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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紫眉]多難紅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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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29:38 |倒序瀏覽
多難紅顏  作者:辛紫眉

    十多年的滅門慘案使得她流落至此,原以為身份特殊會遭排擠,不料上自夫下至僕人都對她敬重有,惟獨他對自己絲毫沒有一丁點的好感, 不但以言語相激還說她在討好大家,直至醫好他妹妹的重病後,他的態度才有了改觀且溫柔至極,然而命運捉弄人,突然跑來個冒牌貨,見「她」堅稱是他從小婚配的未婚妻,而真實身份的她竟毫無證據去拆穿,幸得老天幫忙,他的父親及時帶回了消息,不但拆穿了這個天大的謊言,也還給了她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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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0:05
第一章
  第一次見到路小瑤,東方傑就為她那股特殊的氣質所吸引。
  本來這種招呼待客的小事,只需交給下頭的人去辦就好,巧的是,他那晚剛好寧閒著,何況是傅正賢的「鄭重托付」,他心裡頭就算再不甘願,好歹也得給傅正賢一個面子,勉強提下這件事。
  說起傅正賢就令人生氣,因為他正是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傅家是百年望族,祖先曾任朝廷命官,至今仍有多人擔任要職,在京城可謂舉足輕重。生長在這種家庭,傅正賢可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但他無意從政,也不肯安分的打理家族事業,成天只想著風花雪月之事,雖然一再聲稱自己廣佈筵席,歌舞台榭,是為了結交天下的名士。
  結果,天下名士是結交了不少,也教一些好事者將他和傅正賢與瑞王府的少王爺賈弼以及天下第一劍的大少爺焦伯仁,合稱為「京城四少」,從此江湖事多。不過,這次的事與江湖事無關,純粹是感情汜濫的傅正賢惹出來的禍,這傢伙,近來紅鴛星動,居然決定在本月初八完成終身大事,其實成婚定下來也沒啥不好,何況對象是當今皇太后的外孫女,可謂是真正的珠聯譬合,再門當戶對也不過了,可偏偏問題就在傅正賢擔心這樣的權貴之女必然嬌生慣養,肯定容不下他那群鶯鶯燕燕。
  熟識傅正賢的人,都知道他的「十二金釵」一個個能歌善舞,環肥燕瘦,面貌缺好,無人不稱羨。但路小瑤不屬「十二金釵」,她是這一年才進入傅府的,但卻最得傅正賢的寵愛,所以直到大婚之日逼近,傅正賢才萬分不捨的將她托交給東方傑照顧,並且信誓旦旦的說半年後迎回。
  在這之前,他從未見過路小瑤,只聽聞傅府裡有位「女諸葛」善於醫理,巧思慧心,贏得府中上下的敬重,也因這樣一位可人兒,莫怪傅正賢巧心安排,就怕正妻進門會欺壓了她,只是可憐那「十二金釵』』拿了千兩金子便被打發回鄉,相對的,路小瑤所受到的重視就實在令他感到好奇了。
  「這樣的人兒,只怕到時你想要也是要不回東方傑曾以如此玩笑話戲弄傅正賢,只見他臉色一白,著實愣了好半晌,最後才幽幽地說:「我知道你不「何以見得?」
  「因為你是君子,傅正賢振振有辭的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若是賈弼王爺或焦伯仁,我就不敢打包票,對於我可放心得很。」
  東方傑當時只是笑丁笑,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今夜下頭的人來報,他才知道傅正賢當真要將路小瑤交託自己來照顧,並且在大婚前夕送進府,教他連拒絕都不能。
  他想能得傅正賢寵溺的女定具有花柳之姿,婀娜嫵媚、體態風騷,甚至是舉止淫蕩輕浮的,哪知見了路小瑤之後,才曉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東方傑是在光明大廳接見她的,只見少女從門外輕飄飄的走進來,他頓時間覺得眼前一亮。她看來頂多十七、八歲的年紀——削肩鈾腰,長挑的身材,裊裊婷婷的站在那兒低垂著頭,黑亮的長髮用一條白絲絲系綁,穿著純白小襖兒和白錦援的裙褲,外罩的白斗篷已除下,雖然冬盡春至,她那嬌弱的身子仍讓人有不勝寒的憐惜,乍看之下,宛若仙子降世。
  他不由得歎息,莫怪傅正賢要將她藏起來了。「你是路小瑤?」
  「是。」她應聲回答,仍低著頭。
  「你該知道何以來此?」
  她微點頭:「是。」
  不知怎的,他感覺她彷彿有些無奈,令他驚訝的是,自己竟有上前想安慰她的衝動。當然,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口吻平淡的對她說:「你安心住下來吧!沒有人會為難你,一切就如同在傅府一般,有任何需要,就吩咐安排在你房裡服侍你的嬤嬤丫環,這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忽然的幽幽歎了口氣,如泣如訴彷彿有不盡的哀怨,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怔,像著了魔似的,甘心傾聽她的話語,但那一聲歎息之後也便默然而立,不再說話。
  「你……」他頓了頓,將到了嘴邊的關心硬是嚥了回去,然後喊來管事嬤嬤,鄭重的吩咐和交代之後,才又對她說:「你將暫住在郎芸軒,讓管事嬤嬤領路,去吧。」路小瑤輕點頭,身子微微一福,旋然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東方傑忽然喊住她。
  路小瑤緩緩轉回身子,垂首靜待。
  「請問姑娘年歲?」
  「過了端午就滿十八了。」
  「噢!」她輕吟,忙說:「那可好,我有兩位妹子,白靈十七,水靈十五,與你作伴解悶,定能排遣寂寥的日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路小瑤感謝公子的好意。」她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但是小瑤自知身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願擾了貴府的清靜,公子的好意,小瑤心領了。」
  東方傑大大震驚了,不敢相信她竟拒絕了自己,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看似纖纖弱女子的她,渾身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傲氣,彷彿寄居於此已污損了她的清高,再多的好意反令她自慚形穢,東方傑甚至感覺到她有股恨意,而且是衝著他來。
  「你,抬起頭來。」他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俏佳人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心?
  路小瑤順從的抬起了頭,兩道如寒冰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他。
  他不禁倒抽了口氣,五官兼美的她有張鵝全,眉蹙春山,眼顰秋水,檀口含丹,生成了俊美標緻的模樣兒,可卻偏偏有張早黑半白活似鐘無艷的面孔,教人見了無不惋惜。
  他當下明白了些,也糊塗了些。他想天下事不能皆如人意,也許就是這份「殘缺」使她自卑,因而處處防人,但這樣的她,又如何贏得傅正賢的疼愛和寵溺呢?隨著眾人的驚呼歎息,路小瑤又連忙垂下面首,不安的緊握十指,驚悸的神情令人不忍,倒教東方傑埋怨起自己的不該,立刻說道:「去吧!」他溫柔的說:「沒有你的允許,絕不會有人干擾你的。半年後,我會將完完整整的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傅正賢的手裡。」
  她又是一聲歎息。「一切但憑恩公作主。」聲音輕飄飄的,猶如來自幽冥深處,伴著聲音的逝去,路小瑤的身影也隱沒於門外。
  東方傑發怔了,一時恍然覺得她口中的「恩公」指的是自己,但,隨即便失笑了,她的恩公自然是有恩於她的傅正賢,初次與她相見的他,又怎扯得上關係呢?
  「哈!似乎很少有事能讓你如此深思的?」當他冥想的當口,這響亮的聲音突然揚起。
  抬起頭來,東方傑望向聲音源處,是崔平,他那無緣的大舅子。笑了笑,東方傑伸手打發了其他下人,沒一會兒,偌大的光明大廳只剩他和崔平兩人。
  「你呀!」他上前搭住崔平的肩頭,笑說:「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自從繁多上次離開,至今起碼有個一年半載的,老實說,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兒?如今又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你什麼時候來的?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停,停,停,」崔平蹙起他那濃郁的大眉,忙不迭的喊:「你想知道的事,往後多的是時間來告訴你。」說完,他瀟灑的拍開東方傑的手,腳步輕極快速的移動,當
  東方傑回過頭來,森平已悠然自得坐在紫檀椅上,蹺著腿,嘴上漫不經心打口溜,臉上則露出一抹不在乎的笑。
  他揚了揚眉:「看來,你的武功更上一層樓了,想必又有一番奇遇。」他很少稱讚人,這話已屬恭維。
  崔平笑而不答。
  東方傑看在眼裡也不多問,只是伸手隨意順了耳鬢邊的長髮。
  「怎麼你不追問我遇上了誰?又拜了誰為師?學的又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他笑笑,從容的走到崔平的一旁坐下,才說:「你想說自然會說,我又何須窮追問?何況你也說了——往後多的是時間,既然你願意多待上一段時間,便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我想知道的終究會知道。」
  「啊哈!」崔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睜著黑黝黝的大眼,聲音高而亮誇張的嚷:「東方傑就是東方傑,永遠氣定神閒,從容不迫的,莫怪江湖人稱你為「京城四少」之首,實在是其來有因哪!」他揉了揉鼻子,「好吧!我就老實告訴你,早在天未黑之前,我就已經溜進這光明大廳,心想明兒天亮前絕不會有人進來,怎知今晚特別熱鬧。」
  東方傑早已習慣森平來去不定的怪異性情,再加上他們之間的特殊情誼,自然不會責問他的擅聞這罪。「那剛才的事,你都瞧見了?」
  「是,瞧見了,而且一清二楚。」
  他望著崔平,納悶的問:「怎麼?你好像話裡有話。」
  「那路小瑤說她今年十八。」
  「是!」他的狐疑更深了,「過了端午。」他又強調。
  崔平掉回頭,也將雙眼凝視在東方傑的臉上,原有的瀟灑現在全不見了,換上的卻是少有的寂寥,他沉聲說:「如果雪兒沒死,今年也十八了,正是咱們兩家約定婚配的年齡。」說著聲音是更低沉,更寂寥了。
  東方傑一怔,思緒一下子沉淪了。
  話說十五年前,崔家乃是江蘇省的望族,由於三代皆出翰林,獲得先皇倚重並親賜金牌,在地方深受鄉紳們的敬重,並尊為「第一世家。」豈料,這「第一世家」竟在一夜之間遭猖狂的海賊所劫殺。
  一百二十八條人命,不論主子或奴婢均無一家免,喪心病狂的海賊不但將金銀財寶搜括一空,還縱火毀屍滅跡,大火連燒三天三夜,崔家的一切全化為烏有,令人聞之鼻酸,為之揩淚。此事震驚朝野,官府派出大匹人馬追查海賊的行蹤,結果卻猶如石沉大海,毫無頭緒,久久便成了一宗懸案。
  崔平即是這宗滅門慘案的唯一生還者,崔家僅剩的命根,但是當時的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八歲小娃,驟逢家變,整個人都給嚇傻了,從此進入封閉的世界,不肯與人接近交談。
  直到兩年後,輾轉來到京城投靠東方世家,才由東方老爺延請名醫診治,如此又過了四年,他才慢慢跳出自圍的框框,將腦海裡殘存的片段逐一拼湊起來。
  崔平記得慘案發生的前幾天,府裡來了貴客,父親顯得十分開心,命令府中上下好生打點,還特別吩咐崔平和妹妹崔雪兒安分聽話,不可叨擾了客人。但是,八歲的娃兒天生好動,見大人忙碌得好不熱鬧,不甘獨自寂寞,他趁嬤嬤不注意,一溜溜進父親的書房,見偌大之地卻一個人也沒有,正覺無趣想離開,房門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他一驚,趕忙藏身躲進櫃子裡,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雙耳卻清楚的聽見父親說話的聲音,開始還好,但不久就起了爭執
  ——「這件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崔平聽出父親話裡的勉強和為難,接著,應話的人是崔平所陌生的,他在桌上重重一拍,發出了極大巨響,口氣惡劣的說:「兄弟一場,就連這種小忙你都不肯幫?」
  「你要求任何東西我都願意,我都答應,唯獨這八仙玉佛,這是我崔家祖傳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到外人的手上……」
  「外人?」那陌生男人暴跳如雷,憤恨搶道:「好!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你的真面目,既然你不把我當兄弟,也休怪我不客氣,總之你一定會後悔的。從此,你我之間的友誼猶如此桌。」
  語才落,啪啦一聲巨響揚起,一切就又歸於平靜,那陌生男人顯然已經離去。崔平依舊縮躲在櫃子裡,他聽見父親在書房裡踱來踱去,歎息聲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終於走出了書房。
  崔平又躲了好半晌,小腦袋才悄悄向外探了探,正得意自己沒給人發覺,立即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他看見那張自己和崔雪兒曾在上頭嬉玩跳舞的紫檀書桌。竟塌在地上成了一堆燜木,當時的他怎麼也想不透,堅硬的桌子何以會在頃刻間腐敗。
  搔了搔腦袋,崔平沒敢再多留片刻,就急急忙忙奔回房去,卻在園子裡教嬤嬤給一把握住了。
  「哎呀!我的小少爺,您上那兒玩去?可讓我急死了。」嬤嬤一頭的汗珠,就連頸子、背上,手心都是,顯然找了崔平好一會兒。
  崔平頭一揚,嘴一嘟,「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吧?大有你敢拿我怎麼樣?」的架式。
  「老爺找您呢?」
  嗄!崔平倒抽一口冷空氣,顫聲問:「什麼事呢?」心裡頭擔憂著,是不是父親發現了自己的頑皮?
  嬤嬤搖搖頭,領著小少爺直往前瞧見老爺。
  崔平剛跨過門檻,望見一臉凝肅的父親,頸子不由得縮了縮,唯唯諾諾喊了聲爹。
  崔平的母親見他此刻才到,趕忙上前將他拉至父親的面前。「快!快!平兒,你爹有話要交代你呢!」
  她的聲音抽咽而抖,崔平不由得抬起頭來,竟發現母親的臉色既驚又白,他恍惚感覺將發生不好的事。
  「平兒,」父親開口道:「爹交代你的只有一件,好好照顧妹妹,因為你是哥哥,保護她是你的責任。」
  崔平仰著小臉蛋,認真的點點頭。
  「好,爹知道平兒最懂事,最乖。」他撫了撫兒子。
  哇!頭一次不必默書背詩就能得到父親的讚賞,崔平的心頭不覺喜孜孜的。
  「好!」父親繼續說「現在帶著雪兒從側門上馬車……」
  「爹」,他搶問:「咱們上哪兒去呢?」有得玩了可開心極了。
  「去京城,你東方世伯家。」
  「那兒好玩嗎?」崔平天真無邪的問著。
  父親歎了口氣,他蹲下身子又撫了撫兒子的頭,語重心長的說:「到了別人家裡,要乖要聽話更要守本分,這樣才是爹和娘的好孩子。」
  聽到要守本分了就老大不願意的嘟起嘴,「一定要去嗎?」兩手擺呀擺的。
  「是的!一定要去。」
  「爹也去,娘也去嗎?」
  「不,爹和娘都不能去,有管家和嬤嬤陪你們去。」
  崔平一聽更是不依,兩手不宮肩頭也從起來,他嬌氣嚷:「爹娘不去,我也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崔平這麼一鬧,一旁的崔雪兒也跟著哭鬧起來,緊抱住母親不肯放手,兩個娃兒的哭鬧聲就足以掀翻整個大廳。
  見崔平怎麼哄也不聽,父親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揮,狠刮他一耳光子。崔平一愣,哭聲更是驚心動魄,而崔雪兒也不差,哭聲又響又亮,擾得母親疼進心坎裡,一把將兒女擁進自己的懷裡,說「算了!算了!他們只是孩子,哪裡懂得大人的事呢?照我說,就算真是大難臨頭,好歹一家人總在一塊兒,你狠得下心腸攆他們,趕他們,打他們,我可是肝腸寸斷哪……」
  父親突然轉身,大歎:「罷了!罷了!」這件事便就此作罷。
  孩子就是孩子,好言安慰兩句,轉身耍樂一番,什麼要緊的事就都忘了。當夜,崔平合眼入睡時,早將上午不愉快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酣夢中,突然被一陣搖晃給驚醒,他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看見管家和嬤嬤夫妻兩人,一旁躺著仍在睡夢中的崔雪兒,另一旁則是管家和嬤嬤唯一的女兒——小他一歲的香荷,他發覺他們置身在馬車箱裡,這一驚,他幾乎跳了起來。
  「爹,娘,你們在哪兒?爹,娘……」
  崔平聲嘶力竭般的哭喊起來,嚇得管家和嬤嬤一左一右的又哄又逗,但崔平愈哭愈清醒。想起爹娘要將他和雪兒送到東方世伯家要守規矩,他就有干百萬個不願意,當下更是無法無天的哭鬧不休,這一來,香荷醒了,雪兒也醒了,三個娃兒齊聲大哭,只差沒掀了馬車頂。
  這馬車駛離崔家還不到一個時辰,連城門口都還未出,這一驚動只怕沒能吵醒全街的百姓,管家礙於無奈,只好勒馬停車,先安撫孩子們的情緒,怎知崔平竟趁這空當一溜就鑽下了馬車,矮小的身子飛也似的奔去。
  「少爺,少爺,您回來呀!少爺……
  只見崔平愈喊愈跑,轉眼間便消失於夜幕中,眼見城門關閉的時間將至,管家和嬤嬤作了重大的決定,由管家駕馬車帶小姐和香荷先出城,而由嬤嬤去追回小少爺,兩人約定最晚於隔日晌午在城外西郊會合。
  怎知這一別竟是天人永隔,誰也不知道管家在趕馬車出城的途中究竟出了什麼事,又為何整輛馬車會摔人懸崖谷底?三人屍骨至今已寒,又無人收埋。
  而另一頭的崔平仍不知曉自己的魯莽所將造成的悲劇,他使勁的,不知跑過了多少巷道街口,越過多少土坑,跌了多少次,吃了幾回土,當他看見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那些苦楚疼痛再也比不上心中的喜悅,他終於跑到自家門前,興奮的推開大門,然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火海。
  這時,嬤嬤終於趕了來,卻為眼前的景象而怔住……
  八年之後,崔平才完全記起那段殘酷的往事,自此他絕口不提有關家裡的一切,而東方老爺深覺整件慘案必有蹊蹺,為保護崔平出人的安全將他改名為東方林,認作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因此崔平就成了東方家的四少爺。時間又過了兩年,崔平已是十八歲的少年郎,年輕氣旺,活潑好動,任何作怪搗蛋的事他都有份參與,就在大伙以為他拋開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重新活回了自己之際,崔平竟一聲不響的失了蹤。
  晃眼,又是兩年的日子。這一日,無緣無故失蹤的崔平竟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眉飛色舞的訴說自己兩年來的奇遇一會說自己在雪山遇見飛天大俠學得絕世輕功,一會說自己拜華山掌門為師習得精妙劍法,又說親逢丐幫大會差點做了乞丐頭子,還說了許許多多江湖上的趣聞趣事,逗得大伙是又驚又笑,又叫又跳。
  唯獨一件事,崔平僅對東方傑一個人說……
  那晚夜已,大地一片靜,偶有三兩聲蟲鳴,東方傑躺在床上正覺昏昏沉沉,崔平就摸索進來搖醒了他,「喂,夜晚這麼美,出來陪我看星星。」
  於是他們一起上了屋頂看星星。
  東方傑眼見兩年前連馬步都站不穩的崔平,如今竟輕輕鬆鬆跟上丈許高的屋頂,不禁連聲稱讚。「看來你所言不假,當真向飛天大俠學得了絕世輕功。」
  崔平滿臉的笑,拿出早預備好的酒葫蘆,仰頭將上好的白酒送進喉頭,然後再將酒葫蘆遞給東方傑。
  「看來你在外頭學的名堂可不少,連酒都沾了。」
  「少廢話!他嚷,你喝是不喝?也省了我的好酒。」說著,就要收回。
  東方傑迅速奪了過來,「喝,當然喝,有好酒怎能錯過?何況是兄弟相陪,就算下了毒也要喝。」說著,就咕嗆咕嗆喝了好幾大口。
  「好!」崔平哈哈大笑,一掌搭住東方傑的肩頭,眼望天際,「能與知已把酒談心,也不辜負滿天星斗的夜空。」一把取過酒葫蘆,又咕嘰咕嘰喝了幾大口下肚。
  就這樣,兩人邊酒邊聊些風花雪月的瑣事,直到葫蘆酒已空,兩人都有了一絲醉意,崔平這時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而且神情異常肅然,他說:「我終於去找她了。」
  「誰?」
  「雪兒。」
  東方傑頓時酒醒了一半,拉著崔平,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麼?你上哪兒去找雪兒?」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醉了,醉得開始瘋言亂語了……」
  「不!不要笑!崔平大喝」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去了馬車墜谷的懸崖,我也想盡辦法爬到了深谷底。」
  東方傑怔了怔,望著崔平,彷彿想從他的臉上確定幾分真實。
  崔平對著他點頭,「是真的,我真的找到了那輛馬車。當然,你可以想像,那已是一攤支離破碎的腐木了。」
  東方傑完全醒了,一把握住他的肩頭迫問:「然後呢?然後你還發現了什麼?」
  怎知崔平微微一笑,頹然倒在瓦片上,有氣無力的說:「沒有,什麼也沒有,一根骨頭也沒有。」
  一顆發熱的心頓覺冰涼,東方傑喪氣的躺在另一側,沒好氣的說:「這算什麼,還不如不說。」
  崔平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其實,你是希望雪兒能平安回來的,是不是?」他問。
  唉!東方傑拍了拍他,「算了,何必談這些呢?你應該心裡有數,他們的屍骨早給野獸狼群叼了去,又何苦讓自己去面對那一切?
  崔平又沉寂了好一會兒,最後道:「我父親生前只交託我一件事……」
  「好好照顧雪兒,是嗎?」東方傑搶道:「別傻了,當年你才八歲,而且誰會拿這種事來責備你?」
  「我會。」崔平立即接口,「這些年我心裡沒一日好過,夢裡常見到雪兒對著我喊:「哥哥,快來,救我!」
  「所以你不死心,硬是爬到深谷底探個究竟。」
  「也許雪兒沒死,雪兒還活在這個世上。」
  「我也希望如此,但那是不可能的。」
  崔平吁口長氣,緊緊閉上雙眼,深刻體會那段推心之痛。
  「對不起……」
  「不,」崔平低喃,「該說抱歉的人是我,這種事應該讓它過去,誰都不該提起的。」
  「但你始終相信雪兒仍活著,所以從不放棄希望。」
  崔平無言,對一切表示默認。
  「如果你覺得這麼做能讓自己好過一些,那就放手去做吧!若有需要隨時告訴我,畢竟我和雪兒也有一層密不可分的關係,雖然我從未見過她。」
  崔平看看一旁的東方傑,一個微笑,一切就已瞭然於心。
  「東方傑。」
  「嗯。」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
  「三年。」崔平沉穩的說:「這期限內,我仍無法尋回雪兒,那咱們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從此,你東方傑娶誰為妻,討誰為妾,都與我崔平無關。」
  如果崔雪兒在世,三年後,她將是十八歲的大姑娘,這年齡剛好是雙方家長當初約定婚配的年齡。也許,崔平是想守住這份承諾,也許,這正是崔平這些年來憑靠的原動力,總之不論怎麼都好,東方傑也想做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縱使這段姻緣源自他的父母。
  「好!他誠懇的回覆,「我答應你。」
  隔日,當東方醒來時,已不見崔平的蹤影,他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不論他身在何方?東方傑總知曉他在為何而忙。
  此後,每隔一年半戴,崔平總會不經意的出現,然後又悄悄的消失,大伙也漸漸習慣他這種神出鬼沒的個性,但他的出現總令人期盼,比如一年半前,他帶回一個冒牌的崔雪兒,至今還令人津津樂道。
  也許崔平是思妹心切,他一口咬定是崔雪兒的女子,在大伙軟硬兼施和威脅利誘之下,輕易就洩了底招了供,何況對方也拿不出信物--金鎖片,身份一經暴露,假的崔雪兒就連夜私逃了。
  這件事給崔平的傷害很大,沒多久,他也消失了,直到一年半後的今天,他再度出現在東方世家,再度提起崔雪兒這個名字時,崔平和東方傑都沉默了,也許他們心裡都有數,即使再多個三年,甚至是三十年,那個叫崔雪兒的女孩一樣是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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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0:35
第二章  
  東方老爺官拜御史欲稱左,經年累月在各地替皇帝辦理重大事務,同時負責視察民情,彈劾不肖之官員,而東方傑的兩位兄長東方白和東方洛亦隨侍在側。原本東方傑也有意跟隨,好藉機增廣見聞,豐富閱歷,但近年來母親的身體抱羌,特別是這個冬季過後常咳嗽不止,身子顯得更加微弱,於是長期在堂內念佛休養,並由御醫按時診治,幾乎不再過問家中雜事。
  於是,東方老爺安排處事分明,理智果斷的三子東方傑來管理府中大小事務,除此之外,東方夫人最鍾愛的也是第三個兒子,東方老爺是希望她在病中有子寬慰,而府中兩名稚齡幼女與年齡相近的三哥哥較親,也較聽三哥哥的話——東方老爺出府後,東方傑即刻證明這絕非事實,再來就是為了崔平。
  事實上,東方老爺在外的這些年裡,從不間斷查尋海賊的下落,一心想為有拜把之交卻不幸慘遭滅門的崔家大小報仇雪恨,但,自從皇上下令剿滅並派兵嚴守海防後,近十年來,海賊幾乎銷聲匿跡,能追查的線索是愈加渺茫,他常以此引為憾事。
  也因此,東方老爺極力想栽培崔平,但崔平完全不受教,愈是需要守規矩的時候,他俞是造反;夫子在台上肅穆說教,他在台下嘻皮笑臉;師父教拳蹲馬步,他滿場打滾玩泥巴
  ……攪得人人見到他無不歎息,無不搖頭。
  有一天,東方老爺終於忍不住,他將崔平叫到跟前來,捺著性子問道:「告訴我,你究竟想要我給你怎樣的生活?」
  「我怕說了,您會不高興。」崔平安安靜靜的回答,這倒不像平常的他了。他蹙蹙眉頭,心下有三分棘手的意識。「你說吧!或許我能夠答應你也不一定。
  只見崔平開口說:「我想遊蕩。」
  東方老爺大震,激動得幾乎跳了起來,瞠目結舌的說:「你…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是!您沒聽錯。」崔平徐徐說,「遊蕩,就是我目前想要過的,我早料到您聽了一定會很很不高興,但是我很高興您願意您成全我的意願,雖然您不一定答應讓我去遊蕩。」
  「我當然不能答應,身為男子,『遊蕩』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東方老爺嚴厲的責斥。崔平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那我就繼續過目前的生活。」
  「你——」東方老爺指著崔平發怔,接著,一聲長歎,頹然又坐了下來。
  崔平見他長吁短歎竟一下子蒼老許多,這才於心不忍將語氣緩和下來,上前垂首低語:「我知道您想我好,這些年若不是您,至今我崔平還是廢人一個。我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人,就因為我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很清楚自己想過的生活。」
  東方老爺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你是與眾不同,但也不能偏離到乖張的地步呀!我要求你的也不多,起參與照個平常的人生活,唸書,成長,結婚,生子,這樣都很難嗎?」
  「目一家慘死之狀,我還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嗎?」他的聲音冷冷的低鳴。
  東方老爺視了崔平好一會兒,眸裡含有無盡的慈愛和憐惜,他啞聲說:「也許是我給斧還不夠多,還不夠好,雖然我真心將你當成是我的第四個兒子,視你如已出,但顯然你沒有回到家的感覺。」
  「不!不是這樣的。」崔平忙喊:「您給我很多,對我也很好,我也當您是我的父親,但是……這樣優越無慮富貴生活我真的,真的不適合。」
  東方老爺更是納悶,不解的直搖頭,他說:「富貴生活不是我給你的,而是你本來主出生在這樣的家庭……」
  「是!您說的是!但請您先聽我解釋。」他兩眼直視著東方老爺說:「自小我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為,捅的爛攤子也有專人收後,養就成毫無責任心,任性的個性,遇上家中慘變,我也自私的把自己框在屬於自己的天地裡,以為這樣就能不受干擾,以為這樣就是自我保護,然我清醒了,發現自己必須坦然去面對事實,這完全是您拉了我一把,讓我新生,但是現……」他輕歎口氣,才說:「我發現我又開始過著和以往相同的生活,只是由崔平變成了東方林。」
  東方老爺揉揉身子,「你是說,我不該給你富貴的生活?」
  「不,」他搖搖頭,清晰的說:「是我不能過富貴的生活,所以,您必須讓我出去闖闖,接受磨練,並且不予以任何的支援,不讓我有任何怠情的借口。」
  東方老爺深深注視信平,而崔平也是,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老爺終於開口,低喃:「雖然你的解釋不是令我很滿意,但是最低程度我還能接受……」
  啊哈!話還沒說完,崔平已興奮得狂呼高跳。
  「喝!可別高興太早,倘若你讓我知道你在外遊蕩的結果還是遊蕩,屆時任憑你說爛了嘴,我也要五花大綁把你給綁回來,並且嚴加管教。」
  「是!」崔平中氣十足:「尊命。」
  這場談判就此結束,然後有一天,崔平就失蹤了,而東方老爺還自責過自己,覺得自己答應得太過爽快,又老擔心崔平在外顛沛流離,不得一餐溫飽,當然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過是多餘的。
  從此,再也沒有東方林這個人,崔平還是崔平,還是東方老爺的第四個兒子。為了不讓崔平有陌生的感覺,為了讓崔平記得京城還有個家,每當東方老爺遠行時,總把平日與崔平最談得來的東方傑安排在府裡,他希望燕鳥歸巢時,感覺一如往昔。因此掌握東方家的責任,就整個落在東方傑的身上。
  偌大的宅邸,掌管實屬不易,然而東方傑將一切打理得井然有,條理分明,財物收入或支出皆帳目清楚,二十四歲的郎當少年郎,有此本事實屬難得,他還經常招待贅士於府中居住,友助困難的異鄉學子,有此氣度實屬可貴,莫怪東方傑雖是「京城四少」中所紀最輕的,可卻是四人之首。
  較費心的是府中僕傭眾多,素質不一,常有齟鰓口角多虧總管和客事嬤嬤多方居中調解,而下人們也多守分寸,不敢造次冒犯主子,但是看在做母親的眼裡,總不忍心兒子為這種瑣事操勞,三不五時就叮嚀娶妻一事,盼未來媳婦能分擔內務。
  東方來聽得多了,漸漸也不勝其擾,索性拿當初與崔平所作的約定當借口來搪塞,果然,東方夫人從此三緘其口,直到最近,三年之期將屆,她才又記復萌的頻頻催促。
  「娘算是給了你最大的寬容度,三年的時間,也算是對雪兒姑娘情至義盡了,這次,你說什麼都不能再反對,娘要立刻給你物色一個好對象,一定要找戶好人家的閨女給你做媳婦,明年娘就可以抱孫子了……」
  千遍一律的說辭教東方傑每每聽了,是又好笑又無奈,只能連連搖頭。
  東方傑實在找不出好來回絕母親,再說此次傅正賢大婚轟動全京城,最何等的風光了得,老人家見了難免心生比較,就恨不得這婚禮是自己兒子的。
  說起傅正賢的婚禮真是極盡奢侈之能事,光是場外的流水席就廣開了六天六夜,府外戲台上的戲碼不斷更新上演,府內更是鑼鼓宣天,而且早在宴的前兩日就已開鑼,大批賀客不斷湧現道賀,賀禮也是一擔接一擔的被挑進府裡,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足足熱鬧了半個月之久,長達半年的時間還為人所樂道。
  父兄皆不在,東方傑理當代賀,自己本想邀崔平一同前往湊個熱鬧,豈料他卻意興闌珊,寧可去龍涎居品嚐那兒的特釀百花酒。
  「雖是人生大事,但如此奢侈鋪張,反倒像是在耍猴戲了。」崔平如此喘鼻的說道,揮揮手,就去了龍涎居。
  東方傑身不由己,倒羨慕崔平,他和白靈,水靈分乘三頂轎子赴傅府賀喜,兩個丫頭長期深居內院,見什麼都新奇,見什麼都好玩,他忙著看管他們,忙著為她們解釋,時間倒也不難打發。
  倒是有一年事,實在教他納悶。當喜宴開始不久,他就隱約聽到琴聲裊裊傳來,叮叮咚咚,悅耳動聽,但嘈雜的人聲不時將它掩沒,他定定神,全心去捕捉那音浪,忽然間,他聽明白了,是曲鳳求凰。
  是誰如此風雅?竟綿綿不絕的彈奏這首曲子,東方傑倒想不出傅正賢會有這般巧具慧心的朋友,以這種獨特的方式來向他宮圓,自己幾次想問傅正賢,結果新郎官早已醉得開始胡言亂語,完全辜負了這位神秘朋友的美意。
  最後,琴聲在實風合鳴一曲中乍然歇止。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兒,便過了大半個月。這些日子,少了傅正賢兩頭的叨擾和滋事,東方傑生活過得既清閒又愜意。想必是新婚燕爾的甜蜜生活使得他樂不思蜀,這倒也好,是該有人來治治他那玩世不恭的毛病,但盼那位夫人真能管束得了他才好。
  這倒也好,是該有人來治治他那玩世不恭的毛病,但盼那位新夫人真能管束得了他才好。
  不過,這對路小瑤而言,她的未來就顯得晦暗難明,路小瑤住進降芸軒的這些日子,東方傑再也沒見過她的面,一些有關她的事,都是由總管或下人口中得知。
  她剛住進降芸軒沒多久,就開始為僕人治病。
  這名僕人是東方家的長工,平時負責一些擔柴、劈柴跑腿等等雜事,不幸在三個月產遭馬車轅斷雙腿,雖請了大夫將斷骨接上,但從此卻癱在床上無法行動,再請大夫診治卻也查不出毛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成了殘廢。
  路小瑤來了之後,替長工把了把脈,頭一天,開了貼消靈活血的藥材,煮成湯水讓他服下;第二天,用金針扎頂,長工當晚就能坐起身子;第三天,金針所人六大神經穴位,長工例能下床走動;第四天,已能四處跑跳,開始幹活。
  人人見了,都當路小瑤是救命的活菩薩,凡是有病有痛不舒坦的,全都跑來央求診治,而她一概細心探問,對症下藥,霄時贏得眾人的好評,再也沒有人拿她半黑半白鐘無艷的面孔來開玩笑了。
  又有一次,路小瑤幫東方家解決了一個長達數年的困擾。
  事情是這樣的,東方家後院有個花圃,花圃裡種滿了珍奇花卉,景觀令人賞心悅目,但修理到春末初夏時分,就會有怪蟲出沒,這些怪蟲不過拇指般大小,但一旦被它瞥咬,傷口腫脹三天三夜不消還奇痛無比。
  東方傑曾令工人翻土重修,也曾烴罵驅蟲,但往往平靜一陣子後,怪蟲就又起死回生。今年尤其猖狂,春季中就已有怪蟲出沒其間,枉費花圃裡開滿了嬌艷欲滴的花朵,即便芬芳撲鼻卻也乏人觀賞。
  這天,掌管花圃的花匠拿了鐵鏟將種在圃中的十數抹馥仙棠全掘了起來,並且堆成小山放火焚燒。但這一來,可惹惱了東方家的大小姐白靈,要知道這馥仙棠可是她最鍾愛的花種,是遠從海南運來的珍奇貴品,春季長花苞,夏季純放粉白的花蕊,朵朵幾乎巴掌大,香氣淡雅馥郁,偏偏栽培不易,花苞往往未開就已凋謝,因此往年能有一兩朵長成就足以令白靈感到欣慰,如今花苞剛發芽卻讓花匠一把火給燒個精光,白靈大為震怒,一狀告到東方傑那兒,要她的三哥哥作主懲罰花匠。
  花匠是個老實人,戰戰兢兢的來到偏堂,問明原因後,趕緊解釋說:「我不是存心和大小姐過不去,只是馥仙棠不除,那怪蟲就滅不了哩!」
  東方傑聽了,也半信半疑,為免罰錯人,只好靜觀其變。過了一周,原本猖獗的怪蟲果真完全銷聲匿跡,東方傑大喜,立即又喚來花匠,想予以賞賜,並且問明心中疑慮。
  「為何除怪蟲得先除馥仙棠?」
  花匠一躬身忙說:「回稟三少爺,怪蟲不叫怪蟲,它有個名叫丑虎,生長在陰濕的土壤裡,喜食長在地下的根莖,特別是水分飽滿又帶甜味的,那馥仙棠正是如此,尤其在開花時期甜味更重。」
  「原來如此。」白靈說:「難怪只長花苞不開花,原來養分全給怪……丑虎給食光了。」說著,她就嘟起了嘴,對丑虎感到恨得牙癢癢的。
  東方傑瞧見了實覺好笑,伸手拍拍她的頭,「現在弄清楚了,我們差點罰錯人。
  「那可未必。」她嘟嚷,「花匠大可翻土除蟲,何必燃火滅根?糟踏本小姐辛辛苦苦培植的馥仙棠,我說該當罰才是。」
  哎呀!花匠只當是大禍臨頭,咕咚一聲就跪在地上,發抖的說:「小姐當真是有所不知,那丑虎的幼孵是寄生在馥仙棠的根莖上,若不放火燒是不能根除的。」
  東方傑點點頭,望自白靈笑著說:「明白了吧!還罰是不罰?」
  白靈的嘴嘟得更高了,她跺了跺腳,沒好氣的說:「現在怎麼說都成嘍!反正死無對證了嘛廠說完,掉頭就進了內廳。
  東方傑無奈的搖了搖頭低喃:「丫頭,嘴硬。」接著他便把花匠扶起,又問:「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我該給你什麼樣的賞賜呢?」
  「不,不敢!」花匠搔了搔頭,傻呵呵的笑說:「我哪裡懂得這些?全都是……都是路姑娘告訴我的呢。」
  「路姑娘?」他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路小瑤。」
  花匠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我見那丑虎怎麼除也除不掉,就跑去問路姑娘,她到花圃看了看,就告訴了我這個除蟲法子。路姑娘懂的可真多,又會治病,又會解難,還免錢替咱們下人寫家書……」
  東方傑聽著也想著,綞有點明了傅正賢何以如此重視她,而這位貴客竟能在短時間內收服所有人的心,教府中上下都對她敬佩得五體投地,就連他的母親和他兩個寶貝妹妹也不例外,這個發現,實在讓他吃驚也讓他生氣。
  當他發現愛幻想且貪玩的水靈忽然轉了性,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待在閨房裡,就實在感到納悶和好奇,一經探詢,才知道她這些日子都沉迷在書本裡,他立即垮下了臉。東方傑並非食古不化的人,他認為女孩家讀書識字是件好事,問題是,水靈看得淨是些志怪小說,諸如山海經,封神演義,搜神記等等,這才是他不高興的主因。
  水靈是個很特殊的孩子,悟性很高,思想也很特別,常有一些離經叛道的言論,教過她的夫子都拿她當怪胎,雖然東方傑很明白是夫子的學問無法滿足她的求知慾,但仍以尊師重道等等大道理來約束她不可造次,平常也盡量避免讓她接觸違倫失常之事,尤其是偏離正規的書籍,怎知防不勝防,小妮子徹底拜讀後,果然大發謬論,嚇得他差點昏厥了過去。
  震驚之餘,東方傑決定徹查書籍的來源,怎知水靈口風緊得很,儼然事不幹不張口,於是他將丫環和嬤嬤一干人等全喚進房裡嚴加審問,結果一個個垂首而立,一問搖頭三不知。
  最後,他迫天無奈的請出家法,一個小丫環才嚇得哭出聲音來,簌簌發顫,唯唯諾諾,聲如蟲鳴的說:「小……小小姐前些日子,常……常出入於降芸軒。」
  至此「原凶」已呼之欲出。路小瑤,又是路小瑤,他暗罵自己早該想到是她,這招「投其所好」真是討好人心最上層的招數,他非得興師問罪不可,瞧她到底是安了什麼心眼?
  水靈見三哥哥的臉色忽青忽白,心覺大事不妙,只恐拖累了路姐姐,想是攔也攔不了了,就急得跳了起來,向小丫環衝了過去:「臭丫頭。」她罵,「看我不撕了你這張生事的嘴皮。」說著,就一掌一掌往小丫環臉上打。
  水靈平日對下人好是出了名的,現在又罵又打,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小丫環自知闖了大禍,也不敢閃避。東方傑料想水靈是想拖住他,好讓下頭的人有時間去向絳芸軒通報,請路小瑤有個防備,於是他拋下眼前的混亂,轉身就走。
  「三哥哥,三哥哥……」水靈隨後奔來求著說:「不關路姐姐的事,是我自己好玩,硬央求她借我看的。」
  東方傑知道水靈天生好奇,但幾本書的主人是路小瑤,他非得去同她說個清楚不可,於是他抿抿嘴,拍了拍水靈的肩,繼續走去。
  水靈又一把拉住了他,「三哥哥,你別去為難路姐姐,她真的是好好人,你別去罵她。」
  東方傑失笑了,「怎麼?你認為三哥哥去絳芸軒就一定是去找你的『好好人』的麻煩?」
  她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他笑笑:「你放心,三哥哥不會為難你路姐姐的。」說完他拉開她的手,轉過身,臉上一片肅然的走了。
  然而水靈卻當真以為沒事了。
  東方傑料想不到自己來到降芸軒居然撲了個空,而且從下人口中得知,路小瑤近來忙於為夫人治病,他心想這還得了,連母親都成了她的「囊中物」,便急急忙忙趕到齋堂,才知道母親已在路小瑤的建議下搬回馥郁院的大屋去了,這下子,他當真見識到路小瑤的能耐有多大了,他一刻不停的速速趕到馥郁院。
  東方傑跨進大屋,就瞧見母親拉住路小瑤的手兩人有說有笑,原有的病容已變得紅潤。記憶中,已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曾見到母親如此好氣色,如此好心情。
  「娘。」他喊,「孩兒來向您請安。」
  介蘭是東方夫人的閨名,她看見兒子來更加高興,上前連忙拉住他說:「你來得剛剛好。」她拉著他走到路小瑤面前,「這個瑤丫頭好大的本事,三兩天就將娘的宿疾給完全治癒了,我正想著該賞瑤丫頭什麼寶貝好,你來,來幫娘想想,該賞什麼好。」說完她咯咯笑個不停。
  東方傑看路小瑤,而她的眼光也正飄向他,兩人眼眸相會,心頭不覺一驚,雙雙趕忙掉開頭。
  「娘。」他說,「孩兒有事要向您稟告。」
  路小瑤很識大體,立即福身告退,一會兒就離開了馥郁院。
  介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又是笑又是點頭,直到沒了人影,她才回身拉著兒子直問:「快!快告訴娘,你是從哪兒找來這麼好的一個姑娘?」
  「娘,您見她沒幾回,怎能斷定她是位好姑娘?」
  「當然!」介蘭眉開眼笑的說:「瑤丫頭心地善良,秀外惠中,性情又好,當然是好姑娘,而且是難得的好姑娘。她知道我怕藥苦,特地採了花蜜來給我甜嘴,還花心思燉溫潤的滋補品給我喝,還提醒我最好不要在齋堂裡吸香火的煙,你瞧,娘現在都不咳了,渾身的痛也消失了,好久都沒這麼舒坦過了。」
  東方傑傻眼了,心裡悶悶的想,看來母親也被路小瑤收得服服貼貼了,他納悶路小瑤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能讓聽有的人對她讚不絕口,拚命替她說好話?」
  「傑兒,想什麼呢?」介蘭推推兒子,「你快告訴娘,瑤丫頭是從哪兒找來的?」
  東方傑也不隱瞞,遂將傅正賢交託一事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對母親說明了,只見介蘭聽了是皺眉、歎息、直搖頭。
  「哎呀!真是可憐,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家卻是這般出主,這老天也真愛捉弄人,已剝奪了她原本標緻的臉蛋兒,連日子也不讓她好過。」她沉吟了一會兒,忽然異想天開忙說:「乾脆這樣我去告訴傅家的少爺,就說娘收了路小瑤做女兒,讓他發發慈悲,別糟蹋了人家。」
  東方傑笑笑:「你心疼人家,那傅正賢也心疼得緊,您說他讓是不讓呢?」
  介蘭蹙蹙眉,「你去跟他說說,你的話他一定聽。」說得有些強詞奪理了。
  「其他事也許可以,若是路小瑤那就難了,何況人家早言明『君子不奪人所好』。」您讓我去說,首先就站不住腳了。」
  介蘭的眉頭糾得更緊了,失望的說:「若是能將她永遠留在府裡該有多好?雖不能讓她做正室,但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
  「娘,您說什麼呢?」
  「娘說真格的。」介蘭振振有辭:「娘說想賞她個寶貝,指的就是你。」
  東方傑睜大眼,「這哪算賞?」
  「是呀!若能迎她進門,當真是便宜了你,像她那樣的好姑娘上哪兒找去?莫非你嫌棄人家的臉蛋?她內在的美德早掩蓋過一切,你還不知滿足?」
  東方傑哈哈大笑,「娘,瞧您說的,好似我是負心漢,淨講些『沒影』的事。」說完又忍不住笑。
  介蘭瞟了兒子一眼,也笑了起來,「瞧我都糊塗了。」說著就坐了下來,揚了揚眉,「對了!你進來時說有事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呀?」
  那不過是胡說的話,東方傑早忘了,他搖搖頭:「其實也不大重要,最主要是來看看您。」
  「你這孩子,」介蘭嘴雖嘟嚷,但心裡可甜得緊。兩人繼續又談了一些體己話,然後東方傑就辭別母親走出馥香院,才跨出院口,就看見一身潔白的路小瑤傾身倚在迴廊的樑柱上,她見他出來立刻站直身子向他走了過來。
  東方傑怔了怔,不覺將眼前的倩影看成是從天而降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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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1:05
第三章
  現在路小瑤已經站在東方傑的面前,她傾身向前微微一福,微笑著說:「我想你是來找我的,所以就在這兒等你出來。」
  東方傑心頭一個顫動,若非早已知道她是人,否則他真會當她是天上降下的仙子,能輕易透視人心。
  心裡雖如此想,但他嘴巴就是要說些刻薄的話,他說:「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實在是很會察言觀色。」
  她微微一顫,輕聲說:「我想這可不是恭維的話。」
  「恭維的話,多的是人對你說,我想,也不差我一個。」
  她秋水般的眼眸睜得好大,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他。眨也不眨,眸裡的色澤漸漸灰暗了,頭緩緩垂了下來,聲音冷冷的揚了揚起來,「不知三少爺找我有什麼事?」
  「難道你會不知道?」他說,有些輕簿之味。
  路小瑤悶歎,「三少爺,你別當我會察言觀色,什麼事都知道。」語畢眼眶不由得浮上一層霧氣。
  他一怔,想自己是過分挑剔了,但隨即轉念又想,自己千萬不能同其他人一樣,被她楚楚可憐的外表所蒙蔽,他來找她的目的即是為了撕開她這張偽善的面具。
  「省省你的眼淚,那對我是毫無作用的。」他硬著心,又說:「我記得你來府裡的頭一天,可是渾身的傲骨。」他深深看著她,「我想那應該才是真正的你,何況你只是暫居於此,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來討好府裡的每一個人。」
  她吸吸氣,不做任何辯駁。
  「告訴我,你究竟有何目的?」東方傑又說。
  路小瑤怔了怔,不解的望著他。
  「你大可在降芸軒內舒舒服服過你的日子,安安分分的等待傅正賢來迎你回府。」
  聞言後她明白了,他認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他們有求於我,我幫助他們,如此而已。」她簡單的說:「倘若三少爺認為不妥,我……我會管束自己,教自己安安分分的。」最後兩句話,她一字一字說得清楚有力。
  她那身傲骨顯得神聖不容褻澶,更突顯出他的多疑,一時間,東方傑竟無言以對,接著就見她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他迅速阻攔她的去路,「我還有事要問你。」
  她挺直了背脊,吸吸氣,才抬頭看著他。
  「為什麼要給水靈看那些荒誕不經的志怪小說?」
  「她有興趣,而我又正好有那些書,如此而已。」
  「哈!說得輕鬆,」他很快的說:「如果你真懂得察言觀色,就該看出我那寶貝妹妹怪異得很,是不為禮法所拘的人,什麼傳統規範、什麼道德禮教、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能不死等等的大道理,在她眼裡全是迂腐不智,水靈可說是處於正邪兩邊邊緣之人,我處心積慮想讓她做個正常人,你卻輕而易舉讓她變成不折不扣的小魔鬼。」
  路小瑤詫異的望著他,接著失笑了。
  「我是很認真在看待這件事。」他馬上表示不滿。
  她立即收笑,抿抿唇,「我以為那只是幾本書罷了,你卻說得像是洪水猛獸,簡直成了大逆不道。」
  「我是認為那些書籍不適合她閱讀。」東方傑說。
  她看著他,沉思片刻:「如果我早先知道水靈閱讀書籍得先經過你的批准,我就不會自討沒趣了;又或者你能委婉的表達不滿,我或許也能接受,但是,現在我深深的感覺到,有問題的不是那些書,也不在水靈,而是——路小瑤,你不滿的是我這個人。」
  他一怔,眼神飄忽不定,心虛的說:「我針對事,是針對人你太多心了。」
  「我希望我是多心,但是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我,我沒有。」她憋著氣,呢噥的說:「我早警惕自己千百回,莫管是非、莫理閒事,我明白自個兒的出身,今日棲身於此是暫居,是避難,是……遮醜,我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擾了府中上上下下,惱了三少爺生氣,但我……」
  她吸吸氣,眉心深鎖,一會兒,才幽幽的說:「但我就是攔不住自己,無法教自己對眼前的求助聲視而不見。那癱人眼中的絕望,那花匠殷切的討教聲,那些不識字的人的思鄉心情,以及水靈如獲至寶的歡笑聲,和夫人惡疾纏身的病容,我……我就是無法教自己視而不見,我就是狠不下心來拒絕他們。」
  她壓抑著,但兜在眼眶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他一怔,胸口隱隱作痛,不由自主地伸手為她拭淚,但這突如其來的碰觸卻使她悚然吃驚,立即轉身趕忙抹去臉上的淚。
  「你……」
  「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管住自己,不給三少爺添任何麻煩的。」路小瑤搶先說道,然後便轉身跑了去。
  望著路小瑤傷心纖弱的身影,東方傑深覺懊悔了,猶如做了一件極殘忍的事,他想彌補,但是降芸軒卻從此大門深鎖。
  這時路小瑤住進東方家,剛巧一個月。
  路小瑤果然說到做到,將自己深深的關在屋中,東方傑再也沒見過她的身影,也不再從人口中得得知有關她的事,她就如空氣般,雖然活生生是存在的,卻看不見也摸不著,這一來他反而悵然若有所失,總不經意的把她想起,她那雙似秋水還清的眼眸,忽兒明澈,忽兒哀戚,無不撩撥他的心弦,然而想到了她,就想到自己的苛責有多差勁。
  有一回,他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降芸軒,抬頭一看,那朱漆大門依然深鎖著,但不知裡頭的人兒可否安好,想著想著就兀自發愣起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弦音,他驀地醒來,想探尋聲響之源卻已歇止,東方傑恍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琴音突然劃破天際。
  東方傑渾身一震,好似心胸豁然開朗,撫琴者急急撥弄琴弦,猶如萬馬奔騰、大浪拍岸,氣勢磅薄令人激賞,瞬間又是急轉直下,儘是纏綿仰側、哀怨動人,如泣如訴令人醉心,而他的心就這樣隨之上山、隨下海,隨之悲、隨之喜,正覺陶陶然之際,琴聲卻於此時乍然歇止。
  他靜候片刻,但琴聲也渺,他激昂的思緒卻無法就此平息,急忙起身四尋撫琴者,然而除了鳥聲蟬鳴以及風兒吹動樹梢的聲息外無別蹤影,他頓覺悵然時,卻從那靠牆的小竹窗裡飄來一聲女子的歎息聲。
  他精神為之一震,雖知偷窺有違禮教,但卻不由自主地傾身向竹窗裡看去,但一片濃密的竹林阻礙了他的視線,隱約見得一片白茫恍若女子的身影,又聽得一聲歎息,那聲音便幽幽的揚了起來:
  人生血是有情慶,此恨不關風與月。
  癡,是對感情最深的執著,古人道:「情必近於癡而始真」,東方傑想空閨女子對於情必有一番深刻體驗,才會有此感觸,接著又聽她隨即又道: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鋒貴殉夫,捨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特別是末兩句「波瀾誓不起,妾心古古井水」,她道來尤為情真,好一位情深意切的堅貞女子,倒不知是誰有此福分,為她傾心所戀?東方傑不禁為之傾羨了。
  然後她繼續以愁怨無限的聲音淒歎: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
  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
  獨血怎生得黑
  拾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
  怎一個愁字了得!
  她幽幽一歎,又復道:「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那聲音聽來哀怨動人,無限感傷,東方傑微微一震,想她情郎怎又負了她呢?正想著,那頭就傳來另一女子的聲音:「路姑娘,馥郁院那兒又遣人來問,姑娘身子可好了些?」。
  此刻牆外的的東方傑大吃一驚,困惑頓解,原來撫琴吟詩者即是路小瑤,也許他早該想到。
  「紫鵑。」路小瑤輕喃,「就回了他們,說小瑤感激夫人的關心,但身子的病日夜反覆,又恐染了其他人,所以深居內院好生自行調養,請夫人勿需擔心。」
  「是!」紫鵑應著,又說:「路姑娘,晌午太陽正艷,還是進屋裡歇歇吧!」
  路小瑤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聲好,剛站起身,古琴競應聲墜地,琴音悶響了起來,紫鵑驚呼一聲,迅速彎身拾起,不住探查:「糟糕,斷了兩根弦柱,斷了兩根弦柱,恐怕修不了得廢了。」
  路小瑤低吟一聲,淡淡的說:「罷了,罷了!枉費它跟了我十年,今日卻毀於我手,想是它也知道主子的日子已不久了吧!」
  「路姑娘。」紫鵑忙喊。
  「放著吧!」路小瑤不理會,自顧自的說:「既然它墜落此地,想是它甘願棲身於此改日我拿了鋤再葬了它吧!」她逕自取過古琴置於地上。
  接著,主僕兩一前一後離開了竹林。
  東方傑一直佇立在牆外,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也奇怪自己竟會為了她的哀、怨、悲、淒的,都是傅正賢呀!
  傅正賢呀傅正賢,究竟你是何德何能,能獲路小瑤的一片傾心,至死不侮?東方傑不由得撫額失笑,為那嫉妒之心情難自己。
  過了幾天,府裡發生一件很嚴重的事,白靈所居住的德聲圓傳來她胃口不佳的消息,起先,大伙都以為小姐脾氣的她使性子,所以便沒放在心上,可誰知過兩天,白靈就真的病倒了,一會惡寒,一會高燒,腰身激烈疼痛,全身出現小紅疹,病情可謂來勢洶洶。
  東方傑延醫診治,大夫把了脈說是風疹,開了藥單給抓藥,幾貼去寒補身的藥汁喝下去後,白靈身上的紅疹果然消失褪盡,精神也爽快了些。豈料,第三天從臉部開始出現紅色的小球疹,逐漸擴及全身,白靈也陷入高燒和意識不明的狀態。
  大夫來把脈,竟連連搖頭歎氣,說什麼藥石無效,反要他們節哀順變及早備妥後事。這下子可嚇壞了所有的人,哭的哭,喊的喊,肝腸寸斷全沒了主意。
  介蘭尤其傷心,眼看拉把大的女兒婷婷玉立,多少王公貴族盼結親家,如今卻是奄奄一息,早晚香消玉殞,心中可真是悲痛異常,呼天喊地的祈求上蒼慈悲留女一命。
  就在她傷心欲絕之際,一旁也是淚如雨下的水靈開口嚷:「娘,咱們去求求路姐姐吧!她肯定有辦法能治姐姐的病,她肯定能的。」
  介蘭心頭一亮,頓時猶如落水者攀著了浮木,只見她擁著水靈興奮的喊:「是呀!咱們家裡就有一位活神醫呀!瑤丫頭肯定能救我的白靈,她可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哪!快!咱們快去求她,求她也給白靈治治,快!!快!」
  水靈淌著淚點頭,扶著母親正要往外走,卻教人自後頭猛地拉住,她回頭一看是東方傑,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悲痛。
  「我去。」簡單落下話後,東方傑的身影便飛也似的竄出門外。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早想到路小瑤,只是內心的猶疑和掙扎使自己裹足不前,但這也只是腦海轉瞬間的遲疑,此刻他願意作出任何犧牲,只求能挽回白靈。
  轉眼來到降芸軒,東方傑使勁將門拍得砰砰作響,大嚷:「開門,快點開門哪!」他喘著氣,聲如洪鐘。
  不一會兒,朱漆大門咿呀應聲敞開,裡間的嬤嬤和丫頭們看見三少爺汗濕沾襟,焦急慌張的模樣,一個個不禁好奇圍上前來。
  東方傑一眼就眼見路小瑤,她站在最後面,同樣滿臉不解的望著他,他不理嬤嬤的詢問,跨步就衝到了她的面前。「我……」
  「發生了什麼事?」打從他進門的那一剎那,她心裡就感覺一定出了事,所以等不及他說就先反問。
  「是白靈,她……只怕是不行了。」
  路小瑤一怔,隨即忙喚:「紫鵑,快把藥箱拿出來。」語畢,拉起東方傑的手,就急忙奔赴德舉園,路上她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夫說是風疹,」他迅速說,「以為吃了藥便沒事,怎知半夜又發燒,整個人就昏迷不醒了,你……」他看向她,「你一定能救她的是不是?」語調充滿殷切的期盼。
  她的眼光和他接觸了,她沒有回答,但彼此心有所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德聲園裡一片哀成景象,服侍過白靈的嬤嬤和丫頭們全圍在床前垂首飲泣,介蘭坐在床沿邊,口裡喃喃喚著女兒的名字,但白靈依舊昏迷著,依舊蒼白著,彷彿僅剩最後一絲氣息轉眼即逝。
  水靈憂心的不時抬頭向屋外張望,然後終於看見了路小瑤的身影,她立時嚷:「來了!來了,路姐姐來了!」
  叫喊時,路小瑤和東方傑已一同跨進了屋子裡。
  而雙眼紅腫早已失魂少魄的介蘭,看見路小瑤就相同見著了活菩薩,神經質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求助的哭喊:「瑤丫頭,求求你救救白靈吧!你有天大的本領,肯定能救得了她的,我求你呀,我跪下來求你……」
  路小瑤驚呼一聲,趕忙和東方傑扶住了介蘭,她拍拍介蘭的手,安慰的說:「先別慌,別亂,讓我先瞄個情況,或者不是這麼的糟。」
  「是!是!」介蘭的精神幾近崩潰,氣色也十分差,但聽了路小瑤這幾句話後,霎時神情一振,趕忙退到一旁讓出路來,直說:「瑤丫頭先瞧瞧,肯定會沒事的,我知道肯定會沒事的。」
  路小瑤立即走到床邊,俯身望見白靈臉上的小球疹,心頭就有七八分不妙,她探了探額頭的熱度,再翻了翻眼皮,然後伸手把了把脈,跟著撤開白靈的衣領,衣袖和褲管仔細的診視,最後重新把棉被覆蓋在白靈的身上。
  路小瑤站起身來,走到介蘭的面前,沉穩的說:「情況是不好,但不見得就救不了……」
  介蘭一聽心頭重石頓時松下,喜形於色的忙喊:「丫頭說有救,有救了,咱們白靈有救了。」
  其他的人聽了也為之一振,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先聽我把話說完。」路小瑤依舊平平靜靜的說:「首先,我要這房子裡的人全都退出德聲園,各自回房用熱水淨身,然後將身上所有衣飾物件都給燒掉,往後在白靈身子未好以前,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進出德聲園,這樣能做到嗎?」,
  「是不是這麼做,白靈就能好呀?」介蘭仰著臉問。
  路小瑤微微一怔,眼光不由得飄向東方傑,僅僅一瞬間,他便心有所會的向母親走去,立即說:「娘,白靈的病恐怕是拖不得的,咱們就照路姑娘的話去做吧。」
  茫然無從的介蘭聽了兒子的話,即刻點頭如搗蒜,大表贊同的說:「是,是,是,咱們照瑤丫頭的話去做,她肯定能救白靈的,咱們照她的話做。」說著就不敢稍有逗留,急忙向外走去,同時嘴上還大聲嚷著:「你們都該聽見了,快照路姑娘的話去做,誰要敢犯諱不從,耽誤了白靈的病情,我就重重治她的罪。」
  同樣的話,介蘭走出園子時又重複說了一次,嬤嬤和丫頭們依言跟出,沒一會兒,偌大的德聲園便如空城,屋子裡只剩躺在床上已病得奄奄一息的白靈,以及對立相望的東方傑和路小瑤。
  「說吧!」他沉重的說。
  「是虞瘡。」她沉聲嚴肅說:「會傳染,只有患過的人才能免疫,但是患者十之八九有性命的危險,而倖存的人……恐怕會留下永不磨滅的疤痕。」
  東方傑怔了怔,「白靈……救得了嗎?」
  路小瑤看著他,「老實說,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是我會盡全力救她。」
  他沉默了,佇立良久才重重的點了點頭。「好!」像下定決心似的,他開口:「她的病就交給你,她的命就交給天,盡人事而聽天命,但盼老天憐見,還給我們一個健康完好的白靈。」說罷,他就向內室走去。
  路小瑤見他似乎無意離去,忙道:「你也不能留在這裡,還是盡快離開吧!」
  「不,我不走,我免疫。」
  她急走上前,伸手擋住他的去路,看著他,莫可奈何的笑問:「你以為我相信嗎?」
  他眉頭微蹙,深深切切的凝視著她。「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嗎?」他反問。
  路小瑤怔住了,竟弄不懂他的話意是關心還是責問?也分不清他眸中所流露的是疼惜還是傷痛?只覺一顆心忽然跳躍,眼睛不再能直視他的,阻攔的手也垂了下來,而他則不再多說一句話,側身繞過她,直入內室。
  當她再抬起頭時,就見紫鵑雙手捧著她的藥箱站在門外,她立即上前取過來,然後輕聲吩咐:「你也去吧!」
  「路姑娘,」紫鵑忙喊:「你也別趕我走,就留我在這兒聽候差遣,好歹也該有個人伺候你和三少爺的吃穿衣食呀!要不跑跑腿,傳話通報什麼的,以免夫人擔心是不是?」
  「是呀!」站在紫鵑身後的兩名小丫環忙應和,她們是跟隨白靈的鳳兒和小圳。
  路小瑤看著她們,想了想,也就默聲應許了。
  接下來是數個漫長難熬的日夜,為了讓白靈有體力對抗病魔,他們輪流餵食她營養高的流質食物;為了保持身體的舒適,他們隨時撤換她汗濕的衣褲以及髒污的床被套枕,並且交由紫鵑三人消毒或焚盡,同時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傳染,他們也都仔細做好每項清潔和消毒。
  就這樣,白靈經過發高燒、頭痛,全身疼痛,嘔吐,驚悸、煩躁,嗜睡等等的症狀之後,這天清晨,她終於清醒過來,大病初疲的她身子十分虛弱,而且對於這些日子所遭遇的完全不記得,待他們解說之後,她才驚覺自己走了趟鬼門關,慶幸之餘卻又發覺身上和頭面的小球疹,嚇得她尖叫出聲。
  「這……這是怎麼了?」她顫聲喊:「你們說我的病好了,怎麼……怎麼還會……這些嘔心又難看的疹子呢?」
  他們相望,接著東方傑走上前安慰白靈,他說:「你要看開些,咱們想盡法子才好不容易保住你這條命……」
  「三哥哥,」白靈搶道,「你的意思是……是這些斑疹和膿包往後都得留在我身上,是不?告訴我,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呢?」
  東方傑怔了怔,無奈的向身旁的路小瑤望去,她的表情亦然,正思索該如何安慰?白靈已神經質的哭叫喊鬧起來。
  「不!不要!」她聲嘶力竭,頓時淚如雨下,「我寧可死,也不要變成這副醜樣子!不要!不要……為什麼要救我?我寧可死呀!」說著雙手便飛舞起來,盡往臉上抓去。
  「哎呀!」路小瑤見狀趕忙衝上前:「快!快制住她,別讓她傷了自己!」
  「哦,是!」眾人應聲的不敢稍有遲疑。
  白靈身弱餓虛,不一會兒就氣力盡脫,沒有半點反抗也掙扎不得,只是雙眼淌著淚依然激動,口裡喊著要死不活的話。
  路小瑤見了於心不忍,「白靈,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翻遍藥書,都記載你這病,如能保命已屬萬幸,身上的斑疹結病脫落後,必然是……是得留下疤的……」
  白靈啜泣著,「我不要,我不要……」
  「你別難過,路姐姐一定會想辦法減少疤痕的。」
  「是嗎?」她張大眼睛仰望著,「你能減少,為何不全除去呢?」
  「這……」
  「哼!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辦法治疹子,你只不過是說這些話來敷衍我罷了……我知道,你是存心的,你不想治好我的病,想讓我變成像你一樣的醜樣子……」
  「白靈!」東方傑大叫,「你怎能有這樣惡毒的想法呢?這些日子若不是你路姐姐衣不解帶的守候和照顧,你……你現在還能說這樣的話來嗎?」
  白靈撇開頭,嗚咽哽咽著。
  「三少爺,這種情況下,換誰都是無法接受的,你怎可責備她呢?」路小瑤輕喃。
  白靈眼珠子骨碌碌的看著她,「哼!用不著你假好心來替我說話,我告訴你,倘若你治不好,索性給包毒藥讓我吃,反正這種醜樣子我是怎麼也不要活的。」
  「白靈……你
  「你們不從我,往後我也是要死的,你們總不能永遠控制著我。」
  東方傑大震,「你……你真是不知好歹。」
  拉拉他,阻斷他想說的話,路小瑤接著俯身望著白靈,見她兩腮流著自暴自棄的淚水,眸裡投來的儘是怨恨之氣,當真懷疑自己救她是對還是錯?白靈……
  「別說教,尤其是你!」她咬牙,忿忿地說:「人人都稱你是神醫、是活菩薩,好!現在連御醫都束手無策的我讓你給救活了,你又可以拿我這半鬼半人的活死人向世人炫耀了,是不?」路小瑤大震,身子不由得發顫。
  「白靈!」東方傑大叫。
  「怎麼?」白靈理直氣壯的,「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哪裡希罕她來救我?我不要我這副鬼樣子……」說著又啜泣不成聲,「三哥哥,讓她弄死我吧!求求你……我不想這樣活著……我不要……」
  白靈又開始神經質的哭鬧起來,眾人雖壓制著她,卻也怕因此傷害了她,手忙腳亂正喊無力之際,路小瑤開口嚴厲且大聲的說:「好!既然你不怕死,一心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室內頓時雅雀無聲,每一個人就連白靈都不可思議的望著路小瑤。
  她走上前的排開眾人,直瞅著躺在床上的白靈說:「死不難,但不知你敢不敢死,熬不熬得過那種痛苦?」
  白靈睜大了雙眼:「我……我…」
  東方傑眉頭微蹙,他上前對路小瑤抱歉的說:「你別介意她那些胡言亂語,她是病得糊塗了。」
  「我但願她真是病得口不擇言,不是存心想死。」路小瑤看看東方傑,接著又看看白靈,故意挑弄的說:「我想也不會有人存心找死的是不?一般人是沒有那種膽量的,白靈,你說是嗎?」
  「我……我……」白靈支吾著,看見眾人望著她的眼光,心一橫,嘴一扁,就嚷:「誰說我沒有膽量?我要死,我就是死,你們誰也不准攔我!」
  「好!好一位不怕死的小姑娘。」路小瑤立即大喝,「但是我必須先警告你,死是很痛苦、很難受的事,到時你可不許喊苦,更不能半途喊停。」
  「哼!你也是,誰退縮誰就是龜孫子。」白靈不甘示弱。
  路小瑤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向外室,留下一臉錯愕的東方傑在原地發怔,好不容易回過神就急忙跟了出去,只見她已喊來紫鵑等三人,忙不迭的吩咐著,不一會兒三個人就各自忙活去了。
  東方傑將她拉至一旁,低頭問:「你想到辦法治白靈的病了是不是?」
  路小瑤歎口氣,搖了搖頭。
  「唉!你別開玩笑了,難道你當真要幫著她去死?」
  路小瑤看著他:「沒辦法!她一心想死,我只好……只好拿死馬當活馬來醫,盡全力一試,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他渾身一振,興奮的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直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辦法的。」
  兩人相視而笑,一會兒氣氛又尷尬了些,路小瑤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閃避的退開了些,顧左右而言,「這一回,你不能留在屋子裡。」
  「為什麼?」
  「你信我就聽我的。」
  「但是……」東方傑還想再說些什麼。
  「你一定要解釋,我也可以給你,可是就連我自己都沒把握的事,該如何說呢?」路小瑤望著她那張面孔,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想將自己的用意跟她說明了,又怕結果讓她失望。
  他懂得的,但心裡捨不得,兩眼就不由自主凝視著她,連眨也捨不得眨。「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他說。
  她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白靈死的。」
  「我知道你不會,所以請你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別再讓自己憔悴消瘦下去,就算是……是為了我好嗎?」
  路小瑤心頭一震,眼神與他緊緊交合,但紫鵑三人的出現霎時阻斷了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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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1:29
第四章  
  紫鵑三人合力將大木桶抬進內室,又來滾燙的熱水,一桶桶的注放大木桶中,再幫著路小瑤將已褪盡衣衫的白靈安置在大木桶裡,頸子以下全浸在熱水中,還不時添加滾水以保溫度。
  路小瑤取來大塊棉布,將大木桶完完全全罩住,使蒸發的水氣不易散去,白靈猶如置身在火烙裡,連呼吸都覺得辛苦,她那裡體會得了路小瑤的用心,反認為路小瑤是在折磨自己,就生氣的大表不滿。
  「你在做什麼?這算哪門子的死法?」
  路小瑤也鑽進棉布裡,不一會兒,頭髮就被水蒸氣給淋濕了,望著相同狼狽的白靈,她笑說:「要是你現在想通了,可以不死呀!不過,就有人得當龜孫子了。」
  「你……哼!」白靈纖弱的病體無力的倚靠在大木桶沿邊。
  路小瑤望著她那張面孔,不知該笑是該哭,想將自己的用意跟她說明了,又怕結果讓她失望。事實上,自己的確一點把握也沒有,此刻只能祈求老天賜奇跡,讓白靈挨完這些痛苦的治療之後,面貌能恢復昔日。
  但是還不過半個時辰,白靈就又挨不了灼熱的痛苦,開始哭鬧不休、開始不擇言,而路小瑤始終捺著性子不和她計較,也幸好她久病初疲無力反抗,但為免她抓傷自己,路小瑤只得狠下心用布條緊縛她的雙手,就這樣,好不容易挨完過了一日一夜。
  白靈又困又倦,身子剛沾上床褥就沉沉的熟睡了,不—會兒,卻又教渾身的刺痛給驚醒。
  「哎呀!好疼哪,這……這是怎麼回事?」她驚天動地的喊,望見覆蓋了紗布的身子,想摸摸自己的臉蛋才發覺手腳被綁著,再一望,就看見路小瑤好端端的坐在床邊看著自己。
  「你……你折磨得我還不夠是嗎?現在又想這種法子整我……哎呀!什……什麼味兒?怎麼那麼臭?噁心死了!」
  那是路小瑤精心研製的豪藥,她用鬼集教年、得來不易的十花十草,以及五種世上罕見的苗蠱,一起混和成膏狀,具有生肌養膚的特效,但味道卻奇臭無比。
  「你現在覺得怎樣?」
  「怎樣?」白靈要命的嚷,「我快痛死了,渾身像有千百隻蟲在咬、在鑽似的,哎呀!你快……快放開我呀!」
  路小瑤安心的笑了笑,她知道藥性已起了作用。
  「你……你存心的?」白靈氣急敗壞的嚷:「看見我這副窘樣,你……你很開心是嗎?」
  路小瑤悶歎一聲,「我警告過你,死是很痛苦,很難受的事。」白靈怔了怔,哇的大哭起來,「我不死了!我不死了!」她一個勁的嚷。
  「很好!」路小瑤說,「只要你撐過這段日子不用死了。」
  「什麼?我連今天也撐不過的!」
  「你一定撐得過,也—定得撐過。」
  「你……你……」她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路小瑤,「你是可怕又可惡的魔鬼,你是存心整我的,我……我死了做鬼也不饒你。」她咬牙切齒的叫。
  路小瑤笑了,「你死不了的,還是好好活著,你放心,我會隨時等著你的。」
  「你……你……」白靈瞠目結舌,竟拿她沒點法子,嗚咽一聲,又嚎啕大哭起來。
  就這樣,一天泡熱水,一天敷藥膏,路小瑤陪著白靈熬過了六天六夜,這天傍晚,當路小瑤在熱水中褪去覆蓋在白靈身上的紗布時,驚訝的發現球疹和膿包都已消失。
  「太好了!」她興奮的喊著,「真是皇天不負苦心總算把你給治好了。」
  紫鵑、鳳兒、小丹聞言,都是趕過來看。
  白靈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白淨無痕的身子,正開心想笑又慌忙的伸手往臉上摸去。「我的臉,我的臉……」
  路小瑤早已取來菱鏡,遞給白靈。「沒有任何疤痕,你放心。」她笑說。
  紫鵑她們也笑著點頭,興奮的鼓掌叫好。
  白靈撫著比從前更滑嫩白皙的臉蛋,想笑又不肯表示謝意,就嘟著嘴嚷:「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我永遠都記得你是怎麼折磨我的。哼!」
  「白靈小姐,你……」
  路小瑤拉住紫鵑,瞅著白靈那張倔強頑固的臉蛋,笑說:「沒關係!反正我也沒想過你會感激我。」說完,就掉頭對紫鵑她們說:「你們還不快去通知其他人,好讓大家安心。」
  她們這才恍然想起,遂急忙奔走相告,沒多久,府裡的上上下下就都知悉白靈痊癒的消息了,介蘭和女眷們紛紛前來探視,看見女兒果真安然無羌,歡喜得又是笑又是哭。
  總算鬆了一口氣的路小瑤,這時才感到自己渾身疲累不堪,她趁隙獨自一人走回降芸軒,卻在門口遇上東方傑。
  「三少爺,」她納悶的問:「大家都在德聲園,怎麼你卻跑來這兒呢?不去看看白靈嗎?我想。」
  她頓了頓,笑了起來:「白靈她有很多委屈要對你說,讓你作主呢?」
  「我去了。」他說,深深切切的望著她,「但是沒瞧見你,所以我來了。」
  她心頭微微一震,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你沒有做到。」
  啊!她低吟一聲,不明白他的意思,「什麼?」路小瑤低聲問。
  走上前,東方傑緊瞅著她,「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更瘦也更憔悴了。」
  她抿抿嘴,笑盈盈的,「我不是病人哪!該受到照顧的人本來就不是我呀!」她輕鬆的說。
  東方傑直望著她看,那眸裡的深情愛意就像滾滾浪花,一波波向她滾來,使得路小瑤的臉紅了,忙轉開了頭的退向一旁,囁嚅的說:「你……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呢?」
  突然間,東方傑把她拉了過來攬進懷裡,就緊緊、緊緊的抱住了她。
  路小瑤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所驚愕,竟忘了該有的掙扎和反應,整個人陷在一種莫名的緊張狀態裡。
  他的面頰撫觸著她耳邊的髮絲,低低的歎息了,接著輕喃:「你是存心來誘惑我的嗎?」他擁緊她驚魂而發顫的身子,「讓我老實的告訴你吧!從你進入府中,從我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承認,我是處處找你的麻煩、挑你的毛病,但那都是自我保護的心理在作祟,我不願相信自己為你所吸引,但是當我看見你寂寥落寞的身影,當我看見你日漸消瘦的臉龐,我的心竟沒由來的抽痛緊揪,那時我就明白我怎麼也逃不開了。」
  路小瑤的心抽緊、肌肉緊締,頭腦昏亂不堪,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顫抖的伸手推開他後本能的向後退去,畏縮的說:「你說什麼?我……我不懂。」
  抓住她,東方傑將她身子拖回來,「沒關係,你馬上就會懂。」話才落,他就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頭,灼熱的嘴唇一下子就蓋在她的唇上。
  她沒有拒絕,也不能拒絕,或者她不想拒絕,他溫潤的雙唇引領著她飄向了雲端,她閉著眼不敢張開,本能的伸手攀附著他,身子緊緊的依偎在他厚實的臂膀,這一刻是瘋狂的,也是令人陶醉的,她恍惚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切雖美卻不真實。
  像是過了干百萬年,他終於慢慢鬆開了她,然後他的唇從她的唇上滑落到她的耳邊呢喃:「你無法想像這六天我是如何熬過的,就算是老天懲罰我吧!我擔憂的不是白靈的病況,而是你,」他扶起的肩頭看著她,「你的眼睛、你的臉孔、人的一切一切,無一不反覆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你……」
  剎那間東方傑僵住了,眼睜睜的詫異的瞅著她看,而路小瑤並未察覺到異狀,仍沉醉在那份夢境似的甜蜜中,接著他倒抽一口氣,吃驚的說:「你的臉……老天!難道是我眼花看錯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路小瑤已猛然想起了什麼的悚然大震,就急著跳開他的身子,同時伸手摀住自己半邊臉孔向後直退,但是東方傑很快就跟了上來,聲音摻雜著興奮和疑惑,喘息的說:「但願我不是真的眼花,你臉上的胎記褪色了!」
  「三少爺,」路小瑤很快的說:「我累了,容我先回園子去。」說著她已衝上前推開降芸軒的大門,急奔人內。
  東方傑見狀立即跑過去的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把她給拖了回來。「你急什麼?怕什麼呢?莫非你在隱瞞什麼?」他直問。
  「沒有,沒有,沒有。」她急得直搖頭。「我真的是好累,好累,好累,你好心放我進屋裡休息吧!她的頭俯得更低了,臉色也更蒼白了。
  他用手扼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面對著自己。「好!不過我得先弄清楚一件事。」他重重的說,然後拉著她不由分說的向水池跑去。
  「做什麼?」路小瑤心驚顫抖,望見水池近在眼前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掙扎的喊:「不!不要!你不能……」
  她來不及把話說完,頭就被東方傑強壓入水中,咕咚一聲,她頓時無法呼吸,掙扎無效,硬是喝了好幾口水,就在她意識逐漸昏暗之際,他猛然將她拉出水面,路小瑤深深吸了口氣,就要命的咳了起來。
  她頭髮濕淋淋的滴著水,模樣狼狽極了,但怎麼也掩蓋不了她那張秀麗的臉蛋,此刻呈現在東方傑面前的,是完美無瑕的俏佳人兒,他情難自己的用雙手撩住她的頭,為她美麗清新的面龐給震住了,接著他憐惜又心疼的說:「原諒我用了這麼粗暴的方式,但是你又怎忍瞞著我呢?」
  她是有難言之隱,但如何說?又該從何說起?就這樣眼眶不覺含淚,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望著她,那似水還清的雙眸,望著望著,東方傑不覺呆了,他想自己是再也無法從她身邊抽離,任誰也不能。
  他的頭俯了下來,輕輕吮去她的淚水,溫柔的說:「你放心!我親自去對傅正賢說明白,我不允許他為難你的。」他輕歎口氣,「虧他口口聲聲說信任我,卻又處心積慮地遮蓋你,原本完美的容貌,想是他未料想到,不論你的樣貌如何,吸引我的卻是你這個人,是你內心純真善良的一面。」
  路小瑤聞言在一旁怔著。
  東方傑輕擁著她笑說:「這下,傅正賢的損失可大了,事實上,我早警告過他,.像你這般的可人兒,恐怕他是要不回去的。也許冥冥之中,就注定你我有緣。」
  她推開他。「我想你弄錯了,抹黑半邊臉是我自個兒的意思。」她不疾不徐的說。
  他渾身一震,不相信似的看著她,嘴唇的血色漸漸褪去。
  「你說什麼?」
  「是的。」路小瑤再次強調:「真的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看著她不說話,臉色亦更加凝重。
  抿抿嘴,路小瑤又再度開口:「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
  她正想解釋,但東方傑卻很快的做了個阻止的手勢。「不需要!你不用做任何的解釋,我想我會明白你的意思。」他粗聲氣嚷。
  「你明白?」
  「是的,是的,是的!他重重的點頭,一聲還比一聲更撼人心魄,他喪氣啞聲的嚷:「你不想因你的天姿容貌引起他人的歹念,簡單的說,你是想以這種方式表達你對傅正賢的堅貞。」突然間,他大笑起來,「很好!好一位癡心堅貞,忠心不二的女子,可笑的是我還對你說了那麼多的混帳話,頹著身子,像是鬥敗的猛獸,再也提不起任何求生的意識。
  路小瑤想安慰他,但她的碰觸使他突然驚跳,一下子就甩開了她撫慰的手。
  「從現在開始,你必須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東方傑推開她,腳步不穩的向後退了幾步,接著迅速轉身向外衝了去,但在門口他突然又停下來,背對著她,聲音冷冷的揚了起來:「忘了那些混帳話,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路小瑤心頭大亂,向前追了兩步,忽然覺得天地移位,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就整個人癱倒在地。
  路小瑤悠悠醒來時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躺在降芸軒的房間裡,而紫鵑則站在床邊一臉欣喜的凝望著她。
  「感覺好些了嗎?」紫鵑輕聲問。
  「嗯。」她移動身子,感覺有些暈沉:「怎麼回事?」她呢喃。
  「你照護白靈小姐實在太累了,結果就暈倒了,幸好三少爺在園子裡發現了你,否則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她起起來了,暈倒前所發生的事情正一幕幕清晰的翻湧在她腦海中……路小瑤閉上眼睛,疲累的沉吟一聲,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能比東方傑絕情的話還要可怕?
  紫鵑繼續說著:「夫人聽了你的事可擔心極了,幸好大夫說你只是身子虛了些,好好調理一段日子就能恢復,這才讓所有的人鬆了口氣。」
  「真抱歉,害你們擔心了。」
  「沒什麼,小姐平日這麼照顧咱們下面的人,你說這話就太客氣了,」她傾身扶著路小瑤坐起身子,笑盈盈的問:「怎麼?喝嗎?還是想吃些什麼?」
  路小瑤搖了搖頭。
  「呼!這可不行喲?」紫鵑瞇著眼,煞有其事的說:「三少爺有特別交代,要廚娘準備好人參雞湯,等你醒過來就端給你喝。」
  她微微吃驚,眼神閃爍:「他太小題大做了,我沒事,而且我實在沒胃口。」「這我可不能作主。」紫鵑說:「事實上,三少爺一直在外頭等著,我現在就去請他進來,然後再去給你端雞湯來。」
  路小瑤想阻攔,但紫鵑已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她緊張不已,心跳得很厲害,手心也直冒冷汗,但身子卻發起熱來,然後她聽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向屋裡走來,聲音愈來愈近,她本能想躲但明白躲不了,索性,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來就立即和東方傑的眼光接觸了。
  他看來有些憔悴,有些疲憊,也有些煩厭……她可以想像得到,自己此刻對他來說是個麻煩,是個燙手山芋,他應該避之惟恐不及才對,事實上,他的確這麼警告過她。
  「是你說的,要我離你遠一點。」路小瑤憋著氣,一字一字清晰有力的說。
  他就站在床邊看著她:「只要你不再誘惑我,那些話我可以收回。」他冷冷的說。
  她跳了起來,瞠目結舌:「你……你……」路小瑤氣惱極了,身子不住顫抖,眼睛立即蒙上一層霧氣,她咬牙:「你真是不可理喻!話落即迅速翻身下床,但雙腳剛上地面,隨之而來的暈眩感又將她擊倒。
  連忙上前扶住她:「你身子弱,還想去哪?又能去哪?」他責備的說。
  推開了他,路小瑤身子一軟就倒在床上:「我是無處可去,我是落難於此,但這不代表我就該隨意受人屈辱,任人亂按罪名,」她大叫。
  見她掙扎著站起身子,他馬上伸手握緊她的肩頭,重重的將她壓回床上:「在你指控別人的時候,請先看看自己盛氣凌人的模樣!」
  「你才狂妄自大。」路小瑤氣不過他,首先開罵了起來。
  「你目中無人。」
  「你自以為是。」
  「你強詞奪理。」
  「你莫名其妙。」
  路小瑤喘著氣,指著東方傑嚷「你,真是可惡。」
  他攤攤手:「好,我承認,我的確是。」
  她點點頭,表示滿意。
  「講和好嗎?」東方傑說:「我想過了,你在這兒還得待上好一段日子,我們不可能永遠避著對方,我曾將你禁足在降芸軒內,而你刻意隱瞞真實面貌,現在就算是扯平了,我保證做個君子,對你絕不再有非分之想,從此成為普通朋友,你說好嗎?」
  她深深切切的凝視著他,許久許久,一句話也不說。
  「怎麼?」他疑惑的問:「莫非你還生我的氣?」
  搖搖頭,路小瑤微微歎了口氣,無奈的笑了笑說:「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未能思索她這兩句話的僻電,因為紫鵑已捧著雞湯走進屋裡,他順勢取了來,然後遣退紫鵑,慎重的將雞湯棒到路小瑤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說:「不論以往我的態度和行為有多惡劣,看在我親自服侍你喝雞湯的份上,原諒我好嗎?」
  她怯怯的望著雞湯,不安的說:「我怎麼敢尊卑不分,三少爺這麼說豈不折煞小瑤?」
  「我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是不分尊卑的,何況你還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小瑤只是盡力—試,也算誤打誤撞,是三少爺祖上積德讓白靈小姐安然渡過這一關……」
  「成了,成了!」東方傑蹙眉嚷:「你再多說,我就當你不肯原諒我,不想交我這個朋友,否則就快把這湯給喝了。」
  她還能說什麼呢?」路小瑤從東方傑的手中接過雞湯,在他的注視下,順從的喝下人參雞湯。
  「多喝一點。」他叮嚀:「你不知道你暈倒的模樣有多嚇人,大夫說你身子虛得很,得好好調理一番。」
  她噗吃一笑:「你們全都把我當成了病人,其實我並不像你們所想像的那樣嬌弱,倘若你知道我小時候所受過的種種病痛和磨難,你就會明白這根本不算什麼,事實上我睡了一覺,現在已經好了。」
  他看著她:「你小時候的生活很苦嗎?」他問。
  搖搖頭,她笑說:「也不算是,只不過得了一種半死不活的怪病,拖著旁人一起受苦。」低著頭:「我爹為了我歷盡千山萬水,訪循天下名醫,結果我的病好了,他卻死了。」她輕歎一聲,「我常想,我若能在患病的當時就死去,反而落得輕鬆。」
  「為什麼?」東方傑不解的問:「能活著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一旦沒了盼望,就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她幽幽的說:「其實我爹不是我親爹,他自己有個親生女兒,只是失散了,為了我,他們父女倆永無團聚之日。你說,他活著是不是比我活著好些呢?」
  「你親生的父母和家人呢?」
  「死光了。」
  看見她面無表情的回答,東方傑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奇怪嗎?」路小瑤笑笑說:「我很小就跟著我爹,有關他們的事都是由我爹口中得知,對於他們,我根本沒有任何印象,就算有也很模糊,如果可以,我都盡可能不去想他們,總之人死了,也沒什麼可談的。」
  「想不到你的身世如此坎坷。」他沉重的說。
  「也不是呀!」路小瑤很快的說:「在那段東飄西蕩流浪的日子裡,我和我爹也曾遇上貴人,得到深山院士的相助,醫病的同時我也學會了治病,也許是久病成良醫,我總能更深一層懂得患者的心理,見得多,懂得也多,解事的法子也比別人多些,所以人人都當我有神力,其實只不過多些見識罷了。」
  「所以你能使癱了的人重生;輕鬆為花匠解決多年的困惑,根治我娘的宿疾,並且救了白靈的命,這一切的一切對你而言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頓了頓,凝望著她,「這樣的你,何以流落到傅正賢的府中,何心甘心做名寵妾?」
  她渾身一震,手一鬆,尚餘半蠱的雞湯就直墜地面,砰然一響,她的心也碎成片片,沉默一會兒,她才哈哈的說:「一個很典型的故事,我爹病死異鄉,我賣身葬父,至於我和傅爺之間的關係,那就是我和他的事了。」
  他怔了怔,這才發覺自己的問題既無聊又傷人,他伸手假裝咳了咳,隨意的說:「那傅正賢可算是善有善報了。」
  她搖搖頭,「我想我是命中帶克,剋死了家人,剋死了我爹,所以傅爺的朋友雖出錢幫我葬父卻不願留我做婢,以府中無缺為由,把我轉送給了傅爺,奈何小瑤身是禍水輾轉流落於此。」
  「什麼?你居然是這樣!」他難以置信,大感驚奇的嚷。
  她點點頭:「如今小瑤只盼不累及東方府。」
  「傻話!我都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你,府裡今日是何等情形?」他說。
  他們相互凝視了好一會兒,又同時轉開了頭,兩人所思各自有知。
  突然間,東方傑咯咯笑了起來:「傅正賢的朋友真是個笨蛋,恐怕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失了個寶,這倒好,平白讓我得了個便宜。」他沾沾自喜的說。
  她不覺莞爾,聲音低低的,猶如耳語:「真是傻瓜!哪有人罵自己是笨蛋的?」語畢笑意更深了。
  可惜東方傑什麼也沒聽見,只是望著她溢滿笑意的臉不覺癡了。
  從此,東方傑只要是遇上疑難雜症,都會請路小瑤前來商議一同解決,兩人漸漸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已好友,若有似無的情感,看在府中上下人的眼裡將這雙才子佳人配成一對,甚至有好事者在私下為路小瑤抱屈惋惜,認為美麗好心腸的她不該是妾命。
  無論如何,東方傑遵守當日的承諾,對路小瑤始終是以禮相待,日子倒也過得順遂平靜,直到傅正賢娶得悍妻妒婦的傳言在京城不徑而走,他才起了私心,當真希望路小瑤從此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但轉念又覺得自己太過卑劣,完全未顧慮路小瑤心中的感受。
  於是他不再去想未來會如何,此刻只要靜靜的站在她的身旁,看著她,守著她,照顧著她,也就心滿意足,他甚至願意這樣陪著她過一輩子,雖然他心裡明白世事難如人意,只是他怎麼也料想不到打破這平靜局面的人,竟是與他有著婚約,十五年來生死不明的——崔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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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1:58
第五章
  解開崔雪兒的生死之迷的源於一封信,這封信來自金陵商賈池家,是池小姐的蘸黑親筆,筆觸娟秀卻只有寥寥數字。
  前緣今定,天賜佳偶,十八金玉盟。
  這封信看似莫名的信函,卻帶給東方家極大的震撼,介蘭的反應尤為激動,她馬上召聚所有的人到大廳商議,包括崔平和路小瑤在內。介蘭喜孜孜,笑盈盈的俯視家人,劈頭第一句話就說:「咱們府裡就快有喜事了。」
  府中上下一片欣喜,白靈,水靈和一般女眷們忙不迭的私語起來,有說有笑。
  「娘。」東方傑低喊,他走上前,面無表情的說:「一封信,寥寥數字,怎能斷定真假?您別太早下斷語,或者又是玩笑一場。」
  「錯不了!錯不了!這次肯定錯不了!介蘭眉開眼笑,滿口的說的:「東方家給崔家小姐的鴛配信物是方金鎖片,這『前緣今定、天賜佳偶』八字,正是刻在金鎖片上的字,這就只有我和已逝的崔家夫人知曉,金鎖片是一直配掛在崔雪兒身上的,現在字現人出,你說,哪裡錯得了?」她擺了擺手,沒錯,沒錯,就是雪兒了。
  「儘管如此,並不能說明一切,我看,還是探清楚的好。」東方傑沉聲說。介蘭瞇眼瞅看兒子,笑問:「新媳婦就要進門,覺得彆扭不習慣是不!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不必害羞不好意思。」
  滿廳裡的人聞言都笑了。
  「娘。」東方傑發窘,無奈的輕吟。
  「我看這事是該查個清楚。」崔平突然說。
  大家都望向他,介蘭也問:「雪兒是你的親妹子,你總盼著她的下落,怎麼好不容易有消息了,你卻和你三哥哥一樣,不大情願似的。」
  崔平微偏頭,笑說:「我怎麼會呢?相信這廳裡,沒有誰能比我更高興雪兒還活著。只是……一別十五年,她變成何等模樣?怎會成了池家小姐?這些年的境遇又如何?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待解,實非一隻金鎖片所能概括得了的。」
  「是的!」東方傑應和:「我想的就是這樣。」
  「我也贊成,好歹得弄清楚我這位未來嫂子,她的長相如何?品性如何?處得來否?」水來心無城府,清脆的說:「可別像傅家公子一般,娶了惡妻連連喊苦。」
  大伙聽完皆捌著嘴兒偷笑。
  介蘭瞟了她一眼,板著臉斥責:「女孩兒家不安本分,哪兒聽來的混帳胡話?也不怕你四哥哥聽了氣惱,一旁聽著,別瞎起哄。」
  水靈咋咋舌,向崔平做了個玩笑鬼臉後,便安靜過到一旁。
  大廳沉靜下來,介蘭推敲了會兒後終於說:「好吧!依了你們的意思,這事究竟該怎麼辦?」
  「就交給我吧!」崔平很快的說:「我是雪兒的哥哥,也是她唯一的親人,正所謂長兄如父,她的事是該由我來作主,我即刻趕赴金陵池家,把情況先探個清楚,之後的事再作打算。」
  「這恐怕不大好。」東方傑說。
  「怎麼?」
  「先不論這位池家小姐是否就是雪兒妹妹,相信大家應該看得出池家小姐的這封信,表面是要信守盟約,但暗地其實是試探,倘若東方家不予以正面的回應,只怕她會認為咱們沒有誠意,不願守信。」
  「哎呀!」介蘭輕嚷:「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這可怎麼辦?」
  「不怕,我有個辦法。」東方傑馬上說。
  「喔!原來早想好了計策。」崔平瞅著他看,低低的笑說:「骨子裡使壞,白讓我替你說上好話。」
  東方傑揮手,笑笑說:「哪有的事?」
  他耳語:「你心裡有數。」眼光不覺飄向路小瑤。
  「你們倆嘀咕什麼呢?』』介蘭不耐的問:「傑兒,你讓她明白東方家絕對信守約定,然後再找個恰當的理由,隆重的邀請她來府裡作客……」
  「待以上賓之禮,使她倍感榮幸。」崔平接口說:「實際上,明是歡迎,暗是調查,既能當面問個清楚又能隨機防備,就像上回大伙輪番上陣,讓冒牌貨趁早露出破綻。」
  「你一定要說得那麼尖酸嗎?」
  東方傑看著他:「或者,她確確實實是崔雪兒。
  崔平輕笑,聳聳肩:「嗯,我只是說實話罷了,而且你真心希望她是雪兒嗎?」
  東方傑蹙起眉頭咕噥:「你知道的。」
  「本來知道,但現在不太確定。」
  「你……」
  「好了!」介蘭突然打岔:「你們能不能不用再私磨耳語了,我決定,就照傑兒的話去做,至於以何種名目邀請,咱們再細加商量,想是不會太難的。」她看看眾人,特別是崔平。「如何決定,可有異議?」
  崔平發覺旁人的眼光都飄向自己,遂忙說:「嘿!可別忘了,我也是東方家的一分子,當然和大家站在同一陣線上。」
  介蘭點點頭:「若沒意見,就這樣決定了。」她說。
  事定,廳內的人便各自散去。東方傑和崔平又多聊了一會兒,然後才想起路小瑤,往降芸軒去,走上回廓轉個彎,正巧看見她在前頭走,他連忙趕上去說:「剛才在大廳,你怎麼一句話也沒說?」
  她看著他笑問:「我該說什麼呢?」
  東方傑呆了呆,傻氣的笑,忙說:「就像往常一般,表示一些看法意見,你知道,我娘看重你的,你的話也多半是對的。照你看,這件事是真是假?」
  路小瑤搖搖頭,逕自向前走,饒富興味的話語便由她口中輕輕揚起:「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怎是我說了算呢?」
  「那……」他攔住她,低頭詢問:「你可有什麼好的意思?」
  她抬起眉,望著他:「照我說,一切就都看著辦吧!」
  東方傑一怔,困惑了。
  御史府的邀請立即獲得金陵池家的熱烈回應,在四月中旬正好是采收臘梅的時節,人車浩蕩的來到京城。
  那街上的人見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都好奇的站在兩邊觀看,七言八語,比手畫腳,就像看廟會似的熱鬧,只見那騎著銀鞍白馬的管事,領著一主子乘坐的罩蓋珠矯卉蘭車,而丫環和嬤嬤們分乘的三輛車緊隨在後,最後是載物品用具的馬車和兩名侍傭跟隨其後,浩浩蕩蕩,一路來到東方家的正門口。
  池家在金陵是赫赫有名的大商賈,東方家見如此陣勢不敢稍有怠慢,由東方傑親自迎接,命二十來人從旁協助將眾人安置在往南的紫菱院內,待主子入內更衣,稍作休息後,才在光明大廳做正式的見面。
  三個月前,東方傑在此處接見路小瑤,而今日又在此接見崔雪兒,只見門外走來一美人,身穿錦衣玉服,雲堆罩耀珠,當真華美艷麗之拯,移步如標,來到當中,恭恭謹謹的行禮問安。
  介蘭見了真是打從心底的喜歡,特別喚人抬椅賜坐,然後說了些稱讚的話。
  「不知小姐身上的金鎖片,可否借來一看?」介蘭忽然冒昧的問。
  她微笑點頭,立即自頸項取下鎖片,交由丫頭遞上前。
  介蘭仔細翻看,一面用手擦摸,接著笑著一連迭喊:「沒錯,沒錯……是這方金鎖片。『前緣今定,天賜佳偶』八字,是我親筆字跡交由師父刻造,半點不能作假呀!」說著眼眶倒濕了,介蘭上前挽她的手歎道:「雪兒,雪兒,你真的是雪兒。你讓咱們足足盼了十五年,怎忍心到今日才現身呢?」
  崔雪兒望著她,只是垂淚,眾人見了也覺心傷。
  東方傑走上前,安慰的說:「好不容易見了面,怎反倒哭個不停?還是坐下來,大家好好聊聊。」說著連忙扶起母親回座然後又問:「雪兒妹妹,十五年前究竟遭遇了什麼?你快說一說,好解了大家的疑惑。」
  崔雪兒趕忙用手絹抹了抹淚,即刻說「十五年前的夜裡,雪兒正熟睡著,忽然被一陣叫鬧聲吵醒,我朦朧睜眼一看,正好看見平哥哥往下跳,轉眼沒了蹤影,我一驚便大哭起來,才發覺自己莫名其妙的上了馬車,我不依就直嚷著要找爹娘找哥哥,但趕車的管家怎麼也不肯,只留了嬤嬤去追哥哥,帶著我和香荷急趕馬車出城門口,哪知……」
  她低吟一聲,淚珠便奪眶滾落,旁人聞見深感心酸也不忍目睹,她抹乾淚痕又繼續說:「哪知出了城門不過幾里路,也許是天黑路暗,也許是管家一時不察,馬車一個不小心整個翻落山崖谷底。」說著淚水撲簌簌的滾下來,「當時我人小身子也輕,幸運的彈出馬車落荒草上只受了點輕傷,可憐那管家父女,他們……他們相擁隨著馬車一同掉入山谷。」
  人人唏吁不已,路小瑤更是臉色灰白。
  「我在荒野裡又哭又喊喊啞了嗓子,直到天亮,才讓一個出城門的人家給救起,他們就是金陵的池家夫婦,那時,我天天嚷著要回家,要爹娘要哥哥,但他們夫婦倆借言迴避,或是哄騙一番,直到我十歲那年,他們才肯老實告訴我,說我全家在我出事那夜就已全遭殺害,我
  不信,還央求他們領我回鄉看,結果……祖屋已成廢墟,祠堂裡供著我爹我娘我哥和其他所有親戚的牌位,我這才……才不得不信了這個事實。」
  崔家一百二十八條人命全由東方老爺收殮安葬,而且為保安全,還假造了崔平的牌位。
  「傻雪兒。」介蘭心疼的說:「你無依無靠,怎不來京城投靠東方家?難道你忘了東方伯伯和東方伯母當日是如何疼愛你了嗎?」
  白靈,水靈以及一干女眷們俱在旁垂淚,惟獨路小瑤一人,直瞅著崔雪兒,臉色愈加凝重。
  崔雪兒搖搖頭:「我怎敢忘呢?只是池家夫妻待我恩重如山,夫人那時身子抱羌,只盼著我陪她說笑解悶,所以就擱下來,直到……今年年初,老爺有意將我婚配人家,我這才……急將已訂終身的事給全盤說出。」說時,她臉已紅了。
  介蘭咯咯笑說:「好好好,終歸是屬於咱們東方家的人,一顆心總向著咱們,想著咱們,也不枉疼你一場。」
  「池家老爺疼惜我,怕我失蹤多年引人猜忌,就讓我先寫封信來,我左思右想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忽然望見身上的金鎖片,就提筆寫下『前緣今定,天配佳偶,十八金玉盟』等字,想不到東方家立即懂我心意,寫信又派人邀請,雪兒真是受寵若驚,真不知如何回報眾人的盛情?」
  介蘭樂極了,她撫著手,興高采烈的說:「當真是前緣今定,這寫信和邀請的主意都是傑兒想的,想不到真能讓歡喜,這表示你們倆心靈相通,注定有緣。」
  「當真是這樣嗎?」她嬌嗔,眼珠一轉向東方傑拋下一個深深的注視,驀地,垂下面首
  笑得又甜又美。
  大家都笑起來了,廳裡頓時熱烘烘的。
  「那池家老爺和夫人怎麼不一同前來作客呢?」介蘭問:「十五年將你調教成大家閨秀、氣度雍容,咱們該好好感謝他們才是。」
  崔雪兒起來對介蘭福了福身,落落大方的說:「謝謝夫人的稱讚和關心,只因池家老爺年事已高,不宜長途跋,池夫人也不便出門,不過他們交代雪兒向東方家的人問好,還備了禮物要送給大家。,』說著就轉身吩咐丫頭和嬤嬤,將備妥的禮箱抬上來。
  「哎呀!兩家都快成了一家了,何必這麼客氣呢!」介蘭忙說。
  「該的、該的!」崔雪兒銀鈴似的笑語滴溜溜的轉,她說:「也是雪兒的一份心意,給大家的見面禮,只盼莫嫌才是。」
  遣丫頭和嬤嬤去給下頭的人派紅包,自己則親自給主子送禮,給東方老爺和介蘭是對晶瑩剔透的玉如意,給大少爺東方白的是金麒麟,由大少爺的丫頭罩續代收,給二少爺東方洛的是金筆宵硯,由大少爺的丫頭綺紋代收,給三少爺東方傑的是寶玉一塊,給白靈和水靈的是江南織造和彩段數匹,給崔平的是白玉塊和御酒數瓶。
  「素聞四公子好晶美酒,特取幾瓶宮中瑤酒請公子品嚐。」崔雪兒笑盈盈的說。
  崔平聞言一怔,呆問:「你喊我四公子,難道你不認得我是誰了嗎?」
  崔雪兒蹙眉不解,納悶的望著他。
  介蘭趕忙走下來,直說:「他就是你的親哥哥,崔平呀!」
  她渾身一震,張大眼睛人以置信的看著他。「你是平哥哥,你……你沒死嗎?」她吶吶的問。
  「當然!否則怎能在這兒和你談笑說話呢?」崔平高興的挽起崔雪兒的手,眸子不覺朦朧,「原來你沒認出我,難怪待我總是客客氣氣的,感覺挺生疏的,想起小時,平哥哥最愛陪你玩哄你睡,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崔雪兒仍未從震撼中恢復,她生澀的抽回手來,不好意思的說:「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知道平哥哥未死,我當真是又驚又喜,但雪兒腦子裡有的只是哥哥小孩時的模樣,如今突然變了這麼大個兒,我實在有些不知所措,著實嚇了我好大一跳。」說時淚便湧了上來。
  崔平撫了撫她的頭,噙著淚笑說:「對呀!十五年了,雪兒也成了美麗的大姑娘,平哥哥心裡也是又驚又喜,複雜得很,也有好多的話要對你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唉,十五年,真像是一場惡夢,如今我們兄妹總算是團聚了。」
  崔雪兒點點頭,又忙問:「既然平哥哥安然無羌,那隨你身後的嬤嬤……她可安好?是不是也在東方府中呢?」
  崔平搖搖頭,悲痛的說:「嬤嬤帶著我來到京城投靠東方家,本過著安靜舒適的生活,但她心裡總掛念著丈夫和女兒,鬱鬱寡歡,過沒兩年便抑鬱而終。」
  崔雪兒乍聞,嗚咽一聲便哭了出來。
  嬤嬤本是雪兒的奶媽,打小疼她比疼親生女兒還來得緊,也莫怪雪兒會如此傷心悲痛,崔平連忙柔聲安慰,也不禁潸然淚下。
  介蘭見了好不心疼,趕忙上前安慰兩人並且說:「我知道你們兄妹倆有好些千方百計要說,不過雪兒舟車勞頓,又經過這番折騰,身子只怕會挺不住,還是先回屋子裡歇著反正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這一提出,無人有異議,崔雪兒順從的告退回屋子,介蘭和一干女眷們也出去了,只剩東方傑、崔平、白靈、水靈、路小瑤等人,婢僕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闊氣的未來三少奶奶,廳裡就熱鬧了起來。
  「太好了!雪兒終於回來了。」崔平興奮的嚷。
  「這麼說,你已認定她確實是雪兒嘍!」東方傑問。
  「當然!」崔平睜大眼睛:「怎麼?你認為有不妥嗎?」
  他搖搖頭,「不是,我也說不上來,事情似乎太順利反而讓人覺得奇怪。」
  崔平哈哈大笑,猛拍他的肩頭,「還奇怪什麼呢?雪兒將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有金鎖片為證,她不是雪兒還會是誰呢?」
  「只怕是過分清楚了。」
  這時一個聲音高高揚起,大家都吃一驚紛紛將眼光投注在說話的路小瑤身上,她站在那兒,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什麼意思?」崔平問。
  「請問崔少爺,你對小時候的記憶有多少?有多深?」她反問。
  他蹙起眉頭,「該記的、能記的、會記的都記得。」口氣明顯的不悅。
  「三歲呢?那時的記憶又有多少?有多深?」
  崔平一怔,沉默不語,更顯不快。
  路小瑤接著說:「說實話,我並不認為三歲的小娃兒能記多少事,然而這位崔雪兒小姐不但記得當夜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還能詳述細節,也不忘與東方家的婚約,很難想像一個三歲小女娃兒能有如此超強的記憶,再說她將事情交代得過分清楚,倒像是事先預備過了。」
  崔平倒抽口氣,極力壓抑情緒,訕訕說:「如果我沒聽錯,你是在指控雪兒是假的!她適才所說的話,全是訛騙咱們的。他笑笑,「我倒問你一句,雪兒圖什麼呢?東方家能給的只怕池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認為她會放著富貴日子不過,平白來這兒讓人糟蹋嗎?」
  「就是呀!白靈也開口,「我未來嫂子既體面又溫柔,和我三哥哥是真真正正的良緣,偏有些庸脂俗粉不自量力,橫起妒心歹念,居中挑撥是非,倒不知究竟是誰不安好心?」
  路小瑤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了,她低下頭,輕歎口氣,寒心的說:「那麼,我就不說。」她腳步一抬,就寂寞的走了出去。
  「小瑤。」東方傑衝上前喊她,見她不應不睬,他回頭看看崔平看看白靈,水靈看不過,走上前衝著他們說:「路姐姐心地善良、聰順解人,絕不像你們說的那樣!」說完轉身也跑了出去。
  回絳芸軒的路上,路小瑤硬是被東方傑給攔阻下來,「別生他們的氣好嗎?」他熱切的說。
  她輕笑,有些無奈:「沒有,我沒生他們的氣。」
  「但是你不開心。」他說:「這樣好了,我代他們向你賠不是。」
  「你?」路小瑤愣了愣,偏著頭看他,「為什麼呢?他們說什麼是他們的事;我怎麼想是我自個的事,你何必瞎攪進來,胡擔這莫名的罪呢?」忽然,她又想明白了,笑說:「哦!是了!是該這樣的,你出面說話,好省得雪兒小姐居中難做人,唉!難得你這番善意苦心,倒也木枉雪兒小姐的一片心。夫人說的是,你和雪兒小姐是心靈相通,白靈也說的是,你和雪兒小姐是真真正正的良緣。」
  「老天!你在說些什麼?」東方傑又氣又急,一把握住了路小瑤的手,心慌的嚷:「我來這不是想談她。」
  「但我想談呀!』』路小瑤掙開他的手,繼續說:「雪兒小姐不但貌美人也端莊,身處富貴卻毫無驕柔之氣,難得的是,夫人也喜歡,打心底疼惜著她,如此美眷能配予你,倒便宜了你,你還不知滿足嗎?我倒想不明白她有什麼不好?」
  東方傑深涕望了路小瑤一眼,低下頭去,沉聲沙啞的說:「她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沒你好。」聲音更低了。
  路小瑤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手足無措、彆扭的說:「我有什麼好?我只不過……不過是名寵妾罷了。」
  他一把抓住她。「你知道我不是這麼想的。」東方傑急嚷。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我不知道在崔雪兒現身之後,你為什麼還要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好!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他緊緊的握住她,兩眼死死的直瞅著她,一字一字清楚的說:「我要你,不管我承諾過什麼,就讓我下獄好了,反正我是要定你了,這次,你別想再逃開。」說罷,手一收就將她擁進懷裡,緊緊的抱住她。
  路小瑤完全怔住了,思緒一片混亂,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憂慮。「你要我,那崔雪兒呢?她……她該怎麼辦?」她顫聲問。
  「你放心。」他承諾,「我會坦白告訴雪兒這件事,請她原諒我已愛上了你,也請她接納你的存在。」
  猶如青天霹靂,路小瑤屏息了幾秒鐘,接著就猛然推開東方傑,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難以置信,最後她幽怨的問:「你要我,也要崔雪兒,你想一箭雙鵰,你想享齊人之福,你……」她泫然欲泣,「你說,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走上前,可她卻立即向後退,於是東方傑只好站在原地,滿心愧疚的說:「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你,但我保證我會加倍疼惜你……」
  「東方傑,你混蛋!」她的聲音像炸彈般炸了開來,「路小瑤雖生辰不佳,家運多艱,縱使運多舛,身份下賤,但這一點點骨氣還是有的,若你以為我會橫梗在中間,我就大錯特錯。告訴你,我會祝福你,我會向上蒼祈求你們夫妻恩愛、白首到老……」
  「夠了!你胡說些什麼?難道你寧可跟著傅正賢,也無視我對你的一片真心?」他焦急的嚷。「起碼傅爺尊重我的意思!」路小瑤也嚷,「你呢?你無故扯上傅爺,你自以為你能比他好上多少?」
  東方傑一震,臉上的肌肉收緊了,他生氣了,真的生氣了,他衝上前,一把扼住了她,失去理智冒火的吼:「你這沒心沒肝沒肺的丫頭,你居然如此作踐我的心!是!我是比傅正賢好不了多少,但起碼我不會有了新人忘舊人,傅正賢早把你忘到九霄雲外,可憐你還在這兒癡心妄想的等,我告訴你,你這才叫下賤!」說完他使勁一甩。
  路小瑤被他這粗暴的動作弄得幾乎跌倒,她收住步子,忿忿地直盯著他,眼裡閃著淚光,那淚光是傷心,是難堪、是絕望的,她張著嘴卻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來:「你……你真殘忍!」說完便轉身奔去。
  東方傑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就握住了她。「原諒我!原諒我!」他急急切切的說:「我氣昏了,我不知道我究竟說了什麼,我……你說的對,我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居然對你說了那種混帳話,哦!我真的是瘋了瘋得胡言亂語、瘋得莫名其妙,請你、請你,請你原諒我好嗎?」
  路小瑤反而變得冷靜,她蒼白著臉,眼睛黑又亮,聲音冷冷的說:「你很清醒,你要知道,很多話說出口是收不回去的。」
  她推開他,轉身又走。
  「不,不,不,」東方傑死命抓住她:「你知道我是無心的,我……」
  他極國想解釋,但門口管事卻大跨步的跑了來,並且帶來對此刻氣氛極為不適當的消息,只見他說:「傅家少爺派人給路姑娘送禮物來了。」
  東方傑和路小瑤聞言同時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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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2:23
第六章  
  路小瑤承認,她的確是存了心想報復,所以在接收傅正賢的禮物饋贈時,故意表現得格外開心,但是當她看見東方傑的臉色由嫉妒轉為鐵灰時,她立即後悔了,尤其當他用失望的口吻對她說:「我現在才明白,你和其他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那一刻,路小瑤才發覺自己的殘酷,她不但傷了他,同時也傷了她自己。
  望著東方傑黯然離去的身影,路小瑤的偽裝頓時瓦解,她不禁悲從中來,咬牙忍著淚直奔回降芸軒,將自己深鎖在那片尚屬於她的小天地裡,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然後她漸漸平靜下來,就任由腦袋空白著,什麼也不去想,直到房門被人叩響。
  「路姐姐,是我,你睡了嗎?」水靈敲門好幾聲,終於忍不住問。
  路小瑤可以拒絕任何人,唯獨不能拒絕水靈,於是她起身將油燈點亮,就開門讓水靈進屋子裡來,兩人見面一笑。
  水靈開門見山的問:「聽說你和三哥哥起了爭執?」
  路小瑤臉色一僵,沉默不事。
  「是為了什麼呢?」水靈繼續問,「是他惱了你生氣,還是為了午後發生的事?」問著,她又逕自解釋起來:「你別生崔平的氣,這十五年他日盼夜盼,就盼著能和崔雪兒團聚,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真,開心難免,興奮難免,就連說話也難免偏袒了些。」
  「還有,你也別生白靈的氣,我這位姐姐打小驕縱慣了,是半點苦也沒吃過,可上回那場病痛得她死去活來,她無處發洩,就把氣全賴在你的身上,誰都知道那些話全是胡話的,還不就是為了想欺負你好一吐怨氣,再來就是三哥哥,至於三哥哥……」
  水靈頓了頓,努努嘴,偏著頭道:「究竟他是怎麼惹你生氣的,我就實在猜不著了,不過,你也千萬別生他的氣,他鮮少有佩服的人,卻獨獨欣賞你,他很難得稱讚人,卻常常說你的好,我知道他是很在乎你的,就算惱了你也一定是無心的,或者他心高氣傲,所以拉不下來跟你賠不是。」說著她臉上漾起甜美的微笑,嬌嗲的說:「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別和他計較了吧!」
  路小瑤看著她,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歎道:「難得年紀輕輕,就懂得分析這許多事,假若真有什麼,我卻……就真真正正遠不如你了。可是當真沒事,你別多慮。」
  水靈心思純真,路小瑤說沒事就真當沒事,上前親熱的挽起路小瑤的手,天真的說:「那就請路姐姐賜教些真功夫吧!」
  水靈近來老纏著路小瑤,嚷著要學她治病的本事,但小妮子有意無心,或者天分不足,常為旁事分心,或者一知半解,久久,路小瑤便習以為常了。
  「只不過是知藥懂些醫理,算不上是功夫。」路小瑤笑笑說:「而且你學來有何用呢?在你的生長環境裡,根本不必擔憂這些事,像上回跛了腿的小黃狗,如今見了你,還不是趕緊夾尾逃竄?」
  「哎呀!你笑話人家!」水靈嘟著嘴,正經兮兮的說:「小黃狗的斷腿雖然已經自然疲合,但一跛一拐的不免辛苦,我是好心,所以狠下心敲斷它的腿再重新接上。」
  路小瑤理解的點著頭,然後強調,「腿是接上了,只不過不是原來跛的那只腿。」說著又忍俊不已。
  「哎!哎呀,」水靈直髮窘的跺腳,她嬌嗔:「都怪小黃狗它自個兒不好,不肯好好安分…——
  「安分什麼?有人要敲斷它的腿,它還有不逃命的理由嗎?」她笑說。
  「它不逃,我就不亂,我不亂,也就不會敲錯它的腿路小瑤看著水靈,「合著還是小黃狗的錯,它千該萬該就是不該跛了腿讓你看見,你沒看見,它就跛一條腿,但偏偏教你給看見,它不但挨了痛還多了一條跛腿,唉,她直搖頭,假歎:「小黃狗真冤哪?」
  水靈蹙眉努嘴,站在那兒,一副委屈的模樣。
  路小瑤不忍再戲弄她,趕忙上前攙住她的肩,低頭看著她,溫柔的說:「水靈,你和我不同。我打小就是一身的怪病疼痛,懂得一些醫理是應該的,而你生長在富貴之家,週身不乏人伺候照料,不必擔憂瑣事。」
  水靈仰起頭忽然說:「我不會永遠待在家裡的。」
  她一怔,隨即發笑,說:「是呀!你會長大,會懂事,跟著就會嫁人,的確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個家裡。不過,相信你的爹娘和兄長們,定會為你選戶好人家,錦衣玉食,生活一樣無憂的。」
  水靈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接著她眼神篤定,語氣認真的說:「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家,獨自一個人的。」
  「為什麼?」路小瑤不解的問,「離開家?你想上哪兒去呢?」
  她聳聳肩。「不知道。」一臉不在乎的說:「哪兒都好,今兒北山,明兒南嶽,也許訪古問賢聖,也許……」她笑笑,「尋那傳聞中的神仙,瞄那鬼祟出沒的怪物,總之沒有一定的目標,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路小瑤深覺詫異你一個小女娃兒卻有如此宏大驚世的想法,難怪你的三哥哥說你的腦袋有很有古怪。」她歎道:「我不得不說,其實在很不一樣。」
  「如你所言,」水靈很快接口,「古怪的不是我的腦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我這個人。」
  「哦,這又怎麼說呢?」
  「你還看不出來嗎?因為我是女的,所以不該有這種想法,倘若換作任何一個男的有這種想法,卻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說著說著,她便不平的嚷:「為什麼哥哥們能跟著爹四處行走,我卻不能?同樣的想法,別人是理所當然,我就是驚世駭俗,我不是不想和別人一樣,是他們用不同的眼光來看我。」
  路小瑤看著水靈,唇邊有一絲疚意的笑,「很抱歉,我似乎和其他的人一樣,用相同的眼光來看你。」她說。
  水靈輕搖頭,「沒關係,我不希望別人能理解我,但是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她迫切渴望的問著。望著水靈黑白分明的瞳眸,殷殷切切的態度,路小瑤知道自己是怎麼也拒絕不了她的,於是就點了點頭。
  一聲歡呼,水靈抱著路小瑤又叫又嚷,彷彿得了她的支持就是最大的滿足。
  路小瑤輕輕抓住她,笑著叮嚀:「傻丫頭,光是我支持你有什麼用呢?你爹,你娘,你哥哥姐姐們,他們又會贊同嗎?難道你也要一個一個去說服?我不得不提醒你,那實在是很困難的事。」
  「所以我並不打算尋求他們的支持。」她快快說著。
  路小瑤一怔,「什麼意思?」恍惚中有些不安。
  水靈用食指觸唇,故作神秘的說:「此乃天機,不可洩漏。」
  這一夜對東方傑而言,同樣是輾轉反側。
  雖說崔雪兒引得全府的注意,但在東方傑的心中,最掛念的人仍是路小瑤,他恨自己未能瞭解她的心意,冒然表白,無理央求,惹得她聲淚俱下,又明知她是故意氣惱自己,卻偏偏對她說出那樣不堪的混帳話來。
  他回到屋裡愈想愈後悔就愈是不能安靜,到了午夜,終於按捺不住,起身重新理好衣裝,開門欲往絳芸軒時,卻赫然看見崔平站在門外。
  「怎麼?你是知道我要來,所以我還來不及敲門,你就預知開了門?」崔平笑笑的說。
  東方佇立原地,望著他直發怔。
  崔平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微蹙起眉頭又問:「怎麼?該站在這個位置的人不是我?」他自顧自的點頭,又說:「我懂了,我馬上走人就是了……」
  東方傑立即伸手,一把抓住轉身欲走的崔平,輕斥:「既然來了,又何必忙著走?」
  崔平回過頭來笑說:「我不忙,倒是你看起來比較忙。」兩眼直對著他瞄,「你可別讓我給猜中,你這會兒是要去絳芸軒?」似笑非笑,一副看穿他心思的模樣。
  原是很坦然的事,東方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搖頭否認?也許是不想別人直接猜中心事,尤其是崔平。忽然間,東方傑發覺自己對崔平有所保留,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
  「進來吧!」他說,忙將崔平拖進屋裡,省得崔平再多加猜疑,也省得自己難以招架。
  「不,不。」崔平反拉住他,很快的說:「我帶了好酒,咱們上屋頂談。」
  東方傑笑笑,欣然同往,沒一會兒,兩人已穩坐在頂上,開懷暢飲,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只是若在以往,「崔雪兒」總會是兩人閒聊的話題之一,而今夜卻不曾提起,反而像在刻意迴避些什麼似的。
  至於路小瑤,卻是崔平主動談起,只見他說:「我知道我今早有失風度,路姑娘只不過是提出她的看法罷了,我實在不該太過激動,和白靈說出那種傷人的話。」
  東方傑怔了怔,隨即伸伸腰,假裝鬆散筋骨,一副意興闌珊的說:「這些話你該對她說去,何必跟我說?」
  「我去了。」他快速的說。
  東方傑大吃一驚,猛嗆了一口酒,好不狼狽。
  崔平哈哈大笑起來,「裝什麼呢?我知道你是很在乎路姑娘的,你放心,我去的時候剛好水靈在她的屋裡,所以我什麼都沒說。」
  知道水靈在路小瑤那兒,東方傑當下安心許多,想他這位蕙心靈巧的妹妹必能開解她的路姐姐,但在表面上,他又故意裝作毫不在意,懶散的說:「你說你的,我擔心什麼?」
  崔平瞟了他一眼哼道:「虛偽!這不是你該有的人性!」
  東方傑微微一震,臉不覺陰暗發熱起來。「好,我的確在意她,這麼說,你是不是比較滿意呢?」他大聲的說。
  崔平臉色一沉,默聲不語。
  東方傑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既然你提了,那我就老實的對你說,」他將眼神飄向黑暗的幽冥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愛上路小瑤的,也許打從第一眼見她,我就無法自拔的陷了下去,她的喜樂哀愁無一不牽動我的心,即使是……」他頓了頓,轉頭看著崔平,然後以十分肯定和堅決的口吻對崔平說:「即使是雪兒,也無法改變她在我心目中的份量。」
  一旁的崔平聽了後,臉孔糾結起來,但東方傑視而不見,仍繼續開口:「你怪我背信棄義也好,你罵我卑鄙無恥也好,總之我是打定主意……」
  「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崔平搶白道,「我只請你無論如何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傷害雪兒。」
  東方仍張著嘴,望著他,一臉凝重。
  「是,我很自私,我把照顧雪兒的責任硬是推給了你。」崔平重重的道:「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照顧雪兒一生一世,但事實上,雪兒到今天才知道我的存在,她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來到東方家,完完全全是為了你--東方傑。她為了信守兩家的盟約,為了與你共結良緣,她來了,來到你的面前,你忍心讓她失望嗎?」
  他劇烈搖頭吼道:「不!你不能!」他一把抓住了東方傑,激動的說:「我不管你心裡愛的是誰,較在意誰?我都不允許你辜負雪兒,冷落雪兒,我要你娶她,愛她,好好疼她,然後過個三年兩載,有了小雪兒或小傑兒分散她的心,到時你愛誰?想娶誰為妻,我再也不管!」
  東方傑隱約感受到他強烈的壓迫正一步一步的擴大。
  「愛不是同情,不是憐憫,更不是施捨,你不忍心雪兒受到傷害,卻忍心要我和你一起欺騙她?」他說。
  「欺騙?」崔平乾笑兩聲,「東方傑呀東方傑,你別太高估你自己,也別忘了雪兒的優秀和出色,再讓我提醒你,只有端莊賢淑,高潔無瑕的名媛閨秀才適合做東方家的三少奶奶,關於這一點,相信你母親比你更明白。」
  見東方傑臉上的血色漸失,崔平歎道:「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停了一下,接著他很快的說:「我立刻帶雪兒走,從此天涯海角我保證絕不再麻煩你們東方家。」
  心頭猛一抽,東方傑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撼裡。
  時間的流過絲毫未減少崔雪兒所引起的旋風,她頭一回造訪東方府,大方得體的儀態讓見到她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她施金給僕傭們作見面禮的豪舉,頗得下頭人的歡心,對她更是讚不絕口。
  從此,雪兒的一舉一動成為焦點之所在,有關她的事,人人爭著做,談論的話題也繞在她身上轉……當然,崔雪兒之所以炙手可熱,人人逢迎拍馬屁,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她將是東方府未來的三少奶奶。
  光是「三少奶奶」的頭銜也算不得什麼,但這位三少奶奶勢必要幫著她的夫君料理家務,那才是真正的緊要事,因為這意謂著--崔雪兒一旦成為東方傑的妻子,也將順理掌握管事內務的權力,這一來,誰還敢冒風險開罪於她?一些勢利敏銳的人,早開始巴結的功夫。
  東方傑即將迎娶崔雪兒的傳聞絕非空穴來風,從介蘭積極與金陵池家聯絡感情便可窺得一二。前二日,她如往常寫家書派人傳送至江都給東方老爺,就有人私下揣測,信中必提及東方傑的婚事,央求老爺回府作主。果然,幾天之後就收到東方老爺的回函,說一個月後即能返京,但詳細的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東方傑他也沒閒著,甚至要比以往更加忙碌,可喜的是,他將整副心思全擺在崔兒的身,第一天起,就領著她循遍京城,昨兒古剎,今兒廟宇,明兒瓊樓,早出晚歸,出雙入對,感情順然日益濃密,教人見了無不稱羨這對談舌貌全的佳偶。
  而降芸軒這頭自從崔雪兒現身後,路小瑤的「地位」頓時一落千丈,就怕惱了「正主兒」。
  可歎路小瑤縱使曾經恩澤披施,無奈人情淡薄,也鮮少有人上門探視,連屋裡一干服侍的嬤嬤和丫頭們,都因府中的事多給支遣了去,只剩紫鵑一人陪伴,為此,紫鵑不止哭過一次,還大罵世態炎涼,以倒是路小瑤她自己較能平靜的看待這一切。
  但是路小瑤終究不是聖人,當東方傑和崔雪兒甜蜜同游的消息傳來,她的心像被刀割,有淚卻也只能往肚裡吞,漸漸的她瘦了、蒼白、憔悴了,也更沉默了,終日呆在降芸軒裡足不出戶。
  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傅正賢的新婚妻子屏郡主居然在這時找上門來。
  屏郡主紆尊降貴,東方府本應嚴陣以待,隆重迎接,但她微服來訪無意驚動他人,身邊也僅一名嬤嬤和一名侍從跟隨,她以銀兩收賄門丁,他們三人就順利進入東方府來到降芸軒,屏郡主立即向路小瑤表明身份,然後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路不瑤看。
  「果然生得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屏郡主一臉妒怒,悻悻然的說:「難怪相公會為你神魂顛倒,著迷成瘋,看來傳言果然不假,你真真正正是那紅顏禍水!」
  照說,以郡主尊貴的身份,達官或平民見著都該跪安待命,但路小瑤自幼生長於山野綠林本就不懂宮的繁言辱節,此時又見屏郡主趾高氣揚,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反而激起她和自尊心,不肯屈膝未弱。
  她昂首挺立,與郡主平等對視,無懼的說:「小瑤雖感激傅你的知遇之恩,卻也僅是泛泛之交,何曾以美色誘惑?而屏郡主乃是尊貴之軀,自幼必飲鑒對賢之書,相信當能明辨是非,絕不為旁言左道所蠱惑,又怎會與民女一般見識呢?」
  屏郡主一怔,彷彿完全未料到路小瑤會有此一說,而路小瑤從容的氣魄,頓時削減屏郡主囂張的氣焰,只見她臉色一白的哼道:「她一張憐牙俐嘴!」說罷,立即將身旁的嬤嬤和侍從支遣到屋外守候。
  而路小瑤見狀,也馬上要紫鵑退下,紫鵑原本不肯,但在路小瑤的堅持之下,她才不情願的退出屋子,關上兩扇門,讓路小瑤和屏郡主單獨相對。
  屋內沉寂了好一會兒後,由屏郡主開口打破沉默,「我看你也不是一般的庸俗女子,現在就只有你我兩人,你不妨老實對我說,你與我家相公究意是何種關係?」
  「小瑤早已言明,與傅老爺之間僅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屏郡主冷哼笑說:「不是吧!就我所知,傅正賢視人猶如珍寶,疼似手心惜如心中肝,你這句『泛泛之交』未免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或者……」她斜睨著路小瑤,「你是礙於我的關係,所以不敢說出實話?不妨,你就坦誠實說,或者我也就成全了你們。」
  她嬌情造作,長吁短歎:「唉,反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之事,與其吃醋生妒,倒不如順著他的意。」說著笑了起來來,上前挽起路小瑤的手,熱切的說「就當你賣我一個好處,由我來做這順水人情撮合了你們,也好討相公的歡心。」
  路小瑤搖搖頭,還來不及開口,屏郡主就搶說:「你放心,雖說我做大你做小,但相公心裡頭是偏愛你的,而我看你也十分喜歡,往後咱們就以姐妹相稱,絕不教你受半點委屈。」
  她還是搖頭,但卻笑了,「我對誰都會是說相同的話。你為何不相信我?又何苦違心扯謊呢?」她從容的說。
  見路小瑤一語拆穿自己所說的話,屏郡主頓時臉色大變,氣呼呼的甩開手,瞠目直致路小瑤,大嚷:「你別不識好歹!見我低聲下氣就敢尊卑不分,拿話作賤我的心意!」她咬咬牙,「你想的是什麼我還不清楚嗎y你若具是清高,又為何要收受傅正賢的慷慨饋贈,傻瓜一點,你作何解釋?」
  路小瑤的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我心本無意,奈何……唉!」她重重歎了口氣,低喃:「罷了,一人一個想法,我又能改變多少人呢?何苦費心解釋?就由著眾人去想吧!」
  「哼!」屏郡主仰起臉蛋,喘鼻的說:「你說得好聽看你根本是難以自圓其說吧!」
  路小瑤非但不以為意,臉上還漾著溫和的笑意,誠心誠意的說:「早些天,我就打算差人將那些美玉寶石送回傅府,偏偏身旁又無人可使。屏郡主既然來了,不知可否行個方便?一併攜回府裡,若傅爺不知,就罷了,基傅爺問起,就說小瑤無福消受,只能心存感激。」
  「這算什麼?」屏郡主面罩寒霜,憋著氣嚷:「表面是由我做好人,暗地卻是你扮白臉,而我做盡黑臉,別人不知,還當我心狹無容,為幾塊破玉爛石和你計較!你……你就是這麼哄騙他的嗎?」
  「小瑤句句實言,自離開傅府就沒再打算回去。」
  屏郡主一怔,幾乎跳了起來,「什麼?他把你養在外頭,你也甘願由著他?」她抽吸著氣,兩眼不相信似的睜得又大又圓,突然間,她衝上前一把抓住路小瑤的兩隻胳膊,搖晃的吼:「在外頭私會也好過在府裡受我監視是不是?你說,你們就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路小瑤看著屏郡主。「你不信他,也不信我,怎麼就連你自己也不信呢?」她輕喃。
  屏郡主渾身一震。「我……我……」她支吾著,忽然就啜泣,咧咽的說:「尚未出閣前,就已經聽聞他的風流事,我以為……以為自己能管住他,能使他不對別的女人花心思,哪知道他……他……才不過三個月,他就又故態復萌!」
  說著,她身子一軟就擁在地上,心碎的說:「你們完全不顧我的臉,教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我是如此的愛他呀!他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說著,伸起雙手掩面哭泣。
  無奈的歎口氣,路小瑤緩緩低下身子。「小瑤只感激傅爺的知遇之恩,不會是你們之間的阻礙,因為……小瑤父母自小將小瑤許配予人,今生今世小瑤絕無二心。」
  慢慢放下手,屏郡主疑惑的看著她,「真的?」她問。
  路小瑤微笑的點點頭。
  放鬆的吁了口氣,但屏郡主隨即又緊張的說:「但是他不這麼想呀!他要你,他就是要你,我相信他可以為了你作任何的事!」說得心慌意亂的。
  「你要真不放心,我可以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見傅爺一面。」她從容的說。
  屏郡主終於平靜下來,她看著路小瑤,好一會兒才能為情的說:「我好差勁,居然莫名其妙的跑來向你興師問罪,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因為你是這麼的深愛著他呀!」路小瑤微笑說。
  屏郡主心頭一動,看著她也笑了。
  等候在屋外的紫鵑心中是又急又怕,真不知該向誰求救,而誰肯來幫忙?隨時間的飄逝,她的思緒愈加混亂,就在她決定衝進屋中一探究竟的當口,崔平來了。
  「阿彌陀佛。」她低喃,立刻衝上前忙說:「四少爺,求你救救咱們路姑娘吧!」
  崔平聽了心覺不妙,想幫忙理會,但又礙於屏郡主尊貴的身份,猶豫之間房門卻突然開了,兄見屏郡主和路小瑤一起走了出來,兩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讓在場的其他人都大感意外。
  「不必送了,我怎麼來便怎麼去。」屏郡主笑著:「你的話我會放在心上,時時警惕自己的。」說完,她就領著嬤嬤和侍人離開了。
  路小瑤目送他們,一會兒轉過身才發現崔平的存在,他們相互對望,時間彷彿有了片刻
  的停留,直到紫鵑跑到兩人之間,忙不迭的形容自己的惶恐和擔憂,才終止兩人眼神的交會。
  「我去泡茶。」紫鵑說。
  「不用了,紫鵑。」路小瑤說,如果四少爺不反對,不妨一同到花園走走。」
  崔平點點頭後,率先走往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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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3:03
第七章
  「你究竟有什麼魔法能讓每個見到你的,不由自主地喜歡你?」剛走進花園,崔平就如此詢問路小瑤,臉上似笑非笑的。
  路小瑤仰起頭,看著崔平道:「如果我有魔法,我只讓我喜歡的人來喜歡我。只可惜,我沒有,何況並不是真的每個人都會喜歡我,起碼你就不是。」
  他怔了怔,表情有些尷尬,這對一向大而化之的崔平來說,是鮮少有的表情。
  他吃一聲,路小瑤竟笑了起來:「說笑的,別放在心上,不過」她瞇著眼看他說:「你認真的模樣,就好像讓我給說中了似的。」
  他沉思了一下,就很坦率的說:「是!我承認,我是為了某個因素而排斥你,我想我該為那天在大廳上無禮的態度向你道歉,這也是今日我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她略微吃驚。「我料想你遲早會來找我,只不過不該是道歉,而是一一談判,或者,這該是你來找我的另一個原因。」她沉穩從容的說。
  「好像沒有什麼事能逃過你的眼睛。」崔平笑道。
  路小瑤也笑了,有些無奈。
  「好!我也用不著拐彎抹角,就直截了當的對你說了。」
  他繼續接口說:「不管你和東方傑之間有多深的感情,你必須明白你是絕不可能會成為東方家的三少奶奶,東方傑的正室。」
  「那誰該是呢?」她忽然問。
  崔平完全未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竟然愣住了,一會兒才醒覺大嚷:「這還用問?當然是崔雪兒!他們自小就訂了親的,如今一個是欽差之子,一個是富商之女,郎才女貌,是最最相配的一對,沒有人可以阻礙他們的結合!」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他頓覺語塞,自覺討了個沒趣。
  路小瑤用平靜的語氣說:「我以為現在的你該努力平雪滅門的深冤,而不是為這種小事情來擔憂。」
  崔平愕然的睜大了眼困惑的說:「什麼意思?你是在提醒我什麼嗎?還是你知道些什麼?」
  她搖了搖頭,接著開口說:「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不過如果我是你,我會從金陵池家開始著手。」
  他臉上的錯愕和疑惑更重了,直視著她沉聲道:「你在懷疑什麼?可以告訴我,你懷疑的理由嗎?」
  她看著他,微微一笑,「直覺,信不信由你。」
  崔平怔怔的注視著她好長一段時間,然後他吁了口氣,就做出啼笑皆非的樣子來。
  「我實在佩服你,你的千方百計的確很有說服力,我幾乎信以為真了。但現在我懷疑,你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想把我給支開,好繼續你居心叵測的計劃。他故意的說。
  路小瑤聽了倒也不生氣,反而粘著頭承認道:「你猜對了,我心裡是早有計劃,只是不知道你想的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她看著他早預料會變色的臉孔。
  「倘若你傷害到雪兒,我絕不饒你!」
  她歎了口氣,「顯然我們想的不同。」語畢唇邊泛著一絲苦笑,「你放心,我不會做出任何對東方家不利的事情,等到我完成我想做的我就會離開,絕不會和任何人爭東方傑,這麼說,你是不是就可以安心了呢?」
  「我來並不是想趕你走。」崔平沉穩開口,「既然你已經答應我不會傷害雪兒,也不會做出不利於東方家的事情,那你和東方傑未來會如何發展,我絕不會過問的。」
  「一旦事成我就離開。」她篤定的說。
  「離開?去那兒呢?」
  路小瑤輕輕的說:「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
  崔平沉默了一會兒,正張口想再問時,路小瑤卻先開口:「四少爺本是江南人士,有個地方兒歌不知你是否聽過?」她說著便哼唱了起來:
  蟲蟲飛,
  飛到大園裡,
  花兒美,
  淘氣忙採蜜,
  見不到媽媽,
  眼淚慌,
  好吃蟲蟲
  媽媽吃一口。
  崔平一下子掉入回憶中,他記得母親教自己唱,他又教三歲的小雪兒唱,而她總是唱:
  蠱蠱飛,
  飛到大園裡
  花兒美
  淘氣忙採蜜
  見不到哥哥
  眼淚慌,
  好吃蟲蟲
  哥哥吃一口
  崔平教了又教,卻總改不了崔雪兒的習慣,只好由著她哥哥長哥哥短的,久了,就連崔平也同著她唱一樣,如今竟成了最美的回憶。
  他看著路小瑤,不覺有些迷惘,他倒寧願相信她是有著魔法的,否則如何解釋他此刻的震撼與感動?她給了他很不一樣的感覺,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卻又說不上來,當崔平將這種感覺轉述給東方傑,卻料想不到竟會引發一場風波,令路小瑤墜入痛苦的深淵。
  話說這天夜裡,東方傑來到絳芸軒,打從他忙於陪伴崔雪兒遊山玩水開始,路小瑤就不曾見過他的面,雖然他曾為傅正賢傾贈一事,用刻薄的言語刺痛過她的心,但此時此刻,她見到他的心情卻是歡喜彭湃的,剎那間,竟有股上前投入他懷抱的衝動。
  「你來了!」她說,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是,我來了,我來問你對崔平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有何居心?」
  路小瑤腦門一聲悶響,怔住了,這才發覺他肅穆無情的臉原來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難為她錯想成……她忙撇開頭,以免眼神洩漏了她的心事,她冷冷的說:「我和崔平說了很多,不知道哪一句令你不中聽?」
  他冷哼一聲,低聲嘀咕幾句,因離他有些距離,所以聽不清楚,接著就聽見他大聲的說:「不論你和崔平談些什麼或是談得多愉快,這些我都管不著,但是有關於金陵池家和崔雪兒的事,你最好不要干涉,因為那都與你無關,不需要你來妄加搞測。」
  說完,東方傑掉頭舉步離開,但走到門邊又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向她的神情有些莫測難明。「崔平確實是很好的選擇,我和傅正賢所不能給的,相信崔平都能給你。」話一落,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路小瑤佇立在原地,兩眼直勾勾的看著門外,當然,此時東方傑的身影早已無蹤,她怔怔愣愣的,直到兩行熱淚滑下才觸動了她的知覺,感到痛徹心肺。
  這時忽然有雙手握住了她的,是紫鵑,紫鵑對她輕聲勸慰:「哭吧,這些日子,你總悶著,哭出來會好些的。」
  這句話果然使路小瑤徹底崩潰,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她緊緊抓住紫鵑,像溺水者攀得了浮木,求救的說「他誤會我了,為什麼他總是曲解我的話呢?為什麼不聽我的解釋?不給我機會把話說明白呢……」
  她掩面痛哭,頹敗的向後退去,低喊著:「天哪!原來在他的眼中我是一個……一個水性楊花,朝三幕四的女人……他始終不明白我的心,為什麼?難道我的提示還不夠明顯嗎?他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還是他……他真的愛上了出身富貴的崔雪兒?所以他不再在乎我的感受!」
  「路姑娘,你別太傷心,我想三少爺會明白的。」紫鵑服侍路小瑤的日子雖不長,卻十分明白她的心意,可惜自己身份低微,此刻也只能說些敷衍寬慰的話。
  「不!」她絕望的搖頭,嘶聲吶喊:「他什麼都不明白!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她抽吸一口氣,「與其教他誤會和嫌棄,不如走了乾脆。」
  突然間,路小瑤猛地向門外跑去,紫鵑聞言大驚,見她果真往外衝也連忙衝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緊緊的不敢放手。
  「路姑娘,你別嚇紫鵑,這會兒你要上哪兒去呢?」紫鵑慌張的嚷:「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呀。」
  聽完這話她渾身一震,整個人就僵立在門邊,淚水靜悄悄的淌在臉上,好久好久,路小瑤才幽幽的說:「是的!我不能走,一切真相未明,豈能為兒女私情左右?我……」她歎口長氣,「我怎麼忘了,怎能如此失控?我本來就是被『幸福』拒於門外的人,我不是早就已經認命了嗎?早明白我和他是不會有結果的。」
  「路姑娘,」紫鵑納悶的問:「你說什麼呢?夜裡風大天涼,你還是先進屋,有話到裡面再說。」邊說邊忙著攙扶路小瑤進屋。
  「紫鵑。」路小瑤反抓住紫鵑的手肘,輕喃:「其實你也認為他們很相配,對不對?」
  紫鵑一怔,誠惶誠恐的忙說:「這哪是我能說的呢?路姑娘,你也別想太多,你何必折騰自己呢?」
  路小瑤一臉蒼白,說話又奇怪異常,紫鵑見了,更是慌張的忙將她往內室送。
  路小瑤也沒有反抗,只是順從的由著紫鵑,但嘴上又自顧自的說:「他愛她,她也愛他,這樣也好,就像崔平說的一個是欽差之子,一個是富商之女,兩家門當戶對,兩人珠聯璧合,誰能說不好呢?」她又歎一聲,接著猶如耳語的道:「這樣的『崔雪兒』該是最好的。」
  就這樣壘這了數個平靜的日子,除了水靈和偶爾訪視的介蘭外,不再有其他的人踏過絳芸軒,慢慢的,就連介蘭和水靈也來得少了,因為府裡開始籌辦喜宴忙壞了所有的人。
  這場喜宴自然是東方傑和崔雪兒的,雖然東方傑的兩位兄長都尚未娶親,但一則是介蘭盼孫心切,一則是金陵池家頻頻催婚,兩相促使下,一場盛大的喜宴就緊羅密鼓的展開籌備。
  但就在這時,卻傳來崔雪兒身體抱羌的消息,而這項傳聞也從介蘭派人請路小瑤前往紫菱院給崔雪兒治病後,得到證實。
  路小瑤探完病,剛由內室走出來時,介蘭便急忙上前的忙不疊追問:「怎樣?雪兒生的是什麼病?要不要緊?該吃什麼藥,再貴再難得的,咱們也會想盡辦法弄到!只要能治好她的病。你說,她究竟是生了什麼病呢?」
  其餘的人跟在介蘭的後頭,不一會兒就將路小瑤團團圍住,人人都和介蘭一樣臉睦勻佈滿擔憂之色。
  路小瑤環視眾人,微笑說:「別擔心,雪兒姑娘並沒有生病。」
  眾人驚喜,紛紛私下談論起來。
  「沒病?」介蘭疑惑的問:「那為什麼雪兒看起來病態,幾天也下不了床呢?」
  「這……」路小瑤眉心微蹙,欲言又止。
  「娘,我看還是請御醫來吧!免得有人不懂裝懂,延誤了雪兒姐姐的病情。」白靈不客氣的說。
  「傻丫頭,」介蘭輕斥女兒,她說:「你路姐姐比神醫還靈呢!你那場病若是靠御醫來救,只怕早沒命了,還能在這裡大聲說話嗎?還是站在一旁,聽你路姐姐說吧!」
  白靈聽了自覺沒趣,遂蹶著嘴走了。
  介蘭明白她這個女兒一向任性,也未加理會,只是忙問路小瑤,「你說雪兒沒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路小瑤抿抿唇後才說:「可能是累著了,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介蘭豁然明白,自以為是的對眾人解釋說:「是呀!是呀!雪兒打從金陵來府中作客,就沒好好歇過一天,傑兒又拉著她四處走動,今兒古剎明兒麗園的,根本沒有喘氣的空閒,現在又為了大婚之事而忙,難怪會累著了。」
  「說著介蘭就笑了起來,眾人見了也鬆了口氣忙陪笑。
  這時,東方傑走上前對母親說:「好了,現在您可以放心了吧!瞧您把大伙給急的,像天要塌下來似的。」
  介蘭捏了他一把,笑罵:「娘是心疼你的未來媳婦,你們這段姻緣可謂多災多難,崎嶇坎坷,萬萬不能在這最緊要的時刻出這等亂子,我怎麼向金陵池家,向你爹爹交代呢?」
  「那現在路姑娘說沒事,您可以安心回屋高歇息了吧!」
  介蘭笑著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幾句話後,才領著不相干的人離開紫菱院,一下偌大的屋子裡只剩崔平,路小瑤和東方傑,以及一些服侍崔雪兒的僕傭,剛才人多,倒不覺得什麼,而現在人少,路小瑤卻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時間,她竟無法正視東方傑投射而來的幻熱目光。
  「說吧!」東方傑首先開口,「我知道你,還有話沒說完,只是礙於我母親罷了。」
  崔平微微一怔,忙問:「怎麼?難道雪兒的病很嚴重?你剛才的那些話都是敷衍?」
  路小瑤輕輕搖著頭笑說:「你們別緊張,我的確有話沒說明白,但是也沒有你們所想的嚴重,只是……」她頓了頓,望望四周然後說:「我看我們還是到外面園子裡談,免得擾了雪兒姑娘的清靜。」路小瑤說完就率先向外走去。
  崔平和東方傑相互對看一眼,隨即跟上了她的步伐,不一會兒,他們三人便來到園子。
  路小瑤此時不再避諱,直截了當的說:「我仔細的檢查,確實看不出雪兒姑娘有任何的病,但她又臥病不起,一副病惺惺的模樣……我想,這恐怕只有一種可能性。」她說到這兒便停了。
  「你是說她在裝病?」東方傑接口說。
  路小瑤看著他,沒應聲但也沒否認。
  而站在一旁的崔平可沉不住氣,他幾乎跳了起來,十分不悅的叫嚷:「你們倆在說什麼?裝病?雪兒為什麼耍裝病?這……這實在太沒道理了!」他跳到路小瑤的面前,張牙舞爪的吼:「你查不出雪兒的病,也不能瞎扯這種謊來!」
  她歎了口氣,沉聲說:「是,你說的是。或許是我的醫術淺薄,所以看不出雪兒姑娘的病,但我也絕不會因此說謊。」
  「總之你就是認定雪兒在裝病。」崔平不假思索的說:「我看,是該聽白靈的話,請御醫來一趟,省得有人故弄玄虛。」
  路小瑤頓時臉色大變。「我想說的話就是這些,信不信也由著你們,何必說些莫須有的話來傷人?」說完她掉頭就走。
  崔平直覺自己失言,趕忙衝上前攔住路小瑤的去路,一臉抱歉的說:「原諒我!雪兒的病攪得我心慌意亂,我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你千萬不要在意我那些鬼話……」
  「好了!你們也不用爭誰是誰非了!」一直靜默於一旁的東方傑,他突然插口說:「我決定派人去請御醫,不管雪兒有病沒病,瞧個仔細才好,免得真有病卻白白誤了病情。」
  路小瑤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整個人就呆住了。
  而崔平也詫異的看著東方傑,尷尬的說:「怎麼?你也把我的話給當真了?」
  「不是,只是人命關天,不能當作一般兒戲,也不能光聽一面之詞。」東方傑冷冷的說。
  路小瑤猛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讓我給雪兒姑娘看病呢?」她咬著牙,以免淚水不爭氣的掉下來。
  東方傑回視她的目光,毫不留情的說:「那完全是我母親的意思!事實上,我也早已經警告過你,不要干涉金陵池家和崔雪兒的事,現在我必須再提醒你,東方府的大小事也不用你來擔心,因為那都與你無關,畢竟你只是一個外人,沒理由,要相信你而不信自己的未婚妻,我不相信雪兒會故意裝病讓大家擔心。」
  路小瑤渾身一震,一時支持不住頹然向後退了幾步。
  她雙手按住胸口,睜眼問他,「你的話當真?」
  「是。」他簡單回答。
  「你變了!變得冷漠,變得無情,說話尖銳刻薄,毫不留情面,完全不像我所認識的你。」
  「我沒變,是你到現在才認清我這個人。」
  他們相互對望,好半晌,誰都不曾開口說話,氣氛一下子凍結了起來,突然問,服侍崔雪兒的貼身丫環小菊滲了進來,打破了沉寂。
  「路姑娘,」她福身忙說:「我家小姐請你回屋子裡,小姐還等著你賜藥解病呢!」
  東方傑正想開口替路小瑤回絕,未料她卻先開了口:「好,你先回去告訴你家小姐,說我一會兒就到。」
  小菊得令,歡歡喜喜的走了。而東方傑卻一臉鐵青,氣惱的說:「你居然敢違抗我的意思。」
  「我不敢,但我也不能違抗夫人的命令。你也說過,由我治雪兒姑娘的病是夫人的意思,不是嗎?」說完,路小頭也不回地走了。
  東方傑杵在原地竟拿她沒半點辦法,他不由得握緊了雙拳。
  而一旁的崔平也怔住了,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胡諧竟會引發兩入極大的爭執,但是問題真是由他而起的嗎?他搖搖頭,甩開想不通的事,上前搭住東方傑的肩頭好心說:「我看她是故意和你賭氣的,不過,你的話也實在太重,太傷人了,不能怪她公然和你作對。」
  東方傑手一揮,不客氣的拍掉崔平的手,他瞪大眼睛看著崔平,忿忿地說:「是你要我只對雪兒一個人好,現在又怪我對路小瑤過分無情,你這人未免太過矛盾了吧!」語落轉身拂袖而去。
  崔平傻眼了,他的確希望東方傑只對雪兒一人專情,又不忍見路小瑤傷心,特別是她眼裡所流露的委屈和哀傷,每每總牽引著他的心,而這種改變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唉!真叫他哭笑不得!
  路小瑤回到紫菱院剛踏進內室,就赫然看見崔雪兒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她梳頭挽唇早已穿戴整齊,精神奕奕的完全不見適才躺在床上病像的模樣,這種改變教誰見會大吃一驚,但路小瑤心底早有了譜,所以心裡雖納悶卻不忙著追問因由。
  崔雪兒的模樣也奇怪,她模樣顯然是在等候路小瑤,但見到了人,也不起身,也不說話,逕自睜著一又水汪汪的大眼,將路小瑤上上下下打量個仔細,大有一較高下的味兒,
  好一會兒她才咯咯笑了起來,走上前熱情的挽起路小瑤的手腕,先安置座位,再命人端上茶點,等一切齊備,遣退了僕傭後她才說:「好妹妹,你心裡肯定有許多疑問是不是?」她依舊笑盈盈的,「這會兒,我便一一給你解了。」
  「雪兒小姐這聲『妹妹』不知大得了小瑤幾歲?」路小瑤敏銳的問。
  「聽人說,你過了端午才滿十八,而我過了元宵已滿十八,所以虛長妹妹幾個月。」
  「這就不對了。」
  「哦!哪裡不對?」
  「我聽人說,東方府都是在端午前給崔雪兒暖壽,如果你是崔雪兒,生辰怎會在元宵呢?」路小瑤直人問題核心,兩眼緊盯著她,饒富興味的說:「難道你不是崔雪兒?否則怎會連自己的生日都給弄錯?」
  她臉色一僵,眼眸掠過一絲不安,但隨即就笑著解釋說:「妹妹當真有所不知了。端午生辰是父母所給,元宵生辰是養父母所賜,我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又不想再想起滅門之創,所以這十五年來,都由著金陵池家在元宵為我慶生,我也當這天就是我的生日。」
  路小瑤挑了挑眉,「哦!原來如此!」她語氣頗為誇張。
  「總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向你解釋裝病一事。」
  她臉上堆滿了笑,倩麗可人。
  「那你為何要裝病呢?」路小瑤接著她的話問。
  「因為……」崔雪兒頓了頓,移動身子偎近路小瑤,熱切的捧住她的手腕,和善的說:「真心想見你一面。」
  路小瑤困惑的看著她。
  崔雪兒的笑容始終燦爛,一如平常給人和藹易近的感覺,她繼續說:「我剛進府,就聽人說起儲中有位活菩薩,能治病,能解疑難雜症,甚至能未卜先知,我早盼著能見上一見,偏偏總有事情給耽擱。」說著她兩頰暈紅,羞澀的說:「我想你也知道的,這些日子三少爺領著我幾乎遊遍了整個京城,他的熱情善意,實在教我難以拒絕。」
  「是呀!你這一病,可把他給急壞了。」路小瑤腦海裡正浮現東方傑那副焦急的模樣,可真是百種滋味在心頭。
  崔雪兒咋咋舌。「哎呀!早知道這是個蠢辦法,我說什麼也不敢裝的!」她懊悔萬分,急急的解釋著說:「我本想親赴絳芸軒,又恐冒失唐突,想邀你來紫菱院,偏沒個好理由,結果聽了下頭人的胡話,本想見到了你再好好解釋一番,相信你看在仰慕之情的份上,必會原諒我故意裝病的,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引起全府騷動,讓大家為我擔心不已……」
  愈說愈手足無措,彷彿已被人逮了個正著,她心虛的說:「我瞄滿屋子的人,心當真是慌得很,更加不敢說出實話,幸好妹妹你好心腸,是瞄出我身子沒病,卻沒有在眾人面前將我拆穿,還幫我說了謊,安撫了眾人的心,我……我真是慚愧,不知該如何來感謝你才好?你……會不會因此而討厭我呢?哦,」她低呼一聲,熱切的緊握住路小瑤的手腕,急喚:「你必須相信我,此刻我比誰都還要厭惡我自己,氣我自己,心裡懊悔極了,請你千萬千萬別生我的氣,因為我是如此渴望見你一面呀!」
  路小瑤在心底歎息,發現這個崔雪兒完全不是自己心裡所認為的「心術不正」,她心存感激甚至請求諒解,如此的純真,光明,坦率,不做作,相較之下,路小瑤反覺自己猜忌又多疑,不留餘地的在東方傑和崔平面前拆穿她裝病一事。
  「你不說話?是不是認為我不可原諒?」崔雪兒小心翼翼的問。
  路小瑤搖搖頭。「正相反,你讓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她輕喃。
  崔雪兒靦腆的笑,拉起路小瑤的雙手親熱的說:「我想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成為朋友了。」
  路小瑤微笑,點了點頭,這一刻,她真心願意拋開一切顧忌,放棄原本屬於她的。
  然後她們兩人就像多年未見的姐妹,聊得十分盡興,直到小菊人屋通報東方傑在外等候多時,這才打斷她們的交談。
  「看來他真的很擔心你。」路小瑤說。
  崔雪兒低下頭,羞澀的微笑。
  「我回去好了,免得擾了你們。」路小瑤很快的說,接著就急著往外走。
  「等等,等等!」崔雪兒迅速攔下她,忙說:「他若問起我的病,我該如何回答呢?好妹妹,你就幫幫我的忙,開些補氣的藥材給我服吧,免得教人拆穿了我,讓人笑話,我才真正
  是無地自容呢!」
  路小瑤未曾細思就滿口應允,她怎麼也料想不到一時的心軟,竟招來日後的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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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3:37
第八章  
  離開紫菱院,路小瑤隨意步到後在荷花池畔停了下來。夏日將至,荷葉滿地夏意盎然,花苞朵朵爭相競貌,她無意欣賞,卻為眼前的勾起了往事。
  她記得從前最怕看見荷花,因為只要是與「荷」有關的事情,都會引發著養父內心的傷痛,想起他那下落不明的親生女兒來,少不得長吁短歎一番。
  「她若還活著,卻過得不幸福,那都得堅我這個做父親的沒能好好的保護她,害她受這種苦!」每每思念起,養父就會說這樣的話。
  而路小瑤總安慰他說:「不會的,也許她和我一樣,有個像你一樣好的人在照顧著她。」
  「但願如此。」說著,他咳了起來,竟嘔出—口血痰,他抽著氣筒聲說:「恐怕這輩子不能見她一面了,欠她的只好下輩子來彌補……」
  「欠她的人不是你,是我。」路小瑤迅速的說,「如果讓我遇著她,我願把最好的全都給她,你只管安心。」
  幾年後,他們輾轉來到京城,養父卻積勞成疾,撒手長辭,但即使如此,路小瑤卻始終未曾忘記自己所許下的承諾,就萬萬沒想到她最好的竟是……
  身子一個震動,將路小瑤從冥想中拉回現實,她抬起頭迅速望向力量之源,不由得怔了怔,是東方傑。
  「是你。」她望著她,喃喃的說。
  「這會兒,你不在紫菱院照顧雪兒姑娘,怎麼……」路小瑤頓了頓,忽然理解他來找自己的目的遂說:「你放心,雪兒姑娘的病並不嚴重,我已經開了幾貼調理補氣的藥單給丫環小菊,待煎藥服用,保你還一個康的崔雪兒。當然,如果你還是不放心,盡可派人台灣去謂御醫,不過,恐怕雪兒姑娘不會希望你為了她,如此的勞師動眾。」
  他看著她,卻不說話,那眼神像有穿透力使人渾身不自在。
  見狀她忍不住問:「幹什麼這樣子看我?」
  「我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你的說辭前後不一?」他說,兩眼仍緊盯著她。
  路小瑤撇開頭,像逃避什麼似的,「我說她裝病,你不信,我說她真有病,你也不信,或者你該去問她本人,我想她的話你一定信。」她不疾不徐、不慍不火的說。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說明,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猛然抬起頭,路小瑤瞟了他一個白眼,生氣的說:如果你存心來吵架,很抱歉,恕我不能奉陪。」語落,她側身閃過他,邁步就要離開。
  「不許走!」東方傑喊,同時伸手抓住了她,而臉上那抹笑意早已褪去,換上他慣有的嚴肅面孔,他命令的喝斥:「不許走!我的話還沒說完。」
  「但我已經無話可說。」她掙扎。
  「我沒要你說,你只要聽我說。」東方傑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牢牢扣在他的胸前,瞅著她,粗聲不客氣的警告,「我要你離雪兒遠一點,與崔雪兒有關的事都不許你再干涉,還有,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再違抗我的命令否則……」他加重手的力道,像借由此順示他的決心,他鄭重的說:「我會讓你知道,違抗我會招致何種懲罰!」
  路小瑤全身每根神經都刺痛了起來,血液加速,一股熱氣直往眼眶裡沖,她抑制不了自己激動的情緒,聲音顫抖的說:「你用不著處處防著我,時時警告我,我有自知之明,不會成為你和崔雪兒之間的阻礙,而骨子裡也還有那麼點傲氣,所以,你不用煩惱,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他睜大眼低喊:「你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其實我……」
  「哦!是嗎?」她含著淚,苦笑說:「我以為那才是你所擅長的。」
  他驚跳,眼睛瞪得更大更高。「我要你離雪兒遠一點是因為……」他正想解釋,卻忽然發現身旁有異,到了嘴邊的話頓時煞住,接著他猛力推開路小瑤,用手指著她,大聲粗氣的說:「你若是再一意孤行傷害到雪兒,我發誓,我絕不饒你。」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路小瑤閉上眼睛,淚水就由臉頰滑落,受傷的心再也無法止痛。
  相同的,東方傑離去的步伐亦加沉重,躊躇著何時才能使她明白自己的用心和苦衷?然而日後崔雪兒的病況加劇,東方傑當下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所顧慮的,終究防不勝防還是要發生的。
  「這怎麼好?不說只是累著罷了,怎麼這會兒連床都不能下?臉色忽青忽白,身子忽冷忽熱……唉!怎可好?」介蘭喃喃自語,慌得在屋子裡打轉。
  可想而知,崔雪兒猛烈的病勢再度引發東方府上下所有人的關注,屋子裡擠滿了商討對策的人,但任誰也想不透何以僅僅一夜之隔,崔雪兒竟會性命垂危,命在旦夕?這下子,真教介蘭亂了方寸,再也不敢粗心大意,趕忙遣人諸來宮中御醫為崔雪兒把脈診治。
  「娘,您不用太擔心。」水靈走上前扶持,安撫的說:「這位宮中御醫是出了名的再世華佗,他一定能治好雪兒姐姐的病的,您先坐下來定定神,否則治好雪兒姐姐又輪到您了。」說著便安置她坐穩。
  介蘭雖順從了水靈的意思,但仍舊連連歎息。
  就在這時路小瑤現身了,她因為上回治白靈的病,清早出門到附近小林裡採集用盡的藥材,由於是做慣了的事,所以僅知會紫鵑一個人,偏巧今早紫鵑又讓上層的嬤嬤給支使到街上買東西,陰錯陽差之下,路小瑤竟落了個失蹤之名,這且先不說,就說她安然無事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少不得引起一番議論。
  而介蘭見著了路小瑤時幾乎是跳了起來,忙不迭的問:「小瑤,你怎在這節骨眼莫名其妙的失了蹤呢?你知不知道雪兒她……」
  「我知道,我剛回來就聽人說了。」路小瑤接口,腳步未曾停止。「先讓我進去瞄瞧是怎麼回事?」說完便直往內室。
  「你站住!」一聲喝令,只見白靈由眾人之中衝了出來,展開掘臂擋在路小瑤的面前,她一臉傲慢和不滿,尖聲不客氣的說:「這會兒用不著你假好心!」
  白靈的舉動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而路小瑤更是錯愕,十分難堪。
  「白靈,你使什麼性子?退一邊去!」介蘭怒斥。
  「娘,您怎麼還信她的話,昨兒個您若是信我的,早點請御醫來,也許雪兒姐姐的病早就好了。白靈非但不依,還振振有辭的說:「本來嘛,任誰瞧見雪兒姐姐的病模樣,都會曉得雪兒姐姐身子骨不妥,偏她一人說沒病,還什麼只是累著罷了,哈!這下可好,病入膏肓,不知稱了誰的心意?」
  介蘭怔了怔,心下有七分懷疑,卻有三分當真,她喃喃的說:「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再清楚也不過,」白靈搶道:「我看是有人嫉妒雪兒姐姐不想她處處佔上風,不想她得眾人寵愛,所以……」她拖長尾音,阻住路小瑤,煞有其事的說:「從中做鬼,故意延誤病情。」
  「呀!」介蘭低呼一聲,忙奔至路小瑤的面前,抓著她就沒頭沒腦的喊:「真是這樣嗎?你的心腸怎麼如此歹毒?我平日待你不錯,你怎麼可以這樣害雪兒?雪兒和你根本無怨無仇呀!你實在……」
  「娘,別這樣,根本沒有的事。」水靈忙上前拉開母親,用身子護在路小瑤的面前,她抬眼盯住了白靈,不滿的說:「都已是什麼時候了?還故意生是非?別在上回的病吃了點苦,就氣惱路姐姐。乘機按她的罪名,這府中上上下下有誰不知道路姐姐的心地最善良,說她做出這害人的事,我第一個不信!」
  白靈自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兩手叉腰迎上前,也不甘示弱的說:「你別得了些好處,心就偏了!」
  「你胡說!」水靈急得直跺腳。
  「才沒呢!誰少我的路姐姐會按時供你看些個志怪雜書的,你貪著這些好處,也不可憐,可憐你的崔姐姐!」
  「胡說!胡說!」
  「水靈,是真的嘍?」介蘭瞪大了眼睛,氣呼呼的問,驚人的目光彷彿有穿透力,直射在路小瑤的身上。
  「娘,」水靈委屈的嚷:「您怎麼還信白的話?難道您當真聽不出她的話全都是胡扯的嗎?」
  「哦,你真是大逆不道,敢嫌娘的不是,我看,八成就是那些志怪之書教壞的。」白靈伸手拉住站在一旁的母親忙說:「娘,您瞧,水靈愈來愈沒大沒小,若沒人在一旁教著,她怎敢!您要不信可以問三哥哥,他為了水靈這件事,還曾經和路小瑤大吵一架呢!」
  「娘,不是這樣的!事情不是姐姐說得那樣子,是我……」
  「那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嘍!」介蘭斷言疾呼。
  水靈震顫了一下,戰戰兢兢的模樣當下讓介蘭信以為真,她氣得直喘,不安的喃喃低訴:「好!好,我當真是瞎了眼,失了心,居然把魔鬼當成了菩薩!好端端由著人破壞府中的安寧……我真是不中用,這把年紀竟會看錯人,信錯人我……」
  「你們在外頭吵鬧什麼?』』東方傑這聲呼喝轉移了眾人的目光,只見他由內室走了出來,而崔平與御醫也跟隨在後。
  「什麼事?嚷得裡頭不得安寧?」東方傑蹙眉,再次問道。
  「如何?我的未來媳婦究竟生了什麼病?嚴重嗎?救不救得了?」介蘭急急問。
  此刻,介蘭的心全掛記在崔雪兒的身上,適才的事早拋諸腦後,就連東方傑的問話也置之不理,一心等待御醫的回覆。
  「這……」御醫一副老學究的樣子,幾度欲言又止,最後才說:「崔小姐先前服用的藥單可否給老夫看看?」
  小菊聞言,立即拿來昨兒個路小瑤才開給自己的藥單。
  御醫接過手卻不看藥單,反而直瞅著小菊看。「你就是崔小姐的貼身丫環?」他問,
  小菊點了點頭。
  「藥是誰去抓的?」
  她搖搖頭,「不是我,我交給嬤嬤,嬤嬤交給管事,管事又交給東方府專事跑腿的人,由那人去藥鋪取回藥來的。」
  御醫明白的點點頭,又問:「那藥是你煎的嘍!」
  小菊點點頭。
  「也是你服侍崔小姐喝藥的,」他又問。
  她又點點頭。
  「哦!那很好,那很好!」他喃喃自語,接著,就低頭看視藥單,好一會兒後他才又開口說:「這貼藥是用來調整理補氣的,都是些溫和的藥材。」
  「是的。」路小瑤由眾人之中走了出來,她說:「這貼藥就是由我開給崔小姐服用的。」
  御醫張大眼睛看著路小瑤。「哦,那就是那位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呀!真想不到,竟是一位年輕女子!」他撫著白鬚,讚歎的說。
  「哎呀!御醫你糊塗啦!我請你來是治病的,你怎麼盡說些無關緊的事呢?」介蘭家不住性子,忙著又問:「你倒說說,我的未來媳婦究竟生的是什麼病?治不治得好呀?」
  「病倒是沒病,只不過……
  「什麼?沒病?怎麼你也這麼說呢?如果沒病,那我的未來媳怎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呢?」
  御醫撫著白鬚,笑咯咯的說:「原來路姑娘診治的結果和我一樣。」說完,忙掉頭對介蘭說:「夫人,您不必擔心,照我的診斷,還是開同的藥單,多服用幾次應該就沒事了。」
  聽御醫也這樣說,介蘭當真鬆了口氣,適才竟疑心路小瑤心懷不軌,在眾人面前斥責她的不是,就覺得懊悔不已。
  御醫繼續又說:「如果夫人仍不放心,我就留在府中幾天,等小姐身子好些我再走,這樣一來,我也可趁此機會向路姑娘好好討教一番。」
  「不敢。」路小瑤說。
  介蘭點贊同,「就這麼辦。」於是立即吩咐下頭的人打理空房,又命人請御醫先至偏廳歇息,然後再將其他不相干的人一一遣退,最後她走到路小瑤的面前,滿心歉的說:「實在很抱歉,我一時不察冤枉了你,害你受了委屈,還請你看在我心急如焚沒了理智的情況上,原諒我說的那些混話,別放在心上好嗎?」
  路小瑤點頭微笑著:「我明白,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她說。
  唉,介蘭一聲輕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寬慰的說:「你真是位明事理的好姑娘。」
  「怎麼回事?」東方傑納悶著,走上前問:「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懂?」
  介蘭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想知道,就去問你的寶貝妹妹。」說完又拍了拍路小瑤的手,然後才離開。
  東方傑二話不說,立即來到白靈的面前:「說吧!你又闖了什麼禍,」他直覺的問。
  「我……,』白靈努努嘴,環視屋內,發每個人的眼光都在質問著她,她虧心得幾乎站不住腳,偏又不肯主動認錯服輸,索性掉頭就走。
  水靈上前追了幾步。「真過分,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
  沒關係!我幫你去罵罵她。」說著就一溜煙竄出門去。
  東方傑莫可奈何,只好走到路小瑤的面前尋求答案,他
  正想開口之際,她卻搶先說:「我能不能要求一件事?」
  他立即看穿她的心思,於是果決的回覆她說:「不能。」
  她笑了,彷彿早料到他的回答。「或者,我根本不需要
  問你。」說時,她已轉身走到御平的面前,問崔平:「我能夠
  進裡面看看雪兒姑娘嗎?」
  「當然可以!」崔平爽快的答應,還奇怪的看丁看東方
  傑,納悶他竟為了這等小事刁難於她。
  路小瑤的眼光飄向東方傑,臉上浮現一抹勝利的微笑,
  然後就跟著崔平進人內室探視崔雪兒。
  而東方傑就杵在原地,臉色忽青忽白,為了路小瑤的不
  知好歹,也為了心中的憂慮。
  當天晚上路小瑤俏俏來到紫菱院,在不驚動他人之下,
  躲進屋角暗處,靜靜觀察崔雪兒的一舉一動。
  不一會兒,房門開啟,是小菊,她手捧托盤,盤上樸著一
  碗藥汁,走到床邊輕聲說:』、姐,藥已經煎好了。,』
  「先放下,我等涼了再喝.要沒別的事,你就先下場台灣
  省歇著吧!」崔雪兒柔聲吩咐著。
  小菊順從的應聲,放下托盤便走了出去。
  小菊走後,崔雪兒依舊躺臥在床上,片刻沒有動靜,這
  時路小瑤仔細聞了聞氣味,發現藥味並無異樣,正感納悶之
  際,雪兒起身了,她下床走到桌前,突然從懷中取出兩小顆
  黑丸投在盛藥的碗中,用手指勾了勾便捧碗就口,路小瑤見
  狀急忙躍出。
  「等等!不要喝!」她叫道。
  轉瞬間,路小瑤已從崔雪兒的手中搶過藥碗,近鼻一
  聞,那碗中本來淡香的藥汁,這時卻多了一股刺鼻的氣味,
  剎那間,路小瑤心中恍然大悟,卻也震撼不已,驚問:「為什
  麼要下毒害死自己?」
  「我……我……」崔雪兒完全未料到會有這番變化,嚇
  得支吾難言,眼神閃爍不定,手足無措的說:「我不知道你在
  說什麼?」
  「你明白!我親眼看見你從懷裡取出藥丸投在這藥碗
  裡。」路小瑤很快的說。
  崔雪兒一怔,扯謊道:「是,我是放了兩味藥進去,但那
  是我平日吃的補藥,不是什麼毒藥。」
  「你說得沒錯,血竭草和透骨菌這兩味藥確實是有寂補
  之效。」路小瑤放下藥碗,輕步走到崔雪兒身旁,面對她繼
  續說:「但兩者必須分開使用,否則一經混合,補藥便成了毒藥,非解藥不得解。倘若照你所言,你平日就恨於服用這兩味藥,那毒氣早該發作出來,但昨日我把你的跡象並同有發現任何異狀,今日卻忽強忽弱,時順時澀,眉心還隱隱透著一層黑氣,顯然才中了毒,所以你的話,讓我肯定你是在撒謊。」
  「呀!」崔雪兒喉頭低喊一聲,臉色大白,一時竟無言以對。
  「為什麼?」路小瑤沉聲問。「當我發現你中了毒,我懷疑任何一個與你有接觸的人,可就沒想過會是你自己,你實在讓我太意外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她支吾著,突然衝前抓住路小瑤的手,哀廉懇求:「求求你,告訴其他人好嗎?求求你答應我!我求求你!」
  路小瑤無奈的笑了笑,歎道:「你不認為你這次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別人也會懷疑我,認為我開給你的是毒藥,你不會天真得以為我會拿自己的清白去圓你的謊吧?」她撇開雪兒求援的手,鄭重的說:「不,我不會,這一次,我實話實說。」
  「不!不!」崔雪兒迅速拉回她,急急的說:「反正這件事還沒人知道,你不說,我不說,就什麼事也沒有,你就再幫我一次……」
  「不,中毒的事除了你和我,御醫應該也知道。」
  崔雪兒呆了呆,可是他也說……」
  「沒道理我瞧得出,御醫卻瞧不出對不對?」路小瑤又接口說:「你也應該可以想像得到,他之所以不動聲色,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就如同我一樣。」
  崔雪兒聞言,臉上浮起一片陰雲。「這……我該怎麼辦才好?」她喃喃的說,顯得可憐兮兮的。「我無心的,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有那麼一剎那,路小瑤真的動了惻隱之心,想幫她再說一次謊,但隨即就認為不妥,遂理智的對她說:「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就該想到可能會有的後果。不過,原本就很想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但現在我覺得這並不重要,你自己想清楚,決定該怎麼對他們說。」
  話一落,路小瑤轉身向門口走,就在她伸手準備開門之際,崔雪兒的聲音冷冷的揚了起來:「我不是怕他們知道,我是怕連累了崔平。」
  路小瑤頭一個震顫,腳步立刻停了下來,轉回身子望著崔雪兒,詫異的問:「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其實他會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我,我……」她嗚咽一聲,就掩面傷心啜泣起來,再也說不出話。
  路小瑤急步來到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催促的說:「你愈教糊塗了,前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快把話給說明了,別淨是哭呀!」
  崔雪兒順從的抹去淚痕,依舊輕聲抽噎著。「早在我還未見到你之前,就已從他的口中認識了你。」她緩緩的說。
  「我?」路小瑤怔住了,有些吃驚,詫異的問:「難道和我也有關係?」
  她望著路小瑤,點了點頭,娓娓輕訴:「從他的口中我認識了你的美麗,你的善良,你的聰你的智慧,你的事跡,你的一切一切,也從他的口中知道了……知道了東方傑如何的為你傾心著迷……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是怎麼也比不上你的,你在東方傑心目中的地位比我大得多,也比我重要得多。」
  路小瑤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開口:「我想你和崔平都誤會了,我和他之間,根本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子,事實上,已有好長一段日子,我們不曾好好說上一句話,就連正他也懶得瞧我一眼。你說,他是打心眼底厭惡我、鄙視我的,又怎會對我有它想呢!」
  「可是……可是崔平不是這麼說的,」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急急的說:「崔平說東方傑雖然很在意我,但心裡又掛記著你,說他三心兩意,說他心猿意馬,對籌辦中的婚事他也顯得沒多大的興致,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崔平才會……才會……」
  「提議由你來裝病,讓我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為你把脈診治,然後再以莫須有的罪,比如中毒,讓東方府所有的人都以為我起了妒心想毒害你,也好讓東方傑對我徹底死了心對不對?」路小瑤接口。
  「是,是,」她點頭輕喃,身子長縮了起來,但馬上又說:「不過,我當真不想害你的,尤其在見了你之後,我更是千百萬個不願,但崔平不肯,他強逼我吃下毒藥,又不肯給我解藥,我實在是無可奈何才……」她深吸一口氣,淚水滿盈在她的眼眶裡,柔弱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我們以為御醫診過後必會嚷嚷中毒一事,以為事情可以就此了結,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御醫竟會不動聲色讓兜手自暴蹤跡,我還愚蠢得繼續服食毒藥……這就是現世報,誰教我先存了害人之心,才會馬上報應回身,我……我不如死了算了!省得丟人現眼!」
  說著,崔雪兒就縱身衝向柱子,幸好路小瑤眼明手快,一手就握住了她。
  「你死了,事情更解決不了。」她叫。
  「可我活著又有何面目見人呢?」她絕望的喊,淚水四灑,「我只求你,求你別把崔平說出來,所有的事就由我一個人擔了,畢竟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唯一的親人哪!他會那麼做,還不都是為了我,我不想他再為我犧牲,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害他失去東方府的人心,一輩子受人歧視。」
  「你真心這麼想?」她問。
  「是!」崔雪兒果決的說:「從前我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能嫁給傑,但自從我知道哥哥仍活在世上,我就希望他能比我幸福,如果我的錯能以死謝罪,我願意馬上死在你的面前,只求你放了崔平一條生路。」
  這次她不等路小瑤回答,就頃身衝到桌前,一把撩起桌上的藥碗就往嘴裡送。
  路小瑤大怒,等衝上前已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喝完最後一滴藥汁,看著雪兒的身子緩緩的倒下來……
  而就在這時,房門砰然一聲巨響,介蘭和御醫領著四、五名家丁衝了進來,他們同時親眼目睹崔雪兒倒向地上,而路小瑤的手裡正拿著那只空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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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4:15
第九章
  原來御醫果真早看出崔雪兒身中奇毒,且須施毒者方可解毒,唯有不動聲色,私下請來介蘭說明真相以求對策,介蘭知悉後自是震驚異常,但為免打草驚蛇不曾知會他人,指派幾名心腹家丁暗是監視,待他們發現異態沖人屋中,所見的就是這番景象。
  前毒未解,後毒加劇,崔雪兒身子不敵,一時竟昏厥過去,混亂中,御醫急忙為崔雪兒把脈,他蹙眉直搖頭,嚴重的說:「不好,毒性加劇,必須盡早解毒,否則一旦毒性發作深入內膽,只怕是神醫也難救。」
  介蘭衝了過來,看著床上人事不知的崔雪兒,她臉色蒼白了無生氣,介蘭痛心極了,迅速轉身衝到路小瑤的面前,伸手狠狠抽了路小瑤一耳光,憤怒的指著路小瑤說:「枉我那麼的相信你,你卻白教我傷心失望。你和雪兒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
  事情變化得很突然,路小瑤根本來不及細思,她下意識撫著辣刺痛的面頰,神思竟有些恍惚了。「我……我……」
  「你還能如何狡辯?」介蘭氣嚷,嬤嬤沒問題、管家沒問題、小菊沒問題,而屋子裡只有你和雪兒兩人,若不是你,難道是雪兒自己下毒害她自己嗎?」
  這番驚天動地吵得全府通曉,沒一會兒,東方傑,崔平,白靈,水靈……全趕到了紫菱院,待問清楚事情前後時,介蘭已開始盤問路小瑤交出解藥。
  「娘,我早就她不安好心。」白靈上前助勢,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不客氣的說:「這回可不能再信她的話,不能輕易饒了她,否則咱們早晚也教她給害了。」
  崔平也衝了過來,瞪大了眼睛直視路小瑤道:「我想都沒想道你會這麼做!雪兒純真善良毫無戒心,她甚至向我表明願意接納你的存在,我真笨!居然讓她說服了,沒有堅持要東方傑送你回傅府,否則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
  眼見四周矛頭都指向自己,路小瑤當真是百口莫辯,尤其是崔平的責難,最教她痛心疾首,你……你真的那麼厭惡我的存在。」她低問。
  「是的!從未有一刻我是如此悔恨,當初我該狠心到底,不該讓你有機可趁。」他不經思考的說。崔雪兒的中毒令他心神大亂,完全失了理智。
  她閉上眼睛。「我以為你該和別人不一樣,畢竟你有著……」她深深吸了口氣,傷心的說:「想不到最恨我的人是你;最想置我於死地的人也是你。」
  「是!我恨你,恨不得你馬上死掉,馬上在我的面前消失!」崔平重重的說,完全不顧路小瑤的感受,也不顧後果。
  「好!」她含著淚,心冷的說:「我不怨你這麼對我,也希望你不會有發現真相的一天。」說完,路小瑤拿起桌上的筆,在白紙上寫下血竭草和透骨菌這兩味藥。
  御醫上前一看,立即恍然大悟,撫鬚直說:「原來是這兩味藥,雖是補藥但下的份量絕不能重,尤其忌諱同時使用,否則兩相衝撞無補反成毒,對身子大有損害,所以懂醫的人甚少取這兩味藥來治病,一般人就更不可能有了。」
  御醫這麼一說,所有的人更加相信是路小瑤所為。
  「那救不救了呢?」介蘭急問。
  「現在既已知道所中之毒,我自然能配製出解毒之法,但時間稍嫌緩慢,若有現成解藥,當然再好不過。」
  崔平聞言,立即走到路小瑤面前喝令:「把解藥拿出來。」
  看著他,路小瑤莫可奈何的苦笑著,「我沒有解藥。」她簡單的說。
  「你。」
  「崔平哥哥,你甭問她,也甭氣惱。」白靈搶著說,「她存心害死雪兒姐姐,就算有解藥也不會拿出來的,何況就算她拿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真解藥還是假解藥?」
  「是呀,是呀!」介蘭也忙說,「我看還是請御醫重新配製,以免重蹈覆轍,又讓她耍弄咱們一次。」
  御醫接令,就趕著去藥房配製解藥。
  「娘,這下您可要重重治路小瑤的罪。」白靈說。
  介蘭點點頭,「先把她關進地窖裡,明天一早派人押去刑部,該牢役該受刑都由著人去判。
  四五名家丁領令持著長棍,押著路小瑤就要走,這時東方傑突然跳了出來,他阻止的說:「別急著送刑部。」
  眾人皆吃驚,而崔平更是不滿的說:「你又想維護她,這次我絕不依你。」
  「是呀,三哥哥,你這麼做未免失人心,我也不依你。」白靈也說。
  「傑兒,」介蘭喊,「這事由我作主,你甭插手。」
  「好、好、好,你們怎麼決定就怎麼做,不過,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呢?」他說,「我不想維護她,也不想替她說情,我只是為了雪兒著想,萬一她給的不是真正毒方怎麼辦?」
  眾人一怔,恍然大悟,正思索這際東方傑又說:「我們必須確定雪兒完全康復了,所中的毒全數解除,才能放心將路小瑤送到刑部受審。」
  「是呀!你設想得沒錯!我們不能輕易就信了她的話。」
  介蘭在一旁附和,「就先把她關在地窖裡,等雪兒沒事,再押她去刑部吧!」
  家丁聽命,立即押住路小瑤往地窖去。
  此刻,路小瑤早已心灰意冷,根本不在乎別人如何擺弄她的命運,因為就連一向敬重她的僕人,也都輕輕的撇開了頭,一個人若沒了生趣,心就像殘酷湖一般,吹不起一絲漣漪,只是她此刻才深刻領悟到東方傑何以一再提醒她遠離崔雪兒……
  路小瑤的心一陣抽痛,因為她看見了東方傑臉上的不捨與憂傷……她怎能、怎能、怎能到才明瞭他的心?
  然而就算路小瑤願意犧牲她的一切來成就別人,命運之神仍不肯就此停止擺弄,狠心推她至絕望的谷底。
  那時路小瑤已在地窖裡待了五天五夜,不見天日的日子讓她更加蒼白和憔悴,也病了,就在她放棄自己一心求死之際,地窖的門突然開了——
  「路姑娘,路姑娘……」來人鬼鬼崇崇,聲音也戰戰兢兢的,唯恐給別人發現似的。
  路小瑤心生困惑,忍不住望向火光處,來者有三個人,一個是她救過的癱子長工,一個是她解過難題的花匠,一個是她視為知已的丫環紫鵑。
  紫鵑發現路小瑤倒臥在地上的身影,就飛奔葡匐到她的腳邊,嘴一張還來不及說話就哭了起來。
  「小聲點。」長工制止的說,「我冒著生命危險來的,可不想壞在你的手上。
  紫鵑趕緊捂嘴抹淚,大氣也不敢多吭一聲。
  「你們……來這兒做什麼?」路小瑤勉強的說。
  「小姐,」紫鵑壓低聲音,小心的說:「我求長工和花匠一起來救你出去的。」
  「救我?」
  「是的,小姐,你今晚不走,明兒就活不成了。」紫鵑說,同時扶起了她的身子。
  「我……我根本沒想過要走。」路小瑤掙扎的說:「你們何苦為了我惹這種麻煩事?我不想連累你們,你們快走,快離開地窖,免得讓人給發現了。」
  路姑娘,你別為他們擔心。在旁的花匠說,「當初我們都曾受過你的恩惠,現在是心甘情願來幫你的,不管你做的事是對是錯,我們都不想見你受苦。紫鵑說得對,等明兒老爺回府,你的命肯定保不住,快讓我們送你出府吧!」路小瑤困惑不已,遂問:「東方老爺回府是好事,為何我會因此性命不保?」
  「因為崔少爺死了!」長工沉重的開口。
  路小瑤腦袋一記悶響,整個人就呆住了。
  紫鵑忙說:「小姐,你被關在這地窖裡,所以什麼也不知道。就在你關進地窖的當夜,御醫突然生了怪病,讓人連夜抬回府去,崔平少爺掛心雪兒姑娘的病,就照著御醫開的解方親自上雲山採藥,怎知雖採得了解藥,可崔平少爺他卻……卻是一去回,今天下午才由同行的池家僕人帶回死訊。」
  長工點點頭。「是呀!老爺向來最疼惜崔少爺,若是讓他知道崔少爺的死是由你間接造成的,肯定不會輕易饒過你,就讓我們平安的送你出府吧!」說著,就向花匠使了個眼色。
  兩人很有默契,一左一右同時伸手架起路小瑤,由紫鵑在前頭開路,迅速離開地窖,接著又悄悄由後院步上回廓,再從回廓暗處繞行到前院,就在前院假山旁四人分道,花匠和長工兩人留下把門,由紫鵑扶著路小瑤從偏門離開。
  不一會兒,紫鵑和路小瑤已來到偏門,見四下無人,紫鵑悄聲拉開門,同時細聲對一旁的路小瑤說:「小姐,你別擔心,離開東方府我自有安排,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苦無依,飄離失所的。」
  說時,偏門也已開啟,剛合一人進出,紫鵑先跨出門外,就在她回身想伸手扶路小瑤出來時,門縫卻猛然合上,她吃驚大喊:小姐,是你嗎?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能再留在府裡呀!」
  路小瑤吃力的拴上門栓後才說:「紫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問個清楚。」「小姐,我不能看著你送死呀!」紫鵑在門外一個勁的嚷,「你快把門打開呀!」
  「死,是遲早的事。不過,倘若你再大聲嚷嚷,我的確會死得比較快些。」語落,路小瑤不再耽擱猶疑,轉身就從前院小橋繞進暗道直通紫菱院。
  紫鵑怔忡在偏門外,當真不敢再多嚷半句。
  夜已深,路小瑤以為自己此刻出現在紫菱院崔雪兒見了必然會大驚失色,豈料她卻是神情自若,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沉穩,路小瑤這才明瞭自己的輕忽,原來眼前看似嬌弱的纖細女子,城府和心機同樣深不可測,只怪自己當初錯估了她的份量。
  就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她主動上前熟稔的握住路小瑤的手心,熱切的說:「見到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這些日子我站不能,坐不是,腦子就想著你的事,我知道,我是沒資格再求你原諒的,但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心裡真正感激你的,怎麼想,都不知道如何回報你才好……」
  路小瑤看著她,以往總覺得她說話婉轉動聽,但此時卻刺耳異常,像戲台上的戲詞,一字一句全套好了的,她愛哭,特別是在這種感情抒發的時刻,但此時僅僅是她眸裡閃爍的淚光,都教人難以忍受!
  路小瑤再也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話,不客氣的說:「收起你的眼淚!我來是想問清楚崔平的事。
  崔雪兒怔了怔,直到這一刻,她才顯露出一絲不安,但謹慎的她立即將不安轉為憂傷之色,哀戚的說:「你也知道了,唉!」她濃重歎了口氣,「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們兄妹好不容易才團聚,如今卻又天人永隔,落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她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顆顆彈落,頓時像個淚人兒似的抽噎的說:「都怪我,當初就不該依了他的話,否則……他……他也不會落得慘死雲山的下場,他……他是為了我而喪生的。」
  「夠了!」路小瑤突然喝斥,反手一把就抓住了崔雪兒的肩膀,猛烈搖晃的喊:「你到底哪句是真話?哪句又是假話?還是你的話統統都不是真的?倘若毒藥真是崔平給的,那他就一定會有解藥,因為他疼惜你遠超過他自己,絕不可能拿你的性命作賭注!,所以下毒的人根本就是你自己,不是崔平,一切也都是你編出來的鬼話,你故意利用他來牽制我,對不對?」
  她咬咬嘴唇,眼神不安的閃動,「說什麼呢,我的話當然都是真的,況且崔平是我的親哥哥,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怎麼可能會害他呢,他的死,我比任何人都要難過,傷心,你怎麼可以懷疑我?用那些千方百計來污蔑我?你當我是哪種人?」她氣惱的甩開路小瑤的手。
  路小瑤盯著崔雪兒看,「我也許不知道你是哪種人,但我肯定你不是崔雪兒。」她一字一字清晰有力的說。
  聞言,崔雪兒大大的震動了一下。「沒有人會知道,除非——是崔雪兒本人。」她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兩眼直直的盯著路小瑤看,眨也眨,接著她就笑了起來,恍然大悟的說「原來如此,難怪我一將事情推到崔平的身上,你原本堅持的態度就立即軟化下來,甚至肯犧牲自己來承擔一切,當時我怎麼也想不透,還誤以為你是對崔平情有獨鍾呢!我還慶幸自己押對了寶,除去親手殺你滅口的麻煩。原來,你是為了手足之情才會不顧一切的維護崔平,唉!」她歎了口氣,惺惺作態的說:「崔平若是地下有知,肯定會死不瞑目,恨自己把親妹妹當成仇人來看。」
  路小瑤錯愕的看著她,肯定的喊:「香荷,你怎能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來呢?你父母若是地下有知,又該怎麼個傷心法呢?」
  驚跳,「別提他們,提起他們只會更加深我的恨!」
  路小瑤怔了怔,「他們是你的父母,難道你連他們也恨?」她問。
  「是!我恨他們!」香荷憤怒而激動的說:「我雖然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可他們卻完全不顧我的死活,一個在危急時刻狠心拋下我,一個在緊要關頭棄我於不顧。我也恨你們!你們一個搶走我的母親,另一個搶走我的父親,我永遠記得馬車墜崖的那一刻,他用身子緊緊摟住你,任憑我如何哭喊哀求,他也無動於衷,我張手想抓住你們,卻只抓到你身上的金鎖片……」她頓了頓,才咬牙又說:「他們讓我一個人獨自承受恐懼和折磨,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我恨我自己有這樣的父母,我恨他們。」
  路小瑤眉頭緊蹙,難受的說:「你爹雖然救了我,卻自責了一輩子,直到死之前仍渴望能見你一面,想知道你究竟是生是死,想知道你過得好或不好,更想補償,虧欠對你的父愛……」
  「那我就告訴你我過得好不好?」香荷很快的說,「馬車墜崖不是意外,兇手也不是誰,就是池家老爺派來的人,他們逮著我就連夜送往金陵,然後我就開始過著低賤的僕役生活,過幾年,老爺見我略有幾分姿色,就乘機佔了我的身子,少爺們也一個個來欺負我。最後玩膩了,就由著下頭的管事或男工輪流來糟踏我,直到他們突然發現我還有利用的價值。」她面無表情像在說別人的事,眼光冷冷的看著路小瑤,故意問:「你說,我過得好是不好?」
  路小瑤呆住了,啞口無言。
  香荷見了大笑起來,「怎麼?沒想到我是這麼骯髒污穢的人是嗎?』』她的笑聲停止,臉色一沉,重重的說:「這都是拜崔家所賜。」
  路小瑤怔了怔,僅存的一絲憐惜當下蕩然無存,有的只是痛心和許多的不解,「你明知一切真相,為何不挺身指你兇手?我們崔家也是害者,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當中也有你的親戚,你的玩伴,還有你的那歷盡坎坷的父母,難道你都不為他們想?他們的冤屈又該向誰訴,又該向誰討?」
  香荷重重甩頭,吃鼻不悄的吼:「別說我不知道真的是誰?真相又是如何?就算我知道一切,明白原委,這恩恩怨怨又與我何干?我只想擺脫以往重新活過!所以我雖然明知池家是在利用我來拉攏東方家,但我卻甘心任由他們擺弄,只要能離開池家那個地獄之地,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何況東方府三少奶奶的頭銜和地位,是我作夢也盼不到的,而現在這大好機會明,明白白的落在我的手中,你說,我怎能不好好把握住呢?」
  「是的,機會在你的手中,一切也如你意的進行著,但你為何不知滿足,還要摘出那麼許多事來呢?」
  「誰礙著我,我就除掉誰!」香荷冷酷無情的說。
  「倘若真有人礙著你,時至今日,你還能安安穩穩的站在這兒,繼續扮演「崔雪兒」嗎?」路小瑤說,「我之所以不願拆穿你的真實身份,是顧念你父親十多年來對我的恩惠,我甚至願意放棄追查真兇,讓崔家滅門之冤石沉大海,就為了成全你,補償你父親對你的虧欠和遺憾,而你卻多心疑慮想排除異己,倒頭來反教自己無立足之地。」
  香荷冷冷的一笑,「你以為我是靠你的施捨,才安穩活到今天的嗎?」他冷哼的說:「我告訴你,我之所以能蒙蔽所有人的眼睛是因為我敢——賭!反正我只有賤命一條,就算是輸也會是最大的贏家。」
  路小瑤默默不語。
  「你不說話,是因為不得不承認我的話是對的是不是?」
  香荷沒給她回答的機會,又繼續說「我賭沒人比我更清楚崔家的事,我賭沒人知曉我的真實身份,我就是一路賭下來,大著膽子走進東方府,想不到三言兩語再加上抽抽噎噎哭泣一番,他們就都相信了我,一切比我想的還要簡單。只是她頓了頓,吸了口氣,才幽幽的說:「我沒想過崔平居然還好端端的活著。」目光焦落在遠方,充滿神秘不可測的詭異,「幸好他並未識破我的真假,還一心當我是他的親生妹妹崔雪兒,百般呵護,我心想這倒好,只要他不礙我的事,我就不破壞他團圓的美夢,歡歡喜喜和他做對真兄妹,可是……」她望向路小瑤,目光忽然犀利的咬牙說:「偏偏還有你這個多事的人!」
  路小瑤心頭猛然抽緊和大眼睛看著香荷。
  香荷迎向她,繼續說:「當我知道東方傑的心中有你的存在,我並不介意,再加上他溫柔體貼的表現,更讓我不把你放在心上,本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很平常的事,就算將來他納入進門,也是我做大你做小,我自信能壓得過你,就更不把你當回事。怎知在我眼中完全不起眼的你,卻會是我最大的威脅!」香荷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像要生吞了她似的。
  路小瑤歎口氣,語氣充滿了無奈,「你這話未免太沒道理!明明是你自己生的事,起的風,又怎會為成是我的過錯呢?我從未妨礙過你的事,又怎能成為你的威脅呢?」
  「是嗎?」香荷又冷笑了起來,目光不曾轉移的盯著她,「如果你不想妨礙我的事,又為何要警告崔平注意金陵池家?為何要提醒他滅門深冤待雪?想起了嗎?是誰在光明廳上質疑我的說辭是事先預備好的?是你廣香荷用手指指著她,咬牙切齒的說。
  當所有的人都深信卻唯獨你不肯放過我,我說過,誰礙著我,我和掉誰!現在我也不怕老實的告訴你,御醫的病是我派人弄的,他留在桌上的解方也是我假造的,我是故意引崔平上雲山,好讓早已埋伏在那兒的人能順利的除掉他。」
  「為什麼?」路小瑤驚呼,你氣,你恨,你要對付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拿毫不知情的崔平下毒手?何況他是那麼的相信你,那麼的維護你呀!」
  「怪只怪他有你這個多言多事的真妹妹,和我這個狠心無情的假妹妹。」香荷冷冷的看著她,「你若不提醒崔平注意金陵池家,我也不會假裝生病來拖住他,我若不假裝生病,也不會衍生中毒一事,本來我的目標是你,誰知弄巧成拙被你拆穿了我的計謀,崔平是我瞎扯出來的幌子,我利用他分散注意力好將手中握有的短刀送進你的心窩,怎知錯中有錯的竟讓我下對賭注,我就將計就計把責任全推到崔平的身上,再加上介蘭和御醫的自作聰明,反而讓我先除掉了崔平,其實這一切,拜你所賜,我還應該感謝你才是!」
  原來崔平終究信了她的話,有意查探金陵池家,可惜……路小瑤閉上眼睛,淚就順著臉頰滑落。
  「後悔了嗎?可惜已太遲了!」香荷唇角浮起微微的的笑意,嘲弄的說:「只可憐崔平不但死得冤枉,下葬也沒有一副完整的屍首,哼!這是你們該得的報應,是你們兄妹倆欠我的,而我只是討回我該得的!」
  路小瑤心中猛然刺痛,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是!我兄妹是欠了你的,你可以討回你應得的,但是你不該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殘害人命來達到你的目的。」她重重的說。
  「有何不可?」香荷不以為然的說,「事實上,我已經那樣做了,而且我只要再除掉你,就再也沒人能阻礙我,懷疑我的真假,說時,她已從腰身取出短刃,刀光冷冽迫人。
  路小瑤驚跳,「你瘋了?!」你居然沒有一絲悔悟之心,還要一再錯下!」我只知道誰礙著我,我就除掉誰!」
  「你真以為你的謊言能蒙蔽所有的人嗎?」
  「這就不勞你費神擔心了,在池家,我雖沒有過過一天日子,卻學會如何讓自己活下去,否則你和崔平就不會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上,一個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一個知道了真相卻也非死不可!」她虎視眈眈的。
  路小瑤警戒的向後退去。
  「或許,我該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香荷忽然的說,嘴角漾起一抹邪惡的笑。
  路小瑤愣了愣,不明白她的語意,一臉凝重和不解的看著她。
  香荷訕笑的說:「我們來賭一賭,看他們是相信你的話,還是相信我的話?」
  說時遲,那時快,香荷忽然就舉起短刃往自己的手臂上劃去,同時張口大聲呼救,路小瑤出於本能上前攔阻她瘋狂自裁的舉動,卻反被香荷抓住不放,兩人頓時糾纏在一塊……
  果然,香荷又賭贏了這一局,因根本沒有人要聽路小瑤的辨駁,都認定她懷恨在心斗膽持刀退凶,她立即遭到五花大綁,由東方傑親自押她進地窖。
  在地窖裡,東方傑為她解開粗繩,輕撫她的手腕說:「你如果肯聽我的話,就不會成為眾矢之的,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她抽回自己的手,「你不必用話來諷刺我。」
  「我是心疼你,你明不明白?」他深深的凝視她,眼裡盛滿了柔情和關切。
  她震動了一下,眼眶不覺發熱,剎那間,她知道他是明白自己的,那種感動令她久久難以平息。「我……我……」
  「現在什麼都不必說,你是無辜的,我一定還你清白。」
  「可是……」
  「相信我,」他說,「而且保證不會讓你等太久。」他扶住她的肩頭,表情謹慎,鄭重的說:「這次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可以再插手理。」
  路小瑤望著他,有片刻遲疑。
  「答應我!」他加重手勁,催促叮嚀,「你一定要答應我且記住我的話。」
  從他的表情,路小瑤隱約感覺有事要發生,而她也明白此刻不是追問的好時機,於是她順從的點了點頭。
  東方傑迅速將她擁進懷裡,緊緊一抱,然後又馬上鬆開了她,倏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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