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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於東樓]短刀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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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3:46
第十章 敵友兩難分


  孫尚香的宅第氣派極了。

  高高的院牆,深深的院落,銅釘鐵板打造而成的大門看上去比城門還要牢固,而最搶眼的還是懸在門楣上的一方漆黑的橫匾,上面刻的竟然是『金府』兩個斗大的金字。

  在揚州,誰都知道孫太少是金八爺的女婿。金家是揚州的首富,金八爺是金家九弟兄中最精明的人。

  據說金家的銀子比江裡的水還要多。田產遼闊得騎著快馬從日出跑到日落都跑不到邊。他們為了保護這片家業,不得不聘請大批的保鏢護院。但金八爺還是不放心,於是他毅然決然的將他最心愛的么女嫁給了『五湖龍王』的大兒子孫尚香,並且還以五十條帆船和二十萬兩銀子做交換條件,把孫大少爺從太湖接到了揚州。但孫太少是個野馬型的人物,院牆再高,也擋不注他的腿,孫少奶奶再溫柔,也收不住他的心,他依然跟在太湖時一樣,經年浪蕩江湖,絕少留在揚州。孫少奶奶當然很不開心,但金八爺卻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真正需要的並不是江湖味道比他那批保鏢護院還重的女婿,而是那塊黑白兩道都不敢亂碰的招牌。可是最近的孫大少卻忽然變了,變得很少出遠門,除了每天吃吃館子聽聽戲之外,幾乎都守在家中。

  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孫少奶奶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這是雙喜臨門的事,按理說她應該很高興才對,奇怪的是事實剛好相反.不但她看起來好像比以往更不開心,甚至連金八爺也顯得每天憂心忪忪,臉上找不出一絲喜悅之色。

  沈玉門踏上『金府』大門的石階,一看到那兩個斗大的金字,便已忍不住問道:「喂,孫尚香這小子究竟是不是入驁的?」秋海棠和紫丁香聽得全都大吃一驚。

  水仙急咳兩聲,道:「當然不是,『五湖龍王』是個有頭有臉的入,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叫自己的兒子改名換姓。」

  秋海棠惶惶朝四下瞄了一眼,低聲道:「你們是怎麼了?這種話也能跑到人家大門口來講,萬一被孫大少聽到了.那還得了!」

  紫丁香也緊緊張張道:「是啊,那傢伙表面看來大大方方。其實心胸狹窄得很,記得去年少爺只叫了他一聲金大少,就氣得他三天沒有跟你說話,難道你忘了?」

  水仙立刻道:「少爺當然沒有忘記,所以他才故意舊話重提,就是想成心把他氣出來……少爺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搖著頭,道:「奇怪,我踩了他的痛腳,他才三天沒有理我,而這次卻無組無故的幾個月沒跟我連絡……莫非他老婆真的落在青衣樓手上了?」

  水仙道:「也只有這種原因,才可能把孫大少這種人制住。」秋海棠和紫丁香也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好像都同意這種看法。

  沈玉門回首望了望,道:「無心道長呢?怎麼還沒有來?」

  水仙道:「我看八成是進去找石總管了。」

  沈玉門道:「你是說石寶山可能在裡邊?」

  水仙道:「一定在裡邊。他既已發現裡邊有毛病,還會不進去看看麼?」

  沈玉門眉頭忽然一皺,道:「小周進去這麼久,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水仙道:「少爺放心,周師傅只不過是個送信的,就算裡邊已被青衣樓把持,他們也不可能為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說到這裡,忽然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他們想把少爺引進去!」

  秋海棠忙道:「不錯,這一招咱們還真得提防著點,說不定裡邊已經佈置好了埋伏,正在等著咱們自投羅網呢!」

  紫丁香立刻道:「要不要我先進去探探?」

  沈玉門揮手道:「你先別忙。我且問你,你過去有沒有進去過?」

  紫丁香道:「進去過好多次了,裡邊的環境,我熟得很。」

  沈玉門道:「好,那你就跟海棠兩個偷偷換進去,先把孫少奶奶保護好再說!」紫丁香和秋海棠身形一閃,巴縱進了高牆。

  水仙好像對沈玉門的安排十分滿意,俏聲道:『我呢?」

  沈玉門下巴朝大門一伸,道:「敲門!」

  水仙毫不遲疑的用刀柄在厚厚的門板上砸了幾下。

  過了很久,裡邊才有人喝問道:「什麼人?」

  水仙道:「麻煩你通報大少一聲,就說金陵的沈二公子到了。」

  大門紋風不動,旁邊的小門卻呀然而開。只見一個滿頭灰髮的老人提著燈籠朝外照了照,立刻恭身讓到一勞,和和藹藹道:「果然是沈二公子駕到。快快請進,我們大少已候駕多時了。」

  水仙微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先竄了進去。等到沈玉門剛想踏入小門之際,但覺眼前刀光一閃,那提燈老人吭也沒吭一聲,便已橫身栽倒在門內,手上的燈籠也在一邊燃燒起來。

  沈玉門駭然叫道:「你這是幹什麼!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殺人?」

  水仙將刀頭在鞋底上一抹,悄然還入鞘中,道:「這傢伙是青衣樓的殺手。」

  沈玉門低頭望著那人蒼老而又扭曲的臉孔,半信半疑道:「你憑哪一點斷定他是青衣樓的人?」

  水仙道:「第一、孫家的人一向都稱孫大少為姑老爺,第二、金陵的沈二公子無論到任何地方都走正門,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哪裡有以便門迎客之理……」

  沈玉門截口道:「或許他是剛來的,不太懂得規矩。」

  水仙突然抬腳往屍體持燈的手上一跺,只聽嗤地一聲輕響,燈桿上陡然彈出一截藍汪汪的尖錐,足有一尺多長,而且一眼就可看出上面浸過毒。沈玉門不由自主朝後縮了一步,

  水仙冷笑道,「剛來的人,會使用這種歹毒的兵刃麼?」

  沈玉門楞了半晌,才把頭一甩,大聲道:「開正門!」

  水仙急忙將兩扇大門整個敞開來.好像只打開一扇都嫌不夠威風。沈玉門整理一下衣襟,昂然闊步的走入院中。遠處的正房還亮著燈,房門也沒有關,卻連一個人影都不見。

  沈玉門邊走邊道:「金家不是養了很多人麼?怎麼連個迎客的都沒有?」

  水仙故意尖著嗓門道:「我看八成是都被青衣樓的人給制住了。」

  沈玉門又提高聲音道:「果真如此,孫尚香那傢伙也未免太窩囊了。」

  水仙道:「可不是嗎?平日威風凜凜的孫大少.想不到竟落到這種地步!」

  說話間,已走到院落的一半。沈玉門忽然停步道:「咱們這麼闖進去總是不太好,你大聲問問,看金家的人有沒有死光!」

  水仙噗嗤一笑,尚未開口,裡邊已傳出了咳聲。

  緊跟著三個人影匆匆自房裡擁出來。為首一名家人打扮的老者遠遠便已喊著道:「想不到二公子真的來了,我們姑老爺昨天晚上還在念著你呢!」

  沈玉門低聲道:「這回好像是真貨。」

  水仙輕哼一聲,道:「後面那兩個就靠不住了。」說著,抬手又抽出了刀,

  沈玉門急忙道:「眼睛放亮一點,可千萬不能殺錯人!」

  水仙一面答應著,一面已快步迎了上去,嬌滴滴道,「這位老管家好面熟呀!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那個老人家也邊走邊道:「當然見過,每次二公子來的時候.都是小老兒給各位開的門,姑娘莫非不記得了?」

  水仙訝聲道:「你說你就是門上的那位福老爹?」

  那老人家笑哈哈道:「姑娘好記性,小老兒正是金福。」

  水仙陡然停步喝道,「等一等……你們統統給我站住!」

  那福老爹大感意外的縮住了腳,另外兩名體形魁梧的大漢也同時停在他身後。

  水仙語氣變得十分生冷道:「你……真的是福老爹?」

  福老爹強笑道:「小老兒跟二公子和姑娘又不是第一次會面,這還假得了麼?」

  水仙道:「那就怪了,你不是病得已經爬不起來了麼?」

  福老爹一怔.道:「誰說我病得爬不起來了?」

  水仙道:「門上的那位大叔告訴我的。他說你受了風寒,老命朝夕不保,才由他替你迎門,可是我看你還硬朗的很嘛……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

  福老爹傻住了,直到後面一名大漢推了他一下,他才咳了咳道:「那位……大哥說得不錯,小老兒的確受了點風寒……而且也蠻嚴重的。」

  水仙搖著頭道:「不像嘛!」

  福老爹忙道:「那是因為聽說二公子和姑娘來了,心裡一高興,才勉強爬起來。其實我現在還在發燒,站娘不信摸摸我的頭就知道了……」

  他說著就想往前走。卻被身後的那名大漢給拉住。

  水仙倒是不客氣,揚著手便一步一步湊上去,道:「我摸摸看。」

  福老爹腳下雖沒挪動,頸子卻伸得很長,好像真得在等她去摸。站在福老爹後邊那兩名大漢,一個緊貼著他的背脊.一個相距也不滿五步,四道目光緊緊張張的直盯著愈走愈近的水仙,一副如臨大敵模樣。水仙的神態卻剛好相反,不但走起路來纖腰款擺.而且刀頭也整個垂了下來,似乎連最後的一點防範也巳消失。沈玉門在遠處望著那兩名大漢充滿敵意的眼神,還真有點替她擔心。誰知就在她的手剛剛觸到福老爹頭門之際,那把鋒銳的鋼刀也同時自他脅間刺了進去。福老爹臉色大變,緊貼在他身後的那名大漢卻突然狂吼一聲。倒退兩步,回手就想抓劍。而另外一名大漢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國事,水仙已探身欺到他近前。

  那大漢大驚之下,慌忙亮出繫在背上的鬼頭刀,刀身剛剛離鞘,水仙的刀鋒已從他頸間一抹而過,還沒來得及出招,便已仰身栽倒當地。

  先前那名大漢也幾乎連同一時間倒了下去,先後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事,直到他伸腿嚥下最後一口氣。長劍才只抽出了一半.福老爹仍舊面色蒼白的呆站在那裡,直到水仙又轉回來,他的身子才開始搖晃。

  水仙一把將他扶住。道:「剛才沒有傷到你老人家吧?」

  福老爹低頭瞧著脅下的刀口,顫聲道:「你……你沒有殺死我?」

  水仙噗嗤一笑,道:「我怎麼會殺死你老人家,我不過是在你老人家身上借個路罷了。」

  福老爹指著刀口上的血跡,道:「那麼這些血……是哪裡來的?」

  水仙道:「當然是站在你老人家後面那傢伙的。」福老爹這才鬆了口氣,兩條腿也有了勁道。

  沈玉門這時已趕過來,含怒瞪著水仙,道:「你這個丫頭是怎麼搞的,你想把這位老人家嚇死麼?」

  水仙連忙笑道:「少爺放心。福老爹的膽子大得很,不是那麼容易就被嚇著的。」

  福老爹也乾笑兩聲,道:「水仙站娘說得不錯。如果小老兒沒有幾分膽量,當初也就不會被派到門上來了……」

  說著,忽然回首朝毫無動靜的正房瞄了一眼,一把抓住沈玉門的手臂,緊緊張張道,「二公子快請回吧,千萬不能進去。」

  沈玉門驚訝道:「為什麼?」

  福老爹嘎聲道:「因為……姑老爺已跟往常不一樣了。他身邊忽然來了一批凶神,好像正在商量著如何對付你呢。」

  沈玉門淡淡道:「不會吧?憑我跟你們姑老爺的交情,他怎麼會出手對付我!」

  福老爹急得連鬍子都翹起來,剛想繼續提出警告,但話到嘴邊,卻被一陣敞笑之聲給擋了回去。敞笑聲中,只見孫尚香已自正房飛快的迎了出來,邊走嘴裡還邊嚷嚷著道:「當然不會,那是金福耳目失聰。錯把我們商量如何接待你聽成對付你了。」

  說話間,人已越過水仙,衝到沈玉門跟前,陡然青光一閃,竟然挺劍直刺他的胸前,口中卻依然笑吟吟道:「你怎麼現在才來?可急死我了!」

  水仙大吃一驚,她做夢也沒想到孫尚香竟會向他的好友突下殺手,想要揮刀搭救已來不及了。

  但沈玉門卻像早有防備,只不慌不忙的將身形一側,同時短刀已「嗆」的出鞘,刀鋒順勢輕輕—帶,已把孫尚香疾刺而來的長劍架住,臉上也接著微笑道:「你是人急,還是劍急?」

  孫尚香道:「人也急,劍也急。」他一面說著,一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急刺而出。

  沈玉門這次身子連動都沒動,只猛將短刀一揮,便把長劍逼了回去,而這時水仙已飛撲而至,對準孫尚香的背脊就是一刀

  孫尚香駭然閃開,喝道:「我跟你們少爺的事,要你來插什麼手,讓開!」水仙聽得不禁一怔,急忙朝沈玉門望去,似乎在等他開口定奪。

  沈玉門揮手道:「你只管在一旁看著。他這口破劍,我還應付得了。」

  孫尚香悶哼一聲,挺劍就刺,劍勢又急又狠,看上去倒也威力十足。沈玉門初時只守不攻,直到幾招過後,才逐漸有了攻勢.一旁的水仙這才定下心,抱刀護在福老爹身窮,好像惟恐兩人刀劍無限,誤傷了這位老人家。轉眼十幾招過去了,沈玉門陡然招勢一緊,一刀比一刀快速,只逼得孫尚香連連後退。

  孫尚香劍式也隨之一變,一邊回劍搶攻,一邊道:「這就是你新創出來的那套刀法?」沈玉門無暇答話,只專心破解一招比一招凌厲的劍式,腳下也不免有些慌亂。

  水仙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不慌不忙接道:「不錯,但不知大少認為如何?」

  孫尚香狀極不屑道:「老實說,實在不怎麼樣,可比你們那套虎門十三式差遠了……」

  誰知話猶未了,陡聞「叮」的一聲脆響,猛覺劍身一輕,手中的長劍已少了幾寸。

  孫尚香大吃一諒,急忙倒退幾步,望著自己手上的斷劍,叫道:「你……你怎麼玩真的?」

  沈玉門似乎也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水仙已搶著道:「大少別不知好歹,如果玩真的,斷的恐怕就不是你那把破劍了。」孫尚香吭都沒吭一聲,牙齒一咬,仗著斷劍重又攻了上來。

  水仙急忙喊道:「少爺注意腳步,給他點厲害瞧瞧!」

  沈玉門被她一說,腳步果然已不像先前那般慌亂,攻守間顯然也輕鬆了不少。

  孫尚香猛攻一陳.突然又是『嗆』的一聲,不但長劍又少了一截,而且刀鋒擦面閃過,連鼻子都差點被削下來。沈玉門不禁楞住了,他還真沒想到這把短刀竟然如此管用。

  孫尚香卻連想都沒想,一個倒翻已飄落在水仙身旁,急急道:「你們帶來的人呢?」

  水仙瞟著他那副狼狽模樣,不禁吃吃笑道:「什麼人?」

  孫尚香道:「石寶山那批人。」

  水汕道:「我們又不是來打架的,帶那麼多人幹什麼?」

  孫尚香呆了呆,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這次只來了四個人?」

  水仙點點頭道:「是呀,我們少爺只想和大少聚聚,帶著我們三個他已經嫌多了。」

  孫尚香長歎道:「你們少爺頭腦不清楚倒也罷了,怎麼連你也如此糊塗?難道你沒有發覺我這邊的情況有變麼?」

  水仙道:「我發覺了,而且也警告過我們少爺,可是他就是不聽,他說什麼也不相信你會出賣他,你教我有什麼辦法!」

  孫尚香氣急敗壞道:「可是你們有沒有想到,有的時候我想不出賣他都不行?」

  水仙道:「想到了,但我們少爺硬是不加理會,他認為被你賣掉他也認了,誰叫你是他的好朋友呢?」

  孫尚香似乎整個洩了氣,恨恨的朝著悶聲不響的沈玉門道:「你以為你這是好朋友麼?你有沒有想到這麼一來,不但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甚至連你們沈家的一點希望。也整個斷送在你的手上了!」

  沈玉門一怔,道:「有這麼嚴重麼?」

  孫尚香道:「比你想像的要嚴重多了。」

  沈玉門不得不把目光轉到水仙臉上,道:「這是怎麼回事?」

  水仙也一臉莫名奇妙的神情,道:「我也搞不清楚。好在大少已開了口,咱們還是等他說下去吧!」

  孫尚香唉聲歎氣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反正你們也回不去了,索性進去看看自然就明白了,何必再讓我多費口舌。」說完,有氣無力的把斷劍隨手往旁邊一丟,回頭就走。沈玉門根本想都沒想,拔腿就追了上去。水仙雖然遲疑了一下,但已毫無選揮的餘地,只有悄悄跟在沈玉門身後,邊走邊在四下張望,俏臉上充滿了緊張之色。剛剛走進燈火通明的正廳,已有個人尖聲嘶喊道:「二公子救命啊!」

  那聲音來自房樑上,一聽就知道是先一步進來送信的厚皮小周,沈玉門沒有抬頭,因為他的目光已被一個人吸引住。廳中的陳設很考究,看上去也十分寬敞,但寬敞的廳堂中卻只坐著一個人,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那人年紀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瘦瘦的臉型,薄薄的嘴唇,眉目間還帶著股傲氣凌人的味道。雖是秋涼天氣,手上一柄折扇仍在不停的扇動,看上去斯斯文文,一點都不像是武林人物,倒很像哪家大戶的讀書子弟。

  但水仙一見到他,臉色卻是一變,急忙擋在沈玉門面前,橫刀冷笑道:「我當是哪個把孫大少嚇成這般模樣,原來是尹舵主!」

  那人淡淡道:「好說,好說。」

  沈玉門忍不住低聲問道:「這人是誰?」

  水仙好像連頭都不敢回,道:「『陰司秀才』尹二毛。」

  沈玉門聽得眉頭不禁一皺,他實在沒想到一個體體面面的人,竟然取了這麼一個不三不四的名字。尹二毛卻絲毫不以為憾,面念微笑道:「沈兄真是貴人多忘,去年年底咱們還在『大鴻連』見過一面,你怎麼一下子就把小弟給忘丁?」

  沈玉門一怔,道:「你說的可是楊善主持的那家『大鴻運』?」

  尹二毛道:「不錯,正是那館子,沈兄想起來了吧?」沈玉門搖頭。孫尚香忙在一旁道:「玉門兄,你不要裝了,你騙不過他的。尹舵主是青衣樓裡有名的人精,否則陳總舵主也不會派他來坐鎮蘇州了。」

  沈玉門的目光中忽地閃出一股憤怒之色,但他一瞧孫尚香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那股怒色馬上消失了,只輕輕的歎了口氣。

  尹二毛陡然『啪』地將手中的折扇一合,道:「孫兄說得對極了,在朋友面前,何必再裝模作樣!何況我是什麼人,沈兄也應該清楚得很。我雖然很少跟你見面,但對你的一切知道得也不見得比孫兄少……」

  說著,折扇遠遠朝沈玉門的短刀比了比,繼續道:「就像你這次改用短傢伙,我一點也不奇怪。試想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不到一年工夫就又拿起了刀,不論是長的還是短的,都難能可貴了,你說是不是?」他邊說著還邊搖頭,顯然全沒把沈玉門的人和刀看在眼裡。

  沈玉門笑笑,什麼話都沒說。

  水仙卻寒著臉道:「尹舵主,你那把扇子最好是不要比來比去,你扇骨裡只有兩隻毒簽,萬一不小心滑出一隻來,對你的損失可就大了。」

  尹二毛微微怔了一下。道:「水仙姑娘倒也名不虛傳,果然有點眼光。」

  水仙冷笑道:「我若連這點鬼門道都看不出來,還有什麼資格陪著我們少爺行走江湖。」尹二毛哈哈一笑,手腕也猛地一抖,重又把折扇張了開來。

  這時樑上的小周又喊道:「沈二公子,你別忘了,小的還在上面啊!」

  沈玉門這才抬首朝上邊瞄了一眼,只見小周正安安穩穩的騎在大樑上,這一來反倒放下心,道:「你先在上面坐坐,等我把下面的事解決之後,自會放你下來。」

  小周急形於色道:「小的急著下去,也是想解決下面的事……不瞞二公子說,昨兒臨睡多喝了幾杯,實在有點憋不住了。」

  沈玉門傻住了,一時還真不知是不是該馬上把他弄下來。

  水仙卻已吃吃笑道:「周帥傅若是實在忍不住,只管往下溺,不過方向可要拿的准一點,千萬不要撒在咱們自己人頭上。」

  小周遲遲疑疑道:「行麼?」

  水仙道:「為什麼不行?你沒看到連尹舵主都沒有反對麼?」

  尹二毛的確一聲沒吭,但折扇卻又一折折的在緩緩合攏,目光雖然沒有離開水仙的臉,扇骨的頂端卻剛好對著樑上的小周,

  水仙俏臉陡然一沉,道:「尹舵主,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少爺刀法之快可是出了名的,我相信你也一定聽人說起過。」

  尹二毛又瞟了那柄短刀一眼,道:「金陵沈二公子的刀法是沒話說,不過那是過去,現在怎麼樣就沒人知道了。」

  水仙輕哼一聲,道:「當然沒人知道,因為方才見識過他刀法的人,已經統統躺在外邊了。」

  尹二毛橫眼瞪視著孫尚香,道:「外邊究竟出了什麼事?」

  孫尚香驚惶失措道:「沒什麼,沒什麼……」

  水仙不待他說下去。便截口道:「你問大少又有什麼用?你沒看到連他手中的劍都不見了麼?」尹二毛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孫尚香急急喊道:「水仙,你能不能先閉上你的嘴,讓你們少爺先跟尹舵主慢慢聊聊!」水仙果然不再出聲。

  沈玉門卻歎了口氣,道:「我是很想跟他慢慢聊聊,只可惜上面已有人等不及了。」

  孫尚香即刻道:「好,我這就放他下來。」說著就想往樑上縱。

  尹二毛疾聲喝阻道:「且慢,我要先跟沈玉門把話說情楚。」

  沈玉門道:「尹舵主有話快說,否則有人在你頭上撒尿,你可不能怪我。」

  尹二毛冷笑道:「孫大少難道沒有警告過你們不能動我麼?」

  沈玉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水仙又已搶著:「他是說過不能隨便動你!還說要動的話,除非有把握一舉把你殺死,」

  孫尚香登時尖叫起來,道:「你這個丫頭胡扯什麼?我幾時說過這種話?」

  尹二毛擺手道:「你有沒有說過這種話都無所謂,問題是你這個樓主還想不想做?」

  沈玉門詫異道:「什麼樓主?」

  尹二毛一字一頓道:「青衣十四樓的樓主。」

  沈玉門吃驚的呆望了孫尚香片刻,突然一揖到地道:「恭喜孫兄,你終於出人頭地了。」

  水仙也一副肅然起敬的佯子道:「難怪大少不肯再理我們,原來是身份不同了。」

  孫尚香面紅耳赤道:「我……我這麼做也全是為了那個孩子。」

  沈玉門忙道:「你不必解釋,你的情況我很瞭解。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是龍王的長孫,對你們孫家說來當然重要……」

  孫尚香不持他說完,便已截口道:「你錯了。那個孩子不是我們孫家的,是你們沈家的。」

  沈玉門愕然道:「你說什麼?你老婆肚子裡的孩子……是沈家的?」

  孫尚香狠狠的呸了一口,叫道:「放屁!誰告訴你是我老婆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沈玉門莫名奇妙道:「不是你老婆肚子裡的孩子,是哪個孩子。」

  孫尚香停了停,才道:「是沈虎門當年留下來的孽種……湯老爺子是這麼說的。」

  此言一出,非但沈玉門大吃一驚,一旁的水仙也花容失色,一個失神,手裡的鋼刀都險些掉在地上。

  孫尚香沉歎一聲,又道:「當初我也不太相信。可是當我見到那個孩子之後,卻不由得我不信。」

  沈玉門怔怔道:「為什麼?」

  孫尚香道:「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像他們沈家的人家了。」

  尹二毛也得意洋洋接道:「不錯。那孩子不但長相極像沈家的人。連許多小動作都與沈兄有幾分神似,你們想不認池只怕都很難。」

  沈玉門恍然大悟道:「看樣子,那個孩子莫非已經落在他們手上?」孫尚香黯然點頭。

  沈玉門道:「所以你才用『四喜九子』把我騙過來?」孫尚香繼續點頭,還歎了口氣。

  沈玉門道:「現在我已經來了,你是準備就地解決!尼,還是把我交上去?」

  孫尚香頓足道:「我原本以為你會多帶一些人來,誰知你卻只帶了三個丫頭。」說著,還狠狠的瞪了呆若木雞的水仙一眼。

  尹二毛突然環首四顧道:「咦!還有另外那兩個丫頭呢……」

  話沒說完,只覺得已有東西從頭上撒下來,猛然飄身一閃,同時大喝一聲,扇骨裡的毒簽已毫不遲疑的直向大樑上射去。

  大樑上果然有個人應聲而落,但落下來的卻不是厚皮小周,而是醉得已經人事不知的無心道長。

  沈玉門頓時鬆了口氣,水仙也霍然驚醒,身形一晃,便已撲到尹二毛跟前,上去就是一刀。

  孫尚香急忙衝了過去,護在尹二毛前面,嘶聲喝道:「住手!那個孩子你們不想要了麼?」

  水仙不得不收刀退到沈玉門身旁,六神無主道:「少爺,你看咱們該怎麼辦?」

  沈玉門苦笑道:「那就得看孫尚香了。」

  孫尚香皺著眉頭,吭也沒吭一聲。

  尹二毛趁機大喊道:「來人哪!」

  門外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應聲。

  尹二毛大感意外,接連又喊了幾聲,依然不見一點回音。

  躺在地上的無心道長卻在這時翻身坐起,揉著眼睛道:「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尹二毛駭然道:「這個老道是誰?」

  孫尚香似乎生怕嚇著他,在他身邊輕輕道:「那是無心道長。」

  尹二毛仍然不免嚇了一跳,道:「什麼?他就是武當的那個瘋老道?」孫尚香點頭,歎氣。無心道長也連連點頭道:「不錯,貧道正是武當無心,尹舵主叫醒我,是否有什麼後事需要貧道為你效勞的?」

  尹二毛臉色整個變了,閃爍的目光也開始自洞開的窗戶往外張望。

  無心道長忽然醉態全失,身形一擺,便已坐上了窗沿,眼瞇瞇的望著尹二毛道:「你在找什麼?」

  尹二毛驚慌倒退兩步,道:「我的人呢?是不是被你吃掉了?」

  無心道長嗤嗤笑道:「我老人家雖不忌口,卻從來不吃活人。你那群人,都是被石寶山和金家的那批保鏢護院給聯手幹掉了。,,

  尹二毛驚叫道:「什麼?石寶山也來了?」

  無心道長點頭不迭道:「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沈老二既已到此,石寶山還會不跟來護駕麼……」說到這裡,突然將目光轉到孫尚香臉上,道:「哦!我差點忘了,方才動手的還有你那批手下。你那群人看起來雖然窩窩囊囊,手腳卻利落得很,殺人的手法可高明極了。」

  尹二毛不由又往後縮了縮,扇骨朝著孫尚香一指,道:「孫兄,你……你……」

  孫尚香若無其事的把他的折扇往旁邊一撥,道:「你不要聽那瘋子胡說八道,趕快跟我到裡邊去!」說完,拖著尹二毛的膀子就往裡走,

  尹二毛緊抓著那柄折扇,邊走邊回頭,好像生怕有人從背後偷襲」

  眼看著兩人已接近通往後進的廳門,孫尚香突然順手在最後一張方桌下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但見寒光一晃,巴首已齊根沒入了尹二毛的後心。

  慘叫一聲,尹二毛吃力地轉回頭,死盯著孫尚香毫無表情的臉孔,道:「姓孫的,想不到你這麼快就反了……」

  孫尚香冷冷道:「這只怪你少不更事。你也不想想,我孫大少是出賣朋友的人麼?」

  尹二毛顫聲道:「可是……你莫忘了,你曾在蕭樓主面前發過重誓……」

  孫尚香截口道:「我是發過重誓,而且我也按照誓言把沈玉門引來了,但我的誓言裡卻沒有包括不准殺你!」

  『嗤』的一聲,扇骨裡的另一隻毒簽也已射出,顫顫巍巍的釘在了桌腳上,尹二毛的身子也筆直的朝後倒去,兩隻死魚般的眼睛裡充滿了警異之色,似乎至死都不相信孫尚香竟敢向他下手。

  水仙忍不住興奮叫道:「孫大少果然夠朋友,我們少爺總算沒有看錯你!」

  無心道長一旁冷笑道:「什麼夠朋友!他不過是在水上待久了,比一般人會見風轉舵罷了。」

  孫尚香根本就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又走到一張桌子旁邊,從下面摸出一柄長劍,道:「玉門兄,快,咱們先趕到湯家再說。」

  沈玉門道:「趕到湯家去幹什麼?」

  孫尚香道:「去拿你交換那個孩子,那個孩子還在蕭錦堂手上。」

  沈玉門道:「你是說『斷魂槍』蕭錦堂正在湯老爺子家裡等著我?」

  孫尚香道:「不錯,湯家早就倒過去了。蕭錦堂已經在湯家等了你幾個月了。」

  沈玉門道:「就等著你把我騙來交給他?」

  孫尚香道:「我當然不是真的要把你交給他,我只是想跟你聯手把他除掉,然後再設法把那個孩子營救出來而已。」

  沈玉門道:「你一再提起那個孩子,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那個孩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孫尚香道:「這還用說,當然是從湯大姑娘肚子裡生出來的。」

  沈玉門道:「你的意思是說孩子是湯大姑娘生的,播種者卻是沈虎門/」

  孫尚香道:「沒錯。」

  沈玉門道:「錯了,據我所知,湯大姑娘過世已經好多年了。」

  孫尚香道:「沒錯。沒錯。你莫忘了,虎門兄過世也好多年了,但那孩子卻沒有死,如今已經七八歲了。」

  沈玉門道:「那麼這些年來,那個孩子是由哪個在撫養?」

  孫尚香道:「當然是湯老爺子。當年湯老爺子逼死了女兒,卻不忍向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下手,才偷偷撫養下來。」

  沈玉門道:「偷偷撫養下來?」

  孫尚香道:「那當然。湯老爺子是個很好面子的人,沒出嫁的大閨女生孩子已使他顏面掃地,他怎麼能夠再公然收養那個孽種?」

  沈玉門道:「那就怪了。這件事既然事關湯家的顏面,就應該保密到底才對,怎麼會被青衣樓發現呢?」

  孫尚香道:「那是因為湯老爺子老了,早就壓制不住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徒弟了。如果他再年輕幾年,身體再硬朗一點,非但這件事不會張揚出去,青衣樓也根本就過不了江。」

  沈玉門道:「照你這麼說,這次倒過去的,並不是湯老爺子,而是他那批門人。」

  孫尚香道:「不錯,如今是躺著是站著,早就由不得湯老爺子做主了。」

  沈玉門沉默,過了很久,才喃喃道:「奇怪,按說他應該很恨沈家才對,可是這次…… 他為什麼會冒險救我?」

  孫尚香愕然道:『湯老爺子幾時救過你?」

  沈玉門沒有答覆他,只回首朝正門喊聲:「石寶山可在?」

  石寶山恭諾一聲,卻從後門閃身而入,道:「屬下正在恭候二公子差遣。」

  沈主門道:「這件事你可曾聽人說起過?」

  石寶山沉吟道:「沒有,不過當年大公子和湯大姑娘交往之事,屬下倒是略知一二。」

  沈玉門忙道:「他們的確有過交往?」

  石寶山點頭道,「的確交往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被夫人給拆散了。」

  沈玉門道:「男女間的事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拆散的,看來那孩子真得可能是沈家的了。」

  石寶山遲疑了一陣,才道:「可能。」

  沈玉門道:「既然連你都認為可能,那你就趕快拿個主意吧?」

  石寶山一怔,道:「拿什麼主意?」

  沈玉門道:「是救,還是乾脆給他來個不理?」

  石寶山慌忙道:「此事關係重大,屬下不便作主,一切還請二公子吩咐。」

  沈玉門回望著水仙,道:「你呢?你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辦?」

  水仙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道:「這是夫人房裡的事,連石總管都不敢插手,哪裡還有我多嘴的份?」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既然你們都不願作主,那咱們只有通知顏寶鳳,謂她親自來處理了。」

  石寶山變色道:「這個嘛……恐怕不太好……」

  沈玉門道:「有什麼不好?」

  石寶山道:「夫人的個性。二公子想必也清楚的很。這件事萬一讓她知道,恐怕就不好辦了。」

  沈玉門道:「不好辦也得讓她來辦,否則一旦出了差錯,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水仙急急接口道:「就算不出差錯,能夠安全把那個孩子救出來,咱們也未必討得到好。」

  石寶山道:「這話怎麼說?」

  水仙道:「總管有沒有想到,萬一夫人不肯承認那孩子呢?」石寶山不再吭聲。

  水仙道,「所以依小婢之見,最好還是遵照少爺的吩咐辦事,至少咱們可以不落埋怨。」

  石寶山不得不點頭,道:「也對。」

  孫尚香卻在一旁大喊道:「不對,不對。你們這麼一拖,那個孩子就完了。」

  沈玉門道:「沒有那麼嚴重.在沈家的人插手之前,那個孩子安全的很。」

  孫尚香不解道:「何以見得?」

  沈玉門道:「因為到目前為止,那個孩子還是湯家的,跟沈家還沒扯上一點關係。」

  石寶山點頭道:「不錯,只要咱們按兵不動,那孩子就不姓沈。」

  孫尚香急喊道:「可是沈玉門已經過了揚州,他們怎麼可能由得你們按兵不動?」

  沈玉門笑笑道:「只要我不離開金府,他們能將我奈何?」

  孫尚香頓足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當蕭錦堂像尹二毛那麼好對付麼?」

  沈玉門道:「你放心,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我想那姓蕭的還沒有膽找上來。」

  孫尚香道:「萬一陳士元那批人趕來呢?」

  沈玉門道:「有無心道長在,你煩什麼?」

  孫尚香回頭瞄了無心一眼,道:「他……他老人家肯留下來麼?」

  沈玉門道:『肯,只要你陪他下棋,你趕他都趕不走。」

  孫尚香眉頭一皺,道:「可是你應該知道,我的圍棋實在蹩腳得很……」

  沈玉門道:「太祖棋呢?」

  孫尚香道:「什麼太祖棋?」

  無心道長笑嘻嘻接道:「所謂太詛棋,就是擔擔棋也。」

  孫尚香登時眉開眼笑道:「如果你老人家要找擔擔棋的對手,那你算找對人了。」

  無心道長小小心心道:「你會?」

  孫尚香道:「我只會贏,不會輸。」

  無心道長立刻躍下窗沿,奪過孫尚香的劍就開始在地上面棋盤。

  房樑上的小周又已在叫道:「沈二公子,小的呢?要不要留下來替你做萊?」

  沈玉門蹙眉道:「不必。老實說,你的菜我實在不敢領教.不過你的嘴好像還可以用一用。」

  小周忙道:「二公子是不是又想讓小的替你傳什麼信?」

  沈玉門想了想,道:「傳信倒用不到你,但你可以替我放放風。就說孫少奶奶生了,所以孫大少這幾天沒空在外邊走動。」

  小周胸脯一拍,道:「行.這種事小的最拿手……不過萬一有人問起孫少奶奶生的是閨女是小子,小的應該怎麼回答?」

  沈玉門不假思索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小子。你也不想想,像孫大少這麼能幹的人,第一胎怎麼可以生閨女?」

  孫府添丁的喜訊,一夜間便傳遍了全城.同時沈二公子進城的消息,也在武林人物匯聚的瘦西湖畔悄悄傳了開來。一品居的生意顯得更加興隆,從早到晚賓客不斷,厚皮小周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每個客人都要纏著他盤問一番,話題總是在沈玉門、孫尚香兩人會面的情況上打轉。

  前兩天小周還吹得有聲有色,但到後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厭煩起來,同時心裡也有點滴咕,為什麼金陵方面還沒有—點消息,莫非顏寶鳳對沈虎門留下的那個孩子真的毫無興趣?

  堂口上又有人呼喊道:「小周,上菜。」

  小周正躲在房裡計算這幾天賺進來的外快,聞聲急忙將一堆碎銀子往枕頭下面一推,匆匆走了出去,苦著臉道:「你們能不能讓我歇一歇?我這兩條腿都快要跑斷了。」

  呼喚他那個人滿臉無奈道:「我是很想讓你歇歇,可是劉老三報名要見你,你不去,行嗎?」

  小周大吃一驚,道:「湯府的劉奎劉三爺?」那人點頭。小週二話不說.端起一盤菜就朝外走。一路上不斷的有人夜跟他打招呼,好像所有的賓客都是他的熟人。小週一刻也不敢耽擱。一直走到樓上最靠角落的一間客房前,剛剛挑起門簾,手上的菜已被人接了過去,身子也被一個跛腳漢子強行按在臨門的一張椅子上。

  房裡巳圍坐著五個神情剽悍的大漢,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人物,緊靠在他右首的一個面色青瘟的中年入,正是湯府目前最當權的劉奎.也正是鐵槳湯俊湯老爺子的第三個徒弟。

  小周惶惶的站起來,哈腰道:「各位才來?」

  劉奎揮手道:「不要客氣,你只管坐著。」小周還沒來得及答話,只覺得肩膀一重,重又跌坐在椅子上。

  劉奎似笑非笑的斜瞄著他,道:「聽說周領班最近得意的很啊……」

  小周聽得一陣急咳,還慌忙朝門外掃了一眼,面紅耳赤道:「三爺真會開玩笑,小的不過是廚房裡的一個下手,有的時候幫忙上上菜,哪裡稱得上領班。」

  劉奎頗感意外道:「什麼?你幹了這麼久,還沒有升起來?」

  小周忙道:「沒有,沒有.還早得很呢。」

  劉奎緩緩的搖著頭,道:「那怎麼行,像你這麼能幹的人,長期壓在人家下面,未免太可惜了……」說著,回首朝那跛腳漢子道:「老五,趕明兒你查查看,咱們那幾家館子裡缺不缺領班?」

  那跛腳漢子也是湯老爺子的徒弟,排行第五,人稱『鴛鴦拐』郭成,輩份雖與劉奎一樣,但目前的身價顯然相差甚遠。只見他垂手肅立,畢恭畢敬答道:「回三哥的話,城北狀元樓剛好有個缺,要不要讓他去試試?」

  劉奎道:「還試什麼?哪天你送他過去就行了……問題是周老弟肯不肯屈就?」

  小周又不得不站起來,道:「多謝三爺美意。小的在這一行的資歷尚淺,只怕還沒有資格帶人。」

  劉奎冷笑一聲,道:「管他什麼資格不資格。我說行就行,到時候哪個敢不聽你的?」

  郭成即刻接道:「對,誰敢說個不字,我馬上趕他走路。」

  小周只好連聲稱謝,神色卻顯得極不安穩,好像已預知後面還有文章.劉奎果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排了幾天班,跑來吃這一餐,可不是專程來拉角的.我想我不說.周老弟也應該明白。」

  小周立刻把身子往前湊了湊,直截了當道:「三爺莫非也是為了想向小的打聽沈二公子的消息?」

  劉奎搶著道:「我對什麼沈二公子、孫大少之流的死活統統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是有關青衣樓蘇州分舵尹舵主的事。」

  小周以掌做扇,在面前晃動著道:「三爺所說的,可是那位手持折扇的年輕人?」

  劉奎道:「不錯,正是他。」

  坐在上首的一名中年人迫不及待問道,「但不知他的情況如何?」

  小周眼神一轉,道:「好得很。他跟沈二公子本就認識,而且交情好像還滿不錯的。」

  那中年人變色道:「什麼?他跟沈玉門本就認識?你有沒有搞錯?」

  小周道:「絕對錯不了。他們好像曾在蘇州大鴻運吃過好幾次飯,一見面就稱兄道弟,親熱極了。」

  另外一個彪形大漢又搶著道:「這麼說,尹舵主想必還安全的很?」

  小周道:「當然安全。在孫大少府裡,誰能把他怎麼樣?」

  那大漢濃眉緊鎖道:「那就怪了。他既然沒出事,怎麼會好幾天沒有消息?」

  小周翻著眼想了想.才道:「依小的猜想,他這幾天可能在忙著下棋。一個人一旦下起棋來,什麼事都會忘記的。當初我就……。

  話還沒有說完.那大漢已『砰』的一聲,一掌擊在桌上,叫道:「這是什麼話!在這種緊要關頭,怎麼可以為了下棋而誤了大事!」

  那中年人冷冷道:「有道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懂,當初上面怎麼會把蘇州分舵交在這種人手上?」

  那濃眉大漢忿忿道:「搞不懂的又豈止鄧舵主一個人,我們兄弟還不是……」說到這裡,似乎被旁邊的人拉了一下.立刻把話題打位,臉上那股忿忿之色也登時消失於無形。

  那被稱作鄧舵主的中年人又惶然旁顧道:「隔壁坐的都是些什麼人?」

  劉奎道:「都是自己人,各位有話但說無妨。」

  鄧舵主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還是趕緊派個人去探探情況吧!」

  劉奎忙道:「是是……」目光又飛快的轉到郭成臉上,道:「老五,你看應該派哪個去好?」

  郭成不假思索道:「一事不煩二主。依小弟之見,最好還是請周領班替咱們跑一趟。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劉奎道:「也好。」

  那濃眉大眼馬上又皺起眉頭,道:「他行嗎?」

  小周慌裡慌張道:「不行,不行。小的去了,也絕對見不到尹舵主的。」

  鄧舵主即刻道:「為什麼?」

  小周道:「因為……因為尹舵主高高在上,怎麼可能接見小的這種身份低微的人?」

  鄧舵主面帶不屑的瞄了他一眼.道,「說的也是,尹二毛—向眼高於頂,一般人想見他一面,只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奎沉吟著道:『如果讓他帶著酒席去,就說是鄧舵主送給他的,我想他至少也該出來答謝一聲吧?」

  鄧舵主搖頭道:「我的身價還不夠。」

  劉奎說,「那就借用蕭樓主的名義如何?」

  鄧舵主冷笑一聲,道:「蕭數主正恨不得容了他,哪裡還會賞他酒席吃?」

  劉奎道:「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鄧舵主何必認真?」

  鄧舵主滿臉無奈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用蕭摟主來壓壓他了。」

  小周急形於色道:「如果地還不肯露面呢?」

  那濃眉大眼舒眉一笑道:『那麼一來,這恐怕就是他小子的最後一桌酒席了。」一旁的人顯然都很同意那濃眉大漢的看法,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只有小周愁眉苦臉道:「這一趟也恐怕是小的最後一次為三爺跑腿了。」

  劉奎道,「這話怎麼說?」

  小周長噓短歎道:「三爺不妨想一想,小的突然抬桌酒席去,說是蕭樓主賞給尹舵主吃的,這不是明擺著是去刺探消息麼?孫大少是何等精明的人,這種事如何能瞞得過他,小的這一去,還回得來麼……」話沒說完,只覺得郭成的手已伸進自己的懷裡,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正好壓在抨抨亂跳的心臟上。

  小周立刻又歎了口氣,道:「不過既然三爺吩咐下來,那還有什麼話說?就算拼了命,小的也非為三爺跑這一趟不可。

  劉奎極其受用道:「好,好。」

  郭成卻突然使勁抓住了小周的肩膀,道:「但有件事,你在出發前務必先搞清楚。」

  小周痛得齜牙咧嘴道:「什……什麼事?」郭成手勁一鬆,道:「孫大少是自己人,倒是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那個沈府總管石寶山,你最好多提防他一點。」

  劉奎也頻頻點頭道:「不錯,那姓石的可是武林道上出了名的厲害角色,你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馬腳,否則……你要想回來恐怕就難了。」

  小周嚥了口唾沫,道:「是是,小的自會多加小心。」

  劉奎揮手道:「你可以定了,快去快回,我們還在等著你的消息。」

  小周指了指腳下,道:「在這裡等?」

  郭成立刻答道:「對,打烊之前,我都在這裡等你。最好你的腿跑快一點,以免那個領班的缺被其他人搶走。」說完,不待他答話,便已將他拎起,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小周往前衝了幾步,才站穩了腳,狠狠的呸了一口,自言自語道:「狀元樓的領班算什麼東西,老子才不希罕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朝樓下走,走到樓梯轉角處,忽然伸手入懷.將那塊沉甸甸的銀子掏出來,剛想悄悄欣賞一番,卻發覺另外有件東西自懷中帶出,輕輕的滑落在自己腳下。小周不禁微微一怔,尚未看清是什麼東西,已被入搶先一步撿了起來。

  那人從後面將他拉住,嗤嗤笑著道:「周領班.您的東西掉了。」

  小周嚇了—跳,急忙回頭一看,只見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正在一動不動死盯著他。那人手上還拿著個紙團,顯然是方才從他懷中滑落出來的東西。小周卻看也不看那紙團一眼,只驚恐萬狀的望著那人一張黑得出奇的臉孔,邊退邊道:「烏……烏……烏鴉嘴……」

  那人道:「周領班的眼光果然高人一等,居然連我這種小角色都認得出來。」

  小周道:「烏……烏大爺大名鼎鼎,小的那有認不出之理。」

  原來此人正是孫尚香手下的烏鴉嘴,只見他將那紙團在手上一拋一拋道:「今天你碰到我,運氣好像還不壞。我這個人臉孔雖黑,心腸卻不黑,至少還可以給你留下一半。」

  小周瞄著那個拋動的紙團,大大方方道:「如果烏大爺想要,只管整個拿去,反正小的留下一半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烏鴉嘴眼睛一翻,道:「那怎麼可以.我這個人做事一向講究公平合理,那種吃干抹淨的事,我可做不出來……」說著,突然將那紙團往小周手裡一塞,飛快的把另一隻手上的銀塊拿了過去。

  小周登時叫了起來,道:「烏大爺,你這是幹什麼?」

  烏鴉嘴理直氣壯道:「兩樣東西,你一樣、我一樣,剛好二一添作五,這樣才兩不吃虧,你說是不是?」

  小周氣急敗壞道:「可是……這個紙團根本不是我的。」

  烏鴉嘴道:「現在已經是你的了。」

  小周道:「但那塊銀子……」

  烏鴉嘴截口道:「這塊銀子當然屬於我。有道是見一面,分一半,何況我還彎腰替你撿東西,又管你叫了半天領班,你怎麼可以對我沒有一點表示?」說完,銀塊往懷裡一揣,回頭就走。

  小周急急追在後面,大聲叫喊道:「烏大爺,等一等,你至少也得給我留下一半啊……」

  誰知喊到一半,只覺得領口一緊,已經被人拉到了樓梯底下的一個小房間裡。小周初時尚在掙扎,但一見杜老刀正坐在房中,這才停了下來,低低叫了聲:「師父。」

  杜老刀皺眉道:「什麼東西你叫他留給你一半?」

  小周唉聲歎氣道:「銀子,劉三爺賞給我的一塊銀子,少說也有五兩重。」

  杜老刀冷笑道:「什麼賞的,我看八成又是你騙來的。

  小周急忙道:「不是騙的,的確是他們賞我的,我可以發誓!」

  杜老刀擺手道:「發誓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平白無故的賞給你那麼多銀子。」

  小周道:「不是平白無故,他們是想叫我替他們辦件事。」

  杜老刀道:「辦什麼事?」

  小周道:「他們想叫我送一桌酒席到孫府,順便替尹二毛傳個話。」

  杜老刀聽得眉頭又是一皺,道:「尹二毛不是死了麼?」

  小周道:「是啊,但是我不敢實說,怕壞了沈二公子的大事。」

  杜老刀點了點頭,道:「嗯,也對。」

  小周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把銀於收下來……」

  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道:「只可惜來得容易,去得也糊塗。那傢伙只彎腰替我拾了個紙團,就硬把那麼一大塊銀子給訛走了,真是可惡透了。」他邊說邊還直搖頭,好像愈想愈不划算。

  杜老刀神色微微一動,道:「什麼紙團?拿給我看看!」

  小周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滿不帶勁地將那個皺皺巴巴的紙團遞給了杜老刀。杜老刀匆匆打開一瞧,不禁楞住了。原來紙上除了畫著一個似方似圓的圈圈之外,連一個宇語都沒有,圓圈裡邊也只有一個比米粒還小的小黑點,看來好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黑痕一般。

  小周湊上去看了看,道:「這是什麼?」

  杜老刀道:「我正想問你,你這張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小周道:「我也不知道。」

  杜老刀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張東西是被人偷偷放在你懷裡的?」

  小周道:「不錯,上樓之前我才清理過腰包,懷裡什麼都沒擺,我記得清楚得很。」

  杜老刀道:「那麼可能是什麼人動的手腳呢?你能不能猜出來?」

  小周猛一點頭,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送銀子給我的時候,把這張東西同時塞進我的懷裡。」

  社老刀道:「你指的莫非是劉奎?」

  小周搶著道:「不,是郭成,也只有他方才才有在我身上做手腳的機會。」

  杜老刀又在那張紙上詳細查看了一遍,道:「奇怪,郭成並不是個善於玩花樣的人,他偷偷摸摸的交給你這麼一張東西幹什麼?」

  小周抓著腦袋,道:「是啊,我也覺得莫名奇妙,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杜老刀沉吟著道,「難不成湯家和尹二毛之間還有什麼秘密。不想讓青衣樓其他那幾個人知道?」

  小周緩緩搖著頭,道,「有此可能。」

  剛剛將小周推進來的那個人突然開口道:「也可能是那姓郭的和尹二毛兩人之間有什麼秘密,說不定連劉三爺都被蒙在鼓裡。」

  這人正是沈玉門口中的那個馬師兄,也是目前杜老刀最依重的弟子馬百祥。此人乎日沉默寡言,只要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有點根據。

  杜老刀忍不住抬首望著他,道:「何以見得?」

  馬百祥說:「據我所知,湯老爺子那幾個徒弟每個人都是滿肚子的鬼,他們彼此間的矛盾,比跟青衣樓那批人還大,而且郭成也並不是個省油燈,他肚子的算盤打得恐怕比劉三爺還要精。」

  杜老刀愕然道:「有這種事?」

  馬百祥道:『怎麼沒有!我跟他相識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算錯過一筆帳,說錯過一句話,甚至做錯過一件事。也沒有聽說他曾經跌過一次跤……」

  杜老刀道:「那是因為他的腿有毛病,走起路來特別小心。」

  馬百樣道:「但是算帳、說話、做事並不是靠腿,得靠腦筋。」

  杜老刀沉默。過了好久,才將目光轉回到小周臉上,道:「你仔細想一想,當時郭成有沒有交代過你什麼話?」

  小周果然斜著眼睛想了想,道:「好像沒有,我只記得當時他在我的肩膀上使勁抓了一下,直到現在還疼得不得了……」

  說到這裡,語聲猛地一頓,忽然直嗓子大叫起來,道:「有了,我想起來了。」

  杜老刀忙道:「他跟你說些什麼?」

  小周道,「他說孫大少是自己人,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那個沈府總管石寶山,他還說讓我多提防他一點。」

  杜老刀皺著眉頭,道:「這麼說,他這張東西莫非是讓你交給石寶山的?」小周沒做表示。一旁的馬百祥卻在不住的點頭。

  杜老刀忽然長歎一聲,道:「這種江湖上的是非,我們本來是絕對不該插手的,可是沈二公子是小孟的朋友.他的事,我們能忍心不管麼?」

  馬百祥立刻說:「師父的意思是……」

  杜老刀道:『去吩咐廚房準備一桌酒菜叫他送過去。」

  馬百樣道:「現在就去?」

  杜老刀點頭道:「這種東西愈快送出去愈好,留在手上反而是個麻煩。」

  小周也急忙道:「對,而且郭成那傢伙還急著在等我們回信。」

  馬百祥少許思索了一下,道:「現在去也行,不過你不能去,我去。」

  小週一聲,道:「為什麼?」

  馬百樣道:「外面那些人都在盯著你,你出得去麼?」

  小周道:「哪有什麼關係!前面不能走,我可以走後門。」

  馬百樣冷笑道:「就算你從後門溜出去,路上也未必平靜得了。」

  杜老刀不禁歎了口氣,道:「不錯,那些武林人物一個比一個難纏,你若想騙過他們,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話剛說完。門外忽然有人接道,「杜老放心,有我們兄弟在他旁邊,絕對出不了問題。」小週一聽那聲音,就想往外撲。

  杜老刀一把將他拉住,道:「別忙,先聽聽他說什麼。」

  門簾掀開了一角,烏鴉嘴的一雙小眼睛先在房裡掃了掃,才停在小周臉上,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只要你不再追著我討銀子,我不但可以包你平安到達孫府,而且還有辦法讓你大搖大擺的從前面走出去。根本能不必從後門開溜。」

  小周冷哼一聲,道:「這還用得著你來想辦法,我是堂堂正正為湯府的劉三爺在辦事,我就不相信有誰敢攔我。」

  烏鴉嘴笑笑道:「辦什麼事?」

  小周道:「送萊呀J」

  烏鴉嘴朝杜老刀手上一指,道:「那張條子的事怎麼說?」

  小周道:「什麼條子?」

  烏鴉嘴道:「得了,你別裝了。咱們在樓梯上所說的話,早就落在人家耳朵裡,現在大堂裡的人都在胡蒙亂猜,正等著你去開寶呢,」小周不講話了。

  烏鴉嘴哼了一聲,繼續道,「而且你若以為憑湯老爺子門下那群雜碎就能把人唬注、那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外面那批人膽子大得不得了,就算蕭錦堂提著他那桿『斷魂槍』親自趕來,也趕不走他們的。」

  杜老刀咳了咳,道:「那麼閣下又有什麼妙計可以穩住那批人呢?」

  烏鴉嘴閃動著雪白的牙齒,眼睛一眨一眨的瞄著小周道:「怎麼樣?這筆生意成不成交?」

  小周無可奈何道:「好,你說!」

  烏鴉嘴這才走進房中,打懷裡掏出一本帳簿,又取出一隻毛筆在嘴唇上潤了潤,隨之隨便的在帳簿上畫了幾筆,然後,『唰』的撕了下來,隨手遞給了小周,道:「這一張是給你丟在大堂裡的。」

  小周拿著那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半響,道:「這上面畫的是什麼東西?」

  烏鴉嘴一面著手畫第二張,一面道:「你看不懂?」小周搖頭。

  烏鴉嘴也搖頭道:「我也看不懂,而且我保證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

  小局道:「那你畫這些東西幹什麼?」

  烏鴉嘴道:「讓大家去傷腦筋,只有他們傷腦筋的時候,咱們才能夠不慌不忙的往前走。」

  小週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道:「你用這張東西,就想把外邊那批傢伙統統騙走?」

  烏鴉嘴道:」一張當然不夠,等到出了大門的轉角處,你馬上就得丟第二張,否則包你寸步難行……」

  說著『唰』的一聲,第二張已交到小周手上,緊接著又在埋首畫第三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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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4:12
第十一章 岸上風雲起


  石寶山抖開那張紙,隨便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這是什麼?」

  小周道:「畫,第二十七張畫。」

  石寶山不解道:「第二十七張?」

  小周道:「是。前面那二十六張是他畫的,沒有什麼用處,都被小的隨手丟掉了,只有這張好像還滿有價值。」他一面說著,一面回手指了指站在後面的烏鴉嘴。烏鴉嘴正咧著烏黑的嘴巴在微笑。

  石寶山神色一動,道:「你是說用那二十六張做掩護,才能把這張帶了來?」

  小周點頭道:「正因為帶來不易,所以小的才敢說它有點價值。」

  石寶山不得不又在那張紙上瞧了瞧,道:「那麼這一張又是誰畫的呢?」

  小周道:「極可能是『鴛鴦拐』郭成畫的,然後偷偷擺在小的腰包裡。」

  石寶山一怔道,「偷偷擺在你的腰包裡?」

  烏鴉嘴立即補充道:「不錯,而且是在青衣樓三名舵主和他師哥劉奎面前動的手腳。」

  石寶山嘴角彎了彎,道:「有意思。」

  小周也笑了笑,道:「好像很有意思。」

  烏鴉嘴嗤嗤笑道:「什麼好像,依我看意思可大了。」

  石寶山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就往裡走。剛剛踏進龐門,一隻雪亮的劍尖已經比在他的眉心上。

  石寶山收步道:「道長這是幹什麼?」

  無心道長劍鋒動也不動的指著他道:「我正想問你,你突然跑進來幹什麼?」

  石寶山道:「我想請教孫大少一點問題。」

  無心道長道:」你有問題可以請教沈老二或是水仙丫頭,甚至於可以請教我,就是不能請教他。」

  石寶山道:「為什麼?」

  天心道長道:「因為他正忙著,他沒空。」

  石寶山朝蹲在棋盤前的孫淌香瞄了一眼。又掃了掃陳列在桌子上的幾把劍,道:「我看道長也該放放盤了。大少的那幾口名劍,莫不多都被您贏光了。」

  無心道長道:「還差一把。他那柄劍不到我手裡,我絕不放盤。」他邊說著,邊將劍鋒轉到孫尚香身旁的一隻鑲滿各色寶石的劍鞘上。

  石寶山皺眉道:「那是孫大少的稱手兵刃,你再把它贏過來,人家還用什麼呢?」

  無心道長道:「他用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用那一把。劍法稀鬆,棋也差勁透了,他有什麼資格用這麼好的劍!」

  石寶山乾笑兩聲,道:「你老人家倒也高會說笑話……」

  無心道長截口道:「我幾時說過笑話!你難道認為他的棋還不夠濫嗎?」

  石寶山道:「大少的棋力如何,晚輩不便多嘴。好在棋局即將終了,到時自有定論,不過若說他的劍法稀鬆平常,晚輩就有點不服氣了。」

  水仙也在一旁接遣:「是啊!大少那套『蒼穹七絕劍』在武林中可是出了名的,何況他這套劍法也是源自武當,怎麼可能錯得了!」

  無心道長瞪眼道:「你們懂什麼?在劍法方面,難道我還沒你們清楚?」

  石寶山笑道:「那當然。在這方面不但晚輩們望塵莫及,就算放眼武林,能夠有資格與你老人家論劍的,最多也不過三五人而巳。」

  無心道長頓時大叫起來,道,「你胡扯什麼?哪裡來的三五人?」

  石寶山急忙道:「晚輩不過是隨便說說,也許沒有這麼多。」

  無心道長冷哼一聲:「老實告訴你,一個都沒有。你們別以為靜庵尼姑的劍法號稱天下第一,就比我老道行.其實若論劍理,她肚子裡的那點東西還差得遠。」

  石寶山連道:「是是是。」

  無心道長咳了咳,又道:「而且靜庵那套『風雷九式』也未必比這小子的『蒼穹七絕劍』高明多少,只是她浸淫其中多年,火候比較到家罷了。」

  石寶山微微一怔,道:「那麼聽你老人家這麼說,大少的這套劍法也並不太差了?」

  無心道長道:「劍法當然不差,只可惜在他小子手上全都走了樣。就像那天晚上他攔劫沈老二時使的那招『移星換斗』……」

  說著,長劍在手上一陣比劃,道:「如果照這樣出劍,沈老二還有命在嗎?」

  水仙立刻顯出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道:「同樣的劍法,在道長手中使起來可就完全不同了。」

  無心道長面含得色道:「那當然。」

  水仙立即道:「那麼那天大少的那招『風雪漫天』使得還不錯吧?」

  無心道長搖頭不迭道:「也還差得遠。當時他出劍若再輕巧一點,劍刃再向左移個兩三分,沈老二以後恐怕就只能練獨臂刀了。」

  水仙忙道:「你老人家能不能再比劃一遍給我們看看?」

  無心道長剛想出劍,又急忙收手喝道:「你少跟我玩花樣!你當我是來教徒弟的嗎?」

  水仙噗嗤一笑,道:「你老人家何必這麼小氣,指點他幾招又當如何,難道你老人家還伯他壓過你去不成?」

  無心道長睹之以鼻道:「笑話!像他這種人,縱然再有高明指點,想在劍法上壓過我老人家,已是不可能的事。」

  水仙道:「如果他肯苦練呢?」

  無心道長道:「也不成。窮其一生,也只能練到我老道五成左右而已。」

  一直站在後面觀棋不語的沈玉門忽然道:「我不信。」

  無心道長嚇了一跳,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他的臉,道:「你不信什麼?」

  沈玉門道:「當然是孫尚香的劍法。」

  無心道長急忙擺手道:「你不懂劍法,最好少開口!」

  沈玉門道:「我不懂,道長懂,你老人家方才不是還說他那套『蒼穹七絕劍』也很不錯嗎?」

  無心道長道:「那套劍法是不錯,可是這個人,你看他像個練劍的材料嗎?」說著,朝窩窩囊囊蹲在棋盤前的孫尚香指了指,還歎了口氣。

  沈玉門道:「哪一點不像?他身子結實,腦筋也靈光,又有一套現成的好劍法,他吃虧的只是沒有遇到真正高明的師父。如果他早幾年遇到道長這種名師,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成了絕頂高手了!」

  無心道長咳咳道:「那倒是真的,只可惜現在太遲了。」

  沈玉門道:「他年紀還輕,怎麼能說太遲?」

  無心道長搖首道:「他跟你不一樣。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劍上的惡習卻早已養成,想把那些毛病除掉,比從頭開始還要困難的多。」

  沈玉門道:「再困難,我相信你老人家也一定有辦法。」

  無心道長又膘了孫尚香一眼,歎道:「有辦法也有限得很。」

  水仙急忙道:「至少你老人家也可以把成數讓他增加一點吧?」

  無心道長愕然道:「什麼成數?」

  水仙道:「你老人家不是說他再苦練,也只能練到你老人家五成左右嗎?」

  無心道長道:「哦哦!當然可以增加一點。」

  水仙急急追問道:「一點是多少?」

  無心道長沉吟著道:「我想再給他加個兩成,大概還沒有問題。」

  水仙笑口大開道:「這麼說,豈不是等於你老人家的七成了?」

  無心道長點著頭,道:「嗯!差不多,差不多。」

  水仙即刻抬首回望著沈玉門,道:「少爺,你看怎麼樣?」

  沈玉門也馬上將目光轉到石寶山的臉上,道:「七成,夠不夠?」

  石寶山急忙點頭道:「夠了,夠了,能夠學到道長七成火候,在武林中已堪稱頂尖高手了2」

  沈玉門抬腳輕輕碰了孫尚香一下,道,「喂!傷還等什麼?還不趕快磕頭!」

  孫尚香好像還有點不太滿足道:「能不能再多爭取一點?」

  沈玉門恨恨道:「你他媽的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再不採取行動,可有人要後悔了。」孫尚香這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朝無心道長磕了個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無心道長登時跳起來,道:「等一等!你們在搞什麼鬼?我幾時答應過收他做徒弟?」

  沈玉門道:「咳?方才不是連成數都談妥了,你老人家怎麼可以反悔?」

  水仙也緊接道:「是啊!七成,是你老人家親口答應的。」

  無心道長臉紅脖子粗道:「我……我那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石寶山笑哈哈道:「收徒拜師是何等莊重的事,怎麼可以隨便說說,何況連頭都已磕過了。我看你老人家就將就著收下吧!」

  無心道長大叫道:「不收,不收!我老人家最討厭收徒弟,要想跟我學劍,至少得先贏了我的棋。」

  孫尚香愁眉苦臉道:「可是你老人家的棋太強了,我根本不夠看。」

  無心道長冷冷道:「不夠看就別想學!」

  孫尚香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我用其他東西跟你老人家交換好不好?」

  無心道長道:「什麼東西?」

  孫尚香道:「你老人家不是喜歡喝酒嗎?我可以供你老人家有喝不完的酒。」無心道長冷笑,搖頭。

  孫尚香想了想,道:「或者是我送給你老人家一條船,船艙裡還裝滿了好酒。」

  無心道長搖頭說:「我最討厭坐船,搖晃得人難過死了,再好的酒也喝不下去!」

  孫尚香又苦想了半晌,道:「我看這樣吧!我乾脆再給你老人家蓋間道觀,從道觀的窗口可以看到停靠在江邊的船,船舷裡仍然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好酒。」

  無心道長仍然搖頭不迭道:「不要,不要,我老人家一進道觀就頭痛,還哪裡有心思看船,還哪裡有心思喝酒。」

  孫尚香翻著眼睛道:「那麼你老人家能不能告訴我,我若想拜你老人家為師,除了贏棋之外,究竟還有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無心道長不假思索道:「沒有。」

  孫尚香道:「非贏棋不可?」

  無心道長道:「非贏棋不可。」

  孫尚香先長吁短歎一番,才抬起頭來望著無心道長道:「那要贏多少盤,你老人家才肯收我?」

  無心道長冷笑一聲,道:「你連一盤都很難贏,還談什麼多少盤?」

  孫尚香遲遲疑疑的指了指棋盤,道:「你老人家的意思,莫非想在這盤模上就定輸贏?」

  無心道長剛想點頭,忽然又猶豫起來,提劍緩緩走了出去,蹲在地上又重新衡量著眼前即將收尾的棋局。

  水仙一旁輕笑道,「道長的棋癮大得很,他不可能這麼輕鬆就放過你的。」

  沈玉門也淡淡接道:「何況這盤棋已近尾聲,局面對道長也並不一定有利。想在這個時候增加賭注,他老人家恐怕不會答應。」

  無心道長冷冷道:「你們少跟我用激將法,這一套在我面前是行不通的。」

  沈玉門道:「那當然,道長機警過人,在武林中哪個不知道?」

  水仙立刻悠悠接道:「所以人家吃素他吃葷,人家早晚都要做課,他老人家從來就沒念過一天經……」

  無心道長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沈老二,你方才說這盤棋的局面我已落在下風?」

  沈玉門道:「我可沒說這種話,我只說局面對道長也並不一定有利而已。」

  無心道長道:「真的嗎?」

  沈玉門摸摸鼻子,道:「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我當然不能勉強道長接受。」

  無心道長道:「你這麼說我可是真有點不服氣了,我實在搞不懂你是怎麼看的。」

  水仙又在旁邊接道:「道長小心,這可能也是激將法蚜?」

  無心道長冷笑道:「就算明知是激將法,我也認了。好,就在這盤定輸贏。」

  孫尚香大喜道:「那太妙了。」

  無心道長抬掌道:「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後面還有附帶條件。」

  孫尚香呆了呆,道:「還有什麼附帶條件?」

  無心道長道:「我們原本是賭劍的,如今你加了賭注,自然也要給我加一點才合理,你說是不是?」

  孫尚香道:「是是,道長要增加什麼,儘管吩咐,完備無不從命。」

  無心道長又看了看盤面,道:「奇怪,聽你的口氣,好像贏定了似的,你哪兒來的這麼大的把握?」

  孫尚香急忙道:「晚輩一點把握都沒有,只是一心想做你老人家的徒弟,不得不硬著頭皮碰碰運氣而已。」

  無心道長笑笑道:「好,你贏了,我收你做徒弟,而且這幾把劍我也不要了。如果你輸了的話……」

  孫尚香道:「找輸了道長想要什麼?」

  無心道長指著他手上那把劍道:「那把東西當然得歸我。我並不是真的稀罕那種東西,我只是覺得你的劍法太差,還不配用它。」

  孫尚香連道:「是是。」

  無心道長道:「我還要那問道觀。」

  孫尚香一怔,道:「道長不是不喜歡進道觀嗎?」

  無心道長道:「我只是不喜歡常住道觀,偶爾到裡面著看停靠在江邊的船,還是一件很遐意的事,你說是不是?」

  孫尚香點頭道:「是,是。」

  無心道長道:「還有那條船我也要。」

  孫尚香道:「而且船艙裡還要裝滿了好酒,對不對?」

  無心道長道:「對。我雖然很怕坐船,但船靠在江邊。艙裡又堆滿了酒,縱然搖晃也必定有限,偶爾上去喝兩盅應該還不會出問題。當然船最好是選大一點的,酒也堆得愈多愈好。」孫尚香笑笑,沒有吭聲。

  無心道長立刻瞪大眼睛道:「你怎麼不吭聲?是不是認為我要得太多?」

  孫尚香搖頭擺手道:「不多,不多。」

  無心道長頭也不回道:「沈老二,你呢?你認為我要求的賭注是不是太過分?」

  沈玉門說道:「不過分,公平得很。」

  水仙沒等他追問,便已接道:「而且合理極了!」

  無心道長道:「好,你們既然都認為公平合理,那就開始吧!」

  沈玉門急忙往上湊了湊,道:「這步棋好像該尚香兄下。對不對?」

  無心道長道:「不錯,是該他下。」

  孫尚香不慌不忙的拈了顆子擺在棋盤上。

  無心道長大感意外道:「咦?你怎麼不吃?這麼明顯的棋,難道你都沒有看出來?」

  孫尚香道:「看出來了,而且我本來是想吃的,可是方才道長不是說該我下嗎?下的意思就是不吃不擔。道長的命令,我怎麼敢不聽從?」

  無心道長楞了楞,突然轉身將沈玉門拎起來,道:「你,乖乖給我站到旁邊去,不准說話,也不准跟他打暗號!」

  沈玉門無可奈何的退到窗邊:「咳嗽行不行?」

  無心道長道:「也不行。你敢咳一聲,這局棋馬上作罷!」

  說完,又朝水仙一指,道:「還有你,也得離遠一點。不准說話,不准咳嗽,也不准使眼色。如果你敢跟他擠一下眼睛,我的道觀、船,還有酒通通找你要,還包括那把劍!」水仙趕緊朝後退了退,同時還自動將嘴巴遮了起來,好像惟恐不小心發出聲音。無心道長滿意的點點頭,拿著顆子思考了半晌,剛剛落在盤上,站在身後不遠的石寶山突然咳嗽了一聲,不禁嚇了他一跳,登時跳起來叫道:「你幹什麼?是不是想玩什麼花樣?」

  石寶山連忙賠笑道,「晚輩棋力有限,想玩花樣也玩不出來,道長只管放心。」

  無心道長道:「我一點也不放心,你最好也給我滾得遠一點!」

  石寶山道:「是,是,不過你老人家得先給晚輩一點時間,只要三兩句話的時間就夠了。」

  無心道長道:「好,有什麼話,你就站在那裡說,不准再往前走。」

  石寶山道:「站在這裡恐怕解決不了問題,晚輩得將這張圖拿給大少過目,想當面請教他這上面畫的究竟是什麼……」說著,雙手捧著那張皺巴巴的圖樣就想往前走。

  無心道長哼了一聲,陡然出劍硬將石寶山逼了回去,同時劍尖一抖,那張圖已脫離石寶山的雙手,緊緊貼在劍刃上。

  石寶山慌忙喊道:「道長小心,這張東西千萬毀不得!」

  無心道長果然很小心的把那張圖取下來,在手上翻來疆去的瞧了一陣,道:「這是什麼?王八沒有腿,蛤蟆少張嘴,看起來倒像一堆爛泥巴!」

  石寶山道:「是,是,晚輩就是因為看不懂,才不得不向大少請教。」

  無心道長道:「你問他有什麼用?這人腦筋差勁得很,只怕連你一半都比不上,你問他豈不等於問道於盲?」

  石寶山搖頭道:「道長此言差矣!據晚輩所知,大少的腦筋比任何人都靈光,他只不過是大智若愚罷了!所以晚輩很想奉勸你老人家一句,收這個人為徒。準沒錯。」

  無心道長喝道:「用不著你來做說客,收不收他端看這局棋。如果他輸了,他再聰明,跟我也搭不上關係。萬—他贏了,就算他是個笨蛋,我老人家也認了。」

  石寶山又道:『是,是。那麼你老人家就快把這張圖拿給大少看著,也免得耽誤你輸棋的時間。」

  無心道長剛想把那張圖遞給孫尚香,又突然把手縮回來,道:「你怎麼知道這盤棋我非輸不可?」

  石寶山道:「因為孫大少是聰明人,聰明人在緊要關頭往往是不會失手的。」

  無心道長突然又在那張紙上仔細看了一看,道:「這張東西上面不會有什麼名堂吧?」

  石寶山笑笑道:「道長太多疑了。這是湯老爺子的徒弟郭成偷偷拜託小周帶回來的東西,在幾個時辰之前就已經畫好,怎麼可能跟這盤棋扯上關係?」

  無心道長這才將那張紙在孫尚香面前抖了抖,道:「聰明人,你能不能看出這是什麼?」

  孫尚香頭也不抬,道:「什麼都不是。郭成是劉奎的心腹,劉奎號稱『細雨封江』,心計過人,從他們手裡送過來的東西最好不要看,看了準吃虧!」

  無心道長道:「聽到了吧?我就知道湯家那群鬼東西做不出好事來。幸虧你看不懂,否則非上當不可。」說著,將那張紙往後一拋,隨手抓起了幾粒石子,在手中捏弄著道:「閒話少說,該你了!」

  孫尚香道:「是該我吃?還是該我走?」

  無心道長沒好氣道:「該你死!」

  孫尚香急將才下的那顆棋往後退了一步,道:「我還不想死,看樣子只好忍一忍了。」

  無心道長冷冷道:「好,你就繼續忍下去吧!我看你能忍到幾時!」

  他—面說著,一面又狠狠的在盤上下了一子。

  孫簡香猛然抬頭,驚愕的望著面無表情的無心道長道:「咦?你老人家這是幹什麼?這不是明明要送給我吃嗎?」

  無心道長獰笑道:「是想餵你吃一顆,就看你有沒有膽子把它嚥下去!」

  就在這時,石寶山忽然走上去,不聲不晌的將拋在地上的那張紙拾起,動作既緩慢又優雅,好像惟恐驚動了無心道長一般。

  孫尚香也立刻毫不考慮的將無心道長剛下的那顆棋子提起來,道:「長者賜,不敢辭,既然道長好意送上來,晚輩只有拜領了。」

  無心道長登時又跳起來,回首指著石寶山叫道:「你……你在搞什麼鬼?」

  石寶山攤手道:「晚輩什麼鬼也沒搞,只是把道長方才拋掉的這張東西拾起來而已。」

  無心道長道:「你為什麼早不撿,晚不撿,偏偏要這個時候撿?」

  石寶山道:「道長剛剛才拋下來,早我怎麼撿?如果晚撿的話,那我的嫌疑豈不是更大了?」

  水仙突然噗嗤一笑,道:「道長也未免太多心了,以石總管的模力,就算讓他坐在旁邊,他也支不上嘴呀!」

  無心道長手指馬上一轉,道:「那就一定是你這丫頭搞的花樣,如果沒有人給他壯膽,打死他也不敢吃我這顆子。」

  水仙雙手亂搖道:「道長可冤死我了,我既沒有出聲,也沒有跟他打眼色,何況我的棋連石總管都比不上,就算有心,也搞不出什麼花樣來呀!」

  無心道長冷笑連連道:「如此說來,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沈玉門急忙道:「也不可能,我距離最遠,又是站在孫尚香背後。就算想給他打暗號.出瞞不了道長的眼睛,道長方才可會發現我有不規矩的舉動?」

  無心道長不講話了,但是眼睛卻仍在東張西望,似乎很想找出這幾個人聯絡的破綻。

  沈玉門笑道:「依我看這盤棋乾脆到此打住算了。道長收他做徒弟,他替道長蓋間道觀,打造條新船,然後在船艙裡堆滿了美酒佳釀,連帶這口佩劍也一併孝敬你老人家,彼此各取所好,豈不是好?」

  無心道長甩首道:「不好。那些東西我自有辦法贏到手,我就是不想收他做徒弟。我不欣賞他的人,收他做徒弟我不甘心!」說完,彎腰匆匆擺了一下,馬上又站起來,目光緊緊的盯著三個人,一刻都不肯放鬆。三個人果然動也不動,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孫尚香卻抬頭笑嘻嘻的望著無心道長道:「請問道長,這著棋我是應該退呢,還是應該冒險擔你那兩顆子?」

  無心道長沒有回答,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水仙又忍不住笑出聲柬,急忙抹首往一旁閃了兩步,顯然是怕又引起無心道長的懷疑。沈玉門只向前欺了一步,立刻就停下來,似乎也不願再惹上麻煩。

  只有石寶山不識相,突然往前湊了湊,咳咳道:「道長,道長……」

  無心道長只轉回半張臉,橫眉豎眼喝道:「你又來幹什麼?是不是想提供他什麼好點子?」

  石寶山捧著那張紙道:「晚輩連棋盤都沒有看,哪裡來的好點子。晚輩只想請大少至少看這張圖一眼,這東西來得可不容易啊!」

  無心道長急忙道:「你是怎麼搞的,你難道沒有看出他忙著傷腦筋還惟恐不及,哪裡還有心思來看你這種鬼東西!」

  石寶山無可奈何道:「道長既然這麼說,那就只好等他走完這著再說吧!」

  無心道長道:「不是這一著,是這一盤。在這一盤棋下完之前,你再敢過來搗亂,你可別怪我老人家對你不客氣。」

  石寶山只有一面歎著氣,一面將那張紙收起來,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孫尚香一眼。

  孫尚香卻在這時將盤上一顆子朝前一推,道:「既然道長不贊成我退,又不贊成我擔,那我只好往前擠一步,看看你老人家的反應了。」

  無心道長臉色大變道:「我幾時說出不贊成你退和不贊成你擔?」

  孫尚香順理成章道:「我問過你老人家,你老人家不肯理我,那不等於暗示不贊成我的看法嗎?」

  無心道長恨恨的看了看盤面,又看了看孫尚香那張理直氣壯的臉,猛然回頭指著石寶山的鼻子喝道:「你……又是你搞的鬼。你給我滾出去!」

  石寶山苦笑道:「好,好,你老人家既然不願意我待在旁邊,我這就出去等。」說完,轉身就走。

  無心道長又朝沈玉門和水仙一指,道:「還有你們,也通通給我滾到外面去!」

  沈玉門莫名其妙道:「這關我們什麼事?」

  水仙也一臉無辜的樣子道:「是啊!這次我們連吭都沒有吭一聲,距離又這麼遠,而且又在你老人家的嚴密監視之下,根本就不可能給他什麼暗示呀!」

  沈玉門緊接道:「何況我連你老人家走的是哪步棋都沒看到,怎麼可能憑空替他出點子?」

  無心道冷冷道:「方纔那丫頭往右邊閃了兩步,你看到了吧?」

  沈玉門皺眉道:「有嗎?」

  無心道長道:「有,她那兩步就是告訴你我那著棋的落點,於是你馬上就向前欺了一步,對不對?」

  沈玉門道:「對。我是往前走了幾步,可是孫尚香背後沒有眼,他也不可能看見啊!」

  無心道長道:「他看不見,石寶山可以看見,所以他才湊到我身邊來,這不擺明教那小子往前擠一步嗎?」

  沈玉門哈哈大笑道:「道長也未免太高估我們了。我們不是靠贏棋吃飯的,怎麼可能配合得如此巧妙?」

  水仙嗤嗤笑道:「道長的想像力著實驚人,實在不得不令人佩服……」

  無心道長截口道:「廢話少說。你們還是自己出去,還是等著我動手趕人?」說著,還把手中的長劍抖了抖。

  沈玉門急忙道:「好,好,你老人家莫發火,我們馬上走人,總行了吧?」

  水仙又瞟了那局棋一眼,道:「可是這盤棋你老人家若是輸了,可不能再怪我們。」

  無心道長氣呼呼道:「滾,滾!只要旁邊沒有人搗亂,我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輸棋!」

  就在這時,孫尚香陡然大喝一聲,道:「等一等!」

  無心道長橫眼道:「等什麼?你是不是離開他們就下不下去了?」

  孫尚香擺手道:「不是,不是……晚輩是忽然想起你老人家方才說的那句話。」

  無心道長道:「我說的哪句話?」

  孫尚香道:「方纔你老人家著那張圖的時候,曾經說過什麼話?」

  無心道長道:「哪張圖?」

  孫湖香道:「就是石寶山拿進來的那張圖。」

  無心道長還在翻著眼睛思索,水仙已搶著道:「他老人家好像說什麼王八沒有腿,蛤蟆少張嘴,還說什麼……」

  孫尚香截口道:『還說看上去活像一堆爛泥巴,對不對?」

  水仙點頭道:「對,對,正是這麼說的。」

  孫滿香道:「那是湯府的地形圖。」

  石寶山原本已經走出廳內,這時又急忙衝進來。道:「太少不會搞錯吧?」

  孫尚香道:「絕對錯不了。湯府的環境我熟得很,也只有湯老爺子那種迷信風水的人,才會在那塊亂泥地上蓋房子.據說當年那塊地還是向我岳家高價買過去的。我岳父當時幾乎把鼻子都樂歪,直到現在談起這件事還開心得不得了呢!」

  石寶山匆匆走上來,道:「那麼大少能不能看出圖裡這顆黑點指的是什麼地方?」

  孫尚香接近那張紙衡量了半晌,道:「依照方位推算,極可能是湯者爺子的臥房附近。」

  石寶山緩緩的點著頭,道:「果然不出所料。」

  孫尚香道:「問題是『細雨封江』劉奎派人送這麼張東西過來幹什麼?」

  石寶山道:「送這張東西過來的不是劉奎,是郭成。這一點千萬不能搞錯。」

  孫尚香道:「那還不是一樣!那兩人一向是穿一條褲子的,就跟我和玉門兄一樣。」

  石寶山立刻道:「不一樣。他們師兄弟間各懷鬼胎,怎麼可以與大少和我們二公子的交情相提並論!」

  孫尚香連忙點頭道:「也對。不過依我看無論是哪個送過來的。都不可能是好事。」

  水仙也在一旁附和道:「不錯,極可能是引透我們進入湯府的餌,」

  沈玉門卻搖首答道:「也可能是湯老爺子跟我們有話說,才授意心腹門下將他的心意設法傳遞過來。你們不要忘了。這次倒過去的不是湯老爺子本人,而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徒弟。」

  石寶山沉吟著道:「二公子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張東西是從郭成手裡傳過來的。屬下總認為有點問題。」

  沈玉門道:「有什麼問題?」

  石寶山道:「因為他那條腿據說就是當年被湯老爺子親手打斷的。」

  孫尚香也連忙道:「不錯,湯老爺子縱然有心腹門人,也不可能是『鴛鴦拐』郭成,我也認為其中一定有詐。」

  石寶山即刻道:「不過二公子儘管放心,無論有沒有間題,屬下都要親自去看個究竟。」

  沈玉門揮手道:「不是你去,是我去。」

  石寶山一驚,道:「那怎麼成?這張條子是指名傳給我的。」

  水仙也急忙道:「而且少爺傷勢初癒,也犯不著去冒這個險。」

  孫尚香忽然搶著道:「我看還是讓我去吧:我對湯府的環境最熟,行動起來也不易被人發現。」

  沈玉門連連搖頭道:「你們誰去也沒有用。條子雖然是傳給石寶山的,他實際想見的人應該是我。」

  孫尚香渾然不解道:「你怎麼知道他想見的人是你?」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跟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會明白……」

  說著,朝水仙一擺手道:「去把她們兩個叫出來.咱們現在就走……」

  水仙尚未轉身,石寶山已急急喊道:「等一等,就算二公子堅持要去,也得再等兩個時辰,」

  沈玉門道:「為什麼?」

  石寶山道:「第一,天色晚一點,行動起來比較方便,第二……」

  他分明知道裡外都是自己人,目光仍然下意識的朝四下掃了掃,才道:「到那個時候,咱們的實力已經不一樣了,縱然冒點險。也不至於出什麼差錯。」

  就在他的話剛剛說完,眾人還沒有來得及發問,廳外忽然傳來了一片喧嘩之聲,同時幾天沒開的大門也轟然一聲敞了開來。

  烏鴉嘴也在這時慌裡慌張的闖進廳中,直撲到孫尚香跟前才收住腳,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喊道:「啟稟太少。大事不好!」

  孫尚香霍然站起,道:「媽的,我就知道你進來準沒好事。說吧,哪個翹了?」

  烏鴉嘴道:「是血影人……」

  孫尚香大驚道,「血影人怎麼了?」

  烏鴉嘴接連歎了兩口氣,才道:「這次他不翹也差不多了。」

  孫尚香稍許楞了一下、回頭就跑。

  沈玉門、石寶山、水仙,以及剛才進來的烏鴉嘴也都跟著衝了出去。

  只有無心道長站起來又蹲下,蹲下又站起來,指著那盤棋嚷嚷道:「喂!你們不能定啊!你們走了,這盤棋怎麼辦、?」

  一輛板車被幾名大漢瘋狂般的推進了大門。車上已染滿了鮮血。血影入躺在血泊中,左手抓著一堆血淋淋的紙張,右手緊握著一隻蒼白的斷臂。顯然是別人被他扭斷的手臂,那只斷臂的手中還握著一柄漆黑的刀。刀長兩尺.刃寬三寸,讓人一眼即能認出正是秦氏昆仲的「血雨連環刀」。而秦氏兄弟是青衣樓總座的馬前卒,更是江南武林眾所周知的事。

  孫尚香不禁觀之變色道:「你……跟他們鬧翻了?」

  血影人居然睜開了眼,眼中巳失去往日的神采,語聲也顯得極其虛弱道:「大少小心……他們已經開始向咱們下手了。」

  孫尚香故作泰然道:「我知道……你傷得怎麼樣?」

  血影人慘笑道:「血流光了,人也完了……以後再也無法為大少效力了……」

  孫尚香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喊道:「完不了。你撐著點,我這就找人替你治傷。」

  血影人氣息益發虛弱道:「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禿鷹危險……」

  孫尚香急急迫問道:「他在哪裡?快說!」

  血影人嘴巴雖然張得很大,卻再也講不出話來,同時「噹」的一聲,斷臂和那柄「血雨連環刀」已落在車旁、左手上那些沾滿血跡的紙也落在地上。

  孫尚香抓得他更緊,喊聲也更加急切道:「血影人,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可是— 個人血已流盡,還怎麼活得下去呢?天色漸暗,血影人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散佈在板車上的血跡卻變得十分深黯。那幾張沾滿深黯血跡的紙張也開始在晚風中飄舞。孫尚香的喊聲愈來愈小,黃豆大的淚珠已一顏一顆的撒在血影人毫無血色的臉孔上。四周沒有一個人吭聲,每個人都被籠罩在一片悲憤的氣氛中。

  孫尚香突然抬起頭,指著那些飄舞著的紙張,道:「那是什麼?」

  烏鴉嘴咳咳道:「啟稟大少,那是屬下一路上散出去的東西。」

  孫尚香隨手撈起一張,看了看道:『你散這些東西幹什麼?」

  烏鴉嘴顳□著道:「因為道上的人都知道小周懷裡有張丟不得的紙條,所以屬下不得不隨便畫幾張騙騙他們。」

  孫尚香狠狠的把那張紙一甩,怒叱道,「又是你這個王八蛋做的好事,你沒騙到別人,卻把自己的兄弟騙死了……」

  說著,越過板車,對準烏鴉嘴的肚子就是一腳,道:「我踢死你這個害人精!讓你替血影人償命!」

  烏雞嘴避也不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腳,接連倒退幾步,大喊道:「大少息怒,救人要緊,咱們再不行動,禿鷹也沒命了!」

  孫尚香道:「救人?他媽的到哪裡去救?」

  烏鴉嘴道:「血影人手上既然抓著這種紙,禿鷹想必也在這條路上,咱們何不沿路去碰碰看?」

  孫尚香拎哼一聲,道:「好,等這件事辦完,我再跟你算帳!」

  說完,摸了摸身上.突然回首大喝道:「我的劍呢?」

  無心道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拿著那把鑲滿各色寶石的劍趕了來,遠遠朝他一拋,道:「我借給你,你可千萬不能給我丟掉!」

  孫尚香也頤不得爭論那把劍究竟是屬於誰的,抄在手中就想走。

  石寶山慌忙攔住他,道:「大少一定,你的家小怎麼辦?」

  孫尚香慘然道:「我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還哪裡顧得了家小……」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閃過石寶山,頭也不回約朝外奔去。

  烏鴉嘴呼哨一聲,三十幾個人分從四面八方擁出,爭先恐後的擠出了大門。

  石寶山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早了—點。如果再晚個一個時辰,就好辦了。」

  沈玉門道:「廢話少說,咱們也別閒著,趕快跟下去瞧瞧,孫尚香這個人絕對不能讓他死。」

  石寶山為難道:「可是咱們全走了,這一家老小怎麼安置?靠他這些保鏢護院行嗎?」

  沈玉門道:「有道長坐鎮,你還擔什麼心?」

  水仙也緊接道:「是啊!徒弟的家小,做師父的還會不管嗎?」

  無心道長瞪眼道:「你說什麼?」

  水仙急忙改口道:「我是說有你老人家在此,就算陳士元親自趕來,也未必能沾到什麼便宜。」

  無心道長居然點點頭,道:「嗯!那倒是真的。」

  沈玉門立刻抱拳道:「那麼這裡就有勞道長了!」

  無心道長揮手道:「你們趕緊走吧!盡快把那個小子帶回來,我跟他這盤棋還沒有下完……」

  沈玉門沉歎一聲,尚未等他說完,便已到了門外。

  這時小周忽然追出來喊道,「沈二公子,小的回去怎麼交差?你至少也得吩咐一聲再走。」

  石寶山已將出門,聞聲又走回來,道:「你說郭成還在一品居等著你的回話?」

  小周道:「小的急的就是這件事。」

  石寶山道:「你回去告訴他,就說兩個時辰之後,孫大少自會去湯府會見蕭樓主。」

  小周急道:「但他們要等的是尹舵主的消息啊!」

  石寶山道,「尹舵主已死了,你照實告訴他們不就結了。」

  小周擔心道:「可是……萬一他們問起尹舵主是誰殺的,小的怎麼回答?」

  石寶山瞟了無心道長一眼,伸手將小週一拖,邊往外走邊道:「這種事你該比我會應付才對,你隨便說個大家都惹不起的人,豈不比實話實說要好得多,你說是不是,周老弟……」

  兩人愈走愈遠,聲音愈來愈小,說到後來巳小得幾乎不可聞。

  但無心道長卻整個聽在耳朵裡,一等兩人出門,立刻狠狠呸了一口,道:「這算什麼?還沒有吃到羊肉,就先惹一身臊。東西沒贏到手,就得先替他背黑鍋,還要替他保家護小……我莫非是上輩子欠他的?」

  話剛說完,遠處忽然有個宏亮的聲音接道,「道兄言重了,這就叫做能者多勞啊!如非有道兄這等高人替他們撐腰,他們怎敢毫無顧忌的去跟青衣樓那種大幫拚命?」

  無心道民神色不動,緩緩的轉身一瞧,不禁咧開嘴巴笑了。

  原來廳前的石階上正站著一個人。只見那人又矮又胖,一襲錦緞長杉在昏暗的天色下仍然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看上去比皇帝的龍袍還耀眼,遠遠一看便不難認出是雄踞太湖的「五湖龍王」駕到。

  無心道長似乎有點意外的搖著頭道:「好傢伙,你怎麼有膽子從水裡冒出來?」

  五湖龍王哈哈一笑,道:「第一、有你道兄在此。我有什麼好怕的!第二……為了一個人的安全,我非冒險趕來不可。」

  無心道長哈哈大笑道:「其實你那個兒子氣候已成,比你的本事還大,你根本就用不著再替他操心。

  五湖龍王拾級而下,道:「道兄誤會了,我這次趕來,並不是為了他。」

  無心道長一怔,道:「不是為了他?又是為了哪個?」

  五湖龍王沒說話,只淡淡的笑了笑。

  無心道長恍然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是為了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孫子才跑來的?」

  五湖龍王腳步一頓,愕然道,「什麼?你說我那個孩子還沒有出世?」

  無心道長似乎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大步自他身邊溜過,道:「你既然來了,我留在此地已經沒用。我正好有事要辦,恕我失陪了。」

  五湖龍王忙道:「道兄且慢。小弟還有要事想當面請教。」

  無心道長頭也不回,道:「你不必問我。我也是初來乍到,一切也並不比你清楚。你若想瞭解詳情,何不自己進去看看!」說著,已衝進了廳中,轉眼間又抱著三把劍跑出來,看也不看五湖龍王一眼就朝外走。

  五湖龍王急急追在後面,道:「道兄何必如此匆忙?多年不見。至少也得閒聊個幾句再走啊!」

  無心道長邊走邊搖頭道:「不行。我沒空跟你閒聊,我還要急著去搶救點東西!」

  五湖龍王緊追不捨道:「道兄要去搶救什麼?能不能說夾聽聽?或許小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無心道長道:「不必,我去搶救我的道觀,任何人都插不上手。」

  五湖龍王怔了怔,道:「道兄也有道觀?」

  無心道長道:「現在還沒有,不過馬上就到手了。還有一條船,還有滿艘的美酒,丟了實在可惜,所以你千萬不要耽擱我的時間。我非得馬上趕去,否則……」他一面說著,一面已將三把劍同時拔出,邊定邊選劍,臨出大門突然將其中兩把甩回,並排插在地上,剛好將五湖龍王的去路阻住。

  五湖龍王呆望著那兩把晃動著的長劍,過了許久,才突然大喊一聲:「來人哪!」

  牆邊廳角立刻響起一陣懶洋洋的應諾之聲,只見一群老態龍鐘的人慢條斯理的從四下擁了上來。

  五湖龍王陡將雙足連環踢出。插在地上的那兩把長劍閃電般的飛了出去,同時大聲喝道:「跟下去看看,順便把這兩口劍給他送去……萬一碰上陳士元的『胭脂寶刀』,一口劍怎麼夠用……」

  話沒說完,已有兩入振臂而起,但見兩人凌空抄劍,身軀猛地一捲,已並肩躍出高牆,看來年紀雖老,但身手卻是利落得驚人。

  五湖龍王又招手朝後面一招,道:「鶯鶯,你過來!」

  陡見人影一晃,一名年近半百的婦人已飄落他身旁,弱不禁風的身子幾乎整個貼在他身上,眉梢眼角還帶著幾分嫵媚的膘著他。似乎正在等待著他的吩咐。

  五湖龍王急忙往一邊閃了閃,咳咳道:「你……到內宅去把我那孫子抱出來給我看看!」

  那叫鶯鶯的老婦吐氣如蘭道:「如果真如那瘋老道所說的還沒有生下來呢?怎麼辦?」

  五湖龍王冷哼一聲,道:「果真如此,我非把那個兔崽子的皮剝下來不可!」

  鶯鶯開始吃吃的笑了起來,四周的人也個個掩口偷笑不已,好像每個人都開心得不得了……

  孫尚香仗劍疾奔一程,忽然收住了腳。窮街僻巷.暮色四合,道路上血痕斑斑,晚風中也充滿了血腥氣息。街旁有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顯然已離死不遠。孫尚香循聲尋去,直發現一個渾身染滿血跡的大漢才停了下來。那大漢正蜷縮在牆邊.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孫尚香緩緩湊了上去,小小心心的蹲在他面前,道:「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那大漢似乎連眼睛都已無力睜開.只仲出顫抖的手朝一旁指了指。

  伸手可及之處,是一條長約丈餘的鐵索,鐵索居中而斷,宛如一條被頑童打斷的死蛇一般。

  孫尚香不禁大吃一驚,道:「你……你是『鐵索勾魂』卓長青?」那大漢慘笑,點頭。

  孫尚香又朝他胸前一片無藥可救的傷口看了一眼,道:「你可有什麼後事交待?咱們立場雖然不同,但只要力所能及,孫某還是極願效勞。」

  那大漢正是隸屬青衣樓的高手卓長青。這時他忽然吃力的撐起身子、翕動著乾枯的嘴唇,顫聲道:「尊駕……莫非是『五湖龍王』的大……大少爺……」

  孫尚香歎了口氣,道:「在下正是孫尚香。n

  卓長青的嘴唇又在翕動,卻再也沒有聲音,身體也如力盡般的重又靠回到牆根上。

  孫尚香急忙挑劍將他手邊的斷索拔開,彎下身去,道:「你有什麼話,快說……」

  誰知說字剛剛出口,猛覺得手臂一緊,持劍的手腕已被卓長青扣住,而且腳下一浮,整個身子竟被一個奄奄一息的人給托了起來。

  跟在身後不遠的烏鴉嘴等人已嘶聲大喊道:「大少小心……」

  雙方距離雖然不遠,但至少出還有兩三丈,而就在這時,陡聞「噗」地一聲,一桿似槍非槍,似棍非棍的「閻王刺」已破牆而出,直刺懸在半空的孫尚香腹部。

  孫尚香欲爭乏力.烏鴉嘴等人尚在丈外,眼看著那桿銳利無比的「閻王刺」已刺到他身上,卻猛覺身旁寒光一閃,一件利器「噗」地穿進了士牆,那桿「閻王刺」的來勢也陡然一緩,僅僅從他的小腹上劃了過去.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烏鴉嘴等人已一窩蜂似的撲到,一層層的將孫尚香壓在下面,其中有幾人更是奮不顧身,竟連旁邊的那扇牆壁都已衝破。破碎的士牆下躺著一個人,那人心臟已被一柄短劍貫穿,那短劍顯然正是剛剛自孫尚香身旁閃過的那道寒光。卓長青也在混亂中斷了氣,他死後眼睛反而睜開來,目光中還浮現著一絲恐懼之色,也不知是由於傷重而亡,還是被孫尚香這批凶神惡鬼般的屬下給嚇死的。

  孫尚香急忙從人堆裡躥了出來,匆匆自屍身上拔出那把短劍。回首張望了一陣,大喊道:「是哪位高手救了在下?」

  對面是一扇柴門,柴門裡忽然傳出個女人的聲音,道:「他碰上『鐵索勾魂』卓長青,居然不知提防『閻王刺』蘇慶,這個人也真苯得可以。」

  另外也是個女人的聲音接道:「可不是嘛!像他這種人,也只能仗著他老子的名頭在外邊混混,哪裡有資格闖蕩江湖!」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烏鴉嘴已忍不住哇哇叫道:「放屁!我們大少的名聲是靠劍闖出來的,還有我們這群不要命的兄弟……」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叭」的一聲脆響,一記耳光已摑在他臉上,同時灰影一晃,那人已欺到孫尚香面前,伸手就要搶奪他手中的短劍。

  孫尚香自然而然的往一旁一閃,翻腕便將短劍刺了出去,

  那人身法奇異,動作也快得驚人,不退反進。左手硬把刺來的劍鋒攝住,右掌緩緩一吐,軟綿綿的纖掌中竟蘊含著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道,逼得孫尚香不得不鬆手棄劍,整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斜飛出去。

  幸好孫尚香下盤功夫一向不錯,凌空一個急轉,已將大部分力道解掉.搖搖晃晃的勉強站落在地上。

  這時那灰影已回到柴門前,將短劍遞給另外一入,冷冷道:「看不出這小於倒還有點功力。」

  另外一人淡淡道:「在船上長大的嘛!腳下當然要比一般人沉穩。」

  孫尚香這時才看清站在柴門前的竟是兩個中年女人。那兩人打扮得不俗不道,一襲灰色道袍上居然繡著幾朵盛開的荷花,色調雖然淡雅,但看上去仍有一股不倫不類的感覺,

  一旁的烏鴉嘴又已捂著臉叫起來.道:「我的媽呀1這是哪裡廟裡的道姑,怎麼這副打扮?」

  其他那二三十名弟兄也全都爬了起來,個個張口結舌的瞪著那兩個女人,好像忽然見到了兩個妖怪一般。

  孫尚香卻突然眼神一亮,道:「兩位莫非是來自峨嵋觀荷庵的高入?」

  烏鴉嘴又在一旁脫口叫道:「什麼?峨嵋派還有人?」

  孫尚香瞪眼喝道:「你他媽的是不是耳光還沒有挨夠?」

  烏鴉嘴立刻閉起嘴巴,不敢再吭聲。

  站在前面的那女人回首往後看了一眼,道:「龍王的少爺畢竟不凡,果然有點眼光!」後面那人淡淡笑了笑,道:「嗯!比陳士元那批手下可有見識多了。:」孫尚香忙道:「那麼兩位想必就是人稱『掌劍雙絕』的丁前輩和莫前輩了?」

  前面那女人沉默片刻,才道:『不錯,我就是莫心如,這位正是我師姐丁靜。我們姐妹多年來未曾涉足江湖,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們,真是出入意外得很。」

  孫尚香肅然起敬道:「兩位前輩是峨嵋派中頂尖高手,晚輩焉有不知之理?」

  莫心如自嘲般的笑笑,道:「峨嵋派早就完了,縱是派中高手也高得有限。」

  丁靜也在後面搖首輕歎道:「如今的峨嵋,早就不能與其他各大門派相提並論了!」

  孫尚香忙道:「不然。就以方才丁前輩那招『天外一劍』和莫前輩的一掌『歸去來兮』就非其他門派高手可以比得上的……」

  說到這裡,匆匆朝後邊瞄了瞄,又道:「就算武當的無心道長,也未必有這等火候。」

  莫心如輕輕咳了咳,道:「你倒也真會講話,也不還我師姐救你一場。」

  孫尚香趕緊一揖到地,道:「晚輩差點忘了,還沒有謝過丁前輩的搭救之恩呢!」

  丁靜擺手道:「你不必謝我,我出手救你,只是想問你打聽一個人。」

  孫尚香道:「但不知前輩要向我打聽哪一個?」

  丁靜道:「解紅梅。」

  莫心如急急接道:「聽說她跟你的好朋友沈二公子很不錯,我想你應該認得她才對。」

  孫尚香竟然皺起眉頭想了半晌,才緩緩的搖著頭道:「解紅梅?我不認識。」

  隨即回首瞧著他那批手下道:「你們有沒有人認識地?」

  二三十個同時皺起眉頭,同時苦苦在想,然後又同時報頭,動作與孫尚香如出一轍。

  那兩個女人同時楞注了。

  過了許久,丁靜才輕歎一聲,道:「我想閣下可能是誤會了。我們找她,絕對沒有惡意,我們是專程來保護她的。」

  莫心如也立刻道:「這個人對我們峨嵋派極為重要,我們絕不能讓她落在陳士元的手上。」

  孫尚香這才輕輕拍著腦門道:「我想起來了,兩位前輩說的,莫非是目前青衣樓正在全力追捕的那個年輕女人?」

  烏鴉嘴也猛地在頭上敲了一下,叫道:「是不是『千手如來』解老爺子的那個閨女?」

  莫心如緊張的道:「不錯,正是她。」

  丁靜語氣也有些急迫,道:「這麼說,各位是認得她了?」

  烏鴉嘴飛快的膘了孫尚香一眼,又搖頭道:「不認得,我只是聽人說起過而已。」

  孫尚香咳了咳,道:「不過她是沈玉門的朋友,是絕對不會錯的。而且據我猜想,她也極可能在揚州。」

  莫心如神情一振,道:「此話當真?」

  孫尚香忙道:「我只是說可能,可不敢向兩位前輩打包票。」

  烏鴉嘴又在後邊插嘴道:「我敢,依我看,她鐵定在城裡!」

  孫尚香回首望著他,道:「何以見得?」

  烏鴉嘴嗤嗤笑道:「大少也不想想,沈二公子既然進了城,她還會不追來嗎?」

  莫心如聽得眉頭猛地一皺。

  丁靜卻淡淡道:「好,既然如此,就有勞各位先帶我們去見見沈二公子再說。」

  烏鴉嘴大大方方的把頭一點,轉身就想走。

  孫尚香急忙喊道:「且慢!兩位前輩想見沈玉門不難,但得等我把手邊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再去。」

  莫心如道:「閣下還有什麼事要辦?需不需要我們姐妹幫忙?」

  孫尚香道:「不瞞兩位前輩說,晚輩正在尋找我的一名手下。我那手下已跟青衣樓正面衝突,情況十分危急,非得馬上找到他不可。」

  莫心如神色一動,道:「方纔我們倒是看到一批人相互追殺,不知其中有沒有貴屬下?」

  丁靜也忽然道:「但不知貴屬下是個什麼樣的人,穿著打扮可有什麼特徵?」

  孫尚香沉吟著道:「穿著倒沒什麼特徵,長相卻很好辨認。他頭頂禿禿的,臉孔醜醜的,年紀嘛……」

  烏鴉嘴急急指著自己的臉孔插嘴道:「比我的長相還老、還醜!」

  莫心如失笑,搖頭。

  丁靜卻皺著眉道:「孫大少爺,你確定他的對手是青衣樓的人?」

  孫尚香道,「絕對不會錯。」

  丁靜回手一指,道:「裡邊有一具屍體.倒很像青衣樓的『血雨連環刀』秦家兄弟之一,但不知跟貴屬下有沒有關連?」

  孫尚香聽得神情大震,手掌猛地朝後一伸,立刻有名兄弟畢恭畢敬的將劍柄遞到他手上,他頭也不回,「嗆」地拉出了劍,一陣風似的沖人了柴門。

  這時天色已晚,院落兩側又有茅棚遮頂,光線顯得十分昏暗,但茅棚下十幾座方圓逾丈的雄糧草倉卻仍清晰可見,一望即知此地不是哪間糧棧的後院,便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存糧之所。孫尚香一進柴門就是一怔。原來棚下那十幾座糧食的草圍均已破裂,倉內稻穀四溢,顯然是在不久之前曾經有過一場搏鬥,但除了遍地狼藉的碎稻之外。卻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孫尚香詫異叫道:「屍體呢?在哪裡?」

  烏鴉嘴東張西望道:「是不是在稻倉後面?」

  莫心如即刻趕上來,指著孫尚香腳下道:「咦?方纔還在這裡,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孫尚香倒退一步,在地上瞧了瞧,道:「前輩會不會看錯?」

  莫心如道:「怎麼會看錯!一條斷臂一把刀,斷臂上血跡模糊,一看便知道是被人剛剛砍斷的……」

  丁靜截口道:「不是砍斷的,是被人用重手法扭斷的。」

  孫尚香忙道:「對,那正是血影人慣用的手法,不過為什麼地上連一點血痕都沒有?」

  烏鴉嘴忽然道:「有,在這裡!」

  他一面說著,一面撥動著地上的碎稻,像條措犬般的沿著一條淡淡的血跡往前爬。

  血跡一直延伸到一個破裂的草圍前,一堆自倉中溢出的稻穀中果然有個黑黑的東西。

  烏鴉嘴爬到近前定眼一瞧,正是一截漆黑的刀尖,不禁興奮得叫了起來,剛想撥動谷堆,突然間縮住手,猛地朝後一滾,飛快的翻回到孫尚香身旁,歪嘴獰笑道:「好傢伙,我差點著了他們的道,一定有人藏在谷堆望,正等著我去上當!」

  孫尚香極為讚賞的點點頭,道:「嗯!秦家兄弟詭計多端,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一旁的二三十名弟兄也個個點頭不已,還有人挑起大拇指,好像都對烏鴉嘴的機警非常佩服。莫心如卻滿臉不屑道:「那堆稻穀一共才有多高,藏得下兩個人嗎?」說著,大步上前,伸手探入谷堆,嬌喝一聲,猛將一具屍體甩出,直滑落到孫尚香腳下,

  屍體上只剩下一條手臂,僵硬的手掌依然緊握著一柄漆黑的刀,顯然正是「血雨連環刀」中的秦氏弟兄之一。孫尚香頓覺臉上無光,狠狠的在屍身踢了一腳。

  烏鴉嘴也尷尬的蹲下身去,在那死人臉上看了看,道:「這是老二秦雨,老大秦風呢?」

  孫尚香蹙眉斜首道:「對啊!秦雨死在這裡,秦風不可能一定了之。如果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在附近。」

  烏鴉嘴立刻跳起來,疾聲喝道:「快來保護大少。這地方有鬼!」

  雷諾聲中,人影晃動,片刻間已將孫尚香團團圍在中間。

  烏鴉嘴哼聲連連,繼續道:「既然秦家兄弟在這裡,他們的頭頭也不可能離得太遠,還有『九偽狐狸』杜雲狼……那老騷貨比泰家兄弟還要陰險,不防著她一點怎麼行?」

  莫心如笑笑道:「若是陳土元和杜雲娘真在這裡,憑你們這些人防得住嗎?」

  烏鴉嘴胸脯一拍,道:「防不住也要防。誰想動我們大少,就得先把我們弟兄除掉。三十二個人,三十二條命,陳士元的『胭脂寶刀』再快,也夠他砍半天的。」

  莫心如冷眼看著人叢中的孫尚香,搖著頭道:「難怪孫大少爺這幾年混得名滿江湖,原來是身邊這麼多不怕死的弟兄!」孫尚香一聽就火了,抬腳便將擋在他面前的一名弟兄踢了個觔斗,怒喝道:「他媽的。你們這是做給誰看?我若靠你們這群王八蛋來保護,還能活到今天嗎?滾!滾!統統給我滾開!」

  眾人紛紛退避,其中有個人稍微退得慢一點,又被他踢得飛了出去。

  只見孫尚香舞動著劍,狠狠道:「你們這群窩囊廢,有本事就把禿鷹給我找出來,無論是死是活都把他找出來。我們是來救人的,你們都圍在我旁邊有個屁用?讓外人看了,還真以為我這點名聲真是靠你們給我拼出來的……」

  正在說著,方才被踢出去的那個傢伙,突然跳起來,直著嗓子鬼叫道:「啊喲!大少不好了!」

  孫尚香「呸!」了一口,道:「我有你們這群王八蛋跟在旁邊,還好得了嗎?」

  那人急忙喊道:「不是,不是,是屬下發觀了一條腿,這條腿眼熟得很,好像在哪裡見過……」

  孫尚香沒等他說完,便匆匆衝了上去。

  那人也自暗處抱著一條斷腿走出來,經過莫心如身邊。一個分神,連人帶那斷腿同時躍在地上。只嚇得莫心如驚叫一聲,身子猛地往後縱去。而就在這時,忽有一條人影自暗處竄出,對準莫心如腦後就是一刀。

  當時四周已極黑暗,突襲者的人刀又是一色漆黑,況且那人身法極快,刀出無風,眼看著那一刀已劈在她後腦上,匆匆趕來的孫尚香雖然發覺她情況危急,但相距尚有文余,不僅無法出手搶救,縱想出聲示警,都已為時晚矣!

  誰知莫心如反應之快卻大出眾人意外,陡見她身形一仰,雙掌齊出,竟將已觸及肌膚的刀鋒硬夾在兩隻『掌心之中。但突襲者使的卻是雙刀,一刀被制,另一刀又已斜劈而至。奠心如臨危不亂。右足倒蹋來自左方的刀柄,左腳猛然一蹬,兩入同時撞在背後一座破裂的稻倉上。

  「嘩」地一聲巨響,稻穀臨頭撒下,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沉重的人體剛好跌落在兩人中間。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突襲者的第二把刀已一擊而中,但被擊中的並不是莫心如,而是剛剛隨著稻穀跌落下來的那個人。那人挨了一刀.居然連叫都沒叫一聲,但他絕非死人,因為莫心如發覺他還有呼吸.而且也發現他鷹爪般的十指已牢牢掐住了那突襲老的咽喉。

  臨頭撒下的稻穀巳然停住,那突襲者掙動的身子也漸漸靜止下來。

  莫心細看也不看那突襲者一眼,准知他是「血雨連環刀」中的秦風無疑,她只凝視著無意間救她一劫的那個人。

  醜醜的臉孔,禿禿的頭頂,她幾乎想也設想就衝口叫出道:「禿鷹!閣下就是禿鷹!」

  一直站在遠處的丁靜突然輕歎一聲,道:「這人只剩一條腿,又挨了一刀,居然還能把秦風活活掐死,當真是一條漢子!」

  莫心如也歎了一口氣,道:「難怪孫大少爺這幾年混得名滿江湖,原來是身邊有這麼多不怕死的弟兄!」

  她這段話剛剛已一宇不差的說過一次,但現在聽在眾人耳裡,卻與先前的感受完全不同。孫尚香原已被剛剛的場面給嚇呆了,這時才忽然撲了過去,瘋狂般的將堆在三人下半身的稻穀刨開,這才發現禿鷹果然只剩了一條腿,不禁勃然大怒道:「說!是哪個王八蛋砍斷的。我去加倍替你討回來!」

  禿鷹雙手依然緊接著秦風的咽喉,語氣卻意外的平穩道:「陳士元。」

  孫尚香咳了咳,道:「你能從他的『胭脂寶刀』下逃出一命,倒也真不簡單……」說著,就想替他封穴。

  禿鷹忙道:「不必了,陳士元已替我點過了……他留我活口,是為了叫我傳句話給大少。」

  孫尚香立刻上前將他僵硬的十指剝開,道:「你先歇歇,有話以後再說。」

  禿鷹搖頭道:「這句話很重要。」

  孫尚香只好將他的身體放乎,道:「好吧!長話短說,我在聽著。」

  禿鷹道:「他說金家一百零二口的命,他要定了……」

  孫尚香截口道:「放他媽的狗臭屁,金家只有九十九口,哪來的一百零二口?」

  禿鷹道:「包括你,你老婆,還有你的孩子。」

  孫尚香聽得臉色都青了,過了半晌,才咬牙切齒道:「這個老王八蛋,竟然敢先向我下手!」

  禿鷹道:「是咱們先向他下手的,怎麼能怪他呢?」

  孫尚香神色一緊,道:「老傢伙莫非已發現我殺了尹二毛的事?」

  禿鷹點頭,同時也捧著胸口咳嗽起來。

  孫尚香馬上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調調道:「你放心,他整不倒咱們的。你也該知道,現在咱們的實力比過去堅強多了,否則那天我怎麼敢貿然出手!」他說著,還瞄了身旁的莫心如一眼。禿鷹又點頭,咳嗽得也更厲害,臉上也流露出一股極其痛苦的神情。

  孫尚香急忙將他上半身扶起,道:「你趕緊調息一下。這種話改天再告訴我也不遲。」

  禿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我的話已經說完了……現在我只想要求大少一件事……」

  孫尚香道:「什麼事?你說!」

  禿鷹迫不及待道:「補我一劍……快!」

  孫尚香登時叫起來,道:「什麼話!少一條腿有什麼關係?你禿鷹的價值又不在腿上,何必急著求死!」

  禿鷹緊按著胸口,痛苦萬狀道:「陳士元只給我這麼多時間,我多活一刻,就多痛苦一刻。大少就當幫我最後一次忙,趕快動手吧!」孫尚香搖頭,拚命的搖頭。

  一旁的莫心如忍不住沉歎一聲,道:「孫大少爺,我看他真得差不多了,你就成全他吧!他能死在你的手上,總比死在別人手上要強得多……」

  孫尚香仍在不斷的搖著頭道:「不行,我什麼事都肯替他做,只有這件事……我實在下不了手!」

  禿鷹突然一把抓住莫心如,嘶聲喊道:「你……你欠我的……大少不幹,你幹!」

  莫心如猶豫了一下.毅然點頭道:「好,你安心走吧!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們大少。」說完。手掌輕輕一報,禿鷹當場斷了氣。

  孫尚香立刻緊緊的掏住他,聲淚俱下道:「你這個王八蛋,你怎麼可以先走!咱們不是說好要共闖一番事業嗎?你們一個個都走了,我還闖個屁……。。」

  身後那批弟兄也個個哀傷不已,連莫心如都扭過頭去直擦眼睛。

  這時烏鴉嘴忽然走上來,神色淒然道:「大少節哀。他們走了,還有潘鳳、崔玉貞和我們這批弟兄在。水裡火裡,我們也照樣追隨大少到底!」

  孫尚香猛然回首,淚眼汪汪的盯著他,道:「你們好像說過.縱是閻王殿,也要跟著我闖,是不是?」

  烏鴉嘴道:「不錯,是說過。」他身後的弟兄也一同點頭。孫尚香緩緩的將禿鷹的屍體放平,小心翼翼的將那條斷腿親手替他接好,然後脫下自已的長衫在屍身上一蓋,陡然長劍一揮,邁開大步就往外走。

  烏鴉嘴急忙追在後面喊道:「大少準備到哪兒去?」

  孫尚香道:「多此一問!我們現在除了找陳士元那老鬼拚命之外,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說話間已跨出柴門,突然停步轉身,望著丁靜和莫心如道:「兩位前輩可是要見沈玉門?」丁莫兩人同時點頭。

  孫尚香把頭一擺,道,「想見他就隨我來!」說完,頭也不回,匆匆率眾而去。

  無心道長竟也隨後從柴門裡走出來,邊走邊還搖著頭道:「這小子倒也真會拐個人!」

  身後忽然有人嗤嗤笑道:「道長說得不錯,我們這位少爺對拐人的確有他的一套。」

  又有另外一個人接道:「只要他看上的人,哪怕道行再深,也休想跑掉。」

  無心道長似乎一點也不吃驚,連回頭著也不看兩人一眼,道:「你們兩個不在龍王身邊打轉,跑出來幹什麼?」

  其中一人道:「替你老人家送劍。」

  另外一人拍劍接道:「我們頭頭生怕道長遇到「胭脂寶刀』,一把劍不夠用……」

  無心道長狠狠的「呸」了一口,道:「憑他也配……」

  其中一人立刻道:「陳士元當然不配,他那套刀法當然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

  另外一入又道:「怕就怕道長手上這把劍頂不住……」

  三人愈走愈遠,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中。沈玉門也在這時自對面的破壁中衝出來,道:「走,咱們也跟去看看!」

  石寶山一把將他拉住道:「咱們最好不要跟他們走在一道。」

  沈玉門道:「為什麼?」

  石寶山遲疑了一下,道:「二公子不是急著想見湯老爺子嗎?」

  沈玉門道:「是啊!他們的目標也極可能是湯府,跟他們一道過去,豈不更好?」

  石寶山道:「不好。有峨嵋派那兩個人跟他們走在一起,二公子最好還是暫時不跟她們碰面為妙。」

  沈玉門愕然回頭道:「跟她們碰面有什麼關係?她們的目的無非是向我打聽解姑娘的消息,有什麼好怕的?」

  石寶山搖著頭道:「屬下就怕她們的目的不是解姑娘……」

  沈玉門截口道:「不是解姑娘是什麼?」

  水仙這才在後面悠悠接道:「極可能是少爺腰間的那柄『六月飛霜』……」

  沈玉門楞了一下,立刻把那柄「六月飛霜」藏在衣襟中。

  他並非擔心自己的身份被人識破,而是在刻意保護那把刀,那把解紅梅一再叮嚀他不得丟掉的武林名刀。

  天色更暗,附近的商家已亮起了燈火。

  昏暗的河道對岸,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紫色的燈籠,同時人馬喧囂之聲也遙遙傳了過來。但見一隊行列壯觀的車馬沿著河岸大街緩緩而過,淡紫色的燈光倒映在蕩漾的河水中,看上去顯得極其詭異。隔岸步行的沈玉門不禁皺起眉頭,道:「我不喜歡紫色的東西。」

  水仙嗤地一笑,道:「我也不喜歡。」

  石寶山也搖著頭道:「屬下也不太欣賞這種色調,不過她們能夠提早趕來,倒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

  沈玉門微微一怔,道:「你是說……對岸的那些都是顏寶風帶來的人馬?」

  石寶山道:「正是。」

  沈玉門大吃一驚,道:「我的天!她帶這許多人來幹什麼?」

  石寶山道:「當然是來救人。」

  沈玉門道:「救人也得偷偷的來,怎麼可以如此招搖?」

  水仙忙道:「夫人的作風一向如此,少爺又不是不知道,記得去年……」

  沈玉門截口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說著,拍手朝時岸一指,喝道:「石寶山,你趕快過去,叫她們把燈火統統熄掉!」

  石寶山咳咳道:「二公子且慢光火,屬下倒認為這樣也不錯,咱們剛好可以來個將計就計。」

  沈玉門道:「什麼將計就計?」

  石寶山道:「聲東擊西之計。她們在那邊招搖,咱們剛好趁機去辦咱們的事。」

  水仙忙在一旁接道:「對,少爺不是想去見湯老爺子嗎?這正好是個機會。」

  沈玉門神色立刻緩和下來,道:「怎麼去?你說?」水仙沒有回答,只一聲不吭的瞟著一旁的石寶山。石寶山環首旁顧,胸有成竹道:「不要急,咱們不妨先在河道溜溜。湯老爺子若是有意跟咱們見面,我相信他一定會有安排。」

  水仙也朝四下掃了一眼,道:「如果這一切都是『細雨封江』劉奎設下的圈套,咱們按照他們的安排跑去,豈不剛好掉入他們的陷阱裡?」

  石寶山道:「前有孫大少衝殺,後有夫人助威,縱是陷阱,威力也必可減弱不少。想圍住咱們,恐怕還沒有那麼容易。」

  沈玉門急道:「你不要忘了,對手是陳士元,而不是湯老爺子的那群徒弟。孫尚香和顏寶風那些人未必管什麼用。」

  石寶山不慌不忙道:「二公子只管放心。孫大少有無心道長和峨嵋派的兩位高手跟著,夫人有『紫鳳旗』的人馬護駕,縱然碰上陳士元,也未必會吃虧。」

  沈玉門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難怪顏寶鳳敢如此囂張,原來是她娘家的人都趕來了。」

  水仙笑道:「所以才提著紫色的燈籠,咱們沈府怎麼會使用那種不三不四的顏色?」

  沈玉門忽然又皺起眉頭,遣:「可是無心道長這一跑出來,金家怎麼辦?憑那幾個丫頭和那批保鏢護院的實力,莫說是陳士元那等高手,就算去個陸大娘,他們也未必撐得了多久!」

  石寶山詫異道:「二公子方才可曾見到跟在無心道長後面的那兩個人?」

  沈玉門道:「見到了,怎麼?那兩位莫非也是武林高手?」

  石寶山咳咳道:「不低,不低。」

  水仙急忙道:「那兩人都是龍王座前的蝦兵蟹將,難道少爺沒認出來?」

  沈玉門道:「我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水仙也輕輕咳了咳,道:「那兩人既已出現,我想龍王八成也到了揚州。」

  石寶山剎那間詫異的神色便已不見,只淡淡接道:「而且很可能巳進入金府,否則無心道長絕不會跑出來,所以二公子大可不必為此事擔心,屬下擔保孫大少的眷屬出不了問題。」

  沈玉門點點頭道:「好,那咱們也就可以安心去救人了……」說到這裡,突然被水仙拉了一下,急忙把話縮住。只見一名擔挑小販匆匆從後面趕來,氣喘喘道:「有三件事向總管稟報。」

  石寶山只輕輕道了聲:「說。」

  那小販邊走邊道:「第二件,龍王已到金府。第三件,陸少卿剛剛進城,隨行的約有百十名幫眾,樓中的硬點子幾乎全都在裡邊……」他一面說著,一面已轉進一條窄巷,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三人一眼。石寶山既不追趕,也不追問,依然像沒事人般的直往前走。水仙也沒吭聲,神情卻顯得有點緊張。

  沈玉門左顧右盼道,「喂!第一件他怎麼沒說?你為什麼不問問他?」

  石寶山朝對岸即將消失的人馬一指,道:「第一是咱們自家的事,他不說屬下也知道。」

  沈玉門又道:「那麼第三件的陸少卿,又是何方神聖?」

  石寶山瞟了水仙一眼,道:「那是青衣第二樓的陸樓主,是當今武林使劍的絕頂高手,當年大公子就曾在他劍下吃過虧,所以二公子最好多加小心,非到必要時。盡量避免跟他動手。」

  水仙也迫不及待道,「對,據說那傢伙的劍法邪氣得很,在你的功力完全恢復之前,千萬不可去招惹他。」

  沈玉門歎息一聲,道:「老實說,我最討厭動刀動槍,也從來不想去招惹任何人,可是以我目前的立場,我不去招惹人。人家就肯放過我嗎?」

  水仙搖頭,忍不住也跟著歎了口氣。石寶山卻哈哈一笑,道:「二公子太多慮了。依屬下看來,他們也未必能將你怎麼樣。」

  沈玉門怔了怔,道:「咦?這次他們不全是衝著我來的嗎?」

  石寶山道:「沒有那麼嚴重。陳士元乃一代梟雄,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怎麼可能為了替他一個兒子報仇,便調動全幫大批人馬,與正道人士決一死戰?」

  水仙訝聲叫道:「對啊!這件事的確有違常情。以陳士元的老謀深算,不應該做出如此糊塗的事才對。」

  沈玉門渾然不解道:「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石寶山道:「屬下認為他不過是假借復仇之名來擴張青衣樓的地盤而已……因為他實在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只怕他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沈玉門道:「為什麼?」

  石寶山道:「第一,他的年事日高,刀法雖稱天下無雙,但體力卻日漸衰退,終有一天會被二公子這等年輕高子追趕過去……」

  沈玉門急咳兩聲,道:「還有呢?」

  石寶山道:「第二,青衣樓各樓之間時有衝突發生,而且還有愈來愈激烈的傾向,為了平息這股紛爭,他非得找件合力對外的事教大家做做不可。」

  沈玉門想了想,道:「嗯,有道理。」

  石寶山繼續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他得替他屬下的年輕高手安排出路。能夠被他拐進青衣樓的年輕人,大都是桀驁不馴、野心勃勃之類,長期讓他們壓在那些老人下面,日久非反不可,所以除了擴充地盤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沈玉門道:「照你這麼說,咱們只要把他們擋回去,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就行了。」

  石寶山道:「也不行,如果不能早日將他們消滅,江南武林的情況會比現在還慘。」

  沈玉門忙道:「那麼依你看咱們應該採取什麼對策呢?」

  石寶山目光匆匆四顧一眼,低聲道:「設法挑起他們的內扛,讓他們自相殘殺,才是上上之策。」

  沈玉門搖頭苦笑道:「你想兵不血刃,就把青衣十三樓搞垮,談何容易!」

  石寶山道:「也並不太難。想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就是那麼垮的。」

  沈玉門不得不側首凝視著他,道:「你有把握?」

  石寶山道:「有沒有把握,就得看二公子怎麼做了。」

  水仙也插嘴道:「不錯。這種事,除了少爺之外,別人是做不來的。」

  沈玉門登時停住腳,怒叱道:「你們瘋了!你們以為我是誰?」

  水仙立即道:「你是金陵的沈二公子啊!」

  石寶山也緊接道:「也是當今唯一可以影響四派三門二會的人。只有你的決定,他們才會通行。」

  沈玉門愕然道:「什麼四派三門二會?」

  石寶山道:「四派指的當然是少林、武當、青城和剛剛現身的峨嵋……」

  沈玉門打斷他的話,愁眉苦臉道:「石寶山,你的頭腦清醒一點好不好?少林、武當、青城三派過去跟沈家或許有點交情,倒也說得過去,但峨嵋和咱們毫無淵源,人家憑什麼要聽咱們的?」

  石寶山笑笑道:「咱們跟她們沒有淵源,但解姑娘有。」

  水仙也已迫不及待接道,「而且關係可能遠比我們想像中來得深遠得多,否則她們也不會不遠千里的趕來保護她了,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急忙將頭朝石寶山一歪,道:「說下去!」

  石寶山道:「三門指的便是咱們金陵的虎門、五湖龍王孫老爺子的龍門,以及以毒藥暗器馳名天下的蜀中唐門,」

  水仙馬上嗤嗤笑道:「唐門和咱們的交情可非比尋常,我想我不說少爺也應該知道。」

  沈玉門急咳兩聲,道:「二會呢?」

  石寶山朝對岸一指。道:「所謂二會,就是顏家的紫風旗和與二公子關係最密切的金刀會。」

  水仙突然歎了口氣,道:「不錯,金刀會的程總跟少爺的交情實在沒話說,恐怕到了緊要關頭,真正肯為少爺捨命的朋友,也只有他和孫大少兩人而已。」

  石寶山道:「那也不見得。我認為像京裡的閻四爺、華山的黃少俠、池州的魯氏兄弟,都跟二公子有過命的交情……」

  沈玉門似乎已不想再聽下去,低著頭就往前走。石寶山和水仙也不再開口,默默的緊跟在他後面。直走了大半條街,沈玉門才突然轉回頭。道:「好吧!你仍說,咱們該從哪裡著手?」

  石寶山指了指岸邊道:「看樣子,咱們也只有從這裡開始了。」

  話剛說完,從低低的河岸下已竄出個船伕打扮的老人,道:「站在上面的可是金陵沈府的石總管?」

  石寶山蹲下身去,道,「在下正是石某,你老人家是來接我們的嗎?」

  那老船夫道:「不錯,我們三爺很想跟石總管聊聊,特派小老兒相請,務請石總管賞光。」

  石寶山眉頭—皺,道:「我跟劉奎有什麼好談的,你告訴他,我沒空。」

  那老船夫掂腳往岸上瞧了瞧,道,「請問沈二公子有沒有來?」

  石寶山冷冷道:「來是來了,不過我們二公子是何等身份,怎麼會跟劉奎那種人打交道。我看多言無益,你老人家還是請回吧!」

  那老船快對石寶山的傲慢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依然客客氣氣道:「我們三爺說如果二公子無法移駕也沒有關係,但有樣東西務必要請沈二公子過目,這件東西對沈二公子好像十分重要……」說著,已從懷裡取出一隻扁平的小包,恭恭敬敬的交到石寶山的手上。

  石寶山還以為是什麼珍貴之物,誰知打開一看,竟是一塊折疊得四四方方的破舊藍布,而且布上油垢斑斑,還帶著一股汗臭味道。他原來遞出去的手不禁猶豫下來,怔怔的望著沈玉門,道:「這是什麼東西,二公子可有什麼印象?」

  沈玉門不待他說完,便一把奪了過去,神色激動的緊抓著那塊藍布良久,才猛地把頭一甩,道:「上船!」說罷,大步衝了下去,毫不遲疑的竄進艙中。

  石寶山和水仙也只好默默的跟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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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9 00:34:47
第十二章 恩怨何時已


  船身很短,船篷卻很高,短短的船艙中擺著幾張矮矮的籐椅,顯然是湯府平日專門接送賓客所用的船隻。船上除了那個老船夫之外,還有兩個年輕人分站在船篷兩測,其中一人眼睛一直緊盯著沈玉門手中的那塊藍布,一待三人坐定,便已忍不住向那老船夫問道:「你方才交給沈二公子的是什麼信物?我怎麼沒聽三師哥提起過?」

  另外一個也緊接道:「我也沒聽說過,他是幾時交給你的?」

  那老船夫一面吃力的把船撐離岸邊,一面道:「那根本就不是劉老三交給我的,你們兩個當然不會知道。」

  先前開口那人大吃一驚,道:「不是三師哥交給你的,是哪個交給你的?」

  那老船候竹篙一調,道:「是你們師傅湯老爺子……」

  說話間,一篙猛然刺出,只聽「噗」地一聲,篙尖剛好刺進了那人咽喉。

  那人吭也沒吭一聲便躺了下去。

  那老船夫急急喊道:「石總管。另外一個也不能留下活口。」

  石寶山沒等他開口便已動手,等他把話說完,那人早已躺在艙中。

  那老船夫好像還不放心,急忙收篙換槳,匆匆竄入船裡,又在那人胸口補了一掌,才松了口氣,道,「石總管,你會不會搖槳?」

  石寶山道:「會,在水邊長大的,怎麼可能不會這種玩意兒。」

  那老船夫道:「那好,那就有勞石總管替我搖一段路,我得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一下。」

  小船在水中搖搖擺擺的往前行,那老船夫放下艙簾,懸起一盞油燈,然後取出兩塊油布,將那兩臭屍體分別包紮起來。

  沈玉門和水仙還都以為他會將兩具屍體拋入水中,誰知他卻把那兩隻包紮妥當的屍體分別綁在篷架上,一邊一個,好像惟恐船身失去平衡一般。

  水仙一副百思不解的神情,道:「你老人家還留著他們幹什麼?這多麻頓!」

  那老船夫歎了口氣,道:「沒法子,這水裡幾乎有一半都是劉三的船,岸上又有他的人盯梢,只有這樣處理才不顯眼,而且必要的時候,這兩件東西也許還可以派上一點用場。」

  水仙呆了呆,道:「那麼你老人家知不知道這次究竟是哪個要把我們引進湯府的?」

  那老船夫道:「當然是劉老三。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看看能不能闖過他們那一關……因為湯老爺子實在很想見沈二公子一面,而且很急。」

  水仙道:「為什麼這麼急?」

  那老船夫沉默片刻,才道:「因為他老人家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水仙一驚道:「他老人家莫非病了?」

  那老船夫道:「有那群可惡的徒弟怎麼會不病!沒被氣死已經不錯了。」

  水仙道:「據說湯老爺子的徒弟很多,難不成全都反過去了?」

  那老船夫道:「當然也有一部份站在他這一邊,不過數量愈來愈少。長此下去,縱然湯老爺子還能活下去,他身邊的人也非跑光不可。」

  久未開口的沈玉門忽然道:「我記得湯老爺子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

  那老船夫感傷道:「死了,兩年前就死了。如果湯大少爺還活著,湯家也許還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他邊說著邊搖頭歎氣的走出去,很快的就把石寶山替換進來。

  石寶山一竄進艙簾,便急急問道:「二公子,方纔那位老人家交給你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你不顧一切的跟著他走?」

  沈玉門什麼話都沒說,只「叭」地一聲,猛將那塊藍布抖開,熟巧的纏在自已的頭門上。

  水仙一旁愕然叫道:「原來只是一條纏在頭上的防汗巾!」

  沈玉門道:「不錯。在我挨那一刀之前,這條手巾就繫在我頭上,當時也只有湯老爺子才有機會把這條東西收起來。」

  石寶山道:「二公子認定這條東西是湯老爺子在救你的時候收起來的?」

  沈玉門苦笑著道,「他究竟是救我還是害我,一時實在說不清楚,不過那老船夫既然拿出這條東西,就足以證明他來接我們是受命於湯老爺子,而不是『細雨封江』劉奎。」

  石寶山點頭,不斷的點頭。

  水仙急忙道:「石總管,你看少爺頭上纏著這條東西,是不是很好看?」

  石寶山道:「嗯!的確很帥氣。」

  水仙道:「趕明兒我們姐妹三個也每人來一條,你看怎麼樣?」

  石寶山神色一動,道:「乾脆咱們沈府上下每人都來一條算了,既帥氣,又實用,而且色澤也比那些雜七雜八的顏色要正派多了。二公子,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石總管,我發現你這個人莫不錯,將來我離開沈府,也希望能跟你做個好朋友。」

  石寶山吃驚道:「這是什麼話?二公子離開沈府,屬下還混什麼?」

  沈玉門道:「咱們把那個孩子救出來,你好歹也得拉拔他成人。沈家待你一向不薄,這正是你一個報恩的機會。」

  石寶山搖首長歎道:「不行了,我已經老了,已經沒有耐性再扶植第二代了,那種事應該讓他們年輕人去做。總之,二公子在沈府一天,我就做一天總管。二公子什麼時候離開,我什麼時候走路。」

  沈玉門道:「你放著沈府的全權總管不幹,要走到哪裡去?」

  石寶山道:「跟著二公子去闖江湖。以二公子的人品和才智,將來一定會創出一番事業。石某雖然不才,但在二公子身旁打打雜。動動腦筋,多少還應該有點用處。」

  沈玉門笑笑道:「石總管太看得起我丁。好吧!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先把那個孩子救出來。無論如何他也是沈家的種,正正當當的種,說什麼咱們也不能讓青衣樓給連根拔掉。」

  石寶山道:「對,屬下就是撈著這條老命,也得把他救出來。」說話間,船已緩緩停靠在岸邊。

  石寶山探首簾外,道:「到了嗎?」

  那老船夫道:「還沒有。這是劉老三設置的關卡,怎麼會沒有人在?真奇怪!」

  石寶山道:「別管他,繼續往裡走!」

  那老船夫答應一聲,很快的轉進了另一條河道。

  河道愈走愈窄,湯府的燈火已然在望,同時也有零星的殺喊之聲遙遙傳來,在靜夜中聽來格外刺耳。那老船夫一副幸災樂禍的語調道:「難怪關卡上沒人,原來是有人闖莊。」

  沈玉門忙道:「是不是顏寶鳳先跟他們動上手了?」

  石寶山急答道:「不會.夫人跟屬下約定的時刻還沒到,而且她也不可能硬闖。」

  水仙立即接道:「不錯。她是來救人的,在見到那個孩子之前,應該不會急著跟他們翻臉才對。」

  沈玉門道:「這麼說,一定是孫尚香那傢伙沉不住氣了!」

  石寶山道:「也可能是金刀會的程總。以他的個性而論,在夫人拜莊之前,他一定會先搶著給青衣樓一個下馬威。」

  沈玉門皺眉道:「程景泰真的來了?」

  石寶山道,「來了,比夫人先一步進城。夫人遲到今天才趕來,目的就是在等他」……」

  說到這裡,忽然笑了笑,又道:「還有,二公子一定得稱程總為大哥。你這樣呼名喚姓,他聽了會不高興的。」

  水仙也連忙道,「是啊!人家日夜兼程趕來,你可不能一見面就潑他冷水。」

  沈玉門苦笑。這時喊殺之聲已近,湯家高大的院牆已在眼前。那老船夫停槳眺望道:「奇怪?怎麼會沒有人接應。你們不是跟他們約好的嗎?」

  石寶山道:「我們並沒有約,我們不過是接到一張條子,想趕來碰碰運氣。」

  那老船夫道:「什麼條子?」

  石寶山急忙把那張圖掏出來。那老船夫就近油燈一看,立刻道:「這是哪個交給你們的?」

  石寶山道:「『鴛鴦拐』郭成。」

  那老船夫當場便把紙條撕成碎片,隨手往河裡一散,抓起獎就往前搖。轉眼已搖到院牆牆跟,緩緩駛進了一個從水面看不見的暗槽中。

  只見他俯身水中摸索一陣,忽然有塊石牆逐漸下沉,片刻間竟現出一個高出水面一尺多高的扁洞。緊跟著他抓起竹篙,一折為二,在三人協助下撐起艙篷,然後將那兩具包紮著的屍體分墊在暗槽兩旁,又將斷篙橫架在屍身上,再把艙篷擺在斷篙上面。船身雖與船篷脫離,但從遠處看來,就和原船停靠在牆邊完全無異。

  一切處理妥當之後,那老船夫才請三人平躺在船中,自己也仰在船頭,雙手開始在洞口上方撥動,船身便從扁洞中無聲無息的飄了進去。洞中一片漆黑。那老船夫摸黑撥船前進,接連轉了幾個彎,才在一條岔道的盡頭停下來。末經呼喚,洞頂已啟開了一條縫。一名僕婦打扮的人持燈朝下照了照,立即將洞門整個掀開。三人相繼躍出一瞧,方知巳置身一間陳設典雅的臥房中。

  那洞口重又合起,方才負責啟開洞口的僕婦也匆匆退了下去,就只剩下一個瘦骨如柴的老人正一聲不響的靠在一張寬大的軟床上。

  沈玉門仔細的辨認了一番,才認出那老人正是自己急於謀求一面的「鐵槳」湯俊,心裡不禁一陣激動。湯俊也像鑒賞一件寶物似的打量著他,過了很久,才吁了一口氣,道:「好,好,你居然還活著,這大概也是天意吧!」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托你老人家的洪福,我總算沒被你們給整死!」

  湯俊陡然翻身下床,跪倒在地,道:「老弟!我湯某人對不起你!」

  沈玉門趨前一把將他托起,道:「事到如今,道歉又有什麼用?反正我已經被你們推上台,這齣戲不唱下去也不行了!」

  湯俊稍許掙動了兩下,登時面現驚愕之色,道:「你……你有內功?」

  石寶山哈哈一笑,道:「金陵的沈二公子,怎麼會沒有內功!」

  水仙也在一旁笑瞇瞇道:「而且你老人家也一定發覺我們少爺的功力遠比一班年輕高手要高明得多,對不對?」

  湯俊什麼話都沒說,只緩緩的在床邊坐下來,楞楞的凝視了沈玉門半晌,才陡將目光轉到石寶山臉上,道:「石總管,過去咱們曾經見過一面,不知尊駕可還記得?」

  石寶山道:「當然記得。當年得以拜會湯老爺子,石某一直引以為平生一大幸事,怎麼可能忘記!」

  湯俊苦苦一笑,又轉頭打量著水仙,道:「姑娘想必就是那位名滿武林的水仙吧?」

  水仙忙道:「湯老爺子真會開玩笑。我不過是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頭,哪裡當得起名滿武林四個字。」

  湯俊長歎一聲,道:「這幾年沈府人才輩出,難怪連青衣樓都奈何你們不得,不像我們湯家,人家只輕輕吹了口氣,我們就垮了。」

  石寶山立刻道:「垮不了。只要你老人家撐著點,咱們就有辦法把他們趕回去。」

  湯俊連連搖頭道:「撐不下去了。我能夠撐到今天,已經不容易了。」

  石寶山聽得眉頭一皺,道:「你老人家究竟得了什麼病?」

  湯俊道:「我沒有病。我只是中了毒,一種解不開的毒。」

  石寶山怔了怔,道:「你老人家太悲觀了,天下哪有解不開的毒?」

  湯俊搖著頭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可是連神醫梅汝靈都無法解開,還有誰能解得了?」

  石寶山沉默。水仙也呆呆的站在一邊,一句話也沒有說。沈玉門突然咳了咳,道:「唐大先生行不行?」

  湯俊道:「也不行。實不相瞞,我的五臟六腑全都完了,我就是靠著唐大先生的藥,才能活到現在。也許連唐大先生都沒想到我能支撐這麼久,這大概就是因為我跟你還有緣份再見這一面吧!」

  沈玉門不由又歎息一聲,道:「我跟你老人家的確的緣,否則怎麼會搞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只怕說出去都沒有人會相信。」

  湯俊忽然又站了起來,鄭重其事道:「沈二公子,過去的事咱們多談無益,最好就此打住。我已經是個隨時都可能斷氣的人,在我臨死之前,能不能再拜託你兩件事?」

  沈玉門一驚,道:「我能替你做什麼事?我的能力有限得很,你老人家應該很清楚才對。」

  湯俊道:「我清楚,所以我才拜託你,因為這兩件事也只有你才辦得到。」

  沈玉門無奈道:「好吧!你說說著,只要我辦得到,我一定幫你達成心願。」

  湯俊未曾開口,便先倘下淚來,道:「第一,我那個孫子,你要負責扶養他成人。萬一他不適合習武,你可以教他別的手藝,最主要的是你絕對不能叫他受顏寶鳳那女人的氣。」

  沈玉門瞟了石寶山一眼,道:「這個我還可以答應你。」

  湯俊拭了把眼淚,道:「第二,我還有一批忠於我的徒弟和老弟兄。如果這次他們沒被青衣樓殺光,你一定要影響沈家扶他們一把,讓他們還能夠在揚州繼續混下去,而且在任何情況之下.你都不能讓那個姓孫的把他們吃掉。」

  沈玉n道:「你老人家說的那個姓孫的,指的是不是孫尚香?」

  湯俊道:「不錯,正是他。」

  沈玉門想了想,道:「那個人倒是不成問題,我想我還有辦法降住他。至於能不能影響沈府,那就得問問我們石總管了。」

  石寶山慌忙道:「這是什麼話!沈家是二公子的,只要二公子一聲令下,屬下保證上下一體遵行……就算夫人反對也沒有用。」

  水仙輕咳兩聲,道:「總管言重了。夫人一向極識大體,像這種幫助好朋友的事,她怎麼可能會反對呢?」

  石寶山也咳了咳,道:「姑娘說得是。方纔我不過一時情急,隨口說說而已。」

  沈玉門即刻道:「看樣子這件事情也解決了。」

  湯浚鬆了一口氣,道:「如此一來。湯某再也沒有什麼牽掛,可以安安心心的死了。」

  說著,就想往床上爬,好像真的要上床等死一般。

  石寶山急忙叫道:「且慢,現在你老人家還不能死,有幾件事情你老人家還沒有交代清楚。」

  湯俊莫名其妙的回望著他,道:「什麼事?」

  石寶山道:「你老人家的心腹弟子都是哪些人?你不說出來,將來教我們如何分辨?」

  湯俊道:「這件事你大可不必擔心,到時候自然就分出來了。老實說,就算我現在給你一張名單,也未必靠得住。如今我能夠絕對把握的,也只有跟隨我多年的那幾個老人而已。」

  石寶山道:「『鴛鴦拐』郭成怎麼樣?還算不算你老人家這邊的人?」

  湯俊搖頭道:「恐怕靠不住了。最近他經常跟劉三那批人在一起,有很多那邊絕對不該知道的事情,都已陸續洩漏出去。我懷疑很可能是他搞的鬼。」

  石寶山驚道:「可是……約我們跟你老人家會面的那張紙條,都是由他手裡傳出來的。」

  湯俊道:「我知道,那是我故意交給他辦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一定偷偷跟在後面。但有件事連郭成都被蒙在鼓裡,那就是所有的暗道入口都只能使用一次,他們若想跟進來,除非重新把那道石牆炸開。」

  石寶山聽得大吃一驚,水仙的俏臉也登時變了個顏色。

  湯俊嗤嗤笑道:「你們不要緊張,他們絕對不敢使用這一招的!」

  石寶山忙道:「何以見得?」

  湯俊神秘分號的朝四下瞄了瞄,才悄聲道:「因為我所有的徒弟都知道湯府內院埋滿了炸藥,他們惟恐不小心把全部的炸藥引暴……當然炸死我正合他們的心願,可是這裡邊有很多是他們自己人,也許其中還混著不少青衣樓的奸細。以做事一向畏首畏尾的劉三來說,他絕對沒有膽子冒這個險!」

  石寶山恍然道:「難怪蕭錦堂不敢貿然闖進來拿人,原來是怕你老人家跟他來個同歸於盡。」

  湯俊得意洋洋道:「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湯某若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這幾十年的江湖不等於自混了!石老弟,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點頭,而且神態間充滿了敬佩之色。

  水仙卻在這時笑嘻嘻道:「湯老爺子,你老人家究竟有沒有在家裡埋炸藥?」

  湯俊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她,道:「咦?聽你的口氣,你彷彿還有點不太相信?」

  水仙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老人家的話,我只是有點懷疑罷了。」

  湯俊道:「你懷疑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

  水仙道:「同歸於儘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幹的事。以老爺子的老謀深算,不該下這麼大的賭注才對。」

  湯俊道:「為什麼不該?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手段來嚇阻他們?」

  水仙緩緩搖著頭,道:「只靠嚇阻解決不了問題。如果真有人想消滅你們湯府,只要圍困你們幾個月就夠了,何必闖進來跟你同歸於盡!」

  沈玉門也忍不住插嘴道:「對啊!如此一來,你老人家那些炸藥豈不是白埋了?」

  湯俊咳了咳,道:「那麼依你們看,我應該用什麼辦法保護家小呢?」

  水仙不假思索道:「當然得靠暗道。你老人家當年把湯府建在這片沼澤中,一定留了很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之路.對不對?」

  湯老爺子不講話了,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道:「水仙終歸不是大蒜,湯某算服了你……」

  說著,突然將她喚到床前,輕聲道:「我現在告訴你一個秘密出口,你要仔細聽著,可千萬不能把步驟搞錯。」

  水仙悄悄道:「是不是在你老人家這張床下面?」

  湯俊吃驚的瞪了她片刻,道:「你的確很聰明,不過聰明的人往往會做錯事,但這件事卻絕對錯不得,只要一馬虎,就什麼都完了。」

  水仙點頭道:「好,你老人家請說,我們在聽著。」

  湯俊道:「記住,在挪動這張床之前,一定要先把我搬到第三張椅子上去,也就是中間那一張。無論我是死是活,都要把我搬過去。」

  三個人同時看了看牆邊並排接著的五張太師椅。同時點了點頭。

  湯俊繼續道:「然後才能將床鋪派起,要從床腳往上掀。床面整個鑲進牆壁時,下面的暗門自會啟開。暗門底下停著一條小船,你們必要盡快跳上船拚命的往外劃。在一盞茶的時間內,一定要劃出五十丈外的另一道暗門,否則那道暗門一閉,你們就永遠出不去了……」

  說到這裡,突然捂著胸口,狀極病苦的接連呻吟了幾聲。

  沈玉門擔心道:「你老人家是不是覺得很不舒服?」

  湯俊眼睛一瞪,道:「誰說的?我舒服得很,我只是對我那個孫子有點放心不下……因為那條小船最多也只能乘坐三四個人而已。」

  沈玉門笑笑道:「那你老人家太多慮了。我們這次冒險趕來的目的,就是為救那孩子。就算只容一人逃生,我們也會讓他先走。」

  湯俊猛地抓住了石寶山的手臂,道:「他說的話究竟算不算數?」

  石寶山邀:「當然算數。不僅沈府上下沒有話說,就連其他正派人士都多少也會賣他幾分交情。」

  湯俊聽了連連點頭,道:「好,好。我早就看出他是塊材料。看來這回我是選對人了。」

  石寶山忽然傾耳細聽一陣。道:「咱們的時間好像差不多了,現在你老人家總該放心把那孩子藏匿的地點告訴我們丁吧?」

  湯俊突然捧著肚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才氣喘喘道:「那孩子的藏匿之處,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們二公子才能猜得到。我一想到這個安排,就忍不住要笑,這簡直可以說是我湯某平生最大的傑作!」

  石寶山和水仙聽得莫名其妙,不約而同將目光轉到沈玉門臉上。

  沈玉門咳咳道。「晚輩還有個小問題,希望你老人家趁這個機會能給我一個答覆。」

  湯俊笑瞇瞇道:「前面那個問題,你有沒有搞懂?」

  沈玉門點點頭道:「晚輩想請教的,是另外一件事。」

  湯浚道:「好,你說。」

  沈玉門道:「當初……你老人家為什麼會那麼做?按說你老人家應該很恨沈家才對!」

  湯俊臉色一慘,長長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是很恨沈家,但我卻不能眼看著金陵沈府就此在武林中消失。你知道為什麼嗎?」沈玉門搖頭。

  湯俊道:「因為我得為我的孫子留個背景,一個名門正派的背景。你懂了吧?」

  沈玉門道:「原來你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只是為了給那個孩子留個嚇唬人的門第?」

  湯俊緩緩的點著頭,道:「當時我的確是那麼想的,不過若是換成現在,我的想法就不同了。無論是為了武林的情勢,還是為了名聲一向不錯的沈家,我都會那麼做。你相不相信?」

  沈玉門居然沒有出聲,石寶山和水仙也急忙將目光避開,好像都不願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湯俊似乎一點不感意外,只苦笑了一下,繼續道:「你知道嗎?一個人的胸襟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要想統御武林,光憑武功是沒有用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容人恕人的氣量。過去湯某的氣量就是太狹了,所以努力一生,仍然圍著瘦西湖打滾。如果我的心胸再寬一點,氣量再大一點,至少我的成就也該不會低於太湖裡的那隻老烏龜才對……這一點,你們相信不相信?」三個人依然沒有吭聲,但神情卻已與方才截然不同。

  湯俊滿意的笑了笑,於是又挺直了身子,閉上了眼睛,一副馬上要死的樣子,道:「現在你們可以去找我的孫子了,再拖下去,恐伯『金刀會』的程老大和那個姓孫的小子都要玩完了。」

  石寶山不慌不忙道:「外邊一時片刻還完不了。你老人家還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有說出來,我們怎麼能走?」

  湯俊睜眼道:「還有什麼事?」

  石寶山輕輕道:「炸藥埋藏的地點和引爆的時間。」

  湯俊霍然坐起,吃驚的瞪著他,道:「你們沈家不會趁著這個機會把湯家吃掉吧?」

  石寶山談談道,「你老人家認為我們二公子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嗎?」

  湯俊凝視了沈玉門一陣,才道:「外面根本就沒埋炸藥。我只在門前的走廊上少許擺了一點,那只是嚇阻追兵用的,而且在暗道中的那條小船划動之後才會自動引爆,絕對傷不到裡邊的人。你們只管放心好了。」

  三入這才相顧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幾下敲門聲。湯俊理也不理,只慢慢的扳動著手指.直等到十隻手指通通扳完,房門才緩緩啟開。方才退出去的那名僕婦又走進來,只是手裡多了一張大紅色的帖子。

  那僕婦先瞟了沈玉門一眼,才道:「啟稟老爺,金陵的沈夫人投帖求見。」

  湯俊聽得狠狠的在床上捶了一拳,道:「這娘們是怎麼搞的,在這種節骨眼上還投哪門子的帖?乾脆殺進來不就結了!」

  那僕婦急忙往前湊了湊,道:「已經殺進來了。這張帖於是從內院的牆外甩過來的。」

  湯俊楞了一下,陡然哈哈笑道:「好,好,這才像她們顏家的作風。」

  沈玉門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她的腿倒也快得很。」

  石寶山道;「那當然。前面有金刀會的程總和孫大少開路,旁邊又有一批『紫鳳旗』的生力軍,那還慢得了嗎?」

  水汕一旁悄悄接道:「我看這次夫人一定是想給湯老爺子留點顏面,否則恐怕早就闖進來了,區區一道院牆怎麼可能攔得注她!」

  湯俊立刻道:「你們趕快把她叫進來,千萬不要再給我留面子。再客氣下去,咱們就統統要毀在青衣樓手上了!」石寶山點了點頭,回頭就想走。

  沈玉門忽然道:「且慢!晚輩還有一件事,想向你老人家請教。」

  湯俊不耐道:「快說,快說,再慢就要誤事了!」

  沈玉門道:「陳士元和蕭錦堂那批人究竟有沒有住在府上?」

  湯俊道:「好像都住在東院的客房裡。」

  沈玉門道,「那就怪了.對方既有陳士元、杜雲娘、蕭錦堂和陸少卿等絕頂高手。再加上三個樓的精英,實力何等雄厚,怎麼會攔不住一個顏寶鳳?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石寶山道:「二公子莫忘了,咱們這邊的高手也不比他們少。」

  沈玉門道:「但你要搞清楚,進來的不是大智大師和無心道長,也不是唐大先生或是韓道長,而是個顏寶風。以她的功力而論,莫說碰上對方的高手,縱然遇上一兩個堂主級的人物,只伯也夠她忙半天的。你說是不是?」

  石寶山想了想,道:「嗯!二公子顧忌的也有道理。」

  湯俊不以為然道:「我認為這種顧忌簡直是多餘的,說不定對方那幾個厲害角色剛好被大智和尚那批人絆住,顏寶鳳只不過是抓到了機會而已。」

  水仙即刻接道:『也許是那幾位前輩高人知道夫人救人心切。有意先把她送過來的。」

  石寶山卻沉吟著道:「依我看最可能的原因還是陳士元那批人故意光放她進來救人,然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打算再從夫人手中把人搶過去。」

  沈玉門道,「這就對了,所以咱們在把那個孩子找出來之前,絕對不能教她們踏人內院一步。」

  湯俊大搖其頭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不放她進來,其他的人難道就不會闖進來嗎?」

  沈玉門道:『你老人家放心。那些人都知道內院埋著炸藥,誰會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嚴

  湯俊急道:「你有沒有搞錯?這個消息是我故意放給青衣樓那批人聽的,咱們這邊的人怎麼會知道?」

  沈玉門笑了笑,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老人家的徒弟有那邊的,也有這邊的,難道你老人家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湯俊楞了好一會,才苦笑連連道:「這群小王八蛋,把我這個做師父的都給搞糊塗了。但願他們以假當真,能夠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沈玉門道:「看樣子早就傳過去了,否則外邊打了這麼久,還會沒有一個人闖進來嗎?」

  湯俊愕然叫道:「對啊!至少也應該過來一兩個才對。」

  沈玉門道:「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剛好趁著這個空擋去找人。」

  湯俊道:「就你們三個?」

  沈玉門道:「怎麼?你老人家是不是認為我們的力量不夠?」

  湯俊凝視他一陣,道:「好,你們去吧!但萬一遇到阻礙,可千萬不能心存婦人之仁。不管他是哪邊的,一律格殺匆論!」沈玉門不再多說,把頭一點,便出了房門。石寶山也匆匆跟了出去。只有水仙好像依然捨不得離開似的,笑瞇瞇的站立在原處。湯俊注意的望著她,道:「你還有什麼花樣?」

  水仙搖頭擺手道:「沒有花樣。我只想再請教你老人家一聲,我們回來的時候,是否敲過門之後,非要數到十下才能進來?」

  湯俊道:「不錯。不能早,也不能遲。」

  水仙道:「萬一遲了一點呢?」

  湯俊道:「那你們就只有另謀逃生之路了。」

  牆外喊殺連天,牆裡一片沉寂。

  這時已近起更時分,院中已亮起了幾盞昏暗的燈火。沈玉門沿著走廊,邊走邊四下張望,顯然是正在尋找目標。石寶山倒提鋼刀,緊緊的跟在一窮,一副隨時準備出手護主的樣子。水仙卻獨自心事重重的走在最後,過了很久,才忍不住急步趕了上去,道:「少爺,我愈想愈不對。你看湯老爺子會不會還留了一手?」

  沈玉門心不在焉道:「你放心。『鐵槳』湯俊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他不會把大家一網打盡的。」

  水仙急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懷疑他是不是另外替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因為我怎麼看他都不像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

  沈玉門搖著頭,道:「不可能吧!他現在已經不是從頭幹起的年齡,怎麼可能放棄他辛苦一生所創下的這點基業!」

  石寶山也在一旁道:「不錯。若是換了我,我也不會輕言放棄。」

  水仙百思不解道:「果真如此,他就應該拜託我們設法救他才是,為什麼還要在我們面前裝成一副非死不可的樣子呢?」

  沈玉門皺著眉頭想一想,道:「或許是他真的毒浸五臟,已經無藥可救了。」

  水仙道:「可是天下哪裡有解不開的毒藥呢?尤其是他那種慢性之毒!」

  沈玉門道:「對啊!怎麼會連蜀中的唐大先生都束手無策?」

  石寶山突然道:「依屬下之見,這也許只是湯老爺子和唐大先生之間的問題。」

  沈玉門愕然停步。道:「這話怎麼說?」

  石寶山道:「屬下認為唐大先生縱有把握,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救他,至少也得等到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才動手。」

  沈玉門道:「你是說唐大先生是想弄清湯老爺子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石寶山道:「對。以唐大先生的個性而論,他寧願見死不救,出絕不可能去幫一個敵人解毒。」

  沈玉門道:「嗯!有道理。」

  水仙卻仍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這種推斷是很有道理,但你有沒有想到,湯老爺子是個耳目靈通的人,有關少爺和唐三姑娘的關係,他多少也應該有個耳聞。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至少他方才也該在少爺面前表示一下才對呀!」

  石寶山笑笑道:「怎麼表示?他能說沈二公子和唐三姑娘的關係非比尋常,就跟當年令兄和小女的交情一樣,能不能請二公子在你未來的老岳丈面前美言幾句,叫他趕快把我的毒給解掉……」

  沈玉門聽得一陣急咳,調頭就往前走。石寶山和水仙相互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也急急追趕上去。誰知走出不遠,沈玉門突然縮住腳,輕輕用鼻子嗅動了幾下。

  石寶山急忙湊上去,道:「二公子在找什麼?」

  沈玉門道:「廚房。」

  石寶山回身指著廳外,道:「屬下記得湯府的大廚好像在外邊。」

  沈玉門道:「你在開什麼玩笑,湯老爺子怎麼可能把那孩子藏在外院?」

  石寶山神情陡然一震。水仙卻一點也不意外,立刻皺著鼻子,左右嗅了起來。

  沈玉門詫異的望著她,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水仙道:「在找內院的小廚房。」

  沈玉門搖著頭,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笨哪!風是打對面吹來的,你盡朝兩邊胡嗅亂找有什麼用?」

  煙囪裡的炊煙已談。爐灶上熱氣騰騰。寬敞而潔淨的廚房裡燈火通明,幾十個人正在忙著起鍋出菜,看上去與一般的廚房並沒有什麼兩樣,不同的是所有的師父徒弟一色都是婦女,連一個男人都沒有。

  沈玉門怔住了。

  石寶山也大失所望道:「看來咱們可能是找錯了地方。」

  沈玉門沉吟著道:「奇怪,莫非內院裡還有別的廚房?」

  石寶山道:「也許,咱們再到其他地方去找找看吧!」說完,回身就要往外走。

  水仙忽然悄聲喊道:「等一等!」

  她邊喊著,邊踮起足尖,將身子整個貼在沈玉門的背脊上,吐氣如蘭道,「少爺,你注意到右角上那個正在分菜的小丫頭沒有?」

  沈玉門隔著窗子仔細朝理瞧了瞧,道:「嗯!怎麼樣?」

  水仙道:「你看她長得是不是有點像你?」

  沈玉門皺眉道,「隔得這麼遠,我怎麼可能看得清楚?」

  水仙道:「我也看不太清楚,不過我總覺得站在她對面的那個女人有點眼熟……」

  沈玉門截口道:「你在胡扯什麼?你連那個女人的臉孔都沒看見,怎麼談得上眼熟?」

  水仙忙道,「我指的是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那件花襖很像我去年送給解姑娘的那一件。」

  沈玉門身形猛地一顫,道:「你不會搞錯吧?」

  水仙道:「那件花襖是我親手縫製的,應該不會搞錯才對。」沈玉門沉默。石寶山咳了咳,道:「如果那個女人果真是解姑娘。那麼她對面的那個小丫頭,就極可能是咱們要找的那個孩子了。」

  水仙道:「而且湯老爺子為了那個孩子的安全,把他打扮成一個女人,也很合情入理。你們說是不是?」石寶山沒有吭聲,只凝視著沈玉門的背影。

  沈玉門沉默了好一會,突然叫道:「石寶山……」

  石寶山急忙湊上去,道:「屬下在。」

  沈玉門道:「你去把顏寶鳳叫進來!」

  石寶山怔了怔,道:「二公子不是說不叫她進來嗎7」

  沈玉門道:「找人可以不叫她進來,救人沒她在旁邊怎麼行?」

  水仙緊接道:「是啊!萬一有個閃失,誰擔得起這個責任……」石寶山一聲沒吭,沒等她說完,便已衝出了跨院。

  沈玉門回首望著水仙的俏臉,道:「那條路,你記住了沒有?」

  水仙怔了怔,道:「哪條路?」

  沈玉門道:「當然是到湯老爺子臥房的那條路。」

  水仙道,「記住了。」

  沈玉門道:「好,等我們救了那個孩子之後,你帶著他和顏寶風先走。」

  水仙登時倒退一步,猛一搖頭道:「我不要!」

  沈玉門訝然道:「為什麼?」

  水仙理直氣壯道:「我的責任是保護少爺。帶他們逃走應該是石總管的事。」

  沈玉門道,「石寶山不能走,後邊的事還麻煩得很,這裡絕對少不了他。」

  水仙道,「那咱們就索性等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再一塊走。」

  沈玉門臉色一寒。道:「你這丫頭是怎麼搞的?你是不是存心要把金陵沈府給毀掉?」

  水仙驚慌道:「我……我……」

  沈玉門神色馬上緩和下來,道:「你們要跟我一起闖江湖,將來日子長得很,何必像塊膏藥似的粘在身上,離開一會兒會死人嗎?」

  水仙道,「少爺的意思是說……你不會趁著這個機會跑掉?」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要跑?哪裡的日子可以讓我過得比沈府更舒服?」

  水仙信疑參華的看了他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小婢一切遵照少爺的吩咐就是了。」

  沈玉門笑笑道:「這還差不多。」

  說話問。石寶山和顏寶風己疾奔而至,後面還跟著一個提燈少女。

  沈玉門一瞧那少女的打扮,眉頭就是一皺,道:「那個女人是誰?」

  水仙噗嗤一笑,道:「她就是秦姑娘。」

  沈玉門立刻嘴巴一歪,道:「等一等把她一起帶走!」

  水仙還沒來得及答話。顏寶鳳已然撲到,倒持鋼刀,氣喘喘道:「二弟,那個孩子呢?」

  沈玉門道:「在裡邊。」

  顏寶鳳鋼刀一挽,抖了個刀花,道:「走,你跟我進去救人!」

  沈玉門突然猶豫了一下,道:「救人是我們的事,你在外面等著接應就行了。」

  顏寶風愕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玉門忙道:「你是當家主事的人,怎麼可以進去冒險?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將來那孩子由哪個扶養?」

  顏寶鳳怔住了。這時殺喊之聲愈來愈近,顯然已有人追進了內院。石寶山急忙道,「二公子顧忌的也有道理,夫人就聽他的吧!」

  顏寶鳳只好勉強的點了點頭。

  沈玉門立刻道:「水仙,你帶夫人繞到後面去等,我們會把那個孩子從後窗遞出去。那孩子可能不會武功,你們可要接好。」

  水仙連忙答應。秦姑娘一直默默的瞄著沈玉門,這時突然開口道:「二哥,我呢?」

  沈玉門忙道:『你當然得跟她們去。保護那孩子是何等重要的事,少了你這把刀怎麼行?」

  秦姑娘吞吞吐吐的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卻被水仙給硬行拖走。沈玉門如釋重負,取出那條沾滿油垢的汗巾,隨手在頭上一扎,道:「寶山,我先進去攪和一下。你等我的手勢再衝進去救人,千萬不能進去太早,以免增加無謂的阻力。」

  石寶山沉吟了一下,道:「還是讓屬下先進去吧!」

  沈玉門搖頭道:「不行,廚房裡的事,你應付不了……」

  他邊說著邊已昂然走了進去,一進門便大聲嚷嚷道:「老爺吩咐的桂花魚條和姜絲蛤蜊湯弄好了沒有?」

  其中一名掌灶的中年女人道:「已經好了,我馬上就派人送過去。」

  旁邊一個正在啟鍋的年輕女人訝聲道:「咦?這位老兄是誰?怎麼面生得很?」

  沈玉門道:「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了。是不是油煙太大,把你那雙漂亮的眼睛給熏模糊了?」

  說著,朝站在那孩子對面的女人一指,道:「喂!你去把後面的窗戶打開,讓油煙走一走!」短刀行(大結局)

  那女人正是解紅梅,這時正在又驚又喜的望著他。神情十分激動,似乎根本就沒有留意到他說什麼。沈玉門急形於色道:「你聽到了沒有?還不趕快把那扇後窗打開!」

  解紅梅這才擰腰躍上大灶,抬腳將灶旁的一名僕婦踢開,飛快的將那扇窗戶揭開來。

  石寶山及時撲入,直衝向那個孩子,只在他腰身上輕輕一托,剛好從窗口將他拋了出去。

  窗口重又合起,解紅梅也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前後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所有的事情就像根本未曾發生過一般。廚房裡的幾十名僕婦好像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呆了。過了很久,才有個人尖著嗓子喊道:「有奸細……」細宇剛剛出口,一根筷子已插進她的咽喉,出手的當然是解紅梅。

  那正在啟鍋的年輕女人大吃一驚,道:「你們看,我說這個人靠不住,你們偏偏不信,現在知道了吧……」

  話還沒有說完,解紅梅又是一根筷子抖手打出,齊跟沒人她的左眼眶中。

  那女人慘叫一聲,仰身栽倒,剩下的一隻右眼充滿了驚懼之色的翻在那裡,再也沒有一絲漂亮的味道。

  石寶山不禁倒抽了一口大氣,道:「姑娘好高明的甩手箭法!」

  解紅梅淡淡道:「閣下想必就是沈府的石總管了?」

  石寶山忙道:「在下正是石寶山,今後還請解姑娘多多關照。」

  解紅梅瞄了沈玉門一眼,道:「不敢,不敢。」

  這時那掌灶的中年女人忽然指著沈玉門,大聲叫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金陵的沈二公子,我曾經見過你!」

  沈玉門道:「不錯。我們是奉了湯老爺子之命前來救人的。如果你是他的心腹,最好趕快帶著你的人站到—邊去。以免遭到誤殺。」

  那中年女人剛想抬手招呼同伴,忽然刀光—閃,站在她旁邊的一個體型高大的女人猛然撈起菜刀,—刀砍進她的頸子。她連吭都沒來得及吭聲,便已當場橫死在灶台上。

  幾乎在同一時問,石寶山又已出刀。鋼刀過處,鮮血四濺,那高大女人的身子幾乎被他劈成兩半。

  勵房中登時混亂起來。一時刀光劍影,相互廝殺,石寶山和解紅梅手下也毫不容情。剎那之間,除了躲到牆邊的十幾個人之外,幾乎全都躺在地上。

  沈玉門疾聲大喊道:「夠了,夠了,當心這裡邊還有湯老爺子的人!」

  石寶山和解紅梅這才收手,但蕭錦堂在此時自門外衝入。槍身舞動,躲在門邊的兩個人相繼被他挑起,接連摔落在沈玉門腳下。沈玉門大吃一驚,身不由主的朝後退了幾步。慌裡慌張的打襟下抽出了那柄短刀。石寶山也疾撲而至,橫刀護在他身旁,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解紅梅一見此人的神情。又看到了那桿槍,登時眼睛都紅了,牙齒一咬,抖腕便將手中僅餘的兩根筷子打了出去。蕭錦堂身形一個急轉,竟將兩根來勢驚人的筷子抄在手裡,臉上立刻現出驚駭之色,道:「你……莫非就是那個姓解的丫頭?」

  解紅梅恨恨的哼了一聲,算是給了他答覆,同時目光四下搜索,似乎正在攏尋可以取代暗器的東西。

  蕭錦堂瞟了沈玉門一眼,又瞄了瞄他手中的短刀.仰首哈哈大笑道:「好.好,一石三鳥,看來蕭某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說話間,又有三人衝了進來,竟是孫尚香和峨嵋派的丁靜和莫心如兩位高手。

  沈王門心神大定,冷笑一聲,道:「姓蕭的,你搞錯了。你是走了背運,這叫做一鳥三石。你今天是死定了!」

  蕭錦堂匆匆朝後掃了一眼,語聲不屑道:「你們是三個一起上,還是六個一起上?」

  孫尚香一聽就想往上撲,卻被身後的莫心如一把給拽住。解紅梅趁著蕭錦堂說話的機會,已衝到另外一張桌子前面,順手撈起疊在桌上的碗盤,一隻接一隻的朝他打去。但見碗盤齊飛,上下迴旋,一直圍繞著他全身要害打轉。

  蕭錦堂東閃西躲,險象叢生。而就在最不能分神的時刻,青衣樓的人卻已趕到。當先一人尚未進門,便被守在門內的丁靜一劍刺倒。慘叫聲中,一隻飛盤擦面而過,蕭錦堂猛覺臉上一陣刺痛,不禁惱羞成怒,暴喝一聲,拚命將幾隻盤旋著的碗盤擊落,欺身解紅梅近前,挺劍就刺,大有一舉將她刺死的氣勢。

  解紅梅手無兵刃,又無暗器,登時手腳大亂,連閃帶退,轉眼已被逼到牆角。

  玉門心中大急,早就忘了對方是何許人,探身疾撲而上,對準蕭錦堂的後腦就是一刀。

  石寶山本想阻止,但已來不及了,大驚之下,也只好揮刀飛撲上去。

  蕭錦堂頭也沒回,陡將刺問解紅梅的長槍一轉,帶開沈玉門的刀鋒,橫身便朝他撞去,同時槍尖也如靈蛇吐信般的刺向石寶山胸前。

  石寶山收刀縮腹,雖然逃過一槍,刀上的攻勢卻整個被擋了回去。

  但蕭錦堂此刻也不輕鬆,居然連連倒退,半晌無法出槍。

  原來方纔他那一撞.非但未能把沈玉門撞開,自身反而空門大露,險些被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刀把一條手臂砍掉。所幸他對敵經驗老到,猛地一個側翻,才僥倖逃過刀鋒,沒有當場出醜。而沈玉門一刀雖未得手,第二刀又已劈出。只見他腳踩「紫府迷蹤步」,手揮著那把「六月飛霜」,攻勢有如波濤拍岸般的連綿不絕,硬使那桿名冠黑白兩道的「斷魂槍」沒有出槍的機會。石寶山瞧得神情大振,解紅梅一時也忘了搶攻,似乎整個都看傻了。

  這時青衣樓的高手又已趕到,陸續湧了進來,登時與丁靜、莫心如和孫尚香三人交上了手。丁靜一面揮劍拒敵,一面道:「孫大少爺,那位就是你的好友沈二公子嗎?」

  孫尚香正在以一敵二,無暇回答,只抽空點了點頭。丁靜突然反手出劍,一劊刺人圍攻孫尚香其中一名大漢的後心。那大漢摻叫一聲,當場栽例。孫尚香立刻輕鬆下來,道:叫出現在使的就是威震武林的「虎門十三式』,前輩認為如何?」

  丁靜道:「好刀法!」

  遠處的蕭錦堂忽然冷笑一聲,道:「刀法是不錯,只可惜這傢伙的功力太差。今天遇到蕭某,也是他命中注定,該當喪命於此……」

  說著,槍勢陡地一變,專攻沈玉門的雙足。

  沈玉門腳步馬上慌亂起來。腳下一亂,刀法就整個走了調,完全變成一副接打的局面。蕭錦堂趁他慌亂之際,槍身一提,閃亮的槍尖已疾如星火般的刺到他的胸前。沈玉門駭然揮刀,但見蕭錦堂的槍尖微微一頓,刀鋒過後,槍尖又已當胸刺到。遠處的孫尚香看得忍不住驚叫起來。幸虧石寶山相距不遠,這時已奮不顧身的撲到,一把將沈玉門推開,對準蕭錦堂的面門就砍,連看也不看那桿槍一眼,完全是存心要與他同歸於盡的招式。蕭錦堂迫於無奈,只有閃身撤步.硬把那桿斷魂槍給收了回去。

  而達時解紅梅也不知從哪裡撈到一把菜刀,抖手便已打出,直奔蕭錦堂後腦。刀風凜凜,來勢驚人。

  蕭錦堂急忙矮身縮首,菜刀拂頂而過,只聽「噹」的一聲巨響,刀刃整個鑲進了灶台的青磚塊中。

  距離灶台最近的孫尚香不禁駭然叫道:「我的媽呀!好嚇人的暗器手法!」

  身後的丁靜輕笑一聲道:「孫大少爺,你搞錯了。她使的不是暗器手法,是刀法。」

  孫尚香訝異道:「這算什麼刀法?」

  莫心如搶答道:「峨嵋派的刀法!」

  她一面揮動著雙掌與青衣樓三名大漢纏鬥,一面冷笑著道:「可惜那位解姑娘手裡沒有刀。如果那把『六月飛霜』在她手上,方纔那姓蕭的早就歸天了……」

  孫尚香沒等她說完,便已大聲喊道:「沈玉門兄,快把那柄短刀扔給她!」

  沈玉門這才想起解紅梅也會使刀,急忙將繫在手腕上的紅絲絨解開,胡亂在刀柄上一纏,抬手就朝著她拋了過去。

  但蕭錦堂是何等人物,哪裡會容得他把刀拋過去。短刀剛剛飛到一半,蕭錦堂已縱身疾撲而上,長槍一抖,已將那柄刀給挑了回來,同時人槍也乘勢重又找上了徒手發呆的解紅梅。

  沈玉門和石寶山大驚之下,雙雙衝了過去,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蕭錦堂卻早一步趕到解紅梅面前,挺槍就刺。

  就在這刻不容緩的情況下,丁靜陡然脫出戰圈。騰身躍起,伸手就將剛剛被蕭錦堂挑回來的那柄「六月飛霜」接在手中,凌空嬌喝一聲:「天外一刀!」藉著下降之勢,抖手便巳甩出。

  但見刀如匹練,疾如流星,威力比方纔那柄菜刀還足,直向蕭錦堂的雙腿飛去。

  蕭錦堂藝高人膽大,竟然理也不理,直待短刀已然飛到,他才猛地擰腰縮足,平空躥起五尺,不僅避過一刀之危,而且槍尖也毫無耽擱的到瞭解紅梅胸前。

  解紅梅不禁花容失色,慌不迭的往後一仰,雖然沒被刺中,卻已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但她身形剛一著地,即刻就彈了起來,驚慌之態也完全消失,而且手上已多了一柄刀,一柄無堅不摧的鋒利短刀。只見她雙手握刀,全力往上下撩,刀鋒「嗆」地一響,已自蕭錦堂腰部閃過。蕭錦堂尚未來得及再度出招,猛覺得手中一輕,那稈槍已應聲斷成了兩截,同時腹問也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彷彿被尖硬的東西劃了一下。他急忙垂首一瞧,赫然發現小腹上已現出了一條紅線。那紅線正在由細而寬,很快的擴散開來。

  他這才發現解紅梅手上的那把「六月飛霜」,他這才發覺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由於一時輕敵,竟造成無可挽救的後果。悔恨之餘,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同時雙腿一軟,登時跪倒在地,身體也緩緩的朝前栽去,看上去就像正向解紅梅謝罪一般。那桿不知曾經奪過多少人性命的斷魂槍已整個浸泡在鮮血中,但這次它喝的不是敵人的血,而是自己主人的血。

  這時沈玉門已然趕到,慌忙把仍在原地發呆的解紅梅拖開。石寶山也衝了上來,狠狠的又在蕭錦堂身上補了一刀。那幾名青衣樓大漢一見蕭錦堂已死,再也無心戀戰,紛紛逃出門外。孫尚香如釋重負,勿勿收劍走上去,道:「原來解姑娘也是峨嵋派的高手。難怪連斷魂槍蕭錦堂都栽在你手裡。」

  解紅梅急忙否認道:「我不是峨嵋門下。」

  莫心如這時也大步趕過來,道:「你是不是汪蓉的女兒?」

  解紅梅點頭。

  莫心如道:「那就對了,但不知令堂生前可曾跟你提起過師門之事?」

  解紅梅道:「沒有。」

  莫心如神色一黯,道:「這麼說,我們姐妹的事她也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了?」

  解紅梅道:「家母從來不談過去的事。連她的名字都是在她過世之後,我在墓碑上才發現的。」

  莫心如歎了口氣,道:「這也難怪。我想她一定很恨峨嵋。」

  丁靜突然悠悠接道:「那當然。當年她並沒有什麼過錯,只不過是做了上一代鬥爭的犧牲品罷了。」

  莫心如恨恨接道:「上一代犧牲了她,也等於犧牲了峨嵋。如果當年不把她逼走,峨嵋也許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丁靜緩緩點著頭,一步一步走到解紅梅面前,道:「我叫丁靜,她叫莫心如,我們都是令堂的同門師妹。當年我們姐妹三個的私交最好,刀、劍、掌的搭配也最成功,可以說是峨嵋年輕一代最傑出的人物,在武林中也很有點小名氣。」

  紅梅只淡淡的「哦」了一聲,似乎對峨嵋派的事沒有一點興趣。

  丁靜輕輕咳了咳,道:「這些事以後我再慢慢的告訴你……我現在能不能先跟沈二公子談一談?」解紅梅沒做任何表示,只悄悄的瞟著身邊的沈玉門。沈玉門卻搖頭道:「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看也等改天再談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朝門外指了指。

  眾人這才發覺殺喊之聲已不復聞,所有的燈籠都擠在門外的跨院,將院中照射得比廚房裡還亮。孫尚香驚叫道:「糟了,我們恐怕已被青衣樓的人馬圍住了!」

  沈玉門道:「你不要急,沒有那麼嚴重。」

  孫尚香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沈玉門道:「你沒發現外邊還有紫色的燈光嗎?」

  孫尚香瞇著眼睛對外瞧了瞧,道:「嗯!著樣子好像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了!」

  說話間,烏鴉嘴突然一頭闖進門來,啞著嗓子叫道:「大少不好,你的剋星來了!」

  孫尚香呆了呆,道:「我的剋星多得很,你指的是哪個?」

  烏鴉嘴什麼話都沒說,只伸出大拇指朝上桃了挑。

  孫尚香霍然變色道:「他跑來幹什麼?」

  烏鴉嘴道:「好像是來看他的孫子。」

  孫尚香一聽,回頭就朝門外跑。

  烏鴉嘴一把將地拉住,道:「他就在外邊,而且陳士元也在。這條路出不去。」

  孫尚香轉回頭,驚惶失措的在找第二條路。石寶山立刻縱上灶台,將那扇門窗推開。孫尚香謝也沒謝一聲,足尖輕輕在灶台上一點,人已躥出窗外,烏鴉嘴也緊跟著爬了出去。

  莫心如一邊搖著頭,一邊道:「如果沈二公子不想爬窗子,不防跟在我們後面。咱們一起殺出去!」

  沈玉門忙道:「二位前輩且慢。現在正菜已經上桌,該是動嘴的時候了。」

  莫心如怔了怔,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玉門道,「晚輩的意思是說現在已經不必再動刀劍,只要動動嘴巴把青衣樓那批人趕回去就行了。」

  莫心如皺眉道:「二公子想得未免太簡單了。陳士元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輕易就被人趕走?」

  沈玉門道:「二位前輩何不先叫我們試試。如果不成,再請二位出手如何?」

  莫心如道:「行,你就試試看吧!」

  沈玉門沉吟了一下,又道:「這位解姑娘,還要有勞二位多加照應.千萬不能讓她落在對方手上。」

  莫心如點頭道:「交給我了。只要我姐妹尚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人動她一根汗毛!」

  沈玉門回頭看瞭解紅梅一眼,然後朝石寶山一招手,轉身就往外走。

  剛一走出廚房,門口已有個手持金刀的中年人在等著他。

  那人身型魁梧,氣宇軒昂,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陣,道:「你的傷勢怎麼樣?」

  沈玉門尚未來得及回答,身後的石寶山已搶著道:「回程總的話,二公子的傷勢早就復元了,現在的身體比以前還硬朗。」

  那中年入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

  其實不必石寶山提醒,沈玉門巳然猜出這人準是『金刀會』的總瓢把子程景泰,當下摸了摸鼻子,道:「大哥,你這次一共帶來多少人馬?」

  陳景泰道:「二百四,不少吧?」

  沈玉門道:「問題是現在還剩多少?」

  程景泰道:「你放心!損失有限的很。這批人都是我『金刀會』的精英,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人宰掉的。」

  沈玉門這才匆匆朝四下瞄了一眼。只見陳士元、陸少卿、杜雲娘,以及青衣摟眾多舵主級的人物和劉奎、郭成等湯府弟子。通通都站在右邊,而少林的大智大師。提著紫色燈籠的「紫鳳旗」弟兄和金光閃閃的「金刀會」人馬都站在左首,其中當然還有許多他認不出的人。總之,雙方壁壘分明,毫不攪雜,只有無心道長一個人例外。

  只見他正坐在兩派中間的院牆上,手持著一截全長不滿兩尺的斷劍在那裡打盹。

  沈玉門急忙將目光收回,道:「大哥。我看人也死的差不多了,你就乾脆叫他們把刀都收起來算了!」

  程景泰病痛快快的把頭一點,道:「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說著,「嗆啷」一聲,金刀已還入鞘中。他的刀一入鞘,左首所有的人全把兵刃收了起來.建牆上無鞘可還的無心道長,都閉著眼睛將那截斷劍甩了出去。右邊的膏衣樓人馬當然沒有動。

  陳士元這時再也忍耐不住,胭脂寶刀朝沈玉門一指,喝道:「姓沈的,你的後事交代完了沒有?」

  沈玉門好像剛剛發現他似的,訝聲道:「陳總舵主,你老人家還沒有回去?」

  陳士元冷冷道:「你還沒有死,我怎麼能回去?」

  沈玉門一臉驚異之色.道:「聽你老人家的口氣,好像專程衝著我來的?」

  陳士元道:「差不多。」

  沈玉門道:「我看差遠了。如果你老人家只是為了殺我,隨便派個人把我料理掉不就結了,又何必如此勞師動眾呢?」

  石寶山立刻接道:「而且還冒著極大的風險。我看陳總舵主這次的算盤,打得實在太離譜了!」

  陳士元冷笑一聲,道:「笑話!普天之下,我哪裡去不得.誰又能把我怎麼樣?怎麼能說冒險?說不定那天我高興起來,到金陵沈府去攪和一下。你們等著瞧吧:」

  石寶山道:『這麼說。陳總舵主今天莫非還不想離開?」

  陳士元道,「我當然會離開。我就不相信有哪個留得住我!」

  石寶山笑笑道:「我還以為你壯著膽子進來,是打算跟大家來個同歸於盡呢!」

  陸少卿截口喝道:「姓石的,我看你是在找死!」

  說著,長劍一抖,就想衝過來。

  石寶山猛地跺足長歎道:「陸樓主,你好糊塗。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又有陳總舵主在座,你在動手之前,至少也該請示你們總舵一聲,怎麼可以如此目中無人。莫非你真的現在就想反幫?」

  陸少卿氣得臉都青了,但還是忍下來沒有出手,顯然是對陳土元有所顧忌。

  石寶山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我奉勸陳總舵主一聲,最好是在炸藥引爆之前,趕快把你的人帶走。要想拚命,至少也該把眉事安排妥當之後再來。」

  陳士元冷冷一笑,道:「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我就不相信姓湯的敢引爆炸藥!」

  石寶山即刻道:「你別忘了,湯老爺子縱然不忍引爆炸藥,但他可以下令封江。一旦把江面封閉,你們想回去就難了!」

  陳士元嗤之以鼻道:「那更是笑話。如今『細雨封江』在我這邊,姓湯的還有什麼能力封江?」

  隱藏在左首人群中的五湖龍王突然探出頭,笑嘻嘻道:「沒有細雨,我也照樣封江。你們相不相信?」

  石寶山大喜道:「孫大叔的話,我絕對相信!」

  沈玉門緊接道:「我也相信,而且我想凡是腦筋清醒的人,都應該相信。」

  牆頭上的無心道長居然也閉著眼睛接腔道:「就算睡得

  陳土元道,「如果湯府內院當真埋著炸藥。弄個同歸於盡也不防,反正合計起來我也不算吃虧!」

  石寶山搖頭道:「陳總舵主,你又打錯了算盤,依我看,你的虧可吃大了!」

  陳士元愕然道:「這話怎麼說?」

  石寶山道:「陳總舵主不妨想一想。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青衣樓以後該怎麼辦……」

  杜雲娘沒等他說完,便已尖嗆一聲,道:「放肆!」

  石寶山急忙道:「你先稍安勿躁,等我說完,你認為不成,再找我算賬出不遲。」

  陳士元揮手道:「讓他說下去!」

  石寶山繼續道:「像我們沈府,大公子不幸亡放,自有二公子接替。二公子萬一遭到不測,也還有人可以撐下去。其他各大門派想必也一定會有合適的儲備人選,可是你們青衣樓呢?一旦總舵主有個閃失,你的寶座該由哪個繼承呢?如果你想傳給你那幾位公子的其中一位,那問題可就大了。只怕你還沒有人土,他們已經殺得你死我活了。你信不信?」

  陳士元下巴一伸,道:「繼續說,我在聽著!」

  石寶山膘了站在他身旁的陸少卿一眼,又道:「就算他們手足情深,和睦相處,勉強推出一個接撐大級,但憑他們的文才武略,又有哪個能帶得動你座下的那十幾個樓的樓主呢?尤其像陸樓主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材,除了你陳總舵主之外,又有哪個能降得住他呢……」糊里糊塗,我也不敢不信!」

  右邊那些人一瞧那說話的人,臉色全都變了。其中最難看的,便是『細雨封江』劉奎。只見他拍手朝後面一招,低聲道:「老五,你知道炸藥引爆的方法嗎?」

  『鴛鴦拐』郭成嘴巴動了動,不知在講什麼。劉奎好像也沒聽清楚。身子往後靠了靠,道:「你說什麼?」

  郭成一拐一拐的湊上來,嘴巴緊貼著他耳根,道:「你去死吧!」還沒等劉奎會過意來,一支短劍已從他背後刺了進去,

  劉奎慘叫一聲,當場栽倒。

  郭成腿雖傷殘,輕功卻還不錯,一招得手,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石寶山身旁.腳一站穩,立刻回身大喊道:「凡是湯家的子弟,統統過來。咱們雖非名門大派,總還有塊地盤,也還可以靠自己的勞力討生活,何必要寄人籬下,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他話一喊完,湯家子弟登時擁過來十之八九。杜雲娘等人本想出手阻止.但一著陳士元沒有任何表示,硬是沒敢亂動。石寶山躊躇滿志的瞧了那批人一眼,又道:「陳總舵主,你還等什麼?如今『細雨封江』已死,『鴛鴦拐』郭成也過來了,對你就更不利了。一旦龍王把江封起來,連替你尋找空隙的人都沒有了。你再遲疑下去,想走也走不成了!」

  陳土元神色不變道:「我正在等你告訴我原因。」

  石寶山道:「什麼原因?」

  陳士元道:「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讓我們走?按說你們的實力也不見得差,你難道就不想趁機跟我們拚一拚嗎?」

  石寶山道:「我是想趁這個機會把各位留下的,可惜我們二公子不肯,他說什麼也非要放你們一馬不可。至於究竟是什麼原故,不瞞陳總舵主說.連我也還沒搞清楚。」

  坐在牆上的無心道長這時突然睜開眼,道:「沈老二,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你現在放他回去,不窗縱虎歸山,以後再想宰他就難了!」

  大智大師似乎聽得極不入耳,急忙宣了聲:「阿彌陀佛!」

  五湖龍王也忽又探首出來,道:『我知道了。你小子一定是看上了杜雲娘的閨女,捨不得向丈母娘下手,不過你既是小兒的朋友,我可不能不先警告你。那女孩子長得雖然不錯,來路卻有問題,極可能是陳士元的野種。你若跟她搞上,將來的麻煩可就大了!」

  他一面說著,擠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一面點頭,似乎每個人都很認同他的看法。

  無心道長也在牆頭尚猛地一抱大腿,道:「我想起來了,難怪那天他不肯向這條狐狸精下手,原來還有這層關係!」

  杜雲娘聽得神情大變,揚劍狠狠的指著無心道長,氣急敗壞吼道:「你……你胡說!」

  無心道長好像受了冤枉似的,朝下面的人攤手嚷嚷道:「我絕對沒有胡說。你們不信,不妨問問沈老二本人,究竟有沒有這回事!」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轉到沈玉門臉上,似乎都在等著他的答覆。沈玉門的臉孔脹得通紅,正想開口分辯,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整個跨院都跟著猛烈的震動起來。一時但覺燈影四射,呼喊連天,剎那跨院中的人燈全都不見了。「轟轟」之聲仍在繼續的響,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威力也愈來愈足,顯然跟湯老爺子所說的話大有出入。

  沈玉門忍不住恨恨罵道:「這該死的老鬼倒也真會坑人,一句實話都沒有……」

  身後突然有個人截口道:「你在罵誰?」

  沈玉門一聽就認出是解紅梅的聲音,不禁訝然道:「咦?你還沒走?」

  解紅梅道:「你不走,我就不走!」

  沈玉門什麼都沒說,只摸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解紅梅輕歎一聲,道:「如今我大仇已報,世間再也沒有值得依戀的事。你活一天,我就陪你活一天,你死,我也死,所以只要你不離開,再厲害的炸藥也嚇不走我的。」

  沈玉門感動之餘,正想把她擁進懷中。誰知解紅梅卻在這時陡然驚叫一聲,一把將他拖進了廚房,並且很快的躲入一張桌子下面。「嘩啦」一聲,門外屋簷上的瓦片一起被震落下來,剛好砸在兩人方才站立的地方。這時房柱上的十幾盞油燈早已被震翻在地上,房中一片黑暗,只有桌下靠著灶中一些餘燼的照射,尚有一些光亮。沈玉門緊擁著解紅梅,不聲不響地凝視著她被火光映照得一抹嫣紅的臉。解紅梅也默默的回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情誼。

  爆炸之聲終於靜止下來,震動的感覺也不見了,但沈玉門仍然緊擁著她,一點鬆手的意思也沒有。灶中的火光愈來愈弱,桌下的光線也愈來愈昏暗。

  解紅梅忽然埋首沈玉門懷中,幽幽道:「我還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你,不知你在太陽下是什麼樣子?」

  沈玉門道:「再過三個時辰,你就可以看見了。」

  解紅梅又道:「而且我們每次見面,都是趕在這種要命的時刻。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玉門道:「以後就不會了。據我估計,咱們至少可以過兩年太平日子。」

  解紅梅抬首詫異的望著他,道:「你怎麼能斷定這兩年陳士元不會再來找你?」

  沈玉門道:「因為他沒空。這兩年青衣樓叛幫的人一定很多,他忙著清理門戶還惟恐不及,哪裡還有空閒來找咱們的麻煩!」

  解紅梅咬著嘴唇導思了一陣,道:「你又怎麼知道青衣樓會有人叛幫?是不是那條小狐狸告訴你的?」

  沈玉門一怔,道:「哪條小狐狸?」

  解紅梅道:「當然是『九尾狐狸』杜雲娘的女兒。」

  沈玉門急道:「你胡什麼?方纔那些話是無心道長胡編的,你怎麼可以相信?」

  解紅梅道:「你少騙我。無心道長雖然瘋瘋顛顛,卻絕對不是一個無中生有的人。如果你沒有那碼事,他怎麼可能胡亂編一套來冤枉你一個後生晚輩?」

  沈玉門迫不得已,只有實話實說道:「不錯。去年我是有個機會可以殺死杜雲娘,但我沒有動手。」

  解紅梅道:「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沈玉門道:「因為我不敢殺人。這種話別人自然不會相信,但你應該值得過我才對。」

  解紅梅道:「那麼今天呢?你放走那批人,莫非也是為了不敢殺人?」

  沈玉門道:「今天不同。」

  解紅梅道:「有什麼不同?」

  沈玉門道:「你有沒有想到,我們硬把那批人留下來,雙方要死多少人?」

  解紅梅道:「無論死多少入,也應該把他們留下,尤其是陳士元!」

  沈玉門連連搖頭道:「你錯了。現在殺死陳土元,對整個武林說來,反而害多益少,得不償失。」

  解紅梅怔怔道:「這話怎麼說?」

  沈玉門道:「如果陳士元突然一死,育衣樓必定四分五裂,極可能一夜之間由一個幫派分裂成十三個幫派。這十三個幫派為了壯大本身實力,必定會設法吸收更多的人,為了養更多的人,必定會做出更多傷天害理的事。現在我們拚命的把他留下,結果反而會有更多入受更多的害,你說這是不是得不償失?」

  解紅梅道:「照你這麼說,陳士元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動了?」

  沈玉門道:「可以動,但不是現在,至少也得等到青衣樓本身已腐蝕得差不多的時候,再設法殺他也不遲。」

  解紅梅道:「那要等多久?」

  沈玉門道,「不會太久,最多兩三年。」

  解紅梅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道:「那怎麼可能?青衣樓不是個小幫派,怎麼可能在兩三年之內就被咱們瓦解?」

  沈玉門道:「你聽說過當年青衣樓是怎麼把丐幫搞垮的嗎?」

  解紅梅楞了楞,道:「你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沈玉門道:「正是。」

  解紅梅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沈玉門道:「已經開始了。你沒發覺石寶山方纔已給陸少卿和杜雲娘上了不少爛藥嗎?」

  解紅梅失笑道:「只那一點點怎麼夠?」

  沈玉門道:「積少成多。這種事只能慢饅來,千萬急不得。」

  解紅梅沉默片刻,道:「原來你放他們走.全是為了整個武林著想.我方纔還差點誤會了你。」

  沈玉門道:「身為武林人,當思武林事。我既巳被那姓湯的老鬼強拉進來,我能不為自己的生存環境著想嗎?」

  解紅梅聽得眉頭微微一蹙,道:「你剛剛所罵的老鬼,指的莫非也是湯老爺予?」

  沈玉門道:「除了他還有誰?那鬼東西可把我害慘了!」

  解紅梅忽然歎了口氣,道:「不要再恨他,他也怪可憐的。為了替他的兒子報仇,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玉門吃驚道:「什麼?難道他兒子也是死在青衣樓手裡?」

  解紅梅道:「不錯。他本身幫小勢簿,想要對抗聲勢浩大的青衣樓,非借重在武林中極具人望的沈家不可,所以他才不得不就地取材,把你給拉了進來,更何況他最近還救了我,你就原諒他吧!」

  沈玉門一怔,道:「他怎麼救了你?」

  解紅梅又是一歎,道:「我大半年前原本是要到金陵去找你的,誰知竟然病倒在路上,當時幸虧被湯老爺子發現,將我接到府裡,延醫救治,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否則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沈玉門忙道:「好吧!他既然救過你的命,以後我不再恨她就是了。」

  解紅梅注他懷裡擠了擠,道:「而且你還得幫幫他的忙。」

  沈玉門道:「怎麼幫,你說?」

  解紅梅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聲細語道:「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唐三姑娘?」

  沈玉門嚇了一跳,道:「你千萬不要提那個女人,簡直可怕極了!」

  解紅梅愕然道:「怎麼可怕?」

  沈玉門道:「孤女人居然三更半夜的跑到我床上去咬我,你說可不可怕?」

  解紅梅神情一緊,道:「你有沒有咬她」

  沈玉門道:「那女人全身都是毒.我怎麼可以咬?」

  解紅梅鬆了口氣,又道:「那麼你有沒有咬其他那幾個女人?」

  沈玉門道:「哪幾個女人?」

  解紅梅道:「什麼秦姑娘啊!駱大小姐啊……」

  沈玉門截口道:「那都是沈玉門的女人,我怎麼敢亂咬!」

  解紅梅道:「可是你現在就是沈玉門啊!」

  沈玉門急忙搖頭道:「別的事情倒還可以湊合,只有他那些女人,我實在不敢接收。」

  解紅梅突然嗤嗤笑道:「如果他有老婆的話,你怎麼辦?」

  沈玉門道:「老實說,我這次最大的幸運,就是他沒有老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跟她上床。」

  解紅梅啐了一日,道:「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動不動就想跟女人上床。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跟他學著胡亂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一定不輕饒你!」

  沈玉門忙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跟他絕對不一樣。我唯一想沾的女人就是你!」

  解紅梅不再出聲,整個身子都已貼在沈玉門懷裡。沈玉門緊緊的將她摟住,兩片發乾的嘴唇,也開始在她熱烘烘的臉頰上移動起來。一陣輕輕的「嘖嘖」聲響之後,解紅梅忽然掙出他的懷抱,道:「我想起來了,那位唐三姑娘,你還得跟她打打交道。」

  沈玉門道:「不必了,唐大先生不會讓湯老爺子死的,你放心吧!」

  解紅梅驚喜道:「真的?」

  沈玉門道:「當然是真的。如果唐大先生不想救他,何必還一直都給他藥吃?」

  解紅梅驚訝的瞄著他,道:「咦?你怎麼知道我想讓你救湯老爺子?」

  沈玉門指著腦門道:「我猜的。」

  解紅梅又悄悄的往前湊了湊,輕輕道:「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沈玉門笑嘻嘻道:「你一定想叫我咬你,對不對?」說著,一把將她抱住.張開嘴巴就想咬。

  誰知就在他牙齒剛剛觸到解紅梅滑膩膩的粉頸之際,門外陡然傳來石寶山的聲音,道:「咦?程總怎麼又回來了?」

  只聽程景泰哈哈一笑道:「我當然得回來。如果我連沈二弟的生死都不顧,只想自己逃命,我還有什麼資格做他大哥?」

  解紅梅沒等他說完,便已慌忙滾到桌外去。沈玉門也滿臉無奈的爬出來,在地上找了一盞尚可備用的油燈,就著灶中一些剩火點了起來,擺在一根柱子的燈托上。廚房裡登時又回復了一點光亮,雖然昏昏暗暗,但解紅梅那張含羞帶愧的臉孔仍然依稀可見。這時石寶山和程景泰已緩緩走了進來。解紅梅剛剛抹過臉去,突然驚叫一聲,一頭撲進沈玉門懷裡,還不停的回手指著黑暗的牆角。

  石寶山和程景泰大吃一驚,同時拔出了刀,分別護在兩人左右。

  沈玉門急忙瞇眼看去.這才發現丁靜和莫心如尚在房中,這時正在閉目凝神的坐在牆角的一張長桌上,急忙輕咳兩聲,道:「原來兩位前輩還沒有走?」

  莫心如立刻睜開眼睛,道:「我們跟二公子的事還沒有辦完,還不能走。」

  說著,兩人已躍下長桌,並肩走到沈玉門面前。

  沈玉門愣愣的望著兩人,道:「兩位前輩跟我會有什麼事?」

  莫心如道:「實不相瞞,我們千辛萬苦的找來,就是想向二公子借樣東西。」

  沈玉門匆匆瞟瞭解紅梅腰間那把短刀一眼,小心翼翼道:「兩位想借什麼,只管開口。只要是屬於我的東西,絕對沒有問題。」

  莫心如沉吟了一下,道:「我們想跟二公子打個商量,請將解姑娘借給我們三年。三年之後,我們負責把她送回金陵沈府。」

  沈玉門登時叫起來,道:「那怎麼行!她是人,又不是東西,怎麼可以隨便亂借?而且……而且……」

  丁靜歎了口氣,道:「我們也知道這個請求太過份,但是為了峨嵋派的再興,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莫心如也歎息一聲,道:「不瞞各位說,自從我汪師姐走後,峨嵋派的武功等於丟了一半。從那時起,峨嵋再也培養不出使刀的高手,刀、劍、掌聯手的招式也已失傳,所以峨嵋才會衰退這般地步……」

  解紅梅截口道:「可是我的刀法也不見得高明。即使隨你們回去,對貴派也未必有多大幫助。」

  莫心如道:「那你就太客氣了。像方纔那招『天外一刀』,峨嵋上下兩代,絕對沒有人可以使得如此巧妙,包括我們兩個姐妹在內。」

  丁靜緊接道:「更何況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你的招式,而是汪師姐傳給你的心法。當然我們也不會讓你白白浪費青春,我們也一定會將本派的武功傾囊相授。三年之內,你的武功起碼也可以比現在增加一倍。」

  解紅梅砰然心動道:「三年真得可以增加一倍?」

  丁靜點頭道:「也許還不止。」

  解紅梅仰起粉臉,默默注視著沈玉門。沈玉門一句話也不說,而且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莫心如突然咳了咳,道:「二公子不是說二三年之後,還要與陳士元一決勝負嗎?」

  沈玉門無精打采道:「是有這個打算。」

  莫心如忙道:「試想你再與陳士元碰面的時候,身邊若是多了個絕頂高手,對你是不是要有利得多?」

  沈玉門勉強點頭道:「那當然。」

  莫心如繼續道:「還有,據我所見,沈府的『虎門十三式』雖然銳利無比但是二公子的功力卻還不夠。你何不趁這三年再下苦功,等將來你跟解姑娘聯手把陳土元除掉之後,再長相廝守,豈不比現在提心吊膽的匆匆結合要理想得多?」

  沈玉門垂著頭,吭也沒吭一聲。

  莫心如停丁停,又道:「還有一件事。我想『金刀會』的程總瓢把子和貴府的石總管一定有個耳聞,那就是我峨嵋派一象恩怨分明,有恩必償,有仇必服。解姑娘能夠跟我們回去,就等於對我峨嵋派有再造之恩。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容許有人傷害她,包括陳士元在內。你懂了吧?」

  沈玉門搖頭。

  丁靜馬上接道:「我師姐的意思是說,三年後你身邊多了個解姑娘,就等於多了個峨嵋派,而且那個時候的峨嵋派早已脫胎換骨,陳士元想碰碰你的衣角只怕都不容易。」

  沈玉門聽得也不禁霍然動容,忍不注低下頭看瞭解紅梅一眼,解紅梅也正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他,彷彿正在等待著他的決定。一旁的程景泰忽然開口道:「二弟,這件事我看你可以考慮考慮。」

  石寶山也沉吟著道:「這件事不僅關係著峨嵋派的盛衰,對整個武林出有極大的影響,二公子不妨跟解姑娘好好商量一下。」

  沈玉門沉歎一聲,道:「三年可不是個短日子啊!」

  解紅梅突然道:「好,我去,不過不是三年,是兩年,行不行?」

  丁靜和莫心如大喜過望,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點頭。

  沈玉門不禁又歎了口氣。兩年雖比三年短得多.算起來還是有七百多天.但解紅梅話已說出口,他除了歎氣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清晨。溫暖的朝陽淡淡的照在一條筆直的官道上。官道上正有一輛馬車緩緩北行,跟隨車後的是十幾匹健馬,馬上的人個個神情剽悍.而且每個人的鞍上都掛著一把刀,一把金光閃閃的刀。

  坐在車上的正是金陵的沈二公子沈玉門。而跟在車後的,自然是程景泰和他選了再選的金刀會的十幾名弟兄。這時沈玉門正閉著眼睛,橫靠在寬敞的車廂中,雙腳搭在洞開的窗口.讓陽光輕拂著赤裸的腳面,他身心都感到一陣無比的舒暢。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到這種安逸的日子了。

  在的的得得的蹄聲中,他開始有了些睡意。就在似睡非睡之際,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程景泰那張方方正正的臉孔也已出現在窗前。

  沈玉門急忙睜眼收足,道:「出了什麼事?」

  程景泰笑瞇瞇道:「沒事,只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沈玉門愕然道:「什麼好消息?」

  程景泰回手一指道:「你那三個善解人意的小丫頭追來了,這算不算是好消息?」

  沈玉門聽得眉頭一皺。道:「這算哪門子好消息!我原

  本還想過幾天安靜日子,這麼一來,豈不又泡湯了!」

  程景泰哈哈一笑,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我還想找幾個聰明伶俐的小丫頭陪一陪呢!可惜至今都找不到合適的。」

  沈玉門忙道:「我把她們三個送給你如何?」

  程景泰連連擺手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說話間,三匹快馬飛也似的衝了上來,一起勒疆在車旁。

  水仙不等坐騎停穩,便已翻身下馬,一頭躥進車廂,氣喘喘道:「啟稟少爺,『飛天鷂子』洪濤帶著他六名兄弟追下來了!」

  沈玉門淡淡的明瞭一聲,道:「他們跑來幹什麼?」

  水仙緊緊張張道:「這還要問,當然是來殺你的!」

  沈五門搖著頭道:「不會吧?洪濤是我的朋友,怎麼會來殺我?」

  水仙氣極敗壞道:「少爺,你有沒有搞錯?洪濤是青衣樓的舵主,一向都是你的死敵,上次還曾經行刺過你,難道你忘了?」

  沈玉門道:「沒有忘,不過那是去年,今年已經不一樣了!」

  水仙忙道:「有什麼不一樣?」

  沈玉門道:「我問你,你們方才是不是打他身邊超過來的?」

  水仙道:「不錯。」

  沈玉門道:「他們有沒有向你們動手?」

  水仙道:「沒有。」

  沈玉門笑笑道:「如果他是來殺我的,還會放你們過來嗎?把你們三個扣在手裡當人質也是好的,你說是不是?」

  水仙沉吟了一下,道:「他們不是來殺你的,又是幹什麼事的呢?」

  沈玉門道:「當然是來跟我交朋友的……也許還順便帶給我一點消息。」

  水仙道:「什麼消息?」

  沈玉門眼睛翻了翻,道:「據我猜想,這次青衣樓派出來的殺手絕對不止一批,等一下他一定會提醒我。你相不相信?」

  水仙猛一搖頭,道:「不信。」

  沈玉門輕輕道:「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水仙興趣盎然道:「賭什麼?」

  沈玉門想了想,道:「如果你贏了,以後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水仙道:「如果我輸了呢?」

  沈玉門朝車外一指,道:「你馬上帶著她們兩個回金陵,怎麼樣?」

  水仙哼了一聲,把頭一甩,再也不肯理他。

  沈玉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探首窗外望著程景泰,道:「大哥,麻煩你叫大家全都讓開,等一會千萬不要跟他們發生衝突。」

  程累泰皺眉道:「你真想跟青衣樓的人交朋友?」

  沈玉門道:「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還有比這個更划算的事嗎?」

  程景泰笑笑,同時揮了揮手,那十幾名金刀會的弟兄立刻讓了開來。

  沈玉門立刻掀開後車簾,目光所及之處,果然站著七匹馬、七個人,為首的正是「飛天鷂子」洪濤。洪濤一見沈玉門現身,登時把手一招,七騎並排走了上來,直走到距離馬車不滿兩丈才一起停住。兩丈左右正是施展飛刀最理想的距離。金刀會的弟兄不禁神色大變,個個嚴陣以待。秋海棠和紫丁香也戰戰兢兢的守在車旁,準備隨時出手。

  但沈玉門卻一點都不在乎,還將大半個身子伸出車外。

  洪濤居然遠遠的朝他一抱拳,才道:「沈二公子,承你兩次不殺之恩,我不得不先跟你打個招呼。我們弟兄是奉命來殺你的,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們就跟你一天,絕不中途罷手。」

  沈玉門淡淡道:「我知道了。」

  洪濤繼續道:「你最好多加小心,千萬不要落單。你一給我機會,我手下絕不留情。」

  沈玉門緩緩的點著頭,道:「那是應該的。」

  洪濤停了停,又道:「還有,這次奉命來殺你的,並不止我們弟兄七個,據我所知,至少還有五批,每一批都是青衣樓裡的一流殺手。我希望你不要糊里糊塗的死在那些人手上。」

  沈玉門點頭不選道:「你放心。如果我非死不可,也一定要死在你的手上。像這種便宜,何必白白送給外人!」

  洪濤道:「好,你這份心意,我領了。」

  沈玉門連忙道:「不過你們可要追得緊一點。萬一你們追丟了,而我又一不小心把便宜被別人撿走,到時候你可不能怪我不講信用。」

  洪濤笑笑,什麼話都沒說。

  沈玉門摸著腦門想了想,又道:「我看這樣吧!為了安全起見,我先把我的行程告訴你,以免你追錯了路。我預定在金刀會總舵停留兩個月……」

  程景泰截口道:「什麼!才兩個月?」

  沈玉門忙道:「好吧!三個月,然後我會直奔北京。你如果找不到我,可以到四海通鏢局去問問,我會在那裡留話。你只要說你是我的朋友洪濤,他們一定會把我落腳的地方告訴你。」

  洪濤冷笑一聲,道:「沈二公子,你最好不要搞錯。我是你的敵人,不是你的朋友!」

  沈玉門也冷冷一笑,道:「洪舵主,有一件事你最好也不要搞錯,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朋友。」

  說完,把車簾一放,喊了聲:「走!」車馬又開始緩緩北行。金刀會的弟兄如釋重負.立刻將車尾層層圍住。車裡的水仙登時鬆了口氣,道:「少爺,你是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把你的行程告訴他?」

  沈玉門道:「因為我以後還得靠他保護,不把行程告訴他怎麼行?」

  水仙只氣得直捶大腿道:「少爺,你腦筋是不是出了毛病?他殺你還惟恐不及,怎麼可能來保護你?你這不是在說夢話嗎?」

  沈玉門道:「你要不要再聽一句夢話?」

  水仙沒好氣道:「你說!」

  沈玉門遁:「據我估計,他不久就會替我們把那五批人殺光,你信不信?」

  水仙道:「當然不信。」

  沈玉門好像生怕嚇著她。輕聲軟語地問道:「你要不要再跟我打個賭?」

  水仙一聽,立刻把臉抹過去,再也懶得搭理他。沈玉門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又把身子橫靠在車廂中,雙腳也重又搭在窗口上。

  窗外朝陽如舊,陽光依然輕拂著他赤裸的腳面。他感到舒暢極了,臉上也開始有了笑意,笑得無牽無掛,似乎這世上再也沒有令他擔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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