隱約記得感覺還不錯,自然不會拒絕第二次,而且催眠自己的藉口都很一致的是,反正自己現在是單身。

    就這樣,他們在拉斯維加斯待了七天,除了第一晚是喝醉搞不清楚狀況外,第二天他就自己刷了一間雙人房。

    那幾天他們去了大峽谷,也坐了小飛機,參觀了水壩,玩了熱氣球,雅樂發現,原來他沒那樣王子。

    也或許是她把他想像樽太王子,他其實只是一般人。

    兩人每天都在玩,忘了離婚,等想起這件事情,他們已經跟其他同事坐在回國的班機上。

    轉機休息時,兩人在免稅商店亂逛,金英朗跟她說,他住的地方蠻大的,問她什麼時候方便,他們一起搬家。

    雅樂聽得心口怦怦跳,雖然認為就這樣同居有點倉促,但誠實來說,又不想拒絕——因為心裏隱隱有個感覺,是他沒錯,他們完全就是在對的時間跟對的地點遇到了。

    她的朋友圈裏,有誰能跟她討論鐵拳新人王呢?

    明明是員工旅遊,他們卻儼然像在蜜月旅行,不能否認,那真的就是戀愛的感覺……趁著兩人都休假的某一天,雅樂將自己的房子退掉,搬進了他的住處,開始了新婚生活。

    基於不想成為同事茶餘飯後的消遣,因此兩人並沒有公開結婚,甚至連結婚戒指也沒藏。

    雖然耳根因此清靜了不少,但還是有副作用的,最大的副作用就是金英朗人氣依然,他那該死的紳士風度讓所有的女生都覺得他人真好,就連剛來的新人都認為他對自己另眼相看,還反問她是不是也以為金醫師喜歡自己。

    以為?笑話,她可是正版金太太。兩人結婚證書放在床頭,晚上睡覺翻個身就可以把腿橫在他身上,用得著以為嗎?

    想到這事,五點醒來後就睡不著的雅樂一陣憤恨,開始在男人懷裏亂動起來。

    “怎麼了?”睡意濃濃的聲音,“才六點,還可以睡一小時。”

    她睡不著啦,“金英朗,最近有個新來的護士,不准對她太好。”

    “我沒對她好。”男人在她額頭上啾了一口,“我心裏只有你。”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只要她開始想教導他拋棄紳士風度,不要對每個女生都笑,他就會說。“我心裏只有你”。

    最可惡的是,她自己很吃這一套。

    “再多說點。”

    暖暖的被窩中,金英朗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說著,“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唯一的公主殿下,我回國就是為了要遇見你……”

第三章

    金英朗梳冼完後,雅樂已經將旱餐弄好——咖啡,烤土司,水煮蛋,還有一份蔬果沙拉。

    有診的日子,雅樂都會替他準備早餐。

    剛開始他還有點不好意思,怕她覺得麻煩,畢竟他們才剛剛在一起生活,雖然互相喜歡,但對於彼此的瞭解則有待加強,現代女性自主性強,他不希望她覺得他大男人,他跟她在一起是因為喜歡她,絕對不是為了要一個免費廚娘。

    當他把自己這樣的想法告訴她之後,換來的是一陣大笑。

    ”幹嗎這麼客氣,我們是夫妻哎,明明有一個喜歡下廚的老婆,為什麼還要在外面吃?”

    “我怕你累。”

    “做點東西而已,能有多累,就算你不吃我也要做的,外面的東西太油膩了。我吃不慣。”

    “大部分的家事我都會幫忙,不過就這點……”

    一向以新好男人自居的金英朗不太好意思告訴她,他不是嫌下廚麻煩,他只是單純的沒廚藝而已,青菜炒太爛,肉煮太老,煎蛋硬邦邦,為了避免浪費食物,他從不下廚。

    雅樂摸摸他的頭,笑說,“放心吧,如果有什麼我不喜歡的事情。會直接告訴你的,所以,你不用這樣小心,我喜歡在家吃早餐,也習慣自己帶便當,以後會多做你那份,讓你吃得營養又健康。”

    於是,他就不再堅持了。

    過去天天去便利商店報到。然後默默在醫師休息窒啃完後去診間看診,現在則是天天有生鮮蔬果的健康便當。

    簡單,但卻是他獨享的愛妻早餐。

    不管幾次,他都覺得很像是年少時幻想過的新婚夢境,冬天的陽光曬人,空氣中充滿淡淡的咖啡香,白瓷餐具上放著金黃色的土司,青翠的蔬果,愛他的妻子微笑對他說“來吃早餐吧”。

    這一切的加乘就變成一個簡單的字,家。

    好奇妙,只是多了一個人,就從房子變成家,開始有人的氣息,溫暖的味道,從只是睡覺吃飯的地方,變成了支柱。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他很感動,但事實上就是他真的很感動。

    看似平凡的東西,卻是他一直以來想追求的。

    金英郎忍不住想,如果他早點跟雅樂相遇,那就可以早點結束單身生活,說不定現在連小朋友都有了,像他的小男生,或者是像她的小女生,摟著他的大腿撒嬌,要抱抱……

    暖暖冬陽中,雅樂對他笑,“發什麼呆,過來呀。”

    他回過神,笑著走到餐桌旁,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幫她解下圍裙,就像騎士對待公主般地替她拉開椅子。

    一日幸福在於晨。

    雅樂看他倒了咖啡,“昨天買的新豆子,老闆拍胸脯保證口感高級,讓我們試試看有多高級。”

    金英朗喝了一口,還不錯。

    苦得剛剛好。有一點點微酸的感覺。

    “黃金曼特寧?”

    “答對。”雅樂笑得開心,  “你好厲害,我每次都換不同的豆子,居然都能喝出來。”

    “我可是跟咖啡豆相伴了十幾年啊。”

    自小在國外長大,飲食習慣本來就比較西化,高中時,他交了一個在咖啡店打工的女朋友,那女孩子是典型的咖啡人,為了投其所好,他開始研究這種東西,雖然不會煮,但味覺上已經訓練得比一般人靈敏。

    當然,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告訴雅樂,過往是過往,但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自己男人身上還殘存昔日戀情的影子。

    “實習那年,都是靠著咖啡開始每一天,如果有分析儀,所有我經手的東西應該都有咖啡味。”

    “以前有個醫師說,他在實習時代從不知睡飽為何物。”

    “差不多這樣。”金英朗憶起當年那被呼來喝去的歲月,“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改善些,不過我們那時候實習是真的很累,每天做不完的事情,連最忙的明星也沒這麼忙,最慘的就是好不容易有時間睡覺,卻夢見在上班,醒來後痛苦不用說,因為夢裏已經上班很久了,整天都覺得很沒力。”

    雅樂被他這種說法逗笑了。

    雙眼彎彎,眼睛水亮水亮——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金英朗覺得自己老婆真是越看越美。

    真奇怪,以前還不覺得她有這麼好看,但開始共同生活後,她的淺笑看起來風情萬種,她的大笑看起來活潑開朗,尤其是眼中的水光,好像會說話一樣,越是生活,越是覺得我家老婆最漂亮。

    根據心理學來說,這是好事,表示他們的感情是向上提升。

    “雅樂,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商量?好正式的字眼。

    雅樂停下塗抹果醬的手,看著身邊的男人一臉正經,忍不住笑,“幹嗎這麼嚴肅啦。”

    “因為我要講的是很嚴肅的話題。”

    由於意識到他似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於是她也不嘻笑了,放下果醬刀跟麵包,正襟危坐。

    “你覺得我怎麼樣?“呃——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嚴肅心情在聽到這句無厘頭的問話後,突然又想笑了,他到底想問什麼?難道要她跟那些親衛隊一樣說他口袋多金,臉孔英俊,個性開朗,人如其名嗎?

    好想笑……不行,他太認真。萬一她笑出來就完蛋了,男人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她得給他面子,面子。

    深吸一口氣,雅樂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勉力忍住,“你這樣沒頭沒腦地丟出來,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們結婚兩個月了,你覺得我這個丈夫怎麼樣。”

    “還……不錯。”

    男人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只是還不錯?”

    “我們才交往兩個月呀。”

    金英朗糾正她,“是結婚。”

    那還不是一樣,雅樂想。不過看他這樣慎重,身為妻子,她不介意拿出溫柔本事,於是她改變了說法,“大部分還不錯,有時候非常好。”

    這樣總可以了吧。

    果然,金英朗看起來似乎高興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一句話就能左右他表情的情況,總讓她有種變態的快樂。

    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很喜歡他,也許是沒有把握他到底多喜歡自己,所以這意外地成了一種證明,讓雅樂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挺有分量的。

    “你剛不是說要跟我商量事情嗎?”

    “我們不要避孕了好不好?”

    “不要避孕……”難道要懷孕嗎?

    懷孕……他想要小孩?

    雅樂無法控制地結巴起來,“你你你你你是認真的嗎?”

    男人垮下臉,“我看起來像開玩笑嗎?”

    就是因為不像她才這麼驚訝啊。

    生小孩耶,他們要升格成為孩子的爸爸媽媽耶,她無法想像自己的肚子裏裝了兩人的寶寶。

    寶寶,好奇妙的兩個字。

    他們兩個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更近似於熱戀的同居情侶,彼此都還處於磨合期,他居然跟她要寶寶!

    她一直覺得當時在轉機時答應他有些衝動,但後來又想,那又怎麼樣呢,如果真的合不來,她就找房子搬出去,兩人當同事就好,她相信他們兩人都有足夠的職場智慧足以面對這尷尬的狀況,可是一旦有了小朋友,不管將來如何,他們就得剪不斷理還亂地過一輩子。

    這實在太猛了。

    他們還在磨合期啊。

    先別說她還不敢在他面前敷冰河泥面膜,或者承認自己偶爾會便秘而在廁所大哭,他也有些習慣是她目前無法接受,正在想辦法要他戒掉的,例如,他對每個人都好,好到有時她會覺得自己跟那些親衛隊沒兩樣。

    他覺得那是禮貌,她卻認為那叫暖昧,他們在認知上就有很大的問題,如果將來他們吵架,原因一定就是出在這裏,她不想一邊看媽媽手冊,一邊還在抱怨自己的花蝴蝶丈夫對那些蒼蠅太好。

    那些女人是好意又怎麼樣,旁邊有人又怎麼樣,以前他是單身,喜歡對誰好就對誰好,可現在不同,名草有主了,草兒就得認主啊,那些“剛好有空”的邀請,以及“隨時歡迎你”的好意,拒絕就是了。

    他總是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未婚護士們芳心可哥,每個都以為自己有希望,五六十的同事想介紹女兒,三四十的同事想介紹妹妹,這一切除了他條件不錯之外,最重要就是他那個不好意思的心態。

    幹嗎對閒雜人等這麼溫柔啊?這實在讓她很不爽,最不爽的是他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不爽。

    這種情形下,真的不適合有小孩啊。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遙遙領先,但她要的不只是遙遙領先,而是獨一無二,他必須視其他女人為糞土——若現在貿然懷孕,只會讓他們本來就沒有基礎的婚姻生活增加變數而已。

    她愛他,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的神色不定金英朗全看在眼裏,感覺當然頗有不滿,臉色也就不會太好看,“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有離婚的念頭吧。”

    “不是啦。”

    “那你在考慮什麼?”

    在考慮——吼。

    她實在很想跟他說,如果下次有女生對他示好,他以結屎臉回應的話,她會很樂意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只是如果話說這麼白,好像有點……..

    她並不是對自己沒信心,她只是單純地討厭他對別人好而已,如果兩個月後的情人節他還是每個巧克力都收,她發誓會把他的枕頭跟棉被通通丟到書房去,如果三月再度上演白色情人節的卡片傳奇,她會立刻調班買機票,用最短的時間飛往美國辦理離婚手續。

    他並不是粗心的人,但就是不太懂她的意思,始終覺得這事情沒那麼嚴重。

    不能直說,只好推託一番,“你不會覺得太快了?”

    金英朗回答得很快,“不覺得。”

    他們兩人有正當工作,也有經濟基礎,她二十六,他三十二,正是養小孩的好時候。

    等小孩長大,他們剛好退休,到時候他就帶雅樂回美國,買個牧場養綿羊。

    “新年,情人節,七夕,耶誕節,你的生日,我的生日,這六個代表性的日子我們從來沒有共同度過。”雅樂試探性地說,“再者。我們都還有很多想法跟習慣正在適應彼此,你不認為一兩年後再提比較好嗎?”

    至少得先把他的花蝴蝶個性糾正好再說。

    金英朗沒說話,好像在想什麼事情,雅樂有點擔心地望著他,原以為他在不高興,但卻意外地發現他的臉色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

    她當然不會知道,金英朗想到一件事情——他們還沒有拜訪過彼此的父母。

    沒有公開儀式,沒有同桌吃飯,正確來說,連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彼此的已婚身份,他們的感情是在逐漸加強沒錯。

    但事實上,也的確還有努力的空間。

    他跟家人的關係很疏離,但她卻不是。

    如果將來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結婚懷孕。但他卻從來沒聽說過有那樣一號人物,他一定會很驚嚇。

    “雅樂。”

    她望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原本還有點猶豫的金英朗在看到她那仿佛會發光的眼睛後,終於下定決心了。“我們,嗯,下個我們都休假的週六,一起去看你爸媽吧。”

    雅樂看著他,突然有點懂他剛剛在想什麼了。

    “如果你覺得可以,就介紹我是女婿。如果覺得還不太妥當,那我就委屈點先扮演男朋友好了。”

    雅樂噗的一笑,原本的小鬱悶一掃而空,“我爸爸超級會念的,到時候不許抱怨喔。”

    “遵命。”

    隨著耶誕節的接近,診所也開始有了一些佈置。

    在玻璃門噴上白色的麋鹿跟雪橇,牆上掛著各色禮物襪,角落的聖誕樹也系上各種小裝飾。

    身為小兒科醫生的金英朗,當然也在診間做了一些可愛的大剪貼,讓小朋友感受一下歡樂氣氛。

    “按時吃藥,多休息。”金英朗對小朋友的媽媽交代。“還有,注意水分補充。”

    小朋友挑完卡片,跟媽媽開開心心離去後,金英朗送出藥單,這個拖長三十分鐘的診終於結束。

    還來不及脫下極受小朋友好評的卡通口罩,一個小護士走到他面前,一臉害羞,欲言又止。

    “金醫師。”

    原來是找他的啊。

    他大概半小時前就注意到她一直晃過來,還以為她是要等跟診的淑惠還是芳芳一起午餐,沒想到……

    小護士一臉粉紅地遞出手中的袋子,“這個送你。”

    “這是?”

    “我們教會做的小餅乾啦,祝你聖誕快樂。。

    今天跟診的淑惠、芳芳,過來拿病例的櫃檯,剛好來拿器械桶的大嬸。組成了典型的眾目暌暌。

    他自己在心中判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拒絕不太好,何況只是教會做的小餅乾而已,結論是綠燈。

    於是他露出招牌微笑接過,“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

    小護士臉紅紅地說,“那個……我們聖誕夜有活動,我跟另外幾位教會的兄弟姐妹會表演話劇,如果金醫師有空的話,歡迎來我們教會一起過節。”

    金英朗笑笑,沒拒絕,也沒說好。

    “金醫師,你,你會來嗎?”

    “我那天晚上有朋友聚會。”

    小護士面露失望的神色,“喔,這樣子啊……”

    她還以為有希望了呢。

    不過既然是朋友聚會,那也沒辦法了,像金醫師這種黃金單身漢,朋友是絕對不可能少的,聖誕夜,當然是跟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啊!這樣想想,小護士就覺得好多了。

    “那沒關係,如果你臨時改變主意,隨時打電話給我。”

    “好。”金英朗點點頭,“冰冰,謝謝你的餅乾。”

    小護士睜大眼睛,金醫師居然記得她的名字,她平常在婦產科比較多,才跟過他兩次診……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普通。

    可是剛剛他念出來時,她卻覺得“冰冰”聽起來好有氣質好浪漫。

    小護士一臉喜悅地離開後,早在一旁虎視眈耽已久的芳芳接著上場。

    她一邊收拾桌子,一邊故作自然地說,“金醫師,你剛剛說的聖誕夜的聚會是一大群朋友喔?”

    金英朗含笑以對,“是。”

    當然不是。

    單身的時候他才會想一群朋友出來喝酒聊天,但他現在已經結婚了,最好的活動當然還是回家抱老婆。

    即使他跟雅樂結婚是酒醉使然,但事實證明,他們很合適——興趣相投,能夠瞭解彼此工作,體諒彼此辛苦。

    多了一個人之後,房子不再只是居住的地方,而是真正成了一個“家”,有人一起入睡,一起起床,他不喜歡外食,有人會給他做便當……他不介意雅樂看鐵拳新人王看得淚流滿面,雅樂也從不介意他電視櫃下那一大疊選美錄影。

    這樣的日子很溫暖,也很舒服。

    這是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個耶誕節,他已經訂了溫泉飯店的蜜月套房,到時候兩人都關上手機,泡湯,吃大餐,享受兩人世界,然後他預備趁雅樂意亂情迷的時候,再跟她提做人的事情,哈。

    想到開心處,金英朗露出一絲笑意。

    而這樣殺遍天下的王子笑容給了芳芳勇氣。

    “如果是一大群朋友的話,可以跟你一起去嗎?”芳芳努力說得自然,“我家人都在外地,比較好的朋友都跟男女朋友有計劃了,不太好意思去打擾他們,但我又不想一個人過耶誕節……”

    欲言又止,少女用熱切的眼神看著他,希望眼前的男人開口邀請。

    應該會成功吧。

    她的理由溫和完美,毫無破綻,金醫師人很好,絕對不會拒絕她,到時候他們可以喝點酒,聊聊天。拉近彼此距離,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抓住這個人人想要的單身王子,成為金太太。

    金太太耶,太夢幻的三個字了。

    就在芳芳熱烈的眼神中,金英朗露出為難的模樣,“那是純男人聚會,謝絕女伴,所以可能沒辦法。”

    芳芳一呆,純男人聚會?居然有這種東西?

    但如果是這樣也就沒辦法了,如果人家已經說是純男人聚會,她還要跟的話,就太奇怪了。

    “芳芳,不好意思。”

    “嗯,沒關係啦,是我自己問得太突然了,”芳芳強打起精神,反正就在同個地方上班,還有下一次,現在就先聊天,拉近彼此的距離吧,“喔對了,我聽樓上的說,汪太太因為要坐移民監,所以離職了,下星期會來一個新特助補位,是大醫院管理體系出身的,頭銜還挺大的……”

第四章

    等金英朗得以從診間脫身,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情——在醫師休息室,難免又被田聞齊一陣嘲笑。

    “你就是因為拋不下王子面具,那些女孩子才會越想越多。”

    田聞齊是他醫學院的同學,也是大老闆的孫子,之所以會來到寶貝聯合診所,就是他的介紹。

    醫生不是在醫院任職,就是自己開業,而當時在某教學醫院任職的金英朗實在不喜歡大醫院的勾心鬥角,但要開業除了資金問題外,還得一日三診都待在那裏,早上八點半到晚上十點,一點私人的時間都沒有,這對於很願意花時間在嗜好上的金英朗來說,是頗痛苦的。

    兩個極端,無法平衡。

    就在難以取捨的時候,田聞齊跟他說,家裏那開了三十年的老診所預備找地方重蓋,拓建成聯合診所,問他要不要過來,雖然沒有所謂的升職加薪,但待遇不會差。

    一周八診,可以再視情況調整,金英朗只想了兩天,就答應了。

    兩人認識很久,是非常好的朋友。

    在這裏,田聞齊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已婚身份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會當面取笑他的人。

    “耶誕節幾乎是兵家必爭之地,冰冰跟芳芳只是開路而已,相信我,接下來會有很多人用各種理由約你,訂了餐廳位置朋友卻臨時有事,家裏有小派對希望你能出席,或者被朋友放鴿子,而她那天又非得攜男伴參加,能不能幫這個忙,諸如此類。”

    “我知道。”他很有經驗,“沒關係,我的腦袋隨時有兩百個完美推辭又不傷人的理由。”

    “說真的,你應該明確地拒絕。那些女生才不會想這麼多。”

    ”我不是拒絕了嗎?”金英朗將雅樂幫他做的便當放入微波,“沒答應去教會活動,也沒答應私下見面。”

    “但重點是理由太完美,她們都覺得是你有事,而不是你不願意,你要很明白地說,我對你沒興趣。”

    “但那樣對女生來說,太難堪了。”

    何況旁邊還有一堆人。

    田聞齊突然有點想笑,這人真的是十年如一日。

    剛認識時,覺得他是花花公子,後來比較熟了,以為他是不善拒絕,及至兩人變成好友,他才知道這個人有著該死的紳士心態。

    身為一個紳士,就不能讓淑女難堪。

    紳士該委婉地讓淑女知難而退,而不是讓淑女窘在原地說不出話。

    原本以為他結婚後會好一點,沒想到完全沒改變嘛。

    “雅樂都沒跟你說過什麼嗎?”

    “提過一次,不過我覺得這不是問題。” 他知道雅樂不喜歡他這種大眾情人形象,不過他也跟她解釋了,因為她們約他時都是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為了不傷及女生自尊,他才不願意將話講太白,那會傷到同事情誼。

    他只是希望共事愉快,如此而已。

    後來雅樂就沒再提起此事,所以他覺得這不會造成問題。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金英朗抽出兩張餐巾紙墊著拿出可微波的餐盒,打開,就像過往一樣有肉有菜,不但顏色漂亮,還香味十足。

    田聞齊羡慕地看著他的便當,又看看自己的便利商店牌,忍不住怨歎,一樣有老婆,怎麼待遇差這麼多,金英朗的老婆不但給他帶愛妻便當,還連水果都幫他切好放在保鮮盤裏,太讓人羡慕了——金英朗夾起菜吃了一口,“對了,我剛聽芳芳說,下星期會有新的特助來補汪太太的工作?”

    田聞齊笑,“這件事情昨天晚上才決定的,芳芳早上就知道,她不去調查局上班真是浪費人才。”

    “那就是真的了?”

    “當然。”

    金英朗說“真可惜。”

    汪太太雖然掛名特助,但其實就是寶貝聯合診所的大總管,大老闆之下,所有人之上,舉凡人員調動,診所、藥局排班,耗材管理,廠商進藥,都是她說了算,她決定的事情就算是田聞齊這個老闆的孫子也沒反駁餘地。

    雖然因為年紀有點大愛碎碎念,但至少人是不錯的,只要有醫師反應什麼東西不好用,她會立刻換廠商,要添新器材也是,有需要就不會囉嗦,立刻上報。

    撇除她不宜餘力想將自己的未婚女兒介紹給他這點,金英朗是相當喜歡跟她共事的。

    “芳芳說,新來的特助也是大醫院管理體系出來的?”

    “當然,你也認識。”田聞齊對他做了一個怪表情,“鄭修妤。”

    金英朗點點頭,原來是她。

    在他離開大醫院前兩個月,鄭修妤才剛從國外進修回來,雖然認識,但實際上根本不熟。

    他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管理部門新主任,幾乎是沒交集的,他只知道有這個人,董事會贊助出國進修的管理人才,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員工餐廳見過幾次面,其餘的一無所知。

    “你爸爸怎麼挖來挖去都是醫院的人,不清楚的搞不好以為寶貝聯合診所是分院。”

    “這次你可誤會我爸了,雖然鄭修妤工作能力很強,但怎麼說也是在董事會贊助下到國外念書的,前後花了不少銀子,老頭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挖這個牆角,他當時找的是林宜浩。”

    “那怎麼會變成鄭修妤?”

    “她不知道哪聽來汪太太要坐移民監的事,毛遂自薦,說當時董事會是無條件贊助,沒有簽約,她隨時可以離職。”田聞齊笑笑,“她都這樣講了,老頭當然不會客氣,希望借由她的管理能力,讓我家診所發揚光大。”

    過了幾天,趁著都有空,金英朗跟雅樂決定到百貨公司給雙方的父母買禮物。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雅樂超喜歡耶誕節這種歡樂氣氛,街道兩旁的店面跟行道樹都很應景地做了妝點,聖誕樹,小麋鹿,黃色燈泡一圈又一圈,好像整個城市都裝上星光般的,每個地方都亮晶晶。

    百貨公司中,雅樂跟金英朗十指交握,趁著耶誕節特賣正在採買。

    他們已經討論好了,元旦連假時,他跟她回老家,春節時他們則回南加州,互相拜訪對方的父母。

    “你爸媽喜歡什麼?”

    “不太清楚。”

    “怎麼會不清楚?”雅樂伸手在他肩膀上戳了戳,“你不是在家裏住到高中畢業,想一想,一定會有你爸媽喜歡的東西。”

    金英朗仔細想了想。很誠實地說。“真的不清楚。”

    “你們男生真的很粗心哎。”

    “沒關係,給爸爸買領帶,媽媽買項鏈就好了。”這兩樣東西就算不愛,至少也用得上。

    買完金家爸媽的禮物,接著買夏家爸媽的那一份。

    爸爸的大衣,媽媽的棉祆。

    任務完成,接下來是雅樂的歡樂時光——沒錯,她也要買。

    她今年冬天還沒買過衣服,好不容易打折,又有人幫忙提,當然得好好逛一下,犒賞犒賞自己。

    用力試穿,刺激經濟。

    “這件怎麼樣?”

    “可愛。”

    好,買了。

    “這件呢?”

    金英朗看著那幾乎只能包住屁股的白色毛料裙,立刻搖頭反對,“不行,裙子太短了。”

    好吧,為了尊重她的丈夫,她換了另外一件。

    金英朗看了一下,還是很有意見,“這件只比剛剛那件長五公分吧。”

    “哪有,明明就到大腿一半。”

    “不行不行,至少也得到膝蓋上緣。”

    雅樂睜大眼睛,他是活在二十年前嗎?

    居然要求她裙子要到膝蓋上緣?現在有誰穿那麼長的裙子啊。

    所以她才說他們需要磨合啊。

    她向來對自己的身材有信心,穿衣喜歡小露一番,尤其夏天,露背、露腰、露大腿,他如果對冬天的毛料短裙都這麼有意見,那等到夏天時他不就每天都會很生氣。

    “我記得你說過最愛看選美的泳裝項目,如果那三塊小布料你都沒意見的話,為什麼要反對我的裙子?”

    “她們又不是我老婆。”理所當然的語氣,“把你手上這件包不住屁股的裙子放回去。”

    雅樂看著他,野蠻人……

    不講理……可是,她無法控制地內心一陣小甜蜜。

    怎麼辦,她真的是被虐狂嗎?為什麼當他完全不尊重她的人權時,她內心的感覺居然是:他真愛我。

    “你喜歡穿短裙?”

    點頭。

    “越短越好?”

    點頭如搗蒜。

    “那你買吧。”金英朗說,“不過只能在家穿。”

    “那我幹嗎買。”誰會花一千多塊買件只能在家穿的裙子啦。

    “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看啊。”

    雅樂看著他的臉,腦海中不斷重複播放他剛剛說的最後一句——我喜歡看啊,我喜歡看啊,我喜歡看啊——完了,自己一定是被虐狂沒錯,因為她從剛剛的小甜蜜升級為好甜蜜。

    怎麼回事?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你想看我穿什麼顏色?”

    他看著架子上展示的紅色,以及雅樂手上的白色,很誠實地說,“其實我最喜歡你什麼都不穿。”

    雅樂噗地一笑,“你真沒情調哎。”

    兩人正在嘻嘻哈哈時,金英朗的手機響起。

    雅樂探過頭,不認識的女生名字。

    “咖啡店小妹。”

    “為什麼她會有你的電話?”

    “她之前有跟我要。”

    “那你就給了?”有沒有一點節操啊,要電話就給。

    兩人在討論的時候,電話停了,三秒後,再度響起,雅樂來不及阻止,金英朗已經接起電話。“喂。”

    “金醫師,你現在有沒有時間?”可憐兮兮的語氣。

    “有一點,什麼事嗎?”

    意識到不是兩三分鐘內可以結束的電話,雅樂不滿地把耳朵貼過去,女生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楚傳來。

    大抵是看了恐怖片“毒鑰”非常害怕,想找人聊聊天……雅樂用嘴形跟他說,“掛掉。”

    他也用嘴形說,“等一下。”

    無視雅樂的殺人視線,王子開始安慰起電話那頭的小女生,電影都假的,那是騙人的,是道具火光,是電視特效……三十分鐘後,等他安撫完小女生回過頭,雅樂已經走了。

    留下滿地的購物袋。帶走了車鑰匙跟他的皮夾,只留給他社區感應卡跟大門鑰匙一支。

    好不容易回到家時,雅樂睡了。

    她平常會故意橫在床中間,等著他上床抱抱她,今天卻睡在靠外側的地方,臉孔朝著牆壁,還把所有的棉被卷在身上,很明顯的。她生氣了。

    金英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不得不承認,其實她說得對——他們對彼此的瞭解還不夠。

    如果他對她坦白,不知道她能不能多體諒一點。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以前了,但今天逼他不得不去面對,他想起很多事情,從小到大,無止盡的期望與孤單。

    很多人都以為美國出生的他只是回國尋根,但其實不是的,正確的說法,他是逃回來。

    金家早年就已經移居美國,三個孩子都在市立醫院出生,他是家中第二個孩子。

    上面的哥哥從小出類拔萃。一路跳級,不到二十歲就大學畢業,念的是法律,但卻會彈琴,唱歌,繪畫才能也備受肯定,考取律師執照後開始執業,不到三年,原本小小的律師辦公室就搬到三藩市最豪華的辦公大樓,手下的律師以及助手超過百人。

    而在這樣忙碌的創業過程中,他開過一次畫展,還申請了兩個專利,上過幾次電視,無疑的,是金家的榮耀,要說是郡上榮耀也不為過。

    他的妹妹,幼時因為意外而傷了腿,從此拄著拐杖走路,身體孱弱,父母對她憐惜萬分,什麼都想替她做到最好,恨不得將星星摘下來給這個小女兒。

    比起會發光的哥哥,他顯得黯淡無比。

    比起需要人照顧的妹妹,他又顯得完全無須擔心。

    他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靜悄悄地長大,他在家中成了一個奇特的存在。

    金家父母對於大兒子的事蹟倒背如流,對小女兒的一切瞭若指掌,但卻不知道次子穿幾號鞋,也不太清楚他跟什麼人交朋友,生日沒有派對,當然也沒所謂的畢業驚喜。

    有次他去同學家玩遊戲,後來兩個大男生在沙發上睡著,醒來時已是隔天早上,金家父母居然完全沒發現那個晚上,他們家的二兒子沒有在房間裏,還以為他六點多進家門是因為早上去晨跑。

    他們並非故意偏心,只是出色的長子與體弱的么女佔據他們太多注意力,何況這個次子又很乖巧,什麼都不用擔心,也從不會惹是生非,讓他們很放心。而放心過度就成了忽略。

    金英朗在家中,幾乎就是個沒聲音的人。

    走出家門。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哥哥太優秀了,老師跟長輩幾乎都是叫他“英生的弟弟”,很少人會叫他“英朗”,什麼叫暗淡,這就是了,雖然不太願意,但也無可奈何,金英朗就這樣度過了他的童年以及青少年。

    大概是念十一年級時,有一次,姑姑在知道他的小提琴碰傷後,將表姐多年不用的名琴給了他,說與其放在家裏供著,不如給他用。

    那是一把音色極佳的小提琴,附帶的琴弓輕巧柔韌,在弦上滑動起來時非常順手,試完琴他就非常喜歡,但他卻只拉了一次,因為爸媽說,英生要參加比賽,好一點的琴更能展現指法的技術,先借給哥哥比完整個比賽,但後來比賽結束,那把琴還是沒有回到他手上。

    爸爸說再帶他去買一把,不過卻一直沒空。

    今天雅樂問他爸媽喜歡什麼,他卻答不出來。不是沒注意,也不是男孩子粗心,而是親子關係疏離,除了父母的飲食習慣,其他的他實在不瞭解。

    高中畢業時,他突然覺得不想再這樣下去,他想要過金英朗的人生,而不是“英生的弟弟”,也不想永遠只扮演成全別人的角色,於是他回到這裏,遠遠離開對他而言沒有陽光的南加州。

    這裏是個好地方,真的。

    考取醫學院,參加各種社團,在這裏,他就叫金英朗,沒人會叫他“英生的弟弟”。

    他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很受歡迎。

    也許是為了彌補成長過程中的缺憾,他喜歡別人注意他,關心他,再怪的女生對他示好,他都會覺得很感謝。

    被別人放在心中的感覺太好了。他要怎麼樣告訴雅樂,他的內心有個五歲的幼兒始終沒有長大?

    想要愛,需要愛。

    小時候他常常看爸媽稱讚哥哥,擁抱妹妹,忙著展現哥哥的聰明優秀,忙著關心妹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沒有什麼需要,而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句“英朗要乖。”

    他哪里不乖了,他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但是父母從不以他為榮,也沒給他深切的擁抱,無論到哪里,母親總是牽著哥哥到處炫耀,父親則抱著妹妹噓寒問暖,他什麼都沒有。

    從小到大,他的獎狀也不少,踢了六年校隊足球,是隊上主力,角球開得極為漂亮,教練曾經告訴他,如果有意走職業,他願意寫信推薦他到足球名校去做更好的歷練。

    如果他是出生在別的家庭,絕對會是受到寶貝的,偏偏他出生在金家——沒有光芒,沒有聲音,微弱的存在感。

    成長過程過度被忽略,所以他渴望受到注意,希望每個人都喜歡他。

    他不願拒絕任何人,因為“被喜歡”與“被注意”對他來說,是很珍貴的,孩提時代,他曾經天真許願想要這一切。

    好不容易,他終於有了。

    他知道雅樂不高興,因為她的模樣就是在抗拒,可是,挨餓的人不會捨得丟掉任何食物,曾經缺愛的人也不會捨得拒絕任何的喜歡。

    看著她的睡臉,金英朗露出一絲苦笑,在別人眼中占盡天時地利,仿佛天之驕子的他其實什麼也不是。

    他要怎麼告訴他這個喜歡他,又有點祟拜他的新婚妻子說,其實我自信不足,其實,我很缺乏關心,很缺乏愛……

第五章

    早上醒來時,雅樂不在身邊。

    浴室,廚房,陽臺都沒有人影。

    經歷過昨天晚上的不愉快,金英朗當然不會去幻想還有人笑語嫣然地對他說“來吃早餐”,但也沒想到她居然一大早就出門了。

    他的皮夾還有車鑰匙放在空蕩蕩的餐桌上。黏貼在冰箱上的道歉紙條則被畫了一個大叉。

    他看著那個紅色大叉,內心知道雅樂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生氣。

    紙條道歉不管用,他得另外想辦法才行。

    在路邊的早餐店吃了東西,開車前往診所,忙碌的上午很快過去,趁著中午休息,他撥了雅樂的號碼——雖然覺得被拒接的幾率頗大,但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努力一下。

    原本甜蜜的卡農曲換成了蔡依林的冷暴力。

    在聽了幾句讓他膽顫心驚的彩鈴後,電話被接起來了。

    “喂。”

    哦,太好了,居然第一通電話就有回應,金英朗覺得放心了些,肯接線就還能溝通。

    “雅樂,是我。”

    “什麼事嗎?”笑意盈然的聲音,“金醫師。”

    呃……

    好吧,他放心放得太早了,從她叫他“金醫師”這件事情可以歸納出一個結論:

    她還非常火大。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我想跟你談一下昨天的事。”

    “昨天?你是說那個很恐怖很恐怖的‘毒鑰’這件事情嗎?”雅樂聲音十分挖苦,“我個人是覺得還好哎,基本上會在電視臺播出,都己經是經過適度的剪接了,何況沒記錯的話,這部電影上映時並不是限制級,所以要問我的感想的話,應該不會恐怖到睡不著啦。”

    女王已經長角了。

    他當然也知道毒鑰還不算是恐怖片,只是……

    總之,這件事情完全是他理虧,無論如何是站不住腳的,他真的願意插兩支白旗在頭上讓女王息怒,只要她願意給罪臣機會,“雅樂,我知道昨天是我沒處理好,對不起。”

    “不,是我心理素質太低了。”

    “雅樂……”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女王打斷了他的話,“結了婚還隨便給電話有什麼大不了,跟老婆出來逛街卻只顧著安慰別的女人有什麼大不了,老婆都氣得臉色發青還在講電話有什麼大不了,終歸到底,我,太,小,氣,了!”

    他完全能瞭解女王的火大——因為易地而處,他也會非常生氣。

    昨天晚上,金英朗從客廳走到臥房,又從臥房走到書房,然後在飯廳抽了兩根煙,終於想了兩個方法:一是,跟雅樂坦白他其實是親情世界的貧戶,才會全盤接收別人的好感訊息,並保證以後會注意她的感受;二是,好好道歉,並保證以後會注意她的感受。

    想了想,他決定還是二。

    原因無他,他曾經跟交往過的一個女朋友坦承自己成長過程的備受忽略,女友理解他,也慰解他,可是從此後兩人的相處卻開始不自然,在孤兒院擔任義工的女孩,看著他的眼神從無限祟拜變成溺愛憐憫,不再跟他吵架,不再跟他鬧彆扭,無時無刻都在包容他,缺乏溝通之下,兩人終究漸行漸遠。

    金英朗不想跟雅樂漸行漸遠。

    即使她跟那女孩是不同的類型,但他就是不想冒這個險,所以他決定還是自己保有這個秘密。

    “雅樂,抱歉,以後我會注意。”

    “不要只是對不起,金醫師,金先生,金好人,用你的大腦想一下,身為老婆的我到底在氣什麼?”

    “大概……知道一些。”

    “那你說說看,我在不高興什么?”

    罪人開始自述觸怒女王的罪行,“你已經叫我掛電話了,可是我不但沒有掛,還走到另外一邊繼續講,而且講了半個多小時。”

    雅樂從鼻子發出一個音,“還有。”

    “還有就是,我不該隨便把電話給不相關的人。”

    “看來你也不是那麼粗線條嘛,完全都知道我雷在哪里。”女王哼了一聲,“咖啡小妹沒有家人嗎?沒有朋友嗎?再怎麼樣也應該跟自己的同事比較熟吧,幹嗎不打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要打給你,你以為她真的是看恐怖片害怕?不可能,這叫做製造機會,找個理由打給你而已。”

    女王頓了頓,繼續說明罪狀,“這部電影真恐怖,尤其是閣樓那邊嚇了好大一跳啊,不過說起閣樓,我就想起另外一部片子,不對那是愛情片,喔對了,你有看過狗狗與我嗎?真的好感動,聊一聊時間就晚了,肚子好餓喔,要不要出來吃個宵夜,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東西便宜又好吃,就是這樣,我不怪她,因為她不知道你有老婆,我火大的物件是你,我就在旁邊耶,你是把我當透明人嗎?”

    罪人完全無話可說。

    他沒有辦法跟她坦承自己的心志,與其在地面前變成一個可憐的孩子,不如就讓她以為他只是單純的粗線條。

    只要他漸漸修正自己的行為,他們會沒事的。

    他希望在她面前是個人如其名的金英朗。

    “以前在藥局時,我就聽過很多你的大好人事蹟,雖然就覺得你這種行為太神奇了一點,不過當時你是單身,高興怎麼做都行,可現在不是,即使我們是酒醉結婚,但好歹也是簽了證書,拍過照片,我說要離婚,結束這個玩笑,是你問我願不願意一起試試看的,你應該還沒有失憶吧。”

    他當然記得。

    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的第一晚結了婚,然後拿了旅遊簡介到處玩,一堆人都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妻。

    他跟雅樂在一起很自在。

    總想,反正什麼丟臉的話酒醉之夜都說了,連他會錄下選美節目,尤其是泳裝賽程這種事情她都知道,他在她面前自然可以輕鬆很多。

    命運讓他們在飛機上比鄰而坐,讓他們在領飯店鑰匙時拿到對門房間,在大廳試吃角子老虎機的手氣時,轉頭赫然發現她一臉兇暴地盯著機器看,小嘴喃喃念著二十塊居然就這樣沒了之類的話,於是當兩人又在飯店附設的酒吧碰到時,好像就變成理所當然。

    他不驚訝,她也沒有意外的表情。

    他要了伏特加,她要了馬丁尼,從選美聊到拳擊,從賈斯汀說到小康妮,他說,時光飛逝啊,派區克史威茲已經開始演老警探了,她一臉紅通通地反問他,那是誰?

    “第六感生死戀”的男主角啊,雅樂更懵了,那是什麼?

    他才想起,那是自己十一歲時看的電影,他十一歲時,她好像才剛上幼稚園吧。

    那是個很奇特的夜晚。

    奇怪的是醉歸醉,但有些畫面卻又很清楚,例如在那場不甚精彩的拳擊賽上,她握著拳頭一直幫紅拳套選手打氣的樣子。

    九成滿的觀眾中,她的中文加油聲特別清楚。

    後來紅拳套兩度倒下,又兩度爬起,最後使出一個漂亮的上勾拳,十秒過去,裁判宣佈勝利。

    紅拳套在臺上哭了,雅樂在台下抽抽噎噎,一臉酒氣地跟他說,真的太感動了,說完,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不太文雅的樣子,但他卻覺得好可愛。

    他不可能完全放下王子面具,但至少在她面前,他不用繃得這麼緊。

    所以當隔天下午醒來,看到她急著要辦離婚時,他內心才會湧起一種“想一起試試看”的感覺——想是這樣想,但他自己也沒把握是不是處得來,畢竟“覺得這人可愛”跟“可以跟這人相處”是兩回事。

    他買了蜜月套組行程,想跟這個藥劑師多一些相處機會。

    雅樂比他想像的更好。

    她真的很可愛,能玩愛玩,對於他的示好,也坦然接受。

    在大峽谷乘坐小飛機,參觀胡佛水壩時跟他說起曾經在探索頻道看到水壩建立過程,對那些辛苦的工人們真是敬佩不已,乘坐高塔雲霄飛車時,她一路狂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覺得鬼吼鬼叫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而鬼吼鬼叫時卻沒人要她閉嘴,那就更爽快了……他覺得雅樂是個很坦率的人。

    那幾天因為跟她在一起,他似乎也比較坦率了——承認教授很豬頭(以前他都很官方地說教授對他們要求嚴格,那些不合理是為了他們好),也承認每次都跑來問他為什麼病人這麼多的文醫生很莫名其妙(他其實想告訴文醫師,有空觀察別的醫生一診幾人,不如改進自己對待病人的態度)。

    雅樂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說對對對,有一次排號系統壞了,無法從診間門上的液晶面板判斷該診人次,文醫師居然還跑去藥局看單號。

    “那天美姐的婆婆暈倒,臨時請假,藥局只剩下我,子浩,小芬,三個人做四個人的事情已經小忙,偏偏磨粉機還壞了,我們幾百年沒有手工磨藥粉,光是那個藥缽就找了快五分鐘,然後呢,好像要跟我們作對一樣,美格那台號稱決不卡紙的包藥機開始卡紙,每次卡紙,機器一直封同樣的地方,然後你就會聞到類似燒焦的味道。”

    “有味道啊?”這他倒是第一次聽說。

    “當然有啊。”雅樂繼續形容,“其實封第一包藥的時候就聽得出來卡住了,但是按‘暫停’鍵也沒用,還是會陸續跑個兩三包才停止,打開時就發現藥跟藥紙全部擠在前面,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紙卷,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紙卷,萬一有膠囊就更難清。”

    聽雅樂的形容,他完全可以想像。

    少一個人,手工磨粉,外加三不五時故障的藥機,怎麼想都不是發狂兩字可以形容。

    “這麼兵荒馬亂了,文醫師還來翻我們的單子,嘴巴碎碎念著金醫師現在看幾個人了,田醫師現在看幾個人了,我那時一邊磨藥一邊真的很想拿鞋子丟他,叫人來瘋滾出藥局,不要來給我們添亂。”

    人來瘋?

    金英朗大笑,其實他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文醫師輩分太高了,他光是想都覺得不尊敬。

    她這樣大咧咧地說出來,他覺得……..

    其實挺不錯的。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雅樂說,“大部分的人會有一種謹慎的心態,覺得自己好像在說誰壞話,但比起‘說壞話’,我會用‘陳述事實’這四個字,也許不是什麼好事,但我說的都是確實發生過的,就很像說‘大老闆有小老婆’,這當然不是光榮的事,但他的確有兩個小老婆啊。”

    在雅樂的侃侃而談中,他突然慢慢瞭解為什麼以前戀愛都不長久,他的前女友們都太文雅而內斂,被禮教束縛住了,他是這樣壓抑的人,應該跟一個直來直往的人在一起,學習坦率,學習正確的人生態度。

    他想跟她在一起,想再多看著她的笑臉,想再多跟她說說話,所以在她提出離婚以結束酒醉玩笑時,他才會顧左右而言他。

    去玩,去吃飯,去培養彼此的好感。

    雅樂沒再提了。

    回國轉機時,他問她,“我們試試看好不好?”

    他問的,他記得。

    兩個月的新婚生涯,不是沒有口角,但大抵還是愉快的,雅樂是個大方的人,什麼不高興都會說,好讓他改,不必費心猜。

    只是這次真的太……..

    他知道自己不只不該接電話,追本溯源,他更不該把電話給咖啡小妹,還一安撫就是三十分鐘。

    難怪她會這麼生氣。

    “因為我太生氣了,所以我決定讓你也嘗嘗同樣的滋味。”雅樂頓了頓,“我跟美格藥廠的業務晚上要去吃飯。”

    美格的業務?

    金英朗對那個業務有點印象,之前聽田聞齊說,每次跟汪太太談完後,那個業務就會跑去藥局晃,該不會從那時候就開始追求雅樂了吧?

    他知道雅樂長得漂亮,但在知道有別的男人打她主意時,感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覺得有人在侵略他的領地。

    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不爽。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看過幾次,不過今天早上第一次聊天。”

    “今天早上?”男人聲音提高了,“幾個小時前?”

    “是啊。”雅樂笑嘻嘻的聲音。“其實我跟他不太熟啦,不過他早上送藥過來時對我驚為天人,跟我要了電話,我想你對咖啡小妹都如此乾脆,同理可證,已婚人士未經考慮給別人電話應該不要緊,就把號碼給他了。”

    那個美格業務到底知不知道他示好的對象是人妻啊?

    太不爽了。

    當初他不該同意隱瞞結婚這件事情,導致那些蒼蠅蟑螂搞不清楚狀況一直黏過來。

    不行,他得想個辦法。

    或者,今天就去買戒指,如果雅樂不願意。他們可以繼續不公開,但至少要釋放已婚訊息,讓那些蟑螂老鼠離遠一點。

    想到自己的老婆晚上要跟其他男人去吃晚餐就覺心頭鬱悶。

    耳邊回蕩著雅樂剛剛說的——“他跟我要電話,我就把號碼給他了。”

    他不得不承認,“以牙還牙”比“心平氣和地談談”有用多了,對於這問題,他們溝通過兩三次,他改進有限,但是現在……以後他在給別人電話時,一定會想起此刻的感覺。

    整個殺很大,他會牢牢記住。

    “我以前一直以為他快三十,早上才知道原來他才退伍半年,跟我一樣大,長得中規中矩,但嘴巴超甜,他還問我說,夏小姐,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很像日本一個叫做宮崎葵的演員,又一直說什麼相見恨晚,好會說話。”雅樂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愉快,“後來他說早上同事剛好給他兩張京華酒店的餐券,日期是今天,不用就浪費掉了,問我願不願意賞臉,基於愛物惜物,我就答應了。”

    金英朗脫口而出,“怎麼可能是剛好?”

    “咦,你不是常常有這種剛好?”

    男人立刻無言了。

    他的確有很多這種剛好。

    金醫師,你週末有沒有空?A說她抽到的演唱會門票,不去看就浪費了,B說訂報紙的送她電影票,c的哥哥買了劍湖山入場券但臨時要加班,D去買早餐時不小心多了了一份,E幫爸爸買了襯衫,但爸爸太胖穿不下……..

    雅樂很討厭這種事,他也總是告訴她,是剛好。

    “總之,我今天吃完晚飯才會回去,如果他變出別人送的電影票可能就會晚一點,萬一他在路上不小心撿到舞會酒吧的入場手環,大概又會更晚一點,結論就是,我有帶鑰匙,累了你就先睡吧,就這樣,拜拜。”

    小芬嫌惡地看著自家沙發上那癱成一條的萎靡人影,“夏雅樂,你這樣真的很醜耶。”

    “又沒有別人。”

    “我不是人啊?”

    “又沒有別的男人。”

    小芬吼了一聲,走過去把她的腿撥了下來,“腳不要這樣放啦,難看死了。”

    “哎喲,人家腳痛嘛。”

    “三八,誰叫你穿那麼高的鞋子逛街。”

    “那我買了新鞋子當然會想穿啊,我怎麼知道它那麼磨腳。”雅樂揉著紅腫的腳趾,“我的腳都腫成這樣了,你還對我大吼大叫。”

    晚上原本要跟那個美格業務去吃飯的,沒想到業務在快六點時打電話給她說,有醫生約他晚上八點談新藥的事情,所以今天不能去了,很抱歉。

    至於是哪個醫生,她想也知道是金英朗——美格剛推出嬰幼專用粉劑,號稱比德國的品質還好,但由於單價高,推銷困難,能有小兒科醫師主動聯絡想瞭解,對業務來說多求之不得啊。

    飯碗要緊,當場她這個相見恨晚就不算什麼了。

    雖然明自金英朗耍了小手段破壞她的約會,她卻很沒用地覺得還不錯,如果他真的什麼都沒做才會氣死她吧。

    然後她就一個人去了西堤吃了最愛的豬腳,接著逛街,買了一雙美美的紅色高跟鞋,因為太美了,想馬穿……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天氣很冷,她想找個沙發窩著看電視,但又不想這麼早回家,就飄來小芬這裏。

    “說真的,沒想到金醫師會使出這招,那個業務一定沒想到被你們夫妻耍得團團轉。”

    “我可沒耍他,我是真的要跟他去吃飯的。”

    “但你是用他來氣金醫師的嘛,那還不是耍他?”小芬說,“反正現在你老公跟你原本的約會物件正在喝咖啡,你幹嗎躲來我這裏。”

    “不行,他回家時看不到我,這樣才能瞭解我有多生氣,而唯有瞭解我有多生氣,他以後才會乖乖拒絕那些蒼蠅蟑螂。”

    既然溝通無效,她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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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4 12:0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在小朋友鼻子噴了一點藥,金英朗對媽媽說,“吃藥就好了,不用打針。”

    眼見小朋友熱切的眼神,他很快地轉身拿過凱蒂公主卡冊,給剛剛一直努力忍耐治療不適的小女孩,笑說,“安霓,挑一張吧。”

    小安霓喜滋滋地挑了一張公主卡,還來不及說謝謝,一個哈啾,鼻涕又流了出來。

    母親手忙腳亂想從包翻面紙,金英朗已經從桌子上抽了兩張,順手替小女生擦掉。

    看得出母親今天出門忘了帶面紙,他笑說,“我這邊有小包面紙,先給安霓帶著吧。”

    然後要恩琪拿了一包小柔柔——兒童專用,質料細緻,不傷皮膚。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五十五,難得準時下班。

    金英朗脫下熊貓口罩,稍微伸了一下懶腰,雖然說準時下班,但一早上也看了快八十個病人,正在做小幅伸展時,櫃檯A探了進來,“金醫師,美格的業務有打電話來,紙條我粘在這裏喔。”

    “謝謝。”

    美格?哼!

    繼續伸展。

    看著牆上指著十二點的時鐘,他開始想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今天中午要吃什麼好?

    雅樂已經好幾天不管他死活了,他得自己解決民生問題才行。

    說也奇怪,當了十幾年外食族都沒事。

    但給雅樂養了兩個月之後,他突然無法習慣外食。

    買來買去,不是油炸,就是醬鹵。要不就是油炸完醬鹵。

    油油鹹鹹,他不需要這麼下飯的食物啊。

    他好懷念雅樂親手做的便當,纖維多多又色香味俱全的便當,還有那有飯店水準的盒切水果,易食甜美。

    每次中午打開時,他都會覺得,早上工作辛苦是值得的,結婚真好,這輩子第一次有人這樣為他花心思,好感動……只是,好日子已如過往雲煙,他現在是留校察看中,雅樂跟他說白了,除非他懂得拒絕別人,不然她不會再給他任何一點關於丈夫可以享有的待遇。

    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福利,早餐路上買,午餐在樓下的咖啡簡餐與便利商店之中擇一。

    想了想,還是咖啡店吧。

    他記得店裏有現打果汁,雖然味道普通,但聊勝於無……“金醫師。”

    金英朗回過神。見是今天跟診的恩琪,露出王子笑臉,“什麼事?”

    “那個……我想問一下,金醫師今天是不是也到樓下吃飯?”

    她注意到,一向自己帶便當的金醫師最近幾無似乎都沒有下廚,不是去便利商店,就是叫外賣。

    芳芳說,好像是金醫師家的抽油煙機故障,所以最近不開夥。

    那,那不是太好了嗎?

    以往他自己帶便當在休息室吃,她曾經發動過“我也帶了便當,不知道能不能去休息室一起吃,這樣比較不會無聊”的攻勢,但後來金醫師說,休息室是跟其他醫生共用的,如果裏面有其他醫師,怕耽誤到別人休息,如果裏面沒人,兩人獨處,傳出去怕不好聽。

    當時恩琪想,她就是希望傳出去不好聽啊,最好有人加油添醋,一路謠傳成兩人在休息室親熱,斷絕其他女人的希望,只要其他人不發動攻勢,那就代表她的達陣幾率相對的提高,但想也知道,金醫師這種正人君子,是絕對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不能跟他一起進休息室,他又因為自已帶便當而不用到外覓食,還真有點傷腦筋……恩琪老是想呐喊,老天爺,給我一個下手機會吧。

    大概是上天聽到她的祈禱,所以讓他家的抽油煙機故障了,無法開夥的情況下,他沒有選擇地開始外食,而既然都是在外面吃飯,她就有機會了。

    吃飯乃人生樂事,在愉快的時候最容易培養感情。

    好不容易今天又輪到跟他的診,恩琪連忙搶先問,就怕晚了一點被別人捷足先登。

    “我是想說,過年快到了,我想發動新年伴手禮團購,雞精,蛋捲,咖啡禮盒,豬肉禮盒這類,希望金醫師給我一點意見。例如說,過年的時候喜歡收什麼,送禮時的價格接受度……”

    金英朗揚起眉,新年團購?

    他看起來像是熱衷團購的人嗎?

    他在美國出生長大,在這裏的親戚只有雅樂,他可不認為雅樂會高興在春節收到豬肉禮盒。

    至於新年送禮嘛……

    田聞齊跟他說過一個新年禮物的笑話,大概是說有次一個總醫師送了一個高價咖啡禮盒給他家老頭,還寫了卡片祝教授新春快樂,他家老頭一看就說是轉了一手以上的禮物,絕對不是總醫師自己買的,至於原因是什麼,就是袋子裏還放著機場免稅商店的發票。

    “實用比高單價的商品有用多了,我覺得你可以朝這方面考慮,不然也可以直接送便利商店禮券,爭取團購折扣,讓收禮的人自己決定要換什麼,你不用傷腦筋,收禮的人也覺得實用。”

    恩琪一怔,“可是我覺得還是要從長計議,金醫師,就是計畫要詳盡……”

    這是三十二歲的醫生跟二十二歲的護士之間的差異嗎?新年禮品到處有賣,為什麼要從長計議?

    現在才十二月呢。

    金英朗不太懂恩琪想表達什麼,不過基於禮貌,他還是保持著相當迷人的微笑,好整以暇。

    “金醫師,我,我對這件事情非常地重視。”

    好,你很重視。

    “我希望整個流程完美無缺。”

    好,要完美無缺。

    “可是我的社會經驗有限,我希望金醫師給我各方面的建議。”

    剛剛不是說了最好的就是禮券嗎?便利商店到處有,而且什麼都賣,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就這個問題,好好地……地……地……”

    地什麼?

    “好好地聊一下。”終於說出來了,恩琪松了一口氣,最難的部分已經過去。

    接下來就容易多了,“之前倒掉的那間熱炒頂給一家義大利面,去吃過的人都說不錯,金醫師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我們一邊吃午餐,一邊討論團購技巧與新年送禮的藝術。”

    雅樂一臉殺氣地看著裏面含羞的小護士林恩琪,以及那個還在微笑的已婚男。

    內心只有一個感覺:可惡。

    同一個地方工作就是有這種壞處。

    她並不是故意要過來偷看,只是退燒塞劑用完了,從藥局到儲藏室一定得經過二樓的兩個診間門口。

    而既然經過金英朝的診間門口,又聽到裏面有人聲,當然會想看一下,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到小護士約她老公的過程。

    團購技巧與新年送禮的藝術?

    如果拿這幾個字去問經濟學者,只怕學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虧林恩琪想得出這個怪理由。

    雅樂當下後退兩步,從半掩的門縫中靜看發展。

    小護士臉紅紅,金英朗依然很英又很朗。

    “恩琪,我想——”

    在門板外收聽直播的雅樂覺得有點緊張,他會不會就真的跟她去吃義大利面,然後討論團購技巧與新年送禮藝術?是的話,她今天回家就把他的枕頭跟棉被全部丟到客廳去,然後跟他隔著門板討論拒絕技巧以及夫妻相處藝術。

    “其實你也知道,我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雖然回國已經超過十年,不過醫學院跟醫院都是很花時間的地方,實在沒什麼時間對於新年文化做研究,對我來說,新年就是吃飯,休假,紅包。”

    雅樂覺得有點想笑。

    她知道金英朗很官腔,但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官腔——聽起來似乎講了很多,但事實上講跟沒講一樣。

    說他是太極高人也當之無愧。

    “我不太瞭解團購,至於送禮,是一門很深的技巧。”

    “所以我才需要金醫師給我建議啊。”

    小護士急忙切入,“金醫師你這麼細心,一定能給我許多寶貴的建議。”

    建議個頭。

    雅樂無法控制地小小地哼了一聲,要什麼寶貴的建議。錢多買貴,錢少買便宜,這有什麼好討論的。

    打掃的大嬸提著水桶走過來,例行性地利用中午十二點到兩點的時間擦地收垃圾,看到她捧著四盒塞劑站在診間門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雅樂建忙比了一個噓,指指裏面,又指指自己的塞劑,再比比藥局,最後做出很無奈的樣子——這是前輩傳下來的技巧,果然,大嬸被這些手勢給催眠了,對她點了點頭,沒說話,開始拖地。

    雅樂松了一口氣,要是大嬸剛剛喊出“夏小姐,你怎麼站在那裏動也不動”,那就毀了。

    大嬸是有名的雷嗓。聲傳千里。整間診所又只有她一個夏小姐,她才不要讓金英朗知道她站在這邊忐忑地等著看他怎麼回答小護士。

    當初只是不想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話題,所以才不公開婚訊,畢竟沒有感情基礎,也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萬一宣佈後沒多久又因為不合離婚,那不是平白給人看笑話而已嗎?於是協議不公開,讓結婚成為不能說的秘密。

    現在她覺得有點吃到秘密的苦頭了。

    金英朗依然是金英朗,口袋多金,外表英俊,個性開朗,寶貝聯合診所的黃金單身漢,有鑒於這年代的好男人越來越少,於是,被他電到的女人就好像吃了大力丸一樣,永遠勇猛有加。

    可惡,她好想在他頭上綁一個布條,上面寫“已有得標者”,請大家不要再打他主意。

    從門縫小看了一下,林恩琪的臉已經紅得跟酒鬼差不多了……真是討厭。敵人來襲,為什麼她只能像個偷聽狂似的貼著診間的門口啊。

    “金醫師,我們去吃義大利面啦,我好餓喔。”

    哇啊,居然連嗲聲嗲氣這招都用出來了。

    金英朗是個很不會拒絕別人的人,大好人到雅樂常常懷疑他是想選裏長,這下可好,可愛小妹撒嬌希望他給點意見,雖然“團購技巧與新年送禮的藝術”是個狗屁不通的問題,但“請教”兩字總是容易讓人陶陶然。

    “恩琪,團購我沒經驗,新年送禮也很陌生,恐怕沒辦法給你意見。”男人的聲音有著歉意,“你要不要問問淑惠,她好像很常開團購。”

    原本已經對自家老公的節操沒什麼把握的雅樂突然睜大眼睛,拒、拒絕了?

    該不會是她聽錯了吧?

    就像是在回應她的心情似的,林恩琪再度使出撒嬌大法,“金醫師~你不跟我去的話,優待券就浪費了,這要兩人成行才有打折~”

    喔,太好了,果然又出現這招。

    雅樂偷偷從門縫看了一眼,小護士身體扭啊扭的,金英朗笑容有些僵,看起來有點招架不住。

    她很不願意地承認,她覺得這個男人快敗下陣來了。

    只要林恩琪再扭個兩下,說自己好餓好餓,好久沒吃義大利面了。真的好想吃喔,諸如此類,大好人金英朗可能就會說,好吧,我們去吃義大利面。

    雅樂當然可以出聲解救他,只要她現在敲門進去,隨便問個問題,金英朗就可以順勢起來,然後在談論中自然離開——可是她不想。

    她不可能永遠在他附近偷聽,所以她不救他。

    她要他自己學會拒絕。

    “恩琪,我,呃,我等一下要回美格藥廠的電話。”金英朗指了指剛剛櫃檯貼在電話上的便利貼,“所以可能沒辦法跟你出去,不好意思。”

    恩琪看了看電話上那張大型便利貼。

    “美格call金醫師,問討論粉劑用藥事情”,知道今天是約不上了,唉喲了一聲,“金醫師你好難約喔。”

    金英朗笑笑,“不好意思。”

    雅樂滿意了。

    趁著林恩琪出來前,趕緊捧著那四盒塞劑快步走回藥局。

    “回美格藥廠的電話”——雖然那理由很蹩腳,但無論如何總算也踏出了拒絕的第一步。

    接下來她要好好訓練他,慢慢在言談間透露自己有喜歡的人,同居中,將來有結婚打算。

    她相信只要宣佈名草有主,試圖摘草的人應該會減少些,如果草兒常常在言談間透露出對女友的迷戀與忠實,情況應該又會再好一些。

    她的目標是讓單身同事將他從黃金名單中除名,當然如果哪天他自己開竅了,懂得當一個人氣王子不如有個人跟自己好好過日子——雖然這一天也許要很久以後,也許永遠不會到來,但無論如何,他現在有進步,她已經很開心了。

    金英朗回到樓上的休息室,意外看到田聞齊以及一個女子在沙發上聊天,兩人不知道說到什麼,同時大笑。

    田聞齊看到他,連忙招手,“英朗,給你介紹一下。”

    女子轉過頭來,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一臉溫柔可人的鄭修妤,以前在大醫院時見過幾次,兩年多不見,她還是一樣沒怎麼變。

    金英朗主動走過去,“好久不見。”

    鄭修好對著他一笑,“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是誰呢。”

    “我的記憶力沒這麼差。”

    雖然不同部門,也沒有任何共事經驗,但好歹也在員工餐廳因為擁擠同桌好幾次,鄭修妤的“以柔克剛管理法”是很有名的,這樣的人即使不刻意去記,也不容易忘掉。

    何況田聞齊前陣子才跟他說,寶貝聯合診所的大總管汪太太要離職,他家老頭挖了鄭修妤來坐這個位子。

    金英朗看到旁邊的大皮箱還貼著海關行李條,有點意外,“剛下飛機?”

    “才落地。”田聞齊指著旁邊桌上的華盛頓日報說,“早上去機場接她時,她手上還拿著這個。”

    後來經過田聞齊解釋他才知道,鄭修妤反正要離職,因此早遞了辭呈,趁著空擋跑去美國玩了一趟,而田聞齊則是代替老爸去接她,表示自家誠意。

    原本是要帶她去大飯店吃一頓的,可沒想到她說想先來新環境看看,於是兩人就直接過來了。

    三人又小聊了一下,就在鄭修妤接了一通電話後,她起身說,“環境我看得差不多丁,替我叫車吧,我要回去了。”

    田聞齊馬上站起來,“叫什麼車,我送你。”

    “我住蠻遠的喔。”

    “放心,我下午沒診,除非你住外太空,不然我都來得及。”

    不太好笑的俏皮話,但鄭修妤很捧場地笑了。

    兩人離去後,金英朗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看看時鐘都快一點半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外送。

    正想拿電話旁的外送名片本時,不小心碰到桌角那份華盛頓日報,報紙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打開,撿起來時突然瞥到一則報導。

    本來是不太會去注意的,但那名字真的很眼熟——如果在成長過程中,聽到別人叫“英生弟弟”的次數比自己的本名還多,那麼,你也會對那個名字很敏感。

    華裔美籍律師金英生獲貝多芬音樂獎。

    裏面長篇大論寫著這位律師不到二十歲就大學畢業,考取執照的那一年,成為律師協會最年輕的會員,充分發揮商務官司的才能,不只如此,他還熱衷發明,目前為止已有多項美國註冊專利,曾經開過一次畫展,賣畫所得全數捐獻給全美無障礙空間推廣基金會。

    記者用非常崇拜的語氣寫著,金英生律師的妹妹從小身體不便,因此他比一般人更注重無障礙空間問題,曾經多次免費替身障人士跟市政府打官司,不但成功替他們爭取應得的賠償跟尊重,也促使市政府改善無障礙環境。

    照片中,左邊是爸爸,右邊是媽媽,哥哥與大嫂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子,妹抹拄著拐杖,在丈夫的攙扶下笑得燦爛。

    照片旁寫著:首獎金英生及其家人。

    翻面,是一整個版面的金英生特稿。

    看得出來不只記者,就連報紙編輯都對這個華裔律師、鋼琴家、畫家、發明家感到興趣,裏面詳述了金英生的生長環境,跟妻子是怎麼戀愛結婚,以前的指導教授對這個天才學生的看法,受他幫助的人又是怎麼樣看待這個商務官司收費高昂,對他們卻分文不取的律師。

    就在文章快結束時,記者說,金英生律師表示,父母已經于幾年前搬至紐西蘭,這次是為了他比賽才特別飛回美國與家人聚會,加上妻子又懷上了第四胎,是期待已久的女孩,因此大家都很高興,三個兒子每天都在問妹妹什麼時候會出生,常常讓夫妻覺得好笑。

    記者最後問,金律師的人生應該很圓滿吧?

    “圓不圓滿是看自己怎麼想,不容易滿足的話,就算把月亮摘下來,也不會圓滿,真要說起來,幸福比較容易下定義。”

    金英生律師為自己的人生下了批註,“所以我告訴你,我很幸福。”

    我很幸福。

    金英朗並不是什麼壞人,但是此刻他唯一的感覺是刺眼,不管是幸福的哥哥,還是一臉驕傲的父母親,那些都是與他在一起時不會出現的表情。

    放下報紙,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已經湧上,無限孤單。

第七章

    金英朗覺得自己最近表現得很好。

    沒有再給過任何閒雜人電話,愛慕者送他小卡片時也會推辭,至於msn上跳出的離線留言,只要他隱約讀出粉紅訊息,他就不會回。

    當然,對於幾乎有“受歡迎饑渴症”的他來說,關掉視窗不是那樣容易,第一個晚上他足足盯著螢幕超過五分鐘才關掉。

    為了避免自己手賤又點回去,金英朗連忙把剛剛租回來的影集“識骨尋蹤”丟入電腦,陰暗的影集畫面中,他從反射看到雅樂橫在沙發上,一邊跟大學同學討論再回去考研究所的事情,一邊對他比了拇指——很顯然的,女王剛好目睹了他剛才的優良行為,於是給了臣下最直接的回應。

    那天晚上雅樂很是熱情。

    滾過床單後,她在他耳邊嘟嘟嚷嚷地說著兩人將來開牧場的願望。

    說日本有個藝人以一隻乳牛在北海道起家,當時沒人看好,但現在已經是年收入一百二十億日圓的超級產業,號稱夢幻逸品的鮮奶糖一小盒要八百日元,還永遠供不應求。

    女王說,她不奢望以後的英樂牧場年收人那樣驚人,但希望淨利有兩三百萬,當然如果多一點她也不反對,萬一以後真的綿羊旺旺,她還想養迷你馬,雖然就牧場來說小馬沒有啥貢獻,但是小馬很可愛。

    “萬一不小心我們以後年收入也有三十億人民幣那麼多,我就要辦一個總獎額一百萬美金的拳擊賽。”

    金英朗想笑,“拳擊?”

    “你不覺得這樣很厲害嗎?在大自然的環境中展現力量與敏捷……”

    “然後在加油聲中偶爾還會聽見咩咩叫?”

    “我又不會真的在草地上搭拳擊台,總之會是室內場地啦。”雅樂對他一笑,“萬一我們不小心變成亞洲量大收場,說不定還可以辦個選美耶,人家不是都叫什麼環球小姐,親善小姐,我們就叫牧場小姐,青草小姐也不錯,羊咩小姐?羊咩小姐好,很可愛。”

    金英朗當然也覺得羊咩小姐聽起來很可愛,但羊咩再可愛,也沒說這些話時的雅樂可愛。

    選美當然是投他所好,但其實牧場也是他的願望。

    雅樂之所以開始熱衷並不是因為受到他的影響所以愛上青草與綿羊,而是因為她愛他。

    愛上他,所以想跟他一起完成夢想。

    在這之前,她的人生計畫裏並沒有牧場與綿羊,但現在她會開始留意相關的一切,並且很實際地計算那需要多少錢。

    羊要錢,地要錢,而且不可能一開始就很順利,至少會有一段時間的慘澹期。

    需要一筆生活預備金,這些加起來會是一筆可觀的數字,等他們都五十歲時能一次付清,還是需要貸款,萬一需要貸款,不知道哪家銀行願意借錢給兩個都超過五十歲的人創業。

    除此之外,還得學習如何照顧綿羊,剃羊毛的技術,擠羊奶的技術,產品如何行銷,這些都需要學習。不知道農委會有沒有牧場開業補習班,好讓他們去學習相關知識。

    他知道她是認真地在考慮著。

    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把他看得這樣重要,可以確定自己是被重視的,是被愛的,雖然光芒一般,也不是日進鬥金,但就是金英朗——不是英生的弟弟,不是金家的次子,是完整的“金英朗”。

    他知道自己還不夠好,但他會改正,希望自己的努力能配上她的好。

    “綿羊耶,我之前在紐西蘭看過綿羊秀,剃過毛的羊看起來好像縮水一樣,小了一個尺寸,明明是綿羊,看起來卻變成山羊,摸起來還滑滑油油呢,導遊跟我們說那就是正港的羊油,到時候我們也弄個綿羊秀,一定很好玩。”

    金英朗聽著雅樂那近似呢哺的聲音。

    內心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應該就是這個女人沒錯了吧。

    金英朗第一次見到夏雅樂時,是到診所的第一天,田聞齊帶他認識環境時,看到地跟打掃大嬸在爭執。

    “你欺負我老人家,念過書就想欺負我老人家。”

    “大嬸,你才四十幾歲,不是老人家,何況我也沒欺負你,我是想告訴你不要罵病人——垃圾桶本來就會滿,洗手間用過就是要清理,你看到人家丟垃圾也罵,看到人家進去洗手間就先大呼要別人不要弄髒,我知道你工作辛苦,但那不是應該有的態度。”

    當時的雅樂手放在胸前,“你應該換個角度想,沒錯,垃圾桶滿得快,沒錯,洗手間一兩個小時要清一次,但不就是因為有這些需要,汪太太才會請你天天來嗎?

    大家都不去用廁所,不丟垃圾,弄髒的地方順手擦乾淨,然後你的工作就會比較輕鬆?是,但不是在這裏輕鬆,是回家輕鬆,汪太太絕對會告訴你,反正這裏很乾淨,以後不用天天來,兩天來一次就好。”

    兩天來一次薪水自然是折半,大概是沒想到這個可能性,剛剛還凶巴巴的大嬸突然無言了。

    後來田聞齊跟他說,那個女孩子是藥局的藥劑師,金英朗於是留下了這個又直又嗆的印象。

    當然,也就只有這樣了。

    他負責開藥,他們負責配藥,偶爾見到,點頭打個招呼就是了,對他來說,她就是一個同事。

    只是,命運的安排總是讓人想不到。

    原來只是幾杯酒,就把他們兩人拉在一起。

    而當他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他才發現她的優點幾乎完全貼合他所需要的部分。

    她很活潑,很開朗,有話直說。

    有什麼事情絕對不會悶在心裏。

    她讓他參與地的想法,也積極進入他的人生計畫。

    拉斯維加斯的酒醉之夜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最荒謬的事情,而是發生在他身上最幸運的事情,在他尋尋覓覓甚至飛越大半個地球後,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種歸屬感。

    如果不是有那個契機,夏雅樂對他來說永遠只會是藥局中的一位藥劑師,跟孫琳芬,周美雪,陳子浩……那些人都一樣。

    除了員工旅遊,沒有任何交集。

    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此時(晚上十二點多),此地(雙人床上),一邊計畫來來,一邊跟女王親來親去的自己很幸運。

    “雅樂。”

    “嗯?”

    “我們生孩子好不好?”

    雅樂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不太滿意地說,“不是約好結婚滿一年再來討論的嗎?”

    “那還要等九個月,太久了。”金英朗放輕聲音,試圖在兩人正濃情蜜意時催眠她,“你今年二十六,我三十二,根據研究,不管在體能還是心態上,都是很適合孕育下一代的年紀,好事幹嗎等。”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繼續催眠,“我這麼帥,你這麼美,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個可愛的嬰兒,等他們漸漸長大認得人的時候會更好玩,看到你就吵著要抱,看不到你馬上會哭,小短手,小肥腿,痱子粉的香味,對著你喊媽咪媽咪,當可愛。”

    雅樂笑,“你這麼想要孩子啊。”

    “當然。”

    “可是我們要上班,沒辦法自已帶啊。”雅樂很實際地說,“你爸媽在美國,太遠了,先不考慮;我爸媽呢,他們老早就講了,就算退休,也不幫我跟我弟帶孩子,說年紀大了,沒辦法半夜起來泡牛奶換尿布,叫我們生孩子前自己要找好保姆,不要打他們的主意。”

    “你不是有幾個同學已經生孩子的嗎,應該有不錯的保姆吧。”

    “他們不是爸媽帶,就是辭職自己照顧,你不會是要我辭職吧,我說過要念書的。”

    她想繼續念碩士。

    其實她願本想大四時直接考研究所,但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而且很不幸的都沒考到國立大學,爸媽很老實地跟她說,兩個弟弟念私校四年太花錢了,只能供她到大學畢業,想再念碩士的話就得自己想辦法。

    家裏的情況她知道,的確不容易。

    現在好不容易存夠了錢,這半年她都在準備筆試跟面試的事情,在這個倒數時刻懷孕也太……萬一她會孕吐怎麼辦,子浩說他老婆懷孕時每天起來就是沖廁所,而且聞到味道就會反胃,一直到五六個月後才慢慢改善,如果她也是這樣,是要怎麼準備考試?

    就算她身體壯壯,完全沒有不舒服,一邊讀書一邊懷孕直到蹦出孩子,那還是有一個問題啊。

    寶寶誰帶?

    如果現在生,她勢必是要休學,等過幾年孩子上幼稚園時才能重拾書本,到時候她都三十了,搞不好沒有那個熱情,搞不好也沒那個毅力,更說不定中途又有了第二個,那她是要怎麼回去把學位完成?

    她不想這樣。

    可是枕邊這個男人用那種她最難拒絕的眼光跟她說,“生吧,我們的孩子會很可愛的。”

    “金英朗——”不要那樣看我啦。

    “雅樂。”他叫了她一聲,然後放低聲音繼續喊她,“老婆,金太太。”

    哎喲,那種溫柔似水的眼神……不行,她一定要堅持住,她絕對要把這三年存錢的目標進行到底。

    “都說了等我念完書嘛,現在生了找誰帶。”

    男人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照顧,就沒問題嗎?”

    “當然是要認識的啊,你的親戚都在美國,我家的親戚已經五百年沒聯洛了,不熟,不然你常常跟我回家,好好地跟我爸媽培養感情,人家不是說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說不定她真的覺得你很有趣就答應幫我帶孩子了。”

    “不用那麼麻煩,我來照顧。”

    雅樂呆了呆,第一個反應是聽錯了,“你?”

    “我。”

    “你耶!”

    他點點頭,很肯定地說:“我是孩子的爸爸,最佳人選啊。”

    當年他曾經考慮過填幼保科的,只不過在評估過後,基於未來錢景,還是填了醫科——即使成長過程沒有得到太多關注,但無論如何他好歹有個會賺錢的父親,從小到大物質生活完全不虞匱乏,報章雜誌看到什麼想要的,貼在冰箱上,過幾天就會有。

    沒有的話一定是父母親沒空,而不是因為買不起。

    因為瞭解自己也是個小少爺,所已選了將來比較能賺錢的科系,事實證明他完全正確。

    買房子時,他付了兩百萬,要貸兩百萬,可銀行一看他的在職證明是教學醫院的總醫師,立刻無條件願意提高金額到三百萬,還熱情地問他有沒有意願申請他們銀行的信用卡。

    這些年來,他雖然開的不是什麼百萬名車,但日子過得還蠻舒服的,付清了房貧,還有一筆存款。

    “這樣你要辭職哎。”

    “減少診次就好了,你晚上跟週末會在家,我改成晚上看三天,週六或者周日選一天從早看到晚,這樣也是一週五個診次,如果你的課業重,晚上要看書的話,那我就再把晚上取消掉,這樣雖然收入會減少,但也不是過不去,碩士又不是要念一輩子,等你通過論文,我們可以重新安排。”

    雅樂想想,好像……還蠻可行的哎,再看看這個男人,覺得他會提出這個方法真了不起。

    是真的很愛她,真的想要孩子,才會這樣安排吧。

    她知道他很樂在工作的。

    “嗯……那……看你表現啊。”

    他大驚,“我剛剛表現還不夠好?”

    都已經快一點了。

    雅樂噗的一笑,“不是那個表現,我說的是這裏。”她指指他心臟的地方,“有時候很氣你,可是有時候又覺得好愛你,剛才的提議讓我覺得自己很被愛,也覺得感動,可是啊,不要理那些蒼蠅蟑螂,對我專心點行不行。”

    金英朗很無辜地說,“我心裏真的只有你啊。”

    真心真意,毫無虛假。

    雖然他還是很喜歡看選美的泳裝項目。

    而且內心覺得三點式比連身的好看很多,但選美不一樣,沒有感情,只是單純地保養眼睛,哪個男人不喜歡看穿著清涼的正妹笑著對鏡頭說“請上網投我一票”。

    看電視嘛,沒什麼大不了。

    回歸日常生活,他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別人,也沒有私下邀約,就算走在路上看到迷你裙辣妹也不會多看一眼。

    對他來說,那些都是同事或者路人。

    不關他的事,他現在把在胸口的這個才是真實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不喜歡你對別人也好,那樣的話,我對你來說就沒有什麼特別可言了。”雅樂轉過身,跟他面對面,輕輕咬著他的肩膀。”我不想大著肚子還要生氣,所以呢,你什麼時候懂得完全拒絕耶些蟑螂蒼蠅,我們就不避孕。”

    金英朗自然大大地被鼓舞了。

    發現獎品誘人的男人後來要抗拒那些人氣引誘就容易多了。

    異性等於紅燈,紅燈等於警戒。

    他從“知道不該這麼做”慢慢變成“確實不再那麼做”。

    後來的日子,除了電話跟msn之類的事件外,還很自動自發地整理了那些女孩子用各種理自塞給他的小禮物。

    衣服送給回收箱,書籍捐出,cD則整批帶去社區活動中心。

    還有一些可愛的杯子或者碗盤類,他想了想,拍照後貼在社區大廳公佈欄,要的人請于週末下午自行來取。

    這些雅樂當然都看在眼裏。

    最明顯的是有一次他跟雅樂跑去吃瓦城時,電話響了,來電正示是他實習時代認識的一個護士。

    “沒什麼事,只是想說跟你聊聊天。”

    他很毅然決然地地說,“我在跟我女朋友吃飯,可能不太方便。”

    掛掉後,雅樂對他比了一個贊許的拇指。

    從她的眼神中他知道,寶寶快來了。

    汪太太在一月中辭職後,鄭修妤也正式上班,當然對於寶貝這種每科都開五個診間,較大規模的聯合診所來說,總有人對鄭修妤是不以為然的。

    太年輕,太貌美,說話細聲細氣,這樣是要怎麼管理,光護士就超過五十人的地方,五十幾歲的汪太太至少一亮出年資就足以讓所有人閉嘴,但鄭修妤卻是三十歲不到,笑起來還露出小虎牙,完全沒有威信可言。

    “聽說是小老闆的女朋友,因為小老闆沒辦法離婚,所以只好讓她過來掌舵,好讓她平衡一下。”

    “我就知道是靠關係進來的。”

    “不是小老闆,我聽藥局的人說是小兒科金醫師介紹的,他們以前交往過。”

    “金醫師的前女友?不會吧,這樣不是很容易舊情複燃,喔,我還想當金太太耶——”

    櫃檯難免缺德地開始壓賭她能做多久但很快的,大家慢慢體會到她“以柔克剛管理法”的超級威力。

    言笑晏晏最可怕。

    她覺得可行的事情,會當場決定,但若覺得不可行,無論是懇求還是威脅,她永遠以“我再跟老闆商量看看”一句話撥回去,如果有人白癡再追問,得到的回應就是一臉為難地說“最近看診人數一直減少,老闆心情不好,我不太敢提”,意思就是,不要再提了。

    於是成功擋下資深護士要求增加特休,擋下耳鼻喉科醫生要求購買自己兒子公司的新機台,成功擋下藥局的藥劑師們聯合要求購買新的包藥機。

    最後一點當然讓雅樂很不滿。

    “你不是跟她認識嗎?去跟她說一下啦。”

    金英朗一陣苦笑,“我跟她不熟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個藥機根本已經苟延殘喘得很厲害了,遲早要換的東西幹嗎這樣為難我們。”

    難怪雅樂忿忿不平,因為包藥機的事情,原本汪太太已經同意了,也叫了幾家廠商送了DM過來看,但由於換機器等同跟藥局人員示好,汪太太想說,自己都要離職了。這個順水人情就讓給新特助吧,讓新管理人跟藥局搭起友誼的轎梁,以後比較好做事,沒想到……“美姐為了照顧婆婆要辭職,我看鄭修妤的意思是班表我們自己排過,反正一診三人就對了,不另外找人。”

    講到這個,雅樂臉上出現黑線,“雖然一個月可以省五萬塊,但這樣下來完全沒有機動班,萬一有人臨時有事,或者拉肚子出不了門,那一診就只剩下兩個藥師,不要說準時下班,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了,可惡哎,比起這個摳摳女,汪太太真是佛心,鄭修妤就不要哪天上廁所沒帶衛生紙,我會告訴她,為了省衛生紙,請她自己想辦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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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4 12:01:2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農曆春節前,診所開始有騷動氣息——因為九天年假,員工可以參加五天的旅遊啦。

    除了婦產科的醫生跟護士外,大家一同前往日本泡湯去。

    旅遊,爽,不花自己的錢旅遊,更爽。

    箱根橫濱的五天四夜半自由行,機場到飯店,以及飯店到飯店中會有遊覽車接送,每當大家悉悉率率討論要去哪里玩時,最後結尾總是感謝汪太太。

    幸好這個福利是她離職前就敲定的,票也早開出去,鄭修妤再厲害,也不可能叫旅行社吐出來。

    一切都很好,除了房間安排這點。

    既然沒公開結婚的事情,雅樂當然就無法跟金英朗一間,真有點美中不足,她好想跟他一起泡湯喔……在早上搞不清楚是第幾次的唉歎之後。

    小芬終於發飆了,“夏雅樂,你信不信再歎氣我會打人。”

    “我鬱悶嘛。”

    “拜託,你那麼不想跟我一間啊。”

    “不是啦,我只是……只是……希望可以一舉兩得……”就是員工旅遊加兩人世界啦。

    藥局每診三人,旁邊還有陳姐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嘴巴,因此講話只能暗著來,不敢說太明。

    不能直說好痛苦,嗚!

    “小芬你也知道。我有時候會想要脫隊啊……”

    “用上次那樣的方法不就好了。”

    雅樂當然知道小芬口中“上次的方法”是再去刷個房間,但問題在於,賭城的飯店都是三四十層。他們刷其他層樓就避開大家,可是沒有哪家溫泉飯店是三四十層樓的吧。

    據她所知,他們在箱根訂的是百年傳統老旅館,只有一層,只有一層也就算了,客房還不多,這種情形下避得開那真的要很大的運氣。

    “其實還有其他方法啦。”

    雅樂眼睛一亮,“快說快說。”

    “就是公開那個不能說的秘密啊。”

    吼,她才不要為了一個小旅行而搞得自己以後很不方便呢。

    她已經可以想像真的告訴大家他們已經結婚,別人會怎麼說她——

    “你知道嗎,原來金醫師早被夏雅樂釣走了”,“天啊,她居然都沒講,虧我還把她當朋友”,“你算什麼,我以前還問過她如果要送男生襯杉,條紋好還素色好,後來金醫師都沒穿,一定是她故意給我錯誤訊息”,“這女人真可怕,心機好深”,“真不知道金醫師看上她哪里”……等等等。

    總之,嫉妒的女人沒好話。

    雖然被罵不痛也不癢,但她也不想因為不痛不癢而白白被討厭。

    “雅樂,小芬,我好像快拉肚子,要去一下廁所。”

    “陳姐,記得帶衛生紙啊。”

    陳姐嘖的一聲,轉身抽了幾張,“還好你們提醒我,差點忘記。”

    鄭修妤新官上任後,跟大嬸說一些“清潔耗材不要太浪費,用完再補就好,一同放個好幾包,容易被拿”這些有的沒的,搞得大嬸不太敢放衛生紙,乍看之下是耗材管控,但這衍生出一個問題:誰知道放在裏面的什麼時候會被抽完?

    為了避免上完廁所才發現沒衛生紙的囧事,他們現在都會自己帶進去,有備無患。

    陳姐離開後,雅樂跟小芬難免抱怨一下,總覺得這個新任大總管實在不近人情。

    小芬突然有感而發,“如果她現在過來藥局,搞不好還會覺得藥局一診三人太多。”

    雅樂很認同地點了點頭,下午的病人本來就比較少,加上冬天是皮膚科淡季,的確會造成人力過剩的錯覺,“前兩天冰冰下來拿產科的口服藥時跟我抱怨,鄭修妤上去交代不要太浪費,可是你想,醫療院所本來就很多東西是一次性使用,什麼叫浪費啊,而且比起其他聯合診所,我們的病人已經算多了,真不懂她節這些小流幹嗎,開源才重要吧。”

    小芬很捧場地點頭如搗蒜,“沒錯沒錯。”

    “我之前聽田聞齊說她是在國外念過管理學的,但她怎麼不懂向心力也是管理中很重要的一環,她這樣沒有道理地到處盯,搞得大嬸連衛生紙都不敢放,到底為什麼啊?”

    “為了表達對大老闆的忠誠吧!”

    雅樂正想說話,那台被他們號稱“小綠”的綠色包藥機嘎的一聲,很明顯又卡紙了,忍不住吼地一聲,“忠誠個屁。”

    打開蓋子。毫無意外看到卷成一團的包藥紙,掉到下面的錠劑,以及一顆夾扁的膠囊。

    那一邊白一邊綠色的膠囊已經有點破了,隱隱聞到消炎藥的味道。

    雅樂夾起它,舉到小芬面前,惡狠狠地說,“如果現在鄭修妤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要她看看,什麼叫做‘還能用的藥機’,順便告訴她,這台她口中還能用的藥機因為一天到晚故障,浪費了很多藥紙跟這種只能丟掉的藥物。”

    小芬乾笑幾聲。“雅樂……你要不要轉頭看一下……”

    這個意思是……

    好,她大概知道意思了。

    雖然很尷尬,可是也沒啥不好意思,因為她又不是造謠,充其量來說,只能說抱怨得不是時候。

    雅樂轉過頭,看到鄭修妤就站在內部出入口,表情有點微妙,當然不是高興,但也不至於不高興,硬要講出個形容,大概就是類似發現新大陸吧。

    既然遇到,那……那就讓她把話說清楚吧。

    雅樂夾著耶顆夾扁的膠囊走到鄭修妤面前,“你知道因為藥機故障,我們一天要丟掉多少藥嗎?”

    鄭修妤搖了搖頭,似乎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小綠每次故障至少卡三包,三診下來至少要重拉十次,也就是說,一天至少有三十包藥要丟進廢棄桶,這還沒完,卡住的包藥紙重拉一次大概是四十公分長,也是不能用的。”雅樂很認真地看著她,“相信我,一台新的藥機可以用很久很久,但小綠最多只能再撐半年,汰舊換新是遲早的問題。”

    “我會跟上面反應的。”

    跟上面反應?

    官派的臉跟官派的回答本來就容易讓人不高興,加上最近大家都在謠傳鄭修妤跟金英朗是昔日戀人,她放不下這段情所以才拋棄大醫院的美好前程,屈就小小的聯合診所,金英朗感受美人心意,目前疑似舊情複燃等等等。

    雖然金英朗已經跟她解釋過他也不知道那謠言打哪來,他跟鄭修妤根本不熱,她是會打電話給他沒錯,但都是討論公事。

    “金醫師,美格的粉劑你有稍微研究過嗎?”

    “最近這一批小柔柔用完,我可能會換廠商,先跟你說一聲。”

    “趙醫師年後的週三晚上就不能來了,多了一個診次,你有沒有意願?那個時段已經有一個內科門診了,所以我希望能是小兒科或者耳鼻喉其中之一。”

    諸如此類,完全沒有涉及私人領域。

    她永遠就事論事,說完該說的很快就會掛斷,基本上不會超過十分鐘。

    至於兩次在樓下咖啡店吃飯也是因為有些DM要研究。

    在街上看到他載她?男人大呼冤枉,後面還坐著田聞齊跟汪太太啊,原本是田聞齊要載這兩個女人去吃飯的,但他亂停車被拖吊,他一來剛好經過,二來超級順路,怎麼想都覺得沒理由要他們叫計程車,只是因為鄭修妤剛好站在比較前面所以就坐了副駕駛座。

    雖然他只差沒斬雞頭證明自己清白,但短短時間內謠傳一波波,雅樂怎麼聽都不舒服。

    討厭的是那些吱吱喳喳最後總會下一個結論,那就是“難怪金醫師這兩年都不交女朋友,原來是曾經滄海啊”。

    滄海個頭啦。

    新仇舊恨讓雅樂心中的小火山爆發了。

    往前走兩步,直視著她的眼睛說,“你就已經是最上面了,是要跟誰反應?該換的東西就是要換了啊,這台藥機本來就是老闆從大醫院買來的二手品,人家淘汰的東西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老闆知道,汪太太也知道,原本去年底就要換了,是汪太太想給你做人情,所以才先擱著,不是因為這東西要花錢所以不想處理。”

    既然講都講了,她也不在乎再多講一些,“還有,請你不要省衛生紙,因為那很好笑,你自己都知道要用小柔柔,為什麼要把院內的衛生紙類換成其他廠商,合格廠商只能證明他們的東西能用,但能用的東西不代表好用,沒有人會一路忍著鼻涕直到診間才擤,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會有人故意多用,誰家鼻涕那麼多啊。”

    說完,雅樂狠狠地把夾子上那顆夾扁的膠囊丟入廢棄桶,然後當著鄭修妤的面開始拉起藥紙。

    重新繞過軌道,之前有壓到的地方都不能用,饒是已經駕輕就熟,還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給藥櫃檯跟配藥室中間有個小簾子,外面的病人看不到裏面,只是催促著,“小姐,好了沒,你們配藥很久耶。”

    雅樂瞪了鄭修妤一眼,用跟兇狠表情不符合的溫柔聲音說,“再等一下喔。”

    “小姐,你們以前配藥很快的,怎麼最近兩個月都這麼慢,是不是醫生開的藥比較新,你們看不懂啊?停車要錢耶,快一點好嗎。”

    雅樂一邊重新把藥單拿過來,一邊對外面說,“好了好了。”

    好個頭。

    想到被病人懷疑自己的專業,忍不住一陣慪。

    跟鄭修妤第一次的正面交談到此為止,然而就像命運替她們開啟溝通大道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頻繁地看到鄭修妤。

    打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甚至在午休時好不容易搶到藥局唯一的一張床。正預備小睡時……..

    短短幾天,雅樂已經跟她見了N次面。

    小芬說,要她小心點,鄭修妤一定是跟在她後面等著抓她小辮子,誰叫她那天那麼凶。

    其實不用小芬說,她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看來還是得小心點。

    衝動果然是魔鬼——如果那天地忍住就好了。

    小綠破破爛爛那又怎麼樣呢,畢竟只要插上插頭熱機十五分,小綠還是很好用的,偶爾偶爾,它還是能夠像當年一樣那麼勇猛,一路跑到底,一日無故障,如果早知道……..

    算了,人生沒有早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小心點,避著點。

    她可不想自己因為著小綠爭取退休權益而被列為黑名單……雖然她明白,自己應該已經是了。

    哈,哈哈,哈咕哈……“金醫師最近好忙喔。”

    “對啊,以前都還會跟我們講講電話,吃吃飯,或者MSN的,可是現在都沒有了。”

    “搞不好交女朋友了。”

    “不是聽說他跟鄭修妤交往過,該不會真的重修舊好了吧。”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金英朗並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診所的隔間效果太差,他的診間緊鄰櫃檯,那些吱吱喳喳就這樣飄入他的耳朵。

    前面兩個說的是他對雅樂的愛情證明,最後一個——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源頭來自哪里。

    如果一定要傳一些緋聞,也應該是田聞齊吧。小老闆跟新主管,怎麼想都比他這個小兒科醫師有得暖昧啊。

    一如往常地拿下卡通口罩,今天不去樓上微波午餐,下午雅樂沒班,他們要一起去超市購物,然後在家做大餐。

    正在找車鑰匙時,手機響起,是賈斯汀的歌,雅樂專屬來電。

    他們在賭城時曾經租車出去玩,車子上放的就是賈斯汀的唱片,聽了一整天下來,雅樂說對這張專輯好有感情。一放出來就想起睹城的華麗,紙醉金謎,以及那幾乎等同蜜月的旅遊。

    於是就在同居後,她擅自改了他的鈴聲。

    現在只要手機傳出賈斯汀,那就是雅樂了。

    “老公,你在哪?”

    “剛才結束,過去還要一下,外面太冷了,你先待在站內。”

    為了保密防諜,他們都以地鐵站為約定地點,如果是今天這種情形,雅樂就先到隔兩站的地方,等他開車過去,再一起前往。

    “我只是問一下啦,你不用急,慢慢開。”

    很普通的叮嚀,但卻讓他覺得溫暖,“好。”

    穿上大衣,拋弄著鑰匙,金英朗愉快地走出診間,開始想著晚上要吃什麼,雅樂上次做的西班牙花枝飯好吃極了,雖然很費工,不過兩人一起完成的感覺非常好,他料理不行。但切切洗洗還不成問題。

    雅樂在開放式的廚房煎煮,他負責把桌子鋪上亞麻桌布,用細長瓶子裝著紅玫瑰裝點一下桌面,再點上造型可愛的蠟燭,老婆端菜上桌,他負責倒酒,那就是專屬於他們兩人的燭光晚餐。

    然後窩在沙發一起著DvD,順便發一下當綿羊大戶的白日夢,接著練習製造小孩的技術……

    “金醫師。”

    滾完床單後一起泡澡,一起睡。

    太美好了……

    “金英朗醫師,等一下。”

    男人從幻想中清醒。

    只見穿著白色的套裝鄭修妤踩著高跟鞋急急向他走來,那樣子讓他覺得很不尋常。她一向是很注意形象的,現在不知道為什麼。那迫切的模樣讓他聯想起沖向水源的大象。

    “耽誤你一會。”

    金英朗笑笑,“請說。”

    雖然他告訴雅樂。他與鄭修妤是公事公辦的相處。但其實他內心隱約有點感覺到她對自己不太一樣。

    那些電話,那些咖啡時間其實都是可以一次累計搞定,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要分成很多次。

    根據他這麼多年被倒迫的經驗,他覺得她是在製造機會。

    亂槍打鳥的相處幾率,總會找到合適的切入點。

    昨天晚上才講過電話,但現在又來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密集地被看見,才會有流言傳出他們曾經交往。

    “嗯……”

    她抿了抿嘴,臉頰微紅,典型難以啟齒的表情。

    終於要正式約他了吧,金英朗猜測。

    鄭修妤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直接跟他說“我們交往看看好嗎”,她會製造很多機會,適當透露自己的想法,釋放出相當強烈的好感,然後等著對方送花傳情,主動追求。

    會用什麼理由呢?

    廠商招待的飯局,或者信用卡紅利積點快到期,不用白不用,當然最有可能的是要談的事情比較多,找個地方一起中飯?

    金英朗耐心等著。

    平心而論,不是不虛榮的。

    以前在大醫院時,就聽說過她很受歡迎,追求她的人不少,可惜眼光太高,因此始終獨來獨往,據被拒絕者說,她要等待的是一個真正的王子——不用很有錢,也不用是世家子弟,但要光明磊落,可以依靠。

    既是朋友,又是伴侶,對長者體貼,對孩子有愛心。最重要的是人格品行,能夠讓她打從內心崇拜與尊敬。

    條件一開出,所有人知難而退。

    太太太太太困難了。

    然後她成了醫院單身漢眼中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及。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最近頻頻對自己示好,不但找遍方法接近他,甚至在閒談間也會問一下他的居家環境如何,到診所方不方便,遠不遠,什麼,開車都要三十分鐘,那很辛苦吧……..

    男人不會因此暈船,但是,在上岸前讓他小小地虛榮一下吧。

    女人又彆扭了一下才開口,“我剛聽田聞齊說,你跟藥局的夏雅樂很熟,常常一越吃飯看電影?”

    這是要怎麼回答?

    他心裏想著,修妤,有話直說吧,讓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了結這段註定不會有結果的感情。

    “我看過員工資料知道你們是住在同一個社區,不過平常沒見你們有什麼往來,連上班都是一個地鐵一個開車,所以聽田聞齊那樣說的時候有點驚訝。”鄭修妤看起來似乎有點害羞,“你們平常都吃哪一國料理,電影的話比較喜歡哪一類……”

    “修妤,你……是在問夏雅樂嗎?”

    “嗯。”只見鄭修妤臉上出現溫柔神色,“我——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聽到這種話,金英朗再有風度也無法控制地張大了嘴巴。

    他以為愛戀自己的女生終於對自己告白了,告白是告白,但物件卻是他老婆,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情況比現在更奇怪嗎?

    也許沒有酒醒後變成已婚身份那麼離譜,但也夠奇怪了。

第九章

    “修妤,夏雅樂不是……”

    “她是。”

    金英朗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能這樣肯定,“夏雅樂她……她有男朋友的。”

    聞言,鄭修妤側著頭想了一下,“我現在知道你跟她熟,可是你有看過其他男人接送她嗎?”

    金英朗心想,我就是那個男人啊。

    每天晚上抱著她睡,每天早上吻著她起床,兩人熱衷計畫將來開牧場養綿羊的事情,然後也很熱衷滾床單——雖然他目前還無法說服雅樂不要避孕,但是,他看得出來她有動搖,他們對於如何照顧寶寶已經有了共識,只要他能完全控制自己拒絕其他人的示好,她也許就會同意提早生寶寶。

    只是這些話都不能說。

    而鄭修妤完美地誤解了他的沉默。

    “你沒看過,怎麼知道她有男朋友?”

    講到心愛之人,鄭修妤腦筋轉得飛快,“我覺得雅樂很特別,她很正直,而且值得我尊敬。”

    她接著說出耶天在藥局發生的事情。

    “其實我不是那麼惡質,我只是想知道這裏的醫生護士,有沒有人願意當烏鴉發聲,結論是只有一個,每個人都對我不滿,只有她會當著我的面說,我當下就覺得,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金英朗無言了。

    雅樂只是性子急而已,那跟正不正直沒美系,他幾乎可以打賭,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現在藥局,雅樂不會如此“正直”。

    “不只如此,她的心腸也很軟。”鄭修妤開始冒泡泡了,“前兩天我去藥局,原本是想叫廠商過來看看包藥機還能不能修,沒想到剛好有小朋友吐了,那個帶小朋友來看病的好像是表姐還是堂姐之類的年輕女孩子,看到那一幕整個傻住,雅樂看她好像沒有處理的經驗,馬上拿了紙巾就走出櫃檯幫忙了,其實那根本不關她的事,所以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好感動。”

    他想,雅樂的心腸是很軟沒錯。

    就像前陣子她跟他發飆後,開始對他冷淡,雖然是不幫他做早餐也不給他帶便當,可是家裏的水果也沒少過,冰箱打開永遠有煮好的菜,微波一下就可以吃。

    雅樂氣他,可又捨不得讓他老是外食,她是一個很棒的女人。

    雅樂的美好是一回事,但別的女人在他面前一臉粉紅,以愛情的角度稱讚自己的老婆時,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真要追她?”

    “嗯。”語氣雖然輕柔,但神色卻是堅定的。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既然情敵都上門了,他當然不能坐以待斃,趁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前,多問一點資訊。

    “投其所好嘛。”鄭修妤一臉理所當然,“我觀察她好幾天了,注意到她好像蠻喜歡料理的,剛好我對這方面也很有研究,我可以約她吃午飯,研究一下各國菜肴差異,而且討論一下彼此做的萊,交換食譜,培養感情。”

    金英朝不得不承認這招聽起來還挺厲害的。

    喝咖啡,交換食譜,姐妹悄悄話,順便批評一下男人多不可靠。

    為什麼他以前會覺得鄭修妤內斂溫柔呢,根本就是為達目的不揮手段的灰狼,居然連別人老婆都想泡……..

    “你覺得我的計畫怎麼樣?”

    蠢爆!

    可惜他不能老實講。

    “我覺得你最多也就是跟夏雅樂當好朋友,要當男女朋友,不是,要當情侶,基本上不可能。”

    “我知道,你說雅樂有男朋友嘛,沒關係,我努力看看,說不定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最好是金誠所至,金石為開。

    金英朗忍不住想,丘比特能不能管一下鄭修妤跟林恩琪啊,不然讓她們互相喜歡也好,那樣的話,他們夫妻就平靜了。

    慢著,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昨天,鄭修妤跟他說已經打算買新藥機。

    “所以你同意買新藥機是因為……”

    “一半一半啦。”鄭修妤對他一笑,“藥機是本來就該買的,但是我會告訴雅樂,是因為跟她談過後,我才下決定,怎麼樣,這招很聰明吧。”

    是很聰明沒錯。

    診所本來就是私人產業,想想,如果到大企業上班,警衛把停車格保留給總經理,也沒人會說什麼吧,身份到某一個程度,自然就享有特權。既然可以把車子停在公司門口,沒有哪個總經理會繞去外面找停車位了。同理可證,如果她可以假公濟私討好雅樂,幹嗎不做。

    金英朗無法反駁。

    如果買藥機是他可以決定的事情,他也會買,順便幫他們加個燈號,號碼到了再去拿藥,省得各診病人出來就往藥局擠,偶爾還會有人不耐煩地說:“小姐,你們動作怎麼這麼慢。”

    五個診次開出來的單子都在這裏消化,又不是七八個人在裏面,要快也快不起來啊。

    還沒想完,耳邊又聽到鄭修妤的聲音。

    一連串的愛的表達。

    雅樂多可愛,而她當神魂顛倒,生平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現在才明白當初為什麼會辭掉大醫院的管理工作而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上班,原來,她的王子在這裏。

    落落長一堆後,她下了結論,“我是為了與雅樂相遇,才會到這裏來的。”

    金英朗想,這真是太神奇了。

    美格業務喜歡雅樂時,他很不爽,總想找機會整整他,鄭修妤在他面前說著對雅樂的愛意時。他倒是沒有想整她的意思,只是比起不爽,荒謬兩個字更能貼切形容他的感受。

    最荒謬的是他居然有了危機感。

    沒錯,他對一個女人產生了危機感。

    也許是因為美格業務只是看上雅樂漂亮,而鄭修妤卻能發掘雅樂在個性上的優點,相形之下,自然就比較像一個對手,或者說,像一個情敵。金英朗在上車前,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把一個女人當情敵。

    接下來幾天,他的反應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開始對鄭修妤密切地觀察。

    她的行為舉止,做事情的方式,甚至是微小的生活習慣,都被他列為必須知道的情報。

    經過幾天的觀察與研究,他發現她一個很大的優點:做事有其目的及步驟。

    簡單來說,她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確定目標,然後全力以赴,撇除私怨,他得承認這點不簡單。

    金英朗對這個情敵有了大概的認知。

    雖然他不認為她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但討論食譜跟姐妹悄悄話那一套似乎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還不夠努力進入雅樂的生活,不過短短幾日,敵人就已經擬定了“投其所好”這招,他居然完全沒想到…他之前還以為修正花蝴蝶行為就是對雅樂好,但現在想來,那充其量只是改掉壞習慣,跟討好這兩個字還差了一大段路。

    鄭修妤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付出的還不夠。

    在愛情路上,他得迎頭趕上才行。

    百貨公司裏,雅樂跟金英朗正在為了二月的溫泉之旅挑選行李箱時,金英朗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來電顯示一眼,跟雅樂說,“我去旁邊講一下電話,五分鐘就好。”

    然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一下就走到電梯口附近,壓低聲音,開始講了起來,講著講著,還會不時看她一眼,然後用嘴形無聲說“很快”。

    快個頭啦。

    雅樂很不滿地想,什麼事情她不能聽,非得到旁邊不可?

    不是多心,金英朗這幾日感覺怪怪的。

    說不上來具體事證,但她能感覺到不太一樣——他又開始像以前一樣講電話了一樣MSN,帶的便當沒有天天吃,冰冰說,她看到鄭修妤跟金英朗在樓下咖啡店吃中飯,金醫師還一直看著鄭修妤,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雅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想相信他,又很想質問他。

    她想要直接切斷他的電話,又覺得那樣不太好,希望是他自己想起對她的承諾,然後乖乖把電話掛掉。

    終於,他講完了。

    “誰打來的?“雅樂剛剛決定了,她要單刀直入,不當淑女,有什麼事情直接問清楚。

    金英朗很快地說:“田聞齊。”

    “喔,他找你幹嗎?”

    “說有人提議要開同學會,問我覺得怎麼樣。”

    “那你怎麼說?”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答:“有人辦我會去,但如果要我來做主要聯絡人的話那就免了,一班都麼多人,一一聯絡太花時間,何況我們又不是像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每週五日固定上班。不管怎麼約都會有人抱怨。”

    她笑了笑,眯起了眼睛,“當然啊,聯絡人就是吃力不討好,不過呢。田聞齊很幸運,因為我剛好就是聯絡大王,我有一套時間地點選擇法,可以將抱怨降到最低,來,手機給我,我教他怎麼做。”

    “呃……不用啦,反正他時間多,讓他去傷腦筋就好了。”

    “唉喲,你這個同學也太冷漠了,就算看在他對員工這麼大方的分上,我們也該對他好一點啊。”雅樂伸出手, “手機給我吧,我來跟他說。”

    面對妻子的言笑晏晏,金英朗突然有種被揭穿的尷尬。

    她一定早看出來了。

    但她不說破,也不跟他吵,想辦法讓他自己承認剛才的來電根本就不是田聞齊“雅樂……剛剛……不是田聞齊。”

    “不是田聞齊啊。”雅樂笑裏藏刀地說,“那是誰?”

    “是鄭修妤。”

    她打電話來問他這個“跟雅樂很熟的人”說,不知道她對遊樂園有沒有興趣,有家藥商招待四人份的旅遊跟一日住宿,如果她有興趣,那她就直接把住宿旅遊券扣下,如果她沒興趣,就送給之前被她念得連衛生紙都不敢補的大嬸。

    這種問題他當然不能當著雅樂的面回答,只好走到旁邊,沒想到一講完雅樂馬上問,他只好把前兩天跟田聞齊討論過的內容拿出來報告一次。

    “打來就打來,你為什麼要到旁邊講?”

    “因為剛才這邊有小朋友在玩,我聽不太清楚。”

    雅樂想了一下,好吧,剛剛的確有小孩子在玩樂。這理由勉強接受,“那她想幹嗎?”

    她想追你。

    但這種話當然不能讓老婆知道。

    她一定沒想到那藥局的一罵,反而讓鄭修妤覺得她為人正直,個性爽朗,然後就這樣愛上她。

    雖然是情敵,但老實說她也挺可憐,愛上有夫之婦已經夠坎坷,偏偏這有夫之婦對她完全無好感。

    完全就是無望的愛。

    “為什麼一講到她你就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雅樂的火氣顯然上來了,“從實招來,你那傳說中的前女友她到底打電話來做什麼?”

    “她說那衛生紙不太好用。”

    “真的是衛生紙?”

    聽出雅樂不爽指數飆高,他更不敢說實話了,“你也知道我的診間只用小柔柔,不過比起一般品牌,小柔柔單價偏高,而且每個進來的人都會用。有時候還一抽十幾張,她覺得有點浪費。”

    “那要怎麼樣?”

    “鄭修妤的意思是只要製造工廠合格就好了,不需要用到那麼好。”

    “她為什麼連衛生紙錢都要省。”

    “呃……那是她的責任,開源節流啊。”

    雖然他也曾經覺得她東省西省的行為太離譜,但自從親耳聽到她說“我只是想知道這裏的醫生護士,有沒有人願意當烏鴉發聲”這兩句話之後,他就知道她也算用心良苦。

    她不是壞人,她只是在找有沒有正直的人。

    而現在為了脫身。他又把衛生紙論拿出來,即使說是情敵,但蓄意抹黑這種事情,他做出來還是有點彆扭。

    “你也知道,大老闆就是看中她的管理能力,才把她從大醫院挖來的啊。”蓄意抹黑讓一向以好人自居的金英朗有點卡卡的,於是基於良心問題,他稍微補救了一下,“每個人做事方法不一樣,她又不是汪太太,有些事情難免啦。”

    然而,雅樂完全誤解了他的彆扭,她放下看到一半的行李箱,直視他,“我覺得你在幫她說話,”

    金英朗連忙否認,“我沒有。”

    “你有。”

    “真的沒有。”

    “你剛剛的行為很明顯的就是。”

    “那個只是就事論事,不代表我個人感想。”

    一問一答間,他突然想起四個字,“包公夜審”,他真的很想大叫,大人啊,冤枉,小的是清白的。

    請大人明察——“算了,回去吧。”

    “雅樂——”

    “現在就算買鑽石屋給我都沒心情了。”雅樂看著他,眼中有著一絲不解,“為什麼每當我覺得兩人的關係有改進的時候,你又開始故態復萌。”

    “我不是。”

    “那剛剛的電話算什麼?鄭修妤打來,你不但接。還害怕我聽,講完電話又跟我說謊是田聞齊,如果真的只是討論一些事情,需要這樣嗎?”

    他說不出話來了。

    “衛生紙的事情老實說我不太相信,但因為你講了,我就不去懷疑,站在你的立場,我抱怨了兩句,結果呢,你反而幫她說起話來了,如果你是我,會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還是莫名其妙?”

    是其名其妙。

    可難道他要老實跟雅樂說,鄭修妤喜歡你?

    這只會讓她上班時不自在而已。

    當初他們之所以保密,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她說不想在工作的時候重疊到私人感情。

    他很享受被人喜歡的感覺,但她不是。

    雅樂歎了口氣。“或許你沒發現,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站在鄭修妤那邊了,我不希望是自己多心。”

    “我不是想替她說好話,我只是想轉移話題。”

    “我們是夫妻。”她提醒他。

    “可是打給我的是工作上的人。”他摟了摟雅樂的肩膀,試圖哄她,“我們一起逛百貨公司,買東西,一起準備過年旅遊時的物品,這不是很棒的事情嗎,我們為什麼要二十四小時在診所的事情上打轉?”

    雅樂看著他,似乎是想要確定他是實話實說,“真的?”

    “當然。”為了增加可信度,金英朗接著說,“想旅遊的事情不是很好嗎?我都已經計畫好了,我們可以搭船遊湖,還可以去你想去的小王子博物館。”

    重點是,他想帶她在那裏拍照。

    他想起之前聽一個護士說,東京那邊有一些專門拍照的個人工作室,提供專業的化妝跟攝影,因為不用給婚紗業者抽成,價格相對便宜。

    新人就穿自己的衣服拍,不需要兩人做出互相嘟嘴、跪地求婚、叉腰背對這種典型的婚紗照動作,拍起來自然許多。

    價格以小時計算。

    他打算到時候去橫濱,雅樂是龜梨和也大粉絲,自從看了以橫濱為主要外景地的“唯一的愛”後,就很嚮往那裏,他會好好查一下那些外景拍攝地在哪,帶她走一次,邊走邊拍,給兩人留下紀念。

    只是這個驚喜當然不能現在講,講出來就沒意思了,所以他只能胡亂說一些周邊景點。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細數箱根美景,雅樂點點頭,“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再次把你列入留校察看!”

    原本以為已經安撫好老婆大人的金英朗大驚失色,“為什麼?”

    他最近明明表現良好啊,她也說過他有進步……

    “因為你一整晚說話都不老實。”雅樂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拉下來,“你在說謊時鼻孔會撐大,而你從剛剛接了鄭修妤的電話到現在,鼻孔就沒小過,講到搭船遊湖跟小王子博物館時,幾乎已經大到搞笑藝人的水準,本席判定你故態復萌,所以再次留校察看。”

第十章

    雅樂覺得自己一定是鬼遮眼了,居然給了第二次留校察看的機會,自己明明不是這樣小媳婦的個性,怎麼遇到金英朗就會忍不住心軟。

    “雅樂。”

    “嗯。”

    “你不要一直玩蛋糕啦,戳來戳去又不吃,看起來好噁心。”

    雅樂回過神,著到自己盤子上的起司蛋糕慘不忍賭,而她拿著叉子的手還在無意識地戳著。

    小芬一臉衰怨,“你自己說想吃蛋糕,約我吃完中飯下來咖啡店的,結果你也沒吃,沒吃就算了還一直歎氣不講話,好像跟我坐在一起是多難過的事情一樣。”

    “對不起啦。”

    “你在想什麼講出來嘛。我知道我不能提出什麼好意見,但也好歹勝過一個人歎氣啊。”

    “還不是金英朗。”雅樂無法控制地又把叉子往蛋糕戳,“我之前相信他是清白的,但我現在認真考慮他跟鄭修妤有一腿的可能性。”又歎了一聲,“前幾天我們去買旅行箱,他接了一通鄭修妤的電話,接下來就是謊話連篇,我覺得沒當場把鞋子拍在他臉上的我真的是好修養。”

    小芬一臉難怪的表情,“我就說嘛,你這幾天一臉便秘是怎麼回事,原來是又吵架了喔。”

    “我們不是吵架。我只是覺得,越來越不懂他了。”

    “可是你本來就不懂他啊。”

    呃……也是,好吧,她願意更正說法,“我原本以為我已經懂他了,但現在發現他依然是一團迷霧。”

    她知道他上有哥哥,下有妹妹,都已經結婚,定居美國。

    機票不比高鐵,因此不可能說飛就飛,但好歹也要介紹一下他們認識嘛,MSN開個會客室談一下也行啊,每次跟他說這件事情就用什麼時差、睡眠不足之類的藉口推託,問起他以前長大的地方,讀書的環境,他也總是隨便回答,然後很快地把話題帶開,有夠神秘。

    她對他來說是一本打開的書,或說是一個完整的文字檔,要搜尋什麼輸入關鍵字,一秒就會有答案,而他對她而言不但是一本合上的書,旁邊還加了鎖,這實在讓她有點氣餒。

    她可是連自己一便秘就在廁所大哭這種蠢事都跟他講了,但他對她而言依然如此王子。

    她不需要王子,她也沒辦法想像王子養羊的樣子…“雅樂…”

    “我不戳蛋糕了啦。”

    “不是蛋糕。”小芬用叉子小小地比著角落一個男人,壓低聲音說,“那個人一直在看我們哎。”

    “怕什麼,光無化日的,瞪回去。”

    “不是,他看起來怪怪的,我們走啦。”

    除了在室內還戴墨鏡之外,她覺得還好,不過因為小芬太害怕了,兩人蛋糕沒吃完,咖啡也沒喝幾口,就草草結賬離開了一樓的咖啡店。

    晚上六點下班,雅樂從診所出來時,又看到那個墨鏡男,他就坐在診所門口的椅子上,看到她出來,男人對她笑了笑。

    誰啊?

    男人摘下眼鏡,對她點了點頭。

    那個眉毛,那個眼睛……好面熟……“有空跟我聊一下嗎?”

    她確定是了,是金英朗的哥哥。

    因為這兩個在美國出生的華人說國語都有一種奇怪的腔調,尤其是講嗎、啊、吧這類的語助詞時更明顯。

    要聊當然可以,但總不能站在路邊,於是他們又回到下午相見時的地點,診所一樓的咖啡店。

    “英朗好嗎?”

    大伯的第一個問題讓她覺得有點奇怪,他們不是兄弟嗎,怎麼會搞得好像幾百年沒見一樣。

    “大致上算好。”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金英生,是英朗的哥哥。”

    “我叫夏雅樂,是……”要不要說他們已經結婚啊。

    雅樂相信這不是錯覺,他們兄弟的關係的確很疏離,英朗會不會其實不希望他們知道太多?

    “我知道你是英朗的太太。”金英生笑了笑,“你們在拉斯維加斯結婚時有拍了一組沖洗照,因為一直沒去拿,所以業者直接寄到南加州家裏,我看了照片才知道英朗已經結婚。”

    哦?原來他們有拍過沖洗照片?

    她還以為只有那張醜不拉幾的二十塊比YA……等等,寄到三藩市家裏?那不就代表有其他人看過?天啊,希望照片上的她看起來好一點,千萬不要像那張二十塊一樣醉。

    雅樂順著手接過他推過來的信封,呃……雖然不美,但比她想像的好一點。

    “我們很驚訝他結婚了。”

    他自己本人也應該很驚訝。

    “但更驚訝的是他人都已經在拉斯維加斯了,但是卻沒有想回家轉一下。”金英生有點感慨地笑了一下。“要不是業者看不懂中文,我想這些照片也不會寄回家裏,那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他結婚這件事,這麼大的事,他卻不讓我們去觀禮……”

    大概是他看起來太難過了,難過得讓雅樂有點不忍心,“其實我們那天都喝醉了,根本就是兩個喪失心智的瘋子,他並不是不想讓你們來觀禮,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結婚了。”

    看著金英生驚訝的臉,她點了點頭,“我們是酒醒後才發現已經登記在案,所以你不要難過。”

    “那你們現在……”

    “我們覺得彼此在一起的感覺不錯,他也見過我的父母親以及兩個弟弟,以後也許會補辦一次真正的婚禮。”當然前提是,他在留校觀察期間表現得好一點。

    金英生點點頭,“英朗他……很難相處吧……”

    “有點……”

    “我爸媽這幾年一直很後悔。”

    “嗯……他不太跟我說家裏的事情,所以……你說的後悔是什麼?”

    金英生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鐘就把故事說完,他是多麼優秀,妹妹是多麼惹人憐惜,英朗是多麼寂寞。

    雅樂突然懂了,為什麼金英朗那樣看似天之驕子的人,卻常常給她一種渴愛的感覺。

    他只是想要確定自己是有人喜歡的。

    “我爸媽一直以為英朗在新加坡讀大學,直到有一天在教會遇到英朗的高中同學,他說暑假預備到亞洲自助旅行,會繞到國內找英朗玩,我爸媽才知道這個他們以為乖乖在新加坡念書的兒子居然人在國內——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去看過他,當然不知道他最後在兩所大學裏選擇了國內,那時英朗已經快念完醫學院了。”

    雅樂簡直不敢相信這種事情。

    雖然人本來就會偏心,但偏成那樣也太離譜了。

    既覺得生氣,又替金英朗覺得委屈,不知不覺眼眶就紅了。

    “我爸媽後來問英朗怎麼都沒提這件事,他反問我爸媽說,‘為什麼我的同學都知道我人在中國,你們卻會以為我在新加坡?只要曾經有看過我的網志,或者曾經有寄過禮物給我,那就會知道我在中國的不是嗎?”

    “後來我爸媽很認真地把他的網志全看完了,看完後兩人都哭了很久,跟我商量過後,他們決定到紐西蘭養羊——或者應該說,幫英朗鋪路,他們在英朗的網志上看到,他打算五十歲退休,想要開牧場,如果他們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時都把時間花在我跟妹妹身上,那麼他們決定把五十歲後的心力用在英朗身上。”

    “為什麼不現在跟他說呢?”

    ”爸媽以前常對他開空頭支票,說過就算,沒去記得,幾乎沒有一張兌現,所以這次他們想等一切都上軌道時再告訴他,讓他親眼看到,而不是像以前一樣,永遠在期待一個許諾。”金英生頓了頓,“希望在這之前,你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晚上六點四十,金英朗趁著還有二十分鐘才開始晚診,打開電視正想看一下新聞時,門板上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

    才剛說完這兩個字,門板刷的一聲打開,就見到一個熟悉至極的女人快速朝他沖過來,伸手抱住他。

    金英朗被嚇了一跳,“雅樂!”

    他是很高興最近幾天對他冷淡無比的老婆大人突然如此熱情,但也知道她的行為差異太大,一定有問題。

    “怎麼了?”

    小臉還是埋在他的胸口。

    “雅樂?”他輕輕叫了一聲,“不要不說話,發生什麼事?”

    懷裏的人終於抬起頭,眼眶紅紅的,“我沒事。”

    金英朗看著她明顯委屈的臉,“跟人吵架了?”

    “不是。”

    “有人欺負你?”

    “也沒有。”

    他重新把她抱緊,“快點說。”

    雅樂吸了吸鼻子,剛剛從咖啡店出來後,她突然覺得好想見他,看看手錶還不到七點,知道他人還在樓上,於是就上來了。

    看到他的瞬間就忍不住抱住他。

    她終於瞭解了,這個男人不是花蝴蝶,也不是皮在癢,只需要她多愛他,讓他知道有個人會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守著他,每天一句我愛你,他就不會再被人氣這種東西所迷惑。

    “金英朗。”雅樂緊緊抱著他,“你知不知道我還是很生氣。”

    他低聲說,“知道。”

    這幾天他有好好在反省。

    雖然隱瞞鄭修妤的事情是不希望她尷尬,但最後卻讓她覺得他跟鄭修妤有些什麼,反而讓她不舒服。

    而且他也必須承認,當誤會開始時,他的確曾經因為以為鄭修妤喜歡自己而得意過。

    表示他還不夠深定,還不夠忠誠,還不足以讓她放心。

    既然他找到了這個幸運,那麼就該好好呵護這個幸運,而不是沉迷於過去那種受到異性歡迎的感覺。

    “那你知不知道,我最氣的是什麼?”

    “氣我不老實?“

    “這是第二。”

    “那——”

    “我最氣的就是,我居然會原諒你。”

    如果她以前的男朋友膽敢這樣對她,她最多只會再給一次機會的,但遇上他,這些女子愛情守則好像就變成廢紙,一點用處都沒有。

    雖然明白那些都是情有可原,可是這不代表她會放縱他這樣下去。

    她能理解他,但更要跟他互相約束,讓過去歸過去,互相承諾,兩人在一起只往前看。

    用放大鏡來看待所擁有的,知足常樂。

    “快點跟我說,以後會老老實實。”

    “我以後會老老實實。”

    “絕對不再對老婆有所隱瞞。”

    “絕對不再對老婆有所隱瞞。”

    “我要往前走,往前看,以後每天醒來只想好的事情,疼老婆,愛老婆,幸運的事情一天多回想幾遍,覺得討厭的事情馬上拋在腦後,如有違以上誓言,自願做家裏所有的打掃工作,每天幫老婆按摩三十分鐘。”

    男人有點想笑,但看她這麼認真,於是努力忍住,乖乖地複誦了一次。

    雅樂滿意了,踮起腳尖,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快七點,我先回去了,要記得自己今天說過的話喔。”

    “再一下。”

    啾。

    “再一下。”

    啾——然後開始接吻。

    兩人吻得正忘我,突然聽到外頭一陣說話的聲音,一男一女,由遠而近,聽起來似乎有人正要進來這間醫生專用的休息室。

    金英朗看著沒關緊的門,知道現在出去也來不及了,連忙拉了雅樂往沙發後面一蹲。

    門被推開了。

    “我原本以為你是在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做了,”田聞齊的聲音。“鄭大人,小的甘拜下風。”

    鄭修妤笑了下,”你不要挖我牆角就好了。”

    “我怎麼可能挖你牆角呢,我可是最支持你的人啊。”

    “少來。”

    “老實告訴你,我家老頭說了,如果我不支持你的決定,他就不支援我的存款,所以請不要懷疑我的誠意。”

    鄭修妤聞言笑了出來,“聽你選樣說我就放心了。”

    “你早該放心了,雖然我跟金英朗是多年戰友,不過一樁歸一樁,不該八卦的我不會去八卦。”田聞齊似乎在翻找什麼似地,一直發出聲音,“不過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去跟金英朗說喜歡上他老婆。”

    大沙發後,雅樂睜大眼睛,金英朗迅速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真是石破天驚的一招啊。”田聞齊歎道,“但他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其實你喜歡的人是他。”

    這下子,睜大眼睛的換成金英朗了。

    沙發後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臉驚愕。

    “喜歡金英朗的人還會少嗎?如果我跟他說喜歡他,他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可是我說喜歡夏雅樂情況就不同了,他感謝愛慕者,但是他會注意的人是情敵,開始注意我,開始研究我,記得我的喜好,發現我的優點,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修妤,你不要怪我潑你冷水,我覺得雅樂才是英朗那根肋骨,你的希望不大。”

    “所以我什麼也沒做啊。”

    “那你……”

    鄭修妤的聲音有著笑意,“我充分地享受他看著我時那專注的目光。”

    田聞齊想,那不是在耍金英朗嘛……因為知道兩人沒有可能性,所已就說要搶他女人,把他弄得團團轉。

    田聞齊看了還在笑的鄭修妤一眼,心想——這女人果然不是普通人,這麼奇怪的手段都想得出來,果然非常人所能為。

    算了,繼續找他的手冊比較重要。

    我翻,我挖。“啊,找到了啦,我就說一定是放在這裏。”

    “我拿回辦公室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

    門開了,又關了,兩人聲音隱在門板後,逐漸遠去。

    金英朗跟雅樂從沙發後面站起來,表情都很怪異,終於,雅樂忍不住先笑了,“金醫師。魅力好大喔。”

    “還笑。”

    他拉過雅樂,伸手在她頭上一陣亂揉。

    兩人嘻嘻哈哈,牆上的咕咕鐘探出來報時,晚上七點整。

    金英朗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在雅樂額頭上親了一口,“我去看診了,晚上回家再跟你說。”

    春夏的時候,雅樂徹底瞭解什麼叫做命運——想上的研究所沒上,想緩一緩的肚子卻中獎了,這是……算算時間,應該是在日本懷上的。

    因為是員工旅遊,所以他們只勉強找到時間做了一次,居然……..

    門外傳來鑰匙轉動門把的聲音。

    “我回來了。”

    雅樂喜極而泣,“嗯,我等好久了。”

    她的麥當勞貝果……她昨天晚上看電機時突然湧起食欲,可是貝果要早餐才有賣,太想吃卻買不到,她後來還很好笑地哭了起來。

    天一亮金英朗就開車出擊買,現在終於吃到貝果,雅樂覺得心情好極了。

    當公主算什麼,雅樂摸了摸肚皮,覺得當自己才幸福。

    金英朗看到她的小動作,走了過來,將手疊在她的手上,“寶寶吃飽了嗎?”

    “寶寶說。老爸,你辛苦了。”

    “老爸不辛苦,只希望你快點長大。”

    看到他煞有其事地回應,雅樂忍不住笑出來。第一次在廁所看到驗孕棒的記號時,其實很不知所措,可後來看到金英朗那麼開心,又覺得,早來就早來吧,那又怎麼樣,反正他們有兩個人,時間總能調配過來的。

    再接著。就是研究所落榜。

    因為已經決定當媽了,所以心情反而還好。

    金英朗在她身邊蹲下,大手在她肚子上撫摸了幾下,然後抬頭看她,“我昨天打電話去紐西蘭了。”

    雅樂先是一怔,繼而微笑起來,“你跟爸媽講了什麼?”

    “我說你懷孕了。預產期在十二月。他們說想來看看你。”

    “那你怎麼回答?”

    “我說好啊,來的時候給我電話,我去接你們。”

    他沒說的是,他們父子其實在電話裏都哽咽了。

    他是在知道自己要當父親後,內心才慢慢起了變化,昨天他原本只是想告訴爸爸說,我也要當爸爸了,可是他沒想到會在電話那頭聽到哽咽的聲音,父親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問,能不能來看看媳婦?

    那瞬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父親的兒子。

    雅樂伸手摟住他,“我愛你。”

    “我也愛你。”

    “寶寶說我們好肉麻。”

    他笑了,“跟他說,不肉麻怎麼會有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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