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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馨]戲情冤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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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1:06:04 |倒序瀏覽 | x 1
戲情冤家 作者:童馨

他是好心將她從湖裡救起來沒錯,
但現在她要去尋找失散親人,他?什麼熱鬧?
不僅一路駕車緊跟在後,還用美食誘惑她,
待她被「逼」上賊車,他的嘴竟立刻?過來!
自此她很難重獲自由就罷了,
他大少爺居然死性不改,老把青樓當客?,
她乾脆和他撇清關係,跑去幫傭?路費,
誰知他黏功超強,硬把她押回家,
要她乖乖待在別院?不,他們身份差太多,
再說她已拿他老爹十萬兩黃金,非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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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1:06:28
第一章


  自漢末群雄割據,近百年分裂局面復歸統一於西晉,都洛陽,但安居樂業的景況為時甚短,晉惠帝時發生八王之亂,旋又五胡亂起,自此中原陷於長期分裂動亂中。

  但江南未受烽火摧殘,社會較安定,多酒肆茶樓,然而時人尚玄學,鄙棄世俗之事,知識分子亦趨於消極、逃避現實,造成社會上普遍萎靡頹廢的風氣。

  青樓花街夜夜笙歌,富豪驕奢放縱,姊兒們屈意承歡,有些站在樓頭頻頻向過路人招手,滿是熱鬧景象。

  一間廂房內滿室生春,倚紅慵懶的從床上坐起,伺候床邊人著衣,裸裎藕臂猶戀戀不捨地在精壯偉岸的胸膛摩挲。

  「倚紅,你這可是在留我?」男子帶笑的臉堆滿戲謔,撈起一旁的中衣往身上套,「我真是受寵若驚。」

  可不是?倚紅乃有名的花魁,無論是琴棋書畫,抑或狐媚之術,都堪稱女人中的女人,許多達官貴人日擲千金只求與她春風一度,嘗過滋味後又難以自拔,個個大費周章

  恨不能納她為府中小妾,夜夜享受那銷魂蝕骨的溫柔,可惜至今尚無傳聞這位紅牌屬意誰家。

  在風月場所翻滾的倚紅哪會聽不出他語氣真不真心?看盡男人百態,他們莫不是拜倒在她的裙下,恣意求歡,偏偏他不,每次完事後就像現在,絲毫不戀棧,總是揮揮衣袖揚長而去。

  「夏公子若真是受寵若驚,也不會急著走了。」她嘟著嘴,嬌美絕倫的臉上眼含媚波。

  她看來很動人,方歡好過的雪膚嫩如凝脂,玲瓏身段僅圍上紅色薄紗,若隱若現更添風情。夏洛庭狎匿的輕捏她下顎,啄吻一聲,但整理衣冠的動作依然未改,讓佳人又氣又惱。

  「是倚紅伺候得不好嗎?我很受教的,何不給妾身一個機會再補償公子您呢?」她的手逐漸往下移。

  只要她肯花功夫,不信她無法手到擒來,何況是精力旺盛的男人?

  以夏洛庭每次都弄得她欲仙欲死的能耐,不可能那麼不夠看,但是他為何能不動念?

  她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挑弄他的敏感處呀,莫非是自己失去魅力?可是這一點她無法相信。

  他技巧的避開她的手,一個順勢,改為輕佻地摟她靠在前胸,雙手侵襲著她的玉峰。

  「嗯……」倚紅嬌喘連連,渾身都酥軟了,她眼眸微合,細腰前後搖擺。

  夏洛庭饒富興味的觀賞她沉醉的模樣,待她情慾節節升高之際,猝然退開,只見她驚喊一聲,癱軟的倒在床榻上。

  「你……」倚紅難以置信的瞪視眼前像頑童惡作劇得逞後,咧著嘴笑的男人。他搞什麼鬼?

  他無辜的眨眨眼,「你不是讓我教你怎麼陪我嗎?」

  「我說的不是這種玩法!」倚紅氣煞的差點破口大罵,「夏公子是在開玩笑的吧?

  剛才摔得我渾身酸疼,快來扶扶人家嘛。」雖然恨得牙癢癢的,她惹人憐惜的輕顰仍是不受影響的展露出來,這著實歸功於她平時的訓練有素。

  「那可不好了,萬芳閣的花魁受了腰傷,豈不少賺許多送進門的銀子,今天外面的財神爺不少耶,而且都指名要你。」

  不知是不是故意氣人,偏偏他說得又一副非常為她著想的樣子。

  倚紅有氣沒處發,哭笑不得,不懂自己幹麼對他情有獨鍾?不說他眉粗眼大,粗壯結實,沒一處俊秀,況且歡場無情義,這個中道理她還不懂得嗎?

  以色誘人,圖的就是盡早找個巨富依靠,往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而這夏公子不像其他人愛擺闊,炫家世,為人雖有江湖豪氣卻不驕奢,可見家境不怎麼富貴,怎會是托付終身的良伴?她真是昏了頭了。

  「如果公子說句話,我願意只伺候公子一個人。」不過,或許是那份受尊重的感覺吧,公子爺上她們這兒無非是找樂子,唯獨他在享受之時亦不忘同時給予她快樂。

  就因如此,她或許可以不那麼在意他的家世背景。

  「可千萬別這麼開玩笑,要是讓喜歡姑娘的那些大爺們聽到,我就遭殃了。」夏洛庭笑著搖手,很清楚她心裡人與財孰重。

  說不上是否鬆口氣,他的話省了她內心矛盾不已、搖擺不定,可是被對方這樣斷然拒絕,她名花魁的面子又有些掛不住,好勝心冒起。

  「難道公子一點也不對倚紅動心?」

  「艷名四播的萬芳閣倚紅姑娘誰人不曉,若是你對自己都沒自信了,那天下間的其餘女子豈不無地自容了嗎?」他誇大的極盡讚美之能事,聽得她眉開眼笑,花枝亂顫。

  女人真是好哄,倚紅是青樓女子,那些良家婦女又豈會自貶身價,與她相提並論?

  不過夏洛庭仍是一臉笑,反正這些話不致傷人就行了,她聽了也高興,兩全其美。

  「肚子餓了,正好該出去到處逛逛。」

  「萬芳閣的廚子……」怎麼才稱讚完她,他還是要走人?

  接下來的挽留還沒出口,喀喀的敲門聲響起。亟思脫身的他樂得有人打擾。

  專門伺候倚紅的丫頭翠袖推門進來,一看倚紅惡狠狠的臉色,怯懦的直往後退,差點讓門檻絆倒,幸好夏洛庭伸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公子。」翠袖結結巴巴的道謝,並注意小姐的臉色。

  「什麼事?」倚紅把才才從夏洛庭那兒受的悶氣全部轉向丫頭發作。「難道不知道夏公子在我房裡的時候不許來吵?」

  「知道……」

  「知道還明知故犯,想爬上我頭頂了,還是犯賤欠教訓?」

  見倚紅猶不輕饒,翠袖只能誠惶誠恐低頭猛道歉,偏偏夏洛庭嫌事情不夠亂,硬是溫柔對待居於弱勢的她,更惹得倚紅心中怒火燒上九重天。

  「翠袖別怕,快說。」

  翠袖心裡哀叫連連,乞求他別那麼好心,否則她最近的日子可難過了。

  「太守公子周揚設宴,包下整個萬芳閣,嬤嬤請小姐趕緊準備,全部的姑娘都必須去伺候。」

  周揚周公子?那個鼎鼎有名的美少年,又是太守之子,倚紅心急,可免不了裝腔作勢一番,「好了,這次看在夏公子的份上就算了,以後別再犯。」

  「是,謝謝小姐,謝謝公子。」

  夏洛庭心知肚明,也不以為意,「正好翠袖可以送我出去,這丫頭長得是愈來愈嬌俏了。」

  「過了秋天,嬤嬤也會讓她掀廉接客,到時你再記得捧場好了。」倚紅心眼小的諷刺道,容不得有人比她更吸引人注意。「翠袖,我的胭脂沒有了,你趕緊買去。」

  時過掌燈,哪裡還買得到胭脂水粉,分明是刁難人!翠袖面有難色卻不能拒絕,退了下去。

  「公子再多坐一會嘛。」倚紅嬌聲呢喃。

  「斷人財路的事我可不做,你衣裳還沒穿呢。」

  夏洛庭瀟灑而去,被奚落的倚紅僅攏著一襲紅紗欲追不得,只能跺腳咒罵不休。

  ——走出倚紅房裡,一路穢聲淫語不斷,全都是鶯鶯燕燕與客人的調笑聲。

  臉上撲著城牆厚似白粉的嬤嬤,老遠看到夏洛庭,立刻走近,臉上儘是虛偽的假笑。

  「夏公子要提早走了嗎?真是多有失禮,做我們這行生意的,有貴客上門是最求之不得的事,所以……」嬤嬤舌燦蓮花聒噪個沒停,說穿了,就是見錢眼開,誰出得起最多銀兩,讓她奉為祖宗跪迎也無妨。

  「哎呀,那不算什麼,可以一親美人芳澤,男子漢大丈夫本來就應該表現一點心意,沒錢、沒本事自當摸摸鼻子識趣走人,不要擋了人的生路,你說是不是?」拐著彎說人家現實,夏洛庭就是有這本事,說話和和氣氣的,看似完全體恤對方立場,實則不然。

  「對啊、對啊,夏公子這番話就真的合情合理,說到我心坎裡了。」

  嬤嬤裝模作樣長歎了口氣,已經三、四十歲歷盡滄桑的老臉還對他拋媚眼,那樣子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旁邊已有人噁心反胃了,不過夏洛庭還很有風度,笑瞇瞇的表情未變。

  「人人都當我是守財奴,壓搾底下養的搖錢樹,他們不曉得這時局朝不保夕,不多存點老本……唉……」

  虛應幾回,夏洛庭終於走出脂粉味濃嗆的銷金窟,涼風徐徐吹來,好不舒暢。

  走沒幾步,身後鬼鬼祟祟的影子依然尾隨,換他忍不住歎氣了,「翠袖,你不去買你的胭脂,跟著我做什麼?」

  好厲害,他都沒有轉過身就知道是她!崇拜不已的翠袖雙手合十,眼中充滿無限冀望的來到他的身前。

  「這麼晚要買貨色齊全的胭脂水粉,只有到三元坊旁找雜貨郎。」

  「所以?」

  「那得經過飲馬橋,再過去……」

  「是陰森森的湖泊。」尤其晚上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女孩家獨自行走的確危險,「你要我陪你走一趟?」

  她羞怯的快速點頭。

  沒辦法,平時那段路在星光也無的晚上,遠遠看去已是鬼影幢幢,而今兒個是三月初三觀禊日,那些驅除不祥的祭禮,豈不更將各方好兄弟趕得四處亂竄,她愈想愈心驚,可是小姐那爆烈性子,不照她交代的辦事,回去恐怕也會被折磨得剩半條命,無計可施下,便只能仰賴夏公子了。

  「翠袖乞求夏公子發發善心……」妓院裡眾多客人中,唯有他客氣有禮,就是對她一個丫環也不例外,所以她才斗膽跟了上來。

  望望天色,夏洛庭心想,好吧,就當睡前的散步好了。

  「你可要跟緊一點,萬一……」他沒把話說完,故意尋她開心,逕自往前走。

  翠袖驚喘一聲,臉色發白,驚惶四顧,見他走遠,趕緊跑步跟上,她發誓,這趟平安回去交差後,寧願請求嬤嬤安排自己早些掛牌接客,也不要再任由其他姑娘呼喝東呼喝西差遣了。

  十二歲被賣進萬芳閣,她每天想的不外是多攢點銀子讓家人三餐能吃飽,或許日後能為弟弟捐個官職也說不定。可惜那時她乾乾瘦瘦的,外表看起來年紀更幼,只能眼巴巴的羨慕倚紅她們那些姑娘穿金戴銀,每天山珍海味。

  三年多過去,她自信模樣兒、身段長得樣樣不差,唱曲兒、媚術也已經調教有成,不過看多了人情冷暖,她改變想法了,像她們出身低下的,若要托身良家為妾,有什麼優勢足以擊退其他艷名遠播的姑娘?

  所以從一年多前,她就開始積極留心那些常來的富商,希望將自己乾乾淨淨的清白身子交給他,憑本事令對方對她念念不忘,從此飛上枝頭,毋需再送往迎來。

  夏公子人好是好,就不知他府中……「翠袖,」這丫頭悶聲不響的,該不會真嚇著了吧?「不如別去了,你回去暫時躲一晚,明天一早再趕緊去買。」

  「不,沒關係,有夏公子保護,我還是去一趟好。」

  心中盤算好問詞,翠袖正待開口試探,冷不防撞上一個寬厚的臂膀,原來夏洛庭的腳步停下來。

  「夏公子,怎麼回事?」

  「你有沒有看到?那兒黑黑的……」他凝神往湖中瞧。

  「啊?什麼?」聽到有奇怪的東西,翠袖嚇得發抖。

  真的沒看錯,像是個人。好奇心一起,夏洛庭直往前走想看個仔細。

  翠袖畏懼的頻頻出聲阻止,可是又不敢一個人待在原地,只好壯著膽子踉蹌的緊跟在後。

  湖水在朦朧夜色的籠罩下,顯得綠光粼粼,但的確有片陰影宛如浮萍在水面飄蕩,煞是詭異。

  「該不會真是撞邪了?還真巧啊,好,我偏要看個究竟。」說著,他涉水下去撈。

  翠袖驚惶失措的忙喊道:「公子不要啊,萬一……」萬一……真要是什麼妖邪鬼怪之類的……天啊!早知道今天就跟大夥兒一塊向天師討個平安符,趨吉避凶。

  「我萬一出了事,你可得記得替我燒些紙錢。」夏洛庭還有閒情逸致的回頭開玩笑。

  愈接近那片暗影,他愈確定那是個人,奇怪的是,此人雖溺水,反而像是睡臥在水面,舒舒服服的隨波浮沉。

  「夏公子,你看到什麼了?快上來吧。」

  夏洛庭點點頭。雖然天氣暖和,可是浸濕的衣服黏貼在身上挺難過的,好吧,不論死活,先把人拖上去再說。

  起先翠袖還擔心他失神的站在水裡是否中邪了,結果一看到他慢慢走回來,手裡還拉著一個物體,心裡直打哆嗦,什麼不好撿啊?居然從水裡撿……不待夏洛庭開口,她視線一能瞧見水裡的「東西」,立即連退三步,驚嚇得不能言語。

  「來幫一下忙……」

  他才開口說話,翠袖嘴裡的尖叫聲忽地響起,害他一不留神,踉蹌的整個人坐到水裡去。

  「你在搞什麼鬼?」

  可是這會他前面哪還有人,只聽見翠袖不住的喊叫,逃命似的跑遠了。

  「這小丫頭真是要命,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他連聲詛咒的上了岸,忙擰擰滴水的衣服,等順手撥開手裡救的那人臉上的長髮,的確,她乍看之下還真像個鬼。

  嗯,其實她和鬼也沒差多少。夏洛庭瞅著露出的臉蛋,死白得像個殭屍,要不是她仍有微弱的脈搏,他或許也真當她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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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1:06:45
第二章


  晉室南渡之後,北方連年戰亂,局勢不安,導致百姓死亡流離,南遷蔚為潮流。

  一艘船正載著許多人渡江。其中大部份是舉家南遷以避開戰火,雖不願離鄉背井,可是若北方仍烽火不斷,他們也期望能在南方安居樂業。

  李錦文攏緊斗篷,和家人窩在船邊。

  放眼江面碧波萬頃,水天相連,一望無際。

  她心想,他們一家人終於上了船,到江南後,希望真的能夠永不再受戰亂之苦。

  這時,忽然一陣狂風乍起,使得原本平靜的江面掀起巨浪,船身開始劇烈起伏。

  船上所有的人均不知所措,不明白怎麼頃刻之間會風雲變色,只能嚇得與親人們依偎在一起,期待狂風快些平息。

  就在一瞬間,一陣更強的風襲來,船幾乎被大浪湧上天際,眾人驚慌的尖叫吶喊。

  在落水的剎那間,錦文只慶幸他們一家四口的手都是緊握在一起的。

  墜入江中後,人們急著尋找可以依恃的任何浮木,可以看到許多同船的人沉到水面下就一直沒浮上來,有的好不容易相中一塊啪板,卻被手腳快的捷足先登。

  錦文也想為家人找來一塊浮木,然而心有餘而力不足,水流十分湍急,漸漸地他們四人不由自主的向下沉去,被捲入陰暗的漩渦,在意識喪失前,她伸手想抓牢大家,卻渾身乏力。

  湍流愈來愈急,他們已無力掙扎,只能任由江水將他們帶向未知的命運。

  江水依然拍打著岸邊,他們的蹤影迅速消失在江中,水流仍見波濤洶湧……——睜開眼,錦文困惑的瞪著床柱上簡單的木頭雕紋,對自己怎麼會在這裡有絲茫然。

  她腦袋昏沉沉的,渾身都不對勁,千辛萬苦撐坐起來已經耗費她僅餘的所有力氣。

  突然木門咿呀的打開,有人進來,看來是個店小二的模樣,因為她太過虛弱,所以對方說了一大串,她也沒反應,只見他又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這到底是哪裡?尚未回想起之前遭遇的錦文開始猜測,看了看自己身處的房間。

  接著,另一個男子又從門口踱了進來。

  他長得濃眉大眼,有副粗獷的骨架,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

  他正在打量她,錦文同樣瞠大眼睛回瞧著。

  從他的衣著看來,該是個出身富貴人家的公子,他是誰?為何直盯著自己不放?

  「姑娘,大夫稍待一會馬上就過來,你可有什麼不適?」

  錦文這才想起自己是和家人因翻船而落入江中,那眼前的男人該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陷於思緒之中,並沒有回答夏洛庭的問題。

  「我吩咐小二準備了一些容易入口的清淡粥品,很適合久未進食的你食用,要是你肚子餓了就說一聲。對了,不知道姑娘因為何故失足溺於湖中?」

  他問了三句,她卻吭也不吭聲,夏洛庭覺得沒趣的摸摸鼻子,可是眼中依然滿是興味的凝視著她。

  難道她不是漢人?可是不像啊,雖然救起她時,她身穿的衣物是有那麼一些不同。

  接著,大夫被店小二領來,開始為她診脈、觀色。

  錦文一副不知所措,她真的昏迷了許多天嗎?

  「大夫毋需問了,看病情如何直接開藥便是。」一旁的夏洛庭建議道,反正問也是白問,說不定她根本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

  大夫坐下寫方子時,夏洛庭仍在觀察錦文。

  她的面貌說不上美麗,卻另有股清新的氣質,尤其方才與他對視時,她的眼神並不像時下拋頭露面的女子輕佻,而是那種若有所思的探究。

  「好了,她沒有染上風寒,只要按方子服藥,調養數日即可恢復。」大夫吹了吹未干的墨汁,將藥方遞給夏洛庭。

  「有勞大夫了,小二,替我送大夫。」

  從頭到尾,錦文都像個局外人,不發一語。

  突然她想到窗戶旁看看外面,確認自己所處的地方,無奈體虛力乏,起身才走兩步便一個腳軟差點坐到地上,幸好他扶了她一把。

  夏洛庭搖搖頭,跟個啞巴說話真累,不過順著她就是了,要看外面是吧?那就看嘍。

  街道上有小販、走江湖賣藝的、算命仙,還有來來往往的人們,再望向四周建築,酒肆牌樓、藥材店、綢緞布匹店外皆懸掛著精緻的招牌,熙熙攘攘的樣子,完全是江南富庶的景象。

  「怎麼回事?」看她好像深受打擊一般,他把頭探出窗外四處望望,這兒跟往常沒兩樣嘛。

  「姑娘,你到底是聽不懂我說的,還是喉嚨沒辦法說話?」他比手劃腳的德行連自己都覺得好笑,可是她仍一臉呆滯,連多看他兩眼都沒有。

  「傷腦筋了,雖然我不認為你是胡人,也只好想辦法去問問附近有沒有懂胡語的。」

  夏洛庭回想救起她的那天,她身上奇怪的衣著或許是北方胡人的打扮。

  隨即他又發現,他根本是自說自話,真是自討沒趣!

  生平頭一遭被女人如此對待,他打一開始對她產生的興趣至此完全沒了,乾脆直接出去找人問。

  真麻煩!沒事幹麼撿回一個既不會感謝他救了她,又淨繃著臉,完全不吭氣的怪女人。夏洛庭心裡直嘮叨,他向來是最怕麻煩、最不愛受束縛的人,真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發什麼癲?

  走出房外後,他仍一路叨念。

  ——當房裡剩下錦文一個人時,她躺臥在床上發呆,自己和家人明明是落入江中,怎麼會在湖中被救起?

  她記得在喪失意識前,她胸口好像擠光最後一口氣,那種情況至今她仍餘悸猶存,也因為難受,她放開的手便無法再握緊家人的。

  天啊!那父母和姊姊他們還好嗎?是獲救了,在其他地方靜養,還是遭到不幸……她不願再想下去,著急的要找人問,發現室內空無一人,才想起剛剛那些人全走光了,包括該是救她的男子。

  愈著急,她的身體愈不配合,軟綿綿的,教她生氣不已。

  所有偽裝的鎮定、堅強在一剎那瓦解,她心中的不安及恐懼隨著淚珠滾落腮旁。

  發洩之後,她又抵擋不住倦意,再次沉沉睡去。閉上眼之前,她好希望下次醒來時,家人都在身邊……——錦文在臥榻上休養了兩天,三餐、日常所需都由店小二張羅,體力所及時就靠在窗旁看著外面。

  「小二哥,救我的那位公子……」

  來收拾桌上碗碟的店小二聽到她開口嚇了一大跳,「姑娘,你……會說話啊?」大概是覺得自己問錯話了又改口道:「不,小的意思是,姑娘身體已經大好,能說話啦。」

  「沒關係,我懂你的意思。」她自醒來後一直沒出聲,難怪別人誤會了。

  見她不怪罪,店小二想起她先前問的話,「姑娘要找夏公子嗎?他現在出去了,一會回來我轉告他。」

  原來那男子姓夏,她第一天剛醒看見過他後,就再也沒有看見他的人影,幸好他還住在客棧裡,否則她還不知道日後要怎麼去找人。

  店小二才出去沒多久,夏洛庭就出現在她面前,風采依舊。

  「原來你懂得我們說什麼話。」害他還四處打聽會胡語的人士,夏洛庭心裡不快,看她完全沒有其他表情,厭煩之情更明顯。

  錦文一愣,馬上將他虛有其表的好修養七刪八減打了折扣,不過是非要分明,她終究是欠人家一聲謝。

  「先謝過公子的救命恩情。」

  「這只是舉手之勞。如果姑娘已經沒事的話,那我就告辭了。」

  其實夏洛庭並不是如此沒有風度的人,甚至在家人、朋友眼中,他還算人緣、義氣頗佳,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她那副與人保持距離的樣子就是讓他很嘔,追根究底,就是讓他看了很討厭。

  他討厭她水靈靈有些哀愁的眼,討厭她臉上恐懼、慌亂又急於強自鎮定的模樣,因為那竟牽引出他心中不熟悉的憐惜,這股情緒讓他莫名的厭惡。

  「請等一等。」怎麼,怕她以後會纏著他不放嗎?萬般不願求人的錦文吞下怒氣,「可否請公子描述一下救起我的情形?以及當時附近還有沒有其他像我一樣溺水的人?」

  已舉步要走的夏洛庭聞言停了下來,輕描淡寫的略述大概,並詢問她為何落水?芳名為何?是何方人士?

  「公子確定沒有其他人也在湖上?」錦文十分擔心家人的情況,急著追問,要他的答案。

  夏洛庭本來看她如此焦慮,好心想幫忙,怎知人家不領情!

  「沒有。」他一肚子氣,丟下話轉身就走。哼!就算她是被害落水也不關他的事了,不說就不說,誰稀罕哪!

  「公子確實看清楚了嗎?」她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他頭也不回,中氣十足喊道,接著門砰的合上,足音踩得大聲作響。

  走出房門一會後,夏洛庭忽然醒悟,自己怎麼會如此的沒耐性,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隨便對人使性子了?可是他立刻搖頭,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透頂,於是不再多想,逕自離去。

  他那模樣看來就像小孩在鬧脾氣,錦文搖搖頭,覺得他外表雖然成熟,卻實在幼稚得莫名其妙。

  不再多想,她的心思又回到父母和姊姊身上。他們四人同時被捲入漩渦,自己在此處被救,那他們三人現在會流落何方?抑或真是只有自己一人獲救?

  想到自己可能將必須一個人獨自面對陌生的環境,內心不禁感到淒愴,命運對她實在太冷酷了。

  錦文原本慶幸的以為老天眷顧著她,未讓她送命,可是現在看來,她開始要一個人生活下去,即使她再堅強,也隱隱約約覺得,這可能是另一場不幸的開端……她無聲的在心中痛苦的嘶喊,淚如雨下。為什麼?為什麼這種可怕的事會發生在他們一家人身上?

  究竟有誰能告訴她,為什麼?

  ——「讓過、讓過,小心,熱湯來了。」店小二賣力吆喝,滿身是汗,忙碌的在一桌桌食客間穿逡,並不時跑到門口招呼過往行人,「客倌請進,看是喝茶或喝酒,南北佳餚、各種口味應有盡有,包君滿意!」

  「小二,來兩壺好酒。」一位中年男子走進來,揮舞著蒲扇叫嚷道。

  「是、是,馬上來。」店小二臉上隨即堆滿笑,迎向剛進門的客人,拿下圍在脖子上的汗巾,往桌子又拍又抹的,慇勤之至,「兩位大爺這邊請,今兒個天氣不錯,要不要先來幾盤開胃小菜?」

  一陣忙碌後,店小二偷了個空,站在一旁歇會喘口氣,當他眼尖的瞄到樓階上杵站著的錦文,馬上熱絡的迎向前。

  「李姑娘是要吃點、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我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想到外面走走。」錦文搖搖頭,向客棧外望了望。

  「這樣子啊,今兒個天氣不錯……」這時掌櫃叫了他一聲,他只好對她笑道:「對不起,我先過去忙了。」

  錦文置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繁華的景象令她有些怯步,說要出去走走,其實她仍不太敢這麼做。

  她下意識拉拉新穿上的羅裙,渾身覺得不自在的站在原地看著店小二跑堂。

  在客棧房間休養了幾天,最後她領悟到即使再怨恨老天、再歸咎命運捉弄,日子仍是得過下去。

  她必須面對現實,一個人努力求生存。錦文苦澀的自嘲,這或許要歸功於她的父母,並不因為她們姊妹是女子,而過於保護,反而訓練她們從小學會獨立,並深知生在亂世,除了家人,她們已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現在的她,除了當時穿在身上的衣裳及兩、三樣不值錢的飾物,可說是一貧如洗,這客棧住房的費用怎麼支付?

  幸虧那個沒風度的夏公子還滿細心的,知道她沒有其他衣物,吩咐店小二送來一套她現在穿在身上的衣裳。

  蘑菇了半天,錦文決定面對現實,她遲早要離開這兒去尋找家人,反正再糟糕也不會比當下的情況更差了,相信沒有她渡不了的難關。

  她心中已有最壞的打算,既然身無分文,大不了幫忙洗碗抵債可以吧?

  忙完一圈,店小二看她還沒出去,又繞到她面前,「李姑娘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支支吾吾地,她面有難色的道:「我在這裡住了幾天,食宿費用不知道怎麼個算法?」

  勢利的店小二一聽就曉得她指的是什麼意思,平時不吭氣的李姑娘看上去像個大家閨秀,沒想到是個落魄戶。

  「姑娘和夏公子不相識嗎?」為了保險一點,他再次確認。

  錦文一搖頭,店小二臉上的熱誠馬上消失,換上另一種表情。

  「夏公子走前多留了幾兩銀子,結算一下,姑娘還可以再住上五日。我們客棧是小本經營,到時候就請姑娘好自為之,不要為難我們。」既然她不是夏公子的貴客,又沒有銀子,他也沒必要多浪費口水。

  這幾天一向是這位店小二張羅她的吃食,錦文看慣了他的熱絡勁兒,現在一下子有些難以接受,以至於說不出話來。

  「如果沒事,姑娘不要站在這裡阻礙我們做生意了,進出的客倌很多……」

  這年頭有錢的才是大爺,財大氣粗也無所謂,像她這種寒酸的人要白吃白住?哼!別想賴他們客棧一絲一毫。

  愣了一會,回過神的錦文一口氣湧了上來。

  「那最好,我也不想繼續住在你們這種小客棧裡,該算該清的,算好給我。」總算那個姓夏的男子做了件好事,以後有機會再感激他,現在她既不欠住宿費,那還客氣什麼?

  聽到爭吵聲,掌櫃的忙趕了過來,聽店小二說明緣由後,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們又不是開善堂的。

  見狀,錦文端起架子先聲奪人,「你們這家客棧是不是瞧不起人?我是少了你飯錢還是欠了房錢,哪有客人沒退房就急著先趕人的?」哼!要裝腔作勢,她還會輸人嗎?

  她一這麼氣勢凌人,店小二當場傻眼,暗自揣測是否識人不明,誤將鳳凰當烏鴉?

  掌櫃的更是唯唯諾諾,向她鞠躬哈腰,並臭罵了店小二一頓。

  「請李姑娘別見怪,手下的人見識短淺,這麼著好了,本客棧免費招待姑娘一桌上好佳餚,如何?」

  「不必了,本姑娘還沒受過這種氣呢,今天我是離家在外,否則……哼!」

  錦文極不屑的應道,這聲「哼」的氣勢掌握得恰恰好,滿是富家刁蠻千金的味道。

  「抱歉、抱歉!」掌櫃的看她這談吐氣勢,自個兒先心虛,連聲喝罵店小二,「你是怎麼招呼客人的?」

  店小二被這麼一斥喝,再回想她之前的言談舉止……哎呀!她一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才會有那種高高在上、不隨便和下人講話的習慣,真糟糕,怎麼不早想到,真是豬腦袋!他一邊心裡罵著自己,一邊配合著掌櫃,不住的向她彎腰陪不是。

  「哼!」

  錦文順勢逼掌櫃結清餘款,接著回房收拾衣服,之後拿了其餘銀兩也沒多算,就趕緊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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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走出客棧,錦文想到自己剛才的驕橫狀不禁笑開,愈笑愈是開心,尤其是那店小二前後態度判若兩人的勢利德行,相信他有一段時間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得罪了什麼有權有勢的大小姐,也幸好她溜得快,不然一定穿幫。

  想不到她也有做戲子的天分哪,她這輩子還沒這麼對待人呢。

  他們李家只是小康之家,她和姊姊僅能算是小家碧玉,何時像富家千金來著?

  不過方才對付客棧那勢利的店小二,紓解了她心中一口怨氣,感覺舒坦多了,難怪姊姊以前有時喜歡和人鬥嘴,原來那也是一種發洩的好方式。

  對了,忘了問她被救起的那個湖怎麼走,錦文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算了,街上那麼熱鬧,隨便問人也問得到,那個店小二說不定現在已經腦袋清楚,一肚子氣呢,她還是不要呆呆的自投羅網比較好。

  沿路走沿路逛,這兒事事對她而言都很新鮮,街上有相士在為人卜卦,他將龜殼往桌上一擲,立見卦相,旁人看熱鬧,她也湊了過去聽他為人解疑。

  其他還有賣燻肉的鋪子,賣女人家首飾、胭脂和童玩的小販等等。

  錦文邊走邊問路,過了飲馬橋,她終於看到那一片湖,岸邊有垂柳、小橋,繁花錦簇。

  幾艘漂亮的畫舫載著人遊湖,其中有一、兩艘臨窗探出半掀廉幕的紅衣女子。湖四周遠遠望去酒肆茶樓林立,進出人潮熱絡,看樣子生意不錯。江南的人還真的挺有閒情逸致的,驕奢揮霍的程度令人咋舌,她不禁懷疑,大家都真的這麼富裕?

  走了一小段路,錦文在湖畔的涼亭裡坐下,方才一路維持的好心情逐漸沉澱,不曉得自己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她望著湖心發愣,心中茫然。

  四周突然騷動起來,她站起來想看熱鬧,不經意瞄見岸邊停了一艘畫舫,認真睜眸一瞧,是那位姓夏的男子左擁右摟兩位花枝招展的女人跨下船來。

  嗯,外表俊美的男人最常出入花街柳巷,紅粉知己必定不少。她的眼光繼續跟著眾人移動,想找出鼓噪的來源,是什麼珍奇異獸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來了嗎?

  引頸等了半天,她還是看不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人或物出現。

  最後她放棄了,看那一大群女人擠得黑壓壓一片,她若湊近,難保不被踩扁,還是坐遠些納涼就好。

  然後叫人訝異的事發生了,周圍老老少少的婦女小孩愈聚愈多,說是瘋狂也不為過,嗡嗡的聲音喚著「潘郎」,訴說著愛慕之情,真了不得!

  隨著一輛馬車駛近,全部的婦女都爭先恐後的擠成一團,投擲各式各樣的水果,其中有的人手牽著手圍成圈,阻撓馬車通行,好多看車上的人幾眼。

  這情況終於引起錦文的興趣,什麼模樣的曠世俊男能讓這麼多女子為之傾倒?

  馬車終於停下,上面的人也探出頭,不絕於耳的抽氣和讚歎聲此起彼落,錦文站在椅子上瞧了一眼後,沒興趣的逕自坐了下來。

  ——習武的人眼力較好,畫舫尚未靠岸,夏洛庭就看到遠處的她了。她容貌既不特別,甚至還比現在在他身邊陪著解悶的兩位花姊小紅、湘雲遜色,可是遊湖的人那麼多,他就是第一眼先注意到她,或許是因為她的冷傲,令她顯得雍容吧。

  他總共只見過她三回,前一次是她剛被救起昏迷不醒時,第二次她醒了,可是悶不吭聲,既不慌亂也沒有脆弱的模樣,害他誤以為是彼此語言不通,直到第三回才曉得她根本能聽能說,卻一副不屑多說話的冷淡表情,他落個自討沒趣,也就沒再去探望她。

  她姓李,身體已逐漸好轉,這些全都是從店小二那兒聽來的,既然人已經沒事,救人責任已了,他一向也不是個多熱心的人,沒必要一古腦與人攀交情,所以他前往迷醉閣,打算兩天後離開這兒,沒想到會再遇見她。

  看到路邊擁擠的情況,他就知道誰來了,不過他沒有斷袖之癖,沒興趣看男人。他偏頭看向她的方向,卻有些訝異她不像週遭那些女子,仍是帶著無動於衷的神情,獨樹一幟。

  夏洛庭邁開步伐向她走去,雖不知道兩人面對面要說什麼,搞不好他又得吃閉門羹,不過他就是想和她聊幾句。

  錦文看見他向她走來,和善的先向他點了點頭。

  「李姑娘。」

  「夏公子。」

  兩人一時無言,他看她的視線直盯著湖裡望去而非路旁,知道她心中所想的是什麼,「當時你飄浮在那邊的湖面上。」

  「所以我來舊地重遊。」她的語氣十分苦澀。

  夏洛庭見她似乎不想多談這件事,識趣的轉開話題,問出他比較好奇的問題,「你不知道大家著迷的男子正在你附近嗎?」

  一開始錦文以為他臉皮厚在自吹自擂,後來才意會他指的是造成轟動的那個人。

  「喔。」興趣缺缺的回頭看了一眼,她寧願欣賞湖光山色的景致,也不想倒自己胃口。

  「你可知他就是潘琰?」沒有女人不喜歡他的。夏洛庭說完便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喔?」她隨口應一聲敷衍了事,可是看他好像在等她說些什麼,她又勉強的加句話,「潘琰是誰?高官或是名將?」

  夏洛庭瞠大眼,難以置信的盯著她。

  大概是她的問話有趣吧,錦文自己也覺得諷刺可笑。

  那潘琰臉蛋十分俊俏,充滿女人味,因為與他隔了段距離,她聽不清楚他說話的聲音,可是瞧他那扭扭捏捏、矯揉做作的持把孩童玩的小彈弓的樣子,聲音八成也是嬌聲嬌氣的,但他每個動作,總會吸引好多女人為之尖叫。

  最恐怖的是那潘琰臉上還撲了粉!

  天呀,他人本來就骨架纖細,白白嫩嫩,生了副女人相,偏又喜歡學女人賣弄丰姿,真是不倫不類,但古怪的是,這樣竟然也能吸引眾多仰慕者,她真懷疑江南女子的眼光都這麼奇怪嗎?

  「名將他沾不上邊,名人倒是真的,沒人不知道潘琰!」

  夏洛庭強調的語氣讓錦文頗不以為然。

  「那我現在知道了。」如果真要看,那她會比較欣賞眼前的他,至少他充滿男子氣概。

  像潘琰那樣弱不禁風,只能讓人遠觀而已,還不能多看,看多了會覺得噁心,而且他臨難時說不定還得靠女人保護呢。瞧,他在馬車上那副沾沾自喜、得意萬分的德行,實在令她受不了。

  「你是不是有些不是滋味?」錦文挑眉注視他道,生不逢時啊!

  「啊?」夏洛庭疑惑的看著她,後來終於聽懂她的話,「你是說羨慕潘琰嗎?」他朗聲大笑。

  她點點頭。

  她忽然注意到剛才在他身邊的兩位女子,如今也在仰慕潘琰的行列中。

  他隨她的視線看過去,知道她意思。

  「小紅和湘雲只是青樓女子罷了。」

  她聞言又多看了她們兩眼,原來江南煙花女是這副打扮,難怪她覺得俗艷了點。

  「那你呢?好色之徒罷了。」錦文刻意學他的口吻譏誚的說。青樓女子地位低下,那尋芳客又高貴到哪裡去?

  夏洛庭揮扇搖了幾下,「你可是不滿?」他唇邊帶笑。

  「有嗎?」她聳聳肩,懶得跟他爭辯。

  「聽起來很像是在說反話……」他咀嚼似的喃喃自語。

  錦文才不管有沒有得罪他,上次就已經見識到他沒風度的樣子,這回他遲遲沒發作真難得。

  不過她仍忍不住好奇,「她們為什麼猛朝潘琰扔水果?」

  「投果訴情,當然是表達男女間的愛慕之意啊。」

  「那長得好看一點的小白臉,家裡豈不是天天有免費的水果吃了?」這實在是怪異的風俗,而且不小心被水果砸到也挺疼的呢。

  她不單是外貌清新,思想亦不流於媚俗,憑這點獨特,夏洛庭認為她會使一些小性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如她先前的冷漠。

  潘琰那一方的世界彷彿和小涼亭隔開來,彼端的熙熙攘攘無損於此處的沉靜。

  「李姑娘是哪裡人,現在有何打算?」望著她凝視遠方的側臉,令人有捉摸不定的錯覺,他蹙眉道。

  久久,原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然而她忽地收回視線,轉過頭時眼裡閃著光亮,他沒看真切,大概是湖面上反射的陽光吧。

  「先找家人,然後一起想辦法生活下去。」錦文整理過思緒後,作出這個決定。

  她的家人和她同時被捲入漩渦,若無差錯的話,他們應該也會在這附近被發現,無論如何,有了尋人的目標,總比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飄蕩好。

  她之前問過路人,知道她被救起的這個湖連接著長江,所以沿著上游去找,一定能有他們的消息。

  夏洛庭看她像是下定決心般,臉龐有著義無反顧的表情,沒有對他招呼就逕自離開,經過他身邊走下涼亭的階梯。

  潘琰的馬車已經滿載而歸駛離,她的身影隱入正逐漸散去的人潮中,已快無法辨認。

  或許就此別後,兩人再無相見之期……驀地,他疾步而下欲追上前,但旁邊有人伸出手拉住他,是小紅和湘雲。

  「夏公子,我們在這兒。」她們以為他是在找自己。方才下船,一見到潘郎的駕車就情不自禁簇擁前去,現在總算心魂歸位,想起陪伴花錢大爺的本分。

  「開心了吧,瞧見令你們著迷的潘公子。」說話的同時,他眼光仍在人群中逡尋。

  小紅和湘雲咯咯嬌笑,各偎向他左右呢噥軟語,「夏公子可是吃味兒了?回去我們姊妹倆好好補償你,行不行?」

  「你們的確應該好好補償我,不過先欠著,下回可得記住。」

  「下回?」湘雲急了,向姊妹使個眼色,雙雙撒嬌賠罪,「夏公子別這樣子嘛,看要怎麼罰我們都可以。」

  夏洛庭莞爾一笑,手捏起湘雲的下巴。

  她像軟了骨頭,趁勢倒向他懷裡,蠱惑的眼神含春。這一招勾引男人沒有一次不靈的,但凡事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你還是一樣迷人,可惜我現在要走了。」他輕輕推開她,一手不忘輕佻的拂過小紅嫣紅的頰畔,然後瀟灑地尾隨著他的目標離開。

  小紅和湘雲懊惱的目送他頎長的背影漸遠,暗自擔心回去又要挨罵了,丟了位財神爺。

  ——兩個多時辰過去,夏洛庭一直跟著她走了好幾里路。

  天色漸暗,要是再不投宿,出了這個城便是郊野,必須再約莫半天路程方有村鎮。

  「除非你想餐風露宿,否則最好在這裡歇腳。」他不得不出聲。

  錦文霍地轉身,「你一直跟在我後面嗎?」

  聳聳肩,他挺無賴地說道:「路就這麼一條。」

  說的也是。「那你剛剛的意思是,前面沒有客棧、住家了?」她望望天色,臉上略顯疲累。

  她的身體才剛調養恢復,應該多注意。「散落幾戶農家應該是有的。」

  「好吧,先找客棧休息一晚再說,有沒有什麼好建議?」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她很願意從善如流。

  夏洛庭在前頭帶路,僅回頭看了一次,確定她有沒有跟上,進了客棧後,他向店小二要了兩間上等房。

  「不用了,普通的就行了。」手中銀兩有限,而且只是住一晚而已,錦文不想在這上面花費太多。

  「大爺?」店小二看看夏洛庭,顯然不認為女人可以做主。

  「就依她的意思吧。」他注意到她捏緊的小拳頭,明明很生氣,臉上還是不形於色,覺得有些好笑。「先領李姑娘到她的房間。」

  「是,請這邊請。」夥計走在前面,夏洛庭則殿後。

  「你這一身衣裳很美,可是髮式……」夏洛庭今天看了大半天,一直覺得突兀。

  錦文沒理會他的話,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情,「我還沒謝謝你的饋贈,還有上次請大夫、住客棧的花費,不過我目前沒能力還你,大概以後也不太可能。」畢竟明天兩人分道揚鑣後,恐怕無緣再見,所以她也不毋需虛偽。

  金錢多少事小,她感謝的多半是他幫在要處,否則今天上午難看的就不是那個勢利眼的店小二,她哪還可以趾高氣揚的跨出客棧,免受羞辱。

  「你忘了救命之恩了?」夏洛庭笑著提醒。

  就是有這種打蛇隨棍上的人,錦文再一次覺得他虛有其表,他最好少開口,起碼還能維持一點內涵。

  「你也說過是舉手之勞。」

  「老祖宗教導我們要施恩不忘報,所以總要謙虛一下嘛。」

  「那你就應該好好牢記老祖宗的話。」一說完,她走進房裡,對他微微點頭後,當他的面「砰」一聲關上房門。

  碰上這種自命風流的富家公子,不想被他氣死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置之不理。

  一看到床,錦文真的感到雙腳如鉛重,只想馬上倒在上頭。

  但為睡得舒服,她用布巾沾水洗過臉後,剛要擦拭身體,敲門聲忽地響起。

  「誰?」

  「我忘了問,晚膳你想吃什麼?」

  又是他!「不用了。」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以為他離開了,沒想到敲門聲又響起。

  「你又要做什麼?」

  夏洛庭無辜的說道:「你不開門嗎?這樣隔著門講話好辛苦也很不禮貌。」

  她絞緊手上的布巾,不耐煩極了,「打擾人家休息更不禮貌!」

  「人是鐵,飯是剛,我擔心你肚子餓,怎麼會是打擾?」他更善解人意的嗓音低沉的傳來。

  「謝謝!」她從牙縫中擠出聲音,「我不餓,只是累了,想馬上休息。」

  「那好吧,不吵你了,半夜不要餓醒咬手指頭。」

  門裡面「鏘」的一聲,好像有東西摔在地上,夏洛庭臉上笑容愈來愈大。

  他故意對一旁訝異的店小二道:「沒事、沒事,婦道人家總喜歡鬧點性子,明天就好了。」

  果不期然,房裡發出更大發洩怒氣的聲音,夏洛庭和店小二交換一眼,男人和男人才能意會的神色。

  「小的家裡那口子也是這樣,常常一點小事就跟我過不去,這是老經驗了,我瞭解。」店小二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表情,對他深表同情,決定私下奉送一壺酒,以茲勉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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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睡夢中,急促的敲門聲震醒夏洛庭。

  該死!昨晚一開心多喝了幾杯,店小二送的不知道是什麼酒,後勁這麼強,讓他這個頗有酒量的人也醉了,現在頭痛欲裂。

  「大爺、大爺,快醒醒!」店小二焦急的又是敲門又是喊叫。

  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急事?夏洛庭清醒了些,下床開門。

  「大爺,你那口子一大早退房離開了,你趕緊追去吧。」

  他哪來的「那口子」?然後夏洛庭才想到店小二指的是錦文,「她上路走了?」

  「對,八成是氣還沒消,女人家哄哄就成了,大爺是不是要立即也上路?」

  夏洛庭倒頭又睡,店小二比他還急,不能理解他這事不關己的態度。

  「麻煩你先幫我準備好馬車,還有一些路上吃的,晌午時再喊醒我。」

  所以當錦文汗流浹背坐在路旁歇腿時,夏洛庭神清氣爽的駕著馬車走來,悠哉的享用烤雞、佳餚和美酒。

  錦文冷眼看他如此招搖,打算等他走遠了再動身。

  「李姑娘,真是巧呀。」夏洛庭拉緊韁繩,馬兒揚起前蹄停下,捲起沙塵飛揚。

  「你……咳咳……」她沒有心理準備的吃了滿頭、滿身灰,怒不可言。

  看見她的狼狽相,夏洛庭不敢笑得太囂張,「唔,你很需要水洗把臉,瞧!

  我這裡剛好有一些。」

  「你是故意的!」無視於他遞來的水壺,她氣死了。怎麼有這麼惡劣的人?

  存心躲他還避不了災。

  抿起嘴,夏洛庭裝出極單純無邪的表情,「怎麼會呢?都是這匹該死的畜生,你要不要打打它出氣?」

  有理說不清,錦文乾脆搶過他手上的水壺,別開頭倒了些水解渴並拭淨臉、手。

  「李姑娘,早晨你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先走了,看樣子我們的方向一樣嘛,可以結伴同行。」

  她只顧著拍去衣裳上的塵土,不理會他。

  他逕自滔滔不絕的道:「姑娘家單身上路諸多不便,出門在外嘛,大家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對了,你家鄉何處,府上還有什麼人?像我夏洛庭,兄弟姊妹好幾個卻都不親近,堂上父母老逼著我為官,好光耀門霉,唉,現在這是什麼時局,朝廷連年剝削壓迫……「我怎麼會跟你談起這些了?別人聽見了可麻煩得很,若是有心人來個無中生有,叛國、心懷不軌的罪名就扣下來了。你千萬要記住,世道人心……唉!不要隨便對人推心置腹,為財為勢,很多人是連良心也沒有的……」

  錦文再也忍無可忍,把水壺扔還他,站起來就繼續前進。

  夏洛庭駕著馬車,時前時後的和她一起上路,有時放任馬兒跑開一段距離,有時則讓它停下來吃吃草,最可惡的是他故意在飢腸轆轆的她面前大啖美食,嘖嘖有聲。

  「李姑娘,日正當中,而且路途遙遠,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她又饑又渴,終於決定,與其讓他如此戲弄,她何不真的歇一會兒?

  車速本就不快,她一停在路中央,夏洛庭馬上喝止馬兒,忙不迭的扶她上來。

  她渾身汗濕,紅艷的唇、赤紅的臉頰,加上她明顯的怒火,襯托出另一種強韌生命力的美,如此蕩漾一個男人的心。

  他幽深的眸子鎖住她,鼻內嗅進的是她體香微沁的汗意,心猿意馬之際,突然馬兒嘶叫幾聲踢動馬蹄,正好將她送入他懷中,頰貼在他的唇上。

  「壞馬兒,沒叫你走還亂動。」夏洛庭嘴裡罵著,心裡可是對這匹識趣的馬兒褒獎有加,打算晚上歇腳時再好好犒賞它。

  錦文氣急敗壞的趕忙坐好,而夏洛庭還嘟著嘴維持剛才一親芳澤的姿勢,暗怨時間太短。

  「你幹什麼裝出這副怪樣子?」

  他收起有點可惜的表情,嘻皮笑臉的說:「啊,我絕非乘機吃豆腐,瞧!兩手都規規矩矩的在這裡,至於你不小心……就算了。」反正以後機會還很多。

  「那可真多謝你了。」她咬牙道。

  這時候他可不敢再出言調侃,否則他相信,依這幾次的觀察,她的脾氣是會發作的,而那絕對比河東獅吼還嚇人。

  對了,他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怎麼她愈罵他愈暗樂?不過他確信,她也不是輕易會對陌生人顯露真正情緒的人。

  「水,來,這是烤雞,香不香?」他熱心的伺候著,「也有果子,你想先吃哪一樣?」

  錦文也不客氣,接過食物吃起來。可是才坐上車一會兒工夫,前面的城鎮已然在望。

  「你不是說路途遙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討厭鬼!

  「啊,到了嗎?太久沒來,大概是我記錯了。」

  她只能瞪著他,「你沒當個戲子實在可惜,否則恐怕早紅透半邊天了!」她氣得口

  不擇言。

  「哦?謝謝。」他謙虛的道,又笑著說下去,「不過這些褒詞最好不要讓我父母聽見,否則他們會誤以為那是污蔑羞辱。你知道的,晉室南遷偏安,可是士族階級還是很重,李姑娘初來乍到,對我們的風俗禮儀難免比較不清楚,其他人不像我能理解……」

  錦文實在聽不下去了,立刻把頭轉開。對存心辱罵他的說詞,他都能假裝無知,硬把它說成讚美,還表現出不勝惶恐的德行,這不是無賴是什麼?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穩定情緒,「拜託你讓我耳朵休息一下。」若想不開和一個無賴斗上,氣死了大概也沒人同情。

  「李姑娘?」

  天啊,她能不能有一些安靜時間?

  「李姑娘?」

  錦文再也無法忍受,掉頭怒視他。

  這個男人是不是前輩子鸚鵡投胎的啊?煩得要命,她相信自己要是不吭氣,他也有辦法一個人自說自話好半天。

  他就是等她轉過頭來,即使她一雙眼狠瞪他也無所謂,有反應才好玩哪,而且她愈生氣神采愈動人,他簡直……看上癮了。

  要是能再嘗嘗她那細嫩的頰就好了,目前……他只敢想想而已,唉!

  「我們都那麼熟了,我對你有救命之恩,這點淵源算起來不大也不小,可是我連你的芳名都不知曉,好像說不過去。」

  「翠花。」她隨便掰個俗氣的名字,只求耳根清靜。

  「翠花?」夏洛庭神色頗為正經的點點頭,眸中戲謔的光彩卻遮掩不了,「李翠花,嗯,還好啦,你出生時父母可能正好看見樹上的綠葉紅花。李翠花姑娘,那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吧?一般人對救命恩人的名號不可能會忘記的。」

  錦文開始覺得李翠花這三個字刺耳,後悔自找麻煩,偏有人存心跟她過不去,不停在她耳邊提醒她。

  「夏洛庭!」

  「哎呀,你真的記得?翠花,我果然沒看錯你,第一眼就瞧出你不是那種不知感恩圖報的人。」

  誰來告訴她,她這是招誰惹誰來著?無緣無故和親人失散,她認了也就是,但她為什麼會倒霉的碰到他這種人?任何用來對付他的方法全都無效?

  「李翠花?」他催魂似的聲音又響起。

  「不、要、一、直、念、那、三、個、字!唸咒哪?」她沒好臉色的警告他,終於滿意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清靜。

  可是沒一會兒,他那張嘴巴又開始惹人厭了。

  「翠花?」

  錦文張牙舞爪怒斥,「夏洛庭!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翠花,你好凶喔。」他故作畏怯,只差沒學姑娘家說「人家好怕」。

  七尺男兒裝成這樣實在令人噁心,錦文正覺得奇怪,他立刻好心的釋疑,「好多人在看著我們哪。」

  錦文猛朝車外一看,馬車已經進了城鎮,許多男男女女全都駐足圍觀,對她指指點點。

  她完了,這麼丟臉,真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

  但在那之前,她更想先打死眼前一臉無辜、笑容燦爛得過分刺眼的夏洛庭!

  ——不論是大村小鎮,錦文每經過有人群聚集之處,便逗留數天,四處探問有無落水的人被救,可是迄今尚未打聽到任何親人的消息。

  「翠花,你還要這樣找下去嗎?太辛苦了。」夏洛庭放任馬兒拉著車緩緩的向前走,但他神情愉悅,看不出他所說的辛苦。

  她白他一眼,「你若是想改變方向,或有其他計劃,隨時可以把我在路邊放下。」

  「怎麼這麼說呢?翠花,我是心疼你辛苦耶。」但他更心疼的是,老要抑制自己親近她的念頭。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領略過甘泉之美,縱使上好碧螺春也無味。

  他總忍不住想再親芳澤,貪戀那柔細的膚觸,此刻他盯著她的目光便侵略性十足。

  但她嚴肅得緊,這可苦了他,有機會已找到沒機會,只能偶爾過過乾癮,無法太過逾矩。

  從那天到現在,即使她小手也乘機拉過了,可是只要他的手在她髮梢、雙頰、肩或胳臂附近打轉,立刻換來她的狠瞪,不然就當他是隱形人。

  他好命苦喲!追女人追得這麼辛苦。

  「那還真謝謝你。」錦文嘲諷道,心裡想,又來了,他的話根本無法當真。

  她有時候挺佩服自己的毅力,那麼長久的時間朝夕相處,她還可以受得了他而不發瘋,更別提他那近乎騷擾的舉動了。

  但奇怪的是,憑良心講,她一點也不覺得反感。被吃豆腐騷擾耶?她覺得自己真的太不像個好女孩了。

  和他同車而行一個月有餘,錦文也才知道自己竟如此有耐性,途中和他吵嘴爭辯多過於平和時間。

  不過事後,她怎麼就覺得他是故意的?

  而且她愈生氣的罵人,和他辯得愈激烈,幾乎翻臉,他就愈開心,真是怪胎一個!

  起初,她還試圖獨自上路,但是不管她如何提前、延後出發時間,或繞行小道,最後總會在某處碰到他以逸待勞的出現。

  她氣惱歸氣惱,可是想想既然同路,她也毋需因骨氣而虐待自己,可以輕鬆的時候就暫時享受一下好了。

  畢竟前途未知,日後不知有什麼窘迫困難的處境得面前,還怕到時沒苦頭吃嗎?

  其實夏洛庭也非一無是處,平心而論,身處異地,舉目無親,有他作陪的確增添她不少勇氣,讓她較快熟悉江南的風俗民情,亦減少許多麻煩與不便。

  不過這些想法,除非到了他們道再見的那一天,否則她是不會說的,免得增加他已經過度的自信,讓他更驕傲得惹人嫌。

  「我告訴過你了,拜託不要喊我那名字!」錦文明知好說歹說也沒用,還是忍不住氣惱。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肯定和自己八字不對盤,老喜歡惹怒她,整天把翠花這俗氣的名字掛在嘴邊。

  「為什麼?」夏洛庭好脾氣的請教,神情狡詐極了。

  「為什麼?!原因當然是……嗯,與禮教不合呀,你們這裡難道可以隨便稱呼未出閣女子的單名嗎?而且,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不允許你那樣叫我,聽懂了沒?」

  她無力的翻白眼,這樣的對答已經重複過無數次,她十分確信,隨便一個遲鈍至極的人都應該看得出她的厭煩、惱火。

  可是,她倒霉的就碰上個不笨卻又極不識相的人!

  「嘖嘖,你真是傷我的心,我們的關係不同……」

  「我們有什麼關係?少說得這麼曖昧。」

  「你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倏地接近的笑臉,讓她有立刻送他兩個黑眼圈的衝動。

  笨蛋才多此一問,她就知道!他絕不是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幾乎每兩、三天總要提醒她一回。

  「對了,」他忽然開口,見吸引了她的關注方娓娓道來,「說到禮教嘛……」

  這次錦文反應很快,「笑話,你夏公子風流成性,還在意什麼禮教?」

  「話不能這麼說,莫非你吃醋了?」雖是開玩笑的語氣,可他很認真的注意著她表情。

  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少來惹她就阿彌陀佛了!可是原本理直氣壯的心,卻在他難得正經的凝視下,泛起一圈圈漣漪。

  看他志得意滿的痞子樣,錦文搖頭歎氣,不再說話。

  前方幾個似是結伴踏青的姑娘搖曳生姿的走過來。

  她立刻道:「停車吧,我想下去走走。」

  夏洛庭聞言拉緊韁繩停車,讓她下去。

  瞧!她剛下車,那幾位姑娘便一個個嬌羞如花的靠近和他攀談。

  他迎視她回頭拋來的調侃視線,一邊自得其樂的和姑娘們應答,一邊還可以用目光與她交談。

  無聊!錦文的嘴形明白地告訴他,卻只讓他笑得更開心,她不禁心中大歎,這個人真是沒救了。

  旅途中她已見識過數不清的婦女趨前向他搭訕,他都來者不拒,和她們談笑風生,光天化日下他是沒什麼過分的舉動啦,不過就是他招蜂引蝶的本事教她大開眼界。

  剛開始,記得他們偶爾投宿鎮上小店時,夏洛庭總嫌地方小,不乾淨、不舒適,然後就不聲不響逕自跑去溫柔鄉窩著,依她看,他根本是念念不忘白天遇著的什麼柳兒、胭脂之類的粉味。

  翌晨,她醒來後,知道他一夜未歸,即自行上路了,不到晌午,一陣熟悉的馬車聲又在她後面響起,他嘻皮笑臉的哄她上車,她若不依,他又非得弄得她一身灰塵不可。

  可是,他身上殘留的刺鼻脂粉味仍讓她不舒服,想也知道那是怎樣的身軀交纏沾上的,雖然一點都不關她的事,但那氣味令人噁心、頭暈,總之讓她渾身不對勁。

  幾次下來,她習慣了他的神出鬼沒,卻訝異的發現,後來即使一夜不見,不知道為什麼,他硬是不再有那股教人厭惡的俗氣味道。

  錦文曾好奇的猜測,或許是夏洛庭良心發現,懂得出發前先洗去一身招搖的騷味,畢竟他晚上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也不用滿身脂粉香昭告天下吧?

  她回頭看他和女人們打情罵俏的模樣一眼,心裡頭悶悶的,不是很舒服。

  算了,她在想什麼?不過是搭趟便車罷了,自己有何資格干涉他怎麼和女人勾搭?

  揮去心中的雜思,告訴自己,想想該怎麼找到家人才是要緊事。

  等她把親人都找齊了,他們即能在江南安居,不再受戰亂之苦。

  錦文強力說服心中另一道起伏的聲音。

  她和這個惡劣的大少本就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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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翌日,錦文方踏出客棧,街道上震耳欲聾的鑼鼓和鞭炮聲由遠而近,接著她險些讓雜杳的人潮推倒,幸而後面有店小二扶著。

  道了謝,店小二旁站了另一位亦是投宿此間客棧的男子,似曾有數面之緣,因此她多看了他兩眼。

  像是看出她的好奇,這位目光炯然的男子拱手為禮道:「皇帝後宮徵納美女,姑娘最好當心些。」

  美女?錦文怎麼想都好笑,怎樣也輪不到她吧?

  此時鑼鼓喧天,圍觀眾人七嘴八舌,全擠在一起議論紛紛,錦文不由得豎起耳朵傾聽。

  「唉,現在國運飄搖,政風不清,朝不保夕,女兒送進宮能有什麼好下場?

  皇帝老兒後宮萬眾之餘,進宮後能不能見上他一面都是疑問,這不跟守活寡沒兩樣,況且隨時一不注意捲入紛爭,慘遭殺身之禍亦時有所聞呢。」

  「話不能這麼說,入宮起碼衣食無憂,你瞧,現今在上位者爭相橫徵暴斂,多的是三餐無以為繼的窮戶,兩者你們選擇哪個?」

  許多人心有同感,唏噓不已,「明哲保身吧,多燒香念佛保佑。」

  亦有的人滿口牢騷,但言語中卻不乏欽羨當權掌勢者之意,所以他們說來說去,那些貪官雖千錯萬錯,如果換作他們自己有幸為官那又另當別論了。

  「哼,就有馮嚴高那種賤民一朝得志,買得官職後,又處心積慮送女兒入宮去,想想他父親是做什麼的?不過是目不識丁的小耕戶……」

  聽了一陣子,錦文悄悄地離開,虧他們自命清高評東論西,在她聽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隨著選秀隊伍行進,有不少母女抱頭哭天喊地,從此一別只怕相見無期,親情在這種窮苦人家反而彌足珍貴。

  錦文回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們在分離前不也如此緊緊相依……她心情晦暗的踽踽獨行,想遠離這條街道。

  前方有些街坊鄰居狀似閒聊,錦文緩步正欲越過他們,突然被一陣強力拖至簷下,黑布巾迎頭覆上,她驚慌的掙扎,耳邊立刻傳來老婦低啞的聲音。

  「我這是在幫你,別引人注目,他們人還沒走遠。」

  「什麼人沒走遠?」

  「噓──」

  老婦枯瘦的雙手緊緊的摟著她往旁邊走,雖不明所以,錦文仍可以感受到週遭的凝重氣氛,於是靜默不語。

  果然,方纔的鑼響朝這兒傳來,並有喝斥聲喊道:「哭個什麼勁?家有黃花閨女能送入宮是多大的喜事,說不得一朝得寵,全家就吃喝享用不盡了。」

  接著那人又說:「你們若知道誰家還有閨女的速速稟報,縣老爺有令,必須湊足二十人,只是稍具姿色的也行,不然屆時無法交差,倒霉的可是大夥兒……」

  這麼遮遮掩掩的避行甚久,待老婦的鉗制一放鬆,錦文不禁跌坐在地上呼吸新鮮空氣。

  看對方舉步要走,她急忙起身開口,「謝……謝老……人家。」

  「快回去吧,姑娘家最好不要單獨上街,太危險了。」老婦勸誡道,走了幾步又繞回來。

  她滿臉滄桑,慈祥的端詳著她,「你若是遇上什麼危險,就再也回不了家,你可知家人會如何的牽腸掛肚啊?」

  「我自己一人並無家人。」錦文黯然道。

  老婦歎了口氣。

  「一日,我女兒出了門便不知下落,後來才打聽到她那天剛跨出大門沒多久,就被人強押獻入大將軍府中充當家妓,不久後陸續被輾轉賜與某個都督,然後線索便中斷了……」說到傷心處,她泣不成聲。

  「當時難道沒有人可以代為討公道,要回你女兒嗎?」錦文聽得義憤填膺。

  老婦搖頭苦笑,「你倒是個有同情心的好姑娘,不像現今每個人趨炎附勢……可是人心隔肚皮,誰曉得呢?」她說到最後變成喃喃自語。活到這把年紀,她還有什麼醜陋的事沒看過,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比比皆是。

  「老人家,這裡是哪兒呀?我想回客棧,請問該如何走法?」這位老人家必定十分痛心女兒的遭遇,否則剛才那情況也不會馬上反應,想幫助她,這樣一想,錦文也不由得感念起夏洛庭的諸多照顧。

  老婦不再沉湎於悲傷,問道:「對了,你說自己無家可歸,可有親戚投靠?」

  錦文直覺要搖頭,可是夏洛庭的影像忽然浮現眼前。

  他們雖然毫無關係,這些時日來她卻是倚仗他良多……老婦看她猶豫,也不多問,「你順著劉記的米店、布行一路過去,方纔那條路很容易找著。你考慮看看,若想暫時有個棲身之所,就到馮參軍大人的府邸說找我李嬸。」

  錦文點點頭,向她道別。

  她照李嬸的指示,很快就找到客棧前的那條路,可是心中卻開始思索自己未來該怎麼走。

  與家人分散至今,她不知走過多少大小城鎮,之前從惡劣的店小二那兒拿來的銀兩再如何省吃儉用也將告罄,平時吃住大部分雖有夏洛庭墊付,可是他們倆非親非故,她能靠他多久?既不想和他牽扯太多,還是早日自食其力吧。

  往後尋人的日子還長,或許先暫時有個棲身之所,賺些錢後,再慢慢打聽消息也可以。

  那夏洛庭……她內心掙扎,無法馬上下定決心。

  夏洛庭照顧她、逗弄她的種種歷歷在目,她的心明顯的被扯向他這一端,但他和其他女人調笑的風流狀又迅速把她的心拉離。

  她的心思經過千回百轉,終於有了結果。想想,她即使對他稍有動心又如何?他現在說不定還在哪個溫柔鄉享盡艷福呢。

  算了,往後各走各的吧,就這麼決定。

  錦文想到這兒,意念逐漸堅定,於是她立即掉頭,朝李嬸離去的方向追去。

  ——竟夜笙歌的醉香樓,上午時分,裡面還死寂得猶如一座空城,這也難怪,姑娘、丫頭們皆是天剛亮才歇息的。

  但其中桂兒的房裡傳出些動靜。

  「公子,這麼早就要走了嗎?」

  「該上路嘍,不然可有人會氣上好半天。」夏洛庭打趣的說,只見他伸個懶腰,讓丫頭伺候更衣盥洗。

  「能有誰這麼令公子在意呢?」桂兒帶笑問道,「是哪家大人?尊長?還是公子的意中人?」

  夏洛庭但笑不答。

  桂兒這一房的丫頭今兒個精神都很好,原因無他,昨晚很早就睡了。

  她們運氣好,款待的這位公子雖不像其他大爺一擲千金,但是該打賞的一個也不缺,而且只是陪著他飲小酒、唱唱曲兒,中夜便熄燈歇息了。

  房間留給他一個人,她們全都退下。

  像這種上青樓又不要姑娘陪宿的客人,姑娘們是樂得隨意,並七嘴八舌討論天師的符水還真是神奇,前兒個才喝下,昨天就遇著這樣好伺候的客倌,所以今早一醒來,她們全精神奕奕的到桂兒房裡慇勤圍繞。

  用完早膳,夏洛庭應付過她們一個個的鶯聲燕語後,坐上門外備妥的馬車,轉眼間,那些粉黛顏色便已拋諸腦後,不復記憶。

  他不禁想像翠花嬌嬈起來會是怎樣的嫵媚?

  翠花,真虧她想得出這麼俗艷的名字,他每每故意叫一次,她那張咬緊牙根、忽青忽白的臉就讓他忍不住想笑破肚皮。

  一臉正經,老愛拿白眼瞄他的女人,配上「翠花」這麼一個名字……夏洛庭無法克制的捧腹大笑,惹來旁邊路過行人的注目。他們八成以為他是瘋子了,可他就是停不下來。

  喔!老天,他已經多久沒這麼開心了?真正毫無負擔,純然為一個人的真性情而快樂。

  在這個動亂不安的時代,君不成君,臣不像臣,人人只圖眼前偷安享樂,身為江南士族的子弟,他呼風喚雨的奢逸日子過得並不比別人少,可是有一天,酒酣耳熱之際,他突然厭煩了這一切。

  不為什麼原因,他就是強烈厭惡起日復一日的美酒金爵、歌妓淫樂、競富賽侈的生活。

  朋友、家人全當他神志不清,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選擇出走,遠離那金雕玉砌的寶塔。

  但是他發現,外面的人也一樣,驕奢風氣並未有別,相異之處只在於他可以聽見不同的聲音,看清不同的嘴臉。

  他漫無目標的四處遊蕩,一直到救起她後才開始覺得生活有趣,尤其愛看她嗔、怒、倔、喜的神態。

  真不曉得這是哪門子的怪事,不是說笑的,他簡直享受她的惡劣的對待,一日或無則感不快。

  他加快馬兒的步伐,滿心期待等會兒和她的對峙。

  但往常應該可以追上她腳程,卻久久不見那熟悉的蹤影,夏洛庭立即掉頭回馳。

  忽然間有個人從一旁騎著馬奔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夏府的僚屬歸彥風塵僕僕的恭立在他面前,「小侯爺,終於找到你了,侯爺吩咐,請小侯爺立即回府。」

  「發生何事了?」

  「近來府中一切安寧。」其實這只是歸彥有所保留的說法,夏府家大業大,麻煩糾紛自然多,哪可能無事?不過他知道夏洛庭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夏洛庭挑挑眉等待下文,若沒要事,父親不會特地派人來「追緝」他盡快回家。

  「應與朝中勢力傾軋有關,侯爺希望藉聯姻鞏固政權。」歸彥停下來,趨前低聲道:「耳聞桓玄大將軍有異心,而且荊、楚一帶動亂頻生,侯爺擔心小侯爺安危,小侯爺宜速速返回為安。」

  桓玄之父乃伐北名將桓溫,戰功威赫一時,不幸敗於枋頭。

  夏洛庭聞言眉頭深鎖,旋即交代不相干的事,「你快去找到爾弼現在何處,盡快!」

  「小侯爺?」即使是相熟十餘年的人,歸彥也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爾弼不是在小侯爺出府隨後追上小侯爺了嗎?為何反不見他在側護主?

  「不用多問,我要立刻知道他在哪裡。」

  ——夏洛庭心急的在來路上來回逡巡,但就是不見他想見的人,最後索性回到她住宿的客棧等候消息。

  一盞茶工夫,兩位屬下雙雙來到他跟前,爾弼滿頭大汗,愧疚的低下頭。

  夏洛庭心一涼,喝問:「人呢?」

  「屬下不小心……」

  「不要給我借口,我想聽到的是此刻她在哪裡!」

  歸彥極少看見小侯爺盛怒,通常他臉色一變,已足讓下面的奴僕戰戰兢兢,那個人到底是誰?他實在好奇極了。

  「上午李姑娘走出客棧時,正巧宮中選秀的隊伍經過,哄亂成一團,屬下一不留神,就不見李姑娘的蹤影了。」爾弼白著臉,自知有負主子所命。

  「你該死!」夏洛庭憤然,拳頭用力落在桌上,引起鄰桌一陣慌亂。

  爾弼一聽,閉眼就抽出腰間軟劍。

  「小侯爺!」歸彥大驚失色,什麼人這麼重要?爾弼可在府裡效力十幾年了呀!

  「還沒把人給我找回來,你敢先死?!」夏洛庭冷眼怒瞪,爾弼才收起劍退至一旁。

  客棧裡這麼一陣亂,有些膽小怕事的客人早走了,店小二、掌櫃的小心翼翼地趨前告罪,只怕鬧事者來頭不小。

  「大……爺,小店多……有怠慢……」

  「店小二,你還記得我嗎?」夏洛庭沒耐性等他們結結巴巴的把奉承詞說完,即問道。

  掌櫃推了店小二一把,示意他好生小心回話。

  店小二怯怯的點頭,「是的,大爺昨兒個下午來過店裡。」

  「那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姑娘呢?早上選秀隊伍過去後,你瞧見她往哪裡去了嗎?」

  「哦,那位姑娘呀,有的、有的,她一開始挺有興趣的聽大家談論選秀的事情,然後朝劉記布行那方向走遠了。耶,那時這位爺也在,而且當時那姑娘差點跌倒,還是我扶了她一把。」他眼光看向爾弼。

  「還不快去!」那女人不知會不會呆呆的就跟著走進選秀的隊伍裡去?夏洛庭又急又氣。

  驀地,他察覺到自己異常的憂心。

  她不見了,他竟如此心急,怕她有危險,擔心她碰上什麼惡人,最怕的是……就此失去她的下落,再也見不到她!

  這項認知令他震驚。

  相伴了月餘,他竟然已如此習慣她的存在了嗎?

  爾弼領命,迅速消失蹤影。

  歸彥請示道:「小侯爺難道不馬上回府嗎?侯爺交代……」

  「住口!」夏洛庭甩袖怒斥,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眼前以找著人為要,沒有看到她平安無恙,他一顆心就懸在那兒不上不下,難以平靜。

  「可是侯爺安排了……」

  「你在廢話的時間還不快去找人?」夏洛庭阻止他說下去,「歸彥,不要讓我交代第二遍。」

  「是。」歸彥無可奈何的遵命,心裡不禁對這位未見其面的李姑娘充滿猜測與想像。

  他們正要走出客棧時,店小二急急忙忙跑來,「大爺,李姑娘曾問過許多人,附近有沒有誰救起落水的人,或許她會去江邊也說不定。」

  這夏洛庭早就知道了,不過看他熱心,於是給他一兩銀子酬謝。

  店小二更努力回想了一下,又道:「李姑娘那時好像是和人一起走的。」

  「誰?」千百種不好的預感閃過腦海,夏洛庭瞪住他厲聲問。

  店小二愈心急,就愈慌張得說不出話來,還好是歸彥安撫了兩句,他才仔細的描述了那人是馮參軍府裡的李嬸。

  「不過距離太遠,我只是猜測身形大概像她。」

  夏洛庭立即點足疾奔,歸彥見狀,也緊跟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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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馮府的門在一陣敲門聲後開啟。

  「你要找李嬸?」應門的奴僕上下打量錦文數眼,「進來吧,今天大人宴客,正需要人手。」前廳的熱鬧聲聲可聞。

  錦文被領進門,尚不及觀賞庭中景致,沒多久,剛剛的那位老婦便現身了,無暇與她多聊就道:「你來得是時候,先幫幫忙,忙過後我再想辦法安置你。」

  她不由分說的拉著錦文就往裡邊走。

  忽然外面又響起叩門聲,李嬸沒法子,只得回頭去應門。

  錦文還沒聽到李嬸跟來客說些什麼,夏洛庭那張臉已經被她瞥見,他也瞧見了她,自顧自的直直走至她面前。

  「你怎麼也來了?」她有些驚喜,也感到奇怪,而且他怎麼一臉鐵青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他,她真有說不出來的安心,暗自鬆了口氣。

  夏洛庭皮笑肉不笑的瞅著她半晌,平復了心中的激動後才開口,「是啊,你在這裡做什麼?」但他的語氣仍然察覺得出些微咬牙切齒。

  「盤纏用盡,找地方工作賺錢啊。」看在他為她緊張的份上,錦文很寬宏大量的沒多計較,要不,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

  「你……」瞧她說得理所當然,他突然覺得自己沒道理生氣,可是他一想到這女人有困難竟然不找他,萬一碰上危險呢?他不僅生氣,還非常憤怒!

  「小侯爺是不是該盡快上路了?」歸彥看氣氛緊張,再說正事要緊,於是忙開口提醒。

  錦文沒心思多注意他身旁怎麼會出現陌生面孔,只是在意他要走了,「上路去哪兒?

  你要離開了嗎?」她不由得有些慌亂。

  她的神情稍稍安撫了他躁怒的心,至少不是只有他單方面不想離開她。

  「不,跟你一樣,上這兒來幫工嘍。」

  歸彥和後來跟上的爾弼顯然不覺得事情有趣,自家主人什麼身份,到小小參軍府中幫傭?他們又不是不要命了!兩人焦慮的團團轉,可是又不敢有悖他的話。

  而感到不可思議的不只錦文,看了眾人一會兒的李嬸也說道:「這位大爺別開玩笑了,參軍大人正在款待賓客,有事不如請直接移駕至前廳,老婦再代為通報……」眼前這位公子莫說一身錦衣,單看旁邊護衛必恭必敬的樣子,就知道以此人身份哪能屈身為僕?

  「也好,我找馮嚴高問問有沒有閒缺供我容身。」夏洛庭不在乎的隨口應允。

  錦文拉拉他衣袖,輕斥道:「不要鬧了,你又不是我,幹麼需要到這裡做工?」

  「你也不是我,怎麼知道我需不需要?」

  氣煞人了,有理說不清!她眼睛故意瞄向他處,這才看見另一個面熟的人。

  「你是……」

  爾弼也知道事情輕重,看她主動講話,在歸彥示意下趕緊接口,「姑娘好,我們見過幾回,在下爾弼,是我家主人的隨身護衛。」

  她跟著他的視線,看向夏洛庭,「這是你的護衛?」可這個人倒是常在她周圍打轉。

  錦文搖搖頭,她欠夏洛庭的人情債實在遠出乎她意外之外。

  一旁的李嬸無沒閒工夫陪他們耗時間,「裡面活兒還很多,你們究竟決定得怎麼樣?」

  「他……」馬上離開。錦文直覺要如此回答。

  偏偏夏洛庭氣定神閒的道:「我留下來。」無視歸彥和爾弼的愁眉苦臉,他燦亮的瞳眸鎖住她,不允許她拒絕,「跟她一起,畢竟……我後半輩子還要靠你呢。」

  這個人真是……錦文方才就算有任何感動,現在也全被他故意的曖昧語氣給氣走了。

  ——讓家僕打斷和賓客應酬的馮嚴高板著臉出來。若非下人吞吞吐吐的形容來者派頭不小,他二話不說准先斥責再說。

  馮嚴高如眾人所言,參軍官職是花錢買來的,依他市井小民的身家,怎麼也和世家大族沾不上點關係,因此他處心積慮經營陞官的門路,任何一丁點向上爬的可能都不願放過。

  「公子尊姓?」一見到這一女三男,他立刻發現他們相貌個個不俗,尤其是居中的男人,因此他恭敬的詢問。

  夏洛庭僅淡淡瞄他一眼,手就朝錦文一指,「我姓什麼沒關係,不妨先問問她有何貴幹。」

  馮嚴高狐疑的轉而打量錦文。

  錦文警告地給夏洛庭一個白眼,方慢慢的回視馮嚴高,禮貌的微微頷首。

  馮嚴高心中有些詫異,一般女子豈敢對有身份的大人物不敬,可是從他們的衣著上又看不出名堂。「姑娘是?

  「呃……」錦文花了點腦筋想想該怎麼說較適當,「小女子姓李名錦文,因為流落異地,想找個地方……」

  她還沒說完夏洛庭即大驚小怪的驚呼。

  「不對,你的名字叫翠花,怎會改成錦文了呢?」

  錦文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你住嘴!」她偏頭低斥。

  「對不起,她記錯了,她叫翠花才對。」他裝模作樣的向馮嚴高鄭重糾正。

  「你知道什麼?我自己的名字自己難道會不曉得嗎?」錦文盛怒之下,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使力一扯夏洛庭的袖子,「你要瘋,拜託去找別的事情,我暫時有了安身之所,大家分道揚鑣,你也省得多麻煩,是不?」

  哼!想分道揚鑣?門兒都沒有,沒心沒肝的傢伙。

  夏洛庭心裡生著悶氣,故意只對著她講話,「翠花,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要屈身暫居人家府中,再隨便編個假名未免太說不過去,而且我們關係匪淺,我不知道你真正姓啥名啥?說給誰聽誰相信呢?」

  他三言兩語製造出又是曖昧不明又是她說謊的假象,分明是記恨她起初隨意搪塞他一個俗氣名字!被這麼一鬧,錦文已對能留在馮家不抱希望了。

  馮嚴高看得是一頭霧水,這些人說是找工做,可看他們的談吐,怎麼也猜不出是何種身份地位,但在他此時急於攀權附貴之際,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順意客氣招呼再說。

  「呃……既然李……姑娘願意待在敝府,我先讓人帶你到客房暫居,做些什麼再請管家安排好了。」接著馮嚴高瞥向其他三名男子,「那三位公子是否……」

  「我們自然也是和她一起留下賺點工資了。」夏洛庭搶先作安排,歸彥、爾弼雖在一旁乾著急,也只得聽命。

  「不敢當。」馮嚴高趕緊這麼說,眼睛直盯他們跟著下人走進屋去的身影,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的臆測。

  「大人?」從宴客廳內出來的管家見狀上前。

  「你去打聽打聽他們的真實身份,以及來這裡有什麼企圖。」

  「是。」

  「還有,他們要什麼就給什麼,好好招待,一切等有確定的消息後再說。」

  ——事實證明,有夏洛庭這號人物在她旁邊,她根本別談什麼做事賺錢。

  錦文進馮府明明說是掙工資來著,結果七天過去了,人家拿她當貴客,簡直像伺候什麼了不得的千金小姐,這麼一來,她要的盤纏從何可得?

  有幾次她閒不住,找李嬸麻煩管家,請大家派點差事讓她幫忙,可是每個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簡直快讓她叫救命,再不然,如果某個小婢、僕人真的分些自己份內的工作給她,夏洛庭還有歸彥、爾弼的臉色也足以把他們立刻嚇退。

  每天在這兒白吃白住的,她已快要發瘋了。

  「夏洛庭,拜託你不要靠這麼近說話行不行?」另一件教她煩心的就是夏洛庭突然不曉得哪兒不對勁,像看犯人似盯她盯得死緊,她稍一不留神,他整個人就幾乎貼上來。

  錦文大眼圓睜,夏洛庭依然一臉興味的瞅著她。

  她雖氣,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她的臉總會不由自主的迅速染上淡淡一層酡紅,並且心跳加快。

  「錦文。」他像詠詩般咀嚼再三,「嗯,錦文這名字似乎和……」

  「我警告你,不要再說翠花那兩個字!」沒風度的男人,說到底還不就是氣她曾騙過他,可是也不必要這般戲弄她呀。

  「是嗎?叫久了我真的滿喜歡翠花這名字的……」吃了一記她殺來的目光,他依然溫吞的說道:「不過,現在的錦文也不差。」說話時,他鼻息混雜著她的,引得她心悸。

  錦文強裝鎮定的跳離開他一大步,「知道就好,不要拿它當符咒一天念三回,我的名字既不是財神又不能當飯吃。」

  他熾熱的眼神像吃定了她,緩步又向她踱近,「符咒嗎?也許我是真的中蠱了。」

  他喃喃自語,像證明什麼似的,伸手拉拉她垂在胸前的髮辮,彷彿欣賞般柔柔的來回逡巡她雙眉、鼻樑,沿著粉嫩的雙頰滑到她誘人的唇……「你八成晚上沒睡好,還是太陽曬昏頭了,趕快去補眠、避暑,怎樣都好,我懶得看你發瘋。」這種親暱的氣氛真是太不對勁了,錦文心慌意亂的趕緊逃離。

  眼不見心不煩,或許她該做的是能走多遠就躲多遠。

  夏洛庭沒追過去,嘴角噙著笑,那勢在必得的神態說明她逃不了多久的。

  ——中庭四下無人,連風也沒有,週遭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大人,現下正是做大事的好時機,一旦功成論賞,拜將封侯亦是指日可侍呀。」

  一名中等身材、長相普通的男子,此時正躬身與馮嚴高竊竊而談。

  「全中,桓大人……那可不是件小事,要改朝換代豈是這麼簡單?我看還要再琢磨琢磨,否則若有個閃失……」

  「大人,做大事之人雖然本身才幹也很重要,但時勢更能創造英雄。現在正有個機會擺在您眼前,錯過了豈不遺憾終身?」

  全中乃京師頗有名望的說客,專門為各府獻謀求策,不知何因輾轉到揚州,他們兩人因此得以結識,馮嚴高的參軍之職亦是在全中運籌之下獲得。

  這年頭沒有人不努力鑽營,馮嚴高自然亦非陶淵明嚮往桃花源之流。雖然經商致富,卻仍擺脫不掉他一直引以為恥的窮酸過往,所以當全中的計策可以助他提升身份,他凡事無不言聽計從。

  但如今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一旦事敗受到牽連……全中看出他的猶豫,慫恿道:「男子漢大丈夫要成就一番功業,自然要冒點風險,更何況桓將軍大司馬之父是何等人物?在朝擁攬大權,北伐收復過舊都洛陽,這種了不得的大人物更非你我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我們自願為其效力,大司馬也不見得就看得上眼,多方打點或許才能有些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馮嚴高摸摸鬍鬚,連連點頭。

  「所以大人最好當機立斷,還有其他更多人搶著這機會,而且日後論功行賞,大人加官晉爵,可不要忘了小的。」

  「這自然、這自然。」馮嚴高又是一陣附和,想像著將來前呼後擁的錦繡前程,不禁又有些動心,但一答應就是拿全部身家性命賭上了……「他日舉事,依你判斷,成功機會有多大?」

  「若無把握,誰敢拿項上人頭開玩笑?前桓大將軍就是錯失了機會,以今日的天時、地利,皇帝無能無權,遜位是大勢所趨,何須擔心?」

  至此,馮嚴高總算定下心,於是全中繼續透露所知的消息,以及他所擬計劃。

  「既然大人已無疑慮,小的會盡快安排一切。用兵打仗自然不需要我們,可是出錢出力是免不了,招兵買馬,日後響應號召……」全中突然機警地瞟見一旁的風吹草動。

  「誰?!」

  「怎麼回事?」馮嚴高被他突然的暴喝嚇到。

  他似乎瞧見有人迅速離去。

  全中立刻噤口不談機密,「大人府中近日可有任何陌生訪客?」

  「是有三男一女前來要為奴為婢,我看他們似乎不簡單,所以沒敢得罪,讓他們住下了。」馮嚴高頓悟他問這事的用意。「你是說……」

  「那些人姓什麼?」

  「女的姓李,至於男的就不知道了,我已經找人調查他們的來歷,有問題嗎?」

  全中老謀深算,為人心思縝密,臉上多沒大動靜,但心裡己不知轉了千百轉,「還是小心為要。」

  「當然、當然。」馮嚴高立刻喚管家過來詢問,「我要你查的結果怎麼樣了?」

  「回大人,那幾位是外地客,所以不容易探聽出來歷,不過旁邊的人聽到那位公子姓夏。」

  一聽沒什麼特別的消息,馮嚴高有些不悅地揮手斥退下人。

  「照下人這幾天的稟報來看,他們好像真的只是來賺點盤纏而已,並無可疑……」

  「姓夏?大人可知京城夏府?」全中猝然打斷他的話。

  馮嚴高一時也沒想到他這樣逾越了平常的禮數,心思全被剛聽到的名號佔滿。

  「你是說他們是夏府的人?」運氣好極了,竟然接連有貴人送上門來,馮嚴高喜不自勝。只要能攀上權貴,他是多多益善,並不介意對方是誰。

  善知人性的全中自然有所領悟,冷然提醒道:「大人不要敵友不分了,桓大將軍和夏府派系不同,你不可能兩面討好。」

  「是這樣子嗎?可是你想想,平常都巴結不到的人物現在就住在我府邸,這……」

  「所以我說大人千萬要當機立斷。」全中立即當頭棒喝,口氣沒有以前的謙恭,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威脅。

  「當機立斷?」馮嚴高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桓、夏勢不相容,何況你想想,夏家的人豈會重用你?」

  「是他們自己住進來的,而且有你幫我運籌帷幄,不是嗎?」投在誰門下對馮嚴高而言並無差別,他們一樣都是既富且貴的靠山。

  全中狹長的細眼中掩藏著不耐煩與鄙視,和說出的話完全背道而馳。「如今我正是為大人著想才如此盤算,只有跟著桓大人,日後飛黃騰達,財富權貴才能夠享用不盡。」

  他很清楚,對付馮嚴高這種人,唯有說之以利,脅之以勢。全中算是相當瞭解人性的弱點,莫怪能在眾權貴縫隙中游刃有餘。

  馮嚴高心動了,腦中已有錦衣玉食,千婢百眾逢迎的盛況。

  「那我該怎麼做?」

  「現在立功的機會來了,夏家的人一直是桓將軍大事成功的絆腳石,有如肉中刺,若大人你能……」

  「啊!可是得罪了夏家……你的意思是……」

  「成大事者必要時一定得心狠手辣,更何況方纔他們或許已經偷聽到大人和我密議,風聲若不慎洩漏出去,叛亂之罪可是要抄家滅族的,為保萬一,大人必須先下手為強。」

  全中比了個手刃的動作,陰厲的眼神映照著馮嚴高的怯懦,接下來怎麼進行計劃,他已有定論。

  事關生死,馮嚴高終於橫下心,對他使個眼色,兩人算是達成共識──寧可錯殺一百,不誤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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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姑娘,我家主人實在不該繼續停留在這兒了,可否請姑娘勸勸?」眼看日過一日,歸彥不敢對夏洛庭直諫,於是要爾弼暫時拖住他一會兒,趕緊前來與錦文談談。

  生了好幾天悶氣,錦文心情不好,一聽這話,臉立刻拉下來。

  「這關我何事?腳長在他身上,誰攔著了?」

  「大家心知肚明,姑娘又何必裝此姿態呢?」

  「什麼意思?難道你家主人每天吃幾碗飯、打了幾個噴嚏也得要我負責?真是笑話。」

  「可他卻是因為姑娘才留在這裡。」歸彥索性挑明了講,「在下並非對姑娘有意見,而是論門當戶對,姑娘絕無可能和我家主人有未來,與其日後痛苦……」

  錦文聽出端倪,忿忿的截斷他的話道:「你在鬼扯什麼,你以為我賴著你們嗎?」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歸彥有些不知所措。「夏家在京師是一等一的大望族,而且老爵爺也物色了門千金閨秀,就等大家回去……」

  「那恭喜了,你們還不快快收拾包袱走人?」錦文皮笑肉不笑,冷冷的道。

  「姑娘明知……」

  「我什麼都不知,請你別自以為是。」

  歸彥瞧著她,實在看不出是否動氣,「我的意思是說,可不可以請姑娘勸我家主人不要耽擱了,違逆我家老爺的後果……」

  「你很煩耶,已經告訴你夏洛庭是夏洛庭,我是我,有什麼事應該直接找他去才對。」

  錦文本就對夏洛庭的緊迫盯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因此雖已鬆動心防,卻遲遲不肯正視。

  現在有人對她嘮叨什麼門戶不相當,照道理講應該加強了她摒棄蠢蠢欲動的心才對,為何自己卻有股不認輸的怒氣,直想拋開所有顧忌?煩死了!

  歸彥不達目的不罷休,正要再接再厲,可是一旁顯然駐足己久的人突然開口

  了。

  「姑娘,這個人是否在騷擾你?」

  這時候錦文才發現旁邊有人,「沒什麼。」

  雖見她神色冷淡,來者依舊熱心的道:「在下剛到此地,是李嬸的侄子,這次是來探望她老人家,問她是否願意回家鄉和親人團聚。想必你就是姑母提起的李姑娘了。」

  聽他提到李嬸,錦文態度熱絡許多,「原來如此,李嬸應該隨你回去的,否則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兒,女兒又……」看這個人殷實敦厚的模樣,一定會孝順長輩。

  「唉,表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有姑母她始終不肯面對現實。喔,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敝姓吳,吳克東……」

  歸彥呆呆的看他們兩人閒聊起來,不知該說什麼。

  錦文嫌他礙眼,招呼吳克東一起去找李嬸。

  「我幫你勸勸,說不定李嬸就願意走了。」

  「那就太好了。」

  「李姑娘!」歸彥焦急的呼喚甩袖而去的錦文。

  她根本不願回應。不可諱言的,歸彥的提醒仍帶給她一陣刺痛。

  這一刻,一切突地豁然開朗。

  原來她不斷告訴自己的那些不可能、不可以,只不過是阻止自己陷得更深、更快而已,難怪之前他尋花問柳時,她會莫名其妙的感到憤怒。

  她的心早已遺落,遺落在夏洛庭身上。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錦文蹙緊雙眉,不意又撞上來找的夏洛庭,在瞥見他身旁還有一名艷麗女子時,她不由得更加惱怒。

  「你好煩哪!」她衝口就像宣洩什麼似的怒喊,轉身就走。

  夏洛庭也不阻止,依戀的眼光跟隨著她,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轉角,隨即利眼瞄向歸彥所站之處,如鷹般看得歸彥一陣心虛。

  不過他現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她方才身後的這個野男人是誰?

  歸彥來到主人面前,低頭惴惴不安的斜望爾弼。

  「不管你們兩個心裡打什麼主意,最好全給我收起來,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夏洛庭並未追究剛剛歸彥向錦文嚼了什麼舌根,看她一副心煩意亂的模樣,想必歸彥的話達到了某種他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呃……不知道……也算知道。」歸彥吞吞吐吐的說。

  「怎麼說?」

  「李姑娘只知小爵爺身家不凡,卻不知是江南最有權勢的夏府之人。」

  沉思了一會兒,夏洛庭又問:「那她有什麼表現?」

  「她……呃……」人家根本不在乎小侯爺的身份,可是這能說嗎?歸彥偷偷瞧他,奇怪了,小侯爺似乎反倒挺開心似的。

  「你儘管說吧。」

  「她意思是說,我們要走就快走,不干她的事。」見他不以為忤,歸彥認真強調道:「真是如此,而且李姑娘口氣、態度不像在開玩笑。」

  「我也沒看過她開玩笑。」說罷,夏洛庭依然面帶微笑,神情愉悅極了。

  歸彥和爾弼面面相覷,兩人互以眼神示意,終於決定由爾弼勸他趕快回家,還未開口,夏洛庭已把目標轉向吳克東。

  「這不相干的人,你竟讓他和錦文在一起?」他板起臉問歸彥道。

  「呃?」這哪算在一起啊?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這位公子是李嬸的親戚,所以……」歸彥實在難以相信,小侯爺現在居然一臉妒意!他動輒得咎,還是安分點好了。

  吳克東一直愣愣的看著這一幕,再加上見著夏洛庭身旁的艷麗女子,所以他並未跟著錦文離去。

  「莊姑娘身體好些了嗎?」他關心地問。

  可是這位莊姑娘眼中哪有吳克東的存在,從方才夏洛庭與屬下的談話中已知曉他的身份貴不可言,她滿臉春風,恨不能全身貼上去。

  「夏公子……」她嬌喃一聲。

  「你們兩人相識?」夏洛庭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們。

  「莊姑娘是……」

  「不認識!」

  女子極力撇清。有了更好的目標,吳克東算什麼?

  「倚紅,你這就太傷人家的心了。」

  「我的意思是說,吳公子只是在路途中初識的朋友,和我並不熟。」在夏洛庭調侃的目光下,她尷尬的解釋。

  原來倚紅賣笑的青樓沒多久前被亂民佔據,那些個粗魯的漢子又非尋芳客,哪懂得憐香惜玉,她忍無可忍下只好連夜逃走。

  窮困潦倒之際,她已絕望,心想還是得靠女人的本事掙飯吃,正好遇上了吳克東。

  老實的他被深諳狐媚之術的煙花女子一唬弄,馬上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當然,他不知道這位自稱姓莊的姑娘是何底細,而倚紅也裝得很像,柔弱嬌貴,宛如落難的千金小姐,處處要人小心伺候。

  「莊姑娘閨名喚倚紅?」吳克東本性老實,呆呆的問。

  夏洛庭調侃的目光更甚,倚紅一張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

  「你這個鄉下人懂什麼?前些日子我們正好順路同行,現在不需要了,你還糾纏個什麼勁兒?」

  「可是……」從前的溫柔婉約和眼前的兇惡相對照,吳克東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

  「可是什麼?」倚紅只想趕快趕走這二楞子,好盡情賣弄功夫勾引夏洛庭這個金主,「你照顧過我,我也陪了你好幾晚,互不相欠了,你還想討什麼便宜?」

  至此,吳克東總算弄懂了,他們分明是恩客和娼妓的關係,他偏讓假象蒙了眼,錯把婊子當淑女。不再多言,他黯然離去。

  見吳克東走了,夏洛庭立即要爾弼跟過去,怕他再去找錦文。

  倚紅終於鬆口氣,還滿心以為夏洛庭是為她打翻醋罈子。

  「夏公子,你可別讓下人太為難吳克東了,他總算幫助過妾身,一時意亂情迷也是難免的。」言下之意,她天生麗質很難不讓男人疼愛。

  一旁的歸彥差點反胃,立刻退避三舍。女人皮相雖美,也得要有內涵相襯,否則……還不如那位脾氣差的李姑娘。

  「哦?」夏洛庭敷衍的應了聲,不再理會她,逕自問著歸彥,「可查出馮嚴高是什麼背景?」

  「馮嚴高出身貧賤,近幾年靠點小聰明積了點財,參軍之職全靠銀兩打點來的,人倒沒什麼本事,卻很有野心積極想攀附權貴。」

  「哦。」這不稀奇,這年頭誰不是如此?「他通常跟哪派人活動?」

  「馮嚴高因為出身的關係,上流圈子進不去,可是又瞧不起那些同是老百姓發跡的富商,所以人人對他的評價都不高。倒是輾轉聽到一些流言,聽說他身邊有人和京城裡桓將軍門下之士有來往。」

  「嗯,我早知道了。」夏洛庭將方纔在園中看見的情景略述一番,他也是在那時被倚紅撞見,才會驚動了全中。

  夏、桓兩家在朝中向來不睦,彼此明爭暗鬥。如此一來,為了錦文的安全,此地就不宜久留了。

  「以桓將軍如今的勢力,怎會將馮嚴高這種人物看入眼?」

  「別忘了,此際桓家屬下正四處收買人心,好為日後的狼子野心造勢,這並非絕不可能。」夏洛庭不動聲色的避開黏人的倚紅,繼續道:「只要有人供他差遣,像馮嚴高這等人,哪裡有好處就往哪裡鑽,給了點甜頭自然就乖乖賣命,何須真正費多大心思?」

  不耐煩聽這些不相干的話,倚紅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未來。

  「夏公子,我們……」

  可是沒人理她,夏洛庭和歸彥談了一會兒,便交代他下去辦事。

  「夏公子,我們……」她心想,他終於打發了礙手礙腳的下人,她更要把握住機會。

  「我有事先走了。」夏洛庭立即擺脫她,逕自離開。

  倚紅氣得想尖叫打人,可惜那平常窩窩囊囊的倒霉鬼翠袖不在,真是氣死人了。

  猛跺腳,她趕緊扭著腰跟上去,畢竟現在她眼前就只有這張代表著山珍海味、綾羅綢緞的銀票了。

  ——心煩意亂的錦文走著走著,來到李嬸做事的廚房,看見每個人均忙著做事,反讓她愈覺得自己孤立茫然。

  李嬸幹練的吆喝眾人幹活,見她這模樣,終於擱下手邊的事情走出來。

  「我們家大人交代下來了,我實在也不敢自作主張分派你什麼活做,既然有好日子過,你何必想不開呢?」

  錦文低歎了聲,不知如何解開心中的煩悶。

  李嬸看她這樣子,拍拍她的手,「或者你心煩的是另一個人?」

  「連李嬸也取笑我。」錦文飛快的抬眼,懊惱極了。

  「只有你一個人還糊塗罷了,這裡每個人誰沒瞧見那公子對你的心思?」

  「他不過是胡鬧,尋人開心而已。」她一顆心仍不想妥協,就怕淪陷了,日後苦果更難嘗。

  「女人家最終還是要有個歸宿,獨身到處流浪像個什麼樣?」李嬸看到錦文總會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兒,「別像有些人,糊里糊塗的就一輩子毀了,連命也……」這件事每提一次她就傷心不已。

  錦文只得聊些其他事情引開她的心思。

  從李嬸口中所述,錦文漸漸能理解為什麼她沿路上所見,鬻妻賣女者有之,厚顏陪笑者更多,全無道德羞恥,但他們圖的不過是三餐溫飽罷了。

  「你也不需要太美化那些人了,身不由己的雖然不少,更多人是捱不住苦、捺不住虛榮心作祟,情願出賣身體去吃好、穿好的。」譏誚的話語戳破錦文的同情心。

  「那他們的親朋好友不會引以為恥嗎?」

  「哼,現在這年頭誰管你什麼氣度、節操?」李嬸冷笑,「有錢就是大爺,笑貧不笑娼的道理懂不懂?不要說女人了,男人哪個不是看銀子在哪裡就往哪裡鑽,安守本份是呆子才會幹的事。」

  因為女兒的遭遇,李嬸太多是憤世嫉俗的批評,由鄰居、傭僕到見過的富紳貴客,無一遺漏。

  錦文前面聽聽,到後來就心不在焉了,直到一件事觸動了她。

  「李嬸!你剛剛說什麼?」她激動萬分的問。

  李嬸一副茫然狀,剛剛自己講的可多了,這麼被一打斷,就得從頭再一樁樁倒述。

  「這裡曾經從江邊救起一位姑娘?」誰呢?是姊姊嗎?錦文心裡祈禱著。

  「這……你問這做什麼?」她充滿期待的大眼讓人起疑,原本毫無顧忌話家常的李嬸突然有些警覺。

  「我的家人也和我在同時間落水,卻分散了,生死不明。李嬸,求求你老人家,如果知道些什麼消息,麻煩告訴我。」

  錦文看得出她似乎有些猶疑,像有所顧慮。

  「李嬸,我現在一個人孤苦無依,一心只想找到他們,絕無意替你增加任何麻煩。」

  她不放棄任何一線希望,一見李嬸神情軟化,連忙強調道:「被救起的人穿什麼花色的衣服?是不是和這裡的姑娘有些差異?是不是啊?李嬸,求求你告訴我。」

  「好吧、好吧,你別這麼激動,拉得我袖子都快破了。」李嬸終於動了惻隱之心,「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不能找其他人求證,更不可以說是從我這兒聽到的。」

  「我保證、我發誓!」

  「好啦,第一次看見你這麼緊張。」畢竟兩人十分投緣,李嬸相信她不會有那個心機害人,又不忍看她瞎慌張,遂壓低嗓門說道:「我們家大人本來是無兒無女的……」

  「可是人人不都傳說他為圖榮華富貴獻了女兒進宮?」想到這兒,錦文已有所察,不禁冷汗涔涔。

  那天她會碰到李嬸就是因為要避開招選秀女進宮的隊伍,所有女眷太多能避則躲……「你猜到了嗎?沒錯。大人那天夜裡……我想想是什麼時候……」她年紀大了,記性真差。

  「別管什麼時候了,然後呢?救起的人為什麼又會被當成馮家的女兒送進宮中去?

  你快點說清楚。」

  李嬸被這麼一催,忘得更多了,忍不住苦笑道:「這事長得很,我這不就要從頭說了嗎?」

  錦文真的急壞了,姊姊被送進宮去?拜託!「那位姑娘被救回府後一直由我照顧。

  她生得眉清目秀,雖然衣著奇特了點,倒像是有福氣的人,可惜人醒來時什麼都忘了。」

  「忘了?!連她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怎麼證明她是姊姊呢?「她臉型、眉毛、眼睛長什麼樣子?衣服到底哪裡奇特?」

  李嬸大致描述了一下。

  是姊姊!錦文一陣興奮跟著又擔心不已。

  「太過分了,結果馮嚴高利用姊姊失憶,無親無戚的,強迫她進宮嘍?還是用騙的?」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完全是這樣啦……」李嬸雖然看不慣馮嚴高追求名利的方式,但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正想解釋一下,沒想到錦文因為過於著急,已沒耐性聽其他的了。

  「謝謝你,李嬸,我不會拖累你的。」她匆匆忙忙掉頭疾跑,又忽然想到什麼而回過頭,「喔,對了,您年紀也大了,不如和侄兒回家鄉去吧,有人互相照顧,好過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終究沒忘記這件事。

  李嬸不禁熱淚盈眶,這孩子……「糟糕,平常溫吞的不大吭氣,這一會兒又毛躁成這樣。」其實李嬸想說的是,已認大人做爹的新小姐後來神智清楚了一些,而且挺聰明的,光看她身體恢復了以後的舉止就知道,她不可能一路乖乖聽話到京城去。

  不過見新小姐同她苦命的女兒一樣歹運,李嬸並沒將此事稟報主人,只要沒有刻意看守,若有心的話,新小姐隨時可逃。這一點她李嬸絕對敢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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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1:08:34
第八章


  當夏洛庭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眼前,錦文高懸著的心莫名的平靜了些。

  為什麼會這樣?

  而且在她心慌焦急時,並沒有刻意想到他呀,為何步伐卻不自覺的帶自己奔向他?

  有些惱火的,她的腳步倏地停頓,不肯再前進一步。

  夏洛庭優雅的笑容,在她此時看來十足壞透了,她愈怒瞪著他,他漾起的笑意就更深。

  「說呀,我洗耳恭聽。」

  奇了,他怎麼知道她有事想說?錦文納悶,怪自己無形中已有依賴他的習慣,可姊姊的事由不得她好強賭氣,她的確需要幫忙。

  夏洛庭已走到她身畔,彎身在她耳邊呵著熱氣。

  「怎麼?你會不好意思?」

  「無聊!」錦文口氣硬得很,可是不敢正眼瞧他,「我有事找你商量,別動作這麼曖昧。」

  「有事商量?」他狐疑道。

  「對,一件很要緊的事請你務必幫忙。姊姊有消息了,我已經打聽到她的下落,她在選秀的隊伍裡,你趕快幫我想辦法救她出來。」

  「就這樣?」唉!他好失望,還以為……夏洛庭不甚熱中的模樣惹惱了她,「你這是什麼表情?不然你以為我要說的是什麼?」

  「例如你喜歡上我之類的話啊。」他也不隱瞞心思,抱怨道。

  「什麼呀?」錦文面如火燒,紅通通的,「誰像你這麼……這麼……」

  在她思索著該怎麼說時,夏洛庭一雙手臂神不知鬼不覺的繞上她纖細的腰肢,陌生的體熱飛快烘得她心悸、暈眩,比中暑還糟糕。

  緊接著,他的唇貼上她的粉頰,流連許久,清楚的感受到她肌膚滾燙的熱度。

  「你這麼熱呀?」他低笑了聲,戀上這耳鬢斯磨的感覺,情慾亢奮,更有一種心靈上的滿足與喜悅。

  錦文勉強回過神來,想重拾之前的理直氣壯,可是當她挺直背脊甫張口欲言,驀然他的嘴迎面覆上她的,接合得十分緊密,些許氣息也透不出。

  她瞠大的眼寫滿驚愕,帶著脆弱和來不及躲藏的情愫,這些表情夏洛庭皆一一刻入心懷,不容她再抹煞。

  「唔……你……放開……」她下意識的只想逃避,但掙扎反而讓他加強鉗制的力量,胳臂愈圈愈緊。

  她已經完全靠在他身上,渾身虛軟無力,恍若踩在雲端,再無法抗拒。

  夏洛庭時間拿捏得剛剛好,見她星眸微合,散發出柔媚的韻味,下一刻,他的唇舌執著又強烈的宣告佔有她的芳香。

  熱吻過後,他深吸口氣緩和自己勃發的衝動,真恨不得此刻就吞下她。

  「親夠了沒?是不是可以快去救人了?」熱源稍一退開,錦文的腦筋終於又可以開始活動了,於是忽地用力推開他。

  唉,世上就有這種女人,才親熱完馬上就繃著臉,一點情趣都沒有。

  她被看得有些惱羞成怒,嗔道:「到底怎麼樣,你說話啊?盯著我做什麼?」討厭!

  她平生真的頭一遭心中小鹿亂撞,也不曉得這時候該有何舉動?

  「這麼凶,我哪敢說不。」他笑瞇瞇的調侃道。

  她手足無措,故意虛張聲勢,可她瞧不見自己臉上紅暈滿佈,目光流轉之態,顯露出另一種嫵媚風情,讓夏洛庭沉醉其中。

  「那還站著不動!早一點見到姊姊,她就少一分危險……」

  在她的催促聲中,爾弼和歸彥雙雙走來,神色凝重。

  夏洛庭心中立刻有所警覺,「情況如何?」

  「全中那小人近日已在附近城鎮布線,依他的動作頻頻來判斷,可見大事不妙了。

  若我們的身份被發現,以他的謹慎,恐怕會先下手為強。」歸彥擔憂道。

  爾弼亦點頭贊同,「方纔我們在回來的路上亦發覺,一群高手已經陸續朝馮嚴高府中而來。」

  「你們在說什麼?」錦文想弄清楚怎麼回事。

  夏洛庭反手牽住她,「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我們必須立即離開。」他先前便是交代歸彥去打探情況。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路上再仔細同你說,別多問。」夏洛庭緊握住她的小手,要她安心。

  四人沒有延遲,出了馮府後,夏洛庭為錦文雇了馬車,其他兩人各自騎馬。

  「我們要往哪兒去?」錦文記掛著姊姊,不肯上車。

  夏洛庭知道她固執,比了個手勢,要爾弼、歸彥退開一些。

  「京城,我們先回我家。」

  「不,既然你們有要事在身,那我自己……」

  「不准!你一定要跟我一起。」他摟緊她,見她一臉倔強,他溫言道:「別忘了,當今皇宮也在那裡,要救你的親人亦是此途,你不跟我走成嗎?」

  對喔,差點忘了,她也要往京城方向去。

  「那我們趕快。」上了馬車後,她想想不對,又道:「不行,我動作慢會拖累你們行程,請你先超前去救姊姊,萬一等進了京城,戒備森嚴,就更難救人了。」

  為了安撫她,夏洛庭命歸彥只身前往營救。

  「可是……」歸彥、爾弼都擔心路上主子的安危。

  夏洛庭神色不悅,「你在路上先通知家中多派人手前來接應。」

  歸彥只好領命而去。

  看著飛塵紛飛,錦文才安心讓夏洛庭攬進車內,三人隨即動身。

  「誰會對你不利嗎?」瞧歸彥和爾弼緊張的樣子,錦文忐忑不安的問。

  「職責所在,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他輕描淡寫的說,轉眼間又恢復一副惡狼的嘴臉。

  錦文被他這麼一鬧,暫時不再擔心,但女孩子的彆扭在最奇怪的時機總會發作。

  「對了,剛才那個女人呢?」

  才說著,馬車後頭就傳來一陣女人呼喚的聲音。

  倚紅雖被夏洛庭給了些銀兩拒絕了,仍不死心的想用苦肉計。

  「夏公子,求求你帶我一起走……」

  錦文一回頭,就看跑得氣喘吁吁,吃了滿臉灰的狼狽模樣的倚紅。

  「不心疼啊?」她酸溜溜的說。

  夏洛庭賊兮兮的親了她一下,「我只會心疼你。」

  雖然是花言巧語,但聽在耳朵裡還是很受用,錦文心情總算好一點。

  「夏公子,妾身無依無靠,就是為奴為婢也願意呀,求求你……」倚紅咳了數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看在倚紅曾伺候過……」

  錦文凶狠的瞪向夏洛庭,原來他們……「既然已經如此親密,看她對你這麼死心塌地,幹麼不娶回家?」氣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得胸口悶得很。

  夏洛庭只好繼續嘻皮笑臉,無賴到底,吻得她無暇跟他翻舊帳。

  倚紅的聲音早就被遠遠的拋在後頭,但錦文可沒那麼容易隨便算了。

  「夏洛庭!」

  「小生在。」打不還手,罵就一定要「還嘴」,所以夏洛庭很用心、很努力的吸吮她的芳唇,恨不得永遠不放開。

  「夏……洛庭!」

  「是!」

  「你很討厭耶。」

  「知道了。」他嫌她有點吵,開始手腳並用,纏住她的嬌軀。

  「夏洛庭,你很……討厭……聽到沒有?」錦文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嬌喘不已。

  「聽到了。」他趕緊應了聲,免得她又捶又打不肯充分配合,「不過我現在沒空說話,讓我好好親親你……」

  馬車裡面的人在做什麼外面不曉得,只是偶爾聽到虛弱無比的女聲嬌嗔道:「討厭……」

  ——車行沒多久,剛出城,雜沓的馬蹄聲就緊追在後。

  錦文掀開布廉探頭往外看,乍見數支疾矢筆直迎面而來,她呆愕得無法立即反應,幸虧夏洛庭迅速將她一扯。

  千鈞一髮之際,一支箭從她耳邊飛掠而過,她趴在他懷裡,經歷過生死瞬間,一時半刻仍回不了神。

  「這是你第一次心甘情願投懷送抱呢。」夏洛庭還有心情說笑,雙手如羽翼般呵護著她。

  她曉得他是想讓自己放輕鬆些,也就沒與他爭辯,待飽受驚嚇的心平復了一些才開口說話。

  「那是些什麼人?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現在她才瞭解歸彥和爾弼為何一開始堅持不離開夏洛庭,現在擔心後悔也來不及了,希望會沒事!

  夏洛庭在她發白的櫻唇上輕啄數下。若照他以往的習性,他從不跟女人討論任何事,錦文雖特別,但當時他並未多想,所以沒說,可現在難得她這麼柔順,不好好把握怎麼對得起自己?

  「說了何用?只是多個人擔心罷了,男人有責任讓他的女人有安全感。」

  他表現得愈不在意,錦文就愈自責,她不該淨顧著救人而忽略他的安危,若他真有個什麼萬一,她把一輩子賠給人家都不曉得夠不夠?至於他說了什麼,她壓根沒注意。

  「你不反對?」既然沒異議,就視同默認,夏洛庭順理成章的開始以她的男人自居。

  「不會啊……」錦文喃喃地說。他也是好意,不想讓她操心,她怎麼會怪他。

  「那就好。」

  她奇怪的看他一眼,夏洛庭的神情、舉止實在曖昧,好像是她什麼親密的人似。

  方纔她遺漏了什麼重要關鍵嗎?

  錦文還來不及澄清,脖子已被套上一條玉珮,質地溫潤碧綠,就是外行人也知價值不菲。無功不受祿,她正要推卻,夏洛庭又主動脫下她腕上唯一的首飾。

  這條手練是她母親給她的呀!

  「你……」即使捨不得,她還是眼睜睜看東西易主。他這是在做什麼呀?好像是交換定情信物一樣。

  她心裡塞滿了不知名的情愫,嘴巴張了張,但就是沒辦法表現出以前那副對他有話就損的凶悍樣。

  陡地,馬車重重彈跳了數下,提醒他們外面危機仍在。

  車伕嚇壞了,早已丟下他們滾到一旁逃命去。

  「抓好。」夏洛庭護著她,當機立斷,到前頭控制好失控的馬匹。

  爾弼砍下對方一個人,這時已趕到馬車旁護衛。

  「多少人?」夏洛庭立即問。

  「三十餘人皆覆面。」

  人多不足懼,只恐亂箭傷及錦文。沉吟不一會兒,他迅速作出決定。

  「你們沿路記號,先到前面等我。」

  「還是小侯爺先行吧,由屬下斷後。」爾弼身負護主使命,自然不從。

  「放肆!照我的話做。」語聲未歇,他人已經借勢前躍,飛身迎向一群殺手。

  措手不及的爾弼只能在慌亂中跳上馬車,揮鞭疾馳,心想,先送李姑娘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回頭助陣。

  錦文遠遠向後望,夏洛庭在眾人之間穿逡自如,雖然一顆心懸著,她自知若留下只會連累他們,所以無異議的讓爾弼護送。

  待車行一段距離,她因擔心夏洛庭獨自對付那麼多人,迫不及待喊停。

  「到這裡就可以了。」

  「李姑娘。」爾弼口氣充滿不耐煩,若非她,此時他該是守護在小侯爺身邊的。

  「要氣等以後再氣,你趕快回去幫他,小心些。」

  聞言,他愣住了,心中不斷掙扎。

  「我在這裡應該安全了,毋庸顧慮。還不快去!」錦文焦急的催促。

  終於在她連聲催趕下,護主心切的爾弼顧不得夏洛庭先前的交代,回頭疾奔。

  ——錦文左顧右盼,心中懸念。

  她早已不知道在原地來來回回踱了多少步,只要腦子裡一閃過夏洛庭可能不小心受傷的模樣,她的心就糾成一團。

  直到夏洛庭完好無缺的出現在眼前,她止不住霎時激動的情緒,踉蹌的舉步奔向他。

  「出了什麼事?」他從不曾看過驚惶失措的她,方才又經過惡鬥,自然以為她有了閃失。

  夏洛庭安撫的語調是溫柔的,錦文只感覺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真情流露的緊緊擁抱他。

  「我很好,倒是你有沒有受傷?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不然我不會堅持要你讓歸彥先去救……」

  「這不是你的錯。」

  夏洛庭雙手微縮,將她固定在臂彎中,不肯讓她移開身子。

  她沒多掙扎,手悄悄地輕抓著他的衣擺。算了,就隨他去吧,此刻她寧願他是這模樣,也不要他真的受傷。

  難得軟玉溫香在抱,夏洛庭低頭嗅聞了下她發間的清香,並不時偷襲那佈滿紅暈的嫩頰,享受她毫無掩飾的顫動,大大滿足了他男人的虛榮心。她終究也在乎他了吧。

  錦文鬆口氣之後,看見爾弼苦著臉趕來。

  「爾弼怎麼了?」

  「哼!」夏洛庭不悅地瞪他一眼,仍責怪他未盡妥善保護她之責。

  爾弼拱手彎身,自知有愧,「是小的沒有聽命,擅自違背小侯爺的托付。」

  他知道小侯爺的武功不可小覷,可是做人屬下的他總免不了擔心啊。

  「什麼托付?」剛才那麼危急,錦文不記得夏洛庭臨時曾交代他什麼了不得的任務。

  其實在與那些刺客打鬥時,夏洛庭完全不見一絲困窘狼狽,反倒是那些蒙面人奈何不了他。

  他們的頭子見情況不對,猜測馬車上應是個重要人物,決定先解決了再說,於是另派人手前來攻擊馬車裡的人。

  夏洛庭見他們欲向錦文下手,立刻橫擋在他們面前,臉上已無起初貓戲老鼠般的閒

  情逸致,招招擊向對方的致命處。

  偏偏這時爾弼又跑回來,雖然他沿路已殺了幾個迎面而來的殺手,可是夏洛庭仍擔心有落網之魚,於是將殘局留給他,自己急著趕回查看錦文的安危。

  殺手們見他們的目標安然離去而己方傷亡慘重,也不再戀戰,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全部迅速撤退。

  就這樣,爾弼一路上膽戰心驚,暗暗希望錦文不要真出事了,否則……現在他已知道此姝在主子心目中的份量,言行舉止自然也對她多了份尊敬。

  錦文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已有些明白。

  「你眼睛不要亂瞟。」夏洛庭扳正她的小臉,並很不是味道的拋給爾弼一個白眼。

  爾弼立即垂下頭識趣的退離。

  面對夏洛庭專注多情的凝視,她只覺忸怩不安,不敢再望著他。

  「我已經準備好,你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她有些莫名其妙。

  「開始你剛剛的溫柔款款呀。」他一副期待的神情,「可惜我這隻大笨鵝方才反應遲鈍,錯失了好好享受的機會,快,再表現一下你看到我安然無恙時真情流露的模樣,恨不能與我時時相守、刻刻相依……」

  「得了吧你!」他真是正經不了一時半刻!錦文啼笑皆非的推開他,「內咎和感情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她偏不想讓他得意。

  「啊?」雖然失望,但他很快恢復信心滿滿的樣子,「內咎分很多種,你只是暫時沒想清楚而已。況且我一定會為你保重的,畢竟……」他拖長尾音,待她因為好奇而轉過頭看他時,他立刻連拋數個媚眼,「我的健康才是你的幸福嘛。」

  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麼大道理呢!錦文努力想裝出晚娘面孔,可惜心裡快笑翻了,效果不彰。

  加上夏洛庭也不是會輕易打退堂鼓的人,她的心防稍有鬆懈,他早得寸進尺的欺近她,蓄意佔有她全部的注意力。

  「別想逃開了。」他在她耳邊輕呵著氣。

  她依偎著他,懶得再作口頭之爭了,兩人以後有什麼變數又豈可預料?

  就把握現在吧,至少她能為自己留下一些快樂的回憶。她已打算不再怨天尤人,責怪老天對自己不公平,難得有情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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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1:08:54
第九章


  這日天朗氣清,官道上除了偶爾響起幾個官兵粗魯的喝斥聲,似乎一片昇平景象。

  一輛尋常馬車十分引人側目,因為突兀的是駕車者竟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瞧他苦著一張臉,忍受廉後不時傳出的男女調笑聲,難怪人人好奇不免多看兩眼。

  「大老爺,能否請你移移尊頭,我的腳麻了。」錦文有些無奈的看著夏洛庭。

  他可舒服咧,睡臥美人膝,苦的是她。

  「若前頭再加上『我的』兩字就更貼切了。」夏洛庭看著她賞心悅目的俏臉,手閒

  不住的拉著她的發尾卷玩,一副快樂神仙也不過如此的滿意狀。

  我的大老爺?

  錦文的臉迅即紅了大半,笑啐道:「不知羞,誰要這麼喊你?」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嘍。」他將手伸向她的臉,她揮手欲拍開,他順勢抓住她的柔美輕吻,「嗯……好香哪,細細白白的可口極了。」說著還真的一根根吸吮起來。

  麻麻癢癢的感覺直往她腦門沖,可是錦文最看不慣他這種油嘴滑舌的德行了,好像和青樓女子打情罵俏般的虛情假意,心裡嘔,卻又擺不出真正的臉色。

  她真是著了他的魔,女人就這麼傻嗎?

  動了心、有了情,往往死心塌地,無怨無悔,可是她總不願自己走到這境地,因此心中的掙扎矛盾更深。

  「不要這樣。」

  夏洛庭收回手,也停止了不正經的調笑,深深看著她,彷彿要挖掘出她的靈魂般。

  她不禁慌了,趕緊別開臉。

  他不允許,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往下壓,四片唇相接。

  「給我,把你自己完全交給我,心和人我都要,一丁點也不能保留。」他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竄進她心窩。

  她的唇感受他輕輕柔柔的蠕動,卻比熾熱的熱鐵更炙人,她張口咬住他的唇瓣,只想停止那溫柔折磨。

  他乘機將舌頭伸進她嘴裡,與她的丁香舌交纏,不住攫取,索求她的全部。

  自錦文那日憂心他的安危後,等於是承認對他的心意。兩人同行同食,雖未同寢,但夏洛庭親密的舉止無一不昭示她已是他的人。

  「錦文、錦文……」摩挲她小巧的下巴,他吟唱般的輕輕哼著她的名字,享受她細膩肌膚的柔滑感。

  旖旎的激情纏繞著,她忍不住細碎的輕吟出聲,眸光帶醉的靠在他身上。

  「我們先趕回家中看看情勢如何,如果無事,我們再出遊,嗯?」夏洛庭在她臉上灑下無數細吻,手也滑入她衣衫內撫摸她的渾圓。

  錦文無法回答。

  論道理,她並沒有必要跟他回家,她還必須尋找家人,但她的身體沉淪於他製造的情慾魔網中,怕是一出聲便只能呻吟。

  然而他立即控制住自己。

  她明白,即使他倆再親匿,他也僅止於此。

  「你不難過嗎?」她突然好奇的問,他身上的反應足以讓她知道他極為忍耐。

  夏洛庭見她目光迷濛,媚態橫生,不禁猛然將下體緊壓著她,聊以慰藉。

  他沒回答,但從啃咬她耳垂的急切和緊摟著她的力道看來,他已毋需多言。

  「天啊……」他焦躁的喊道。

  他的手開始朝下探索,她低喊出來,額旁沁出的汗珠潸潸滑落,密閉的馬車內滿是春情……許久,他們身體未曾相離,可是他突然緩下動作,緊抱著她喘息。

  對錦文,無可諱言的,他一直有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並非男女之歡就能酣足,今時果真想要她,他一定可以如願的,但更長久的將來呢?

  他要的是她的心呀!

  夏洛庭凝鎖住她的瞳眸。他發現,即使他們現在如此親密,她仍然給他一種縹緲不定的感覺。

  遇上他探索的目光,她不著痕跡的垂下眼瞼,「快到哪兒了?」

  「到哪裡你有何緊要?」他見狀忍不住怒咆。

  她故作沒看見他生氣,整整衣裳想坐直身子,卻引來他報復似的雙手雙腳牢牢纏住她。

  「小侯爺?」爾弼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好了,你快放開我。」她低聲喊道。疼死了,而且好熱!

  既然爾弼有事,她以為夏洛庭會有所節制。

  可他有時候真像個小孩子,她實在是被他打敗了。

  「不放。」

  「小侯爺?」爾弼稍微急促的又喊了聲。

  錦文推了推夏洛庭,他們現在的樣子簡直就像麻花一樣相纏,被瞧見了能看嗎?

  偏不放!他威脅的眼神似乎這麼說道,並低頭用力在她臉上連聲啄吻。

  她又惱又想笑,索性也不急著掙脫了,跟正在鬧脾氣的人能講什麼道理?只是白費力氣罷了。

  她渾身一放鬆,夏洛庭亦變得溫柔許多,唯有那熾人的霸道佔有不減。

  又與她耳鬢斯磨片刻,他才甘願放開她,下車看看外頭怎麼回事。

  剛剛嫌擠的馬車,在他離開後寬敞許多,才半晌錦文頓覺空虛。

  呼了口氣,她忍耐了一會兒,依然坐立難安,於是她乾脆掀開廉子出去看看。

  會讓爾弼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大驚小怪,一定有什麼事發生。

  她被所見的景象嚇了一跳。眼前是三三五五卻絡繹不絕的群眾,像是舉家遷移人人背著包袱,臉上均是困頓憔悴的神情。

  平常時候不該是如此,莫非發生了動亂?

  錦文有些不安,向夏洛庭和爾弼走去。他們正在問其中幾個男子、婦人問題。

  離城門尚有幾里路,這群驟然激增朝城內湧入的百姓顯然造成許多混亂,小孩哭鬧、大人吆喝此起彼落,四周鬧哄哄的一片。

  她和夏洛庭之間隔著這些人,簡直就是咫尺天涯,努力了幾次,她仍只能停在原處。

  夏洛庭掛心她,回頭朝馬車的方向望,看見她下車來,立即濃眉緊蹙,嚷著要她趕緊回車裡,並排開兩旁的老百姓往她那兒走。

  「我聽不到!」錦文把手放在嘴邊喊道,後來雖意會他的意思,可是已經身不由己,因為人愈來愈多,她被人潮擠得很難動彈。

  夏洛庭不知道又對她喊了什麼話,看得出他也很著急,錦文乾脆站在一株桃樹旁等他,這樣也較不容易被其他人擠著走。

  「你為什麼不乖乖的待在馬車……」就只差幾步距離,夏洛庭已伸出手要牽她。

  錦文連對他抱怨的機會都沒有,突然瞄見他身後有道奇異的亮光,她直覺奇怪,想趕緊走到他面前。

  是刀刃,那道光芒是刀面的反射!

  心一慌,她拚命喊,奮力地要跑向他。

  「怎麼……」夏洛庭一看她臉色大變,立刻有所警覺,身子倏地微側,但刺客輕薄短小的兵器仍如影隨形。

  一瞬間,錦文奮不顧身將自己向前拋去,欲擋住刺客的攻擊,接著劇烈的疼痛劃過臂膀,血不住的流下來。

  依夏洛庭的身手,即使閃不過這一擊,可能也僅是被劃破肌膚,於性命無傷,但他沒想到她會突然衝過來想為他受這一刀,轉瞬間他不退反進,唯一念頭是要顧全她的性命,其他事情已置之腦後。

  「啊……」錦文輕喊了聲。

  眼見她受傷,夏洛庭臉上霎時佈滿殺氣,平時和善的臉變得冷酷。

  「小侯爺!」爾弼終於能夠勉強擠開人潮接近他,雖然刺客已離開,但仍得提高警覺,這些殺手接連兩次失敗,難保不會馬上來第三次。

  「馬上施放訊號,格殺!」

  「小侯爺?屬下認為我們應該……」爾弼話未說完,已讓夏洛庭眼中的肅殺氣焰給震懾住,從沒見過主子動怒至此地步,他一時間竟有些呆然,但也只有那麼一會兒,他隨回過神,飛快的越過百姓離去。

  ——「錦文!」夏洛庭抱著逐漸失去血色的錦文怒吼,她受了傷,遠比他自己有恙更痛。

  一旁人群看到滿地是血,他又像瘋了似的,全怕得退避三舍,因此他得以安穩地抱著她走回馬車。

  「錦文,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跑過來……逞英雌也不需要如此……現在我命令你以後不可以有病有痛,只能……只能……」他有些語無倫次了。

  聽他這麼說,她有些哭笑不得。他態度雖差,對她的關懷與擔憂卻是發自內心的,她相信若是易地而處,他也寧願是那個挨刀子的倒霉鬼。

  她開口前不小心咳嗆了一聲,他的心又是一陣絞痛,有些不知所措的查看她的傷勢。

  錦文感動萬分,畢竟他也心疼她、珍視她比自身更重要,以後就留下什麼難看的疤痕又如何?值得了。

  「拜託……不要逗我……笑了,有人是自……己找病痛的嗎?」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深呼吸又扯痛傷口。

  「什麼時候了,誰有心情逗你笑?」夏洛庭不客氣的瞪視她,她竟還有力氣跟他辯這個?「明知有危險還逞強!」那種失去她的恐懼簡直比刀子直接捅他更痛,他這一輩子還不曾嘗過如此撕心裂肺的驚恐滋味,那一刻他算是在地獄走過一遭了。

  「不然我要先跑嗎?」錦文開玩笑似的說。

  其實她現在痛雖痛,但與那時她乍見刀鋒快刺中他,怕與他從此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他的絕望心情相比,她真的反而覺得那樣的心痛更嚴重。

  想不到他正經八百的回道:「對,能多快跑多快,我不要看到你受任何一點傷害。」

  這句話比他說任何甜言蜜語都還要窩心,錦文忍不住流下眼淚,可是又不好意思承認,只好喊疼掩飾。

  夏洛庭跟著緊張,「還很痛嗎?我們馬上去找大夫。」

  忽然間有刺客想竄入車中。

  由於他全心放在錦文身上,以致疏忽太慢察覺背後有人,幸好她反應迅速,抬腳用力一踢,讓他驚險的避開那一擊。

  夏洛庭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利落的躍出車外與那人纏鬥。她起身想看看外面的情況,結果車身突然震動,她跌回軟榻,因為碰到傷口而痛得齜牙咧嘴。

  馬兒因為受到驚嚇,狂亂的向前疾奔,她想抓穩什麼都沒辦法,整個人顛得七葷八素,冷汗涔涔,反胃欲嘔。

  不知過了多久,待夏洛庭再次出現她眼前時,她還以為那是幻覺,直到他抱著她跳離車外,看見歪歪斜斜的馬車絕塵而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已在他的懷抱裡。

  可惜災難未過,後面即刻有刺客追來,他輕輕將她放下,叮囑道:「好好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

  這是她快要失去知覺前的印象,接著發生了什麼事她全然不知,就這樣墜入黑暗中。

  ——錦文恢復意識後,發現自己是躺在一棵樹下,她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才記起方纔的凶險。夏洛庭不知怎麼樣了?

  雖然他交代要她在原地等待,可是她又累又渴,決定先去找水喝。

  費盡千辛萬苦,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走了多遠,總算見到潺潺溪流。

  她喝完水,稍微梳洗後,因為太過疲累,不知不覺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日落,霞光滿天。

  吵醒她的有哭聲和喊叫聲,她仔細一聽,發現避難諸人所講的是選秀之事,稍微打聽後知曉選秀隊伍今日行經此處,如果她現在追上去也許就可以見到姊姊了,可是她又顧慮到夏洛庭,不知道他會不會受傷了?逃過追殺沒有?

  思慮良久,她心中全是對他的牽牽唸唸,可是最後她還是決定先想辦法救姊姊。

  畢竟姊姊更需要她,而他,縱使對他萬般不捨,擔心此別之後相會無期……唉!不要想了,如果他們真的有緣,總能夠再相見。

  錦文搖搖頭,拖著疲累的步伐離開。

  另一方面,夏洛庭則是因為四處遍尋不著她而滿心憂慮,斥令爾弼和前來相救的人馬在方圓百里內大肆搜索。

  而嚴刑拷打刺客的結果,他們除了說出全中秘密活動的事外,沒人承認抓走錦文。

  夏洛庭心煩不己,如果錦文不是被他們所挾持,那會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

  桓玄叛亂的跡象愈趨明顯,敏感的人從民心紊動的亂象便可查知一二,思及此,他責怪自己粗心大意,沒有妥善保護好她,她臂膀上的傷勢……爾弼和剛回來的歸彥雖然加緊追查錦文的下落,也不得不暗中將詳細情形回報家中的侯爺知曉,心想,等小侯爺回去後,夏府想必又是一團亂。

  他們沿路追蹤,已經愈來愈靠近京城。事實上是歸彥動了一點手腳,故意將線索引向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如此,掛心佳人的夏洛庭自然也不會延誤歸期,他們做屬下的總算可以交差了。

  ——客棧的房間裡傳來一聲怒吼。

  「可惡!該死!」

  夏洛庭陰沉的臉色十分嚇人,眼看京師建康已然在望,而追尋多日的錦文仍是不知去向。

  「小侯爺,不如我們先回府吧,或許李姑娘正在那裡等你……」歸彥十分著急,就怕他不肯回去。

  不等他說完,夏洛庭目光犀利的瞪著眾人,「沒找到她,誰都別想回去!」

  大家魚貫退下,出去繼續找人。

  歸彥跟在夏洛庭身後走出房間,仍不放棄說服主子,但是爾弼趕緊把他拉到一邊,要他別白費心機了,那只會徒惹小侯爺更煩、怒氣更盛罷了。

  夏洛庭一想到錦文就矛盾萬分,心中五味雜陳,既擔心她的安危,又懷疑她可能是故意躲他躲得遠遠的。

  不,他勢必會找到她。

  不管多久,不管耗費多少人力!

  等再見到她……要怎麼樣?他想了一下,對,他一定要將她牢牢綁在身邊,與他寸步不離。

  很快的一天又接近尾聲,爾弼看夏洛庭臉臭臭的,不敢要下面的人休息,仍努力不懈到處尋找,直到夜幕低垂,個個臉露疲憊,才不得不回到客棧。

  夏洛庭心情鬱悶,用完晚膳後便出去散散心。這些天沒有錦文相伴,簡直比度日如年還難過,連青樓也無心再去,他心裡面不知道哀怨的數落了她多少遍。

  這沒良心的女人,把他的心拐走了,現在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走著走著,在無意間瞟見那個午夜夢迴,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倩影。

  他早該想到的!她還能去哪裡?

  這個沒心沒肝的女人,在他擔憂著急之際,她竟一心只想著別人,到底置他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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